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又打壞了
烈風之主的術式自然是堪稱極致的完美。
魈開始還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一不小心弄壞這所謂的“玩具”,畢竟他再如何說也是真正的仙眾夜叉,槍法更是巖王帝君親自指點過的;眼前的魔偶化身并非實質肉身,是用本地的瘴氣凝縮利用精巧術式直接構筑而成的虛假身體,在理論上,夜叉的屬性對她也是天然克制。
但既然烈風之主已經這樣說了,他再小心翼翼束手束腳,也又有些不太合適。
大人的意思是,這樣的玩具放在這里隨便怎么跑都無所謂,反正遲早也是要對付其他更麻煩的,若是能借此機會把整體實力拔高一個度,對她來說也是個好事情。
“以你現在的程度來說,突破不了她的劍技也不用考慮其他的了,如果能突破的話也不必擔心到時候的損耗問題,反正這個魔偶的本質也只是污染的凝結物,你就當清理掉一個大型妖物就好啦~”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摩拉克斯給出的建議自然合理,只是在伊萊恩看來,實戰太過危險還容易多浪費她的藥品;夜叉之間的切磋又容易點到即止起不到真正的作用,如此一來,一尊能夠將夜叉逼到極致又不會真正傷人的魔偶自然是很重要的。
這對自身的武技有著極苛刻的要求,但是烈風之主的態度,似乎這又是十二分的理所當然。
在得到了伊萊恩的叮囑后魈就干脆放下所有會束手束腳的顧忌,大大方方地開始了自己的修習。
魔偶的實力強橫,一招一式之間所見并非久經磨礪的武藝技巧,她的風格更加兇蠻,鋒利,揮舞的槍尖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自身體延伸而出的指爪,并非為了與敵人廝殺,而是單純為了撕裂獵物的身體而存在著。
那種單純憑著自身強悍體魄橫沖直撞的風格倒是和夜叉頗為相似,魈能在她的槍下數次感到瀕死的恐懼,她不存殺意,卻又是實打實的要殺死面前的獵物,這曾讓魈感受到一種陌生的不適——可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野獸狩獵獵物是需要殺意的么?他們只是需要食物,是自然界再樸素不過的弱肉強食的本能。
在這樣高壓磨煉之中,少年反反復復地接觸到那根即將突破的臨界點,他的槍術在這樣的壓榨之下突飛猛進,也跟著明白了一些帝君大人那些不知如何解釋的技巧究竟從何而來。
這是生來便有的差異。
如人類和仙人之間的差異,仙人與魔物之間的差異,魔神俯視眾生萬物,相差更是猶如天壤之別,對于魔神來說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情,其他的種族拼盡全力終其一生的心血也達不到他們的起點。
摩拉克斯曾經很擔心這個問題,年歲尚輕的小夜叉因為性格太容易鉆入牛角尖,若是一不小心因為這種原因陷入了自我厭棄的情緒里,這就很麻煩了。
不是他擔心太過,而是魈的確很容易出現類似的情況:首先是自我懷疑,然后為了證明沒有問題就會拼了命的加強修煉的強度試圖提高自己,下一個階段里發現努力于事無補,繼續努力,繼續修煉……然后就此陷入一個絕望的封閉循環里面。
——所以,在初步結束了戰場清理問題后,巖王帝君比其余夜叉更快一步,得以第一時間就趕回了這里。
將原本一族分擔的工作強度強行壓給一人,他擔心的不是魈做不來,而是魈會強迫自己必須做完。
巖神自高處俯視全局,所有細節變化全部都能窺見,眼見著其他地方只有一些放著不管也不成氣候的小型魔物,他便稍微放了放心,開始尋找魈的身影。
這一眼,他便忍不住蹙起眉。
少年身影利落槍法凌厲,比起離開之時他的進步速度堪稱神速,可帝君卻生不出多少欣慰的心思,原因皆是那緊隨不放將少年夜叉數次逼入絕境的人形魔物——她明明有著可以將夜叉瞬間擊殺的能力,卻像是貓戲獵物一樣反反復復放任他離開自己的攻擊范圍,給予一絲施舍般的虛偽生機。
雖然不知道這里什么時候生出了這種強度的魔物……
摩拉克斯神色一冷,極富壓迫感的巖槍便沒有任何遲疑地從天而降——
如轟雷落地,滾滾煙塵之間,巖神翩然落地,那只魔物已經在這一擊之下煙消云散,摩拉克斯在確定已經沒有殘留的氣息之后,這才將目光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魈。
他原本想問問是否無事,結果這一眼卻對上了少年太過復雜的眼神:有震驚,有茫然,有不知所措……重重復雜的情緒凝聚在魈的眼睛里,他沒敢看巖王帝君,但是他看著之前立著魔偶、此刻只剩下巖石造物的那片地面,眼中卻是的的確確帶上了一點點沉默的不贊同。
摩拉克斯:“……”
考慮到這孩子之前對他的尊敬態度不會作假,此刻卻沒有立刻過來表達感激甚至沒有過來和他打招呼,而是一種非常幼稚的態度拒絕接受眼前現實的樣子……
他忽然有那么一點不是很想繼續想下去的沖動。
但是在明面上,摩拉克斯神色不變:“這里何時生出了如此危險的魔物?”
魈還是沒有敢看著他。
他要怎么開這個口。
好消息是他沒事完全不需要擔心,
壞消息是沒事的原因是因為被帝君視作威脅直接砸壞的魔偶是烈風之主的作品。
“……帝君。”在反復糾結之后,魈還是小小聲地提醒道:“那是烈風之主留下來的用來陪我訓練的魔偶,并不是什么這里生出的魔物。”
摩拉克斯:“……嗯。”
……其實看夜叉之前逃避的樣子他差不多也能猜到就是了。
本來——必須要說的是本來——在這種名義上沒有真正歸屬者的灰色地帶,摩拉克斯作為這里的臨時管理者,遵守契約規定認真負責清理魔物的契約之神,他弄壞這么一個魔偶,本來不算什么太大的問題,甚至也可以說,根本不會構成問題。
但是……這里的前提是“本來”。
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睚眥必報,任性獨斷,非常記仇。
被稱為暴君的存在從來脾氣都不會很好,之前不小心在他的槍上砸出來一條裂縫都要當場報復回來,現在自己自己極具針對性的當場砸壞了一整個給魈用來訓練的魔偶……
他不擔心烈風之主會用什么陰狠的手段報復回來,但是這不耽誤摩拉克斯會因此頭疼。
魈眉頭緊蹙,忽然聽見帝君輕咳一聲,問道:“……迭卡拉庇安下次什么時候來?”
魈:“……”
摩拉克斯能感覺到對方眼神里那種不贊同的成分增加了。
“回帝君的話,”少年干巴巴地回道,這種態度也就是他鬧脾氣的極限了:“烈風之主畢竟是蒙德的王,來與不來都不會提前通知的。”
摩拉克斯:“…………”
嗯,嗯。
問題不大。
先讓他想想,歸離集有哪位是擅長術式構造的么。
***
在經過一番詢問后,擺在摩拉克斯面前的也是兩個消息。
好消息是從往來蒙德的商人口中打聽到最近的烈風之主忙著處理沿海邊境和芬德尼爾帶來的問題,短期內應該是不會有時間過來了;
壞消息是,整個歸離集包括他在內,都無法復制迭卡拉庇安的術式。
倒不是說完全做不出來……就是這個差別,還是有那么一點點的明顯的。
“其實如果只是要求動作流暢的話,那么我和歸終一起研究一下,差不多也可以達到類似的程度,”留云借風真君說的很委婉,但也沒有那么特別委婉,“但是一來要求高濃度的污染物作為材料本身、二來不利用任何其他機關輔佐成型、三來還要達到能與仙眾夜叉強度的實力……這就有點……”
“不可能。”比起還想試著解釋的留云借風,歸終就干脆的多了:“絕對不可能。”
“你直接去和許愿之神說清楚就好了嘛。”她又道,“感覺那位的脾氣也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啊。”
摩拉克斯轉頭看向一旁的歌塵浪市:“許愿之神?”
阿萍嘆了口氣:“從上次送來了煉焦和煉鐵的技法后,歸終就這么稱呼那位烈風之主了。”
“……”
許愿之神不會滿足他的愿望的,首先不記仇這點就絕對不可能。
摩拉克斯最后還是帶了一小節碎片回去研究,因為本身是污染的凝結物,所以這東西也不能隨便亂放,他倒是也用巖石的造物仿著做了個差不多的,但是和最初那個能反復壓著魈達到瀕死狀態還能精準控制強度的魔偶對比,大概就是:
人家那個能打,他這個能動。
……這可怎么辦呦。
“帝君,”魈聽聞消息后也過來想看看情況,結果他剛剛叫了一聲,就見摩拉克斯背后發尾一顫,下一秒他神色如常地轉過來,負手而立,神色沉穩:“何事?”
“彌怒他們說您在研究魔偶,因為我是最了解情況的,請問需要幫忙嗎?”
“不必。”巖王帝君語氣平靜地搖搖頭。
魈懵懵懂懂的點點頭沒有繼續多問,直到目送少年夜叉徹底離開,巖神這才松開背后反射性收攏的手指。
幾片漆黑的碎片零零散散落在了桌子上,連最后的一點術式殘存也找不到了。
摩拉克斯看著空空蕩蕩的桌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剛剛的確是需要的。
……但是現在來了好像也沒什么用了。
第55章 魚骨船
被帝君一臉嚴肅地親自找過來的時候,浮舍的表情是錯愕的。
不過作為巖王帝君麾下騰蛇太元帥,浮舍與帝君日常私交也是相當和諧融洽,所以驚愕也只是存了一瞬,很快他就重新露出笑臉擺了擺手,笑問道:“您這幅表情找過來,可是有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摩拉克斯輕咳一聲,除了稍微嚴肅點倒是和平時也沒什么太大區別,“只是我之前見過了魈,他實力已經精進不少,只是因為一直待在那片荒土上不曾與人過多交流,魈雖是夜叉,但是年紀尚小,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帝君提到這個,浮舍就大概能明白了,“您希望他離開那個破地方,出來和人多交流交流?”
“的確如此。”摩拉克斯點點頭,“只是與迭卡拉庇安契約在前,那里也的確分不開人,所以若是我想把魈帶出來,其他的仙眾夜叉就需要頂替上他如今的工作,你這里可有什么合適的安排?”
浮舍撓了撓腦袋,表情卻是有些為難的:“您若是早些來說這句話,也許我還能說我可以,彌怒能代替我做一部分戰場指揮,而我之前的位置若是換成金鵬上去的話,以他現在的實力一人成軍也完全不成問題,我自己的話,同時兼顧戰場和那片污染的荒土大概也是跑得過來的……”
摩拉克斯見他神色為難,不由得皺眉道:“如何?”
“帝君還不知道?”浮舍嘆了口氣,無奈道:“埃利亞已經只是個名存實亡的國家了——如果以實際擁有的領土規定國家是否存在的話,那么它如今已經算得上‘滅國’了。”
浮舍會率先注意到這件事,也是因為發現了本來已經被控制住的污染面積不知為何正在擴大——這本來是不可能的事,歸離集有巖王帝君坐鎮壓制,蒙德更不可能任由污染擴入自己的領土,這片荒土名義上仍是埃利亞的土地,所以由赫烏莉亞負責最后一部分的壓制,三位魔神的力量形成禁制,理論上絕對不會出現擴散的情況。
可當他過去的時候,卻發現這次的污染已經從原來的地域一路蔓延生長至埃利亞臨海的國邊界線,曠野四下無人,埃利亞已底成為了只留空名的死國,昔日富庶繁華的國家,只留下一座徹徹底底的空城。
摩拉克斯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埃利亞,富饒又無害的鹽之國,以及它從不愿意與人爭執廝殺的神明,鹽之魔神赫烏莉亞。
他并不意外這個結果,早在迭卡拉庇安對赫烏莉亞伸出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了埃利亞今天的結局,只是這個速度太快了,快的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倒也不需要多問原因,魔神混戰的天下,真正滅國的理由無非也就是那么幾種,失去了信徒,失去了領土,蒙德與埃利亞早已聯盟,以迭卡拉庇安的治國手段和蒙德如今的開放程度,埃利亞的人民會對蒙德心生向往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一方是強國霸主,開放自由的國度和富庶平穩的人生;一方是自己不得不反復失去的家園與故土,神明軟弱無力,半生都在走走停停,被迫顛沛流離。
忍無可忍的人類會選擇哪一方,多么明顯的答案。
浮舍聳聳肩,道:“簡而言之,埃利亞的人是自己走光的,帝君。”
赫烏莉亞本就不是什么強大的魔神,與迭卡拉庇安相對比,埃利亞信仰她的人也隨之越來越少,失去了信仰的魔神也就等同于失去了力量的來源,實力自然也就變得越來越弱,不久之前就連土地的污染也很難控制住了,再加上沿海地區的魔神騷擾頻頻,很快就已經不是赫烏莉亞能夠獨立解決的情況。
無奈之下,她三番五次同蒙德的高塔求助,只是伊萊恩實在是沒有過多的人手經歷能讓她去填這么一個無底洞,干脆讓騎士團接走了埃利亞所有愿意離開的人民,而赫烏莉亞在確保自己的子民可以平安無憂后,也愿意直接入住高塔,放棄她作為埃利亞守護神的資格。
自此,埃利亞真正算得上名存實亡。
摩拉克斯輕輕嘆了口氣。
“如此一來,契約原定的內容怕是需要重新修改了……”
“是。”浮舍心有戚戚地跟著點頭,開了個不那么好笑的玩笑:“某種角度上,我們現在相當于得到了一整個‘埃利亞’了,帝君……只不過是沒什么用處,再過一百多年就要還回去的那種。”
只是烈風之主的心比他之前想的還要夠狠。
浮舍暗暗咋舌道。
放任一整片土地污染對迭卡拉庇安來說沒有任何好處,這種行為只是在延遲重新拿到這里的時間,若是換做尋常的君王,怕是還要遲疑不定到最后都不能做出關鍵取舍,迭卡拉庇安卻是無比堅定的選擇先要人不要地。
但是也能借此看出來,蒙德海域邊境遇到的麻煩比起這邊應當是只多不少。
摩拉克斯也想到這個問題,不由得跟著想起來迭卡拉庇安更早之前試圖收服夜叉一族的準備,若是沒有自己橫攔一下,烈風之主成功得到了一支所向無敵的軍隊,那么埃利亞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種事情不好說誰對誰錯,基于歸離集的立場他的做法無可厚非,但是如果是從迭卡拉庇安的角度來看,他不得不放任埃利亞一整個國家被污染蔓延吞噬,摩拉克斯至少要背一半的鍋。
“所以現在來說,我大概沒辦法兼顧那么多地方,帝君。”浮舍面露無奈之色,“其他的家伙們也都有著各自的職責,不過如果您執意要讓金鵬離開那里,我盡量想想辦法就是。”
摩拉克斯:“……倒也沒有那么著急。”
他只是單純地想讓魈和烈風之主不要那么早的碰面,畢竟知道魔偶怎么回事的現在整個歸離集就只有他一個。
現在魈是真的離不開了,他巖槍砸下來時留下的巖造物還戳在那里,如果見面的話估計馬上就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
問題不大,總歸不過就是再打一架而已。
“但是有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和您通知一聲的。”
只不過這件事一來涉及到本國一部分內政決策,二來也不方便直接落上紙面上,所以也只是派人在邊境走了一圈,口頭轉述給了當時在場的浮舍。
“什么?”帝君這次的詢問快得超乎想象,浮舍愣了一下,這才答道:“總之是蒙德那邊的海上魔神很麻煩,烈風之主不想把對方引到蒙德現在的土地上解決,正好這里有一片無人且已經被污染成功的土地,所以那邊是準備著把魔神一路從海上打到這邊來,逼對方在埃利亞登上土地,然后直接解決掉。”
換句話說,迭卡拉庇安原來的打算,是把無限騷擾蒙德邊境、讓她煩不勝煩的魔神拖到地上再弄死,但是這樣就會像是埃利亞現在這樣:魔神死后殘穢會給本地造成大規模的污染和傷亡。
對于這一點,王的解決方式也是非常的簡單粗暴:她準備直接從蒙德的海域邊境一路打過一圈,拖到埃利亞這地方來解決。
反正魔神死了也肯定是會造成污染的,但是污染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一加一等于二,死一個也是死死一堆也死,與其污染現在的蒙德,不如就緊著一塊地方禍害。
這其中芬德尼爾本來應該有些反應,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群山之國最近實在是過于安靜,浮舍也不方便多問,只能大致感覺到,對方對烈風魔神幾乎是直接打過自家家門口的行為沒有任何反對意見。
“蒙德提醒我們盡快撤走,而且因為這一次的污染是他們的王造成的,所以之前與契約之神簽訂的契約可以修改一部分的要求。”
如此一來,雙方都清楚無法在原定的契約時間內完成清理污染,不過這樣的情況,無論哪一邊都不會計較這種事情了。
比起這個,摩拉克斯比較好奇另外一件事:“在契約上吃虧可不是迭卡拉庇安的作風,費了這么大力氣也要把對方拽上岸,他想做什么?”
浮舍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非常微妙。
其實,他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放棄和帝君的契約中已經得到的好處,放棄現在的埃利亞,繞了這么大的一個圈子,就只是為了把一只騷擾邊境的海上魔神趕到一片已經被污染過的土地上解決?
正因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過讓人迷惑不解,所以他也無比清楚地記得,那幾位騎士臉上露出的微笑。
“如今騷擾蒙德邊境的魔神,是一條巨大的魚——非常大,單單是浮出水面的脊柱就已經有了高塔的長度……所以王很好奇,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能養出這么大的一條魚呢?”
“——王想要一條魚骨船了。”
為什么不在海上解決?
因為海上不是實地,抽不出來魚骨,也沒有人能造船。
浮舍面露向往之色:“其實被他們幾位這么一說,我也想看看能造出什么樣的巨船……嗯?帝君,您去哪兒?”
摩拉克斯腳步匆匆,神色凝重。
去看看還有沒有沒砸碎的魔偶碎片,找找其他挽救的方法。
第56章 帝國的雛形
有關這只海上巨獸,已經稱得上是蒙德如今的心腹大患了。
赫烏莉亞哪怕已經進入了高塔,女王也沒有放松海鹽的相關制作方式,她并不習慣將這種涉及到基礎民生的東西始終放在神明手中,特別是在她知道了赫烏莉亞的權能究竟是如何產出鹽之后,就更不愿意這么干了。
鹽之魔神權能的展現只是兩個平平無奇的器具,其一為鹽盞,永遠只有一半,卻也是永遠都會有一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其二則為鹽尺,插入土下后便如土壤孕生作物一般,雪白的細鹽自土下翻滾涌出,直至完成鹽的“豐收”。
“將你的鹽尺和鹽盞收入高塔吧……這樣的東西,無論交給哪一位我也無法信任。”
她也許可以信賴某一位部下,但是伊萊恩也永遠不會用所有人類的道德和自制力去賭所謂的忠誠。
有關這樣的要求,赫烏莉亞自然是不會多說的,她乖乖上交了自己的權能,并由烈風之主全權決定有關鹽的一切。
除了已經稱不上鹽之魔神的赫烏莉亞以外,有關埃利亞的問題伊萊恩也并未直接放著不管,昔日埃利亞的國民除了極少數一些對故國念念不忘的,絕大多數的普通人已經飛快融入了蒙德的氛圍之中,拋棄對鹽之魔神信仰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而對于埃利亞的國主,她許可對方在蒙德內仍可享受一切作為一國之君應有的尊嚴和待遇,高塔仍會以對待國主的姿態招待他的日常起居,但是除此之外更加實質性的那些東西,女王卻也沒有再多說什么了。
好在那是位擅長審時度勢的聰明人,也是個能把自己本國公主偽裝成女仆送入異國打探情報的狠人,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敵意和反抗心,他坦然接受了現在的一切,鹽之魔神積累了足量的財富,昔日的國主帶領著埃利亞最后的王室貴族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所有的花銷費用都是他們自己帶來的,很是有一種花完這一筆后就撒手不管的破罐破摔的坦蕩。
至于其他的王室成員,一開始的心高氣傲的確是有,只是埃利亞的國力與蒙德對比實在是天差地別,他們自以為的尊貴甚至比不過勞倫斯家族的旁系,在國主的刻意縱容之下,很快就有年輕的王室選擇與蒙德現有的幾大貴族聯姻。
這也許是保證埃利亞最后王室血脈延續的手段之一,但是少數清醒的也很清楚,這不過是一種另類的自欺欺人。
這些事情,在高塔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女王如愿得到了真正控制鹽價的權力和埃利亞的一切,人口,土地,勞動力,就連王室也可用來與蒙德貴族聯姻進一步擴大影響范圍——她還不至于會覺得這個時代就能真正做到人人平等,人才和知識的壟斷早在她決定最初的貴族名字就已經是必然存在的結果了。
一個最簡單不過的例子,老古恩希爾德年事已高,她現在如果要挑選下一任宰相的人選,最合適的就是他的小兒子,希德·古恩希爾德,為了表示所謂的公平,她當然也可以放棄選擇他從頭開始培養其他人,但是小古恩希爾德從小接受的教育和在父親身邊積累的知識和閱歷,可不是什么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女王需要的是一位換人后馬上就能擔當大任的宰相,而不是一位走上來后還需要她親自執導反復糾正錯誤的學生。
隨著蒙德的迅速擴張和日益強盛,貴族的壯大是不可阻止的趨勢,至少現在這個階段,她還得保證自己的手中有充足的人才可用,被王權穩定壓制的各大貴族也是維護蒙德穩定最可靠的支柱,與其浪費大量的時間精力來培養整個蒙德的基礎盤,不如先提高這些能壓榨的貴族。
至于貴族之間未來需要面對的更迭換代,新舊之間的爭奪什么的,就讓他們自己去考慮就好了。
埃利亞為她帶來了許多好處,女王已經可以看到日后一個偉大帝國的雛形正在自己手中漸漸出現,唯獨還有一塊空白沒有填上。
——軍隊。
現在再懷念夜叉在心里詛咒摩拉克斯已經沒什么用了,女王面無表情想著。
雖然該詛咒還是要詛咒的。
之前的蒙德仗著地理位置躲過了不少小麻煩,煉金術和高塔騎士的結合也能讓人類自身抵御一些小型魔物的騷擾,北域的安德留斯從自身的領地考慮,愿意幫忙抵御外境的騷擾,但是沿海這一片的□□治理,仍然是致命的空缺。
特瓦林倒是可以承擔這個工作……但是與龍種的強大相對比的是他漫長的成長期,等到特瓦林長大到可以獨立一方撒后不管的程度,至少也是百年以后了。
“陛下。”阿莫斯敲門進來的時候,女王仍在對著桌上的文件皺著眉頭,女神官的神色溫柔如水,她慣例先放下了藥草茶,點上摻入舒緩神經藥劑的熏香,這才走到伊萊恩的旁邊,拿走了已經批改完畢的文件。
“芬德尼爾那邊情況究竟如何,調查清楚了么?”
芬德尼爾國力并不算太強,簡單來說,他與曾經的埃利亞是差不多的程度,但是因為群山之國常年四季如春,物產豐饒,直接受天空庇佑,而國中也有庇蔭一國連接地脈的白銀之樹,所以反而過的比埃利亞清凈得多;伊萊恩無意對這樣的國家出手,兩國之間多年都維持著一種各不干擾的平衡狀態。
直至不久之前,芬德尼爾不知為何開放了對蒙德的貿易,正如最初的蒙德那般,購入了大量的基礎物資。
若只是這樣的話,伊萊恩還不足以對芬德尼爾產生太多的興趣,只是芬德尼爾的位置太過特殊,他幾乎是擋住了蒙德一面的海岸線,若是他出現了衰弱的狀態無力抵抗海上的侵擾,那么現在的蒙德有極大的可能會被海中巨獸與魔神淹沒少說三分之一的領土。
“蒂娜親自去了,陛下。”阿莫斯柔聲道,“芬德尼爾的事情您已經追了半個月了,之前也一直在忙埃利亞帶來的麻煩,別人不行,蒂娜難道您還信不過么?左右也是需要時間等的,休息一下吧。”
“余距離過勞死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伊萊恩沒有抬頭,只是她看著手中東西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驀地抬頭問道:“學院的事情進展如何了?”
“您說王庭學院的事?”
“余就不問你這種鬼名字是誰起的了……總之,現在情況如何?”
“按著您的要求,那些致力于將自身學術著作放入藏書庫的學者們其中一部分被聘請為了學院的老師,目前能分出的學院不多,因為您之前對煉金術士的要求,所以選擇煉金術的學生最多,設備配置和老師也是最完善的,其次是天文院與文學院……”
阿莫斯說到這里忽然頓了頓,臉上的溫柔笑弧也變得淡了幾分:“您曾經在路邊親自扶起的那位叫梅姬的女孩,已經是天文院連續三年的學院第一了,按著目前規定的五年學制,估計很快就能來到您的面前了吧。”
梅姬?
誰來著?
女王有一瞬的茫然,但是這種小細節很快就被她拋諸腦后,反正阿莫斯記這種人總是很擅長,總歸她和勞倫斯一起嫌棄的對象一般到最后都是很好用的……但是她的欣慰只短暫存在了一會,立刻又開始頭疼了:“所以軍事學院還沒有真正開始啊。”
“非常抱歉,陛下,”阿莫斯立刻換上了滿臉歉疚:“如果只是普通的基礎課還是很簡單的,蒙德的傭兵不少,其中挑挑揀揀也可以聘請為實戰課的老師,但是學院目前能達到您要求的只有蒂娜·古恩希爾德,她目前兼任院長的工作做的也還算不錯,但是您也知道她那個性子……畢業的孩子,一般都被她直接拐進高塔的騎士團了。”
伊萊恩雙手交疊至于下頜,陷入了漫長的沉思之中。
“……你讓她收斂一點。”
為了達到長生種的標準和可以對陣魔神的基礎強度,高塔騎士的所有配置全都是高等煉金術的產物,她說自己最近看到的支出怎么這么多呢……雖然最近賺了不少,但是有錢也不是這么好禍害的。
阿莫斯柔柔應是。
伊萊恩繼續頭疼她的軍隊問題。
所以說,為什么她忽然又淪落到了沒有人可用的這一步。
……不應該啊???
退一萬步來說,她也可以直接用魔力量產魔偶填補絕對的空缺,但是魔力和提瓦特大陸不兼容一整個就是外界污染物,魔力轉換成元素力的支出和消耗又實在是太大,說來說去繞了一圈子,她果然還是需要一只實力堪比長生種的軍隊。
女王已經不指望自己能得到夜叉了——此處再度留出來一分鐘的時間讓她詛咒摩拉克斯——她都已經退而求其次用煉金術補充缺少的身體強度和戰場持久性,靠砸錢把高塔騎士的強度拉高了一整個種族水平,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步,為什么她的手底下沒有一個可以擅長領兵作戰的真正將才?
……等等。
伊萊恩忽然想起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歸離集的幾位仙眾夜叉,那只未成年鳥球的幾個兄弟姐妹,頂著的稱號好像很有意思。
“我勸您最好不要琢磨歸離集的幾位夜叉大將。”阿莫斯柔聲道,“這個麻煩,您最好還是扔給您的老宰相讓他處理比較好。”
伊萊恩:“……”
伊萊恩:“……為什么?”
“因為如果您這么做了,第二天您就能看到老古恩希爾德出現在您面前,哭著表示‘您想做就去做吧,但是古恩希爾德會永遠銘記這恥辱的一天’。”
伊萊恩:……
倒也不必如此。
第57章 預言
沙爾·芬德尼爾。
這個國家的名字,至少對與蒂娜·古恩希爾德來說并不算陌生。
在蒙德仍被冰雪與烈風肆虐、性情乖僻的暴君尚未走下高塔的時候,便有人無法忍受烈風的傲慢,選擇走入了更加危險的冰原尋求新的生機,而其中一部分流民尋到了這里,不曾被風暴肆虐也不曾被冰雪侵蝕的青翠群山。
連綿起伏的山脈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屏蔽了所有的凜風與冰雪的同時也阻止了人類的腳步,初代的王法魯希在這里帶領人民建立城邦,他們信仰白銀之樹,遵從天空的旨意,締造了如今的群山之國芬德尼爾。
近百年的時間里,他們都在這里過著與世無爭的幸福生活。
直至此刻,他們對蒙德開口了。
蒂娜·古恩希爾德仰頭看著商路兩側的連綿山脈和高聳山巒,芬德尼爾在她的印象中是極為封閉的國家,但是與她想象的并不同,這個常年自我封閉的國家內部卻有著極高的生活水平,以他們此時走過的唯一一條商路來舉例,路況平坦開闊,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幾個月之前才臨時決定修建、最近才完工的。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埃利亞那種情況,可如果沒有神明庇護卻也有著這樣的國力,那么這個國家會如此委婉的同蒙德求助,就有些說不通了。
“我們確定一下商品的單子吧。”他們在芬德尼爾的王城入口停了下來,蒂娜聽著帶路的商人與芬德尼爾前來的負責人對話的內容,目光并未從范圍內的建筑物上挪開,他們送來的貨物大多是鹽與糧食之類的基礎生活物資,而用作交換的貨物是芬德尼爾自身特殊地脈才能孕育的獨有礦石。
商人們討價還價反復拉扯的功夫里,蒂娜便像是其他的傭兵一樣懶洋洋支在一旁,這一支隊伍摻雜了與古恩希爾德常年做買賣的商人和傭兵隊伍,其中還有幾位是她從騎士團中挑選的得力部下,這幾個年輕人都是出身商人家庭,如此選擇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只是芬德尼爾并沒有讓他們入城的打算,目前來看似乎他們的探索暫時只能止步于此,只是還不等蒂娜和自己的部下用眼神交流準備晚上再行動的時候,城門口卻出現了一位身著銀白色長袍的老人,本地人放下手中的一切,對著那位老人恭敬行禮。
“祭司大人。”
老人沒有看著他們,她的目光越過了人群,精準的落在了蒂娜的身上。
那不是隊伍職中唯一的女性,卻是唯一一個這個年紀仍能身著輕甲腰佩長劍,腳步輕盈如風的女人,老人露出微笑,對她道:“很少看到您這個年紀仍能佩劍的女性。”
蒂娜的眼神坦蕩,她的臉上仍帶著少女時期那種肆無忌憚的輕快笑意,坦然道:“的確,我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一般人到了我的這個年紀,應該是在家里看著孫子在花園里玩……但是感謝風的眷顧,我仍還有持劍的力氣。”
“我們所信仰的,總能庇護他們愿意所愛的。”
芬德尼爾的白衣祭司這樣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她緩步上前,停在了蒂娜的面前溫聲問道:“您相信樹是有靈魂的么?”
“蒙德的信仰化身之一便是梣木。”蒂娜點點頭,回答道,“如果您問我的答案,那么:是的,我相信。”
“芬德尼爾的樹也是一樣的。”老人說道,她側過身,神色如常:“我們的‘樹’為祂的信徒指出了現在的答案,請您隨我來吧,蒙德女王的首席騎士親自造訪,迎接您的不該是這樣狼狽又簡陋的招待。”
蒂娜的沉默不過一瞬,她抬手安撫下隊伍中其他神色繃緊的部下們,很快便跟上了老人的腳步。
“您不意外我的話,騎士大人。”
“相信我,如果您有一位真正意義上想到什么就去做的王,那么您對所謂的‘意外’也會有很高的承受能力。”
她跟隨在祭司身后半步的距離,神色并不見老人想象中的倨傲,哪怕她的金發之間已經點綴了星點的銀白,眼尾也堆積起歲月賦予的紋路,女騎士的臉上卻沒有那種歷經磨礪后才得以看清一切的沉穩干練。
在某些時刻,這位年紀已經超過了四十歲的女性眼中甚至仍有著孩子一樣的輕快頑皮。
“您的樣子……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祭司說道,“‘樹’對你們的王提出了很高的評價,騎士大人。您應當知曉,蒙德的那一位在我們的記憶之中仍是不懂人心的高塔暴君,可當我看到您的眼睛,我卻忽然覺得‘樹’可能沒有說錯。”
“為什么?”
祭司微笑起來。
“因為您有一雙很美的眼睛。”老人笑著說道,“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芬德尼爾有著樹的庇護,所以我們的族人成長和衰老的速度普遍要比外面的普通人慢上許多,即使如此,我也聽過無數人許下青春不老的愿望——您畢竟侍奉著一位真正不朽的君王,對于衰老的感悟,您應當會比我更加清晰。”
可是這個女人的眼睛之中沒有那樣殘酷的東西。
千風眷顧,無憂無慮,她過著真正意義上隨心所欲的生活,在名為人生這條路上,蒂娜·古恩希爾德的腳步可能比鷹隼羽翼之間掠過的流風還要自由。
蒂娜撓了撓臉頰,給出了一個有些奇怪的答案:“可能是因為我……沒什么空?”
祭司的笑容變得更加深刻了幾分。
“那就應當是一位讓人相當歡喜的王了。”老人笑著說,“能一生都被允許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這是比青春不老還要奢侈的想象。”
她輕輕感慨起來,繼續往前走著,直到祭司讓蒂娜在祭臺附近停下腳步,而她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不久之后,老人雙手小心護持著一枝銀白的樹枝,慢慢走了出來。
“這是‘樹’的請求。”
她說道。
“請將白樹的枝干帶給蒙德的王,尊貴的客人——”
老人垂下頭顱,對著異國的騎士展現出意料之外的謙卑之態,“這是‘白銀之樹’的愿望,也是芬德尼爾的愿望。”
***
那支白銀之樹的樹枝最后被擺在了女王的書桌上,伊萊恩看著這根樹枝許久,也只是說了一句知道了。
有關芬德尼爾和白銀之樹,王沒有多說一個字。
只是在不久之后,王親自取下了一枝最初的梣木的新枝,并讓蒂娜交到芬德尼爾的祭司手中。
蒂娜雖然不解,卻也乖乖照辦。
只是這根梣木的樹枝似乎代表了一些特殊的含義,那位老人為此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鄭重肅穆之色,她將梣木的新枝帶入了祭祀場中,并對蒂娜俯身道謝:
“等到時機成熟之后,老身會親自前往蒙德的高塔。”
兩根樹枝之外更加細節的東西,蒂娜不曾知曉,同樣身為神官的阿莫斯也是一頭霧水,蒂娜最后也只是知道芬德尼爾的那位祭司將梣木的樹枝種在了它的旁邊,原本已經開始顯現凋零之態的白銀之樹重新展現出了原有的生機,而這些信息她甚至沒有怎么花心思打聽,完全是芬德尼爾那邊主動透露給他的。
除此之外較為明顯的,便是價格壓得極低且只明確專門賣給蒙德的星銀礦石……老實說那個價格已經和白送沒什么區別了;哪怕心黑手狠如勞倫斯,看到單子后也忍不住反復過來和蒂娜詢問:她是不是當時過去的時候順手暗殺了人家的國主換了自己人上去?
“……”
蒂娜對這種非常不靠譜的刻板印象表達了強烈的抗議。
只不過,這種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莫名其妙就和人家締結了深厚友誼的感覺……老實說,蒙德人并沒有很陌生。
畢竟上一位這么干的現在大大方方地高塔住著呢。
但是直到此刻,王也沒有說過一句和芬德尼爾有關的吩咐。
和歸離集不同,和埃利亞也不同,與芬德尼爾相關的事情,女王始終保持著一種令人陌生的沉默。
直到那位白衣的祭司孤身一人來到了蒙德的高塔求見女王的時候,王才說了這樣一句話。
“讓她來吧——去高塔的最高處見余。”
這是一個極少見的命令。
女神官為此感受到了一種詭異的不安,特別是在女王特意叮囑了連風精靈也不許旁聽的時候,阿莫斯的不安便跟著愈發沉重起來,她幾乎快要被那種莫名地恐懼折磨到幾近窒息,但是無論她如何請求甚至是在苦苦哀求,她的王也沒有答應她繼續跟隨。
為此,那位來自芬德尼爾的祭司卻露出了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
“如此,老身也能有些心理準備了。”
——作為芬德尼爾送給蒙德最初的友誼之證,她獻上的是一段夢中所得的預言。
那是白銀之樹感激的饋贈。
祂原本已經快要枯死,直至風的君主允許祂的根系伸出群山的范圍觸及風暴的核心,與梣木彼此相生汲取到了全新的力量,借此祂得以重新舒展如銀的枝葉,繼續庇護祂所深愛的群山。
年老的祭司匍匐在女王的面前,緩聲說出她所得的預言。
“這是一段,獻給您與您的國家的預言。”
我們在風雪中創立最初的國——
金碧的城池,連天的高塔,為其至高的王獻上白枝與靈玉的寶冠。
愿象征人類的群星璀璨,愿迎風而生的繁花不敗。
在風的中央將矗立如劍的光塔,連接大海,連接天空,刺破暗與海的無光深淵,亦可將天空攬入囊中——
神,王,獻祭的主。
“直至如劍的光塔重新錨定地上一切的起始,直至暴怒的風暴卷碎試圖滅亡人間群星的末日,白枝與靈玉的寶冠終將自高塔墜落人間。”
在千風吹拂過的地方,
在銀與木的根系糾纏雙生的地方,
在新生的地脈重新覆蓋大地的地方,
再度吹起的風雪將掩蓋一切,
吹散吧,吹散吧,直至融化的雪洗去王座上最后的血跡;
消失吧,消失吧,直至不散的風磨損記憶中最后的星辰。
——當收下這最后染血的寶冠,
——我們得以在廢墟中重建新生的國。
第58章 被證實的第一句
王平靜聽完了所有的預言。
她的反應是意料之中的平靜,卻又比祭司想象中平靜太多。
“我已經代替樹說過很多的預言了,烈風之主。”
老人垂首道。
“但是您似乎比我預期中還要能坦然接受預言之中的結局。”
她說過無數的預言,這一次的預言仍然晦澀又神秘,它像是說了很多,卻又像是什么也沒有真正點明,命運的真相仍然模糊不清,祭司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從來沒有任何一種預言會在最初就精準告知最后的答案的,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有人選擇拼命反抗命運,也有人選擇放棄掙扎,平靜尊重即將到來的一切。
但無論是哪一種方式,無論接下預言的對象在此期間做出過何種努力,最后的最后,他們都會以一種曾經他們的自己完全不曾想象的方式完成預言的內容。
而對于一位傲慢的王來說,老人想不到有什么詛咒是比王的寶冠終將染血墜落更加惡毒的了。
可是,迭卡拉庇安選擇接受。
“你以為余能是什么反應?”她想了想,又說,“亦或者說,你覺得余從預言之中聽到了什么?”
“老身不知。”
“——余看到的,是歷史本身。”
王回答道。
“余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歷史的本身。而非被剪切、被裁定、被世界本身否認余在此所做過的一切。”
這就已經足夠了。
“足夠了。”
她垂眸說道。
“如果這將是余的結局,那么……余接受。”
祭司不曾言語,她的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面,蒼老瘦弱的身體正因王的回應而隱隱顫抖。
“以及,雖然現在說這話對你們來說有些遲了,但是你既然身為芬德尼爾的祭司,那么也該知道你們的樹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是的,”老人語調謙卑恭順,低聲回道,“白銀之樹的樹枝曾經貫穿大地,在過去,芬德尼爾的預言師曾經說過,‘古樹的根系在大地的極深處隱秘相連,而它們連通的痕跡繪制出了地脈的軌跡’。”
“你們的白樹太過年輕,距離融入地脈還有相當的一段距離。”伊萊恩解釋道,“祂所能得到的力量已經耗盡……而也許是同樣因為你們的樹仍然非常年輕,所以祂并沒有太過忌諱力量的來源。”
伊萊恩一開始也沒料到這一步,誰能知道白樹這么不挑食,吸收不了地脈的力量反哺人類就開始尋求其他力量的來源,女王只是試探著給了一點即使是普通樹木也能依靠時間緩慢“凈化”的魔力碎片,結果白樹瞬間把她給過去的魔力給吞了個干干凈凈不說,還像個沒吃飽的嬰兒一樣直接纏上了梣木的根系,咿咿呀呀地叫個不停。
對方言語之間的暗示讓祭司有些驚愕,她緩緩抬起頭,試探著問道:“您的意思是?”
“白銀之樹之所以會如此迫不及待地向余展示祂的好意,并讓你們帶來芬德尼爾最真誠的友誼,本質是因為祂的根系已經越過了群山,來到了蒙德。”
蒙德的烈風之主如此說道。
“——換句話說,祂現在有一半的力量,是余親自提供的。”
魔力反正在提瓦特也是外來污染物的一種,放著也是放著,用少說幾百年內都只能壓倉庫還能迅速自我生成的東西換了一個國家象征物的好感,這買賣可太劃算了。
只是該說是非人之物的感情太過純粹還是什么呢……她已經見識過赫烏莉亞白給的速度了,但是和芬德尼爾的白樹一對比,鹽之魔神還是略遜一籌的——好歹女王吞下埃利亞接納移民還花了不少時間,輪到芬德尼爾這里,幾乎是代表了國家命脈本身的白樹為了表達祂的感激,干脆就是整個打包把自己送上門了。
老祭司:“……”
老人沉默片刻,卻也只是無奈笑著搖了搖頭。
“請您不用擔心太多,老身活過這么多年,唯一學會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坦然面對各種荒謬的預言一步一步在我眼前被世界本身證實的過程。”
如銀的白樹與原初的梣木,兩者根系將以蒙德女王的兩種力量作為各自的源泉,彼此纏繞雙生——
她負責轉述的預言之中的一句,已經成為了既定的現實。
“王啊,芬德尼爾的未來是已經可以預見的,當白銀之樹的力量即將耗盡的那一刻,當我們的祈禱不再被天空回應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來到了早已注定的結局。”
只是在命運的分歧點上,白樹拼盡全力為他們選擇了另外的一條路,也許他們的結局仍然不會變化,也許在毀滅的終點祂的確成功留下了一點殘存的火種,但是至少現在,芬德尼爾仍會和過去每一次一樣,尊重樹為他們做出的一切選擇。
芬德尼爾的祭司離開了可以俯瞰整個蒙德的最高處,她已經見過了蒙德最美的存在,對蒙德自身的美麗再也沒有什么多余的興趣。
當她走下那里,仍然是少女姿態的女神官一臉警惕地看著她。
老人笑笑,對著她點點頭。
阿莫斯卻沒有接下對方的善意,冷聲道:“你對陛下說了什么?”
“那是很久之后才會發生的事情呢,神官大人。”她微笑著說道,“老身應當等不到那一天了,但若是您的話,應當可以看到的吧。”
當迎風而生的如雪白花開滿蒙德大地的每一個角落,當萬人齊聚,真心頌贊女王榮光的未來到來之際,至高的王終將統御群風,君臨帝國,戴上白枝與靈玉的寶冠,親手為自己完成最后的加冕。
“愿萬千榮耀盡歸女王。”
老人只是這樣輕聲說道,她的目光虔誠而溫柔,像是越過阿莫斯不變的容貌和她飛揚的發絲,看到了數百年后的某一天,某一刻。
她無法等到那一天。
但她永遠期待著那一天。
阿莫斯愣了愣。
她原本還有些話想說,但是最后也只是看著老人緩步走過自己的身側,她蒼老的身體和緊閉的嘴唇封鎖了所有的答案,老人帶走了一個只與王有關的秘密,有關這個秘密,王絕對不會說的,而在不久之后,她也會把這個秘密帶入塵土之下。
“怎么還站在這里?”
伊萊恩的聲音打斷了阿莫斯的沉思,女神官嚇了一跳,聲音驚慌,帶了些被拋下的委屈:“陛下!”
“既然還在這里,就去把地圖拿去書房吧。”女王想了想,又說道:“沿海的那只巨獸,余已經知道要如何處理比較好了。”
之前顧忌芬德尼爾的立場不好動手,如今倒是沒什么問題,芬德尼爾的邊境最近會變得衰弱許多,但是天然的地理條件讓他們不用擔心會被海嘯淹沒,所以,以芬德尼爾和蒙德邊境交界處作為起點,將海獸引到埃利亞的位置上,慢慢解決就是了。
至于埃利亞和芬德尼爾的位置如此貼近,海獸死后造成是否會對芬德尼爾的土地造成污染這也不是問題,將魔力轉化為提瓦特的天然元素力比較費時費力,但是如果只是將污染物轉化為魔力的話,那她可太熟悉了。
……是啊,太熟悉了。
魔神的污染殘穢比起阿爾比恩的殘骸根本不是一個體量,她曾經試著用原初的純血之龍最后的遺產轉化魔力,只是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她沒有來得及等到成功的那一天。
“在妖精國的時候費了那么多力氣都沒有來得及,倒是沒想到會在這里有機會完成這個術式……”
“陛下?”
“……不。”伊萊恩意外的不想解釋,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當做是余隨口的一句無聊感慨吧,沒什么。”
女王無意多說,她換了個話題,問道:“有告訴歸離集那邊么?未來需要處理的海獸不會只有一只,和摩拉克斯的契約可以重新調整,除了時間上的變化以外,歸離集如果遇到需要引到岸上才能獵殺的海獸,也可以引到那里去解決,但是余要海獸的尸體做過路費。”
反正也是短時間內拿不回來的地方,伊萊恩不介意借著現有的地方做個順水人情,但是過路費該拿還是要拿的。
“是的,陛下,”阿莫斯溫順道:“我們親自去通知過了,那邊接受的很快,沒什么意見。”
聽那位騰蛇太元帥的意思,其實巖神可以將海上的戰線控制在歸離集之外,但是這種能大幅度延后交工時間、再也不用擔心如何要在百年之內解決這么多的麻煩的絕佳機會,浮舍自然也不會放過的。
伊萊恩也是這么想。
她要把海獸繞一圈子引到埃利亞那里,一來是避開陸地上可能會出現的大規模污染,二來是她想要一個地方開工做魚骨船;摩拉克斯又沒有這個魚骨船的需求,直接把海獸在海上解決掉也就是了,所以這一步就相當于她自己單方面把契約約定的百年又延后了不少時間,摩拉克斯什么也沒干就得到了延后時間的機會,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其實魔神混戰到了今天這一步,蒙德和歸離集也都不會執念什么駐軍問題了,與其互相掐架不如結成短暫的聯盟,至少數百年之內對雙方誰都沒壞處,埃利亞那地方繼續延后時間再被蒙德拿回去,說到底也就只是個平緩過渡雙方現有矛盾的托詞……順便讓夜叉們不必累得要死要活。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說不定等到魔神戰爭的收尾階段,蒙德和歸離集還能借此機會結成一個全新的聯盟。
女王輕輕嘆了口氣。
要不要趁這個機會稍微和摩拉克斯搞好一點關系呢……比如說把那里的魔偶增加幾只,幫著清理一下污染什么的。
第59章 做好了準備
風的君主,對風自然也是熟悉的。
她知曉埃利亞的氣味,清楚來自芬德尼爾的風的味道,也了解歸離集的煙火氣息,但是這應當是第一次,潮濕的海風咸腥味取代了一切熟悉的痕跡——
伊萊恩看見高聳入云的巨大蛇身和攪動云海的蛇首,他的身后是已經被巖的造物悉數擋住的巨浪滔天,巖巒的神主自天空投擲下巖槍,蛇神的身軀輕而易舉便可用自身□□的力量將其碾碎成齏粉。
看起來,打得可真的是非常有來有回啊……
嗯,看起來。
伊萊恩瞇起眼睛,蛇身的魔神實力遠在夢之魔神之上,這也是他乍看起來能和摩拉克斯打得有來有往煞有其事的原因;他的身上是海的氣息,卻沒有簡單粗暴地直接用海水倒灌土地,被擋住的海浪看起來架勢駭人,可真的撲到岸上說到底也就只是漲潮的程度,距離造成傷亡還差得遠。
不難猜測,蛇身的魔神應當是自深海而來,意圖在這里吞下一塊土地立做自身根基;只不過他與薩米基納那種純粹喜好殺戮的惡神不同,巨蛇的蛇身甚至在努力控制不去大規模的翻滾碾壓這里的建筑造物,哪怕這里有的只是埃利亞留下的空城,他也在竭力減少這期間可能造成的損失。
他沒有自己的信徒和領地,卻的確是想要留在這里,甚至是直接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子民未來的居住地的。
若是從這個角度解釋,似乎也能理解摩拉克斯只是想驅逐他離開這里,而不是直接在這里簡單粗暴地直接殺死入侵者。
至少從巖神的性子來說,他的確做得來這樣的事情。
“大人——!!!”
比起那邊看似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位魔神,伊萊恩已經看見了匆忙沖到這邊來的少年夜叉,魈滿臉惶急,幾乎是瞬間就來到了她的面前,急切道:“您怎么在這里?沒事吧?有沒有影響到您?”
“余現在是應該欣慰你在擔心余的身體呢,還是應該先斥責你對余實力的輕視態度。”伊萊恩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從那邊兩個對打的家伙身上挪開,她的確說過如果有需要的話,摩拉克斯也可以將海上入侵歸離集的巨獸和魔神引導這里解決,以免在歸離集的其他地方造成不必要的污染……
女王站在原地,她沒有上去攙和,也沒有就此拉開距離,她只是站在那里安安靜靜的看著對面打生打死的樣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邏輯上的確說得通,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對的樣子……”
魈動作一僵,目光有些細微的游移。
“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好在女王仍陷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并沒有注意到魈的小動作,直到巨蛇的尾巴在巖槍的步步逼近之下不得不接連后退,一個猝不及防,龐大的蛇身就已經壓碎了她之前留在那里的工坊。
自覺只是站在這里看戲加思考問題的伊萊恩:“……”
嘶——
女王仍然沒有動,但是之前隱藏在工坊之中的魔術結界已經因為外界入侵完成了自動預設的術式轉化,撕毀一切的狂怒風暴瞬間擊穿了毫不設防的蛇神的身體,風暴肆虐之處只留下一片鱗片碎裂的血肉模糊,蛇之魔神的身軀因劇痛而顫抖,發出凄厲的悲鳴。
不知道為什么,站在女王身邊的魈也跟著微微抖了一下。
原本如暴雨般毫不停歇投擲的巖槍甚至都因為這聲痛苦的嚎叫而有了片刻的停頓,再度投下的巖槍擦過不住翻滾顫抖的巨大蛇身之側,意在控制,而非殺敵。
女王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魈終于聽見女王幽幽開口:“余的工坊……”
魈神色倏然一僵,原本就略顯僵硬的表情也跟著變得嚴肅了許多。
“我忘了和您說一件事,大人。”少年板著臉,但是目光自始至終盯著被砸毀的工坊的方向,也許是因為過度緊張,他的聲線也有些隱隱發顫:“您之前送我的魔偶……可能這一下子下來會和工坊被一同弄壞了。”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后才極輕地說道:“……非常抱歉。”
伊萊恩:“嗯?嗯……”
她停頓了很久,才輕飄飄地補上了后半句話:“壞掉了,那好像也沒辦法呢。”
女王的語氣聽起來當真是十二分的輕描淡寫,比之前預期的威壓滿滿瞬間暴怒實在是好太多了。
……大概,吧。
魈:“啊……嗯。”
蛇神不再亂動后,上方的巖王帝君似乎這才注意到已經不知道在這里站了多久的烈風之主,他自天而降,身側玉璋護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愧疚之色:“抱歉,弄壞了你的工坊。”
伊萊恩卻沒接他的話頭,她敏銳反問道:“為何玉璋護身?”
摩拉克斯聞言面露茫然,他微微蹙了蹙眉,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戰場對敵,自然是要小心些的。”
“可是那條蛇沒有展露過一次對空的手段,”伊萊恩還是覺得哪里不對,但是比起這個,她此刻提出的疑問的確有些越過她與摩拉克斯之間現有的底線了,“不……余不應該問你這種問題,是我的失禮。”
她之前追著摩拉克斯打的那一次,他開始也沒有用玉璋護身,而是沒有絲毫遲疑地直接就這么用肉身強度硬扛風暴之錨,發現可能扛不住然后才選擇施術張開玉璋之盾這么和她繼續打下去的……照理來說,沒理由一個自始至終都沒展現過對空手段的蛇神值得他如此小心翼翼啊。
不過算了,就像她之前說的,這并不是現在的自己可以理直氣壯同摩拉克斯提出的疑問,而且自己是想要和人家借機會緩和關系的,若是因此一小心再次打起來可就糟了。
“無妨。”巖神的語氣平靜,比起他過去的態度,此刻的聲音已經完全稱得上溫柔了,他甚至還在反過來安慰烈風之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魈已經徹底轉開了頭。
伊萊恩:“……”
伊萊恩:“……你為什么忽然這種語氣和余說話,怪惡心的。”
摩拉克斯輕咳一聲,仍然沒有因為伊萊恩的反問而蹙眉生氣,聲音略帶幾分歉疚:“畢竟剛剛才砸了你的工坊……”
伊萊恩倏地瞇起眼睛。
摩拉克斯會不會對她心懷歉意這種事情姑且不說,憑歸離集和蒙德現在的微妙關系,在雙方默認的灰色地帶里不小心砸毀了一處工坊而已,值得巖王帝君帶著歉意和她這么溫和說話么?
“那么你為什么要在陸上打架?你若是不在陸上打,他就不會砸了余的工坊。”
摩拉克斯蹙眉,之前聲音之中的溫和歉意瞬間煙消云散,也跟著認真反駁起來:“我為何不能在陸上打?”
伊萊恩歪了歪頭,語氣平靜:“因為你的實力足以在海上解決這個麻煩?”
“我既為巖神,自然是在山巒巖峰之間作戰更加合適,”巖神的眉頭皺緊,似乎真的開始因為烈風之主的反復追問而有些不悅了:“倒是不知道烈風之主從何處得出我在海上亦可擊退魔神的說法?這種說法多少有些不切實際,您身處自由的千風之國,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對神明的描述有多么容易被夸大事實,模糊真相。”
“哦,不太巧呢。”據說是從不靠譜的地方得到消息的烈風之主輕飄飄地回答道,“是騰蛇太元帥親口告訴我的神官的。”
摩拉克斯:“……”
魈低頭專注看著自己的腳尖,似乎那塊灰沉沉的土地下一秒就要開出一團花來。
因為這句話和迭卡拉庇安始終未曾轉開的注視,摩拉克斯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點細微的變化,他抿平嘴唇,之前臉上那種恰到好處的嚴肅和隨著言語一同變化的種種神情細節,此時都化成了一種太過微妙的沉默。
“烈風之主若是執意這么想,我也沒什么辦法。”
伊萊恩:“……”
女王心里那種奇怪的違和感越來越深,別的姑且不說,摩拉克斯原來是這種表情鮮活的類型嗎?她怎么總覺得這塊石頭的反應應該更加淡定平靜一些,砸了她的工坊而已,說句道歉也就差不多了,他這回話怎么這么多?
她正準備開口的時候,那只巨蛇終于從劇痛之中緩了過來,他掙開身側巖之造物的束縛,發出震天的怒吼——
“倒是不知道巖巒的神主竟然是這樣的風格,”蛇神嗤笑道,“本座本以為這里是無主之地,你卻是早已與烈風之主一同聯手控制了這里,倒也無妨——”
“吾名,奧羅巴斯——”
蛇神咆哮著,重新擺出了迎戰的架勢。
“一起上吧!”
不知道是不是伊萊恩的錯覺,她總覺得摩拉克斯轉身離開去對付蛇神的腳步幾乎稱得上迫不及待。
……嗯。
她終于琢磨明白問題在哪里了。
“金鵬啊……”女王幽幽開口,直呼少年夜叉本名的時候,他難以控制地打了個哆嗦,只能聽著女王溫言細語地問道:“你之前來和余說工坊的時候,為何要多提一句魔偶在里面呢?”
魈:“……”
“還有一點,”女王的手輕輕摸著少年的頭頂,語氣也變得愈發親切了,“你說,你們的那位帝君大人,為何也要單獨和我提一句工坊呢?”
“而且這條蛇明明根本打不到他,他也要一直開著盾呢。”
伊萊恩笑意溫柔,殺氣騰騰。
“他·可·開·著·盾·呢——”
也就是說,既然已經做好了可能打架的準備,那她自然也是不打白不打,對吧。
在伊萊恩準備上前一步的時候,魈反射性就抱住了她的手臂,此刻也顧及不上什么規矩不規矩的了,少年抬起頭,眼巴巴的看著她:“您去哪兒?”
“那條蛇不是說我和摩拉克斯是聯手嗎?”女王和顏悅色地答道,“我去陪摩拉克斯一起打啊~”
魈:……
您不像是想陪帝君一起打。
您更像是想連著帝君一起打。
第60章 不學好啊
所以說——
魈盤坐在臨海的一處孤礁上,對著遠方那兩位打得不可開交的魔神怔怔出神。
事情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好像最初的原因還是帝君吧?
這么說雖然感覺有點對不起帝君的感覺,但是無論他怎么總結前因后果,好像都繞不過帝君的一時手快。
首先是一不小心把大人送給自己的魔偶當做了需要驅逐的強大魔物直接砸碎、然后在做了諸多努力竭力試圖補救仍然無果之后,帝君終于放棄折騰那幾片已經連維持形狀也極為困難的魔偶殘片,陷入了新的思考之中。
終于,他對著蒙德那邊有關魚骨船的暢想、主動退讓的各種要求和最后一句更像只是隨口一提的所謂的“過路費”,陷入了沉思。
那一天,魈看著帝君對著一望無際的廣袤大海,琢磨出來一個完全不像是辦法的辦法。
“……尋常的海獸自然是不可以的。”帝君一臉深沉的表示,“我貿然把那種東西引入埃利亞,一來容易引人生疑,二來兇性太盛的海獸,最后也容易抱著同歸于盡的心理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所以?”
“海中不乏想要在陸地上爭取一席之地的強大魔神,與這樣的對手交戰,我與對方都有退讓的余地。”帝君答道。
當然,也可以順勢牽著對方“不小心”砸壞一些什么東西。
帝君的邏輯其實非常簡單粗暴:不能讓烈風之主知道是他砸壞了魔偶,那么就把一切問題簡單歸類到無可挽回的戰損問題上就可以了。
魈沉默了許久,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評價,但他出于對雙方和平的深度考慮,終于問出了那個在他心頭徘徊已久的疑惑。
“您為什么不直接說是您的一時失手呢?”
摩拉克斯卻一臉無奈地看著他:“直接說難道不是當場就要和他打起來?”
所以說為什么是以打起來這個結果作為預設。
魈抿平嘴角不敢多問,摩拉克斯看出來他逃避提問的那一部分,還是解釋道:“迭卡拉庇安的性子,說溫和也溫和,說暴躁也暴躁,若是你不小心弄壞,直言相告自然是沒關系的;但如果這個人是我,他極大概率會覺得我是在故意找事。”
魈張了張嘴,有點勉強的辯解道:“倒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摩拉克斯卻是神色淡定,斬釘截鐵地否認道:“不,一定會打起來的。”
魈:“……”
魈絕望地發現自己如果是從帝君的視角出發真的找不到可以反駁的理由。
其實這件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煩,他們兄弟姐妹之間也并非始終親親熱熱毫無矛盾,但是大多挑開了說清楚也就沒什么事情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巖巒的神主,巖王帝君,摩拉克斯的前半生都是鋒芒畢露,意氣風發,大概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這種需要他來耐著性子好好道歉說明問題關鍵的情況。
若對方是歸離集的其他大人、哪怕是若陀龍王那樣的性子大概都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偏偏是此時是雙王對峙各不相讓,迭卡拉庇安的溫柔耐心從來給的不是巖王帝君,而摩拉克斯也從來不需要為了自己的一時失手和某個人耐心道歉。
少年無比滄桑的重重嘆了口氣。
所以說啊……帝君大人若是始終沒想到自己簡單解釋了一下道一句歉就可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更何況其實不道歉對他來說也是很正常,他畢竟是貴金之神,巖王帝君,這樣也完全沒有沒有問題,任誰也挑不出錯。
要說帝君已經覺得自己錯了,他的思路從來沒有一步是和迭卡拉庇安好好解釋的;
要說帝君不覺得自己錯了,他做這一切準備之前還記得給自己開個玉璋護身以防萬一。
而且帝君大人準備到了這一步,可能還是一不小心給自己的思路打了個死結——
魈面無表情地想,提前開了玉璋護身是為了提防大人一言不合就直接開打的,從他對那位大人的了解來說,如果只是這種程度她其實也沒怎么真的生氣,順著她的脾氣說幾句就沒事了嘛。
畢竟哪怕到了現在,她身側的術式凝結的風暴之錨自始至終都只控制著兩到三根左右,這還是帶了一起打奧羅巴斯的份。
可帝君大概沒干過這種站著不動挨打的事情——哪怕他之前的態度好像的確是這么準備——但是條件反射這種東西實在是很難控制,所以第一把風暴之錨擦過身側他幾乎是沒有任何停頓地立刻打了回去。
打回去的那一刻,無論是摩拉克斯還是迭卡拉庇安,都有一瞬的停頓。
摩拉克斯:“……”
伊萊恩:“……嚯。”
……這能忍么。
這必然不能忍。
于是現在的情況就成了巖與風的兩位魔神在海上打得昏天黑地不可開交,連帶著海上原本以為自己需要一對二的奧羅巴斯都已經偷偷摸摸拉開一點距離,那已經徹底打上頭的兩位甚至連多看一眼他的興趣都沒有。
“……”
魈感覺今天自己一天嘆的氣已經能比上自己過去所有的總和了。
少年夜叉的目光追隨著海上的那兩位,渾然不覺海下沉默的陰影正在緩緩靠近,他忽然聽見一陣破水而出的水浪聲,夜叉默默轉頭,對上了一顆巨大的蛇瞳。
奧羅巴斯張開嘴,露出猩紅的口腔和鋒利的蛇牙,在夢之魔神手下見慣了各類血腥場面的少年神色淡定,一臉平淡地看著蛇之魔神張牙舞爪的樣子。
見小夜叉完全沒有離開或是跳起來攻擊自己的打算,奧羅巴斯也興趣缺缺地閉上了嘴,悻悻道:“你不怕本座會吃了你?”
魈不說話,只是抬手一指遠方那打生打死的兩位魔神,風暴之錨的數量已經增加到了七把,巖槍也幾乎快要在那附近堆出了一座新生的巖島,他也不多說,只幽幽道:“你確定?”
奧羅巴斯:“……”
奧羅巴斯無能狂怒。
蛇之魔神的腦袋左右晃晃,上岸他不敢,現在轉頭就走還有點不甘心,重新加入戰局他只能死得更快,繞了一圈不知道如何是好,干脆直接和這小夜叉聊起天了:“那兩位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魈看了他一眼,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多拉一顆腦袋陪他一起糾結也是好的,于是他省略了一些特殊部分,從魔偶開始說起,簡單解釋一下前因后果。
奧羅巴斯聽了半天,終于聽明白了。
聽明白之后,蛇之魔神亦是大怒。
“他摩拉克斯把本座當做什么了!?”蛇神咆哮起來,尾巴尖也跟著憤憤不平地瘋狂拍打起來,暗礁旁反復擊打出一陣陣雪白的泡沫:“自己不小心弄壞了東西于是臨時決定養條狗負責推鍋嗎!”
魈:“……”
他不知道該不該提醒這位魔神一不小心把自己形容成了“臨時決定負責推鍋的那條狗”,但是這個比喻實在是一種過于微妙的精準,讓他暫時說不出什么評價。
正當奧羅巴斯還想繼續發表一點被害者評論的時候,巖槍與風暴之錨已經交錯著同時投射而來,如果不是蛇神躲得夠快對方也的確有意讓開夜叉所在的位置,那么現在的蛇頭就要被這兩根當場插在這里,眼見著那兩位已經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蛇神也立刻閉上了嘴。
“本座要走了!”奧羅巴斯從善如流地自己續了下去,他大怒著往另一側游開,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等他們兩個什么時候明白自己打架不要牽扯旁人本座再回來!”
啊,還要回來啊。
只是當蛇之魔神的身軀重新沒入海下,暗色的陰影消失只留下一片碧波蕩漾清澈海面的時候,魈忽然覺得后頸一陣陌生的寒意,他慢慢抬起頭,對上了自高處俯視自己的迭卡拉庇安,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一個問題。
……自己,這一次可是和帝君一起的。
換句話說,騙她的人,也有自己一份。
魈:“……”
魈:“…………”
少年倏地躥了起來,一路跑回已經被巖槍和蛇神共同肆虐摧殘過的廢墟附近,從某個角落里翻出來一株薄荷盆栽,可惜盆已經碎了,只剩薄荷還堅強地支棱著。
魈沉默了一會,把薄荷遞了過去。
女王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
“反應過來了?”
少年乖乖點點頭。
然而女王沒有接過那株薄荷,她的確伸出了手,卻是在摩拉克斯猶豫不定的目光中,直接伸向了少年的腦袋——
然后她一巴掌直接拍上了魈的頭頂,發出一串極有節奏感的“啪啪”聲。
不學好!不學好!
她特意沒給魔偶增加類人的知性就是怕美露莘那個垃圾三觀帶壞小孩!還敢糊弄人!還敢和摩拉克斯一起糊弄人!
養了這么久,個子還沒有她手杖高,不該長的腦子倒是長得挺快啊!
魈捂著腦袋,伊萊恩的力氣根本不大,但也打得未成年鳥球暈暈乎乎,白皙的顴骨也跟著泛起一陣柔軟的紅暈,他低著頭嘀嘀咕咕:“砸壞了您的魔偶帝君也不是有意的……”
伊萊恩額頭青筋一跳,又是一巴掌拍了上去。
“啪!”
“摩拉克斯的問題我們等一下自己會聊。”女王的語氣是山雨欲來的壓抑冷靜,“現在是你的問題,欺瞞君王的罪,清楚么?”
魈臉上紅暈瞬間褪去,臉色隱隱發白。
他不怕身體上的懲罰,對這種毫無力度拍打腦袋的警告行為更是會覺得有些柔軟的歡喜,可他最怕這樣疏離的態度,只是還不等少年抬頭辯解些什么,伊萊恩已經伸手一指某個方向,神色冷淡至極。
半個時辰后——
恰好經過此處的浮舍沒看到和過去一樣忙碌的鳥球,只看到了對著一株枯木低頭靜立的金鵬,他看了半天,沒看明白這孩子在干嗎。
“干嘛呢,金鵬?”
魈:“……”
少年沉默許久,聲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消極。
“……罰站。”
浮舍:“……”
浮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