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雨
◎躺好◎
房檐處雨滴砸下, 淅瀝作響,天際雷聲隱隱,雨水噼啪打在窗戶上。
房門緊閉, 暴雨之下一切都變得沉悶模糊。
模糊到讓人恍然覺得可以沖洗一切痕跡,哪怕做出一些不那么合理的事也很正常。
赫崢的手是濕的, 摩挲著她的腰, 雨水升溫,濕潤掛在她的肌膚上, 男人一邊吻她的耳垂一邊在她耳邊沉沉道:
“我明天會當做什么也沒發生的。”
“你放心。”
云映心跳飛快,脖頸不知是被親的還是怎么,浮起一片緋紅。他離她太近, 以至于她這會似乎沒法徹底冷靜下來。
嘩啦雨聲模糊她的思緒,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被赫崢帶偏了, 甚至開始動搖。
做了那么多次, 其實不差這一次吧?
不對,不是才說過得鄭重點嗎。她對他是有幾分了解的, 莫名其妙做了第一次興許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這算哪門子鄭重啊。
她慌亂開口:“……你先別說話。”
赫崢只好閉上嘴望著她, 他光裸著上半身,腰身薄, 脊背寬闊, 肌肉線條流暢。
分明沾了水, 他的皮膚確是熱的,強壯的手臂撐著云映臉側,腰上一圈白布絲毫不影響看出那精瘦腰身藏著的力量。
云映目光避開他的身體, 但因為實在貼的太近, 她原本擋在胸前意圖攬著自己衣服的手, 碰到了一點。
手像是被燙了一下,但她縮無可縮,赫崢低頭吻了下她的肩頭,然后在她耳邊道:“我可以聽你的。”
“……”
云映抿住唇,握緊手指,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么,但是這次不似以往,拒絕的話就是沒那么快能說出口了。
赫崢拂過她臉頰上的濕發,指下柔膩滑潤,他聲音壓抑,趁機繼續輕聲道:“好不好?”
她不說話,他就主動從她掌心慢悠悠勾出那層被她緊握的輕薄的衣服,高大的身軀覆在她身上,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垂首輕吻她的手指。
云映避開,他又追上,時間好像被拉長。
她抿唇又張開,然后低不可聞道:“好。”
這一聲回答的太弱,連云映自己都沒聽清楚,赫崢卻頃刻間把她從桌子上抱了起來。
像一瞬間燃起的熊熊烈火,他的吻鋪天蓋地,云映連回應都來不及,就被他摔在了床上。
云映看他動作太急切,忍不住在間隙中提醒道:“你慢點,你還有傷。”
“等等等等,你行不行?”
她撐起手臂,推了下胸前的他的臉,一臉正色道:“我差點忘了,大夫好像說你不能動作太大。”
若是旁的地方還好,傷在腰上難免有影響。
不過距離他受傷過了也有幾天了,他身體好,可能愈合已經了,就是不知道他還疼不疼。
赫崢很專心,沒功夫跟她一樣想東想西,他很快就把她褪了個干凈,急促的吻不斷向下,含糊道:“放心,弄你足夠了。”
……
隔了大概半柱香。
雨水在瓦片上聚集,然后飛速的低落,狠狠砸在屋檐下的泛青的石磚上。
云映半躺在床上,偏頭看見自己的腿,她張開唇掐緊掌心,不知道赫崢為什么喜歡這樣。
他這樣待會還怎么跟她接吻。
她屏住呼吸,把臉頰埋在凌亂的長發里,嗓間干澀,輕輕嗚咽著。
這段時間過的很累,心很累,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在累什么。
她的生活明明跟以前一樣閑散,不用管家,不用伺候難纏的公婆,妯娌間也沒什么明爭暗斗,更不用費心思養孩子,府中上下對她很敬重。但距離寧遇回來才十天左右,她就覺得好像過了很久。
久到好像一切天翻地覆,又好像什么也沒變。
很快,她再沒心思去想累不累了。
久不親密,他沒一點生疏,甚至為了讓她滿意爭取下次還有機會,格外的用心。
……
又過了大半柱香,赫崢直起腰來,看身下縮在一起的美人,輕聲笑了出來。
他道:“你不會害羞了吧?”
云映軟著腿,雪白皮膚在暗色里顯得尤為晃眼,她緩了好半天才緩過來,她朝床里面坐了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有氣無力的抬起手臂,指了指圓桌。
赫崢過去抿了口茶水,然后又回到了她身邊。
天色越來越暗,府內沒什么行人,雨幕里只有重重霧氣以及被雨水洗的發亮的花朵草木。
蒼穹之上遍布厚重烏云,脆弱的花枝被壓彎了腰,頹喪的垂首,花瓣上沾滿雨水,它不敢抬頭,甚至不知這鋪天蓋地的雨何時能結束。
雨水融入土壤。
房內未曾燃燈,今夜無月,借不了月色,一切都隱在昏暗中。
一切才剛剛開始時,她蹙著眉有很輕微的不適感。后來一切如常,但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她圍著他腰的手忽然碰到了一點濕潤,僅有一點,很容易忽略,直到她發現空氣中好像還混雜著點血腥味。
一切如夢初醒,云映瞬間精神了不少。
赫崢最先感受到,他輕嘶了一聲,然后道:“你放松。”
云映沒聽他的鬼話,她不不由分說的朝后退了兩步,然后推開他直接赤著腳下了床。
箭在弦上,赫崢制止道:“我真的沒事……”
云映沒理他,點燃了燭火,借著昏黃的火光,她回到床榻上,然后垂眸去看他的腰。
只見白凈的紗布上,從里至外滲出了點點鮮紅,血不多,但傷口的確是裂開了。
……
赫崢隨她目光一起看過去,他心里頭回這么失語,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本來他身體好,傷口好的很快。但就是因為太快了,所以他總擔心云映發現然后開始琢磨和離的事。本來這事就是拖的越久越好,所以昨天就想辦法讓傷口裂開了。
這是重新上藥包扎之后的,他本來以為不會流血,畢竟都讓它長一天了,哪知這么廢物。
不是,明明都沒動幾下。
早知今日,他昨天說什么都不會下那個手。
不對早知道當初就換個地方劃了。
不會就這么算了吧。
赫崢拉住云映的手,道:“真的不妨事。”
云映見滲血不多,只零星幾點就沒有讓他解開紗布,她隨便披了件衣服坐在他面前,盯著那點血跡,清凌的眸子分明帶著斥責:“為什么要逞強。”
“沒逞強。”
赫崢親了一口她的臉頰,然后道:“你不說我都沒感覺到,我待會動作小點就好。”
云映推開他,很是不解,她小聲道:“怎么都這種時候,你還這樣……”
赫崢握著她的手,然后帶著她:“你忍心嗎。”聲音頓了頓,隨即又吻了吻她挺翹的紅唇,輕聲道:“你可是答應我的。”
云映從這單薄的話語中捕捉到了幾分委屈。
她抿住唇,望著他,皮膚下還能感受到雨有多大,耽擱這么一會大雨都沒停歇的意思。
寂靜中,云映跪坐在床榻上,然后垂眸道:“那你躺好。”
……
不知過了多久,大雨停歇。
支摘窗敞開著,送來了清涼的風,云映全無困意,她躺在榻上,也懶得去搖鈴叫水。
她低聲喃喃:“這么大雨,花要死了。”
赫崢道:“太陽出來就好了。”
云映又縮了下身子,她靠在他肩頭,低聲抱怨了句:“肚子有點酸。”
赫崢的手就移到她的小腹,輕柔的揉弄著道:“對不起。”
他想轉身把她抱在懷里,云映沒讓他動。她聲音聽不出起伏:“你的傷已有幾天,再裂開就得找大夫過來看看了。”
赫崢沒聽進去,他道:“好。”
“這次是意外,下次不會了。”
他若是沒傷,今天不可能這么快就躺床上說話,想起來還是覺得很后悔。
云映不高興,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道:“哪還有什么下次。”
……
赫崢心口一涼,他連忙道:“今晚是意外。”
“我的傷是昨天裂開的,已經上過藥了,今天流點血很正常。”
云映問:“你昨天就裂開了為什么沒跟我說?”
“這是件小事,你可能也不會在意。”
云映背對著他,不解道:“我如果不在意,為什么這段時日總問你的傷。”
赫崢道:“因為你想跟我……”
分開這幾個字他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說了一半便沉默了下來。
他的意思已經顯而易見,
屋檐雨還在落,滴答滴答,傳進房間里。
赫崢還在揉著云映的小腹,他側過身子摟住她,然后道:“我下次會注意的。”
云映沒吭聲。
就在赫崢以為她要睡著了時,她忽然按住他的手,冷不丁問:“你的傷為什么會裂開?”
赫崢早已準備好說辭,他道:“可能是昨天我下馬時沒注意牽動了傷口,稍微流了點血,不是什么大事,休養休養就好了。”
云映沉默等他說完,然后道:“我想聽實話,你以前不會騙我的。”
赫崢喉結動了動,時間一點點流逝。
這似乎是個逃避不了的問題,縱然他不太想回答。
赫崢反手握住云映的手,將她細白的手完全包裹,繼而沉聲道:“實話就是,我不想讓你離開我。”
第72章 紅痕(新增八百)
◎映映◎
黑暗中僅聞兩人呼吸聲。
云映輕輕張唇, 可能是剛才太累,現在嗓間干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赫崢貼著她的后背, 腰上的白布正好能碰到她。云映動了動身子,掙脫開他的懷抱同他拉開了距離。
她胸口起伏, 最后道:“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笨。”
赫崢也不生氣, 他主動朝她旁邊擠了擠。
云映現在不想搭理他,也不想跟他睡一起, 她又往里滾了滾,赫崢立即追了上來,然后把她抵到榻最里。
玉軟花柔, 肌膚柔膩。
她被他圈在懷里,完全動彈不得。
她想推開他, 卻毫無作用, 只能懊惱的輕聲道:“你好煩啊……”
赫崢輕聲笑了出來,他貼著她的臉頰道:“別說了, 我都快后悔死了。”
赫崢的手可以覆蓋她的整個小腹,熱源透過皮膚傳過來, 帶著粗礫的手指還在輕輕揉弄。
“本來不會這么快的。”
“……”
云映拍了一下他的手,道:“想都別想。”
赫崢心想云映意亂情迷神志不清時最好說話, 他甚至不必商量, 第二天她醒過來也不會跟他追究這種小事。
但他沒說, 只道:“好我先不想。”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道:“小映,別生氣。”
云映耳朵麻了麻,她翻了個身, 面對著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 但是她現在心情一點也不好。
她認真道:“那你昨天怎么把傷口弄開的。”
“隨便扯下就開了。”
“疼不疼。”
“不疼。”
云映一時沒有出聲, 隔了片刻,赫崢才承認道:“好吧,就一點。”
云映呼吸快了些,說不上來自己在氣什么,總之就是很生氣。
他又騙人,把已經長好的傷口再扯開,怎么可能不疼,她光想想就受不了。
她當初跟赫崢說傷好就和離,有隨口一說的意思。那會她覺得和離一事可大可小,赫崢平日公務繁忙又受了傷,若是再在那時和離,他可能會忙不過來。
所以她就便提議把和離一事往后放放,其實她若是真的受不了他,想走隨時都能走。等傷好就和離,根本不是一個嚴格的期限。
她說完就慢慢忘了,他居然一直記著。
云映有點氣自己沒跟他說清楚,又氣他對自己太隨便。
她不說話,赫崢就又捧住了她的臉頰,在黑暗里細細的親吻。
云映以前最喜歡他吻她,她頭一次跟他接吻是在那個小木屋,那時初嘗情事,只覺得唇舌交纏分外親密,會讓她覺得她擁有了他。
可能她的喜好表露的太明顯,所以赫崢從不吝嗇跟她接吻。
拇指擦過她略微腫脹的唇,他突然問了一句:“你在心疼我嗎?”
她張唇:“我在生氣。”
赫崢只是隨口一問,其實并不指望云映真的心疼他,他只要蒙混過關讓她別生他的氣就好了。
“下次不要這樣了。”
“我現在要是真想跟你和離,你無論有沒有傷結果都是一樣的。”
赫崢抱住她,低聲道:“……知道了。”
云映順從的靠在他胸口,不敢去碰他的腰。
她聲音輕軟,再次補充道:“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下次我再發現你受傷,我以后都不會跟你上床了。”
赫崢沉默片刻,道:“萬一我真不小心……”
云映冷漠極了,想也不想就道:“那也不會。”
赫崢默默記住,然后道:“那好吧。”
趁著機會,云映又繼續道:“還有,不要那樣叫我,娘子也不行。”
不是都說好的嗎,怎么又改主意了。赫崢不太滿意,關于這一點他一點也不想退步,便道:“那我再換一個。”
“映映。”
灼熱的呼吸落在云映肩頸,她有些癢,心跳快了幾分:“不行。”
“阿映。”
云映不知道為什么,別人叫她的小名她沒一點感覺,赫崢叫出來就總讓她心里莫名緊了一下,跟著臉也不由自主的發燙,她很少會因為一句話有這樣怪異的感覺,下意識就想抗拒。
赫崢沉默片刻,然后陳述道:“你害羞了。”
云映立即否認道:“我沒有。”
“映映。”
“……”
云映握緊了他的手指,感覺耳朵被咬了一下。
然后赫崢就真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他還故意在她耳邊道:“別害羞,映映。”
云映忍無可忍捂住赫崢的嘴,然后命令道:“睡覺。”
赫崢吻了吻她的掌心,然后拉過她的手腕笑道:“好。”
*
轉眼到了翌日清晨。
支摘窗開到了半夜,房里空氣帶著點涼意,床榻凌亂,昨日落在地上的衣服也一直沒收拾。
云映少見的比赫崢要先醒過來,此時天才蒙蒙亮,外面有翠鳥嘰嘰喳喳的叫著。
房內尚算昏暗,云映睜開眼睛,看向了赫崢。他正躺在她身邊,呼吸均勻,閉著眼眸。
云映慢吞吞的從他懷里掙脫出來,然后撐著下巴靜靜盯著他的臉龐。
目光一寸寸掠過,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男人的唇瓣上,看著不近人情,其實唇很軟。
她目光直白,就這么盯了半天,連赫崢睜眼都沒發現。直到男人忽然伸手,強硬的按著她的后腦吻了她一下。
云映推開他,赫崢坐起身坐起身道:“你在看什么?”
她舔了舔唇瓣,道:“看你。”
赫崢輕笑了一聲,道:“為什么要看我?”
云映避開他的目光,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她掀起被子穿衣道:“不準我看嗎?”
赫崢大大方方道:“想看哪?”
云映:“……你要遲到了。”
赫崢沒再說什么,他可記得清清楚楚,昨天是他連哄帶騙來的,不能太過分。
若是說的多了惹云映不高興,興許就沒有下回了。
他跟著起身,幫云映叫水沐浴,然后自己跟著隨便沖了沖,弄完以后,又把房內大概收拾了遍才打開房門。
出門前,他回頭看向房內正慢吞吞挑衣服的少女,跟她道:“我中午回來。”
云映道:“哦,那你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
說完后,赫崢關上房門,霧青已經在外等候多時,天氣越來越涼了,起身就不再像夏日那樣果斷了。
他看了眼早起也神清氣爽的赫崢,默默的想,夫人說的對,成了婚果真不一樣。
以前他怎么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家公子會跟人進行這么無趣的對話。
院子內尚有積水,赫崢走的快,霧青需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才要稟報昨日沒來得及說的事宜時,他忽然瞥見赫崢側頸上帶著點紅痕。
此時赫崢已經出了院門,眼看石徑就要走到頭,霧青連忙道:“公子等等!”
赫崢:“?”
霧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隱晦暗示道:“公子,您要不…回去遮一下?”
清晨天氣微涼,此時正是上衙時候,府內已有人走動。
赫崢腳步停了停,以前云映多會輕咬他的肩頭,昨晚興許是是被他弄生氣了咬上了他的脖子,她沒用力,現在可能只是點紅痕而已。
“很明顯?”
霧青又看了眼男人側頸,總之那點紅痕與向來看著冷漠薄情的他格格不入,所以就算只有一點,存在感也極強。他神情局促,看著比赫崢這個當事人要不好意思多了。
他點頭如搗蒜,肯定道:“很明顯。”
“只要跟您面對面說話,一定能看見的。”
“要不還是回去遮一下……”
然而話還沒說完,赫崢已經繼續闊步上前。
寧遇正垂首從秋水齋走出來,他換了身衣裳,一身淡青衣袍,與這初才下過雨的雅致府衙格外適配。
一抬頭,赫崢迎面走了過來。
寧遇拂了拂自己衣袖上沾的水漬,然后站直身體,他笑意盈盈道:“大哥今日好像出來的有些遲。”
赫崢緩緩停住腳步,垂眸睨向了他。
寧遇目光就自然而然的落在那點輕淺的吻痕上,他臉上笑意僵了幾分,未曾出聲。
赫崢隨口道:“昨晚睡得遲。”
寧遇收回目光,被迫同赫崢并肩走在一起。
他喉結滾動,眸光低垂。
赫崢難得話多,他道:“你怎么也這么遲?”
寧遇回答道:“大哥忘了嗎,昨晚雨下了很久。”
赫崢了然,點了點頭禮貌詢問道:“所以你在小書鋪看上位史看到了半夜?”
寧遇:“……”
所以云映為什么會喜歡赫崢,他真的不明白,“就不勞大哥掛心了。”
但赫崢今日看起來心情格外好,連帶著對寧遇都耐心幾分:“你是我娘子的故友,我作為她丈夫,自然要上心幾分的。”
他到底要強調幾次啊。
兩人已經一同走近中庭,寧遇腳步快了幾分,終于踏出了門檻,他忍無可忍道:“大哥,今日趕的急,你我下次再敘吧。”
*
轉眼之間,距離云映與赫崢成婚已過了近五個月,她在赫家待的時日比在國公府要長的多,對赫家也越來越熟悉。
這天下午,國公府傳信過來。
只不過不是云安瀾傳過來的,而是云映的另一個哥哥云策。
自從云映有意幫扶云策以后,云施彥再不敢像之前那般明著為難云策,他自身本就上進又有能力,很快就在大理寺站穩腳跟。
他可能自覺云映與云施彥關系不佳,國公府內事宜他會斟酌著把消息往云映這邊送。
云漪霜生了一個女兒,母女平安。
云安瀾現在在思索是把那個女孩接回京城,還是讓她跟著云漪霜在鄉下長大點再一起回來。
云銷雨霽,天上出了太陽。
云映坐在院內藤椅上,心想云漪霜的女兒應該叫她什么來著。
“夫人,時間過的真快,您要做姨母啦。”
云映這才反應過來,那是她外甥女。
泠春在一旁道:“姑娘,您說二小姐有沒有后悔當初使那種腌臜手段陷害您。她自己受罪也就算了,這下她女兒也要跟著受罪。”
云映還在想著她的外甥女會是什么樣,她道:“她們沒你想象的那么苦的。”
丫鬟小廝齊著,錢財夠用,老宅也翻新過,挺多就是那塊不如京城繁華罷了。
但她還是道:“你回頭跟爺爺說,讓他不必顧念我,我正好也想見見我的外甥女。”
“至于云漪霜……”
云映沒有多說,聲音頓了頓道:“就先這樣吧。”
“對了夫人。”泠春忽然望向云映
“怎么了?”
泠春道:“您生辰快要到了。”
云映愣了一下,然后遲鈍的哦了一聲。
她的生辰是十一月一日,這個時間還是當初寧遇給她推算的。
她沒有小時候的記憶,爹娘也不記得是哪一天撿到的她,所以她十二歲之前都不知生辰為何物,歲數全靠估計。
后來是寧遇過去問了她的爹娘,問他們是在哪個月份撿到的她,問了半天,然后推算出撿到她是十一月初。
寧遇讓她選一天,她選了十一月的第一天。
可是已經過去了,就在昨天。
她曾經非常開心的把這個日子告訴了她的爹娘,爹娘面上應承,她就以為他們記住了。
可能不會像阮喬生辰一樣多做幾個菜給他慶賀,但至少會給她一聲祝愿。
然后她不甘心,每年都提醒,每年爹娘都不記得。
久而久之,她自己就也要忘了。
“您的生辰還有半個月!這是您來京城的第一個生辰呢。”
原來半個月后才是她真的生辰,云映對這種事不太上心。但她突然有點好奇赫崢的是什么時候,好像從沒聽他提起過,她希望可以有人記得他的生辰。
正想起他時,赫崢從外面走進來。
他看起來是才從書房出來,云映站起身,看向他的腹部:“感覺怎么樣?”
赫崢道:“你都問兩遍了,放心。”
云映輕聲道:“昨晚流血又不是我。”
她問:“對了,你什么時候過生辰?”
赫崢沒怎么過過這東西,他都快忘了是什么時候,云映問起他才道:“怎么了?”
云映今天心情好,她道:“你過生辰那天,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什么都行。”
赫崢面色變了變,早知道有這種好事,他這段時間還忐忑什么,“你認真的?”
云映點了點頭,“太過分的不行。”
赫崢沉默片刻,他捏住云映的手腕,然后如實道:“那我要你永遠不跟我和離。”
云映:“……這個除外,我再想想。”
“那你說你愛我。”
“這個也除外。”
赫崢望著她,不滿道:“你不是說什么都行嗎?”
云映也不滿意,她輕聲道:“可這兩個太正經了,哪有你這樣的?你說個沒那么正經的。”
赫崢喉結動了動,然后退而求其次不那么正經的道:“一整夜。”
云映:“……不行。”
她別開臉,又道:“你當我沒說吧。”
第73章 不舍
◎滿足你一個小愿望◎
赫崢對云映向來要求不多。
哪怕是初才成婚, 他雖對她有點微詞,也未曾對她提出什么期望。管家與否隨她心意,也沒強求子嗣, 倒是她自己要求不少……
夫君要做這個,夫君想要這樣, 一旦拒絕, 她就會睜著雙瀲滟的眼睛靜靜看他。
帶著點輕輕的埋怨,好像是在說, 為什么都成婚了,卻連這點要求都不滿足她呢,那在夫妻之間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后來他們相處越多, 她要求反而越來越少。
而且她很久沒叫過她夫君了。
“那我再換一個。”
云映輕哼了一聲,心想誰讓他剛才胡言亂語的, 故意道:“我不答應。”
此時天色尚早, 赫崢今日回來的比往日要早一些。以前除非旬休,她很少在白日里與他面對面說話, 他們只能在傍晚時見面,有時赫崢還得去書房待一會, 回來時
很忙,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溫和日光落在赫崢的肩頭, 云映心情不錯, 她主動問道:“你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赫崢道:“今天事不多。”
他又拉住云映的手, 其實比起讓她再叫一句夫君,他更關心另一件事。他盯著她道:“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問我這個了?”
云映垂眸看著男人修長有力的手,她未曾抽離, 就這么任他揉來揉去, 如實道:“想滿足你一個小愿望。”
“雖然我會的東西很少。”
她坐在赫崢對面, 一只手被他拉著,另一只手托著臉頰,心想如果赫崢每天都能回來這么早就好了。
才這么想完,又覺得怪異。
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她還想他不成?
……
但是今天一天,她的確只有見到他的時候才覺得沒那么無聊。
她這樣想著便如實開口道:“如果你能……”
每天都這樣早就好了。
然而話音未落,霧青便忽然從外面走進來,輕聲道:“公子,東宮又傳話來讓您過去。”
云映:“……”
她都有點討厭蕭昀了。
東宮難道沒人了嗎,總來叫赫崢,好煩。
赫崢顯然也不高興,他道:“說什么事了嗎”
霧青弓著腰,輕聲道:“未曾,只是話傳的急,想必是有要事。”
氣氛靜默片刻。
他沒松開云映的手,云映也沒主動抽回。
昨日赫崢說,就算滾了榻也什么都不會改變,可能也不盡然。
比方說若是昨日沒騎他,她可能會收回手,把那份不情愿表現的矜持一些。
沉寂中,站在一邊的霧青就顯得十分尷尬。
不是吧不是吧這是干什么,還不走嗎,怎么還在手牽手……
隔了半晌,他抬手抵唇咳了一聲。
云映抽回手,然后道:“你快去吧。”
赫崢手里一空,看霧青越發不順眼。
霧青頭皮一涼,腰彎的越發低了。看什么啊,這也不怪他啊。
赫崢抿了抿唇,然后道:“我待會就回來。”
云映嗯了一聲。
“你不用等我用膳,自己吃就好。”
“嗯。”
“那我走了。”
云映道:“如果要出任務……”
赫崢接話道:“我就讓他找別人。”
他說完便站起了身,闊步走出了院落。
秋意深濃,一陣風吹過,院內的落葉又掉了許多,好像永遠也掃不完。
云映低頭抿了口茶,茶水有些涼了。
天色還早,泠春道:“夫人,您要現在用膳嗎?”
云映搖頭,赫崢走了以后,她又覺得有些無聊,遂而站起身來。
說起來自她腳傷初愈已過去有兩日了,還未曾去蘇清芽請過安。
不管怎樣,表面總是要過的去的。
嗯……說不定還能跟她打幾局紙牌,雖然上次她騙了她,但考慮到以后她可能不會跟赫崢和離,還得跟蘇清芽長遠相處下去,就暫且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日頭西垂,暖光靜靜照在赫家清幽秀麗的亭臺樓閣。
云映提著裙擺踏上長廊,前方立著一道清雋雅正的身影,她抬眸看了過去。
兩人目光相對,寧遇腳步慢了幾分,說來怪異,他一時竟然不知該怎么面對她。
還是云映慢下腳步,如常問候了句:“你才散班嗎?”
寧遇道:“我下午有點事告了假,你呢,這是去做什么?”
云映如實道:“去蘇夫人那請安。”
寧遇應了一聲,他垂著手臂,寬大衣袖下白皙的指尖纏著一根紅繩,紅繩之上墜著的是一顆圓潤的桃核。
這是一顆與云映手腕上幾乎別無二致的桃核,同樣的紋路,同樣的尺寸。
是她的生辰禮,昨日因那場雨沒找到機會送給她。
猶豫中,云映已經道:“那我就先過去了。”
寧遇收緊五指,然后又緩緩松開。
他最終還是沒能拿出來,錯開了身子,溫聲同她道:“好。”
云映垂眸從寧遇身邊走過,秋日暖黃的日光打在她秀美的側臉,美的不似人間。
寧遇停下步子回頭看她,看她頭也不回走到廊檐盡頭。
一切變了好像又沒有變。
她只是找到了她自己的路,她自己的生活。
他們不會再相交了。
一直跟著他的那名小廝見寧遇停住腳步不動,不由輕聲提醒了句:“公子?”
寧遇抬起手,指尖還挑著紅繩,桃核懸在他的掌心,哪怕被打磨的再光滑,這么看著,這樣的生辰禮其實不太能上的了臺面。
就想她是云映而非阮映一樣,她有她真實的生辰。
昨天只是一個被推算出來的日子。
沒有人記得,連她自己都總是忘。這么多年,年年都記住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伸出手,淡聲道:“這個給你。”
小廝看向那枚桃核,他知道這是寧遇自己磨的,一時受寵若驚道:“公子,這…這奴才不敢收。”
寧遇低聲道:“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我老家那邊說帶桃核有平安之意,你拿著玩就好。”
小廝這才接過,寧遇收回手,然后闊步離開。
*
云映去到蘇清芽時,蘇清芽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見云映過來,便放下了剪刀。
“小映,你的傷如何了?”
云映道:“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蘇清芽擦了擦手,笑意溫柔,讓人給云映呈了茶,她坐在云映對面,道:“說來可惜,昨日那場大雨,毀了院子里好些花。”
“我原本想著明日去瞧瞧你呢,你既恢復了便好。昨日怡風還在笑說,沒了你,平日打紙牌都沒勁了。”
云映道:“勞夫人掛心了,只是小傷而已。”
蘇清芽嗯了一聲,然后又垂眸,憂愁道:“說起來不知寧遇傷勢如何了。唉,這事都怪他父親,還連累了小映你。”
云映捏著茶杯,道:“沒事的。”
蘇清芽嘆了口氣道:“我昨日看見寧遇,原想問問他,結果這孩子興許還是對我有抵觸,根本不愿意同我多說。”
可能是因為這府中只有云映對寧遇比較熟悉,所以蘇清芽總與她說起寧遇。
她屬實不太明白,瞧蘇清芽對寧遇的偏愛也不像是裝出來的,可是她對他當真有那么深的感情嗎,她又不是親生母親。
“夫人,他若是不舒服,會自己叫大夫的。”
“你不必操心。”
蘇清芽垂眸,輕聲道:“如何能不操心啊。我雖只是他的繼母,但這么多年,我總想著他就是我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把他盼回來。”
“沒有父母是不想自己孩子的。”
云映低頭抿了口茶,心想是這樣嗎。
這么些年,她給家里做了不少事,應當也算個合格的女兒,她的養父母會不會想她。
肯定會的。
上次阮喬過來還說娘親給她帶了枇杷和柿餅,就是不知道是阮喬胡說的,他總愛胡說。
她敷衍道:“他應該沒什么事,夫人你放心吧。”
眼看蘇清芽還想細問,云映趕在她說話之前道:“夫人,有空嗎。”
“天色尚早,可以叫怡風和殊凝一起過來打牌。”
天色尚早,一坐上桌時辰便變得快了起來,云映連贏幾把后天色就暗了下來。
但總是贏也很沒意思,云映漸漸失了興趣。
直到泠春貼耳對她道:“夫人,姑爺回來了。”
云映這才隨便扯了個理由回房,太陽已經落山,天幕開始變得深藍,上面有稀疏星光。
房內燭火輕燃,云映推開門時,赫崢坐在長條案旁,眉目沉靜,面前堆著不少公文。
見她回來,他抬起頭,沖她招了招手。
云映踏進房門,又想起了裕頰山。
以前她對家的印象只有裕頰山,裕頰山內那個破舊的院子,住著四個人。
他們三個是一家人,她是那個多余的。
但勉強也算有家吧。
如今她走出了裕頰山,有家這件事好像不勉強了,因為跟赫崢成了親。
他們互為彼此的家。
云映關上房門,朝他走了過去。
赫崢靠在椅背上,在云映走近時拉住她的手。
他道:“該沒回答我,今天為什么問我那樣的問題。”
云映有些意外他還記著,她道:“因為……”
房門在此刻被敲響。
云映道:“進來。”
泠春走進房間,手里是一封信件。
“小姐,您的信。”
云映心頭一緊,心道誰會給她送信,總不至于又是褚扶楹吧,怎么當著赫崢的面就給了。
他待會不會要生氣吧。
“是您弟弟寄過來的。”
云映稍放下心來,然后伸手接過。
阮喬給她寄信再正常不過,他向來纏人,一張嘴最愛叭叭,她就算不拆也知道信里寫的什么。
云映靠在書案,隨手將信拆開。
赫崢沒打擾她,靜靜等她看完,但他心里默默想著,她弟弟喜歡她,那個桌腿一樣高的小孩。人不怎么樣眼光倒是不錯。
信只有一頁,云映很快就看完了。
赫崢問:“怎么了?”
云映又看了第二遍,然后放下信紙,漂亮的臉龐上有幾分迷茫。
她輕聲道:“我娘親病了。”
第74章 回去
◎我陪你◎
信件中未曾對病情具體陳述, 只道兩月前的夜晚,她娘親下山時,山路崎嶇, 她不慎滾下土坡栽進了水溝里。
溝不算深,但她磕破了腦袋, 浸在那灘水里足足泡了兩個時辰才等到村里人上山找她。回到家又開始發熱, 兩三日都沒能褪下。
傳信之時,她娘親還在昏迷。
有時人命堅韌, 有時就如細弱燭火,命運的風輕輕一吹就滅掉了。
云映站在桌案前,手中被折疊平整的紙頁好似一下變得極重, 她垂下手。
她的臉色稱得上平靜,房內明明暗暗的燭火照映她的臉龐。
赫崢跟她說話, 她耳邊模糊, 聽不清楚。
當初從裕頰山離開時,她沒有半分不舍, 甚至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那會她想就算云安瀾不是好人,就算要把她賣掉, 能出去她也認了。
她在那里待了太久,日復一日, 早就膩煩了。
距離她從那里離開, 差不多正好一年。
她逐漸忘了在那生活的滋味, 就這么在富貴溫柔鄉里躺了一年。
臨行時云安瀾給了她父母一筆錢財,那筆錢足夠他們過上富足的日子了,她不用掛念什么, 一時半會她都不會回去。
思緒混亂, 直到男人從她手中抽出信紙, 然后站在她面前,雙手搭在她肩上望著她時,云映才堪堪反應過來。
她對上赫崢的眼睛,輕聲問道:“你說她還活著嗎。”
信送來京城,最快也得一個月,這一個月能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若是傷真的很重,興許現在已經入葬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她就能收到她娘親去世的消息。
赫崢低聲道:“我不知道。”
他撫著云映肩頭,柔聲道:“你也不知道,所以不要去猜。”
赫崢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玫瑰椅上,他將信件折好,然后同她道:“你別擔心,我派人去看看,今晚就出發,快馬加鞭,來回一月出頭足矣。”
云映將手臂搭在扶手上,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一個月去等一個消息。
她垂著眸,喃喃道:“他們有錢,會好好看大夫,我娘親一向身體好,應該不會有事的。”
赫崢嗯了一聲,道:“再說那信說的不清不楚,別自己嚇自己。”
他捏了下云映的手,有意轉移她的注意:“聽下人說,你還沒用膳。”
“我讓他們傳膳。”
云映心口憋悶,她搖頭道:“我不餓。”
她惱中混亂,心口猶如堵了一塊巨石。
赫崢說的對,她現在再怎么猜都是自尋煩惱。但人非草木,她控制不住自己。
赫崢抿住唇,然后提議道:“今晚月色不錯,一起出去走走。”
云映聞言抬起頭,透過支摘窗往外看,一輪圓月懸掛蒼穹,輕柔恬靜,霜華潺潺浮動。
見她未曾拒絕,赫崢拉著她的手走出院門。石徑兩側草木叢生,偶爾傳來細小的蟲鳴,石燈昏黃,發著細弱的光。
夜風清涼,迎面而來的風讓云映冷靜了幾分,赫崢放慢步調,與她并肩走著。
兩人踏上石拱橋,圓月倒映在塘中。
云映停住腳步,將手搭在橋邊,然后對赫崢道:“其實我沒事。”
“我只是突然聽說覺得有點……”
她咽了口口水,沒再繼續說下去。
赫崢也沒有追問,他道:“以前好像沒聽你提起過你娘親。”
云映低頭道:“……沒什么好說的。”
她輕呼出一口氣,腦中不由自主浮現了那個以夫為天,平凡又樸素的女人。
小時候她脾氣暴躁,常常會打她,疾言厲色,聲音尖利的訓斥,因為她做活做不好,因為偷懶,或者偷吃雞蛋等各種理由,有時還用細竹條抽她,很疼。
長大些后,云映開始主動包攬各種農活,學會察言觀色,成了一個懂事的姑娘,她也很少再會因為偷懶和偷吃被訓斥。
只有在惹阮喬不開心時,她才會過來訓斥她,話術無非就是那幾樣。
“你是你弟弟,你跟他計較什么?”
“你只有這一個弟弟,你不對他好對誰好?日后等你成親了,你弟弟也是你的倚仗。”
“我不是偏心他,只是因為他還小。”
那些話好像還堆在耳邊,云映撐著下巴,在夜色中低聲對赫崢道:“小時候她打我很痛,偏心弟弟還不承認,我每天都不高興。”
赫崢捏著她的手,想象不出幼小的云映被欺負的模樣,他抿唇,又張開,輕聲道:“那她也太過分了。”
云映深以為然的嗯了一聲,點頭道:“對,很過分。”
聲音頓了頓,然后又道:“不過雖然不高興,但是她也是我娘親。”
“她也很多對我好的時候,熬夜給我縫衣服,給我買零嘴兒,還跟爹爹要錢給我買漂亮衣服,偷偷給我夾菜。”
“哦對了。”
她晃了晃赫崢握著她的那只手,道:“十四歲以后,村里很多人想要娶我進門,有錢的沒錢的,都過來送禮。”
赫崢早有預料。云映生的漂亮,他早先就想過,她以前一定是她們那兒十里八鄉出名的美人。
她沒有足以保護自己的地位,所以這么些年,過的一定比他想象的辛苦。
“但我爹娘一個禮沒收,我娘告訴我,不管怎么樣,她想讓我自己挑喜歡的人嫁了,不會把我賣掉。”
所以云映總是想,她的娘親對她有著恰到好處的愛,讓她拋棄不了,也妄想不了。
可能親情總是這樣復雜吧。
云映又收回目光,看向月色下晶瑩的水面,然后輕聲道:“所以我也很愛她。”
她說完,垂下了眼睫。
她不知道這一個月應該怎么等,也不知道如果等來的不是好結果應該怎么辦。
赫崢側眸望她,夜風拂過兩人間,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緩聲問:“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云映愣了一下,道:“回哪兒?”
赫崢道:“裕頰山。”
云映站直身體,尚未反應過來,她聞言設想了一堆情況,遲疑:“啊?可是我就這么回去的話,你怎么同赫大人交代?而且這一路難免興師動眾,我獨身一人到時……”
赫崢自然而然道:“不用跟他交代,也不用興師動眾,我陪你一起回去。”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眼眸定定的望他。
赫崢轉過身面對著她,他聲音徐緩,道:“最近沒有宮內要緊事,明早我就去找圣上告假。不出意外,下午我們可以動身。有我在你身旁,帶些路途所需就好。”
他握著她的肩頭,目光專注,輕聲道:“與其一直等,不如親自去看看。”
“那兒也不止有你娘親。”
他的決定好像是一陣不可抗拒的狂風,在云映還措手不及時,輕易就帶她找到了方向。
兩人就這么對視一瞬,赫崢率先移開目光,他當即拉著云映闊步往回走。
男人身形高大,月華被他披在肩頭。
云映還有些發懵,她還猶豫著:“就這么決定了?可萬一圣上不準你的假怎么辦?”
“你不用因為我而勉強,還有明天走會不會太急了,你身上的公務怎么交接,還有馬車,細軟,護衛……”
赫崢匆匆道:“距離明天下午還早,足夠準備。”
赫崢不似云映總愛拖到最后,他是個說做就做的人,說話間就已經帶云映走到院落門口。
男人停住腳步,道:“你先去用膳,我出去一趟,不要等我。”
云映張開唇:“啊,等等,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赫崢低頭,擅自吻了她一口,然后匆忙道:“不草率。”
“別多想,別擔心,你準備準備,我們明天動身。”
他說完便松開了手,然后轉身離開。
云映站在門口,身后是房間亮起的燭火,赫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泠春上前給云映披了件外衫,道:“夫人,夜色涼。”
“姑爺怎么這么晚了還——”
云映忽然握住泠春的手腕,她反應過來,吩咐道:
“泠春,你幫我收拾下東西。”
*
秋陽朗照,天高云淡。
蔥綠不停從眼前掠過,涼風不停的掠動云映的發絲,她稍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城門已經消失在目光所及處。
居然真的就這么回去了?
此時正是未時末,才出城門半個時辰,他們還真是下午就出發了。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云映被按回馬車里,男人聲音從耳邊傳過來:“外面風大。”
云映老老實實坐回他身邊,一切比想象中順利的多,好像說走就走了。
“突然離京,真的沒事嗎?”
赫崢道:“沒事。”
“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月后你就能見到你娘親了。”
云映哦了一聲。
她靠在軟墊上,望著窗外問:“我是不是有點麻煩。”
赫崢不解:“哪里麻煩?”
“這一去一回,再加上路上耽擱可能就有三個月,你……”
少女身形纖細,低垂著眉目,眼睫垂下,挺翹的雙唇輕抿著,清絕面龐上帶著淡淡愧疚,赫崢看的心口一緊,又想去摟她。
他不云映眼里那種極其熱愛公務的人,今早圣上準他離京時,他走出宮門,想起云映,心中只有輕松。
無論是跟她單獨同行三個月,還是送她去做她做的事,見她想見的人。
這對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帶著很好的暗示,這是丈夫該做的事,而云映默許了他的陪同。
他覺得他想要的更多了。
心里來來回回想了一堆,他面上卻分毫不顯。
對面少女的猶豫與愧疚,他不動聲色應了下來,道:“不麻煩。”
他趁此機會又道:“不過那天你讓我提愿望那件事,真的沒有轉圜余地了嗎?”
第75章 迎春
◎“因為我。”◎
云映掀眸望了他一眼, 她生的美,靜默不語時,雙眸像含著汪秋水, 瀲滟柔弱,赫崢嗓間不由干澀幾分。
云映遲疑片刻, 然后道:“……那好吧, 你換一個我就答應你。”
赫崢立即嗯了一聲,道:“我想好就告訴你。”
他不著痕跡靠近了她幾分, 同她道:“你是什么時候生辰,我也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他又在心里默默補充,和離除外, 分開除外,不能同榻除外, 跟寧遇相關除外。
還沒自己補充完, 云映就掃量他一眼,然后道:“我暫時沒有要求。”
“……”赫崢臉色黑了幾分, 沒有要求是什么意思,她難道已經對他失去渴望了?她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真的?我可什么都能答應你。”
云映沉吟片刻, 她的確有點想法,但是現在去說總覺有點怪異, 最后她看了他半天, 也道:“那你讓我想想吧。”
赫崢心情愉悅的應下, 然后扣住云映的肩頭,在馬車顛簸中,強橫的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云映被緊緊束縛, 她心想他其實不用摟那么緊, 她根本沒想掙扎。
她自己挑了個舒適的姿勢躺著他懷里, 然后主動伸出手把他的手臂從她肩頭拉下來,親昵的摟在自己懷里。
這動作自然而然,同那晚肌膚相貼水乳交融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那是情欲趨使,但現在不是。
赫崢面色如常,喉結卻悄悄滾動,身體僵硬了幾分。
她主動摟他是什么意思?
其實這也正常,比方說大前天晚上他抱她她沒有怎么掙扎,昨天牽她的手她也沒拒絕,偷偷親她她也沒生氣……
可是那都不是她主動。
主動摟他是代表接受他了嗎?
她一定不會這么主動摟寧遇吧,說起來這幾天她幾乎沒有在他面前提過寧遇。
她跟寧遇肯定沒希望了吧?
她這樣不就是對他心有動搖嗎,摟他總不至于是因為他抱起來舒服吧。
云映沒有睡,馬車還在悠悠行駛,赫崢正東想西想患得患失時,云映睜開眼睛,捏了一下赫崢的手臂。
“你好硬。”
赫崢垂眸看了一眼:“……我沒有。”
“我說你胳膊。”
她抬頭望著他,直言問:“你在緊張什么?”
赫崢靠在車廂上,終于遲疑道:“我在想寧遇。”
這幾乎是第一次赫崢在他們倆之間主動提起寧遇,云映問:“你想他干什么?”
赫崢沒有直接問,他旁敲側擊了句:“他也是裕頰山的人,今日聽說你要回去,沒有同你說什么嗎。”
云映如實道:“我今天上午一直在忙,沒見過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呢?
真要開口時,赫崢又想起那天云映在他懷里說平靜的說喜歡寧遇。
最終他唇角繃直,還是放棄道:“沒什么,隨口一問,你先睡會吧。”
云映沉默片刻,她知道赫崢心里在介意寧遇,就像是她能看出來那幾天赫崢總是提前回來,生怕她與寧遇見面一樣。
心里踟躕半天,她輕聲道:“忘記跟你說了。”
“什么?”
“那段時間我思考了很久,發現我對他的喜歡跟情愛無關。我們以前是朋友,以后也是朋友。”
害怕赫崢再想多,她又力圖清晰的補充了句:“我那時候沒騙你,我真的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為什么要和朋友在一起。”
赫崢沒有說話,但云映靠在她身上,所以她清晰的聽到了男人逐漸變快的心跳。
她心想應該早點跟他說的。
赫崢屏著呼吸,遲疑道:“那你覺得你……”
云映道:“你不是說讓我想想嗎。”
她數了數,然后道:“距離你讓我想想才過了不到十天,我沒有懈怠,這十天里我每天都在努力想,你要催我嗎?”
赫崢立即道:“不催。”
他低頭看她,唇角緊抿,她聲音細軟,每一句話都砸在他的心口。
她說的對,其實真的沒過多久,距離寧遇回來,才過了半個月,區區半個月而已,卻每天都那么漫長。
時至此刻,這半個月里他終于找到一絲實感,差一點就能碰到她了。
云映抬手覆住他的心口,忍不住翹起唇角道:“是因為我嗎。”
赫崢:“不是。”
云映只當自己沒聽見,她自顧自道:“就是因為我。”
*
從京城到裕頰山遙遙近千里,他們走時輕裝簡從,也不會像當初云安瀾帶她回京那般總是休息,基本夜間也在趕路。
安穩待在京城等消息說不定還比親自去看快一些,但是無望等待最是難熬,只有做些什么,才能不那么心慌。
云映待夠了裕頰山,所以一時半會都不會回去,但是她起初沒有打算與父母不再相見。
日后如何還是未知,倘若她父母還是想繼續待在裕頰山,她會抽個合適的時間回去看看。
然而世事的確總難以預料。
她不止提前回去了,還不是一個人回去的。
這一程比云映想象中要順利的多,一路山山水水云映心里藏著事,也沒心思瞧。
赫崢有意把行程攆的緊,約莫十幾天的時候,就已經走出一半行程。
外面已經大有變化。
他們走的官道,沿途空曠,馬車疾馳在平坦的道路上。
時值深秋,外面一片荒蕪,遠處群山起伏已見端倪,隔著很遠,遙望過去只能看見朦朧輪廓。
隨著時間掀開帷裳往外瞧時風會掠進來,涼意越發的明顯。
云映習慣了趕路,坐在馬車里久了,赫崢會帶著她騎馬走一截,路途難免枯燥,她閑來無事,還跟著他學會了騎馬。
只是她初才上手,沒騎一會,大腿內側就會被磨的發痛。
越是臨近裕頰山,云映就越難平復心情。
她從沒說出口,但赫崢還是能明顯感受到她的不安與焦慮。
離裕頰山只有約莫三四天的路程時,天色暗淡,狂風卷起風沙,起初還能湊合著趕路,后面馬車就被吹的寸步難行。
他們被迫停在了一處城鎮,尋了家客棧休息。
木窗緊閉著,但尤能聽見外面呼號的狂風。此處客棧比不得京城,地方狹小,房內陳設稍顯破舊,赫崢在外面同隨行護衛交代事宜,云映獨自坐在房里。
店內堂工進來上茶,一邊倒茶一邊偷瞄面前孤絕如明月的少女。
少女撐著下巴不知在想著什么,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分明她與妖艷二字全不相干,但仍讓人看的口干舌燥。
直到云映對上他的目光,他慌亂低下頭,打翻了瓷杯,云映未曾斥責,他將瓷杯扶起,心頭慶幸。
忍不住在心里胡亂想著,她目光溫柔,待他也溫柔,是不是對他印象尚可。
他確實長的還不錯,在這里當值,時常能碰見些對他有想法的女子……
直到身后傳來一句冰冷嗓音:“你在看什么。”
他匆忙回頭,看見個高大冷峻的男人,氣質矜貴,正神色晦暗的看著他。
他慌忙站起身,道:“沒看什么,小的…小的來送茶,這就退下!”
他咽了口口水,再不敢看云映一眼,在赫崢危險的目光中趨步退了出去。
赫崢關上房門,看向圓桌旁靜坐的少女,忍不住不滿道:“他偷看你。”
云映柔聲道:“我又管不住人家的眼睛,再說不是有你嗎。”
這話又取悅了赫崢,他朝她走過來,靠在桌沿道:“明天就走。”
云映嗯了一聲,她道:“天色不早了,我們早些休息吧。”
赫崢知道云映愛干凈,因為一直趕路要緊,她不能像在家一樣天天沐浴,所以交代客棧多燒了點水。
等他們躺在榻上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以后。赫崢吹熄了燭火,云映睡在床里側,被棉被包裹的嚴嚴實實。
外面風聲獵獵,房內卻一片溫暖。
可能是富貴日子過久了,以前他們榻上的被褥總有股香味,今日被子上無香,細細聞去,還有一股靜置長久的淡淡霉味。
云映擁著被褥,心血來潮的問赫崢,“你住的習慣嗎?”
不管赫崢再怎么能干,他歸根到底也是個權貴場富貴窩里的大少爺,吃穿用度一應是最好。
倒是他們回了裕頰山,回到那破舊的宅院,晚上可沒有人送水,還需要自己打水自己燒水端進房門,洗完還要自己出門倒水。
房間里也總會有種潮味,因為太破舊,所以無論怎么整理都不會顯得干凈整齊。
赫崢握著他的腰,道:“有什么不習慣的。”
云映道:“被子有味道。”
赫崢仔細聞了聞,然后道:“有嗎,我現在只能聞到你身上的香味。”
“你把被子染香了。”
云映面龐熱了熱,道:“胡說什么,我可是認真的。”
赫崢道:“我也是認真的。”
他仔細回想一番,然后輕聲道:“我前幾年還在大理寺時比現在忙一些,加上家族之事常常在外處理這個處理那個,那時過的可不是什么奢靡精致的生活,有時在外別說被子,有張床就不錯了。”
云映鮮少聽他提起過往,她好奇道:“你在大理寺待的好好的,怎么后來進宮做中郎將了。”
赫崢沒解釋太多,只道:“父親要求。”
也不盡然,準確來說是赫家需要,需要一個在皇城內握有軍衛實權的人。
云映道:“你怎么聽他的啊。”
赫崢聽她不滿的語調,輕笑道:“大局來看,這樣確實最好。”
“其實我也不太想聽他的,我小時候還討厭他來著。”
云映問:“現在不討厭嗎?”
赫崢頓了頓,然后道:“現在也討厭。”
云映貼著他的肩膀,有些睡不著,她又道:“你娘親是個怎樣的人。”
赫崢思索片刻,然后道:“她走的太早,我對她印象有些模糊了。”
“只記得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全府上下對她都畢恭畢敬,但是她并不快樂,我也不高興。”
褚萬殊花了很大精力在他身上,管他念什么書,幾點起身幾點入睡,用膳用幾時,給他請的夫子都是當時大儒。
他討厭這樣,但又總想討母親歡心,所以次次強迫自己做到最好,這樣的話可以看到母親對他笑一笑,運氣好的話還會摸摸他的腦袋。
后來母親病了,她沒有精力再要求他了,太夫說母親不能見風,所以她時常都待在那個小院里。
他練功讀書累了時,會偷偷溜進去,看一向明艷的她一身素淡的窩在房間里,面龐沉靜,隱有哀愁。
哀愁什么呢。
那時他年紀尚幼,不太明白,明明所有人都在夸贊她,每個人都聽她的話。
后來有一天,他偷聽到母親跟下人說枝頭的迎春花開的很漂亮,他就爬了樹摘了幾朵放在窗臺。
她推開窗時,看著那幾朵花笑了起來,然后把花收進屋子。
從此以后,他每天都會往她窗臺放一朵花。迎春,海棠,玫瑰,梔子,什么開的好放什么。
母親次次都會把花收進房間。
不久之后,她病情加重,臥榻不起,窗臺的花堆了一天又一天,泛黃,枯萎,然后腐爛。
盛夏蟬鳴時,她靜靜的離開了。
一陣微風吹過來,干枯的花瓣悉數從窗臺落進泥土。
第76章 泡泡
◎為什么偷親我◎
褚萬殊離開的那一年, 赫崢十二歲。
他知道人死如燈滅,結束了就是結束了。褚萬殊不會再回來,她的身影終于從那燦爛奪目的高臺上徹底消失。
從此以后他再也沒有母親。
三年后, 赫延接了蘇清芽進府。
這是個安守本分的女人,對赫延言聽計從, 有一點小精明, 中饋在她手里可全不用赫延操心。
她性情溫和,若是不觸及底線多是好說話的。
為了讓赫崢認可她這個繼母, 她也花了不少力氣,但這么些年,赫崢始終叫她夫人, 從未改過口。
不少人認為赫崢是覺蘇清芽身份低微,不配讓她稱母親, 但赫崢其實沒想那么多, 他只是覺得這世上總得有人記住褚萬殊。
云映輕聲道:“如果選擇離開赫延就好了。”
赫崢緩緩道:“我早些年也這樣認為,但后來想, 從始至終其實都沒有人逼過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不是為了愛留下的, 是考慮所有可能,冷靜的權衡利弊后, 仍然選擇嫁給他, 畢竟高門子女婚姻永遠摻雜著利益。”
與其說她是選擇了赫延, 倒不如說是選擇了他的才智前途,還有他手中重權。
“但……”
但不幸的是,她最后還是愛上了他。
所以她不能那么灑脫了, 原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各得各趣的相敬如賓, 因為有了感情,最后就成了相互折磨。
云映其實理解不了赫延有什么值得讓人喜歡的地方,但又覺得,人在有些時候,可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的。
褚夫人可能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吧。
赫崢道:“不提她了。”
他碰了碰云映的臉頰,然后道:“別擔心了,生死我們是改變不了的事。”
云映輕嗯了一聲。
這件事已經被反復想了一路,云映心中知曉,她擔憂焦慮根本無用,但偶爾還是會陷入情緒當中。
同赫崢說了會話后,她心里緩解了不少,也想開口對他說點什么。
但她平日多是虛情假意面子功夫,很少真心實意的安慰別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沉默了半天,她也碰了碰赫崢的臉頰,有些蒼白的跟他說:“你也別難過。”
赫崢按住她的手指,道:“我不難過。”
自從認清對云映的感情后,他覺得自己無師自通了許多東西,說話越來越膩歪,越來越大膽,像極了以前的云映。
比方說眼下這句話,以前他根本想不到會從自己嘴里出來。
“跟你躺一起我只會開心。”
云映對他這樣也越來越習慣,再不會那般他隨便說個什么就心口躁動臉龐發燙了。
她收回手,道:“真的?那以前我天天跟你躺一塊,你對我還是沒好臉色。”
她胡亂的想著,這么一看她好像還有點虧,赫崢每次跟她說這些時,她最過分時不過只會說一句“你別這樣”而已。
他以前可過分多了。
云映很少跟他翻舊賬,畢竟究原因的話,她大多都不占理。但現在她底氣比之前強的多,就不講理的想埋怨埋怨他。
赫崢面色果真變了變,摟著她一時無言,憋了好半天才道:“以前是以前。”
今時不同往日,以前云映還一口一個夫君,現在也不叫了。
云映輕笑了一聲,然后道:“睡覺吧。”
她說完又聽著外面,說了句:“風好像停了。”
赫崢嗯了一聲,道:“不知會不會再起,明早我們看天色趕路,如若不行就再停半天。”
“好。”
他沒再說話,房內靜的針落可聞。
云映閉上眼睛,臉頰貼著他的胸口,聽他沉穩的心跳。
外面偶爾傳來幾聲腳步聲,他們的榻貼著墻,沉默時可以聽見隔壁一會一句的私語聲。
到這還好,只是很快,隔壁的床吱呀吱呀晃了起來,伴隨著幾聲放肆的調笑。
云映默默睜開眼睛,黑暗中她看向赫崢的臉龐,氣氛一時變得略微尷尬。
但赫崢一直沒反應,她便主動輕聲問道:“你聽見了嗎?”
赫崢:“……聽見了。”
云映嗯了一聲,沒再說話,但她分明能感受到赫崢摟著她的手緊了點,她按住他的手,提醒道:“我現在不想被別人聽。”
而且他們另一邊隔壁住的是隨行的下人,弄了會打擾他們睡覺。
赫崢臉色黑了黑:“我沒有這個意思。”
云映感受著自己抵在自己大腿上慢慢變化的東西,貼心的并未拆穿,輕哦了一聲。
“……”
赫崢一開始是真沒想,他是聽見云映的聲音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的。
但是現在解釋顯得非常欲蓋彌彰。
而且她說現在不想是什么意思,明天房里不傳音就可以了?
隔壁的榻晃的越來越狠,赫崢聽得心煩。
他知道云映睡眠淺,這樣讓她怎么睡覺。不由冷著聲音道:“我讓他們別干了。”
他說著就要坐起身來,云映抓住他的手,柔聲道:“情難自禁,體諒一下他們吧。”
“你現在去了,豈不是掃人家的興。”
“而且他們可能用不了多久就結束了。”
僅一墻之隔,聲音格外明顯。
聲音好像就在耳側一般。
赫崢抿住唇,沒有出聲。
兩人相對無言的躺著,這樣一來隔壁的聲音就更明顯了。
就這么聽了一會,眼看隔壁叫聲越來越大,云映率先坐起身子,同赫崢道:“我起來喝杯茶。”
她隨便披了件衣服,赫崢也跟著坐了起身,跟她一起走下了床。
他把茶水遞給她,云映端著瓷杯倚在窗前。她推開木窗,果真風聲已止,空曠的街道兩側房屋林立,枯黃的樹葉被吹散在街道上。
遙望遠方時,夜色模糊了群山,只瞧見高大的一團黑影矗立遠方。
赫崢站在她身后,道:“當心受涼。”
云映捏著茶杯道:“我身體好著呢。”
這兒與京城大有不同,順著一整條街道望過去,一片暗淡。
因為天氣不好,所以也沒有月亮。
她看了一會,終于問:“這里是哪?”
赫崢道:“滄州。”
他指了指不遠處模糊的那座山,道:“那兒就是裕頰山的一角,你們應該住在這座峰后。明早啟程,快點的話第二天晚上就能到你家。”
云映低低嗯了聲,沉默了一會后看向他的臉,思索道:“哦對了,我們家有點小,好像沒有你睡的地方。”
赫崢:“……”
不是吧,該不會不想帶他回家吧。
是不帶他回家還是不想讓他見岳父岳母?不讓他見不就是不認可他?
他都跟一路了,到時候她回家,他在外面等她出來……也不是不行,但是有這么過河拆橋的嗎?
赫崢黑著張臉,覺得自己必須得爭取一些:“沒關系,我睡地上。”
云映神色怪異,她道:“我為什么要讓你睡地上?”
“睡地上也不行?”
赫崢按住她的肩膀,不滿道:“不是,你也太過分了,你不如直說好了。”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
她緊接著猶豫道:“睡地上太委屈你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擠一擠。只不過我的床有點小,你睡在上面可能有點委屈。”
赫崢閉上了嘴。
“你剛剛說我根本就不想什么?”
赫崢:“沒什么。”
他又道:“不委屈,我傷已經好了,睡不下的話你睡我身上。”
云映道:“那倒不至于。”
夜風徐徐吹進,云映聽著隔壁的動靜,道:“他們好像已經結束了,我們可以睡了。”
她放下茶杯,道:“走吧。”
赫崢掀開被子,在云映要上榻之前睡在了床里,他道:“你睡外面,稍微安靜一些。”
云映嗯了一聲,她解開外衣躺在了他原來的地方,衾被仍然溫暖,云映擁著被褥,覺得自己被他包圍。
赫崢主動去摟她的腰,云映習慣后就懶得掙扎了。她從來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偶爾還會留戀,也就別扭那么一陣子后,就十分坦然的接受了。
她將腿搭在他的小腿,然后道:“睡吧。”
赫崢嗯了一聲。
兩人間寂靜片刻,云映覺得自己閉眼閉了很久,但思緒仍然清明,沒有絲毫困意。
興許是靠近了裕頰山,她又睜開了眼睛,很想跟他說說話,于是忍不住同他絮叨道:“你知道以前這個時候我都在干什么嗎?”
赫崢很配合,聲音沉沉的,他問:“在干什么?”
云映回想著自己的鄉村生活,然后道:“在撿柴燒水,我要燒兩大桶水才能夠我們一家四口洗。”
“柴火堆在房外,我有一次撿柴時,一只小紅環蛇從里面竄了出來,我把它逮住后,養起來了。”
她語調輕巧,好像是現在想起還覺得自己做了個非常英明的決定:“自從養了它,阮喬再沒來煩過我了。”
赫崢蹙起眉,道:“紅環蛇有毒。”
云映渾不在意道:“毒不死人,喝點藥就好了,而且我沒有被它咬過。”
赫崢道:“那之后呢。”
云映憂愁道:“之后它死掉了。”
她的聲音很遺憾,繼續道:“它偷跑進了雞圈,被我們家那只大公雞吃掉了。”
赫崢:“……雞還好嗎?”
云映道:“雞挺好的,后來過年我們把雞殺掉吃了,我們也挺好的。”
赫崢覺得她好可愛,沒忍住彎起唇角,摟她摟的又緊了些。
云映被他抱得喘不過氣,她把他推開幾分,然后道:“你松開點。”
赫崢松開了點,云映還沒說完,她就等不及繼續同他絮叨以前:“夏天里我最討厭小癩蛤蟆了,蹦來蹦去好煩人。”
“阮喬還總是拿這個嚇我,我說過好多次我不喜歡他都不聽,每次他一嚇我,我就抓條小水蛇去嚇他。”
她聲音悶悶的,繼續道:“娘親每次只說我不說他。”
赫崢道:“沒事,等我去了我幫你揍他。”
云映想起阮喬那細胳膊細腿,遲疑道:“還是算了,萬一弄死了怎么辦。”
“先不提他,我跟你說。”
“一有人說羨慕我從小到大生活在那么美的地方一定很快樂,我就在想,等小癩蛤蟆蹦他腳上他就不會這么說了……”
她又念叨:“不過還好,天冷了,山里的蟲蛙消失了大半。”
她又毫無邏輯性的說了好一堆,說完后未曾聽赫崢應答,她猜想他可能是睡著了。
昏暗中,云映抬眸能看見他的臉龐。
有點喜歡。
她目光專注,又在心里思考,為什么他現在明明什么也沒做,她仍然會忍不住想靠近他呢。
云映抬手碰了碰他的下巴,心臟收緊幾分,她覺得她可能在緊張,或者是什么別的,總之不太平靜。
于是她又收回手,試著跟他拉開了距離,她難得有閑心去仔細觀察自己的反應,看了半天后,她覺得自己像一只燒開的小水壺,咕嚕咕嚕冒泡泡。
她又慢吞吞的挪回他懷里。
隔了一會她還是睡不著,于是支起身子靜靜看他,半晌,她悄悄攬住自己的頭發,趁他睡著,偷偷吻了他一下。
一觸即分。
下一瞬,她的后腦便被他按住。
赫崢睜開眼,他手臂僵硬,壓抑著聲音道:“為什么偷親我。”
云映想了想,然后如實道:“可能是因為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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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溫涼
◎“我也愛你。”◎
她語調平淡柔軟, 好像是陳述一件多么普通的小事,溫柔的吐息輕輕落在他的側頸,赫崢有那么一瞬間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就這么一會的愣神, 他手上的動作松了幾分,云映趁機推開了他的手, 慢吞吞的躺在了他身邊。
……
“睡覺吧。”她輕聲道
睡覺?
這誰睡得著, 赫崢這輩子沒這么清醒過,他喉結滾動, 心跳飛快,抬手重新把她摟在懷里然后道:“你剛剛說什么?”
云映:“你不是聽見了嗎。”
赫崢半晌沒吭聲,云映清晰的感受到男人摟她摟的越來越緊, 然后在弄疼她的邊緣松了手。
衾被溫暖,他的體溫從身側傳來, 云映眼皮疲倦, 方才自己說話發呆了半天,這會終于有些許困頓。
她拍了拍他的手, 然后獨自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聲音懶散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
“不行!”
赫崢坐起身來, 胸口起伏著完全平靜不下來。云映眉頭輕蹙,怪他突然起身把被子帶跑, 涼氣跑了進來, 埋怨道:“你干什么啊。”
赫崢把她拉起來, 兩人相對坐著,赫崢摸黑在夜色中吻了一下她柔軟挺翹的唇,心頭像是燃了一團熾烈的火, 他聲音干澀道:“你剛剛……”
“你剛剛真不是跟我開玩笑?”
云映裹著被子, 靜靜道:“我好像很少跟你開玩笑。”
赫崢思緒頓了片刻, 一想還真是。
他心跳不由更快了,心里一下冒出許多東西,他從中抓出一個最重要的,然后試探性的問:“那我們一定不會和離了吧?”
云映思索片刻,然后道:“不會。”
她沒有赫崢那么精神,認識到喜歡他也不意外,非常的平靜的就接受了。
長久以來,她都不知怎么定義與赫崢的感情。
在一切還未顯端倪的時候,她只想接近他占有他,她也確實這樣做了。
后來與他相處的越久,妄圖不擇手段占有的心思就越來越淡。
漸漸的,她開始希望他們之間正常一些,不論是正常的結束,還是正常的在一起,他們可以互相平等的站在彼此對面。
赫崢又沉默了,他說不出話來。
與之相比,云映輕松的多,她一沒負擔就越想睡覺。
她打了個哈欠,為了安撫,云映貼近他,主動落下一個敷衍的吻,然后道:“好啦。”
“我們睡覺——”
還沒來得及說完,他就抬起她的下頜吻了回去,這一下還算溫柔,云映尚沒意識到嚴重性。
但緊接著,他的吻就越來越深入,動作也堪稱蠻橫,強壯的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手掌從她的腰一路滑到她的臀再到腿根。
云映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吃掉,她縮了下身子努力的想退開,男人卻緊隨其后,直到把她狠狠抵在墻上。
云映退無可退,她被男人重新挑起下巴,入侵以后他又退回來,舔咬她的唇珠。
云映被他吻的雙眸泛起水霧,衣襟凌亂,露出在暗夜中幾乎晃眼雪白肌膚。
后來她的唇碰到一滴溫涼,悄無聲息混入交纏的唇齒,分毫不引人注意。
云映聲音輕啞,同他打著商量:“明天再親行嗎?”
然而男人動作不停,急促的好像要把她拆吞入腹。他沒有理會她這句話,沉著聲音道:“再說一遍。”
云映被迫仰起頭,她側眸看向黑漆漆的墻壁,心想她與隔壁那兩人就一墻之隔,不知道赫崢有沒有要做的意思,但是她真的不想被別人聽。
云映不吭聲,赫崢就重新去吻她,探入唇齒挑弄,她雙腿開始發軟,這會沒辦法不理他了。
接吻空隙,她道:“……說什么啊。”
墻壁有些涼,赫崢又把她按回榻上,粉白的小衣露出來,他勾著上面的細帶沒有回答她。
云映推開他的手,道:“會被別人聽見的。”
赫崢道:“我輕一些。”
云映心想他輕不輕和她叫不叫是兩碼事,拒絕的話尚未說出口,那根脆弱的帶子便纏上了他的手指,然后他輕輕一抽,輕薄的布料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至今日,他們已趕路二十多天。
這段時日里他們幾乎夜以繼日的趕路,除了赫崢偶爾趁她不備會偷親她,他們沒做過什么過分的事。
昏暗中看的不太清楚。
像是誤入仙境,淡淡幽香縈繞著,霧氣彌漫,觸手可及柔軟的云朵,輕易就讓人陷進其中。
但她不是那個游離嵐霧的人,而是那朵云,被撥弄磋磨。
云映原先以為今晚就這樣了。
底線之內,她對他向來縱容,她輕嘆了口氣,然后放松身體,琢磨著待會應該怎么不發出聲音。
但他很快停了動作,輕輕的吻落在她的胸口,下巴,唇角,眼睛。
像是一場未曾落下的大雨,他把她抱在懷里。云映能分明感受到尚未停歇,她睜開了眼睛,眼睫眨動時掃過他的側臉。
男人埋在她的頸窩,許久沒出聲。
云映望著昏暗夜色,細白的手臂抱住他,落在他的寬闊的脊背。
她溫聲道:“怎么了?”
赫崢嘴唇碰了一下她的側頸,聲音發悶,輕輕問她:“能再說一遍嗎。”
唇上似乎咸澀尤在,周遭沉寂片刻后,云映道:“喜歡你。”
赫崢嗯了一聲,然后道:“我也愛你。”
支摘窗剛剛忘記關了,外面夜色濃如墨,云映抬眼望過去,好像跌入一片虛空。
她收回目光,手指摩挲了下他的背,道:“你不困嗎。”
赫崢道:“不困。”
他翻了個身,讓云映趴在他身上,少女雪白的寢衣已經退到了手肘。
現在不是做這些的時候,赫崢勉強收斂心神,幫她把衣服又穿好,然后低聲道:“睡吧。”
云映有些意外,方才那個架勢,她還以為今晚注定睡不好。
她用腿蹭了蹭他,道:“就這樣睡嗎?”
赫崢嗯了一聲,道:“待會就好了。”
云映心有不忍,問:“要不我幫你?”
赫崢道:“……你怎么幫?”
云映眨了眨眼睛,心血來潮舔了下他的下巴,然后道:“我沒有試過,不知道做的好不好。”
……
氣氛死寂。
云映不太滿意:“你怎么不說話?”
赫崢突然抬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唇,云映睜大雙眸,唔了一聲。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拒絕了,聲音干脆道:“睡覺。”
云映又蹭了蹭他,赫崢松開了手,云映道:“真的不試試?”
赫崢按住她的腿,道:“不試。”
云映沒有勉強,她嗯了一聲,然后乖順的躺在他懷里,道:“那我睡啦。”
赫崢嗯了一聲。
她說睡就睡,被溫暖圍繞時困意就來的格外洶涌,不到一刻鐘,輕淺又均勻的呼吸聲就傳了過來。
長夜漫漫。
只有他仍然清醒著,無論怎么控制,心緒都平緩不下來。
*
一夜無夢。
晨光熹微時,云映睜開眼睛。赫崢不在她的身邊,她慢吞吞坐起身,看見赫崢已經穿戴整齊,正幫她收拾昨日脫下來的衣裳。
云映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晨起時的沙啞,她道:“你怎么起那么早。”
一夜無眠,男人仍然神清氣爽,他看起來心情很好,闊步上前捧著她的臉頰親了一口,然后道:“還不著急走,你可以再睡一會。”
云映搖了搖頭,然后胡亂著摸索床褥從被窩里摸出她昨日脫下來的小衣。
她毫不避諱,脫下衣服當著他的面上穿上,雪白肌膚上尤有紅痕。
赫崢呼吸一滯,為了自己著想,選擇暫時性的避開目光。
等用完早膳以后,云映率先走出房門,晴朗日光從窗戶照進長廊。
跟她一同出來的,還有隔壁房間住的客人,只不過不是昨晚那一對,而是西側隔壁,那里住的是位年輕姑娘。
云映總覺得那位姑娘在偷看她,她不由側眸望過去,與姑娘對上目光。
目光撞上,少女對著她紅了臉。
云映:“……?”
姑娘率先跟她說了話,開口就是:“你好漂亮啊。”
原來如此。
像她這么直白的云映見的不多,但也不算很意外,她含笑頷首,道:“你也是。”
姑娘興許見她好說話,朝她走近兩步,紅著臉道:“你聲音真好聽,跟昨晚不太一樣。”
云映啊了一聲,心想這房間已經破到這種地步嗎,她記得她昨晚跟赫崢說話很小聲啊,還沒隔壁傳過來的聲音……
想到這里,云映面色變了變,她道:“不是我們。”
姑娘拍了拍胸口,一副我都懂的模樣,她道:“放心,我不是那迂腐之人!走江湖這么多年,什么都碰見過的,你別害羞。”
云映道:“我沒有害羞。”
少女疑惑道:“難道你是自己住的嗎?”
這個時候赫崢從房里走出來,他氣質冷淡,少女不由斂住神色,朝旁邊退了兩步。
赫崢牽住云映的手,道:“走吧。”
云映嗯了一聲。
她隨同赫崢一起向前,然后又回頭看了眼那位少女,少女目光意味深長,沖她眨了眨眼,顯然更篤定了。
坐上馬車以后,他們繼續趕路。
方才那一趟,可以說是行程里中途休憩的最后一次了,如若沒有意外,明晚她就能回到家。
遠處巍峨大山越來越近,這幾日天氣尚可,云映喜歡拉開帷裳看向外面。
兩天的時間過得很快。
起初周邊還算陌生,不知是從哪一截起開始變得熟悉起來,很快便沒了官道,走出最近的城鎮以后,路途變得稍顯崎嶇。
天上已是繁星密布。
村鎮夜間寂靜,馬車進不去,他們便停在了個寬闊的地方,云映被拉著下了馬車。
夜風襲來,云映知道是她的錯覺,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聞到了過去的味道。
池塘泥土的腥潤,樹梢帶來合歡花的芬芳,還有隔壁傳來的飯香。
一年而已,裕頰山什么都沒變。
第78章 女兒
◎小官啊◎
天色已經很晚了。
周邊只有山林深處傳來的鳥鳴聲, 借著當頭圓月,并不密集的村莊清晰的顯現在眼前。
云映讓隨行的幾個護衛停在了村莊外的城鎮里休息,她又放低聲音, 同車夫道:“你也回去休息吧,可以跟他們住一起。”
車夫應下, 回頭將馬車上他們隨身要帶的物什取了下來。
他們帶的東西不多, 挑挑揀揀也就一個包袱。赫崢隨手拎起來,村莊沉寂, 時值深夜,沒有一絲燭火。
他雖時常有任務,但還是居京城多些, 去過村莊,但未曾去過這樣的的莊子。
房屋稀疏又低矮, 毫無布局可言, 四處都有農田,種著各類作物。
云映性情慵懶閑散, 在赫崢眼里,她是個連站著看書都嫌累的人, 所以他很難把云映與農田勞作聯想到一起。
交代完車夫后,云映道:“還有一截路, 得走過去。”
她抬手指了指半山腰, 道:“快點的話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赫崢握著她的手腕, 道:“那走吧。”
云映嗯了一聲,腳下泥土路有些坑洼,云映提著裙擺, 走在他身邊, 沉默著穿過寂靜的村莊。
直到赫崢把手里的包袱遞給她, 云映腳步緩了緩,不明所以道:“……你提不動了?”
赫崢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太過失語,連解釋都沒解釋,直接上手把她背了起來。
云映順理成章趴在他寬闊的脊背,這樣走在這個熟悉的村子里總覺有幾分怪異,她偷偷看了眼四周,見沒人才小聲道:“你背我做什么,我能自己走的。”
赫崢背著她速度就明顯比剛才兩個人一起走快了一些,他也跟著她放輕聲音道:“你裙子臟了。”
云映晃著小腿,側眸看了一眼,可能是前幾天才下過雨,地上泥土濕潤,沾在了她的裙擺,并不明顯。
她忍不住道:“可是遲早會臟的。”
“那就遲點再臟吧。”
云映沒再說話,她環住他的脖頸,乖巧的靠在他肩頭。
山路上坡多,以前云映每次都能累的喘氣,總覺得一輩子也走不完。
但是他好像全不當回事,臉不紅心不跳輕輕松松就上了山。快到時,云映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自己想下去。
云映落地后,指著前面那一戶人家,輕聲道:“就是那兒。”
一處寬敞的空地,院子四面用籬笆圍著,籬笆很矮,可以看到院里左右兩側都養的有牲口。此時房門緊閉著,東西有兩個偏方,一小一大。
皰屋在東偏方前,前面堆放著柴火,還有亂七八糟其他的東西。
云映不著痕跡吸了口氣,聲音低不可聞道:“走吧。”
赫崢包裹住云映的手,兩人一起上前,才靠近院門,臥在雞圈旁邊的黃狗突然竄起來對著突然造訪的兩人狂吠。
云映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聲音嚴肅了幾分,她指著黃狗:“小麻子!別叫!”
說完還不忘側眸安撫赫崢:“你別怕。”
赫崢:“……我有什么好怕的?”
聽見熟悉的聲音,小麻子嗷嗚了一聲,開始沖云映瘋狂搖尾巴,云映熟練的解開纏籬笆的繩子,帶赫崢走了進去。
小麻子沒見過赫崢,對他尚有敵意,進門時,它一邊對云映搖尾巴一邊對赫崢齜牙。
云映把赫崢護在身后道:“不準對他齜牙。”
外面的動靜驚擾了房中人,東房內燃起燭火,那是她父母的房間,云映拉著赫崢的手緊了幾分。
院內被打掃的很干凈,籬笆和皰屋都是云映走后新建的,院內中間還墊了條石道。
她走進院子,停在房門前。
她聽見自己心口狂跳,懸在半空,就這么等待命運宣判。
里面傳來腳步聲,應該是她的父親。
很快,門伐從里面抽離,房門開了一條細縫。
借著從里面透出來的昏暗燭火,云映與門后那雙眼睛對上目光。
……
她呼吸滯了滯,道:“娘?”
一路的焦慮不安突然都煙消云散,直到此刻她才真的感到如釋重負。
縫隙開的大了幾分,女人顯然有些沒反應過來,她目光尚有幾分陌生,等云映叫完這聲后才突然睜大眼睛道:“小映?”
“還真是你,我剛剛…我都沒認出來。”
她面龐浮現喜色,眼眶泛紅聲音激動道:“這這這……這還夜里呢,外頭冷快進來!”
房門被徹底拉開,一直站在云映身邊的赫崢徹底顯出身形。
他身量高又挺拔,在京城一眾武將中已經算得上修長,更別說這種鄉村了,威懾感撲面而來。
女人聲音分明頓了下,握著門邊的手松了松,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
這時候,忙內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咋咋呼呼的怎么了?”
“還真有人偷雞不成。”
女人連忙從赫崢身上收回目光,她也管不了那么多,連忙沖著屋里喊:“是小映!女兒回來了!”
“你趕緊出來。”
沉寂的小院一下喧鬧起來,連著西屋的燭火都亮了起來。
少時。
不大的堂屋坐了五個人,以前只有他們一家四口,現在只多了一個赫崢,地方莫名顯得狹小起來。
云映的父親名叫阮貴,相貌普通,膚色黝黑,個頭跟阮喬差不多。
她的娘親姓徐,叫徐芳,倘若沒有那封信,云映根本看不出來她曾經遭逢過那樣一場危及性命的意外。
兩口子坐在一起,目光在云映與赫崢間游移。
阮喬方才聽見云映回來,急匆匆下床鞋都穿錯,這會看見赫崢,興奮勁小了一半,垂頭坐在旁邊。
阮貴猶豫道:“這個是……”
云映道:“這是我夫君。”
赫崢緊接著在這略顯凝滯的氣氛中開口道:“岳父岳母,突然造訪,還望未曾打擾到您二位。”
徐芳瞪大眼睛,這聲岳父岳母實在是叫的她猝不及防,“你你你成親了?怎么都不說一聲。”
“喬喬也沒提過啊。”
阮貴連忙拍了下徐芳的手臂,擺手道:“不打擾不打擾。”
他笑意有些局促的道:“這京城人說話還真是不一樣啊,對了,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
赫崢道:“姓赫,單名一個崢。”
阮貴拍了下膝蓋,道:“赫崢啊,好名字。”
一旁的徐芳此時已經勉強緩了過來,赫崢光看面相不太好說話,但是他身上有股矜貴氣質,讓人覺得是個沉穩的人。
徐芳見赫崢人高馬大相貌堂堂,忍不住顧念起了旁的。
誰都知道,云映現在非同以往,她可是京城大官的孫女,多的是男人想巴結,說不定云映是被他這張俊臉騙了。
她問:“你也是城里人嗎?”
赫崢道:“……是吧。”
“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赫崢遲疑道:“家父在京做點小官。”
徐芳了然,有些不太滿意,意味深長道:“小官啊。”
云映聽不下去了,她轉移話題道:“娘,你的傷如何了。”
徐芳目前看著并無大礙,當初信件里描述成那樣,她原以為這會情況不會樂觀的。
話一出,徐芳的臉色僵硬了片刻,隨即道:“沒什么大事,都痊愈了。”
她站起身子,然后道:“你們吃飯沒有,我去燒火。”
云映道:“不用了娘親,我們不餓。”
阮貴也跟著站起身,他斥責道:“大半夜的你忙活什么?現在太晚了,你們倆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忙活。”
徐芳提議道:“那這樣,喬喬先跟我們睡,讓這位…先睡喬喬的床,小映你原來的房間被褥都齊的,你就還睡你之前的房間。”
云映站在赫崢身側,道:“我跟他睡一起就好。”
阮喬原還不想跟父母睡一起,聞言立即道:“不行!”
徐芳連忙把阮喬拉到自己身后,低聲道:“你別說話。”
她笑著看向云映,溫和道:“小映,這有些不合適吧。”
云映歪著頭問道:“哪里不合適呢?”
阮貴給徐芳使了個眼色道:“哪兒不合適,都是夫妻了哪有什么不合適的?好了,再耽擱天都要亮了,去睡吧。”
阮喬還想但說什么,但察覺到赫崢在看他,不由心口一緊,又閉上了嘴。
開始赫崢還不知所謂云映的房間在哪,后來才知房外的那間皰屋原來是兩間房連著,一新一舊。
云映帶他進的是那間舊房,門頭很矮,赫崢需要稍彎一下腰才能進去。里面布局簡單,一張床,一個臺面以及一個木柜。
云映把他們隨行帶的幾件衣服折好放在柜中,長久不見太陽,柜里霉味很重,云映只好又拿出來放在床頭。
她回頭,見赫崢正現在臺前,修長的手指落在上面。
云映解釋道:“那以前是灶臺。”
赫崢眉頭輕蹙了下,道:“什么?”
云映盤腿坐在榻上,她解釋道:“以前這是個廚屋,后來我慢慢長大,不適合再跟阮喬擠一個房間,我爹才把這兒改成了我的房間。”
可云映根本沒比阮喬大幾歲,赫崢臉色難看,他道:“你是姐姐,但他們先給了阮喬房間,然后讓你跟他湊合睡一屋?”
云映嗯了一聲,道:“不過你放心,我十三歲以后就跟他分開住了。”
赫崢站到云映面前,道:“放心什么,我能介意這個?”
云映看著他認真的神色,輕笑出聲:“那是以前了。”
她握住赫崢的手,垂眸在這破舊的房間里親吻他的手指:“我不是爹娘親生女兒,她們優待阮喬是應該的。”
“而且西屋后有豬圈,很臭,我不喜歡。”
赫崢看看向那扇窄小的窗,如果記得沒錯,與這兒緊挨著的也是家禽之所。
云映遲疑道:“唔,雞圈比豬圈好聞一些,不過窗子一關什么都聞不到了。”
她打了個哈欠,然后靠墻望著他,輕聲道:“夫君,這是我的小床第一次睡別人。”
“而且還是男人。”
第79章 吱呀
◎給你做張床◎
云映仰頭看著他, 眼眸明亮,顯然心情很好。
于是臨到嘴邊的話又被赫崢咽了回去,苦難已成過往, 他既然沒能改變她的過去,那說什么都有些蒼白。
但這并不妨礙他心里不舒服。
云映見赫崢一臉的不高興, 不由輕翹起唇角, 然后主動抬手去解他腰間的革帶,“別不高興啦, 快睡吧。”
赫崢根本沒生氣,但他還是道:“那你再叫一遍。”
云映:“夫君。”
赫崢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按住她的手指, 掃視著這張小床,輕聲道:“四年前一個罪臣曾短暫的躲在裕頰山,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我本來可以親自來抓他, 后來被別的小事耽擱,就隨便派了個手下過來。”
云映配合著評價道:“那個大臣真會挑地方, 裕頰山可隱蔽了……”
他捧住云映的臉龐,拇指擦過她的唇道:“早知道我就親自過來了, 帶你回去睡我的床。”
云映思索一番,她道:“你才不會。”
解開革帶后, 她又去解他外袍, 學著他那副目中無人的高傲模樣道:“你會說‘云姑娘, 請你讓開,我想我們不認識’。”
赫崢偏不承認,他不服氣道:“你怎么知道, 萬一我對你見色起意呢。”
他自己脫下外袍, 自己上了云映的床。
小床發出吱呀一聲響, 赫崢動作頓了頓,懷疑的看向云映。
云映在一旁道:“放心,它只是愛叫喚,我平日翻個身它都吱呀呀的響。”
這張小床是幾年前阮貴上山砍樹親自給云映做的,雖然不好看但很結實,睡兩個人沒問題。
赫崢這才躺了上來。
云映在女郎中已算高挑身材,但赫崢仍比她高出一個頭來,他手長腿長,即便已經枕到頭,腳跟仍挨著床尾。
這么一個大個頭,看起來有點憋屈。
云映側著身子躺在他身邊。
她身后貼的是斑駁的墻壁,外面偶然傳來幾聲鵝叫,昏黃燭火不停搖晃,一切都令云映恍然回到之前。
她像一只帶好朋友來到巢穴的兔子,對這個夜晚充滿了新奇,她眨了眨眼睛,對著一旁的赫崢道:“你擠不擠?”
赫崢道:“不擠。”
他抱住云映,把手隔在她與墻壁之間。
房間小的甚至沒赫家柴房一半大,仰起頭看過去,四四方方的一面頂,就這么壓了云映好些年。
云映道:“擠的話要跟我說。”
赫崢摟她摟的很緊,他道:“你說過不讓我睡地上的。”
誰說要讓他睡地上了。
云映才要開口,房門在此刻被輕輕叩響。
阮喬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姐,你渴不渴?我倒了點水。”
云映道:“不渴,別來煩我。”
阮喬沉默了一瞬,然后扭捏道:“可是我倒都倒了誒……”
云映正打算再次拒絕,赫崢已經率先從榻上坐起了身子,他低頭吻了下她的唇,聲音沉靜道:“我去拿。”
阮喬還端著茶水,身著單薄,聲音被凍的有些虛浮:“姐,是熱茶,這么晚了你還趕路,肯定凍著了。”
“喝點熱茶暖暖身子也好。”
他方才翻來覆去睡不著,不停想著他那個姐夫有沒有可能欺負云映,越想越覺得難受,還是決定過來瞧瞧。
甚至握拳想,再不濟也要打斷他們!
“姐,你怎么不說話啊。”
“要不我送進去——”
赫崢走下床,連衣服也沒披一件就直接拉開了房門。
月光落在男人晦暗冷峻的臉龐,阮喬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抬頭,只見男人只著件寢衣,襟口隨意的敞開,露出精壯胸膛。他正一手抵著門,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眸漆黑,目光不善。
“你想進去干嘛?”
阮喬下意識后退一步,連聲音都沒什么底氣了:“進去給我姐…姐送茶。”
“你姐不渴。”
阮喬哦了一聲,然后道:“那我走了。”
結果才轉過身,肩膀就被兩根手指鉗住,痛楚傳來,阮喬痛的差點沒拿穩茶壺。
他被迫轉過身來,眼眶浮現霧氣,本來云映嫁人他就難過,這會更是委屈。
他憋住眼淚,道:“你還有什么事。”
赫崢從他手里接過壺:“我渴了,給我。”
“……”
還沒說話,就見男人低眉,用只有他們兩人聽見的聲音道:“你以前也這樣隨便進她房間?”
阮喬立即道:“我沒有。”
只是偶爾會進,哪有隨便。
赫崢沒多說什么,又漫不經心道:“對了,信是你寫的對吧。”
阮喬聞言握緊手指,目光不由自主瞟了一眼房內的云映,但被赫崢擋的嚴嚴實實,他急聲道:“是我寫的,我又沒騙人,我娘親本來就生病了,休了好幾天,現在腿上還有傷痕呢。”
等他這一串說完,赫崢才盯著他道:“我說你騙人了嗎。”
阮喬心口一緊,半天沒吭聲。
赫崢看起來也沒多說的意思,直接就關上了房門。
赫崢走進來,云映擁著被子問他:“怎么了?”
他隨手將壺放在臺面上,道:“沒什么。”
他重新上床,小床又吱呀一聲。
赫崢重新把她抱在懷里,云映也試著想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睡覺,兩人動作間只聽小床一直響。
云映一個人時不覺得有什么,這會多了一個男人,這聲音就令人浮想聯翩起來。
赫崢被迫停下,他道:“……你父母房間應該聽不見床響吧。”
云映有點尷尬,她道:“聽不見。”
要聽也是離她房間近的西屋先聽見,不過阮喬不重要。
赫崢嗯了一聲。
兩人間就這么沉默片刻。
直到赫崢的手悄無聲息從她的腰移向了她的臀,云映身形僵硬了些,但未曾阻止。
隔著一層輕薄布料,那只大手無聲包裹住她,揉弄兩下后,分開了她的腿。
他又低聲問:“那這樣能聽見嗎?”
云映:“……”
她道:“應該聽不見吧。”
他已經探進了她衣服的后擺,與她毫無阻隔,云映輕吸了一口氣,察覺到自己褻褲被褪了下來,又聽他問:“應該?”
云映糾正道:“聽不見。”
很快,云映便跨坐在了他的身上,赫崢方才就著阮喬送來的水洗了洗手,現在兩只手都在被子下面,而云映別著臉,趴在他的胸口任他動來動去。
他們身上的被子是云映從小蓋到大的,被套是大紅色,上面兩個補丁都是她自己縫的,她以前沒想過自己會蓋著這床被子跟別人做這種事。
云映越想臉龐就越熱,其實她今天晚上本來沒有想法的。
但是……
很快,男人手指濕潤,他還在她耳邊道:“會不會不太合適。”
云映覺得他是故意的,不由蹭了蹭他身下,柔聲道:“我說不合適的話,你會停下來嗎?”
赫崢抽出手指,道:“不會。”
他托了下她,然后去吻她的唇,繼而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就這么一點動作,小床又吱呀作響。
可能是動一下就響,后面赫崢反倒沒那么顧忌了,反正怎么都會響的。
云映揚著脖頸,感覺自己從床頭又到床尾,每每她覺得自己要掉下去的時候,赫崢又會把她攬回來。
“不要……”
他貼著她的臉頰,問:“不要什么?”
云映眼前有些模糊,房內一直未曾變過的布局落在她眼里,她索性閉上了眼睛道:“不要把被褥弄臟。”
赫崢吻住她的唇,道:“沒關系,我來洗。”
……
后來他真的幫她洗了。
赫崢作息穩定,不管昨夜睡得多晚,第二日總能在天蒙蒙亮時醒過來。
甚至還不算亮時,尤在耳邊的雞鳴聲就吵醒了他。
云映因為睡得太晚,根本沒聽見,她迷迷糊糊的摟住赫崢也不讓他起來,聲音含糊道:“遲去一點沒關系。”
這是還當著在京城呢。
赫崢不由彎起唇,然后道:“我不走。”
他挪開云映的手臂,然后把他們倆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收拾起來放在木盆中,尤其是她被弄臟的小衣,謹慎的將之壓在最下面。
云映知道赫崢下床了,但她太困,沒心思去問他做什么,又睡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亮了。
她睜開眼睛,看這房內熟悉場景,尚有幾分遲鈍,她忘了還有京城這一遭,第一反應是慌亂。
天已大亮,她居然還賴在床上。
她急忙掀開被子想要下床,腿根處傳來的不適又讓她緩過神來。
哦忘記了,不用下地了。
赫崢不在房里,昨晚掉在地上的衣服也不知去向,云映穿好衣服后打開了房門,院子內雞已經出圏,正悠閑的撿食,幾只大白鵝不停的叫喚著。
清涼空氣里傳來飯食的香氣,徐芳從隔壁的廚屋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盆包子,同她道:“小映你醒了啊,來吃飯。”
“都等著你呢,我方才想去喊你,赫崢說不著急等你睡醒。”
云映哦了一聲,然后問:“他呢?”
徐芳指了指不遠處,云映看了過去,她父親站在赫崢不遠處,兩人說著什么,而赫崢肩上扛著一根粗壯的樹干,正闊步往回走,然后躬身堆在籬笆前。
那兒已經堆了好幾根了,他姿態悠閑利落,看不出半點勉強,明明尋常這種木頭都得她爹跟隔壁老頭一起抬才能抬起來。
赫崢看見她然后拍了拍手,朝她走了過來。
“醒了?”
云映問:“你在干嘛?”
赫崢拉著她的手帶她去洗漱,道:“想給你做張床。”
云映:“你會做這個?”
赫崢道:“不會,但是可以學。”
他熟練的幫云映打了涼水,然后又從皰屋沒端了盆熱水兌進去。
云映看著他熟練的動作,不知道這短短一早上發生了什么,低聲同他道:“可是我們根本住不了幾天。”
“說的也對。”
云映:“……”
赫崢全然不當回事,他道:“你當我太閑了吧。”
云映隔了半天沒說話,然后又問:“那我們倆的衣服呢?”
赫崢道:“曬起來了。”
說到這里,赫崢忽然靠近她貼耳與她道:“你的小衣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曬哪。”
云映掃了眼院前的繩子,上面果真沒有她的小衣,她繃住唇角,小聲問:“那你最后怎么處理的。”
赫崢就著她的洗臉水洗了洗自己的手,然后道:“院后的一棵樹枝上,沒人能看見。太陽還大,很快就干了,待會我去收。”
第80章 雜質
◎上山◎
屋后確實很隱蔽, 但云映想象不出自己的小衣掛在樹頭迎風飄揚的樣子。
以前她自己洗時都跟著曬在前院的晾衣繩上,最多用自己的裙子搭一半壓住,不會特地給它找地方。
洗過臉, 赫崢勤快的幫她擰干巾帕,然后主動給她擦臉。
她父母都還在院子里, 云映抬手攔了一下道:“我自己來。”
話音才落, 石桌對面便被重重放了個木盆發出不小的聲音,少年一看就是剛起身, 頭發亂糟糟的,眼底青黑,一臉的疲憊。
他動作帶著怒氣, 打水的姿勢都比往日利落,嘴里念叨著不停。
赫崢看都沒看他一眼, 半點不在意。
但云映以為他是對赫崢不滿意, 臉色冷了冷道:“你在念叨什么?”
阮喬腦子麻麻的,看見云映就想起昨日響了很久的床榻晃動聲。
他起初還不明白, 想著要不來問問云映是不是不舒服。都已經下床推開房門了,才聽見靜寂夜色中傳來輕柔的女子低吟聲。
他年紀輕, 未經人事,起初還有些迷茫, 直到他聽見她模糊的兩句難堪入耳的話, 然后小床響的更起勁了。
那一瞬間他耳根爆紅, 連忙回了房間躲在被子里,可是越在意,那小床吱呀聲就在他耳邊越明顯。
總之他一夜都沒睡好!
但他到底還是害怕赫崢, 只憋著口氣道:“沒什么。”
云映看了他一眼, 沒有多問, 洗完臉后就拉著赫崢去了堂屋。
徐芳已經盛好了飯菜,她招呼著道:“來小映,這是你喜歡的番薯稀飯,我今兒特地多削了幾塊進去,你多吃點。雖然不值錢,但我敢肯定你們京城的肯定沒有這個甜。”
阮貴也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坐在對門的位置上,力圖和藹的同赫崢道:“你頭回進門,我們什么也沒準備,我跟她娘都沒想過你們會一起回來。”
赫崢道:“無妨。”
“是我初次登門空手而來,兩位不在意就好。”
阮貴笑了起來,臉上皺紋擠在一起,他道:“說來也是快,沒想到小映都成婚了,我之前跟她娘還愁小映的婚事呢。”
“她能找個好夫婿我跟她娘也放心了,那時她這個不喜歡那個也不喜歡,眼光好著呢,只有住前頭的那個書生,我一直以為小映跟他——”
話才說一半,被徐芳在桌下碰了一下腿,他才突然想起現在說這好似有些不太合適,話音戛然而止。
云映端著碗,默默看了赫崢一眼。
他一定猜出來那人是寧遇了,不知道會不會多想。
她不由捏緊筷子,這個事始終是她理虧,每每在他面前提起都有點心虛。
但是解釋又不知怎么解釋,她沒辦法扼殺她的過去。
阮貴說完,又忽而想起什么,輕吸一口氣盯著赫崢的臉。
“不過你還別說,我怎么覺得你長的……”
赫崢眉目沉靜,徐徐開口道:“我跟寧遇確實有點血緣關系,多虧了他我與小映才認識。”
云映:“……”
阮貴詫異道:“竟然還有這層淵源?”
赫崢放下筷子,沉吟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寧遇之前幫我照顧小映,我已經謝過他了。”
阮貴啊了一聲,心中疑問諸多。
怪不得寧遇那么照顧云映,難道是受赫崢囑托,可是這也不對,之前云映跟赫崢應該不認識才對。
但他未曾細問,而是點了點頭嘆息道:“寧遇確實是個好孩子,就是英年早逝,太可惜了。”
云映沒什么心思吃飯,筷子戳在香甜軟爛番薯上,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緊接著只聽赫崢應道:“他會一路走好的。”
“……”
云映輕聲咳了咳,然后道:“爹,你們待會要上集嗎?”
阮貴這才道:“得去,這幾天正是萵筍成熟的時候,集上賣十文一斤呢,昨天我跟你娘挖了不少。”
他們手上不缺錢,但是勞苦了大半輩子也閑不下來。
徐芳笑道:“你們兩口子就好好休息,今天中午我來逮只雞殺。”
“曬得菇子正好還剩點,到時一起燉了。”
她起身收拾碗筷,云映在赫崢起身之前按住了他的手,然后自己去幫徐芳收拾,她動作熟練,一邊收拾一邊道:“娘,你還是休息吧。”
“才過兩個月,你的傷應該還好透吧。”
徐芳放下碗筷,道:“……嗐,早沒感覺了,小映你放著吧,我來。”
兩人一起出了門,云映把碗筷放在石桌上,然后輕聲道:“怎么好那么快,我記得當時信里說的很嚴重。”
“是不是大夫沒看出來?”
徐芳擺了下手,道:“沒那么多事,我說好了就是好了,你們年輕人就是愛多想,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待幾天。”
她低聲道:“你弟弟天天念叨你,總算把你念叨回來了,你弟弟現在讀書可厲害了,到時候去考個狀元,就能去京城陪你了。”
云映忍不住道:“狀元哪有那么好考。”
徐芳回頭看了看房內正跟阮貴說話的赫崢,然后壓低聲音跟云映道:
“你跟你那爺爺說說不就好了呀,他可是京城大官,給你弟一個狀元不還是動動手指的事。”
“我跟你爹都老了,不指望什么,只希望你們姐弟可以互相幫扶,今日你幫了他,明日他也是你的倚仗呀。”
“娘家沒個男人會讓人看不起的,你爺爺雖然是大官,但是你從小不跟他們一起長大,人哪能真心對你……”
云映就著涼水洗碗,面目沉靜道:“我幫不了他,他想考只能靠自己。”
這個回答顯然令徐芳很意外,若是以前,她會斥責云映兩句,但是眼下是她求人時,說不出過分的話。
她見識不多,只知當時那么大陣仗,那個老頭肯定有辦法,就算不是狀元,舉人進士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哪有姐姐不幫襯弟弟的理?這十里八鄉都是這樣,她動動嘴的事罷了。
她輕聲道:“……小映,你是不是對我們有怨念?”
云映道:“沒有。”
沒過一會,她便將碗洗刷干凈堆在石桌上,日光下碗璧泛出光澤,她如實道:
“娘,我可以給你們很多錢,讓阮喬毫無壓力的去考試,但是其他只能看他自己,誰也幫不了。”
徐芳道:“那…那當官呢?”
“再不濟你問問赫崢愿不愿意帶他,讓他帶帶喬喬。”
什么叫再不濟,阮喬是祖墳冒青煙了嗎,還指望赫崢帶他。
一碰到阮喬,徐芳就會變得不可理喻。
云映輕呼出口氣,然后道:“赫崢做的事很危險,阮喬當天去當天就沒命了。”
徐芳果真嚇了一跳,她道:“這么夸張嗎?”
云映嗯了一聲。
徐芳又回頭看了一眼赫崢,念叨了一句:“怪不得生的這么高大。”
她又把話題繞回了阮喬,道:“不過小映,他做的事那么危險,娘說句不好聽的,萬一哪天你成寡婦了該怎么辦。”
“依我說還是得讓你弟弟……”
云映終于冷下臉來,瓷碗碰到石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道:“娘,能別說了嗎。”
徐芳愣了一下,然后道:“好好好,娘不說,娘真沒別的意思,就是為了你們姐弟兩個著想。”
“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我就想著好話歹話我得說給你聽聽,省的你不懂,到時候被瞧不起了去。”
云映擦了擦手,冷聲道:“我不需要誰看得起我或者看不起我。”
“娘,我是因為你才回來的,不是因為阮喬,你能不能別總是提他。”
徐芳道:“我就是隨口說說……”
云映心里煩,從她手里拿回了抹布,把石面擦干凈,然后看著徐芳的額頭,突然道:“你當時不是磕到頭了嗎,我看看傷口長的怎么樣。”
徐芳往后退了一步,道:“都長好了。”
她抱著碗回廚屋,很快掠過了這個問題,揚聲道:“你們看看是逮個公雞還是母雞,小映你之前不是說喜歡喝雞湯嗎,就逮那個最肥的。”
“算了算了,公雞母雞各殺一只吧,一個中午吃一個晚上吃。”
赫崢這時候已經從房內走了出來,他見云映神色不悅,問:“怎么了。”
云映搖了搖頭,看著徐芳忙活的身影。
一而再的對傷處避而不談,云映就算再傻也能瞧出不對勁了。
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問赫崢:“你方才在和我爹說什么?”
赫崢指了指那堆木頭,道:“在給我傳授木工經驗。”
他摸了摸下巴,又沉吟道:“我受益匪淺,下午勤快些,咱倆今晚床就不晃了。”
云映不由莞爾,她道:“你又沒做過,萬一失敗了呢?”
“沒有這種可能。”
跟他說了兩句話,云映心情好了不少,她心血來潮道:“你這么自信,那我們賭一下。”
赫崢眉心緊蹙,不高興道:“賭?區區一張床,你已經不信任我到這種地步了?”
云映思忖片刻,然后柔聲道:“你做出來我可以帶你上山。”
上次云映跟他確定心意以后,他幾乎沒有主動提過寧遇,鐵了心想把這事翻篇。
但是他知道裕頰山是寧遇和云映長大的地方,他們之前一定也一起上過山。
“可我對你們這的山不感興趣。”
云映道:“我們晚上可以一起去山頂看星星。”
赫崢有點心動,但他想到她跟寧遇可能也看過,于是又道:“誰要看那么無聊的東西。”
云映也不意外,她踮起腳尖,然后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話。
話音清晰入耳。
男人眼眸立即暗了幾分,他倏然握住了云映的手腕道:“你認真的?”
云映掙脫開他的手,道:“開玩笑的。”
她去拿掃帚掃地,一邊掃一邊道:“反正你對我們的山不感興趣,就當我沒說好啦。”
赫崢跟上她,接過她手里的掃帚道:“我什么時候說的?我可當真了啊。”
*
他說做就做,一下午都沒怎么閑過,一會錘子一會鋸,云映想去幫忙,但又被按回了房里。
反而是阮喬,在旁邊看個熱鬧而已就被赫崢抓著當苦力,一會拿這個一會干那個,一下午腿都跑細了還一句不敢吭。
坐在院子里歇息時,云映停在他身邊,手里是一碗涼茶。
阮喬伸手去接,道:“姐你真好。”
云映沒遞給他,忙活了一下午,天色已經有些暗淡,昏紅霞光落在山,赫崢仍在院子里跟那幾塊木頭較勁。
他已經脫了外衫,長腿窄腰,黑靴上沾了灰塵。
阮貴從地里回來后,也蹲在赫崢面前,兩人皆眉頭緊鎖,對著一張半成品的床榻交流意見。
阮喬不高興:“姐,你都看一下午了,有什么好看的。”
云映瞥他一眼,她睡了一覺,還幫徐芳摘了萵筍,哪里看了一下午。
阮喬拍著膝蓋道:“我就說吧,又沒人學過,怎么可能做的成?依我看拿幾塊木頭一釘就好了,非要搞那么細致干什么?”
云映:“閉嘴。”
阮喬不閉,他又想起了昨晚上,趁赫崢不在忍不住道:“姐,你們今晚睡早點行不,吵我睡覺。”
其實不算吵,但他就是不想讓他們晃床。
云映終于正眼看向了他,“你能聽見?”
阮喬累的臉龐通紅,他點頭道:“姐,就算成婚了你也得注意一些,你這樣會被人說閑話的。”
這招對云映完全沒用,她面無表情道:“你把你的床給我們倆睡不就沒聲音了。”
“……姐,你太過分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喜歡她。
云映終于從赫崢身上收回目光,她還端著那碗涼茶,阮喬道:“姐,我好渴,你給我。”
云映道:“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給你。”
阮喬正襟危坐道:“你說。”
云映:“你騙我了是嗎,娘親的病根本不重。”
阮喬原本紅潤的臉色一下變白幾分,他急聲道:“是…是他告訴你的?”
云映眉心動了一下,沒有否認,她道:“是還是不是?”
阮喬捏緊衣擺,在云映沉寂的目光中安靜了半天,想起赫崢今天下午輕而易舉折斷樹干的模樣,然后道:“我只是試一試……”
“我又不知道你會回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的。”
其實既然認定她不會回來,那他就不會有這個嘗試了。
摸準了她的性子,知曉她看了信以后在百般糾結下,很可能會親自回來看看,所以才把病夸大。
她確實回來了。
但赫崢幫她省去了糾結的過程,所以她沒有很生氣。
“爹娘知道嗎?”
阮喬低聲道:“他們知道的時候信已經寄出去了,姐你不想我們嗎。”
“我和爹娘都很想你,但是我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才能讓你回來一趟,我錯了姐,我下次不騙你了。”
“我只是真的好想見你。”
所以他們知道但選擇幫阮喬隱瞞。
這也不意外,不過想讓她回來其實很簡單,只要爹娘傳一封信進京說想她,她會開開心心的帶赫崢回來。
炊煙裊裊升上天幕,皰屋里傳來玉米的香味,是雞湯里被放了玉米,專門為她放的。不遠處赫崢還跟阮貴在夕陽下擺弄那幾塊厚重的木板,他跟她父母相處一直都還算融洽,但其實云映知道,他不是一個善于跟長輩打交道的人,
他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但他沒有說。
可能是想讓父母弟弟給她留個好印象。
但其實沒有這個必要,她跟赫崢是一樣的人,她早就接受有雜質的親情了。
當然,也可能她要求太高。
僅僅作為養父母,他們已經很好了。
“姐,可以給我了吧。”
云映沒理他,站直身子朝赫崢走了過去,把石桌上另外一碗涼茶也帶了過去。
“爹,喝點茶休息休息吧。”
阮貴接過以后,云映又把手里這碗遞給赫崢,男人額發微濕,鼻梁挺拔眼眸深邃,站起身子從她手里接過。
看他仰頭一口喝完,云映道:“做不好也沒關系的。”
赫崢:“不可能做不好。”
徐芳已經端了一大盆雞湯走進堂屋,招呼著道:“別弄了來吃飯!”
“明天去找隔壁那老匠工過來瞧瞧,你倆別白費功夫了。”
赫崢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打擊,他拉著云映的手,義正言辭道:“我已經知道怎么解決了。”
“你再給我兩個時辰。”
云映道:“那太晚了,不要。”
赫崢:“一個時辰可以了吧。”
云映碰了碰赫崢額前被汗濕的發,道:“不給,去吃飯。”
赫崢不走,他挑了下云映的下巴,然后垂眸問道:“你直說吧,你是不是后悔了?”
云映從他手里接過空碗,然后道:“不后悔。”
她用袖子擦了擦他臉上的汗,直言道:“我只是心疼你,你做不好我也會陪你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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