第61章 燭火
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尤為明顯。
云映又縮回了他衣服里, 默默閉上嘴,夜晚涼意上來,她穿的薄方才又出了汗, 這會風一吹有些冷。
赫崢摟她摟的緊了點,在旁人之前抵達了赫家, 赫家大門口早就候著好幾名小廝,一見赫崢的馬漏頭便回身進府通傳。
赫崢抱著云映下馬,云映在門口隱約瞧見蘇清芽還有幾個旁的主人等都在里頭站著, 不時往外望, 不由拍了下赫崢的手臂道:“我自己走吧。”
赫崢沒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云映還是覺得尷尬,因為她就是崴了腳沒受什么傷, 這樣裹著赫崢的衣服被抱進去, 不知道還以為受了什么重傷, 她明明完全可以下地寒暄兩句的。
她重復道:“我真沒受傷。”
赫崢:“我不信。”
說話間赫崢已經帶著她跨進了大門, 云映從他衣服里露出腦袋。蘇清芽面色焦急, 連忙迎了過來, 婦人白凈的面龐隱有淚痕, 又是擔心又不敢大聲說話,“……小映怎么樣?”
赫延也是今日才散班時聽說了這事, 他當即就派人去追, 但是赫崢顯然快了一步, 他便命人去查是誰如此膽大包天,直到方才才從書房出來。
他沉聲道:“崢兒,小映受傷了嗎?”
這兩人離得近, 云映想應一句自己沒事, 結果抬眸就見赫崢臉色冰冷, 目不斜視的從兩人面前走過去, 全然不搭理。
云映又默默把話憋了回去,覺得赫崢這副不高興的模樣活活像死了媳婦。
一路暢通無阻回到房間,院落內燈火通明,泠春焦急的候在旁邊,一見云映被外袍擋著,了無生氣的縮在赫崢懷里,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她淚眼朦朧:“夫人!”
她哽咽道:“夫人都怪奴婢……夫人您醒醒……”
云映按下衣服,露出一雙眼睛道:“我醒著呢。”
赫崢踏進房門,泠春跟了進來,她道:“夫人,你現在可有不舒服?胡大夫在外面候著!奴婢讓他進來。”
赫崢摟著云映率先道:“先讓他等一會。”
泠春又默默瞧了云映一眼,這才道:“那…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她躬身后退,然后貼心的關上了房門。
府內一切喧囂擾亂隔絕,赫崢將云映放在床上,云映自己坐起身,然后扯開自己身上的袍子,她臉上的血單靠擦擦不干凈,這會還有淡淡的紅痕。
衣服上也是,泥痕,血點,在這顏色淺淡的衣衫上格外的明顯。
“你能幫我叫一下水嗎,我想換衣服。”
赫崢把外袍拿開,然后站在床邊,漆黑的眼眸凝視著她。云映仰頭看著,心想他總不至于氣的連水都不給她叫吧。
再怎么也該等她弄干凈以后再算賬吧,而且她真不覺得自己此行有何錯處,她與寧遇是數年舊友,再怎么避嫌,也不能否認掉他們最少也有朋友情誼。
今日事出詭異,她又因不確定故而不好麻煩旁人,所以親自去查看,也不算出格吧。以前他總去公主府看望霍蕈,她也沒指責他什么啊。
不過她跟寧遇一起被救聽起來確實有點怪異,傳出去恐怕不太好聽,赫崢難道在意這個?
他聲音平靜:“衣服脫了。”
云映:“……”
她攬緊自己的衣服,面色不悅道:“我不脫。”
赫崢彎下腰,坐在榻上的女人全須全尾,身上有血,但不確定是誰的,不過她尚能好好應他的話,想必應該沒什么重傷。
以前她很少受傷,赫崢只能憑著初與她同床時的經驗推斷出她比一般人要能忍痛。
他握住云映的手腕,強硬把她的手從胸口拿開,掃視了眼她的身體問她:“現在感覺怎么樣?”
云映感覺不怎么樣,她初才到家,赫崢這是什么意思?這么光明正大要求她脫衣服,原本她還以為這段時間相敬如賓,日后好聚好散是他們倆之間心照不宣的事。
還是說他的意思是既然做一日夫妻,就要一日有資格跟她提出行房要求,前幾日尚算脾氣好,今日惹到他了便想借此羞辱她。
云映越想臉色越冷,她掙脫開赫崢的手,話到底沒說太過分,只是道:“你別這樣。”
“我現在不想。”
赫崢:“那你什么時候想。”
云映望他一眼,秀眉輕蹙,清凌雙眸里帶著明顯的埋怨與不滿。
她直說道:“你難道一生氣就要我跟你上床嗎?我的腳不舒服,動不了,我現在不想,以后也不會。”
氣氛沉默片刻,赫崢抿唇不語。
很快,就在她斥責的目光中半蹲下身子,指了下她的右腿問:“這只腳?”
云映:“……嗯。”
赫崢遂而抬手,動作輕緩的托起她的小腿,然后脫下了她沾著泥土的繡鞋,褪下了她的白襪。
腳背白皙,足尖泛紅,他挑了下她的裙子,看見原本纖細的腳踝處高腫起一片,紅中還帶著紫。
云映一手撐著床榻,傷處一動,連同小腿都隱隱作痛。
赫崢因為身份原因,對這種傷勢并不陌生,但云映興許是腳踝纖細,皮膚又太白所以顯得尤為嚴重。
房內昏黃的光線落在男人冷峻臉龐,在下頜處照出一道晦暗光影來。
他又去看她的身體:“身上還有別的嗎?”
“……”
云映后知后覺明白赫崢的意思,她面色有些尷尬,輕聲道:“沒有。”
見赫崢目光認真,她又用衣擺遮住自己紅腫的地方,同他道:“這個不用大夫看,我自己會弄。”
“你叫胡大夫回去睡覺吧,他用的藥興許還沒我自己弄的藥起效快。”
赫崢看了會她的傷,最后為以防萬一還是讓大夫進來看了一眼,確認只是扭傷后才放人出去。
他幫云映叫了水,然后抱著她走進了湢室。
水汽蒸騰,熏的云映臉龐發紅,她看赫崢幫她脫衣服,又莫名開始局促,她推了下他的手道:“我自己可以。”
赫崢看了眼她的腳,然后道:“你的傷不能在泡熱水太久,我幫你洗很快就弄完了。”
她一向沐浴很慢,讓她自己弄最少也得半個時辰。
云映道:“我知道,我很快就弄完了。”
她推了下赫崢,道:“你出去吧。”
赫崢沉默片刻,然后道:“那我兩刻鐘后進來抱你出來。”
云映:“……行。”
她頓了頓,又補充:“謝謝你。”
赫崢臉色一黑,她倒好,總有讓他更生氣的辦法,他轉過身把她脫下來的外衫掛在屏風上,然后聲音冷漠,故意諷刺了句:“不用謝,應該的。”
云映半點沒聽出來,客氣道:“還是要謝的。”
因為想著赫崢在外面隨時可能進來,云映沐浴時牢記他的話,匆匆洗了洗便站起了身子。
今時不同往日,讓她現在跟赫崢坦誠相對總覺得怪怪的,尤其是她坦誠,他不坦誠的情況下。
才將將披上衣服,赫崢便掐著點走進來,然后把她抱回了床上。
云映坐在榻上,赫崢就坐在她身側。
他不知從哪拿來一塊冰涼濕帕,貼在她腫脹的傷處,云映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微微的痛楚傳來,她下意識想要收回腳。
赫崢按住她的腿,道:“忍一下。”
畢竟待會還有更疼的。
他拿來一個軟墊,墊在云映光潔纖細的小腿下,又去置物架上拿給她一本書。
云映翻開一看,是那本兇猛國師,她不明所以道:“干什么?”
赫崢道:“得敷一會,你先看著。”
云映受寵若驚,她覺得赫崢沒一點生氣的樣子,這意思是說她不用哄了?
不對,為什么要哄他。
她都解釋清楚了,他要是不信那她也沒辦法。
她跟寧遇今天真沒什么。
云映翻開書,心不在焉的又把這本書從頭看了一遍,一邊看一邊偶爾抬眼去看赫崢。
隔了片刻,云映見他背過身去不知干了什么又轉回來,重新抬起了她的腿。
云映沒有在意,直到男人的大手猝不及防包裹住了她的傷處,藥油的辛辣好像能穿進皮膚,云映痛的頭皮一麻,抬手道:“等等等——”
赫崢動作一點不停,他還道:“誰讓你今天去找他的。”
云映一聽就知他興師問罪來了,她掐著被褥,眼底涌上水汽,聲音顫抖道:“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
她能感覺到男人拇指打旋按著她的腳踝,半點不給她動彈的機會,他道:“你就那么關心他?”
云映害怕自己叫出聲,抬手捂住唇,一邊忍著痛,一邊悶悶回答:“我今日若是不去,他可能回不來。”
她不知應該怎么跟赫崢解釋,就算她不喜歡寧遇,他對她也像是親人一樣的存在,她可以不見他,可能也不會很想他,但是這不代表她不在意寧遇的安危。
赫崢手上力道不改,她想完后又苦著一張臉道:“……你…還要揉多久啊。”
赫崢沒理她這句,而是道:“可是他根本沒受傷。”
想了想,他又不滿道:“他的傷還沒我的傷重,怎么沒見你對我這么上心。”
云映匪夷所思道:“這哪里能比,你受傷的時候我又不知道,我總不能攔著你不讓你出門吧。”
“你又不會聽我的。”
赫崢道:“你沒說你怎么知道我不聽你的。”
云映心頭一梗,心想這還用說嗎,她自知與赫崢的關系,也從沒有因為床笫之私而把赫崢對她身體的喜歡錯認為是對她這個人的喜歡。
她跟他提這種要求簡直跟自取其辱沒區別,這會他倒是能用這點來顛倒黑白了。
云映小腿酸軟,被他揉的頭皮發麻,只想快點結束這場折磨,她道:“好了,你輕一點……”
赫崢又問:“他今天跟你說什么了。”
云映想起寧遇的那句話,臉色僵了一瞬,她低頭道:“沒什么。”
赫崢原只是隨口問問,實際上他不想聽他們倆之間今天共患難了什么,但是云映這個反應,又讓他不得不在意,他掀起眸子看她,質問道:“你是不是想維護他。”
云映:“……”
“我維護他什么啊?”
赫崢:“你不是說喜歡他,你當然怕我生氣,然后報復他。”
云映心想,這人是在跟她吵架嗎,怎么這么喜歡自言自語些有的沒的。
“我沒有這么說過。”
她本來就很難受,赫崢還跟她吵架,她聲音埋怨道:“你怎么總提他,我都解釋過了。”
赫崢低著頭,未曾回答。
燭火輕輕晃動,他的眼睫處被投下淡淡的暗影。
赫崢一不說話,云映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腳上,他的動作一點也不稱不上溫柔,原本不碰都隱隱作痛,這會按來按去,酸痛感幾乎能從小腿一路抵達她的頭皮。
眼淚淚水越蓄越多,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隔了好一會,赫崢才垂眸低聲道:“你喜歡的要是我,我肯定不提他。”
淚水恰逢此刻低落下來,云映紅著眼睛望向他。
痛楚中,她因這句話而神思恍惚片刻,也不知該做什么表情,心跳就這么停頓片刻。
她掐緊了被褥,下午時她還在想她不是個喜歡多想的人,結果現在思維就開始不斷發散,她怎么覺得赫崢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還有點怪她,她喜不喜歡他,這對他來說又不重要。
要問他什么意思嗎。
問了會不會顯得她很在意。
可是不問的話……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云映蹙著眉,淚水凝在臉頰上。
赫崢喉結動了動,沒看她,手上動作如常,他道:“你能喜歡他,我不能喜歡你嗎。”
云映的手臂撐著床榻,腳踝還在他掌心,那點酸痛被蓋過,四下靜謐一片。
心跳聲在他們耳邊,只是不知是誰的。
云映睜著雙水汽氤氳的眸望著他。
他沒有再說話,也未曾抬頭對上她的目光。
燭火溫暖閃爍。
第62章 機會
藥油強烈的味道在床榻附近突然變得明顯。
云映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試圖找個別的落眼處,但轉了一圈,最后卻又落回了他身上。
房間內靜的太明顯, 明顯到氣氛分明開始怪異,緊繃, 云映又再次移開目光,這次她看向了自己被他按來按去的腳。
她張開唇,干巴巴的哦了一聲。
他還沒說話。
云映手指松開又再次攥住, 她恍惚覺得自己可能還是沒聽懂, 比如他有沒有可能是在跟她說笑,雖然他看起來不是那種喜歡開玩笑的人, 但是他看起來也不太像喜歡她啊。
她輕聲詢問道:“我…我理解錯了嗎?”
“我不喜歡別人總跟我開玩笑的。”
赫崢道:“沒理解錯, 不開玩笑。”
他終于望向她, 說過一遍第二遍就沒那么難以出口了。他盯著她的眼睛, 靜靜道:“我喜歡你, 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說話間, 他又將云映的小腿放回軟墊。
男人寬大的手掌上全是藥油, 指尖濕潤光亮,他動作自然的捏起她的衣擺, 把裙子往她膝蓋上推了推, 讓她傷處充分暴露在外。
他一直接, 云映反倒沒法直接了。
她慢慢靠回軟墊上并且避開了他的目光,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悠閑自然點。
畢竟對她說過喜歡的人真的很多,多到她對這種表露心意的話熟悉到幾乎跟聽她自己名字一樣熟悉。
裕頰山不大, 但她的美貌稱得上出名, 只要是年輕一些的男孩膽大點的幾乎都過來對她表露過愛慕, 他們眼神很明顯, 一眼的驚艷,盯著她時她都能猜出來他們要說什么。
所以有什么好緊張的。
赫崢都不緊張,她緊張什么。
云映不知道怎么回應,于是又干巴巴的哦了一聲。
她朝床里挪了挪,突然感覺赫崢還在看她,她全身就這樣暴露在他目光下,只覺得每一寸肌膚都灼燒起來。
她低頭摸了半天,摸到了被她隨便甩在床頭的兇猛國師,然后匆忙翻開一頁,低頭假裝在看。
赫崢沒有要繼續問下去的意思。
今天蕭昀跟他說起時,他本不打算照他說的做,因為顯而易見,云映的心不在他身上,他說的再多也是自取其辱。
但是可能是仍把這件事記在了心里,他發現以前他與云映幾乎都可以稱之為“曖昧不清。”
不說喜歡她,卻坦然親她抱她,這又算什么呢,云映又會怎么想。
說出來好像也不難,而且她沒有對此表露抗拒。
這已經是意料之外,他好像還有點機會。
赫崢從她身上收回目光,他道:“那我先去沐浴了。”
云映哦了一聲,又覺得自己連哦三聲不太好,補了句:“好,你去吧。”
她聽見赫崢走遠,又默默放下書,挪了挪身子探頭去看他,看見他走進湢室心里才稍放松一些。
這也太突然了。
她跟赫崢相識不到一年,這幾個月里她們關系稱得上純粹,開心是開心,難過是難過,日子還算輕松,沒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時刻。
他是個孤清寡言的人,模樣冷峻,總一副冷淡傲慢的模樣,但云映覺得靠近他真的很簡單。
每次他生氣,她嘴上很苦惱,其實心中深處并不覺得是天大的事,因為他就算生氣,最后也會回到房間抱住她。
他動作很輕,但其實大部分時候她都能發現。
所以她面對他的時候,幾乎沒什么壓力,能坦蕩說出她的想法,也能在煩躁時表露不滿。
他不怎么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他們各做各的也很怡然。
當然,除了他曾經給她的小本子扔掉這件事。
同他成婚真的恍然像一場放肆的夢,在寧遇回來時,夢境被戳破,他們都要醒過來。
云映坐在床上出神,東想細想沒個實處。
片刻后,她聽見水聲嘩啦,其實已經嘩啦有一會了,但她現在才回神。
她突然直起腰,歪著身子道:“赫崢?”
水聲停了停,云映繼續道:“你怎么又用我的水,已經涼掉了。”
赫崢的聲音傳過來:“沒有,還溫著。”
她皺著眉,又道:“你的傷呢,不能沾水,你在干嘛?”
隔了一會,里面才傳出聲音道:“我避著呢。”
“你別擔心。”
“……”
這不像是赫崢能說出來的話,云映又開始不自在了。好像以前他們之間隨時隨地有一塊布在遮擋著,如今赫崢把布扯開了。
她清了清嗓子,低頭道:“我又沒擔心。”
也不知赫崢聽見沒有。
天色已晚,她慢吞吞的躺在了床上,爭取在赫崢回來之前睡著。
因為她暫時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以前赫崢沒說喜歡她時,她只當他是被逼無奈成親,和離是如他所愿,分開可以徹底結束這場鬧劇。
如今事態變得有點復雜。
哦對了,還有寧遇。
明明在她原本的計劃里,這段時日不僅僅是留給赫崢養傷,更是為了讓他提前準備和離事宜,應對和離后帶來的一系列影響。
以后她會自己找個地方養老。
她一輩子不會跟寧遇說自己對他別有用心,也會看著他娶妻生子,她現在沒什么要求,只想著他好好活著就行。
至于赫崢,分開了就是分開了,再見面能說幾句話算是體面,不能說也不會強求。
然而她好不容易想好的計劃就這樣被打亂了。
也就大半刻鐘的功夫,赫崢從湢室走出來。
云映沒有睡著,她側著身。
赫崢吹熄燭火,房內陷入黑暗。
她感覺到赫崢在他身邊躺了下來,帶著涼絲絲的水汽,云映原本在裝睡,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今天換藥了嗎?”
赫崢道:“換了。”
他強調道:“我自己換的。”
云映原想說沒事,明天她可以幫他換,但是轉而想起赫崢方才跟她說那種話了,要是跟他再像以前一樣,他會不會誤會。
她沒有出聲。
赫崢躺在她身邊,然后朝她轉過身去。
他問:“你的腳還疼不疼。”
云映都快把自己的腳忘了,她道:“不疼。”
赫崢今天接回云映后就沒有出門,余下的那些事他都交給了手下去善后。今天那批人他直接讓人把尸體送到了赫延那,讓他自己好好審視這些年還有什么沒處理干凈的地方。
他惹的禍端,牽連寧遇就牽連了,反正那廝死了算了。但他居然把云映也卷了進去,今日他們沒有要放過云映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著下次就能直接把目標換成云映了。
本來他就沒什么把握讓云映繼續當他妻子,現在連她的安危也不能保證了。
赫崢將她的頭發順好,省的自己壓到她,然后道:“那睡吧。”
云映睡不著,離得太近,她能聽見赫崢的呼吸。
她想問一句赫崢怎么會喜歡她,明明對他來說,她是個壞女人。
隔了小半刻鐘赫崢都沒說話,云映心中混亂一片,踟躕片刻,還是轉過了身,覺得應該同他說清楚。
結果才轉過去,就被赫崢順勢摟住了腰,他把她抱在懷里,男人衣襟不知道什么時候敞開了,這么猝不及防的一摟,她的臉頰就跟他的肌膚緊緊相貼。
云映身體僵了下,她有些慌亂的去推他,赫崢卻偏不松手,因為抱的太緊,云映的臉都被他的胸口壓的陷下去,她一邊推他一邊聲音模糊的道:“赫崢。”
赫崢道:“傷口疼。”
云映動作頓時頓住:“我碰的嗎?”
赫崢嗯了一聲,道:“我就抱抱,不做別的。”
云映掙扎無果,索性就不動了。
赫崢突然道:“你以前說過,就算跟我和離,你也不會去找寧遇。”
“你沒騙我對嗎。”
云映抿著唇,她當初說這句話時是真沒騙他,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處理。
她不想騙他,所以低聲如實道:“但是現在我不知道了。”
赫崢喉結動了動,他就知道,今天寧遇那個晦氣東西肯定趁機跟云映說了什么,讓她沒以前那么堅定了。
但沒事,意料之中。
不知道就代表不確定,不確定就代表有機會。
他箍著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道:“沒關系,你慢慢想。”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但是你先別說,你總得給我個機會吧,我好歹是你夫君呢。”
云映眼睫眨動,掃過赫崢的胸口,聽見這話心里莫名覺得不太舒服。她抿著唇不吭聲,突然覺得赫崢喜歡上她,對他來說好像是一件挺委屈的事。
她可以很明確的感受到對寧遇是什么感覺。
他們很熟悉,是最好的朋友,是年少青澀時的仰慕與悸動,從她第一眼見到寧遇,從她開始想方設法的想要見到他,她就相信那是喜歡。
就這么相信了許多年,一直到現在,從不懷疑。
赫崢是什么呢。
是一場夢,意外的,強取的,觸手可及的日光。
不知為何就在一起了,不知為何就習慣親密了,未曾意識到的時候,他們有了真實又細碎的夫妻日常。
黑暗中云映看不清他的臉,但她能想象出來。
她問:“給你什么機會?”
赫崢思索片刻,道:“就給我把寧遇從你心里趕走的機會吧。”
他說的很輕松,云映卻笑不出來。
因為她想起她明天可能還要去回復寧遇,她心里很亂,捋不清楚,越想越疲憊,甚至想繼續自己的城北養老計劃,讓他們兩兄弟自己待在赫家。
但是又不行,養老計劃之前,她必須在他們之間給出一個交代,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赫崢輕笑道:“云映,你在因為我糾結嗎?”
云映:“……沒有。”
“你說假話,我不信。”
云映閉上眼睛:“真的沒有。”
赫崢強橫的抱緊她,嘴里卻縱容道:“好好好,你說沒有就沒有。”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
赫崢起身時云映聽見了,但她閉著眼睛打算裝睡。
她聽見赫崢穿衣,然后房內一片寂靜。
這么快就出門了?都沒聽見關門的聲音。
就在她想睜開眼睛看看時,腳步聲重新響起,她感覺到赫崢停在了床邊。
云映屏住呼吸,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裝睡,但既然裝了,這個時候就沒有醒來的道理。
她感覺到赫崢正在看著她,然后他俯下身子。
好像有什么隨著他的動作掉在薄被上,不重,隔著薄被落在云映的大腿。
他聽見他輕聲道:“既然睡著了,偷親一下沒關系吧?”
……
正打算默默翻個身把自己的臉擋住時,赫崢的動作卻比她快的多,幾乎是才念叨完就對著她的唇重重親了下去,他順帶舔了下云映的唇珠。
這個不算輕的吻一觸即分,還發出了點聲響。
云映默默抓緊被子,覺得赫崢變了點,又說不上哪變了,反正以前他親她前不會說話的。
親完他就站起了身子,替她拉個下被子,然后道:“我中午可能不回來。”
云映睜眼時,赫崢已經轉了身。
房門被關上,隔住清透的晨光。
鳥鳴聲聲,府內已經開始忙碌,赫崢去偏房洗漱過后,闊步走出了院子。
霧青見赫崢今日好像心情不錯,臉色都比幾天前和緩幾分,不由也跟著愉悅不少,他道:“公子,少夫人的傷可還好?”
赫崢:“關你什么事。”
霧青沒剛才那么愉悅了,翹起的唇角都平了下去,他默默稟報:“公子,昨日二公子被接進來后,說是府內有人假傳少夫人的話。讓他去古瑯軒的茶坊。”
“那人已經被查出,昨晚就處理掉了。”
“嗯,里里外外再查一遍吧。”
“昨日老爺已經吩咐過了。”
石子路悠長寂靜,前方秋水齋大門緩緩從里面打開,寧遇一身青衣落拓,從里面走出來。
他抬眸看見迎面而來的赫崢。
昨晚他回來時,赫崢與云映的院落還亮著燈,直到亥時才暗下去。
寧遇停下腳步,眉眼含笑,客氣的同赫崢打了個招呼:“大哥。”
赫崢平日比寧遇點卯稍微早些,所以今日是他第一回 與寧遇打照面。
“不知小映的腳如何了?”
赫崢停住腳步,眸光沉暗,帶著壓迫感,寧遇卻恍若未覺,笑意不減。
“有勞掛念,昨日我已經親自給你大嫂上過藥了。”
“日后寧公子還是管好自己,不要牽連旁人的好。”
寧遇同他并肩走在一起,垂眸道:“大哥說的是,此次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也沒料到小映會因為一點異常就察覺不對,親自追我過去。”
“從小到大,她總是這樣聰明的,下次我同小映說說就好,讓她不必擔心我。”
赫崢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道:“放心,你大嫂那邊我會說的。”
“你大嫂只是太善良,念點虛無縹緲的舊友情誼,寧公子別太當真。”
第63章 床榻
赫崢離房后, 云映翻來覆去再睡不著了。
天色漸冷,她從床上爬起身,身側床褥余溫未消, 她的腳看著沒昨日那么駭人了,一動還是會有輕微的痛感。
上面的藥油也已經被吸收, 她睡覺時總喜歡亂滾,昨天赫崢一直摟著她沒松手,她連滾的機會都沒有。
她叫了泠春, 然后起身洗漱。
因為腳不方便, 今日也沒有去請安,還好蘇清芽是個溫軟脾性, 不在意她這松散的晨昏定省, 要是碰到個厲害的, 又是麻煩事。
用過早膳后, 國公府派了人過來看望, 還帶了一堆滋補身體的藥膳食材, 云映趁機問:“爺爺最近身體如何?”
早幾天宮宴上見到云安瀾時, 他精神雖好,身體卻有一副衰敗之像, 人一老就總是如此, 但凡生一場病就可能是場劫難。
云安瀾總是咳嗽不見好, 應是有痰喘之癥,她對醫藥只懂個皮毛,歸寧時送云安瀾的那一小堆東西里, 其中一個香囊里是她自己配的香。
里面添了款冬花和銀丹草等, 以前在裕頰山這兩位藥材服之或久聞能緩咳疾, 不知對云安瀾可有效用。
來人是云家掌事, 他聞言道:“夫人放心,國公爺一切都好,只是昨日突聞您遇襲,擔驚受怕一晚,今兒一早便遣奴才過來瞧瞧。”
云安瀾一向是對她說自己都好,從不透露自己病情,云映對這回答并不意外,她只是道:“我沒什么事,你讓爺爺莫要擔心。”
“正好你過來,我前些日子弄了些幾副字畫,想著爺爺興許會喜歡,勞煩待會你給帶回去。”
掌事立即道:“只要是您送的,國公爺一定歡喜的。”
云映嗯了一聲,未言其他。
其實那幾副字畫一直在庫房里待著,是云安瀾當初給她的東西。
當初她父母離世,云安瀾令人將她父母遺產封存,在她出嫁時一股腦都給了她。
那幾副字畫確實珍貴,只有一副并不出自名人之手,而出自她的父親。
云頌和,這個她毫無印象的男人。
傳言中他是個天賦不輸赫延的人,仕途順利前途無量,與她母親琴瑟和鳴,兩人僅有她一個女兒。
聽說他們死于一場山洪,身手最好的那個暗衛最后時刻從她母親懷里把她抱走,帶她逃脫那場天災。最后暗衛油盡燈枯,他沒能趕回府,在凌晨時分,死在城外一個寂靜的街口。
彼時云映才三歲。
后來國公府的人找過來,街口只剩一具冰涼的尸體。
多年輾轉,云安瀾在千里之外的裕頰山,找到了已經長大成人的云映,她再不是那個千嬌百寵的大小姐。
她永遠不能像云漪霜,霍蕈等那樣自然的面對榮華富貴,無論怎么裝飾自己身上的鳳凰毛,她都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
云安瀾對她的的愧疚與補償太明顯,他連跟她說話都小心翼翼。就算他們之間只有血緣而無甚感情,也能讓云映覺得他是真心愛護她。
云安瀾沒有跟云映細說過當年之事,但云映能看出來,這份愧疚不僅僅來源于她這些年的苦難,還來源于她父母的死。
她知道,她父母的死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當年云安瀾風頭無兩,朝堂一呼百應,政策推行必過他手,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其中一定有阻撓,那是必經之路,他信心滿滿一定可以解決。
但現實往往很殘酷,他最后家破人亡。
像被砍去翅膀,他墜落朝野,再不妄談理想,用余生去彌補錯誤。
他到底錯了嗎?云映不知道。
只是她父母的確因此而死。
云安瀾是她現在的唯一至親,事已至此,她不想去糾結她的父母怨不怨他,她只想云安瀾好好活著,放過自己。
云映輕聲道:“我如今不好總是回去,爺爺要自己保重身體。”
掌事應聲道:“奴才一定轉告國公爺。”
掌事才走,后面便有不少人陸續來看云映,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臨近中午時,最后過來的是蘇清芽。
她帶了點消腫止痛的藥膏,囑咐云映一天三次的涂,云映都一一應下。
院門敞開著,這幾日正是秋高氣爽,零星幾片枯葉飄落下來,落在院內石桌上。
蘇清芽解釋道:“今天一上午都在看著他們查府內那幾個下人,到現在才有空過來瞧你。”
“唉,也都怪我,把控不嚴,怎么就叫那腌臜東西混進來了,弄的你跟寧遇都是一身傷。”
云映昨日因為赫崢突然說那種話,光顧著震驚去了,忘記問寧遇如何了,他的傷恐怕是當時攔住那兩人時受的,那人瞧著窮兇極惡,下手估計不輕。
她聞言蹙眉問:“他傷的如何?”
蘇清芽面容有些暗淡,眉宇帶著愁緒,她道:“聽大夫道手臂有一道不淺的刺傷,我與他父親叫他今日不必赴班,他全然不當回事。”
寧遇是個心中有輕重的人,他應當做不出那種逞強之事,還能去赴班,想必沒什么大礙。
“無妨,左右翰林院不是什么舞刀弄棒的地方,夫人不必擔心。”
蘇清芽忽然輕輕開口:“啊對了。”
云映看著她。
“寧遇如今也年歲不小了,小映你與他既是舊識,可知他喜歡什么樣的女郎?”
云映:“啊?”
蘇清芽還在她面前繼續道:“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紀,有了家室興許會好很多,就像崢兒一樣,現在可比之前顧家多了。”
“寧遇成婚,你與崢兒再給家里生個孩子,一大家子和和美美,我也算是沒什么遺憾了。”
“……”
事實上,云映聽見要給寧遇要成婚,心里第一反應不是酸澀或是什么,她只是針對那句和和美美,想到了另一種情況。
假如不久之后她與赫崢和離,并且跟寧遇在一起住進秋水齋,赫崢再覓良緣,而她重新嫁進赫家成為赫崢的弟妹,她跟寧遇再生個孩子,小孩以后還得叫赫崢大伯,這樣一大家子和和美美……
這場景簡直讓人汗毛倒豎,云映屏了下呼吸,突然覺得眼下他們三個低頭不見抬頭見已經不算什么了。
“小映,你怎么了?”
云映搖頭,道:“沒什么。”
她蹙眉,神色有幾分不舒服,輕聲道:“就是腳又有些痛了。”
蘇清芽連忙站起身來,道:“那小映你還是多多休息,你這種傷勢確實不能多動的。”
她看了眼門外,道:“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云映扶著桌沿站起身,道:“夫人,我送您。”
蘇清芽連忙道:“送什么,你好好坐著吧。”
云映還是招來了泠春扶著自己,她苦惱道:“這幾日恐都沒辦法去給夫人請安,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夫人就讓我送送吧。”
蘇清芽拗不過她,便由著云映送到了院門口。
此時正是午時初,官署散班之時,泠春看著蘇清芽走遠,不由道:“也不知姑爺今兒中午會不會回來陪您用膳。”
云映道:“不會。”
正是知道因為不會,云映今天一上午心里都十分輕松,她暫時還不知怎么面對他,活這么大,頭一回羞于見人。
這太怪異了。
赫崢怎么會喜歡她呢?
他不是一直都挺討厭她嗎,以前他自己說的,被她喜歡是一件令人作嘔的事。
難道是因為其實這人喜歡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身體?畢竟他挺熱衷于行房,每次一做就是一兩個時辰,只有那個時候,她才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真的很喜歡。
不管熬的多晚,他第二天還能神清氣爽的入宮,其實他年輕氣盛,沉迷這些也算正常。
他不會分不清吧?
把身體上的契合錯認為是心理上的喜歡。
思索半天,思索不出個結果來,她道:“回去吧。”
才低下頭,前方便傳來一道聲音:“小映!”
云映身形一僵,繼而抬頭,看見了寧遇。他應當是才散班,這會正朝她走過來。
昨日他靠在石壁上靜靜說那些話時的場景還恍然就在眼前,云映唇角繃直,默默抓緊了泠春的衣袖。
寧遇聲音如常,道:“小映,怎么腳上有傷還出門?”
云映輕聲道:“我出來送送蘇夫人。”
寧遇嗯了一聲,道:“這樣啊,我正巧也想來看看你,本來昨晚就想過來,但……”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但云映明白。
若是以前寧遇說這句話,她不會怎么多想。
但是現在卻不能了。
片刻的沉默在這一瞬間被無限拉長,云映終于道:“寧遇,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寧遇面色不改,他望著云映精致漂亮的臉龐,知道必定會有這么一出,她會跟他說她的想法,但即便料到,他還是會有些忐忑。
這還是第一次。
他對云映一向稱得上有把握,也很少懷疑云映對他的感情。
其實昨晚他設想過一些情況,但最后他都相信云映會答應他,只因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能她會有各種各樣的顧慮,但不重要。
寧遇看了眼身后,然后笑道:“可是在這里說,好像有些不太合適。”
云映猶豫片刻,然后道:“那進來說吧。”
反正赫崢今天中午也不會回來,她只跟寧遇隨便說兩句話,應該沒什么大事吧。
不然她拖著這只腳,再換地方也太麻煩了。
院門被緊緊闔上,泠春扶著云映坐在了石桌旁,寧遇坐在她的對面。
院內被打掃的整潔干凈,兩側種著各類花草,薔薇,扶桑,都是云映喜歡的花。
房門此刻大敞著,他目光掃過,窺得房內一隅,寬大的桌案,珠簾隨風蕩起,他看見房內那張架子床。
那張床上發生過什么?
昨晚燭火為什么亮了那么久?
赫崢真的親自為她上藥了嗎,他又是怎么上的。
“寧遇?”
寧遇收回目光,眼底晦暗,面色卻如常,他用那只受了傷的手去拿石桌中間的茶壺,才拿到一半便牽動傷口,手指松了一下。
云映見此,連忙抬手將茶壺接過,兩人就這樣指尖相碰,寧遇沒有立即收回手。
云映全然不覺,她接過茶壺后替寧遇倒了杯茶,道:“原來你傷的是這只手啊,那就不要亂動了。”
寧遇收回手,道:“其實沒什么大礙,我方才見你唇干,想給你倒杯水,倒忘了昨日還受過傷了……”
云映抿了下唇,沒覺得自己唇干,她輕聲道:“你既然傷到了,就不要再用這只手了。”
她將瓷盞推向寧遇,然后抬頭望著他,這個她喜歡了很久的人。
“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健康。”
寧遇手指微蜷,道:“小映……”
云映又低下頭,就在這么個普通的時刻,堪稱突兀的說起了那件本來藏在她心里的事。
“你那么聰明,一定能猜到我跟赫崢成親不僅僅是因為一場意外吧。”
寧遇道:“……但我不知我猜的對不對。”
云映答:“你猜的對,我第一眼見他時,把他錯認成了你。我很快就知道你們不一樣,可我還是想靠近他,因為看見他會讓我心中愉悅。”
“后來我就跟他成親了。”
“因為你,可能又不全是因為你。”
修長的手指緊緊捏著杯壁,寧遇輕聲道:“什么意思?”
什么叫又不全是因為他,那還能是什么。
他聲音清冽,語氣卻有些荒唐,“小映,你總不至于是喜歡他吧。”
云映搖頭,道:“我可能不喜歡他,但這么多年,我的確從未想過跟你在一起。”
也不盡然。
可能在很小的時候想過吧,十年時間那么長,可能也有某個悸動的瞬間是想要跟他成為戀人,但那在歲月滾滾里都太微不足道了。
此去經年,寧遇真的成了她心里無可替代的人。親人,朋友,老師,年少時愛慕的對象。
寧遇低著頭,長睫垂下,沒有出聲。
云映仍然盯著他的臉,其實說出這句話來,她自己也覺得很荒唐。
可是當她的目光從寧遇的臉移到他的唇,她認真看著,試圖去發掘自己的愛欲與占有,可最后,至少現在,她不想跟他像戀人一樣在一起。
年少時沒有落下的吻,也沒有成為她現在的遺憾。
第64章 藥油
她的聲音幾乎沒什么起伏, 平靜又溫和去說這件事。她甚至可以直視他的眼睛,坦蕩又真誠,沒有為難, 也沒有猶豫,只是靜靜的陳述。
寧遇靠在椅背上, 喉結滾動,如玉般的修長手指仍捏著瓷杯。
這幾年的光景匆匆在眼前閃過。
冬夜里靠在一起烤火,一起翻書, 無數清晨她背著她的小背簍從他窗邊走過, 如果他不說話,她會鼓起勇氣臉龐微紅的跟他打招呼, 她們家果樹每一年頭茬的果子被她洗的光亮, 再擺放整齊送給他。
他們一起上山, 情竇初開時, 她生命里只有他。
他看著云映長大, 看她從一個溫軟可愛的小姑娘變得亭亭玉立, 他們一起走過了年少許多朝陽日暮。
他的前十幾年實在太枯燥, 云映是其中唯一稱得上有色彩的部分。
她看他目光總是很認真,會因為他的一句夸獎高興一整天, 會臉紅, 會忐忑。
可能事物都會改變, 但她的確喜歡過他。
而他生命里所有關于情愛的部分,裝的也都是她的身形。
她總是穩穩的待在他的掌心。
他們的名字永遠綁在一起。
他想讓云映喜歡他,愛上他, 生命里只有他。
可是現在, 她對他說了拒絕。
寧遇捏緊瓷杯的手松了又緊, 然后望著她, 清雋的面容帶詫異,他望了她好半天,然后輕聲開口道:“雖然不太想承認,但還真是……有點意外。”
云映聲音平靜道:“其實我也很意外。”
“我曾經真的以為,我一直都像愛慕戀人那樣愛慕你。”
寧遇松開瓷杯,他手指落在桌面上,隔了片刻后他道:“小映,那你打算怎樣做呢。”
他道:“你也不喜歡赫崢,是嗎?”
……
在昨晚之前,云映可以說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現在她自然也不知怎么回答,遂而道:“……是吧。”
“那你會跟他和離嗎?”
當然會,這三個字差點差點脫口而出。
可是她想起赫崢昨晚同她說的話,又莫名動搖了,她眉心動了一下,然后道:“可能會…吧。”
以后的事她實在說不準。
就像是她以前的她根本沒想過她會拒絕寧遇。
寧遇看她猶豫的模樣,唇角僵硬了些許。
可能會。
那就是說,她對赫崢至少是有點情意的,無論那是不是愛情,總之她猶豫了。
看來這世界讓人想不通的事還是太多了啊。
明明她跟赫崢一點也不配。
她跟他到底哪里配了?
她是怎么看上赫崢這種目中無人的二世祖的,總不至于全靠那張沾他光的臉吧。
寧遇嘆出一口氣,他坐直身子,對這件事接受很快,當即就對云映道:“小映,你方才說你只是暫時不想跟我在一起是嗎。”
云映啊了一聲,然后道:“是這樣,但是我們之間……”
寧遇輕聲打斷她道:“這些年的確是我做錯了,我總是想等我們感情再好一點時開口,卻忘了你不會一直等我。”
“我可能錯過了我們最好的時候。”
這句話云映倒是認同,若是以前她可能不會這么直白的拒絕寧遇,若是他在她對他初次心動時說這些,她可能不會拒絕他。
但是過往永遠只是過往。
她嗯了一聲,繼而道:“嗯,我們只看眼下就好。”
“人一生不只有愛情最重要,無論怎樣,你對我來說,是朋友也是親人。”
寧遇對這話不置可否,他問:“那小映,眼下你連個機會都不能給我嗎?”
云映面色空白片刻:“什么機會?”
寧遇想了想,然后神色自然道:“給我讓你回心轉意的機會。”
云映:“…………”
她的大腦又停滯了片刻,根本沒料到寧遇會這樣說,她都有點懷疑寧遇是不是跟赫崢商量好了。
她面色為難道:“可是我的確……”
寧遇輕聲道:“小映,你已經抗拒我到連機會也不愿意給的地步了嗎?”
云映蹙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對寧遇來說好像只是一個小意外,他立即道:“有機會就好。”
不等云映應答,他便站起身子,然后看向了云映的腳,繼而從袖口里拿出一瓶藥油來放在石桌上。
“小映,這個是我今早去劉太醫那取的,聽同僚道這位太醫配的方子格外有用。”
云映拒絕道:“沒關系,房里已經有了,方才蘇夫人也過來送了一瓶。”
寧遇望著她道:“可這是我特地為你進宮取的。”
“以朋友的名義,也不行嗎。”
云映看了眼那精致小瓷瓶,又對上寧遇的目光,最后還是道:“那好吧,謝謝你。”
寧遇道:“你我之間,從不言謝的。”
他說完便轉了身,云映站起身想送一下,寧遇回頭道:“小映你好好坐著吧,我們明天見。”
云映抿著唇,沒有應答。
寧遇也沒有指望云映會說什么,他走向前,伸手才要推開院門時,木門正好從外面被推開。
赫崢跨進門檻,就這樣與寧遇打了個照面。
男人一看便是才回府,身上配劍尚未取下。
本來青天白日院門緊閉就已經有些奇怪了,寧遇居然還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院里。
云映站在石桌旁,眼睜睜看他們雙雙停住了腳步。
……
云映的目光從他們兩人之間掃過,然后低頭,默默招來了泠春。
泠春扶住她轉身回了房,云映不再看那兩兄弟,覺得要不自己還是趕緊和離吧,她的小書鋪看起來更需要她。
赫崢停住腳步,垂眸睨視著寧遇,唇角繃直,神色冷漠。
寧遇愣了下,然后在這種略顯凝滯的氛圍中率先開口道:“好巧啊,大哥。”
赫崢沉聲道:“我中午回自己院子陪我自己妻子用膳,巧什么?”
“倒是你……?”
寧遇面不改色道:“我也沒什么事,散班后來瞧瞧小映的傷。”
他說看就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云映的傷在腳上,哪里是能給這晦氣東西看的。
赫崢冷笑一聲,對此未做評價,而是掃了眼他的手臂,淡聲道:“還是多看看自己的傷吧,省的拿不起書。”
寧遇也不惱,他禮節周到的輕聲應下:“大哥說的是,我的確應該聽小映的,好好修養才是。”
“寧公子別客氣,你也算她弟弟,她關心你是應該的。”
赫崢說完,便懶得再與他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他越過寧遇進了房門。
寧遇也跨出了門檻,結果未等他轉頭告別,院門便砰的一聲從里關上,門風掠起他的鬢發。
寧遇身子頓了一下,繼而后退兩步,轉身眉眼沉靜的看向這緊閉的院門。
此時正是午時,府內寂靜,只有鳥雀幽鳴。
以前他家跟云映的家住的也不遠,一條小路走到盡頭再拐個彎,云映每次出門,上山或是下地都會從他門前經過。
那時他們很近,青澀又曖昧,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而現在,他們離得也不遠。
甚至比以前更近,一條石徑,幾十步路,隔著兩道圍墻。
他在秋水齋,而她在他哥哥的房間里。
他相信云映至少以前一定喜歡他,是與情愛有關的喜歡,只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發生了變化。
變化不是一朝一夕,可能他當初不應該松開她的手。
不應該錯過這不長不短的一年。
云映自己回到屋子里,她的腳不方便,這會半躺在美人榻上,脫了鞋襪把腳搭在軟墊上。
赫崢闊步走進房間,高大的身影站在門邊,擋了光線,男人黑著一張俊臉,想起寧遇方才那副看似平和實則得意的模樣,簡直越想越氣。
寧遇那廝過來干什么?
該不會就是為了告訴云映他受傷了,好讓云映關心他吧?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還別說,真有可能是寧遇能干出來的。
若是沒記錯,他的也就是手臂被輕輕劃了一下,他可真好意思。
正是此時,云映抬眼望他,有些自暴自棄的解釋道:“我當時有事同寧遇說,因為站外面不太方便,所以讓他進來了。”
“我們只是說幾句話,你不會介意吧?”
赫崢緩了緩神色,他脫下外袍,然后渾不在意道:“當然不介意。”
云映有點意外,她對上赫崢的目光,低聲嗯了一聲。
兩人目光就這么交匯了片刻,赫崢眼眸深邃,看她時就只是看她,其實跟以前沒太大差別,也很深情似水沒什么關系。
但可能是今時不同往日,云映想起昨天他說的話,又莫名心頭一緊,匆匆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不是說不回來嗎?”
赫崢如實道:“但想了想還是抽時間回來一趟好,想見見你。”
云映:“……”
云映咽了口口水,又開始亂了。
她默默哦了一聲,覺得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
隔了一會,未聞赫崢出聲,云映又去看他,只見男人的目光停在圓桌上的青色瓷瓶,那是寧遇剛才送給她的。
云映默默掐住了掌心,心想赫崢應該不會多問,畢竟今天給她送藥油的還有蘇清芽,她這多一瓶藥實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這是寧遇給你的?”
云映遲疑片刻,然后如實嗯了一聲。
她心想赫崢本來就看不慣寧遇,這會恐怕心里更不舒服,不會當著她的面把這瓶藥扔掉吧。
赫崢傾身將藥瓶拿起,然后打開聞了下,他看起來還挺冷靜,同她評價道:“其實跟昨晚涂的那瓶沒什么區別。”
云映低著頭,心不在焉的默默捏自己手指頭,輕聲應和道:“我還沒聞,可能是差不多吧。”
赫崢聲音從頭頂傳來,他道:“的確差不多,而且這么點只夠你涂一次,遠遠不夠的,他不會只是來送這個的吧。”
云映:“…還隨便問候了兩句。”
剛說完,她見赫崢將塞子按上,隨手又放回了桌案上,然后跟她道:“那晚上我給你涂這個。”
他蹲在云映腿邊看她的傷,傷勢沒昨日那么夸張了,他順手將云映的里褲往上面卷了卷,帶著薄繭的手指不停擦過她的肌膚。
云映被弄得有點癢,她縮了下自己的腿,道:“沒關系,涂昨晚的那個就好。”
赫崢按住不讓她亂動,低眉道:“到底是他的心意,我們不好辜負。”
第65章 有喜
赫崢晚上回府時, 正是日暮四和。
翰林院比他們早散班,有了中午的教訓,他總覺得寧遇得空就會去找云映。
別的不說, 云映是個溫和脾性,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她不會輕易與人撕破臉, 當初的褚扶楹就是利用這點,得空就跟云映說話。
這一路不知在急什么,快馬加鞭, 大半刻鐘就趕回了府。
下馬時, 他穩住呼吸,把韁繩遞給下人。
“寧遇回來了嗎?”
仆從接過韁繩, 道:“公子, 二公子尚未回來。”
赫崢放了心, 然后闊步走進了內院。
云映一下午都未曾出門, 只窩在房里翻書, 她腦中全然沒赫崢那些奇怪的彎彎繞繞, 只認為今日她既已同寧遇說清楚, 一直以來宛如迷霧般高懸在頭頂的迷茫與執念便消失了。
說是朋友就是朋友,她管不了寧遇, 難道還管不了她自己不成。
至于赫崢, 他的喜歡對她而言太過匪夷所思, 她一時半會沒想著答應,可開口拒絕他時,又莫名不想讓他失望。
這有點怪異, 所以慎重起見, 她決定給彼此一些時間。
這是赫崢自己說的。
他不著急, 也不介意, 她可以慢慢想。
好像三條岔路口,一條封死,一條滿是迷霧尚還說不準,最后一條是她的城北養老計劃。
這么一看,前路倒還清晰。
一理清楚,她心情就好的多,睡的也香了。
赫崢突然推門進來時,泠春正把那小書鋪的賬本給她看,她詫異抬頭,看向門邊身形修長的男人,詢問:“今日怎么這么早?”
縱馬跑了一路,赫崢手心還留著汗。
他匆匆掃過云映面前的賬本,總不能說他是因為擔心她跟寧遇說話所以才飛快趕回來,就隨口扯了句別的:“今天散班的比較早。”
云映抿唇不語,掀著眸悄無聲息的把他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明明沒做什么虧心事,赫崢卻莫名緊張起來。
隔了片刻,云映坐直身子道:“先喝口水吧。”
赫崢面色還算鎮定,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然后道:“……我不渴。”
云映沒搭理他,天大的事影響不了吃飯睡覺。她傳了膳,然后自然而然的坐在赫崢對面。
他們倆用膳時話不多,有時一頓飯不一定說一句話。
這主要得益于赫崢,以前用膳時,云映會給他夾菜,還會主動跟他挑起話題,他那時不想給她好臉色,十次里他能冷著臉拒絕八次。
久而久之,她就再不給他夾菜了。
氣氛沉默,云映專心吃飯。
她有個習慣,碰到她覺得好吃的會給小廚房賞錢,給的還不少。
這樣時間一長,府內膳房的仆人便都想來她這當值,為了不被趕走,過來又會變著法的把吃食做精致。
她吃飯很慢,讓人看的很舒服。
只有他們兩個人,小廚房就按著慣例,只上了三菜一湯,其中有一道切好的姜豉蹄髈。
赫崢從里面挑揀出一塊長相漂亮,瘦肉又多的夾給她,道:“吃哪補哪。”
云映迅速夾住,放回他碗里:“我不喜歡。”
赫崢也不勉強,他兩口吞下,繼而問:“你喜歡什么?”
他突然發現云映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哪怕是那道紅棗血燕,熟悉后發現其實跟旁的也沒什么太大差別。
到目前為止,能讓她親口承認喜歡的東西,思來想去,好像只有寧遇。
怎么又是這人。
但寧遇其實也就占個時機吧。
畢竟寧遇長的跟他相似,就是瘦弱了點,相貌可不差,平日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云映被表象欺騙也很正常。
當初跟云映一起流落裕頰山的人倘若是他,他們倆現在估計連孩子都得有了。
還能有寧遇什么事。
云映思緒簡單,如實道:“我沒有喜歡的。”
“以前在山里,有什么吃什么。”
說完她又禮尚往來問:“你呢?”
赫崢也低下頭,低聲如實道:“不是說了嗎,我喜歡你。”
云映:“……”
她腦子又麻了,低頭戳了兩下自己碗里的飯,覺得赫崢真的變了,他跟以前那個高傲冷淡的男人一點也不一樣。
蘇清芽說赫崢是個悶葫蘆,悶葫蘆能把這幾個字掛嘴上嗎?
哦對了,還沒問他能不能分清是喜歡她還是喜歡她的身體呢。
“我有一個問題。”
赫崢問:“什么?”
云映放下筷子,手肘撐在桌案上,房門大敞,她盯著他的眼睛問:“如果我以后不能跟你上床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赫崢愣了一下。
他一時半會不知她此話何意,難道她生病了?可什么病才會不能同房?
“為什么這么問?”
云映雙眸認真,道:“你回答就好。”
赫崢仍不解這問題意義在哪,雖然他確實很喜歡,但歸根結底這事只是親近她的一種方式,因為是她所以他才很喜歡。
他道:“那就不上,不過我能抱著你睡覺嗎?”
“這個應該……”
剛要說話,院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進來的是個嬤嬤,跟在蘇清芽身邊的老人,她手里端個托盤,上面是一白玉瓷盅。
嬤嬤笑意盈盈道:“少夫人,這是夫人讓廚房給您煨的薏仁蹄湯,里頭添了幾味藥材,特地趁飯點兒給您送過來。”
一旁的丫頭接過來,云映止住話音,指了指圓桌道:“就放這上面吧。”
她看向婦人,溫聲客套道:“勞夫人記掛,我這腳實在是添麻煩了。”
丫鬟掀開盅蓋,云映正好坐在旁邊,她低頭聞了一聞,想再說兩句客套話,可里面濃郁的肉香混雜著不知名藥材的辛烈香氣一瞬間涌入云映的鼻腔。
她眉頭一皺,頓覺一陣反胃。
當即就捂著胸口偏頭干嘔了兩下,這可把在場人嚇得不輕,赫崢立即站起身,修長五指捏住滾燙盅壁將之挪開,然后輕拍了拍云映的背道:“還好嗎?”
云映實在被那下熏的不輕,倒不算臭,只是興許這更像是藥膳,肉腥味尚未完全去除,混雜著草藥,有點像她們家以前的豬圈。
野草腐化,還有活豬身上的腥味。
那嬤嬤率先道:“快…快去叫大夫。”
云映抬手制止,道:“不用麻煩,我只是突然被熏了下。”
嬤嬤卻并不這么想,她臉上眼可見的激動,聞言即刻就道:“那哪能!還是瞧瞧的好,夫人最近睡的可好,吃的可好?這種情況有幾時了,最近可找太醫看過?”
赫崢嫌這嬤嬤聒噪,神色不耐道:“你廢話怎么那么多。”
嬤嬤道:“啊呀大公子,您們年輕不懂,依老奴看,少夫人保不齊是有喜了!”
……有喜?
場內頓時一片寂靜,赫崢握住云映手臂的手明顯緊了幾分,他一時無言,神色空白,垂眸看向自己身邊這個纖細脆弱的女人。
他腦中一瞬間閃過許多東西。
甚至一切都有跡可循起來。
剛才她為什么要問他如果不能行房,他還會不會喜歡她。
什么病不能同床?懷孕不能。
可是說不上來的怪異,那不是她該擔心的問題啊,他這會還在戰戰兢兢的追求她,八字還沒一撇,云映那樣問難道是答應他了?
……不會是因為懷孕了才答應他吧。
赫崢心往下沉了沉,頭一回痛恨自己,他說過不想以任何形式逼她,這個孩子這時候出現,不也算是在逼迫她嗎。
有個孩子。
她那么瘦,如何生的了孩子?又會不會有危險?早知道以前自己配點藥喝喝了。
等等,這個孩子是什么時候的?
上次寧遇那廝牽連云映跑了那么遠的路,不會傷到她了吧?
片刻后,場內動了起來,泠春急忙道:“夫人最近食欲很好,有些嗜睡,脾胃脆弱吃不得油膩!”
“那八成是了,快請大夫!”
泠春急忙跑了出去。
這一連串的讓云映也跟著愣了一下,她捂著胸口不明所以啊了一聲。
“少夫人您快坐!”
云映沒坐,她抬手自己給自己診了診脈,脈搏流暢有力,和緩從容,未顯滑脈。
她平靜道:“沒有懷孕。”
她對醫術只懂皮毛,以前跟村里那個獨眼醫師學了點,她這點手藝雖上不得臺面,但診個喜脈還是綽綽有余的。
嬤嬤道:“少夫人如何確定?”
云映道:“總之就是沒有,讓泠春回來吧。”
嬤嬤還想再說,但云映道:“這湯我恐怕喝不了了,辜負了夫人一片好意。”
“嬤嬤回去吧。”
嬤嬤畢竟是過來人,她知曉這空歡喜一場,這對新婚夫婦定然惆悵,不由道:
“……那老奴告退了,少夫人您也不要灰心,您與公子還年輕,遲早會有的。”
這有什么好灰心的,赫崢面色不悅,道:“還不走?”
嬤嬤走了以后,赫崢扶著云映坐下,給她遞了盞茶輕聲問:“真不用叫大夫?”
云映搖頭,道:“真不用,我的確只是被熏到了。”
她補充道:“想起了家里的豬圈。”
赫崢的手還停在她的背上,他道:“那泠春說你的那些……是怎么回事?”
云映面色尷尬幾分,不太好意思說她本來就是個吃的好睡的香的人,于是揀最后一條道:“我本來就不愛太油膩的東西。”
她推開赫崢的手,道:“你繼續吃飯吧。”
赫崢哪還吃的下去,他這會仍心有余悸,恨不得現在就去找太醫配點靠譜的避子湯給自己灌兩碗。
他想象不出來云映那盈盈一腰如何撐得起一個孩子,他對子嗣也沒什么執念,離他生活最近的小孩就是嵐哥兒,一個小嘴愛叭叭的小胖墩兒。況且這事決定權從不在他身上,得看云映的想法。
不對……
現在想要子嗣屬實有點想多了,畢竟連他自己都不一定有人要。
“赫崢,你在想什么?”
他會不會有點失望。
云映臉色尚有幾分蒼白,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小腹,她其實不太喜歡孩子,因為以前總哄小孩,哄的很累。但她也有能接受自己懷個小孩的時刻,那是在幾個月之前。
那時候的赫崢不會這樣關心她,他總是冷冰冰。
他像一道光影,抓住了又好像沒有徹底抓住。
那時候她的想法并不復雜,就像那天在小木屋里一樣。在他們之間的相遇,相處,對視,交談都還不多的情況下,她就已經想要占有他。
方才她不確定自己是什么感覺。
好像有那么一瞬的塵埃落定。
不用迷茫了,也不用糾結掙扎了,好像上天終于代替她做了決定,她闖進迷霧,迷霧包裹住她。
似乎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
第66章 期望
暮色下的晚風徐徐進房, 掠動桌幔。
云映把手從小腹上拿開,他們之前對此從未做過防備,懷孕再正常不過, 也正是因為沒做防備,所以她對此有著點心理準備。
但那是之前, 是寧遇未曾回來之前。
那個時候她以為她跟赫崢真的會一起走到白發婆娑,或者在她能夠向后展望的十年里,他們會在一起。
赫崢失望也好, 不失望也好, 其實她很好奇他的想法。
然而隔了半晌,赫崢緩聲對她道:
“我在想, 你剛才還沒回答我, 不能行房的話, 我能不能摟著你睡覺。”
……
云映與他對視片刻, 然后又低頭喝了口水, 把瓷杯放在桌案, 拿起筷子道:“算了, 還是吃飯吧。”
赫崢吃不下去了,但她胃口挺好, 那盤豬圈味兒的湯被撤了下去, 房內又開了支摘窗透風, 她舒服多了。
赫崢坐回了她對面,就這么看著她吃飯。
云映吃了兩口,察覺到赫崢還在看她, 她捏緊筷子, 然后抬頭道:“我方才只是說如果。”
既然沒有懷孕, 那問題又回到了最初。
她為什么問這種問題?
云映可不是那種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氣氛沉默片刻。
赫崢抿住唇, 繼而突然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是想跟你行房才說喜歡你吧?”
他半闔起眸子,神色帶幾分匪夷所思,眸光晦暗,好像這是一件連陳述出來都覺荒謬的事。
云映被他看的心虛,連帶著也產生了自我懷疑,她道:“你想多了。”
“我只是隨口一問。”
赫崢看起來并不相信,他嗯了一聲,甚至連解釋都覺得費勁,只是盯著她沉吟道:“也是,這樣荒唐的東西一般人問不出來。”
她懷疑赫崢在諷刺她。
云映把青綠的筍片疊在米飯上,問赫崢:“你還沒我吃得多,真的不吃了?”
然而這虛驚一場的鬧劇還不算徹底結束,泠春從房內慌忙跑出,腳步急促去傳家醫,出了院門沿著石徑走到頭,一個轉角差點撞到了寧遇。
男人閃身躲開,然后抬手穩穩扶住了泠春的手臂,泠春這會正著急著,滿腦子都是自己可能有小主子了,見狀慌忙道歉:“二公子!奴婢莽撞,請二公子恕罪!”
寧遇收回手,目光掃過她的臉,問:“泠春姑娘,這樣著急是去做什么?”
泠春低著頭道:“奴婢去請大夫。”
寧遇蹙起眉:“小映怎么了?”
因方才跑的太快,泠春這會呼吸還有些不暢,她沒有多說,只語速飛快道:“我家夫人方才脾胃不適,我去請大夫過來瞧瞧!”
她心里急著,道:“二公子若是沒旁的事,奴婢就先去請大夫了。”
泠春轉身踏上廊檐,寧遇靜立不語。
脾胃不適的話,她為何臉龐泛紅,隱有喜色。
這有什么好高興的。
天色越冷天暗的便越早,寧遇垂下眸,然后繼續向前,去往鏡水齋。
鏡水齋是赫延書房,平日是他會客與人議論之所,當初與秋水齋是同個時段修筑,只不過秋水齋修了后就一直閑置,直到寧遇回來才翻新住人。
一路暢通無阻,寧遇走進鏡水齋院落。
赫延公務繁忙,一般晚間都會留在鏡水齋,不會回房與蘇清芽一起,至于那些側室妾室也是一年到頭都不一定去一趟。
他過去時,赫延少見悠閑的在院子給他那盆被養的翠綠繁盛的內門竹澆水。
他進門,道:“父親。”
赫延回頭道:“過來了,你先坐那,我把這點水澆完。”
竹葉纖細輕垂,竹竿硬朗細長,即便夜色給蒙了一層暗影,仍能瞧出濃翠碧綠。
寧遇道:“父親這竹子養來有段時日了。”
赫延嗯了一聲,不慌不忙的澆了水后才轉身擦了下手道:“也有好幾年了,那年我初才兼任尚書,崢兒送來的。”
寧遇道:“原來是大哥送的。”
赫延坐在寧遇面前,回頭看著那挺立的竹,聲音低帶著幾分感慨:“這么多年,他統共也就送了我這么盆竹子。”
聽說還是霧青選的,挑的是最名貴的那一棵,很是難養,稍不注意興許就死了。
但他這樣一日一日的養著,五六年就過去了,赫崢沒再送過他旁的,這盆嬌貴的竹子反倒長高了不少。
寧遇垂下眸子,聽著這語調間的不滿。
他初來赫家時,了解過幾分赫崢與赫延之間的關系,那會他總覺得這對父子像是刀與持刀人的關系,赫崢是那把刀。
他們之間來往不多,關系更稱不上好,平日若非有必要,赫崢不會來找赫延。
很顯然,赫崢不喜他的這個父親。
這一點倒是跟他很相似。
他伸手給赫延倒了杯茶,沒有多評,只是不咸不淡的說了句:“父親這些年,送過大哥什么嗎。”
赫延眉心動了一下,知道寧遇這話是在暗諷,他也不生氣,只是笑道:“你們都長大了。”
寧遇嗯了一聲:“長大委實是件不容易的事。”
赫延低頭抿了口茶,然后抬頭,透過寧遇的臉,還能窺得幾分當初那個女人的模樣。
那個女人跟褚萬殊其實沒那么像,他們差別很大,褚萬殊美艷又炙熱,高高在上,讓人仰望,輕易就能灼傷別人。
他跟褚萬殊第一次見面時,褚萬殊穿著一身薔薇紅的衣裙,慵懶靠在水榭內,丫鬟奴才站了一排,春光融融,少女笑的張揚明媚。
他看了她很久,看日光落在那張明艷的臉龐。
可后來他們之間并不愉快。
他想,他不可能喜歡褚萬殊那樣的女人。
后來他遇到了寧遇的母親,她像一朵幽蘭,清冷溫柔,在那個特殊的時候,輕易就闖進了他的心里。
從那個時候起,事情便天翻地覆了。
數年過去,他再去回想,只覺得荒唐。
遇見褚萬殊,接納褚寄枝,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其中有幾分是愛有幾分是偏執。
“上次的事是我未做妥當,現在已經解決了,你日后可以放心。”
“我會差人往你身邊放幾個暗衛,上次總得來說是意外,京城天子腳下,沒幾個人敢那么放肆。”
寧遇料到是說這個,他嗯了一聲:“多謝父親。”
赫延又問:“寧遇,有一事想同你商議,你年歲也夠了,婚事該提上日程。”
“大理寺夏大人家的女兒與你適齡,又是知書達禮,相貌出眾,你有空要不見一見。”
寧遇道:“還是罷了,兒子心有所屬,不必父親費心。”
這倒是在赫延意料之外,他問:“是哪一家的姑娘?”
說出口又覺不對,寧遇才來京城沒幾天,沒準是以前裕頰山的人。
他補充道:“我不會對你的婚事做過多干涉,對方門第也不重要,你若是想接誰,我也不會阻止。”
寧遇低下頭,原本冷淡的面容上顯出幾分溫和。
如果沒有意外,是該這樣的。
他活著回到京城,回到赫家,考取功名,變得富裕,在在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赫延會問出這句話,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會說有,會說那個人不在京城。
一切都順利的話,赫延不會介意門第,會讓把人帶回家看看。
不順利也沒關系,赫延管不了他。
總之他會在最恰當的時候,回到裕頰山接她,然后他們在京城成親。
臉龐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寧遇站起身道:“若是沒旁的事,兒子就先告退了。”
赫崢還想留他,他繼續道:“寧遇,還沒問你日后是想留在內閣,還是……”
寧遇已經轉了身,他回頭,聲音消散在夜色里:“父親,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圓月上枝頭,石燈旁圍著飛蟲。
寧遇的白衣被鋪了一層晦暗的光影,他不知不覺走了遠路,路過了云映的院子。
院門緊閉,燭火猶燃,從外面只聞得寂靜一片。
就這么看了一會,然后他攔住了原本要進門的粗使丫頭,將自己下午才從太醫那弄來的剩下的藥油遞給了她。
“勞煩交給小映。”
這個粗使丫頭是新來的,不知云映閨名,她問:
“請問是少夫人嗎。”
“是她。”
粗使丫頭進了門,然后將藥瓶交給了泠春。
泠春輕敲了敲門,里面傳來赫崢的聲音:“進來。”
房門打開,云映正坐在床榻上,長發乖順披散肩頭。她才沐浴完,方才喝了藥,這會正盯著自己傷處開始苦惱。
如果可以,她實在是不想被赫崢那樣按來按去了,她倒愿意好的慢點。
云映望向泠春:“怎么了?”
泠春把藥油拿出來,赫崢離她離得近,率先看見了她手里的藥瓶。
他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迅速走到門口,高大的擋住了云映的視線,他低聲問了句:“誰給的。”
哪怕是到現在,泠春面對赫崢都有股畏懼,她不自覺放輕聲音道:“是二公子讓人送來的。”
赫崢眼眸微闔,抿唇不語。
他就知道這藥油不簡單,不過寧遇那廝居然沒有親自送過來。
他對寧遇稱不上了解,但是那人在他面前就差沒把想將云映搶走貼腦門了,好好的送藥機會,他能就這么錯過?
“他說什么了嗎?”
泠春搖頭道:“未曾。”
怕赫崢多想,泠春又忍不住解釋道:“姑爺,二公子與夫人是故友,夫人又是腳傷,又是脾胃不適,二公子作為好友,自然也不想讓夫人遭罪。”
赫崢敏銳從中發覺不對:“他知道云映中午不舒服?”
泠春愣了一下,然后老實道:“奴婢去尋大夫的時候,碰見了二公子,就說了點……可是奴婢說錯了話?”
赫崢收攏掌心,然后道:“你做的挺好。”
恰是這時,云映聲音從里面傳過來:“赫崢?”
赫崢關上房門,朝云映走去。
云映半曲著腿,見男人停在床邊,她狐疑道:“你看起來好像挺高興。”
“泠春說什么了?”
赫崢從置架上拿來藥油,坐在她身邊,動作熟練的抬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
“沒什么。”
掌心貼著女人雪白柔軟的小腿,他掀起云映的裙子道:“我高興是因為又能給你上藥了。”
第67章 辛辣
燭火閃爍, 榻上時不時傳來幾聲低吟。
腰如細柳的美人半躺在床,眸中水汽氤氳,雙唇被咬的通紅, 秀眉蹙在一起。
一只雪白的手無力的撐著床褥,另一只手則終于難堪這磨人的痛楚, 驟然抬起,死死捂住自己的雙唇。
細白的小腿裸露在外,另一只腿則半曲著, 腳背繃直, 玲瓏腳趾蜷在一起。
云映臉龐泛紅,這個男人下手根本沒有一點輕重!
她眼睜睜看自己已經沒那么紅的腳踝又被他揉紅, 寬大的手掌從她的腳趾一路揉到她的膝蓋, 帶著點辛辣的藥油被揉開, 以至于她的腿和他的手都泛著油光。
赫崢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她, 然后低頭認真動作, 他捏著她赤/裸的小腿, 道:“你不懂, 我得把你的瘀血揉開。”
“你若是沒感覺那我就白干了。”
云映沒法形容這種酸痛感,她說不出話來, 頭皮都一陣顫栗, 心里下定決心這絕對是最后一次讓他給她涂藥。
他見云映緊捂著唇, 忍不住道:“你可以叫出來。”
云映忍無可忍道:“……你別跟我說話,快點。”
赫崢加快速度,他今天特地去找大夫學習了一下手法, 揉弄的手法比昨日更夸張了。
等他差不多弄完時, 云映覺得自己的腳都要廢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受這份罪, 不揉的話其實也沒事吧, 挺多就是多修養幾天而已。
赫崢把她的腿搭在軟墊上,然后神清氣爽的站起身道:“你別亂動,在這晾會。”
云映半躺在床上,眸中隱有清淚。
她掃量著他,心想同樣是受傷,他怎么就日日生龍活虎,沒半點有傷的樣子。
云映問了句:“你的傷如何了?”
話音一出,赫崢臉上的笑意悄悄散了一半。
他總覺得他跟云映很近,可是當她提及一些事實的時候,他又覺得他們很遠。
有了上一次,他對這個問題十分敏感,生怕云映再說一句什么“好了就趕緊和離”。
如今他與云映八字還沒一撇,她人雖躺在他榻上,心卻說不準還在寧遇那廝身上。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云映喜歡寧遇,寧遇也喜歡云映,但他們倆就是不著急在一起,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這個情形,他可以說一點優勢也不占。
除了眼下這尚存的婚姻關系。
所以無論如何,他絕不可能跟她和離。
他低頭脫外衫,隨口道:“……就那樣吧。”
云映問:“那你最近疼不疼?”
距離他受傷到現在,也就不到五天的時間,她這兩日都沒看,也不知長成了什么樣。
赫崢繼續脫衣服,外衫被他隨便搭在旁邊。
他動作緩慢的解革帶,一邊解一邊避開她的目光,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回答的也敷衍:“有點。”
云映坐直身子,“那你有認真上藥嗎?”
“就隨便上上。”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脫的差不多以后,他穿著件深色里衣,匆匆道:“我去沐浴了,馬上你的水要涼了。”
云映:“……”
“等等。”
她搖鈴讓人重新進來換了水,然后往前挪了挪,把腳垂在榻前,對他道:“我能看一眼嗎。”
赫崢停住腳步,背對著云映自己先默默低頭看了眼。
繃緊肌肉,然后放松,他不太滿意。
他道:“下次吧。”
云映還以為是傷口惡化他在逞強,不由肅著張臉重復道:“我想看看。”
赫崢只好又朝她轉了回來,云映指了指架子上的紗布和藥粉,禮尚往來道:“趁水沒來,我先幫你把藥換了。”
赫崢這幾日因為不想讓自己好的太快,所以大夫讓他一天一換,他不聽,偏偏兩天一換,平日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毫不顧忌。
然而傷口還是長住了,他都還沒來得及重新把傷口挑開。
云映坐在榻上,赫崢脫了衣服站在她面前。
他身量很高,平日即便在那群武將里也是出類拔萃的身高。
于是這樣站在她面前,云映的臉就正好對上了男人結實的腰腹。
她抬手幫他拆開白布,赫崢覺得自己的傷口不太美觀,不由伸手擋了一下道:“我自己來。”
云映撥開他的手道:“恢復的還行。”
她仰著頭道:“下次你散班要不還是乘轎回來吧,這樣會好的快些。”
赫崢嗯了一聲。
云映拿來藥瓶,覺得自己跟赫崢頗有緣分,受個傷也同一時間受。
她的動作比赫崢自己弄要輕的多,像羽毛輕輕掃過,不疼,甚至有點癢。
赫崢放輕呼吸。
上完后,她又幫他纏上紗布,這個動作會使得她自然而然的靠近他,離開,又靠近他。
其實距離上次跟她同榻沒過多久,甚至不到十天,但他總覺得已經過了很久。
他控制著自己什么都別想,但隱秘的欲望還是攀爬而上。
赫崢忍不住按了下她的肩膀制止她的動作,冷峻臉龐上神色晦暗。
云映仰頭問:“我弄疼你了?”
這個動作更怪異了,赫崢喉結滾動,他蹙眉道:“我……”
云映察覺不對,目光平視到他的腰腹,然后向下掃了一眼。
……撐的很明顯。
云映目光避開那處,然后迅速把剩下一點紗布纏好,默默收回手,身子往后仰了仰,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別開臉不看他。
赫崢沒有走。
氣氛突然沉寂下來,難言的尷尬與曖昧靜靜漂浮。
云映低垂著眉眼,在沉默中率先打破尷尬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赫崢迅速道:“沒事不怪你。”
云映抿住唇,怎么還是感覺不太對。
她抓緊被褥,想說點別的,可是無論說什么好像都不太合適。
恰逢這個時候,房門被敲響,應該是送水的丫鬟。
云映如釋重負。赫崢也后退一步,他的神色看起來不比云映鎮定多少,有些慌亂的揚聲讓他們進來后,便隨便給自己披了件衣服,繼而闊步走向了堆滿書卷的長條案。
寬闊的木桌把他身下擋了嚴嚴實實。
云映則縮回床里,半邊帳幔垂下,從外面什么也看不見。
水聲響起,沒過一會,下人便退了出去。
云映聽見赫崢起身,走向湢室。
她掀起紗幔看了眼,原想叮囑一句傷口別沾水,但想了想又在這尷尬的氛圍中止了話音,他自己應該知道吧。
可水聲遲遲未曾響起。
云映也不是什么未經人事的小姑娘,稍一反應便明白過來。
……
她縮在床里,心想此乃人之常情,她不聽不關注就好,又不是沒見過,以前剛在一起都不尷尬,現在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話雖如此,身處其中,聽著房內寂靜一片,偶爾傳來不明聲響,她又默默面紅耳赤。
就這么過了一會,腳上的感覺明顯起來。
灼熱,辛辣,輕風一吹又格外涼爽。
她不知藥油成分,但能從味道上分辨些,甘草,苦參,川椒,還有淡淡酒味。
云映忽然心神一緊,想起另一件事來。
她突然坐起身,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對著屏風處道:“你盥手了嗎?”
隔了好一會,屏風處才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你放心。”
云映放下心來,又朝里挪了挪,給他騰位置。不知等了多久,赫崢才帶著渾身水汽上了榻,他吹熄燭火,房內驟然變得昏暗,男人躺在云映身邊。
云映蓋著薄被,受傷的那只腳露在外面。
兩人間隔有半臂距離,赫崢躺下已有半刻鐘,這是他這幾天頭一回沒有主動靠近云映。
片刻后,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云映主動問他:“沒碰水吧?”
赫崢道:“……沒有。”
云映道:“明天那個藥油就不抹了行嗎,我覺得我快好了。”
赫崢仍然背對著她,聲音聽不出什么喜怒,他道:“……明晚再看看吧。”
云映敏銳察覺出不對勁,她看著男人寬闊的脊背,腦中思緒翻涌,最后突然問:“你剛剛,真的洗手了?”
赫崢脊背一僵,他放松下來,然后鎮定朝她轉過身來道:“真的洗了。”
“你不要想多了,我剛剛也沒有那么著急。”
“就算沒洗也不是什么大事,區區一點藥油,什么都影響不了。比如我給你涂完藥,手上就沒感覺,換成別的地方也一樣。”
他說了一堆,云映愣愣聽著,然后應聲道:“那就好。”
轉都轉了,赫崢便直接朝她這邊挪了挪,女人身上的花香侵襲過來,他不知道他還能這樣跟云映一起睡多久。
云映攬住被褥,道:“那睡覺吧。”
赫崢順其自然攬住她的腰,嗯了一聲。
昨天就被他摟了一晚上,她今晚不想再做個沒原則的人,于是道:“不準摟我。”
赫崢不松手,也沒應聲。
云映道:“不然我去偏房睡。”
箍在她腰上的手松了幾分力道,云映趁此機會推開他,然后背對著他閉上眼睛。
夜色漸深。
云映頭腦漸漸變得混沌,她窩在被子里,呼吸開始變得均勻。
這個時候,男人的手又重新搭上了她的腰,輕易就把她翻了個身,讓她緊緊貼近自己。
她輕的像片云朵,赫崢原本想讓她趴在自己身上睡,但想起他倆現在都不是什么太健全的人,最后只是抱住她。
這期間云映不是沒有反應,她輕推了下他。
但她的力道對赫崢來說完全可以忽略,他知道,她不想浪費自己醞釀的睡意,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就是她最好說話的時候。
云映還是睡著了。
睡著前她心里迷迷糊糊的埋怨了赫崢兩句,都怪他,她今晚又沒守住原則,明天一定不能這樣了。
第68章 小名
秋陽杲杲, 府內一片寧靜。
赫泠手里捏著封皺皺巴巴的信封,穿過垂花門,踏上一截小徑。
他手里這信是褚扶楹寄回來的, 那廝這次一下寄了十多封信,光是赫家就收了三封, 分別是他,云映,還有赫嵐那小胖墩。
雖然他知曉褚扶楹不是那種會撬墻角的人, 他也沒那個能力。但慎重起見, 他還是把信拆開自己看了遍,確信這里面全是廢話, 沒有絲毫逾矩之處, 才放心過來交給云映。
他腳步輕快, 忽而在一處轉角聽見幾句對話聲, 不由側眸望了過去。
清和日光落在男人肩頭, 修長的身形在明亮處拉出一道光影, 廊檐盡頭繁盛的花枝遮擋了幾分他的身形, 卻擋不住那份如玉的氣質。
裕頰山也太神奇了,難道專出美人嗎。
他認出寧遇身邊的那人是今朝新科狀元季絡, 家族是南方詩禮之族, 尋常人入不得他的法眼, 寧遇卻與之相談甚歡。
赫泠這么定神看了片刻,看男人垂眸偶爾溫聲應一兩句,意態溫和又疏淡, 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但到底是哪相識呢。
正出神時, 男人似有所感, 朝他望了過來。還沒來得及慌亂, 寧遇便對他輕笑頷首,并不在意他那堪稱冒犯的注視。
這一瞬間他腦中終于浮現云映的臉。
他與寧遇已經迎面碰上,寧遇率先停下腳步,問候道:“泠兒,你怎么來西苑了?”
……
看吧更像了,整個赫家只有云映和寧遇這樣喊他。
赫泠道:“我來給大嫂送東西。”
寧遇道:“小映她不在院子里,這會應該在蘇夫人那。”
聽見這個熟稔的稱呼,赫泠莫名有股危機感,眾所周知,云映與寧遇是故友。
說的好聽,仔細一想,不就是青梅竹馬嗎。
他愣愣問:“二哥…你怎么知道?”
寧遇隨口道:“我方才看見了。”
他說完又抬手指了下右手邊那條路,貼心道:“你可以走這邊,說不定可以與她碰上。”
赫泠遲鈍的應了聲好,繼而道:“多謝二哥。”
與寧遇告別后,赫泠猶疑片刻,決定順著寧遇指著路走,結果還真碰見了云映。
云映正被泠春攙扶著,一路走的很慢。
她這幾日因為腳傷不能動彈,實在憋的慌,今日腫一消,她就忍不住出門走兩圈。
赫泠跑上前,看了眼四周,確信他那個愛多想的大哥不在后才把信拿出遞給云映。
“大嫂,這個是扶楹寄回來的。”
怕云映誤會,他又解釋道:“嫂嫂放心,他寄了好些,同他關系好的都有。”
事出突然,云映啊了一聲,一時半會未曾接下。
這信其實不算什么,她都能猜到里面寫的什么。褚扶楹比她還小一歲,她一直把褚扶楹當弟弟看,對他更沒什么想法。
但赫崢好像不那么想。
她隱約記得自己很久以前好像答應過他以后不跟初扶楹來往。
她若是接了,赫崢會不會說她言而無信?
雖然她本來也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人。
“還是罷了,你代我收著吧,日后有這些,也不必再送給我。”
“若被你大哥瞧見,他得生氣了。”
而且真的不好哄。
赫泠從這話里琢磨出幾分縱容,忍不住欣慰道:“嘿嘿大嫂,您跟我大哥可真恩愛。”
云映:“……”
她默默心想這句話到底是哪有問題,她跟赫崢別說恩愛,連有沒有愛還不一定呢。
赫泠沒想那么多,他同云映站在一處,能來送信已經很給褚扶楹面子了,他也不強求云映收下。
他又道:“大嫂,你之前同寧遇是不是關系挺好?”
云映沒有否認,她道:“怎么了?”
赫泠搖頭,摸了摸后腦道:“可能是因為你們是朋友,我總覺得你們很像。”
云映頭一回聽這種說話,她看向赫泠,笑問:“怎么會像呢?”
赫泠對上云映的目光,心想就是這樣的目光與語調,真的很像。
和緩又親和,輕易就給人好感。
怪不得是多年的好朋友。
可他不知怎樣形容,最后只是道:“其實也沒什么。”
云映未曾放在心上,她走的慢,赫泠跟在她身邊也會跟著慢下來。
才要讓赫泠去忙時,就見少年把信揣回胸口,然后感慨了句:“你們是好友,性子像些也正常。沒準寧遇是因為你才肯從裕頰山回來的呢?”
秋風掠起美人的裙擺,云映腳步停了一瞬,她問:“肯回來?”
“他不是被找到后直接就被接回來了嗎?”
赫泠啊了一聲,他面露困惑道:“這樣嗎?我也不清楚。”
“我一直以為是父親早就找到他,但他不肯回來,所以才耽擱那么久,原來父親一直沒找到啊。”
云映面色不改,問:“你為什么會這樣認為?”
赫泠也說不清楚,他道:“我偶爾聽提過幾句,東一句西一句的不全乎。”
此時至一處岔路口,赫泠停下腳步,他朝云映揮揮手道:“嫂嫂,那我就先走了。”
云映嗯了一聲。
她仍然停在原地,看著赫泠遠去的身影。直到泠春提醒,她才回過神。
晌午一過,太陽便露了頹勢。
天空像蒙了層灰霧,空氣有幾分沉悶。
這兩天赫崢中午都會趕回來跟她一起用膳,她都有些習慣了。
今天也不例外,云映坐在圓桌前等他,看他進門洗手,然后脫下外袍坐在她面前。
云映道:“你若是趕的急,可以不用回來。”
赫崢道:“不急。”
云映拿起筷子,道:“吃飯吧。”
赫崢用膳時不愛說話,云映今日不大高興,也沒吭聲,兩人間一時有些沉寂。
直到赫崢給她夾了片藕,然后像是不經意一般對她道:“小映,吃這個。”
……
原本凝滯的思緒忽然一頓,云映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赫崢稱呼她一向十分簡單,連名帶姓,跟他整個人的行事作風很是相符。
云映捏緊筷子,默默把藕片吃掉。
她腦子里暫時想不了別的了,全是方才男人那冷冽的嗓音。
他怎么了,難道他以后都喊她小映了?
云映幻想了一番,不由蜷了下腳趾,臉龐也發起熱來。
她低聲道:“不準這樣叫我。”
赫崢:“為什么?”
叫她小映的人那么多,根本不差他一個。
但云映莫名覺得他叫出來顯得他倆好膩歪,不由道:“為什么要這樣叫,我不習慣。”
赫崢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親密的稱呼過誰,基本都是連名帶姓的叫,云映也不例外。
今日還是偶爾碰到赫泠,赫泠問他知不知道寧遇還是小映小映的叫云映。
廢話,他當然知道。
寧遇那廝就差沒把他那點狼子野心寫臉上了,倘若不是云映現在心八成還在寧遇那,他不想在他跟云映之間留矛盾,不然早就讓他滾出京城了。
原本他叫出口時也經歷了番思想掙扎,但云映的反應他很不滿意。
早知今日,別說是小映,他就應該第一天從跟她成親時就叫她娘子,那她到現在肯定該習慣了。
赫崢不高興,抿唇不語。
憑什么寧遇能叫他不能。
就不說寧遇了,連赫延蘇清芽都可以這么叫她,為什么他不能?
越想他越不高興,他盯著云映,破罐子破摔道:“那我叫你娘子。”
……
云映臉龐上的熱終于發展成了紅,蔓延至耳垂,她放下筷子道:“你在亂說什么啊……”
原本赫崢還不覺得有什么,以前寧遇還未曾出現時,云映還總叫他夫君。
那會她不是挺理所應當嗎,現在寧遇回來了,她默默改口也就算了,還不準他叫她。
但怕云映生氣不理他,他到底不敢太過分,只是道:“但我不就是你夫君,為何不能叫。”
反正就是不能。
以前她叫他夫君時心里沒什么起伏,現在卻扭捏了起來。不過也正常吧,以前他們關系簡單,今時不同往日,不能再那么含糊了。
想歸想,赫崢的確是她丈夫,他若執意這樣叫,她也管不住他。
她低聲道:“那你還是叫前面那個吧。”
赫崢:“前面哪個?”
“你說呢。”
“小映?”
云映開始吃飯,悶悶嗯了一聲。
赫崢:“哦,小映。”
雖然得到了準許,但赫崢并沒有被安撫多少,他覺得云映看起來好勉強。
跟她稍微熟一些的都能這樣叫,就不說她喜不喜歡他,難道他們還不熟嗎,熟透了都。
因為各有各的別扭,這頓飯很快就吃完了,赫崢又該走了。
他總是不聽她的話,路程太遠,走路不方便,云映讓他乘轎他偏不,又是騎馬過去。
云映下午還有旁的事,就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了。
一覺睡醒,已是申時初。
底下人忙了好幾天,她那個開著玩的小書鋪算是步入正軌,下午她得去瞧瞧。
下午起了點風,泠春給云映多披了件衣服,小半個時辰便抵達了城西。
書鋪不大,位置不算突出,兩邊店鋪都是字畫或是書坊等同類營生,云映的那間店在其中看著并不起眼。
云映被扶著下了馬車,店內只設有一個掌柜負責理帳和還有一個機靈會說話的跑腿。
云映一進門,掌柜便進來道:“夫人,今日天不好,小的又聽說您生了病,原還以為您得明日才來。”
云映被泠春攙扶著,掃了眼四周被分類擺放整齊的書,道:“我左右也沒什么事。”
“這兩日生意如何?”
掌柜立即道:“夫人,這家店原就有相對穩固的書客來源,前段時間翻修,開張后書籍降價幾分,客源沒影響反倒還多了。至于您新上的那本書,昨日賣了近百本,不算太多,但已經是同類之最了。”
云映嗯了一聲,還算滿意。
術業有專攻,她自認經商頭腦不多,長久經營下去不虧本就好了。
店內恰逢來了人,那跑腿的堂客顯然有些招呼不過來,云映道:“你去忙吧,我隨便看看就好。”
“好嘞夫人。”
這地方是照著云映喜好翻修的,同別的書鋪不同,這兒臨窗處修了不少桌椅。
坐下時外面是寂靜又寬闊的街道,看得見人來人往。一顆老桂花樹在前面,夏季遮陰,秋日馥郁香氣能充滿整家鋪子。
書客進來,若是閑暇可以直接坐下翻閱,沒人會來打擾催促,倘若付點小錢,鋪里還會提供些茶水零嘴兒。
風越來越大,細碎桂花飄在桌上。
云映從木架旁走過,看見一本嶄新書冊,上書《扶光草堂筆記》。
她也有一本,在裕頰山。
那是她的第一本書,寧遇送給她的。
她的那本已經書頁卷曲,泛黃,舊的不能看,里面的內容她也基本倒背如流。
那時候一切都還很純粹。
第70章 外室
風越來越大, 呼嘯進窗。
云映的手指撫過那本書,伸手將它拿了出來,她把書放在桌面, 隨手翻開一頁。
其中每一句話都讓她很熟悉,她還記得上一次看這本書時, 還是窩在家里草垛里, 轉眼間,一切已經天翻地覆了。
桂花如雨下, 涼風掠起書角。
店內書客見天色不好,不知不覺間都三三兩兩走了出去,云映闔上書, 看了眼天色。
泠春上前道:“夫人,好像要下雨了。”
“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府吧。”
云映還沒應聲, 原本候在外面的車夫便急匆匆趕進來, 泠春上前道:“怎么了?”
車夫看了眼云映,然后焦急道:“夫人, 馬車壞了。”
泠春皺起眉頭,斥責道:“你們出門之前不檢查一番的嗎?說壞就壞, 管事是怎么教你的!”
車夫低著頭,額上嚇出冷汗, 他道:“夫人恕罪, 方才風大, 奴才本想換個地方停,結果不巧與旁人馬車碰上了。奴才已經讓人傳信回府,讓他們迅速配一輛新的馬車過來。”
泠春還想訓斥, 云映卻道:“人受傷了嗎?”
車夫受寵若驚, 道:“沒…沒有, 多謝夫人關心!”
云映嗯了一聲,道:“下次注意就好。”
車夫離開以后,書鋪已經沒幾個客人,天色不知不覺間昏暗下來,風卷起街道上的桂花樹葉又落下,好像醞釀著一場極大的風雨。
云映坐在窗前,支起的支摘窗擋了大部分的風,她身形纖細,風掠起她的鬢發。
泠春道:“夫人,待會可能會有暴雨。”
云映悠閑道:“有就有吧,雨停再回。”
她隨手指了指泠春身后的書架,道:“你自己可以挑個喜歡的看。”
她回去也沒什么要事,坐在這還比家里有意思些。
她又將書翻了一頁,一目十行掃過其中內容,這本書著者原是個大官,后來被貶回鄉,在鄉野中記錄了自己臨終幾年的所見所聞。
第一次讀這本書時,她連字都認不全,指著望舒二字問寧遇什么意思。
寧遇輕笑著告訴她望舒是月亮,她看著他的臉,心想他也是望舒。
她有太多不懂的地方,寧遇不厭其煩,每次都很耐心的教她。赫崢以前說寧遇像夫子,好像是有點,但是夫子是不會像他那么耐心的。
她在他面前犯過很多錯,但他沒有兇過她。
所以她以前就想過,就算他在那場意外有所隱瞞,她也不會逼問,因為她不想強迫他說自己不愿意說的東西。
可前提是,他沒有跟她撒謊。
確切來說,沒有撒那么大的謊。
重逢那日他的話云映還記得清楚。
冬日寒冷,江水湍急,他不會水,被幸運的沖到下游后,又幸運的被救起,然后又在那時,碰巧遇到了赫延的人。
赫延的人不準他再回裕頰山,要抹除他在裕頰山生存的痕跡。
于是他被迫被帶到京城,然后隨遇而安。
捫心自問,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嗎?
今日赫泠不提,她可能會永遠忽視。
赫延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嗎?
罔顧寧遇的意愿把他帶到京城,然后又任由寧遇不配合,到處去說自己出身鄉下。
赫泠以為赫延時早就找到了寧遇,只是寧遇一直沒有同意回來。
赫泠這含糊的一面之詞并不可信,可怪異的是,倘若真按赫泠的說法去想,一切巧合都會變得合理。
只是寧遇的所有解釋就會變成謊言。
她又翻過一頁。
街道行人寥寥,風聲越來越大。
書鋪客人已經走光。
搖晃的木門被一只潤澤如玉的手穩穩按住,男人將未撐開的傘放在一旁,掌柜上前,問:“這位公子,需要什么?”
恍惚有所感,云映抬起頭,側眸望進寧遇的眼睛。
溫澈朦朧,冰消雪盡。
他仍是她記憶里的模樣,沒有半點變化。
他是寧遇,是那個教她讀書寫字的人,是每天給她遞早膳的人,陪她一起長大,占據她前十幾年的一大部分。
“小映,原來你真的在這里啊。”
他將傘放穩,然后朝書鋪內走了進來。
云映沒有起身,她問:“你怎么過來了。”
寧遇溫聲道:“我本來與友人在對面茶坊,坐二樓時總覺西側停的馬車似曾相識,不放心,便在臨走時過來瞧瞧。”
他步子緩慢,目光掠過那一寸寸書架,然后隨便從中拿出一本。
看見書名,他蹙了眉頭,聲音很低,“唔,這種書……”
他未曾說完,拿著書走向了云映身側。
他沒有坐在云映身邊,與她隔了一個位置。
“快下雨了。”
寧遇看了眼天色,道:“嗯,回府怕是來不及了,就在這避避雨吧。”
云映垂下眸,面前還是那本草堂筆記。
她捏著書頁,想問他,又不太想問他。
屋子內寂靜一片,只有翻書聲。
約莫半柱香后,寧遇問:“小映,你的胃最近好些了嗎?”
云映眸中閃過幾分疑惑,她道:“好多了。”
寧遇仍在看書,不經意般道:“我起初還以為你有孕了。”
云映垂著眼睫,隔了一會道:“暫時不是。”
“暫時?”
云映嗯了一聲,她道:“我與他能懷上孩子,不是件特別意外的事。”
“這次不是,可能下次就是了。”
寧遇終于看向她,“你不是說,你不會跟他在一起嗎?”
云映聲音平靜的糾正道:“我說我以后可能不會跟他在一起。”
“意思就是,也可能會跟他在一起。”
寧遇眸光沉暗。
看吧,這是最讓人想不通的地方。
她給了赫崢可能,卻什么都沒有給他。
縱觀云映這么多年,赫崢是唯一一個在她這里得到可能的人。
寧遇輕輕吐出一口氣,外面風聲仍然呼嘯,穿梭在他們之間。
不是戀人間的喜歡。
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褪下她的衣服,他等她長大,那是因愛而生的欲。
可是他們在越走越遠。
雨滴終于落下,打濕了空曠的街道。
“寧遇,你有什么事瞞著我嗎?”
她聲音和緩,蔥白手指按在書頁,目光仍落在那本草堂筆記上。
寧遇輕聲問:“什么?”
“去年年底那場意外,是你跟我解釋的那樣嗎。”
寧遇沉默片刻,側眸看向她。
她仍然垂著眸,長睫掩下眼底的神色,看不真切。
“有人跟你說什么了嗎?”
云映道:“這好像跟你有沒有瞞我沒關系。”
她既能問出來,便是有所懷疑。
寧遇手指落在桌面,外面雨滴越來越大,落在支摘窗發出沉悶的響聲。
“嗯,我騙了你。”
他忽然輕聲開口。
云映抬起頭。
好像一直橫亙在心頭的東西在一瞬間被突然移開,失望有之,輕松有之,難以言說。
她這一生都在經歷有缺憾的愛。
養父母愛她,但是更愛弟弟。
親父母愛她,但是更愛家族。
爺爺愛她,是為了彌補過錯。
從小到大跟她說愛的少男少女不少,他們只愛她這張精致絕艷的臉龐。
寧遇是唯一一個讓她感受到被偏愛的人,他也沒有父母,他們很像,他們相互依偎。
她要把最新鮮的果子留給他,夏日夜晚她要想辦法替他趕走屋前所有蚊子,要偷偷攢下錢,長大了用這些錢送他去京城。
他為了救她可以不顧生命。
他不會知道,那一瞬間她真的好喜歡他,甚至覺得這世上,她心里,只有他了。
萬事不遂人愿。
那只是一場計劃而已。
**來到人世,來回穿梭十幾年,她身上仍無一物。繁盛時,她能被順帶照顧,灰暗誰都可以舍棄她,他們都有合適的理由。
她試圖抓住每一個人,卻沒人為她停留。
寧遇繼續道:“但我只是不確定,我能不能活著到京城,一切安頓好后,我會去接你。”
云映還算平靜,她嗯了一聲表示理解。
然后望著手里這本書,輕聲道:“但其實,你可以不用這種方式離開的。”
“你這樣做,會讓我覺得很難過。”
她翻過一頁,繼續道:“你剛走那段時日,我覺得一切都好沒意思。爺爺找到我讓我去京城時,我覺得他是個壞人,沒準是帶著一群人演戲,其實是想把我賣掉或者什么。”
“后來我又想,賣掉就賣掉吧,萬一他真的帶我來京城呢。”
“你那么想去京城,你還沒有看過呢。”
“我想幫你看看,京城是個怎樣的地方。”
寧遇喉結滾動,沉默著聽她說完,他可以想象出來她是什么樣。他沒再去給自己解釋,而是輕聲道:
“但我喜歡你是真的。”
云映闔上書,看向了窗外。
嶄新的書面被濺上雨水,其實釋懷也不是件很難的事。
那一瞬間,她那么喜歡寧遇。
不是因為寧遇本身,而是因為寧遇好像很愛她。
她沒有回答他那句話,而是繼續自顧自的道:“但沒關系,我原諒你。”
“至于你說喜歡我……”
寧遇面上卻沒有分毫笑意,他了解云映,甚至了解到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出她接下來想說什么。
他聲音帶著幾分無奈:“…你看起來又要拒絕我了。”
隔了一個座位,云映對上他的目光,“我希望我們可以體面一些。”
體面的話,他們之間至少還有那十年。
反之,就都煙消云散了,
天際響起轟隆雷聲。
寧遇避開了她的目光。
蒼白的面容在暴雨下顯出幾分脆弱,垂在書側的手指動了動。最終他嘆出一口氣來,對云映道:“早知道今天就不進來了啊。”
云映沒有出聲。
又是一陣沉默,寧遇收回手,他道:“好。”
“那就這樣吧。”
云映這才收回目光,嗯了一聲。
寧遇沒再看書,他靠在椅背上,大雨中清霧朦朧,一閉眼好像還能回到那座寂靜的山。
但至此刻,那段沒說過喜歡,也沒留下一個吻的朦朧又青澀的年少心動,徹底結束了。
雨聲仍在繼續。
云映在那混亂的雨聲中忽然聽見一陣并不明顯的馬蹄聲,寧遇顯然也聽見了。
他看云映明顯變化的神色,不由道:“小映,你跟他在一起了?”
云映:“暫時還沒。”
寧遇笑了起來,赫崢那兒也不順利他心里就舒服不少,不由問:“那你在猶豫什么?”
云映已經沒心思看書,她看向門口,然后如實道:“我想對他認真一點。”
他們的開始有點隨意,無數巧合推著他們湊在一起。
現在赫崢說喜歡她,她不想再那么隨意的回答,她想確定她不是什么頭腦一熱,不是因為被他感動,不是疲于思考直接湊合。
也不是因為他喜歡她,所以她也喜歡他。
馬蹄聲停下,房門被推開。
赫崢進門,他一身玄衣,冷峻的臉龐上沾了點雨水,他目光掃過云映和寧遇,房內氣氛稍有幾分凝滯。
赫崢轉身關門,云映看他身上沾了水,不由蹙起眉道:“你的傷口不能沾水,你忘了嗎?”
赫崢回身,接過掌柜遞來的干帕子隨手擦了擦衣袖。
他心里不高興,他就知道,寧遇是個無孔不入的,他總是逮著機會就接近云映。
他道:“我來接你。”
云映道:“你騎馬來的?”
赫崢嗯了一聲。
云映看了眼外面,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云層很低,檐下水流如注,現在出去騎馬跟掉水里沒區別。
“快到時下的雨,我想著我們快點應該能趕回家。”
赫崢闊步朝云映走了過來,他掃了眼寧遇,然后拉開木椅,就這么直接坐在了云映與寧遇中間。
地方突然變得有幾分擁擠,云映朝旁邊挪了挪,給赫崢騰位置。
赫崢迅速跟著云映挪了挪。
云映看向他,赫崢理所當然道:“我倆別擠著人家。”
她伸手抹去赫崢手上的水,然后問:“過來做什么,不嫌麻煩的。”
赫崢道:“不麻煩,下午聽說你會過來,我散班就特地換了條路走。”
他看了眼一直沒有說話的寧遇,幽幽道:“沒想到你也在這,還真巧。”
云映解釋道:“我與寧遇是碰巧遇見的,我的馬車壞了,走不了。”
“等雨停再說吧。”
赫崢嗯了一聲,他靠在椅背上,然后看向了云映手里的那本書。
他念了出來:“望舒草堂筆記。”
“小時候看過,現在忘了,講的什么來著?”
寧遇忽然回答道:“共有三則,一則是是回憶錄,講忠君愛民。一則民間瑣事,見微知著,講人事浮沉。最后一則是筆者隨筆,似夢非夢,講玄妙道法。”
赫崢:“哦。”
寧遇這會心里堵得慌,也不想讓赫崢好受,他又故意道:“我與小映少時一起看過幾遍,原來大哥也看過,還真是有緣分。”
赫崢冷哼一聲道:“我們的緣分還不止于此。”
“比如我讀這本書時,沒想到我會娶妻,我妻子還跟我看了同一本書。”
寧遇道:“我看……”
云映忽然招來堂工,身邊兩個男人不約而同閉了嘴,看向她。
云映把書遞給堂工,輕聲吩咐:“幫我換一本。”
“好嘞夫人。”
堂工把新書送過來,云映將書攤在桌面,又隨便給赫崢拿了一本,跟他道:
“給你打發時間。”
赫崢接過來,靠近云映,用只有他們三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跟你在一起的時間不需要打發。”
寧遇:“……”
云映臉龐發熱,赫崢的手臂緊緊貼著她,腿也是。
她本來就已經靠墻,這會被他擠的有點難受,翻書都困難,她道:“你先稍微離我遠點。”
赫崢稍微離開了一點,道:“不能再多了。”
“我們倆委屈就委屈點吧,讓著二弟。”
街道上很快就蓄了水,掌柜上來送了茶,他彎著腰道:“三位請。”
云映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她低頭,重新翻開手里的書,是一本她未曾讀過的。
赫崢哪有什么心思看書,他現在看寧遇怎么看怎么不順眼,這廝總利用以前的情誼接近云映,方才他沒過來,還不知道偷偷跟云映說了什么。
他到是會拿捏時機,暴雨被困,他們想走也走不了。
虧他還是個探花,勾搭有夫之婦這種事也能做的出來。
但寧遇看起來絲毫不在意他的存在。
他甚至還在津津有味的看著手里的書。
察覺到赫崢看他,他輕彎起唇,道:“大哥也對這本書感興趣?”
“我頭一次看這種書,還挺新奇。”
寧遇將書闔上,書皮上的名字非常通俗易懂,映入兩人眼簾。
《竹馬外室上位史》
赫崢:“……”
寧遇笑容溫潤,聲音和緩的邀請道:“大哥要跟我一起看嗎?”
【📢作者有話說】
昨夜睡不著,摸了個文案
《美人的自我修養》
經歷過一段失敗且不和諧的感情后,云非晚痛改前非,下定決心以后要找就找個清心寡欲的男人。
她很快就找到了。
即將與云非晚成婚的這人,家世顯赫,高嶺之花,還是個藥罐子。
聽說在佛寺待過幾年,非常的清心寡欲。
云非晚對他很滿意。
洞房當天,溫潤相公要求吹熄燭火,黑暗中他更好發揮。
云非晚有點害怕,上段感情實在太深刻,她那個戀人其實各方面都很出眾,身材高大肩寬腿長還對她言聽計從,之所以不和諧就是因為對方太能干。
但眼下,云非晚目光掠過相公瓷白的皮膚,想起他平日走兩步就喘,跑兩步就咳的樣子,又放下心來。
她尋思,能發揮成什么樣?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
溫潤丈夫笑的有點僵硬:“晚晚,感覺如何?”
被詐騙的云非晚笑的更僵硬:“……相公,昨晚你簡直像換了個人。”
相公不行,替圓房梗。
男主是前男友,男主有病,這個病我不好說,會被口口,但他努力克制積極治療。
第70章 心動
◎落湯小狗◎
沉默中, 寧遇將書拿起悠閑的又翻了一頁。
并且用僅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熱心總結道:“男女主人公原是青梅竹馬,后來竹馬家族逢變,被削官抄家, 女主人公卻依舊是個那個大小姐,她被迫與自己不喜歡的人成親, 丈夫是個紈绔子弟, 成日吃喝嫖賭。”
“大小姐難忘舊情,一次偶然與竹馬見面, 兩人舊情復燃,竹馬甘做外室——”
赫崢忽然出手闔上了他的書,漆黑雙眸盯著他道:“你既然那么喜歡, 我待會讓掌柜多送你幾本,你回家慢慢看。”
“別客氣, 我娘子的鋪子就是我的。”
寧遇沒有回話。
娘子, 實在是很陌生的稱呼。
這兩個字在他口中滾了一遍。
他再去看云映,她仍然很認真, 不管看什么書都是這樣,她也沒有分神給他。
不過她已經沒有必要分神給他了。
大雨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意思, 攜裹著秋風,水滴被吹進來, 濺在了云映的手指上。
寧遇回神, 原想去關窗, 但因為動作太急,抬手時牽動傷口,動作頓了一下。
再反應過來時, 赫崢已經先他一步關了窗, 還順便用自己的衣袖把云映手上的水擦干凈。
他問云映:“要不要換個位置。”
云映道:“不用了。”
窗子一關, 雨聲被隔絕。
寧遇看著他這自然的模樣,心頭不快,故意道:“大哥是不是高興的太早了。”
赫崢單手支著太陽穴,他這個動作正好把他身邊的云映擋了個嚴嚴實實。
他掃了眼寧遇面前的書,然后輕聲道:“那也比你只能在書里看看上位史強。”
寧遇抿住唇,清雋面容顯出幾分冷淡來。
赫崢全然不當回事,眼底輕視毫不遮掩。
但他們倆落在外人眼中并非如此。
掌柜上來又上了兩盤零嘴,赫崢接過,全放在云映面前。
掌柜還以為自己上少了,連忙道:“大公子,小的再端兩盤上來。”
他見寧遇與赫崢相談甚歡,又同赫崢詢問道:“需不需要小的再給您倆添些茶水,您們可以慢慢敘。”
云映道:“不必再上了。”
“他們倆不喝茶也能聊的很開心。”
掌柜笑意盈盈應了聲是,又退下了。
赫崢臉色不太好看,寧遇卻不以為然,他將手邊茶水飲盡道:“小映,我與大哥實在性情相投,忍不住多說了兩句,打擾你看書了。”
赫崢半闔起眼眸:“你……”
你腦子沒病吧?
云映目不斜視道:“沒關系。”
寧遇輕輕頷首,含笑道:“大哥,你剛才想說什么?”
房門在這時被敲響,掌柜連忙上前去開門。
外面站著的是方才那個車夫,他撐著把傘,臉上全是雨水,后面正停著輛馬車。
暴雨模糊了他的聲音:“夫人,馬車過來了!”
云映這才從書上移開目光,抬眸看了過去,看來底下人動作還挺快,這趟來回才不到一個時辰。
掌柜站在門口,捏著傘道:“夫人,您看您是現在走還是……”
云映撐著桌子站起身,赫崢伸手扶住她。
她看向外面不知何時能停的大雨以及昏暗的天色,心里有些猶豫,不由看向赫崢:“你覺得……”
赫崢半點不想再讓云映與寧遇共處一室,他立即道:“現在走。”
云映道:“那好。”
這時寧遇也跟著站起身來,他走到云映身側,然后也跟著看了眼外面那輛馬車,喃喃道:
“地方挺大。”
“地上積水太多,同是一家人,想必二位不會介意我與你們共乘一輿吧。”
“……”
赫崢望向寧遇,他對情情愛愛之事實在經歷甚少,也沒跟誰在這方面競爭過,更沒見識過什么伎倆,但今天,他的確對寧遇的厚顏無恥有了新的認知。
以至于他一時半會都不知該說什么。
云映聞言也輕蹙了下眉頭,看了寧遇一眼。
寧遇沒指望真的跟他們一起,他只是純粹為了讓赫崢不舒服,收到云映不悅的目光后,他輕聲嘆了口氣道:“我說笑的。”
赫崢面無表情道:“你看有誰笑了嗎?”
云映料到寧遇是在說著玩,她轉而問赫崢:“你是騎馬來的對吧。”
赫崢立即會意,方才云映不說話,她還以為云映要對寧遇心軟。
他都快說服自己一起坐也沒事了。
赫崢推開門,指了指不遠處,對寧遇道:“我的馬在那。”
“尋常人騎不了我的馬,今日情況特殊,不必謝我。”
風雨飄進房間,掌柜讓人拿來油紙傘遞給赫崢。
云映問寧遇:“你等雨停,可以嗎?”
寧遇又慢悠悠坐回了原來的位置,緊閉的支摘窗下,三本書還被敞開著攤在那里。
他心中明白,倘若是別人,云映管都不會管,她把他當做朋友,所以會顧慮一下他。
但也僅止于此了。
他看著門口站著的一男一女,輕聲嗯了下。
赫崢把傘撐開,擋住吹進來的雨,他道:“走吧。”
雨太大,云映收回目光,挽住赫崢的手臂,男人自然而然摟緊她的腰讓她貼近他。
在踏出房門之際,寧遇忽然叫住云映。
云映回頭,秋風吹起她的衣擺,她在風中揚起聲音:“怎么了?”
寧遇靠在椅背上,他盯著她的臉,然后對她說了句話。
可雨聲太大,云映沒有聽清楚。
在她想去辨認寧遇口型時,赫崢已經拉著她走出了房間,房門被緊緊關上。
因為暴雨,天便顯得尤其的暗。
云映匆匆把手臂虛虛擋在赫崢傷口處,腳下全是水,踩下去的一瞬間積水浸透鞋底。
傘擋在她前面,她看不清前路,全是赫崢帶著她上前,然后把她送上馬車。
車簾放下以后,雨聲被隔絕。
馬車駛動,云映掀開帷幔往外看了一眼。
赫崢拉過她,云映被迫轉了身,寬大的毯子罩住她,男人隔著毯子給她擦腦袋擦身體。
云映掙扎了下,道:“我沒怎么濕,你擦擦自己就好了。”
赫崢沒聽她的話,繃著唇角擦她的臉蛋。
他道:“都走了,就別看他了。”
不等云映回答,他便又低聲問:“方才我沒來時,你們在聊什么。”
云映其實已經不愿再想那件事,因為這實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
她也沒有她表現的那樣平靜。
原諒寧遇是因為無論怎樣,無關愛情,他在她的前十幾年都無可取代。
她不會因為寧遇騙過她一次就否定他的全部,但這并不妨礙她的心情確實算不上好。
被騙的感覺很不好。
她別開臉,拿著毯子擦了擦赫崢的衣服,然后同他道:“沒什么。”
可她敷衍的太明顯。
赫崢抿住唇,道:“真的沒什么?”
云映嗯了一聲,心頭有些疲憊。
“你別多想。”
可赫崢沒辦法不多想。
他至今還記得云映跟他說她喜歡寧遇的模樣,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聽她說那句話。
這段時間他總是在猜云映的心思,他知道云映在某種意義上是個果斷的人,她不跟寧遇在一起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不敢問。
他只能摸索著靠近她,卻又不敢靠的太近。
只能患得患失。
下雨天,馬車走的不快,所以并不顛簸。
云映靠在車廂上,光線昏暗,外面模糊的雨聲傳進來,赫崢沒再跟她說話,
沉默蔓延。
雷聲轟隆,偶爾一道閃電劈開天幕,昏暗的馬車會亮那么一瞬。
她靠在車廂,閉上了眼睛。
暴雨,雷聲,還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周邊安穩的環境讓她覺得思緒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混沌間,她后知后覺出赫崢不說話可能是生她的氣。
可能是因為她剛剛的回答有點敷衍,她今天跟寧遇說話了,或者認為明明都走了,她還要看寧遇一眼。
但是她現在真的有點困了。
很快,她的呼吸變得均勻。
兩人間原隔了一指距離,后來這點距離漸漸消失。
赫崢動作很輕,握住了她的肩頭。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轟雷自天際響起。
云映慢慢察覺出自己好像睡在一個熟悉的懷抱中,她下意識蹭了蹭他的胸口,然后慢吞吞的回神。
她正靠在赫崢懷里,寬大的毯子搭在她的身上,他們的手挨在一起,赫崢的身形正微微后仰,所以她睡的很舒適。
云映動了下手指,指尖擦過他的手背。然后她抬起頭,但赫崢很冷漠,他沒有低頭看她。
不過她聽見他有些快的心跳。
還有她自己的。
溫暖包圍著她,云映收回目光,靠在他身上沒有離開。
她輕聲道:“我以為你生氣了。”
男人沉悶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我確實生氣了。”
“那為什么要摟我。”
“我哪次生氣沒摟你?”
云映徹底清醒了。
她的心跳好像也有點快,至少比他快。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然后又轉而把手貼在了他的胸膛。
赫崢喉結動了動,他道:“你干嘛?”
云映:“你在對我心動嗎?”
……
布滿昏暗的馬車什么也看不清楚,包括他耳垂的緋紅。
他聲音冷淡:“你覺得呢。”
云映收回手,縮了下身體,自顧自的道:“就姑且算是吧。”
她又蹭了蹭他的胸口,然后在赫崢回答之前突然慢吞吞的道:“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我跟他說起了他失蹤的事,知道了一些我以前不知道的東西,思來想去想了很多。”
“我那時候回頭不是想看寧遇,他在房間里,我也看不見他啊。我只是突然間想起來我有件事忘記同掌柜交代了。”
赫崢其實從她說第一句話起就不生氣了,他默默扣緊她的腰,然后有些別扭的哦了一聲。
云映道:“對不起。”
赫崢沒想到她會這么說,倒有些不自在了,他心想他剛才生氣很夸張嗎?
也沒有吧,他甚至不是生氣,只是不高興而已。而且不是因為她,是因為寧遇那廝太厚顏無恥。
“……沒事。”
云映又輕聲重復了句:“對不起。”
赫崢坐直身子道:“真的沒事。”
他低頭去看云映,手掌托著她的臉蛋,然后輕輕揉了一下:“你怎么了。”
云映沒有解釋,她偏了下臉,不習慣這樣被捧住臉頰。
赫崢偏不松手,他迅速低頭對著美人紅唇吻了一口,在寂靜的馬車里發出一聲聲響。
云映愣住,她蹙起眉道:“你在干嘛……”
赫崢一只手從她臉龐離開,滑到她的腰,然后強迫她靠近重新貼在他的胸口。
“你剛剛摸了我一下,你占我便宜,我得占回來。”
云映:“……”
她木著臉道:“那現在扯平了。”
赫崢沒有要扯平的意思,他又低頭去吻她,他控住她的后腦,絲毫不給她躲閃的機會,緊緊將她摟在懷里親。
吻她這件事他太熟練,輕易就能找到讓她最有反應的方式。
很快,他強橫的分開云映的腿,讓她跨坐在他身上,仗著她現在對他容忍度高,試圖把這幾天沒親的都給親回來。
直到云映推他的動作越來越大,他才慢慢收了力道。
云映被這一通弄的雙唇紅潤,她眸中濕潤,連帶著對他發火都沒了威懾力,憋了半天只道:“……誰讓你親我的。”
赫崢握著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他道:“那你摸回來。”
……
云映都要被氣笑了,一時都不知道說他什么好。她胸口起伏著,掌下隔著衣服依然能夠感受他他胸口的炙熱,肌肉繃緊,硬邦邦的。
大雨還不知要下到什么時候,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云映抽著空掀開帷裳往外看了一眼,才要說話,馬車便停了下來。
車夫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夫人,公子,到了。”
云映望了赫崢一眼,赫崢從這一眼中明顯看出了不滿。他畢竟不占理,抿著唇沒有吭聲,拉著她的手腕帶她下馬車。
才一落腳,迎面的風雨便吹了過來,他一手接過傘一手拉著云映。
云映的鞋子已經濕透,她身上料子輕,袖口裙擺早已被打濕,踏進大門,中庭石子路已經被洗的發亮。
云映抹了抹臉的雨水,然后抬頭看向赫崢。
“要不還是等一等吧,等雨小一些再進去。”
赫崢還拉著她的手腕,道:“那不如剛剛別下來。”
“可是你身上有傷。”
“沒關系。”
才說完,赫崢便帶她踏上了石子路,油紙傘大幅度的往云映這邊傾斜。云映緊緊挨著他,腳下步伐有些慢,才走了沒兩步,她便被赫崢單手抱了起來。
她驚呼一聲,手臂搭在他寬闊的肩膀,男人一只手箍在她的腿后。云映沒被這樣抱過,混亂之中,她從赫崢手里接過傘,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將傘往下傾斜擋住他的腰腹。
一路上赫崢抱她抱得很緊,他腿長,沒一會便進了院子。
房門被踢開,赫崢進門把云映放在美人榻上。云映收了傘,風大雨也大,這樣一把小傘作用根本不大,她身上幾乎已經濕了個透。
赫崢也沒比她好到哪去,身上除了被云映特別護著的腰腹,也都濕了個遍。
赫崢關了房門過來看她,兩人面面相覷,同樣一臉的雨水。
寂靜中,云映率先輕笑了一聲,她伸手擦過赫崢額頭,看著男人冷峻又清晰的眉眼,輕聲道:“落湯小狗。”
赫崢握住她的手腕,心想小天鵝沾了水只會更漂亮。
又想吻她。
云映想起什么,突然站起身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赫崢有些受寵若驚,他任她動作,道:“你……”
云映臉龐嚴肅,手上動作不停,傷口沾水不是小事,倘若惡化還得費一番功夫處理,她道:“看一下傷。”
行吧。
上身被脫完后,云映伸手碰了碰他腰上的白布,發現是干的以后才徹底放下心來。
算起來都好幾天了,應該沒什么事。
她隨手把他的衣服搭在一旁,道:“等雨停再沐浴吧,他們現在也不方便。”
云映的衣服幾乎貼在她的身上,她不太舒服,便道:“我去換個衣服。”
轉身時,赫崢拉住她的手。
云映回頭,臉龐明艷,她道:“怎么了?”
赫崢靠在桌沿,喉結滾動,最終他還是沒忍住,輕易就把她帶進懷里,赤/裸的身軀貼著她,云映掙扎道:“放開我。”
赫崢站直身體,讓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胸口,云映就這么與之毫無遮擋的接觸。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放松了肌肉,比剛才軟了不少。
她伸手推了一下,不知道赫崢在干什么,難不成還想誘惑她嗎,她抗拒道:“你別這樣。”
赫崢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后低聲道:“可我不能占你便宜。”
她推著她,聲音悶悶道:“沒關系,你松手。”
“不行,你還是占回來吧。”
……
云映其實很想拒絕他,拒絕他也不是一件難事,腦中在這一刻想了很多東西,但就在她決心想收回手時,手指卻不受控制的輕輕捏了一下他。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這一下對赫崢來說完全是一種暗示,云映根本沒有后悔的余地,下一瞬她就被赫崢抱在了桌面上。
他拇指挑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說的去吻她,動作急切,蠻橫無比。
云映的外衫很快被褪在地上,她攬著自己僅存的小衣,鬢發凌亂嬌喘微微,偏頭避開了他的吻,急聲道:“你先等等——”
赫崢捏著她的腰,呼吸灼熱,終于停了下來,他望著她輕聲道:“沒關系。”
像是循循善誘,他耐心道:“我不會把這當成是你給我的暗示,是我太想你,你想怎么樣都行,只是做一次不會影響什么的。”
“你不想要我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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