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嘗試改變
“所以你為什么會被罰站呢?”
伐難雙手托著下巴,趴在不遠處的一塊截面平整的斷石上看著金鵬,“之前不還是好好的?”
“帝君不會用這種方法懲罰人,”應達坐在伐難支起來的手臂旁邊,她摸摸下巴瞇著眼睛,也跟著一起陷入思考之中:“所以是烈風之主的要求?”
“換句話說,帝君已經徹底不在意風主如何懲罰金鵬了啊……”彌怒跟著嘆口氣,從浮舍手中的袋子里抓起一捧炒過的南瓜子。
“這是南瓜子?”
“我記得是馬科修斯大人琢磨的吧?我看他收集了不少,前些日子一直在院子里曬著呢。”應達也跟著從浮舍手里搶走了一把和伐難一起分享,脆脆的,咸咸的,味道相當不錯,不得不說,自從蒙德和埃利亞已經完成了實際意義上的合并以后,鹽價就變得穩定多了,最明顯的一點,就是馬科修斯大人開始放手去嘗試許多之前只敢想一想的新菜色。
南瓜自然是很好的,易于種植耐干耐旱,作為糧食可以長期儲存,烹調方法多變,味道也相當不錯。
歸離集的人以耕作與礦產為主,自從與蒙德合用鋼錢后,本地人也擴大了種植的的規模,類似南瓜也多種了不少,只是除了留種之外多余的南瓜子扔了實在是可惜,馬科修斯收集了這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種子,洗凈曬干之后加入鹽一同炒制,最后的成品是歸離集最近相當流行的小零食。
“你們給我留點。”始終盯著金鵬背影的浮舍終于開口,重點卻是他手里已經快被瓜分干凈的南瓜子。
金鵬盯著面前漆黑干枯的樹干,他聽著身后一群夜叉一起“咔嚓咔嚓”磕南瓜子的聲音,額頭隱隱跳起了青筋。
這應當是生平第一次,他覺得這群家伙留在夢之魔神那里也挺好的。
“金鵬你別擔心,這一份加了絕云椒椒干的粉末,所以這份你吃不了,我們會幫你吃掉的。”浮舍一邊咔嚓咔嚓磕著南瓜子一邊感慨道,“反正我們閑著也是閑著,幫著迭卡拉庇安大人盯著你也挺好,我們快點磕,等我們磕完了你就可以回頭了。”
“……”
魈緩緩做了一次深呼吸,微微側頭的時候,凝視著自己這群兄弟姐妹的金瞳里已經帶了顯而易見的殺意。
浮舍停頓了一下,咔嚓咔嚓的聲音頻率反而變得愈發勤快……且大聲。
“其實金鵬轉過來也沒關系吧,”彌怒也在那里咔嚓咔嚓,“讓他罰站的是風主,又不是帝君。”
“但是帝君也沒攔著啊,”浮舍道,“帝君這個反應我有點看不懂了,你說他‘不小心’砸了人家的工坊和魔偶,可是之后的反應像是道歉,倒是好像也沒有特別真心的道歉。”
“最起碼我們金鵬是在承認錯誤的。”伐難表示不服,“你說是吧,金鵬!”
被一群夜叉幸災樂禍圍觀罰站現場的金鵬:“……”
他想走了,真的。
“但是還是希望那兩位打架的頻率可以少一點,”彌怒幽幽道,“總這么打來打去的,我們的立場很尷尬啊。”
“其實也沒有特別麻煩,帝君只要不攔著烈風之主對金鵬的要求,那么其實他們兩個之間緩沖的余地還是很大的……大概。”
“所以,為什么一見面就會打架呢?”
伐難最后提出了所有人都沒敢直接說出來的那個疑問。
“既然都能在金鵬的問題上沒有任何矛盾的瞬間達成一致,那兩位的關系應該很好才對啊。”
夜叉們不知道。
他們嘰嘰喳喳地在仍在罰站的金鵬身后討論半天,最后由浮舍做了總結:風與巖的兩位神主,如果想要和平相處,那么總要有一個需要提前學會順毛擼的正確方法。
這是為了歸離集和蒙德未來的和平!
騰蛇太元帥肅然道。
***
“所以,你能理解么,金鵬。”
魈看著浮舍把住自己胳膊的四只手,面無表情地想,不,我不理解。
“為什么覺得我可以勸帝君成功?”
浮舍:“呃……因為他們兩位打完之后帝君不但在繼續研究魔偶怎么做,而且還用巖造物造了個新的工坊?”只不過迭卡拉庇安沒看到就是了。
那位打完之后就頭也不回地直接回了蒙德,導致那幾天的歸終大人始終膽戰心驚,擔心蒙德的物價會借此機會飛速上漲,揪著阿萍的衣袖瘋狂念叨著生氣就生氣啊但是千萬不要牽連歸離集啊記仇摩拉克斯就好啦——
好在,偉大的許愿之神又一次滿足了她的請求。
贊美生氣也不給歸離集漲價的風神。
塵之魔神當著巖王帝君的面雙手舉高對天,肅然道。
這也是夜叉們覺得迭卡拉庇安并不是真的不近人情的一個重要原因,她每次和帝君打得不可開交怒氣沖天,可從來沒有一次是為此影響到歸離集和蒙德之間基礎民生的。
私人恩怨和國家大事,他們兩位始終分的非常清楚。
正因如此,其實烈風之主在歸離集仙眾之間的評價當真算得上是相當不錯的類型,即使是始終和人家打來打去、幾乎沒怎么好好說過話的帝君本人,對迭卡拉庇安同樣有著很高的評價。
“所以說,安撫烈風之主是很重要的,哪怕只是為了歸離集的物價。”歸終對夜叉們的計劃表示了高度贊同,只不過摩拉克斯的眉頭微蹙,他能理解迭卡拉庇安作為蒙德君王維持情緒穩定的重要性、以及他對歸離集好感很大程度上也是受自己影響的,但是為什么是自己需要去順著他的脾氣,他為此非常不解。
“我們已經打過一次了。”帝君回答道,“如果要說我之前失手砸壞東西這件事,應該已經算是結束。”
浮舍嘆口氣:“偶爾順著人家脾氣來一次沒什么嘛,您都親自經手了這么多的契約,應當知道做買賣也是有來有往,商人少算幾分利,買東西的順手添個整,這都很正常啊。”
可是摩拉克斯的眉頭并未因此舒展開,反而皺得更緊。
“我為何要讓迭卡拉庇安?”巖神神色肅然,不解問道:“若我主動低頭,這對他亦是一種輕視的行為,我與若陀龍王之間即使有矛盾也無需某一方主動退讓,何況我們之間只是無可避免的一些矛盾,何需低頭認錯?”
浮舍:您為什么要用若陀龍王作對比……哦忘了您心里烈風之主還是個男的。
浮舍長嘆一聲。
那群造孽的蒙德人呦——
“而且迭卡拉庇安的性子,若我真的為了某件事情愿意退讓一步,他是一定會趁機得寸進尺的。”
不知道是不是浮舍的錯覺,他總覺得帝君的語氣甚至還有點驕傲。
但是這也是事實,迄今為止,摩拉克斯做過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迭卡拉庇安的問題上從不主動退讓。
從鐵礦到鋼錢;
從夜叉駐軍到如今的埃利亞;
道歉這件事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問題是:如果這個對象是迭卡拉庇安的話,那么就很難不帶上歸離集一起考慮,他會不會在未來某一天順手又給自己挖了一連串的坑等著跳。
浮舍:“……那您把蛇之魔神引去岸上讓人家不小心砸壞工坊的時候也是這么想的嗎。”
摩拉克斯倏然一哽:“……”
浮舍:“您只想起來那位是真的非常記仇吧?”
帝君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默默轉開了目光。
浮舍:“……”
浮舍感到了一點發自內心的無奈。
所以說啊……其實這兩位相處之間都已經在無意識拋開那些更高層面的事情了,魔偶和工坊也好、找蛇神來強行背鍋也好,分明就是這兩位自己的事情,和蒙德沒關系,和歸離集更沒關系。
有些事情,當真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帝君都已經完全不介意烈風之主當他的面讓金鵬去罰站了,這種無視一方之主的動作,以迭卡拉庇安一貫自我的行事風格來說她會這么做再正常不過,非要說的話,浮舍倒覺得這里面真正奇怪的對象是帝君才對。
巖王帝君什么時候能允許旁人越過他發號施令?
哪怕這個對象是金鵬,是和迭卡拉庇安私人關系頗為親密的小夜叉,他可能會不介意,但是也絕對不至于到了烈風之主當著自己的面讓金鵬去罰站也毫無反應的地步。
如果那位身為蒙德的君王絕對不可能離開現在的位置,那么接下來有人告訴浮舍歸離集會出現第四位魔神,他可能都不覺得奇怪。
“倒也不是說讓您就這么和人家低頭啦,”浮舍苦口婆心地勸道,“總歸就是和金鵬一樣,明面上順著對方的脾氣來就行,您看金鵬雖然聽烈風之主的話,但是本質還是您的金鵬大將不是?和那位聊天其實也沒有那么麻煩,稍微轉換一下說話風格就行了。”
摩拉克斯眉頭微蹙,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我試試看。”
浮舍終于松了一大口氣。
帝君愿意點頭,這就是成功路上的一大步,目前的問題是,歸離集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是帝君的一言堂,歸終和馬科修斯都不會對他的政令表達任何不滿或是反對的態度,夜叉與仙眾也是唯命是從,唯一一個能和他對著干的……
摩拉克斯出現在若陀龍王旁邊的時候,對方的注意力全都給了馬科修斯香氣四溢的爐灶附近,完全沒有察覺到真正的危險正在靠近。
摩拉克斯回頭,看見藏在角落的夜叉們加油鼓勵、手舞足蹈瘋狂比劃的樣子,他深吸一口氣,放緩了自己的語氣:“若陀……”
若陀龍王毫無防備的應了一聲:“啊?什么?”
“我有話和你說。”
帝君的這一聲當真稱得上溫言細語,語調柔如春水,但是正在灶臺旁邊的馬科修斯肉眼可見的開始層層炸毛,而若陀龍王動作一僵,他極緩慢的回頭看著不遠處的摩拉克斯——不知道巖神是不是在邪祟之地被污染了,此刻他看著自己,那雙眼睛甚至稱得上溫柔。
若陀龍王:“……”
若陀龍王順手搶過爐灶魔神的鍋蓋擋在身前,嚴肅道:“停!停!你就站那兒別過來……!嗯嗯,對就這樣,好了,有什么事你說吧。”
摩拉克斯:“……”
巖王帝君面無表情,拂袖而去。
第62章 決策
海上的雙神之戰,自然逃不過來自風的窺視。
自家的君主和歸離集的那位巖神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私人矛盾,這種事情對于蒙德真正的高層來說已經不算是什么秘密。
只不過考慮到人民之間的貿易往來日漸緊密,兩國邦交明面上仍然需要維持親密友好的姿態,所以對下也仍然用了慣用糊弄人的那一套,反正海上群妖魔獸遲早也是需要個理由去清繳的,“共同出戰”這樣的理由總比“兩邊又打起來啦!”這種理由來得容易接受的多。
對此,希德·古恩希爾德毫不掩飾他的嘲諷態度。
“說到底,還是因為萊艮芬德大人只開出來歸離集這一條商路吧?所以陛下就算生氣也沒辦法,還是要和那邊繼續合作下去。”
老古恩希爾德年事已高,加上早年顛沛流離透支了身體,無力再承擔更多的工作,除了女王親召以外,平日里已經不怎么出面,好在父子同為一王效命,權力的過渡交接極為平穩,幾乎是沒過多少時間,高塔的長桌上就換了小古恩希爾德的身影。
但是大部分人都覺得,比起老一位的圓滑通透,小的這個就要明顯鋒芒畢露的多。
宰相換人之后的第一次長桌會議,王尚未到來,而在座的幾位還沒聊幾句,小古恩希爾德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尖刺了,他坐在王座右手的位置,目光已經投向了長桌對面的一位。
“蒙德周邊諸國,埃利亞的領土收歸高塔所有已成定局,芬德尼爾的白樹與蒙德的梣木相接,自然也不必多說;北域狼王安德留斯更是女王親自出面說服……可惜呀,萊艮芬德大人,唯獨只有您最初負責的歸離集,為蒙德開辟出來的唯一的商路如今卻反而牽制住了整個蒙德的發展速度,不止如此,他們的那位巖神對王更是毫無尊敬之心——”
“……這也是陛下為何會開始決定造船開港的原因,蒙德地理條件便是如此,您非要問的話,那么北域之外亦有冰的國度,只是安德留斯仍是真正的北域領主,他可以因為女王與他簽訂的盟約接受蒙德人進入他的領地,但不代表他能徹底開放屬于人類的商路。”
萊艮芬德頭也不抬,打斷了年輕宰相極具針對性的發言。
“若是您想將造船開港的問題丟給我,這也大可不必——只要陛下開口,萊艮芬德家族自會不計回報全力支持王的一切決定,只是家族積累的一切只為女王個人開放,除此之外,即使您是蒙德的宰相也無權同我開口索要哪怕一枚鋼錢。”
“倒也不必因為這樣的理由就開始提前開始吵鬧起來,造船開港是遲早的事情,只不過諸位是否有合適的人選,能夠成為女王值得信賴的第一位船長?”
勞倫斯揚起唇角,語調很是意味深長。
“別忘了,諸位——這兒還有幾張椅子沒有人坐呢。”
財務大臣的話音剛落,另兩位便同時閉上了嘴,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坐在古恩希爾德下位的勞倫斯。
若論對權力的渴望,那么在座諸位沒有一人比得過勞倫斯的貪婪與瘋狂。
蒙德如今的煉金術士有三分之一是他親自招攬的,在同輩的老古恩希爾德已經在家靜養、而比他年輕的萊艮芬德的紅發之間也開始摻雜銀絲的時候,勞倫斯卻仍然維持著三十多歲左右的容貌和相應的身體素質,令人驚愕不已。
在絕大多數時候,只要不影響到蒙德本身的穩定或是觸碰到某些不可言說的禁忌,女王對臣子們的一些小動作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其中也包括了勞倫斯對長生術的瘋狂追求,這個男人究竟做了什么,他們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現在有一點可以確定了。
比起他們這些坦然接受人類壽命變化的普通人,別的姑且不說,勞倫斯說不定真的能和阿莫斯對著干好一陣子。
除此之外,勞倫斯也的確提出了一個讓在座各位都無比在意的事情。
——擺在高塔這張實木長桌以及兩側擺放的椅子,皆是取自蒙德最初的梣木,毫無疑問,是蒙德最高的權力象征。
長桌尚且還留下幾張椅子無人入座,古恩希爾德家一共兩位有資格站在這里,其中一位繼承了父親的位置,兩位宰相皆是當之無愧的女王右手;而另一位主動放棄了自己與她的繼任者可以入座的權力,只會站在女王身后,永遠不會入座長桌。
但是沒有人會輕視沒有得到椅子的蒂娜,古恩希爾德的家族與其他貴族并不一樣,金色的獅群以唯一的雄獅作為同族的領袖,但是真正負責狩獵廝殺的仍然是藏匿在陰影之中的母獅。
所有外來人都知道的警告:敬畏雄獅的地位,警惕母獅的獠牙。
萊艮芬德家族的地位微妙,王只給了他一張椅子的位置,他也只需要這一張椅子,萊艮芬德的紅發等同于蒙德流動的血,在蒙德流通的每一枚鋼錢都帶著果酒的醇香。
勞倫斯只有一張椅子,是因為這個男人甚至不允許自己的同族與自己出現競爭的資格。
余下的椅子,一張屬于神官之首阿莫斯,代表了蒙德高塔的神官和身后的煉金術士,一張歸屬不久之前進入高塔的鹽之魔神赫烏莉亞,只是她從不參加會議,她的椅子也從未坐過一次。
蒙德的最高劇院、本名伊利亞特的蒙德劇院長,還有蒙德的最高學府對應負責人,也各自得到了這里的一張椅子。
除此之外,便是女王仍然空余至今,不曾指明人選的三張椅子。
……三張。
而且其中的一個位置,是王的左手第一位。
萊艮芬德第一個轉開了眼神。
王的意思非常明顯了,這三張椅子不會屬于同一批人,同一組勢力,但是他們的頭頂都有一個共同的稱呼。
——軍權。
女王的船隊未來也許會得到其中一張椅子,高塔騎士是女王直屬,比起定位軍隊,這支隊伍更像是一種蒙德精神的象征,作為代表的蒂娜·古恩希爾德絕對不會入座,那么就還有兩個位置。
距離陛下重建蒙德至今,召開長桌會議的次數不算少了,但是類似這種將所有人叫來的情況還是極少數,一般只需要和他們之中的一兩位對話就足夠,這一次……是有什么大事要決定么?
正當眾人思考之際,會議廳的大門已經緩緩打開。
“諸位——”
阿莫斯輕柔的聲音隨之響起,白衣的神官在率先門側站定,垂首道:“拜見女王吧。”
女王的梣木手杖點上暗青色地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經起身站定,俯身行禮。
年輕的古恩希爾德第一個聽到了女王的聲音,“余應當是第一次在這里看到你吧,希德。”
“是的,陛下。”比起其余已經見慣世面心態平穩的老幾位,年輕的宰相仍然難掩聲音中的激動興奮,在一眾臣子重新落座后,他也是第一個轉頭看向女王的那一位,他的容貌比起在座諸位顯得年輕太多,作為次代的第一人,希德·古恩希爾德的確也有著能坐穩這個位置的能力與野心。
“以及,父親托我向您問好。”
“余一直很好。”
女王回了一句,她的目光只在勞倫斯的臉上短暫停留了一瞬,便極為平靜地轉開了視線。
勞倫斯默不作聲,只是原本繃緊的坐姿隱隱失去了幾分支撐脊椎的力氣。
“諸位的狀態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不錯。”
伊萊恩的坐姿很隨意,她的手肘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支著下頜,她有預感,這心高氣傲在她沒來就已經開始挨個挑刺的小獅子不會是個例,老一輩的沉穩和游刃有余遲早要被年輕的刺頭們徹底取代,距離她的長桌會變成吵架現場的日子,估計也不會太久了。
所以現在姿勢什么的都已無所謂了,她怎么舒服怎么來吧。
“你們在我來之前已經討論過造船開港的事情了,更詳細的步驟你們自己去討論就是,開港的位置按著之前圈定的地址直接開始就可以了,國庫一切正常支出,缺錢的話去和萊艮芬德要,他家還欠著余的帳呢。”
“冒犯了,陛下,”勞倫斯先一步開口,疑惑問道:“您不是打算用海中魔獸制作魚骨船么?現在開工的話,我們的人可能還進不去埃利亞那里……”
“嗯,魚骨船和后續的其他魔獸骨船本來也不是要走正常港口的,這一部分余的打算和如今的高塔騎士差不多,有別的用處。”伊萊恩輕飄飄地回道,“港口建成后的第一支船隊你們用人類的最高標準就好,有一個成型的船型就足夠,其余的部分余會自己重新調整。”
“……等等,”王的措辭讓一眾大臣有點坐不住了,年輕的宰相怔愣一瞬,搶先問道:“您的意思是……是要親自動手嗎?”
“當然了,”比起臣下們根本掩飾不住的慌張失措,女王陛下卻是一臉的理直氣壯:“海上魔獸眾多,再強大的人類戰士在海上也走不出太遠的距離,所以你們也不用挑選合適的船長人選了,第一次,余會親自去。”
“這不行——!!!”
勞倫斯失聲喊道,他甚至顧不上臣子應有的矜持,直接從椅子上驚得站了起來,但是這一次沒有人顧及他的慌張失態,其他人都紛紛看向了神色平靜的女王,只是這里面反應最大的是勞倫斯罷了。
“您的無上尊貴……哪怕用整個蒙德來交換也比不上您的萬分之一,怎么能讓您親自出海呢?”勞倫斯聲音發抖,他的臉上寫滿了近乎崩潰的懇求之色,哀聲道:“只需要您等一等,不久之后一定會有合適的人選完成您的期待——”
“沒什么不行的,蒙德如今對外商路仍然只有歸離集的這一條,等其他人把海上清理干凈能夠讓人類正常通行誰知道還要幾百年的時間?太慢了,余不想等。”
王懶洋洋地回應道。
“以及,你們贊不贊同和余沒有關系,說到底你們只是被余叫過來在這兒聽完余的話,清楚了么?”
第63章 試探
“陛下……陛下!!!”
腳步匆匆跟在伊萊恩身后的是她忠誠的女神官,女王的速度太快了,結束會議后她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以至于阿莫斯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女王的腳步。
她的叫聲太過慌張,伊萊恩不得不停下,回頭看了她一眼。
王的表情有些無奈。
“你應該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阿莫斯。”
“那些事情本來就都是早早做好計劃的,若是需要我一直盯著的話,那么我只能說他們實在是太過廢物。”
阿莫斯不假思索地回答,跟隨這樣一位王,女神官自然也在所難免地沾染了一些她的行事風格。但是此刻并不是她同女王撒嬌炫耀自己有成長成和王類似的樣子的時候,阿莫斯雙手揪住女王的衣袖,一臉慌張的問道:“我想問的是剛剛您在會議上說的事情……是真的嗎?您真的要親自出海嗎?”
“余剛剛是有什么話沒說清楚么?”伊萊恩的語氣毫無起伏,淡淡道:“一切安排已經吩咐下去了,新任的宰相既然已經上位,余暫時不在蒙德的這段時間,正好也可以順便檢查一下看看他的手段如何。”
“如果您只是因為想要測試小古恩希爾德的能力水準,那么您完全可以在這段時間隨便找些事情放松精神,何必親自出海跑那么遠呢……!”
阿莫斯絞盡腦汁苦苦思索,她琢磨了一圈周邊的地方,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做了好一會的精神建設才極勉強地說道:“……若是、若是您覺得北域和芬德尼爾沒什么意思,非、非要去歸離集的話……”
伊萊恩一臉無奈。
“很不想說的話,也可以不說。”
不要表現的像是一只被迫目送主人去貓咖的委屈家貓。
阿莫斯咬著嘴唇委屈巴巴地看著她,喉嚨里發出一種小動物被踢了一腳一樣委屈的嗚咽聲。
“我為什么閑著沒事就要去歸離集,”女王開始感覺到一種久違的頭疼,“還是說我看起來和歸離集的巖神是這么和睦的關系嗎?”
“那倒也不是……”
說到這個,伊萊恩也有些好奇了:“不過你們擔心這個擔心這個,倒是不擔心我會去歸離集?”
“不,其實那位是我們最不擔心的……”阿莫斯下意識喃喃道,畢竟女王的脾氣雖然算不上是溫柔和善的仁君,但是要達到見面就打起來的程度,這個本事也是真的不好找。
而且還打了不止一次。
所以,北域很危險,其他地方也都是不同程度的不可靠。
但是歸離集和摩拉克斯,可以。
簡單來說,就是巖神帶給阿莫斯的威脅程度還不如那位只會在高塔的后花園賞花弄草的前任鹽之魔神來得強烈。
而且比起讓老宰相每次提起都如臨大敵的北域狼王,好歹歸離集他們也算是知根知底,他們總不能指望女王出去一趟一個人都不見,在歸離集那邊雖然難免會和摩拉克斯以及歸離集的其他人見面交流,不過反正巖神目前是女王最討厭的一個,以他們對陛下的了解,“非常討厭”和“這段時間沒有那么討厭”,對王來說沒有本質區別。
“摩拉克斯那家伙……算了,蒙德和歸離集的關系融洽是必要的,但是余也不能一直指望這一條路子,他們那邊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埃利亞既然已經穩定下來,余短期內沒有再去的必要。”
好消息,陛下短期內不會去歸離集。
……壞消息,她跑得更遠了。
阿莫斯撇撇嘴,開心不起來。
“開港造船也是需要時間的,又不是馬上就走,為何這副表情看著我?”
阿莫斯立刻說道:“那到時候我和您一起去。”
“不行。”女王否認的毫不猶豫,“海上的魔獸魔神不在少數,那只攻擊了蒙德沿海的只是無數魔物的其中之一,我自己有著對抗的手段,但你們沒有,所以這一趟以防萬一我不會帶上任何人。”
***
女王說的斬釘截鐵,從態度上來說這件事已經完全沒有轉圜的余地,阿莫斯身為長生種同時作為蒙德神官之首,在龍種的特瓦林完全成長起來之前她的實力幾乎可說是高塔最頂尖的那一批,可女王連她也不打算帶上,這也跟著打消了不少人蠢蠢欲動的小心思。
“您當真打算誰也不帶著嗎?”
赫烏莉亞溫聲問道,自她交付了身為鹽神的權柄以后,力量便以一種不可挽回的狀態漸漸流失,如今的赫烏莉亞很難再以鹽之魔神來稱呼她,但是比起承擔起一個國家的重任,她看起來倒是更加適應現在與世無爭的生活。
伊萊恩習慣了后花園里多了這么個美貌溫柔的吉祥物擺件,反正放著也是放著,也不耽誤什么事情。
“別告訴我阿莫斯連你也勸成功了,怎么,你要為余的神官求求情嗎?”
“怎么會呢?”赫烏莉亞微笑起來,臉上仍然帶著那種羔羊一樣溫順又過分柔軟的神態,她似乎一直如此,溫柔的,無害的,就連阿莫斯在絕大多數時間也不曾把她真正放在眼里。
但是現在,這位性情太過溫柔以至于所有人都覺得她毫無威脅可言的魔神,卻對著伊萊恩問道:“您要不要試著帶上我呢?”
不是阿莫斯,而是她。
伊萊恩終于看了她一眼。
“余帶上你又有什么用呢,赫烏莉亞?”
“我已經不能再稱作是‘神’了,陛下。”
她柔聲說道。
“即使從天生的種族屬性上來說,我仍然是魔神,但是這里還有誰會把我當做一位值得效忠值得向往的神明呢?連我自己都不這樣想啦……我自然是心甘情愿地接受這樣的結局,但我也想以現在的身份再做些什么。”
哪怕不再是神明,哪怕失去了力量,也還是想要為您做些什么。
“是么。”女王對赫烏莉亞的話沒有什么感覺,“但是你身為鹽之魔神的時候都做不到的事情,為什么會覺得現在的你就做得到。”
赫烏莉亞輕輕眨了眨眼,她笑了笑,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見伊萊恩沒有點頭的打算,她也沒有再繼續爭下去的欲望。
“不太成功呀……”
赫烏莉亞看著手中含苞欲放的花朵,耳畔聽見女王離開的腳步聲,也微微垂下了眼睫。
在赫烏莉亞的裙擺不遠處,鮮花與嫩葉堆成了小小的一簇,隨著女王逐漸走遠,精靈也跟著蹭的一下冒出頭來。
溫迪的腦袋上還頂著一片搖搖欲墜的花瓣,他暫時也顧及不上一身的花粉,第一時間就迅速望向赫烏莉亞。
只是也他無須再問什么了,精靈已經從對方臉上的無奈苦笑得到了答案。
阿莫斯不同意,赫烏莉亞也不同意。
這兩位都不成功的話,那些身為普通人類的臣子們就更不用提了。
風精靈急得在原地開始瘋狂繞圈。
忽然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出海了呢?這又不是歸離集和埃利亞,一個來回就輕輕松松回來了……
精靈倏地停下,直接沖向了高塔。
***
“伊萊恩,伊萊恩!”
王在工坊工作的時候一般是習慣性開啟結界,溫迪若是走正門進不來一般也就去其他地方玩了,但這一次卻是鍥而不舍地趴在窗戶邊上,沒有地方讓他站著也可以,溫迪難得固執地扒著窗戶框懸在那,還不忘一疊聲的喊房間里的女王。
過了好一會,女王才在窗戶旁邊看到了趴在那兒吊得可憐巴巴的風精靈,旁邊是蹲在窗沿上一處花藤收攏翅膀乖乖等候的特瓦林,得益于經常在高塔頂尖罰站的經驗,小龍現在已經變得非常擅長在各種刁鉆奇怪的地方站穩身體了。
“……”
伊萊恩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兩個,終于還是在溫迪的注視中一手一個給拎了進來。
風精靈哭唧唧的小臉立刻變得眉眼彎彎,只是還不等他重新支棱起來,就被一屋子威迫感十足的高大騎士魔偶驚得一扭頭就藏到了女王的頸后,這樣還不夠,溫迪進一步攏起她的頭發擋在自己面前,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腦袋,問道:“這是什么,伊萊恩?”
“還沒激活呢,目前就只是幾個鎧甲架子而已。”
伊萊恩從自己的頭發里拎出來風精靈放在一邊,看著那小小一團很快就被特瓦林用翅膀圈起來,然后這一大一小同時仰頭看著自己,眼巴巴的等著她的解釋。
女王嘆了口氣。
“……一種可以小規模量產的煉金產物,具備基礎的知性和一定的身體強度,簡單理解的話,就是人造人,能在海上航行的時候解決一些基礎麻煩的東西。”
“是要等到出海那一天才用嗎?”溫迪有點反應過來了,“所以你打算用這些代替其他人?你是真的一個人都不打算帶嗎?”
“同樣的話余不想再解釋第三遍了,所以你又是被誰指使過來的?”
溫迪扭扭捏捏,哼哼唧唧:“……萊艮芬德的家主還是很好奇的。”
伊萊恩:“……”
伊萊恩:“讓他先別好奇了,順便告訴他,再問這種余已經重復很多遍的問題,余會給他的欠條漲利息。”
伊萊恩面無表情做完最后總結,她把風精靈放上幼龍的背上,同時扯著特瓦林乖巧耷拉著的翅膀,直接毫不客氣地把他們同時扔出了窗外。
幼龍在半空中打了個有點狼狽的回身,再想回屋的時候已經被結界徹底屏蔽在了外面。
“……”咿呀,被扔出來了。
特瓦林在不遠處的樹上落了下來,和自己旁邊的溫迪面面相覷。
特瓦林:“為什么要說萊艮芬德的家主?人家明明沒問你。”
溫迪的聲音非常冷靜:“因為如果我說我們要一起去肯定馬上就要被關起來,這種時候就是要找個合理存在的理由讓伊萊恩不要懷疑我們……而且萊艮芬德的老爺也的確很好奇,我不算說錯話。”
小龍感覺自己小伙伴的話好像很有道理,但是還是哪里不太對。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
風精靈盯著緊閉的窗戶,瞇起眼睛。
“特瓦林。”
溫迪稍微飄起來一點,幽幽道。
“……你知道,什么是‘既定事實,不可更改’么?”
特瓦林不知道。
特瓦林也不想知道。
但是溫迪作為一個非常樂意與他人分享的友好精靈,自然是他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提前上船成功和伊萊恩一起出海,讓這件事成為‘既定事實’,然后因為她在中途才發現我們,所以這個事實已經‘不可更改’。”
特瓦林甩了甩尾巴,幽幽道:“你也真不擔心陛下會把你扔進海里喂魚。”
“怎么會呢!”
風精靈答得理直氣壯,囂張不已。
“她超愛我的!”
第64章 肅正騎士
女王離開蒙德親自出海的那個日期,其實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上許多。
無論大臣們再如何不情不愿企圖繼續多磨蹭幾天時間,這也仍然是女王親自布置的工作,蒙德人不知道大臣們內心的想法,但是知道了也無所謂。
比起大臣們某種意義上的消極怠工,港口的工人們的工作熱情卻是異常高漲。
——這可是蒙德,他們總會這么說。
誰能拒絕親手制造一艘女王親自要求、更會在此之后登上去乘坐的大船呢?
他們從王的手中得到了這份至高的殊榮,大臣們的喜怒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
普通人也有屬于普通人自己的驕傲,在女王的統治之下,他們親手建立起屬于他們的蒙德,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是他們為之自豪的心血凝結,王賜予他們共享蒙德的榮耀,每一位外鄉人歆羨好奇的目光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獎賞。
而這一次,他們甚至可以拍著胸脯高舉酒杯,和每一個走過自己身邊的人吹噓:
“陛下走過的甲板,可是我的這雙手一片一片鋪上去的呢!”
海船的全部設計圖紙出自女王之手,萊艮芬德家族越過了財政部門的批復,獨立支付了這其中的全部費用,巨船在港口支起的骨架便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大小,其中所耗物力人力更是難以想象;在造船的那段時間里,各類各樣稀奇古怪的說法走遍了蒙德的大街小巷,但是更多的,他們只是單純的好奇。
人自然是知道如何造船的。
他們也曾行過河川,越過大湖,揚起船帆試探著走過平靜淺海,但是那些相對而言仍是小船,不曾經受過海浪的吞噬和風暴的肆虐,更廣袤的大海對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人類來說仍然是不可想象的禁忌——可是蒙德人多么瘋狂啊,在神明也不敢貿然前進的時候,他們已經親手開始造船開港,對那片連神明威權亦可吞沒的詭譎深海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出海的是烈風的王,可乘坐的卻是人類的船。
當那艘規模恐怖的怪物第一次成功入水的時候,所有為了這個特殊的日子一起匯聚在港口的人都被眼前如山的海上巨獸驚得失去了呼吸。
究竟是這艘人類制作的船更大一些,還是那些藏在海面之下的海獸更加危險一些?
人們議論紛紛,難掩興奮。
比起圍觀人群的興奮難耐,更讓年輕的宰相在意的是這一次究竟是誰負責女王出行的安全:王的實力自然毋庸置疑,可是那些瑣事呢?那些根本不需要女王親自動手的雜碎呢?總不能王一時興起想要從海里弄條魚上來都得親自動手吧???
可是無論是赫烏莉亞還是阿莫斯,都被女王陛下嫌棄的干干凈凈,不要說后續安排了,她們這些被臣子們賦予高度期待的非人種就連第一句同意都沒拿到——正當宰相急得團團轉的時候,一隊從未見過的高大騎士已經從王城的中心廣場方向走來,他們身披重甲,手持長槍,星銀面具掩住了所有氣息,腳步一致,呼吸頻率一致,所有的動作都像是模板復刻一般整齊的令人頭皮發麻。
古恩希爾德看著騎士走上甲板,其中卻沒有王的身影。
“不用等了,王早就過去了,她可不想被人圍觀。”
蒂娜鬼魅一般出現在他的身后,小古恩希爾德被忽然拍上肩膀的手掌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也不知道他這位老姐究竟是如何無聲無息地擠過人群和他的護衛,這么輕描淡寫地就出現在他的身后。
她今年都多大了?
快五十的人非但不顯老,反而實力越來越強變得越來越可怕合適么!???
蒂娜有點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搖了搖頭:“別這么大驚小怪的,肅正騎士是陛下的煉金造物,他們今天出來只是為了壓壓外地人的舌頭,免得她離開的時候有人覺得蒙德失去了戰力就可以趁虛而入。”
“肅正騎士?”希德左右看了看,再次確定這里可以聊這種話題,這才問道:“和高塔騎士一樣?”
“你可以說一樣,但是其實也不太一樣。”
蒂娜聳聳肩。
“高塔騎士是人類,肅正騎士卻是女王親手創造的產物,我的話……”女王的首席騎士摸了摸下巴,陷入思考:“嗯,現在的我能對付一兩個吧,極限了。”
古恩希爾德聽得咋舌。
他的這位姐姐,從幼年便開始跟隨女王身側,一身劍術更是女王親授,說蒂娜·古恩希爾德是女王首席騎士,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確是追隨女王的第一人,也是因為她的實力的確是蒙德當之無愧的最頂尖。
用他老姐自己的話來說,□□的最佳時期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是精神和技巧的淬煉也很重要,所以距離她真正達到巔峰的時間還早著呢。
“等我到六十歲的時候,說不定可以試試人類的極限。”
但是現在,蒙德人類之中公認的最強戰力,蒂娜·古恩希爾德卻親口表示,她對戰女王隨手拿出的肅正騎士,最多也只能對付一兩個。
——肅正騎士。
這個前綴比高塔可沉重太多了。
究竟需要遇到什么樣的問題,什么樣的錯誤,才需要女王親手“肅正”?
“很厲害吧~”蒂娜笑瞇瞇的看著希德的表情,在對方一臉無奈看著自己的時候,她卻伸出手,讓一直藏在掌心的某個小玩意掉了出來。
那是一枚星銀礦石打造的精致勛章。
年輕的宰相看著女王的首席騎士拽過他的手,將這枚勛章放在他的手里,輕飄飄地說道。
“——高塔還有兩隊肅正騎士,他們現在是你的了。”
古恩希爾德腦子瞬間就只剩下了一片茫然的空白。
……我,的?
“但是,警惕你的野心,弟弟。”
蒂娜拍拍弟弟已經徹底僵住的腦袋,補充了一句。
“一切為了女王與蒙德,如果你的野心越過了應有的底線,我也就只能遺憾的邀請你去親眼看看肅正騎士的頭盔里面到底有什么東西了。”
希德咽了口唾沫:“……我猜里面是空的。”
“也是可以填點東西進去的。”
她微笑著說道。
“你知道的,‘王不在乎’。”
***
顯然,王即使離開了蒙德,也做好了她能夠做到的所有準備。
無論是肅正騎士還是古恩希爾德,一切都是為了保證這臺龐大的國家機器在失去了她的控制后仍然可以繼續平穩的運轉下去,這也是女王所做第一次的嘗試,她不會期待人心能達到永遠的公平公正,但是如果彼此制約彼此牽制,那么至少也能維持百年以上的平衡。
身邊只有煉金造物的肅正騎士,伊萊恩終于在這艘大船上找回了久違的一點清閑。
因為她這一次只是為了提前探路順便看看海上情況,船上象征意味放了一些蒙德的特產貨物,但也沒有人會真的指望女王陛下會親自和誰賣東西,所以最多的還是方便女王隨時取用的各類王庭用品。
但是,是真的好安靜啊~
伊萊恩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海風吹得放松了。
平時無論是去埃利亞還是待在高塔,身邊總會有人出現,要么是阿莫斯那樣安靜溫順卻存在感十足的神官跟隨左右,要么就是她的某個臣子又變著花樣送了什么東西進來——毫無疑問是勞倫斯開的壞頭,然后來萊艮芬德緊隨其后,古恩希爾德已經換了更年輕的,希望另外兩家的下一代在未來可以有所收斂。
但是這里面,存在感最強也是最吵腦袋的果然還是風精靈……
伊萊恩合上手中的筆記,享受著自己自回歸提瓦特后就再也沒感受過的清凈——嗯,其實這么說也有那么一點點不對,在妖精國的時候她還有能窺探人心的妖精眼,所以身邊那群垃圾就算能學會乖乖閉嘴,但也還是很容易吵到她的眼睛。
無論如何,這樣的時間還是可以慢慢享受……
“咣當!咣當!咣當當——”
可以,享受……
“鐺鐺鐺……!”
……
“伊萊恩!伊萊恩!伊萊恩啊啊啊啊——”
女王臉上舒緩愜意的笑容還未褪去,就已經聽到了身邊箱子里傳來風精靈慌慌張張的聲音:“上面壓了好多東西,我出不來了!”
伊萊恩:……
她幽幽轉過頭,看著那個正在瘋狂制作噪音的精致寶箱。
伊萊恩:“……?”
身邊只有肅正騎士的好處是,她絕對不會被無聊的問題反復打擾;而壞處就是……只要她不親自動手或是下令他們進來,那么這只箱子就能和她吵到地老天荒。
女王動作極為粗暴的掀開了箱子上堆砌的雜物,打開箱子的第一眼就是迅速把翅膀縮起來手忙腳亂爬出箱子的特瓦林。
被幼龍翅膀護在下面的風精靈慢半拍地爬了出來好不容易才趴在箱子的邊緣上,也許是長久憋在箱子里的沉悶無光讓現在他連飛都不忘了怎么飛了,精靈仰頭看著蹲在箱子旁邊目光陰沉的女王,一骨碌直接從箱子旁邊滾出來,順勢就趴到了伊萊恩曲起的大腿上。
只是還來不及溫迪開口說兩句討好賣乖的撒嬌話,一股說不出來的委屈先一步沖上腦袋憋得精靈眼眶發酸,他抽了抽鼻子,眼淚汪汪地仰著腦袋看著她,一張嘴就徹底控制不住了:“伊萊恩,伊萊恩嗚嗚嗚嗚……”
女王沉默著,目光看向了一旁端正站好的特瓦林。
小龍想了想,無比果斷的伸出翅膀,翅膀尖一指正趴在女王腿上哇哇大哭的風精靈,語氣堅定而果決。
“他的主意。”
第65章 風暴與雷霆
“……也就是說,你們兩個提前了解到要裝到船上的東西都有什么,在神官們第一輪開箱檢查結束后才藏進了這個箱子里,然后成功躲過了后續的盤點,一直藏到現在,對么?”
風精靈和幼龍排排坐好,動作非常整齊地耷拉著腦袋,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真是不錯,非常不錯的判斷呢,溫迪。”
伊萊恩微笑道。
“還知道躲過最關鍵的部分,看起來你逃掉余教導的那些日子也不是只是在偷喝萊艮芬德的藏酒嘛。”
“……”
風精靈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女王陛下此刻的笑容溫柔又和善,但是沒人會真的相信她是真的心情輕松愉快,甚至到了可以面帶微笑地夸獎溫迪日常逃課摸魚的行為。
特瓦林的尾巴甩了甩,他默不作聲地抬起一側翅膀,在伊萊恩以為他和過去一樣,在最后清算的時候選擇堅定地和小伙伴分享黑鍋、當著自己的面選擇把罪魁禍首護住的時候……
他的翅膀抵在溫迪的背后,把自己的小伙伴往前推了推。
伊萊恩:“……”
溫迪:“……”
溫迪猛地扭過頭看著已經把腦袋轉過去的特瓦林,對于小伙伴猝不及防的背叛風精靈大怒不已,瞬間撲到幼龍的背上準備給特瓦林背上的青色翎羽編成麻花辮,特瓦林迅速擰著腦袋去追咬風精靈的小斗篷,兩個飛快打成一團的幼崽馬上又聽見了女王一聲輕咳,立刻老老實實重新分開,再度低頭站好,認真認錯。
伊萊恩揉了揉額頭,滿眼都是恨鐵不成鋼:“特瓦林跟著你都學了點什么啊!”
兩個小的不約而同地把腦袋垂得更低,連下垂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
扔回去算了。
這樣的想法只在女王的腦袋里存在了一瞬,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
不行,太遠了。
整艘船的設計圖紙都是她親手繪制,而這里面究竟有多少超越時代限制的煉金造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無論是速度還是性能都已經達到了魔術禮裝的水準,剛剛折騰了這么一會也不曾減速,從時間來看,他們現在大概已經開出去了大半個蒙德的距離。
正因如此,她現在也不能說讓溫迪自己再飛回去。
“跟我來吧。”
女王語氣是溫迪再熟悉不過的無奈,每次她不知道怎么處理自己的問題,她都會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話。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打你也沒什么必要了。”
伊萊恩看了一眼窗外黑沉壓抑的無邊海域,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既然如此,那么我們就直接在這里復習一下之前你逃掉的哪些課程吧。”
溫迪在原地繞了個圈,聽到女王的話后頓時心花怒放。
不會被打屁股了好耶——!!!
“伊萊恩~伊萊恩~”之前那副可憐巴巴在女王的腿上哭得打嗝的樣子已經完全看不到了,逃避了梣木手杖懲罰的溫迪已經再次支棱起來,他念念不忘自己兩度背叛他們友情的小伙伴,飛到了女王的身邊提醒道:“特瓦林的部分呢,要不要一起來?”
反正伊萊恩對他的課程除了那些枯燥的會議解讀以外,也就是術式和元素力的應用,他對煉金術毫無天賦,那些精妙到完全超出理解能力的術式也只是了解一點點,所以這幾項伊萊恩也從來不刻意難為他,至于元素力的運用,他和特瓦林一起練習的話,風龍往往能順手幫他完成自己那部分的“作業”。
“啊,特瓦林啊,的確……”
伊萊恩笑笑,神色和往常并無二致。
“讓他一起來吧。”
溫迪一樂,自覺扳回一局。
***
——但是半個小時以后,他有點笑不出來了。
課程沒有變,女王的要求也沒有變,規定時間內的練習內容也沒有變……
但是,巨船的上方仍然傳來了風精靈四處逃竄的崩潰尖叫聲:“伊萊恩啊啊啊啊……!!!”
坐在甲板上的女王神色沉穩,不動如山,肅正騎士將提前準備好的桌椅放在了甲板上,桌面上還貼心放著阿莫斯早早準備好放在廚房的各類精致餐點。
他們如今正處于浪濤洶涌電閃雷鳴的漆黑天幕之下,巨浪滔天,遠超想象的巨獸與海魚躍出海面,鱗片在雷暴映襯之下如內斂的寶石截面一般熠熠生輝,在半空中劃出暗光的流暢弧線,漆黑的海面仿佛無光的深淵,不知藏匿著多少孤礁暗流。
在這樣極度惡劣的環境下航行,女王手邊的茶杯卻不曾蕩起一點驚顫的波紋。
比起到處亂跑大呼小叫的溫迪,特瓦林就要顯得從容得多,他本就是龍種,天賦絕非尋常元素生物可以比擬,更是得到了烈風之主的親自指點,身體的成長速度雖然與其他同族相差不多,但是能力卻已經超出太多。
幼龍在天空中飛翔的身姿是徹底放松之后的輕松自在,他隨著烈風縱入天空,又在雷霆閃爍之下倏然下墜,肆意舒展的翅膀劃過海面掠起一陣漣漪,輕輕松松地繞了一圈完成了規定的要求后,就蹲在桅桿的最高處,優哉游哉地甩著尾巴,看著到處亂跑的溫迪。
海上這種令人類以及不少魔神都望而卻步的糟糕天氣,反而是特瓦林最滿意的游樂場——很可惜,不是溫迪的。
風精靈的小算盤被海上的陌生環境徹底敲碎,海中巨獸對幼龍沒有興趣,龍種與他們同屬元素生物,他們可能會偶爾獵殺幾只海鳥換換口味,但是還不至于費了大力氣去追一只還在幼年期的風龍。
但是溫迪就不一樣了。
他得到過烈風之主的賜名,分享了文學與詩歌積累的信仰,距離成為真正的魔神只剩下一步之遙,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欺負一只風精靈可比欺負一只幼龍輕松多了。
溫迪上躥下跳左躲右閃,比起特瓦林的輕輕松松還能在余下時間內來個花樣炫技飛行,他面對伊萊恩的“規定時間規定路線繞船飛行三圈”的要求,就要吃力太多。
海上的魔獸不敢靠近這艘陌生的海船,那是因為船身兩側的十二道炮孔,伊萊恩在陸地上的時候需要考慮污染和魔力與元素力的差異,但是在海上她就完全不需要那么費勁:
完全不過腦子的魔力外放也沒有問題,外放殘留的魔力等同于這個世界的污染物也沒有問題,只要她這一路上轟碎的魔獸數量夠多、留下的殘穢足夠嚴重,就沒有人能分出來哪個是她的魔力,哪個又是倒霉催的死后留下的殘骸污染。
她曾經的職階并不是assassin,但是“把所有人干掉就是最完美的潛行”這種道理,她也還是被阿賴耶手下的某位好心的暗殺者先生仔細介紹過的。
魔神不會貿然試探有膽子獨自入海的另一位同族,而實力和智力都稍遜一籌的大型魔物和海獸更擅長遵從本能行動,如果不想被小型圣槍無差別轟成海上殘渣碎片,那么就還是保證安全距離比較好。
……所以,給溫迪的規定飛行路線,是在圣槍射程之外的地方。
伊萊恩端著茶杯看著不遠處的風精靈在魔獸探出水面的尖牙利齒和翻滾的海浪中一路精準亂竄,心平氣和地想,這一趟跟著來的是肅正騎士真的太好了。
如果是阿莫斯或是赫烏莉亞,估計這會早就被溫迪又哭又鬧的撒嬌成功,讓他回到安全地帶吃點心了。
雖然這么說,但是女王從來沒有真的擔心過溫迪的脾氣是否太過嬌慣,他固然擅長胡鬧也擅長撒嬌,但是就算是有膽子無視女王命令擅自上船的風精靈也知道什么時候是應該乖乖聽話的,溫迪的驕縱和孩子脾氣始終恰到好處,雖然這幾年不知為何有些變本加厲,但是總體來說,仍然無傷大雅。
伊萊恩耐心等了一會,眼看著那只看似四處亂飛喊得極為凄厲慘烈的風精靈此時已經是游刃有余地在海獸之間上躥下跳,隱隱還有幾分逗魚的樂子意味;女王敲敲手杖,琢磨著他今天的訓練和運動量也差不多了,下一步要不要把他吊在圣槍范圍內看能不能躲開的時候,遠方的雷光卻隱隱有些變化。
坐在桅桿最高處發呆的特瓦林忽然感覺腳下一歪,在海嘯中亦可平穩航行的巨船出現了第一次的劇烈顫動,絳紫雷光倏然劈開暗沉天幕迎面而來,幼龍反射性就往還在海上跳來跳去的風精靈身邊飛了過去,然而比他更快的,是風暴的速度——
幼龍與風精靈被一手一個拎住扔到了身后的位置,在這瞬息之間,烈風已然從容卷起足以遮天的壁障,兇悍的雷光不曾有片刻的停頓,劈開海面與海中群獸,卻被風暴瞬間吞沒入風的術法,龍卷的颶風染成明雷的絳紫躍入更高的云層,帶著新鮮血氣的腥咸海風彌漫散開,一瞬的過招結束之后,雙方之間只留下一片靜默的海面。
天光乍破,海闊明空。
“作為初次見面的招呼,這可是真的有些出乎預料。”
伊萊恩回頭揉了一把幼龍和風精靈的腦袋,這兩個在蒙德囂張慣了的小家伙此刻安靜得有點可憐,兩個小的猶猶豫豫地看著她,看著女王又一次一臉平靜的對他們擺了擺手,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飛向了甲板的位置。
烈風之主這才轉過身,看向了另一邊。
——在海岸的盡頭,立著一道沉默的影子。
她的手中仍有雷光閃爍,昭示著獨屬于這片土地的、屬于雷霆的絕對威權。
第66章 狐齋宮
伊萊恩看得清楚,那影子只是安靜地立在背光的陰影之下,遍布島嶼的雷光閃爍,映出周邊的暗礁孤石,唯獨沒有映出那道影子的真正容貌,先前的一招只是看著架勢兇悍,但是比起預期的不管不顧地當場斬殺,對方威懾警告的意圖倒是更多一些。
到現在為止,女王的海船并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她就只是單純地繞過了歸離集目前沿海的范圍,然后簡單粗暴的沿著一個方向直線前進——什么海上的諸多魔獸魔物海神肆虐,什么和蒙德的距離遠近消耗大小,不管的,不存在的,她少說幾百年都看不到星際軌道炮的影子,魔力魔術不能用,高等煉金術用不上,好容易有這么個沒人管得了的地方,她現在就是簡簡單單玩個加速碰碰船怎么了???
而且她本來還以為自己會碰到類似于異聞帶那種天然形成的收束地圖的世界壁障,遇到的是另一個島國,倒是讓她有些意外之喜。
“船會停留在附近的位置,這上面的圣槍術式沒有關閉,肅正騎士也是戰力之一,你們兩個如果不習慣的,就在船上等我。”
原本已經乖乖躲進房間的兩個小的頓時炸了毛,溫迪直接二話不說鉆進了女王頸側的領口里面,非常熟練地用她的頭發藏住自己;特瓦林左右繞了一圈,最后猶猶豫豫地落在了女王扶著手杖時伸出的纖細小臂上。
伊萊恩嘆口氣,看著小龍還貼心的用風元素控制自己落下的力度和搭在她手臂上的重量,目光游移就是不和自己對視,只是感慨了一句:“也就是你還這么大的時候能讓你這么待著吧。”
“……”
小龍干脆直接用翅膀擋住了腦袋。
女王最后簡單叮囑了幾句兩個小的不要到處亂跑,這才重新看向之前的方向。
——果然,那道人影已經消失了。
目前只是遙遙對望一眼,對方的真實實力尚且未知,但是目前來看,應當也是和她與摩拉克斯的情況差不多,屬于庇護一方的國家主神。
不過這么一說的話,提瓦特的異國神明好像沒有怎么認真劃開區分的感覺?
女王離開了海船,獨自踏上了異國的土地,腳下的土地堅硬真實,她若有所思的走了幾圈,看著沿海附近無比真實的人間景色,陷入了沉思。
……她就這么上來了?
“伊萊恩?”
溫迪從女王的發絲之間探出腦袋,又被她一根手指給摁了回去。
她還在思考自己為什么上來以后沒感覺。
泛人類史之中的情況與現在并不相通,各個古文明自己便能衍生出各自的主神,從北歐的奧丁大神到美索不達米亞的創世母神提亞馬特,在近代世界開啟之前,神代時期彼此一直都是各不干擾,互相排斥,獨立形成各自完整的文明體系。
比如她曾經呆過的異聞帶妖精國,便是以古代不列顛作為基礎形成的,但是相對而言,妖精國也是除了不列顛以外什么也沒有、注定被剪切裁定的空白世界——妖精國只有異聞帶之王,除了身化大地的角神以外并沒有其他的神明存在。
在視線范圍僅限于蒙德和歸離集的時候,伊萊恩還沒有想太多,只是當她的船來到這里,遇到了明顯是另一個國家的主神的這一刻,她終于開始感覺到哪里不對勁了。
摩拉克斯的領土與她天然接壤,她能接觸到并不奇怪,北域的安德留斯和南境的芬德尼爾,這些都是與她的蒙德息息相關的存在,她能輕松往來并與對方談判做交易,這都很正常。
但是這片被廣袤海域隔開的獨立島國,本該是完完全全不同的情況。
正常來講,她不該這么輕易突破其他文明的天生壁障,就這么靠著一艘人力便能打造的海船進入其他國家其他神明的范圍之中,
伊萊恩都做好了字面意義上碰壁的準備,結果卻發現自己不但大大方方地進來了,而且對方身為魔神的實力和她是差不多的類型。
……異國文明的天生壁障呢?一國主神的主場實力加成呢?她身為異域文明的入侵者應有的實力削減和補足修正呢?
哪里去了???
王陷入了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震撼之中。
不過這么說起來,她最初回歸王座的時候,的確也沒有聽到阿賴耶的聲音……
……等等,她該不會一開始就在異星神已經培養成功只需要等著最后收獲割韭菜的異聞帶里面吧???
而且是因為提瓦特被圈定的范圍太大了嗎,和古不列顛一眼就能看到樹的情況不同,她在這兒這么久都沒聽過能貫穿星辰的巨樹……女王看著這和自己的蒙德在真實程度上沒有任何區別的島國,忽然感受到了一種陌生的茫然。
歸離集是被世界正常容納的,這片廣袤海域之外的獨立島國也是完全沒有壁壘的,由此來看,估計其他的國家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如果從最糟糕的角度思考出發,這里真的已經是異星神成功擴大未來收割規模的異聞帶,那么她哪怕只是為了保證蒙德未來不會因為異星神收割導致滅國,現在都得提前琢磨怎么弄死異星神了。
畢竟主地圖范圍擴大了,可不只是蒙德和周邊地區了。
……
女王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果然沒有被雷劈,也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被抽走亦或是壓制的感覺,和她在蒙德的土地上沒有任何區別,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印證了她的猜想。
懂了,這把高端局。
***
——與蒙德的情況不同,這種被海域單獨隔離出來的獨立島國,自身人民發展自然是以海域為主,除了最初揮出雷光的方向因為礁石林立土地貧瘠,并不見人間煙火痕跡,倒也不難發現更加平整的地帶錯落著三三兩兩的房屋茅舍,沿海的平整沙灘上也能看見漁民們晾曬的漁網,女王只是站在她最初上岸的地方四處打量,并沒有貿然前往打擾本地人民的生活。
只不過,這里給她的感覺還真是微妙地熟悉啊……
伊萊恩的目光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了。
比女王更好奇的是一開始心懷警惕現在已經開始四處張望的兩只幼崽,如果說特瓦林還有幾分龍種天生的矜持看得沒那么明目張膽的話,那么之前躲在女王衣領里面的現在已經大大咧咧的四處亂飛的風精靈就顯得囂張的多。
就這么一會功夫,溫迪就已經收集了滿滿一捧如絳紫雷光般綺艷瑰麗的櫻花花瓣,女王的衣袖成了風精靈藏下花瓣的地方,只是他找來的實在是太多,走幾步就紛紛揚揚撒了一地。
不同的土地和氣候條件會生長出完全不同的生命,在提瓦特這片土地上,也許還要加上一個主神的元素影響。
對于更加習慣蒲公英和塞西莉亞花的溫迪來說,這陌生的島國就連花的顏色也足夠他玩半天了。
玩了一會后,溫迪終于想起來正事了:“我們以后也會和這里做買賣嗎?和歸離集那樣?”
“目前還不行。”女王搖搖頭,“海上對于你們來說都太危險,更何況是更加脆弱的人類,目前除了我沒有人能這么輕松地自由往返,所以我們這一趟只是出來走走確定一些事情,很快就會回去。”
溫迪不掩失望之色,很快就重新振奮起來,想著趁現在可以多玩一會,只是還沒小精靈飄飄悠悠飛向另一簇盛開的櫻花,一聲意料之外的輕笑就驚得他迅速竄回了女王的身邊。
“哎呀~抱歉抱歉~”
女郎的笑音自櫻花樹林的深處響起,落英繽紛,姹紫嫣紅,白衣紅袴的雪發狐女從一棵櫻樹后走了出來,她笑意清淺,手中檜扇輕輕一點,掩住了唇角一點狡黠笑弧。
“本來只是想感慨您這副自在樣子實在可愛,不過奴家好像一不小心打擾到了玩心正濃的小客人?”做巫女打扮的狐女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主動做起了自我介紹:“奴家名為狐齋宮,不知貴客遠道而來,有失遠迎了。”
白狐不曾躬身行禮,只是微微頷首,姿態不卑不亢。
“不知客人如何稱呼?”
女王微微挑眉,語氣也是意料之外的溫和。
“直接稱呼我伊萊恩就可以了。”
狐齋宮的唇角笑意更深。
“果然,是少見的異國客人,那么這位伊萊恩……夫人?”異國的名字對狐齋宮的舌頭還是有那么一點點挑戰性,擅長偷懶的狐貍甩甩尾巴,試探著選擇了另一個更加簡單的稱呼。
她見對方沒有否認,身后蓬松雪白的狐尾也搖的更歡快了。
“您這么好說話,奴家不好好招待可說不過去呢~”雙方都默契的沒有提起海面上轉瞬即逝的雷霆與風暴,狐齋宮轉開話題,目光始終流連在對方的身上,偶爾對上那只幼龍警惕打量的目光,她也只是回以一個風情萬種的淺笑。
“客人,這一路上想來也是旅途勞頓,若是不介意的話,不妨先來奴家的神社小坐片刻?”
對方不曾出示自己的身份,雖然在海上出手的那一刻雙方大致都有了猜測,但是只要這位客人不親自點破自己是誰,她就不能帶著這位客人去見稻妻最尊貴的那一位,如此順勢排下來,也就是自己出面最合適了。
伊萊恩沒有馬上回答,她盯著狐仙頭頂一抖一抖的靈活狐耳若有所思,好一會后,才慢悠悠地點點頭。
“可以。”
第67章 稻妻實在是太熟了
“只不過,夫人比奴家想象的更加自在一些呢。”
狐齋宮走在前面負責引路,笑吟吟地和伊萊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何出此言。”
“嗯……算得上奴家的一點小小的經驗之談?”狐齋宮微微側過頭來,手中檜扇輕搖,點唇一笑,“稻妻這么多年,外來的客人雖說寥寥無幾但也并非完全沒有,奴家作為這神社的宮司見多了那些大驚小怪的外鄉人,看到客人這樣的便忍不住多看幾眼呢。”
伊萊恩淡淡道:“那只能說他們沒見過世面,稻妻的風格雖然獨特,但也不至于到了走一步就要看一圈的程度。”
沒見過世面對什么都感覺新鮮,女王走一步就跟著看一圈的幼龍和風精靈:“……”
因為說這話的是伊萊恩,所以他們選擇保持沉默。
“哎呀,您這話說的,”狐齋宮略帶幾分嗔怪地搖搖頭,她的語氣聽上去嬌滴滴的,煞有其事地抱怨起來:“您以為我說什么呢,奴家是說像是夫人這樣的容貌,哪怕是狐貍也會忍不住駐足多看一會呢~”
伊萊恩挑了挑眉,很從容地接下了這聲夸獎。
見她這副冷淡過頭且對這種夸贊習以為常的平靜反應,狐齋宮心中之前有關上位者的猜測也跟著多了幾分底氣,但是狐貍仍然沒有多問一句,將這位貴客親自引入附近的神社后,她退下了在此侍奉的巫女,親自去取了招待客人的茶點端了上來。
“一點本地特產的粗茶,您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嘗嘗。”
狐齋宮都已經做好了對方對稻妻的各種風俗習慣毫不了解,完全順著自己的喜好來的準備了,外地來的客人嘛,這種程度的寬容主人家自然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但是她從進來到坐下,雖然這位伊萊恩夫人從表情到氣場完全不像是一位客人拜訪,但是禮儀方面卻的的確確挑不出半點的錯處,看著她攏著裙擺和自己一樣在蒲團上熟練端正坐好的時候,狐齋宮是完全不掩飾臉上的驚奇了。
“哎呀~”
狐齋宮先是瞪大眼睛,隨即笑得眉眼彎彎。
“夫人很了解稻妻的風俗嘛~”
“很奇怪么?”伊萊恩還是很淡定。
稻妻的風格對她來說是真的毫不陌生,畢竟某種意義上,她認識的這個風格的家伙也是最多的呢:什么黑漆漆的陰沉守護者啊,被同類職階畫風摒棄在外的病弱劍階啊,女難體質的黑皮啊,阿賴耶狂熱收集的衛宮名牌系列啊……什么的。
狐齋宮會是這副反應也沒什么奇怪的,打個比方,溫迪親眼見她從無到有,自風暴之中重建如今的蒙德王城,他現在的反應才是一個正常的外地人來到稻妻應有的反應,本來不出意外的話,女王現在至少有七分是偽裝出來的淡定——
但是現在,她是十二分的從容不迫。
稻妻她太熟了,幾乎是和蒙德不相上下的程度。
“說奇怪倒也算不上呢,”狐齋宮笑道,“嗯,不過如果不是奴家親眼見到您從海上出現又是這樣一副從未見過的打扮,說您稻妻哪里的大戶人家小心呵護到現在從未見過外人的尊貴姬君,奴家也是相信的。”
伊萊恩沒回話,只是抿了一口茶水。
“味道如何?”
“嗯……”女王看著手中粗陶茶杯和里面微微蕩漾的茶水,倒也沒怎么太過客氣:“茶葉一般,但是手藝非常不錯。”
“多謝夫人夸獎。”狐齋宮抖抖耳朵,笑瞇瞇的接下了這句評價,她重新推了推始終沒人動過的那盤精美茶點,對著伊萊恩肩膀上縮著的精靈擺了擺手:“兩位小客人也不必躲著了,夫人都不介意了,也請用些點心吧。”
溫迪客客氣氣地道了謝,不過比起精美的茶點,他對伊萊恩手中的茶杯更感興趣一些,就著她的手嘗了一口,正想馬上吐著舌頭退開,一抬頭看見伊萊恩冷漠的目光注視,立刻就蔫了。
是是是~尊重主人家,要講規矩懂禮貌是吧~
他知道的嘛。
風精靈苦著臉規規矩矩地謝過了狐齋宮的好意,重新坐回女王的肩膀上,再也不提喝茶的事情。
“是個甜舌頭的小客人呢。”狐齋宮笑道,“品茶的樂趣之一便是等待苦香散去,品味在舌尖緩慢回甘的過程,不過看起來您還沒沒到可以忍耐過這個過程的年紀,無妨,我等一下去準備些適合孩子的甜點心吧。”
“倒是不必勞煩宮司大人了。”伊萊恩卻對她搖了搖頭,“我們這一趟出門在外,哪里有所有人都順著他脾氣的道理,平日里在家怎么樣都無所謂,在外面總還是需要學學規矩的。”
“嗯……”
狐齋宮瞇起眼睛,狐耳微微一抖。
“那好吧~”她端起另一杯茶湊到唇邊,沒再繼續堅持下去。“夫人準備如何教導孩子是您的事情,奴家就不跟著多嘴了,不過如果這小家伙想吃點什么,神社也還是招待得起的。”
“吃的就先算了,”伊萊恩放下茶杯,溫聲道:“不過這兩個都是愛玩的性子,在海上拘束了一陣子,若是宮司不介意他們兩個去禍害些花草就好了。”
“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有什么難的?”狐齋宮失笑道,“夫人該不會覺得奴家這兒是什么只能進不能出的鬼地方,請您進來就是為了軟禁您吧?”
“那倒不會。”
伊萊恩搖了搖頭,她抬起眼盯著狐齋宮的眼睛,也跟著笑了笑。
“只是……一直被‘影子’注視著這種事情,我倒是習慣了所以無所謂,但對兩個想要出去玩的小的還是麻煩了點——你們的那位盯著我也就夠了,這兩只小的不必這么警惕。”
她的話音未落,自紙門的另一側投射進來的影子輪廓便有些細微的扭曲,稻妻的土地受雷霆的滋養和庇護,連櫻花花瓣的脈絡也藏有細微雷元素的流動痕跡,正因如此,對方的元素力才能完美藏匿其中,到了現在才被發現。
伊萊恩神色平淡的看著地上的影子,只是輕輕擺弄著手中的茶盞。
“主神級別的實力,卻不愿意以真面目對人,這對于魔神來說似乎是很不可理解的一件事,不過你們這里畢竟是稻妻,稻妻嘛,嗯,讓我想想……如果你們這兒的叫法沒有改的話,類似這種存在應該可以叫做,‘影武者’?”
狐齋宮沒有回答,只是唇角的笑弧便跟著淡了幾分。
“……客人知道的真多呀,對稻妻的文化了解至此,奴家是該說感謝呢,還是說點別的?”
只是對方的臉上并不見什么驕傲或是得意的樣子,說到這里的時候,這位夫人反而微微蹙起眉頭,似乎因此陷入了一段不愿回憶的糟糕過往之中,表情也透出幾分為難的意思:“這個,嗯,要怎么說呢……”
伊萊恩眉頭緊蹙,不太確定的說道:“……應該說是被反復洗腦的結果么?”
狐齋宮:“?”
即使是見慣了世面的白辰血脈,也很難跟得上眼前客人這迅速轉換的風格,她剛剛準備沉浸入高層權斗嚴肅緊張的壓抑氛圍里,結果對方表情有一瞬間看起來實在是太過痛苦,瞬間把她帶出了該有的氣氛。
“哎呀,就是那種,你去了某個地方,然后因為你是唯一的外地人,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了解,所以一群已經彼此太過知根知底連共同話題都懶得聊的家伙自然也會抓著你這個聽眾不放,一直和你聊他們當年的豐功偉業,而且是各個立場各個角度的反復說上好幾遍……所以類似影武者這種設定,我聽得還是蠻多的。”
狐齋宮:“……”
狐齋宮想了想那個畫面,心有戚戚焉地跟著點點頭:“真辛苦呢。”
被一群上了年紀的老家伙們抓著反復念叨當年的舊事,這種精神仿佛被反復凌遲但是必須要接受的絕望經驗,她也是有的。
說道那群家伙,伊萊恩就在所難免地想起了另外一個也很擅長哭鬧的家伙:“除此之外,我倒是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問。”
狐齋宮嘆口氣,也提不起什么警惕的心思了,想來也是,哪里有人要攻打稻妻是這么理直氣壯地過來還帶了兩個明顯只能拖后腿的幼崽的,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耐心問道:“客人想問什么?”
“之前在海上與我對招的那位,用的是什么兵器?”
是說影么?
狐齋宮愣了愣,這個問題雖然奇怪但也并非不能回答,于是她答道:“那位諸武精通,自然是什么都會用,不過當時嘛,應該是用的劍……?”
伊萊恩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了。
“接下來這個問題,宮司大人可能會覺得有些奇怪。”但畢竟是某個家伙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難得有機會她還是幫忙問一句好了:“稻妻本地用劍的武人,都和那位一樣可以用劍發射光炮么?”
狐齋宮:“……”
狐齋宮:“……那個難度其實還是蠻高的呢,夫人。”
哦,看起來不會。
伊萊恩發自內心地松了口氣。
太好了啊總司……雖然提瓦特的稻妻不是你的故鄉,但是這邊的劍階不會用光炮,可喜可賀啊。
啊不過提瓦特似乎暫時和人理的英靈座連不上沒辦法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呢。
嗯,那算了。
狐齋宮也垂下了頭頂繃緊的狐耳,她不知道該擺出來什么樣的表情來繼續和這位客人說話,但是至少現在來說,她是連好好端坐的架勢都不想維持了。
嗯……
感覺也沒什么端著架子的必要呢。
她懶洋洋地重新換了更加舒適的坐姿,坐在廊下垂下雙腿,尾巴愜意地垂在木質地板上,招呼著那邊仍然安穩正坐的客人和自己一起放松一下。
對方想了想,欣然應允。
“夫人呀~”
“什么?”
“您說的那個地方,是不是所有會用劍的武者都會發射光炮?”
“您要是這么問的話,似乎同職階的好像的確都會……但是有一位不會,所以她也一直很困擾呢。”
狐齋宮聽著對方無意識放輕的溫和語氣,甩了甩尾巴,借著機會瞥了一眼對方的表情。
她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
“看起來,稻妻讓您想起來一些很值得懷念的事情呢。”
懷念么?
伊萊恩低頭看著手中已經喝了一半的茶杯,也跟著笑了笑。
“——也許吧。”
懷念應該是談不上的。
但是,的確是一群認真教了她很多東西的煩人家伙呢。
第68章 女子茶話會
“……誒。”
天守閣中,居于上座的那一位聽完了對方有關那位新客人的描述后,卻不曾展露半分愁容,反而以袖掩唇,展眉輕笑道:“那位客人是這么說的?和想象中不太一樣,是位性子很不錯的魔神呢~”
“真。”見她這副反應,雷電影的表情便有些嚴肅起來了:“再如何說對方也是一位魔神,現在雖然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但你還是要小心些比較好。”
妹妹的反應也是意料之中,雷電真掰著手指和她解釋起來,“你所擔心的不過就是她知道影武者的存在,但她直接說破了反而不用擔心的嘛,能有資格為自己設定影武者的存在一般都是位高權重的重要人物,他們會和那位客人說出這種事情,無非就是兩種情況:
其一是因為她是極為值得信賴的對象,告知影武者的存在也完全沒問題,其二么,就是影武者在他們的那個地方,已經成了所有人都可以知道的事情了……連影武者都能隨便說出來,估計肯定是個和平到連天守閣都已經不需要的地方吧。”
雷電真一攤手,道:“無論哪一種情況,不都反而說明那位客人沒什么開戰的意思么。”
雷電影還是眉頭緊蹙。
“哎呀~放輕松一點啦,沒什么問題的。”雷電真笑嘻嘻地回道,但是這句話很明顯并沒有讓對方感到滿意,雷電真看著座下神色凝重的雷電影,那張臉分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可此刻擺出來的樣子卻也是絕對不會在自己臉上出現的表情。
雷電真的笑容不由得變得有些無奈,她笑著嘆口氣,也只好溫聲解釋道:“對方如果有想法的話,早在上島的那一刻就和你打得不可開交了,而且就算你不放心,難道還信不過狐齋宮的判斷嗎?”
“即使如此,還是需要小心為上。”雷電影肅然道,“我剛剛聽過她們的談話,她說她來自一個執劍者絕大部分皆可用光束為武器的地方,而且還有人對此心心念念,一味執念于武力的地方應當是人人好戰的氛圍,不可小覷。”
“哎呀,這有什么問題?”雷電真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光束這種東西我也不會嘛,但我也很想要啊,這很正常啊~”
雷電影不由得拔高語調:“真!”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好好注意起來的,”雷電真無奈道,“你也別總是這么嚴肅嘛,弄得氣氛緊張兮兮的。”
雷電影繃著脊背盯著一臉無辜的雷電真,見對方眨著眼睛乖巧坐好的樣子,沒過一會后她也跟著泄了氣,無意識放松了自己的身體,無奈道:“那你怎么想的。”
“啊,”雷電真又眨眨眼,看起來更加無辜了:“首先,一起去見見客人?”
“不行!”
雷電影答得不假思索。
雷電真立刻鼓起臉。
雷電影:“……真的不行。”
“我這一趟過去又不是雷神巴爾和巴爾澤布一起過去,”雷電真放軟了語氣,小聲道:“就只是雷電真和雷電影嘛,和狐齋宮見見面順便和我們的客人聊聊天,我平日里也只能待在天守閣,偶爾也讓我出去透透氣和難得的外鄉人聊聊嘛。”
“……”
雷電影皺著眉,猶猶豫豫。
“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啦,”雷電真再接再厲,她起身從上面快步跑下來,坐在自己妹妹對面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背,溫柔笑道:“而且你不是說了,那位客人是帶著兩位小朋友一起來的么?那就更沒問題啦~”
雷電影抬眸看了一眼姐姐,不曾言語。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真的是要和我們打架的話,肯定不會帶上這樣完全稱不上戰力的小家伙吧?”雷電真無辜道:“最直接的比方,影如果你要去和人打架的話,你難道也要帶上我嗎?”
“這怎么可能,你只需要待在天守閣就好了,這里最安全,”雷電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說完后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對方的提醒,她看著雷電真那雙寫滿期待的眼睛,只好自己退了一步,無奈道:“那你準備就這么過去么?”
“自然不是~”
雷電真立刻支棱起來,興致勃勃地一拍手,笑得眉眼彎彎。
她肯定是要好好準備準備的嘛~
***
“——也就是說~”
在鳴神島最有名的鳴神大社中,在宮司大人屏退了所有巫女并命令這段時間不見外客之后,門口卻出現了一雙女客。
這是一對極少見的雙生子,一前一后出現在落滿櫻瓣石板路上,走在前面的那一位身著精美華麗的櫻色和服,而后跟著另一人卻選擇了更加利落簡練的武者裝扮,走在前面的那一位對著瞪大眼睛的狐齋宮舉起手中的精美食盒,一副得意洋洋的邀功樣子:
“鏘鏘!我們帶著茶點來啦~”
伊萊恩一抬眼便對上了后面的那一位,只需一眼對視便知道對方是自己曾經交手過的對象,只是她們兩個對此默契地一言不發,狐齋宮的耳朵先是驚恐地支棱起來,隨即左右看看又軟綿綿地重新趴了下去。
她揉揉額頭,還是接過了雷電真手中的食盒,苦著臉問道:“為什么是茶點?”
“因為神社不方便喝酒,所以就沒有帶下酒菜?”雷電真眨眨眼睛,她看著狐齋宮搖搖頭拎著食盒去后面重新擺盤,目光終于落在了在廊下靜坐的伊萊恩的身上。
“這位……嗯,夫人?”
伊萊恩對她微微頷首,雷電真眼中笑意漸深,也跟著點點頭:“你可以稱呼我為真,這是我的妹妹,影。”
“哎呀,不過我還是真的極少有機會能見到您這樣的外鄉人,”沒等妹妹反應過來,雷電真已經相當自然地坐在了伊萊恩的旁邊,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半臂左右,她微微側著頭,好奇問道:“不過稱呼您為夫人,是因為您已經結婚了嗎?”
“真,”狐齋宮端著放在精美托盤上的茶點走了出來,無奈道:“這樣稱呼很稀松平常的,而且對客人這樣的對象,直接稱呼小姐也有些不太合適。”
“我只是有些好奇嘛。”雷電真笑笑,狀似無意的說道:“因為一般的魔神很少會有自己的配偶?特別是像客人這樣的存在,更是難以想象呢。”
雷電影的目光隨之飄到了伊萊恩的身上,可即使已經被這樣近乎明目張膽地暗示了,她的表情仍然平靜又從容,像是完全不在意對方的言外之意,反而認認真真的解釋起有關稱呼的問題:“我雖然在這里不曾和旁人締結御主與英靈的契約,但是也的確是有過這樣的經歷,你們稱呼我為‘夫人’其實也不算說錯。”
“哎呀,所以夫人真的是夫人?”
狐齋宮驚詫地感慨聲還沒落地,伊萊恩便感覺到自己的頭發一緊。
溫迪瞬間抱緊了自己的頭發,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估計他下一秒就要尖叫著問出聲了。
“不要這么大驚小怪的,溫迪。”伊萊恩面色沉穩,甚至還有心思喝了一口茶,“我的確有被某個家伙稱作‘妻子’的經驗,但是說到底我和她之間并不是人類之間的夫妻關系,只是那個有不列顛名牌收集癖的家伙一時發作的糟糕惡癖而已。”
“可我沒有聽說過啊!!!”
風精靈在她肩膀上拽她的頭發,狐齋宮此時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托盤在兩人旁邊也做了下來,她看著那只在伊萊恩肩膀上瘋狂蹦跶的小家伙,狐耳一抖,便忍不住笑出聲來:“哎呀呀,這還有一位不知道夫人是‘夫人’的小家伙呢~”
“說起來,我會選擇這個稱呼,也是因為您對這小家伙的態度像極了母親對待孩子。”狐貍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糟糕惡趣味,笑嘻嘻地逗弄著那只風精靈,“哎呀,這可怎么辦呦小客人,‘媽媽’在其他地方結了婚,說不定也有其他的孩子哦~”
“伊萊恩就是伊萊恩!”風精靈迅速回答道,單純趴在她肩上已經不夠了,他干脆把自己塞進了她的領口里只露出一個腦袋,同時還不忘揪著伊萊恩的一縷頭發,精靈這才算是勉強放了心,伸出腦袋無比警惕的盯著那只笑容狡黠的狐貍:“……反正伊萊恩肯定是最愛我的。”
“狐貍,這么逗孩子可不是個好事情哦?”雷電真正招呼著雷電影過來一起分享茶點,中途還不忘抽空提醒狐齋宮,“沒有哪個孩子愿意聽到這樣的話的。”
“沒關系,芭萬希真正視作母親的存在本來也不是我,所以我在那里也沒有其他的孩子。”
剛剛還蔫頭耷腦的溫迪瞬間就驕傲起來了。
“哦呦哦呦~好囂張的小客人呢~”狐齋宮笑得更歡快了,興致勃勃地繼續逗起了風精靈,此時的雷電影終于猶猶豫豫的走了過來,但是她并沒有和這幾人并排而坐,而是選擇坐在了雷電真身后的位置。
她的姿態像極了她的名字,雷霆之下的暗影,內斂又沉默。
雷電真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淡了幾分,可惜這種事情并不是隨口勸勸就可以的,只好轉開了目光。
而她這一轉頭便對上了伊萊恩的目光,那雙青空一樣的眼睛只是淡淡看了自己一眼,便平靜地轉開了視線。
“不過既然是交流,那么只有稻妻的茶點似乎少了些意思。”
她戳了戳風精靈,淡淡道:“你去船上把廚房里的糕點取來吧,想吃什么自己拿就是。”
溫迪支棱起腦袋,扭頭看著她。
伊萊恩叮囑完溫迪,又轉頭看向了雷電真:“只是這一趟只有這小家伙自己去我擔心他會迷路,不知道真小姐介不介意讓另一位陪著去?”
真愣了愣,隨即笑著點頭道:“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話,我們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溫迪拽了拽她的頭發,小小聲地問道:“你放心讓我一個人去嗎?伊萊恩。”
女王微微挑眉。
“社交也是你的必學課程,從這里開始第一步,剛剛好。”
“影的話完全沒有問題,和我們聊不進來的話,換個氛圍放松放松也很好。”
“只不過這種經驗我也是第一次呢~”雷電真雙手撐在背后,很悠閑的晃蕩起一雙小腿,感慨起來:“能和另一位魔神這么安安靜靜地坐下來一起聊聊,一起賞櫻喝茶,不需要打打殺殺的……意外的非常不錯呢。”
伊萊恩沉默著,算是默認了。
真晃悠著小腿,木屐輕輕擦過地面,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不過我們現在這個狀態要如何說比較合適啊?用談判開會之類的形容也太嚴肅了些……”
伊萊恩歪頭想了想,從腦海深處翻出來一個詞來。
“女子茶話會?”
“不錯不錯~”
雷電真笑起來。
“我喜歡這叫法~”
第69章 同路者
雷電影和那只小小的風精靈一起登上那艘海船的時候,她并非不緊張。
無論是巨獸一般的海船還是甲板上靜默肅立的重甲騎士,到處都是散發著陌生又危險的氣息,但是那只小精靈熟練地搜尋一圈,從廚房里用風元素托著一盤精巧的甜品出來飄飄悠悠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雷電影又忽然莫名覺得……好像沒什么必要。
比起太過安靜的影武者,風精靈就要顯得相當自來熟得多;他放下托盤,很熟練地招呼雷電影和他一起:“伊萊恩她們那里已經有稻妻的茶點了,我們在這兒先挑自己喜歡的吃掉吧~”
雷電影遲疑片刻,還是走上前去。
沒有別的意思。
她想。
她只是對欺凌弱小毫無興趣,風精靈的熱情并不令人討厭,再加上他端出來的異國甜點的確精致又漂亮,于是武者安然坐了下來,聽從了小精靈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小要求。
她捻起了從端出盤子開始就一直盯著的一塊精巧糕點,緩緩遞到了唇邊。
“……”
異國的陌生口味,但是并不討厭。
“味道很不錯對吧。”風精靈洋洋得意的炫耀起來,“這可是蒙德最好的手藝了呢。”
雷電影看著他,卻是提出了自己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不解的一個問題。
“你和那位夫人,到底是什么關系?”
魔神生不出來元素精靈,這種基礎常識她還是知道的。
“哎呀,”風精靈笑起來,“你要在這里問我這種問題嗎?趁著伊萊恩不在,你其實可以問我很多秘密的~”
“不需要。”
雷電影不假思索地回答,這是基于身份的傲慢,也是源于實力的自信。
且不說這是真更擅長的事情,自己她沒有必要在這里做無用功;哪怕是從個人來說,她不需要從一個孩子身上獲取情報,無論對方打的是什么打算,她對自己手中的薙刀都有著十足的信心。
“現在對我個人來說,我也只好奇這一個問題。”
“好吧。”
溫迪聳聳肩,還是回答道:“元素生物的誕生的確是自然的饋贈,但是真正讓我誕生意志完成‘出生’這個過程的是伊萊恩給予我的元素力,所以說你們的那位狐齋宮將她看做我的母親,這個比喻可以說恰當,也可以說不恰當。”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伊萊恩就是伊萊恩。”風精靈仍然如此理所當然的回答道,“她是我的伊萊恩,但我不會用任何一個名稱來定義她對我的意義。”
“……即使她在某種意義上不是真正孕育你血脈生命的親生母親?”
“這話好奇怪啊。”
溫迪皺皺眉,他想了想,找了一個對方應該可以理解的比喻:“我換一種說法吧,你和你姐姐之間門的關系,難道會因為你們的身份地位而改變你們彼此之間門的感情嗎?”
“自然不會。”雷電影毫不猶豫地搖搖頭,“真就是真,無論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是真。”
“那么,把你們不在乎的身份地位,換成我與伊萊恩之間門也不需要的血脈連接,這樣理解就可以啦~”
雷電影看著溫迪和自己比比劃劃的樣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沒有血脈連接,也可以成為這種世間門最為親密的關系么?
“雖然還有些不好理解,但我記住了。”
她如此回答道。
簡單的交談之后,他們在船上停駐片刻,按著風精靈并不令人討厭的惡作劇要求,在吃掉了各自看中的糕點甜品以后,這才收拾起食盒,準備重新前往稻妻的鳴神大社。
——后來想一想,那當時看起來一時興起、在之后的諸位友人眼中看起來稀松平常的一次茶話閑聊,竟然也稱得上是在那之后再也無法復制的奇跡了。
異國的兩位神明,各自領地的最高主君,她們的第一面不曾帶著各自的君名與神明,沒有刀劍,殺氣,兵刃相斗的冰冷鳴響,有的只是清茶、甜點,稻妻的落櫻,神社宮司一時興起彈奏相和的清雅琴音。
怎么不能說是奇跡呢?
魔神們遵循各自的本能,廝殺與爭奪已經是刻入骨髓的本能,無論偽裝出何等姿態,他們總是還要競爭出最后的勝者的,但是無論是真還是伊萊恩,都在第一眼之后就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來交換他們各自的答案。
真的選擇,真的理想,真所做的一切決策——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門里,雷電影只是知道,但是她沒有真正地去完全理解過。
但是因為是真的決定,那么就完全沒有問題。
風精靈和雷電影只是在放下糕點的時候與她們聊了一會,影就被風精靈攛掇著帶著他去另一邊玩了。
那一次,雷電真和伊萊恩坐在一起,談了很久。
從黃昏時分到月上柳梢頭,到狐齋宮的琴音也因為疲倦而放了下來,已經趴下來打盹的幼龍被宮司帶走換了個更加清凈的地方讓它休息;到雷電影去而復返,提醒真應該回去了。
但是她的姐姐卻搖了搖頭。
你們先去吧。
她笑著說,之前隔開的半臂距離早就不知不覺之間門消失了,雷電真的振袖疊放在另一人的衣袖上,仿佛就這么片刻功夫,就足夠她們成為一對相見恨晚的摯友了。
“我和伊萊恩還有很多話想聊呢。”
——她對你說了什么呢,真?
……
“不要這副樣子看著我呀,”在那之后被不安的妹妹反復盤問的雷電真不滿的咕噥道,“我可是為了你好好和伊萊恩問過了那個什么光炮的事情呢~”
然后呢,真?
然后她對你說了什么?
真沒有立刻回答。
影沒見過真露出過那樣的眼神,欣喜的,快樂的,透出前所未有的暢快和滿足。
“影,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吧?人之夢想是這世間門最虛無縹緲也是最為難能可貴之物,可人之一生對于神明的長生而言,又何嘗不是蜉蝣般的朝生暮死,轉瞬即逝。”
真抬起手,對著月亮,看著月光自手指中流淌而下。
影有些不理解這個動作,光永遠都是虛無的,不可相握,只能相望。
“……但是你看呀,影,人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短暫而放棄過對夢的追尋,哪怕他們用盡自己的一生也仍然不足以完成這個夢,但是他們的后代,他們的未來,繼承他們意志的后來人,總還是愿意繼續付出自己的一生的。”
“——只要擁有了這樣的信念,即使沒有神明的饋贈,沒有長生種的力量,人的靈魂也可以達到另一重意義上的‘永恒’。”
“……真。”
雷電影輕輕叫了她一聲,她隱隱覺得自己的姐姐似乎在此刻做出了某個極為重要的決定,但她摸不到邊緣,也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只能小心地叫了她一聲,提醒她不要亂說話。
“嗯,有些跑題了呢。”
雷電真笑笑,重新換回了自家妹妹最熟悉的表情,對她笑道:“說起來,影你還記得吧,神之眼的存在前提?”
雷電影怔愣片刻,但還是答道:“沒記錯的話,是更上那位在經過篩選之后,賜予合格者的可以成神的資格證明,也是人類可以動用元素力的外置器官。”
“不錯,換句話說,是‘神賜的恩惠’。”
雷電真點點頭,興致勃勃地和妹妹描述起來:“所以你能想象嗎?有那么一個地方,人類的價值由人類的歷史自己去證明,英靈,惡人,天才,偉人……無論是什么人,什么樣子,人類史上所有被人類自己記錄的都是有資格者,與神明的篩選毫無關聯,哪怕只是因為擅長彈奏或是寫作,只要人類的歷史本身承認了他的成績,他們就有獲得‘永恒’的資格。”
“——那個地方,叫做英靈座。”
雷電真喃喃道,指縫的月光映入她的眼中,神明的眼凝視著天空上不可觸及的月亮,眼底仍然也生出了向往又流連的光。
伊萊恩描述給她的,是她完全不曾想過的夢。
“人類的英靈之座……神明,妖精,鬼怪,傳說……當他們的夢被人類自身所記住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完成了屬于人類自己的永恒。”
伊萊恩也是一樣的。
她也只在乎那個夢。
她不在意天理,不去提神之眼,不在乎神明篩選的過程和原因,甚至對魔神戰爭之后的世界毫無興趣——多有意思呀,這位本該與她承擔著同樣義務的魔神,卻在這里和雷電真無比認真地描繪著屬于人類只能用夢幻來形容的理想鄉。
身為魔神戰爭的參與者之一,雷電真本該叫停她的描述,本該阻止她的想象,但是……
“我想要試試看,影。”
真在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是有光的。
“我想要試試看,伊萊恩的那個夢是否能夠成功。”
雷電影閉口不言。
所以你才會相信她嗎,真?
——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開始試著毫無保留地去相信她了,對么?
好像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真的眼睛就是一直像是影在那一晚見過的一樣,是有光的。
她像是在一條自以為已經快要走到盡頭的路上忽然又看見了全新的光,她快步跑過去,發現居然真的有人站在那里等著她,不僅如此,那個人還對她說,這條路我們一起走吧。
看著這樣的眼神,做妹妹的不是沒有過懷疑和委屈。
為什么不選擇狐齋宮呢?狐齋宮,有樂齋,還有我……你有那么多的人可以選擇陪你一起走這條路,為什么會選擇她呢?
“因為你們和她不一樣的呀,影。”
真撫著妹妹的手背,對她輕輕笑笑。
“你和狐齋宮她們是不一樣的,我永遠不需要擔心你們會離開我,亦或是背棄我的理想……但也正因如此,伊萊恩也才會成為不一樣的那個。”
她的妹妹,她的影子,她唯一摯愛的血親。
永遠會在她的身后。
但也永遠只會在她的身后。
那是不夠的,影。
雷電真沒有直接說出口,她只是握住了影的手,在心里重復著。
只是站在我身后的話,是不夠的。
正因為你們是不同的,所以能在魔神戰爭這個特殊時期來到她面前的伊萊恩才顯得如此重要。
她仍執念自己的理想,想要試一試,想要去看看對方指給自己的這條路的盡頭是否可以將夢變為真實,迭卡拉庇安是她這條原本以為孤獨的長路上令她驚喜無比的同伴,但真正賦予她力量和勇氣的來源仍然是她的影。
你是我的影子。
但你更是我的妹妹。
雷電真看著妹妹憂心忡忡的眼神,很快又笑得眉眼彎彎,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哎呀,但是肯定不會是現在啦~畢竟伊萊恩也說了,如果不是她一路暴力直線前進直接殺穿過來,她也不一定什么時候才能到達稻妻,她都這么費勁了,人類要想開啟蒙德和稻妻之間門的航線還早得很呢~”
“現在我們只是一般交流啦~一般交流~”
真看著影仍然緊蹙的眉頭,笑瞇瞇地用肩膀輕輕撞了撞她。
“別這副表情啦~”她笑道:“這一次我和伊萊恩都已經拿到了各自需要的答案,稻妻和蒙德的合作不會是現在,所以她明天早上就會回去了,不用擔心我會出事啦~”
是的,無論如何,都請不要擔心我,我親愛的妹妹。
這是一條注定孤獨又崎嶇的路,你還不曾理解,這沒有關系,我已經找到了最合適的同路人,所以這一次,我也仍然會走在你的前面。
“……”
可說到這里的時候,影卻又露出了猶猶豫豫的表情。
“……走得這么匆忙,沒關系嗎?”
看她別別扭扭轉過腦袋的樣子,真愣了愣,隨即撲哧一笑:“哎呀呀~沒關系的,因為這一次來得很匆忙,所以我們聊聊就已經很滿足了,但是如果是擔心我們作為主人家是否招待不周的話,這也不用擔心~”
雷電真親親熱熱地揉了揉妹妹別扭擰開的腦袋,笑道:“這種事情,你難道還要擔心狐齋宮會有所疏漏嗎?”
***
畢竟是天守閣的那一位親口承認的尊貴友人,狐齋宮自然也要盡到自己應盡的職責。
無論是作為雙方的友誼之證,還是想辦法印證對方對自家的主君描述的一切是否真實,狐齋宮都必須要有所表示才行。
而對于這項任務,狐齋宮給出了所有人都有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正如您所見,神明座下眷屬是白辰血脈的狐妖,這并非個例,因為稻妻便是這樣一個群妖并存,百鬼夜行的地方。”
狐貍檜扇點唇,笑得眉眼彎彎。
“但也正因為這些家伙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各種傳說亂七八糟的,鮮少有人能整理清楚,稻妻又是這樣一個土地有限的小小島國,人類和妖鬼之間門的矛盾始終都是不可調和的問題之一。”
“所以呢……”狐貍的扇子一拍掌心,身后狐尾跟著甩出一個愜意又愉快地弧度,她對著伊萊恩行了一禮,嫣然一笑:
“在和我的那些老朋友商量過之后,我們這些妖怪便做了個決定:‘既然我們的神明決定交付她無上尊貴的友誼,那么吾等亦有義務監督她所期待的故事,完成這份神明的期待’。所以在考慮到蒙德和稻妻之間門的路途艱險等等一系列問題后,奴家也終于決定好了最后的禮物。”
——狐齋宮帶來了一個女孩子。
少女頭生赤色鬼角,眉目艷麗如畫,無需狐齋宮再開口,少女已經主動上前一步,在伊萊恩的面前站定。
“這孩子的名字叫做御輿千代,是血統最為純正的鬼族。”
狐齋宮笑笑,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鬼族的血脈日漸稀薄,在稻妻的諸多鬼怪傳說之中,鬼族的名聲……始終是有些微妙的。”
當然,這是較為委婉的說法。
“在我們仔細詢問之后,這孩子主動要求,想要跟隨您一起離開。”
若是那位大人描述的故事是真實的,若是當真存在著由歷史來見證的英靈王座,連傳說中描繪的惡鬼也可依靠自身積累的功績,締造獨屬于我們一族的永恒傳說的話……
請讓我試一試吧。
伊萊恩低頭看著少女赤紅如血的眼睛,她的眉眼秀麗,偏偏眼神鋒利又清澈,像是把不懂如何藏鋒的利刃。
哪怕仍然是年歲尚輕的幼鬼,那雙眼中近乎瘋狂的執著也足夠讓女王放棄一切質疑的詢問。
伊萊恩沉默許久,對著御輿千代問道:“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沒有同族,沒有你在這里熟悉的一切,連草木與空氣都是不同的,你確定你受得了?”
對此,御輿千代仍然給出了她之前的回答。
“請讓我試一試吧。”
伊萊恩沉默一瞬,沒有再多說什么。
“那么,在這里留下你的姓氏吧,”王如此說道。
“作為你真正歸宿的證明,我只帶走名為‘千代’的鬼族少女,當你覺得已經可以回到你的故土、亦或是決定放棄身為千代的一切,你可以離開我的國家,回到這里,重新成為‘御輿千代’的自己。”
少女想了想,沒有拒絕王的安排。
“是,主人。”
“……無需這么稱呼我。”伊萊恩看著鬼族少女那雙寫滿了不解的眼睛,感覺自己的額頭有些跳青筋,她耐著性子,慢慢道:“你好歹也算是狐齋宮親自推薦的孩子……”她抬頭看著宮司大人一雙彎彎狐貍眼,輕輕嘆了口氣。
“比起其他人,你也不是我的臣子,稱呼陛下也沒什么必要,叫我老師吧。”
“哎呀,真是位容易心軟的神明大人呢~”
狐貍在后面煞有其事地嚷嚷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開始攛掇過分安靜的御輿千代:“千代,千代~快去和你的新師父要拜師禮~”
女孩的腦袋明顯跟不上兩位大人物的腦回路速度,她正準備搖頭,卻看到她的新老師手中卷起清澈的風,一把造型奇特的光槍橫在她的手中,已經直接遞了過來。
“這是第一次改造術式成功后的圣槍倫戈米尼亞德,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沒什么用了,給你拿去練手倒是剛剛好的。”
女王看著少女乖乖接過幾乎比自己高出半個身子的長槍,忍不住比劃了一下她的身高。
好像長度有點不合適……?
算了,等到船上的時候再弄短點,給她重新調整一下吧。
第70章 歸港之日
距離女王親自出海的日期,已經是過了三月之久。
在這段時間內,蒙德王城沒有出現任何差錯,暫代攝政的年輕宰相雖說也算得上某種程度上的臨危受命,但也的確把各類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偶有騷亂大部分也都可以靠高塔騎士就能處理,尚且不到需要動用肅正騎士的程度。
放在比起仍需魔神事無巨細事事過問的其他國家,蒙德在此刻展現出的自治能力已經值得說一句優秀的程度,但是每日在高塔中無所事事的神官之首卻不這么想:“只是這群人類清楚王遲早一日還會回歸,所以現在還算老實罷了。”
就像孩童會在父母離家的時候在家胡鬧,但是臨到父母準備回家的時候馬上變得老老實實收拾起自己之前的爛攤子,蒙德人如今其實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女王不僅是蒙德君主,更是能鎮守一方的強大魔神,無論是三五月還是三五年,只要想到這點時間對她來說不過是眨眼一瞬,那么所有蠢蠢欲動的惡劣心思都要順勢往后壓一壓的。
換句話說,想要用這么點時間測試蒙德人的自治能力,還是有那么一點點不可靠的地方。
“您若是能減少每日盤問港口的次數,那么這些話我也許會多信幾分。”
女王的首席騎士如是回答道。
阿莫斯冷哼一聲,并未做過多辯駁。
“我的確離不開陛下,這又有什么好隱瞞的?”女神官的手指撫摸過手中正在進行重新調試的長弓,她在這段日子里沒有什么事情可做,便翻出來她不知收起多久的昔日武器,慢慢擦拭干凈,更換了弓弦,嘗試著弓臂如今的彈性如何,是否仍能讓昔年行走在雪白大地上的獵手自由的彎弓射箭。
是的,無論她如何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飾,真正離不開女王的并非蒙德人,而是她的心。
請您快些回來吧,我的王,我的神明,我的信仰——
阿莫斯捏緊了自己的長弓,無比落寞的遙望著海港的方向,發出一聲太過惆悵的嘆息。
連人類都能忍受的三月,可對我來說仍然是太久了……我甚至無法想象更長時間的分別,您在哪兒呢,我的陛下?
靠在門口看著女神官這副憂郁又幽怨的樣子,蒂娜忽然輕咳一聲,語調也變得謹慎起來了:“我說,阿莫斯大人……?”
阿莫斯瞬間收起了所有的失魂落魄,重新擺出了那副神官慣常的矜持神色,她輕輕擦拭著手中長弓,慢吞吞地問道:“什么?”
“我這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您想先聽哪一個?”
阿莫斯擦拭長弓的動作倏然一頓。
“……通常來說,和我有關,且有資格稱得上好壞消息的,往往只有一個對象。”
她微微一笑,殺氣騰騰。
“倒也不勞煩首席騎士說兩次了,您直接說壞消息吧。”
蒂娜仔細確定了一下這位身邊并沒有可以拿來射穿她腦袋的箭,但還是迅速退后到安全距離,這才無比謹慎地說道:“陛下從外海回來的時候,身邊帶了個非人種的小女孩。”
“咔吧”。
打破近乎死寂凝滯的靜默空氣,是阿莫斯面無表情地折斷了長弓的弓臂的聲音。
……徒手。
“說到底,還是古恩希爾德太過廢物了……哦,勞倫斯和萊艮芬德自然也是。”
沉默許久后,阿莫斯終于喃喃道。
她無比優雅的把被掰成兩半且握手處已經被捏得扭曲變形的殘弓扔到了地上,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和余灰。
“若不是蒙德的這幾家太過廢物,連合適的人才也挑不出來,又何必需要我深愛的陛下親自出海,找回來這么個不知來歷不知深淺的小丫頭片子……”
啊是是是,都是我們家的錯。
蒂娜·古恩希爾德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但是陛下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我等自然也無力更改。”阿莫斯拂去裙擺上的一點污痕,緩緩起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很矜持地問道:“那么陛下接下來的安排呢?是要將那孩子交給我教導,還是直接送去學院學習?”
蒂娜無比虛偽的嘆了口氣,毫不掩飾一臉的幸災樂禍:“都不是,陛下準備帶在身邊親自教~”
啊,有殺氣。
女王的首席騎士一臉笑嘻嘻,完全不以為意。
下船的時候那個頭生赤色鬼角的漂亮小姑娘還叫女王“老師”,但是很快就入鄉隨俗換了“陛下”作為稱呼,勞倫斯當時的臉色精彩無比,但蒂娜倒是覺得也不至于就覺得這孩子有什么特別需要擔心的地方。
她在旁邊聽得清楚,小姑娘可是把小殿下認認真真稱作“少主”的。
不過看神官大人反應這么大,她暫時覺得沒有什么告知的必要呢~
***
伊萊恩回到蒙德后,并沒有讓太多人來迎接,提前讓特瓦林飛回來通知了幾位重臣,直接在王殿見過面做了一些簡單的詢問后,她就進入了自己的工坊。
這一趟回程的時間比起去的時候稍微拉長了幾分,主要是為了讓溫迪和千代做好日常相處的磨合,風精靈在她一開始收下這小丫頭的時候認認真真鬧了好幾天,但是也就是一直和她哼哼唧唧,重點騷擾對象只是女王本人,沒找過千代的麻煩,甚至沒說過一句重話。
千代身上還帶著稻妻的傳統,她稱呼女王為老師,卻也沒把自己當做純粹的弟子,這一點從她還會近乎固執的將溫迪稱作“少主”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了,她的自我定位放得太過清晰,伊萊恩沒有糾正她的天性和習慣,倒是溫迪別扭了一陣子后,終于勉強適應了這位新伙伴。
這一點上,風精靈其實做的比伊萊恩想象中好上太多。
剛剛上船的時候,千代還是個矜持又小心認真到近乎古板的小姑娘,一口一個“少主”叫得溫迪別扭無比;而等到他們已經可以聞到來自蒙德的風的時候,溫迪已經能趴在千代的腦袋上給她的鬼角編小花環了。
這個時候,溫迪和少主的稱呼在千代嘴里各占一半。
下船后,比起馬上去工坊報道,溫迪率先攛掇著千代去街上溜達一圈“熟悉熟悉情況”,小姑娘的第一反應仍然是看著她的老師,她自然是很繼續維持聽話乖巧的形象的,但是再怎么說畢竟還是個孩子,拘束了太久的孩子心性不是說能控制就能控制的。
風精靈這一路上描繪給她的畫面太過精彩:可以隨意行走的街道,可以完全不用在意旁人目光的地方,對出身稻妻鬼族的小姑娘實在是誘惑太大了。
伊萊恩并沒有反對,而是將早早準備好的鋼錢遞給了千代,對她點了點頭。
“去玩玩也好,記得讓溫迪和人砍價,你就負責挑自己喜歡的東西買就好……不,不需要給他買,他要什么沒有還用得著你給他買……但是讓他砍價是必要的,免得人家看你是外地人就和你多要錢,等到錢花完了再來找我也來得及。去哪里找我?溫迪知道。”
女王沒有去盯著那兩個歡呼雀躍下了船就跑沒影子的兩只幼崽上街去玩了什么;千代的性格太死板了,異國他鄉的氛圍再如何開放自由,這種陌生的地方對孩子本身就已經很不友好,被溫迪稍微帶著放松些也是好事情。
至于她,還需要調整之前的拜師禮的一些小問題。
圣槍的長度和大小對于千代來說還是太夸張了,術式已經穩定,轉換也已經完成,強度來說對于剛剛練手的鬼族小孩也是差不多的,除此之外,就是……
女王盯著槍上曾經被砸出來一條裂痕的地方,瞇起眼睛。
作為武器本身的硬度和韌性,也是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她修改了諸多細節,鬼族和夜叉的天性和體質都有著極為相似的地方,適用武器的風格也是大同小異,伊萊恩調整了長度和圣槍的造型,直接選用圣槍原型對千代來說有些不知道要如何用的感覺,只是這樣一來,修改的地方太多,自然也會出現些隱藏問題。
看起來只能在實戰之中讓千代自己一點點測試出來,然后挨個解決了啊。
等到晚上的時候,被溫迪拉著在蒙德街上玩了一天的千代終于頂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出現在了工坊門口。
“回來了?”
“嗯!”
女王簡單打量了一遍小孩上下,衣服沒換,臨行的時候狐齋宮可是特意塞了半個倉庫的稻妻風格的衣物用品,足夠這小姑娘幾十年換用的;除此之外身上多了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想來又是蒙德的商人琢磨出來的騙錢小東西。
“買回來的東西,神官大人們說會幫忙收好大部分都拿走了,溫迪說他先回去睡覺了,所以沒有來。”千代乖乖回答道,她從懷里掏出一串精巧的水晶風鈴,小心翼翼的雙手遞了過去。
“這個是送給您的。”
伊萊恩看了一眼那對于她的工坊來說連殘次品都稱不上的粗糙劣質的打磨手藝,伸手接過了小孩遞來的風鈴,當著她的面掛在了窗戶上。
“溫迪是在余的寢殿睡覺的,你的房間等一下會讓人給你安排,這段時間先不用考慮太多,若是遇到事情不知道怎么處理,你也可以參考溫迪的做事風格。”
千代想了想,她不是擅長隱瞞的性子,于是很直白的干脆問道:“是說做錯了事情想辦法糊弄過去也可以嗎?”
伊萊恩:“……”
她就不問這他們兩個小的之前玩的時候,溫迪又闖了什么禍了。
“這個還是要看程度的。”女王心平氣和地回答道。
她回身轉而拿起桌上已經基本完工的武器,放在了千代的手上。
“按著你們稻妻薙刀的風格重新調整了外形和強度,現在這樣子稱呼為倫戈米尼亞德已經不太恰當了,嗯……異邦對這樣的長柄武器倒是有一個相當有趣又適合你的稱呼。”
女王看著少女那雙寫滿了驚喜的赤色眼睛,揉了揉她的腦袋。
“這叫‘冷艷鋸’,從今天開始,他是你的了。”
小姑娘感受著那只手落在了自己頭頂的力度,想了想,提出了今天的第一個請求:“陛下,我現在可以和您商量一下以后完成任務的獎勵嗎?”
女王安靜了一瞬。
她是希望溫迪把這孩子帶得活潑點,但是太像他了其實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還是很平靜地問道:“什么?”
女孩眨眨眼,一臉期待的看著她。
“就是,如果以后我的某件事情做得很好,能請您像現在這樣摸摸我的頭嗎?”
“……當然可以。”
第71章 勞倫斯
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千代融入蒙德氛圍的速度很快。
這里面固然有著溫迪的影響和女王的諸多寬容許可,但是小姑娘熟悉現在生活的速度仍然超過了許多人的想象,日常用品,飲食習慣,談吐風格……她很快就習慣了這一切,變得和一個土生土長的蒙德人沒什么區別了。
她對于故鄉唯一的固執只體現在了她更喜歡穿稻妻風格的衣服,但是這個也只是相對而言“更喜歡稻妻的風格”,比如說神官們如果需要她在一些特殊場合穿上蒙德的衣服,千代也是欣然接受的。
“您想要她為您做些什么呢,陛下。”
說是帶她回來,作為蒙德和稻妻最初友誼的證明、是需要女王陛下親自教導的孩子,可那孩子自從來了蒙德以后絕大多數的時間只是和溫迪四處玩鬧,高塔的神官們千代還沒來得及認全,倒是溫迪慣常去的幾個地方,她已經混了個十足的臉熟。
伊萊恩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但是的確有這么一位大臣特意來到她的面前,憂心忡忡地提起了這件事。
——勞倫斯。
女王對此并不意外。
“不用太過緊張,勞倫斯。”
畢竟也是跟隨自己至今的老臣,女王并不吝嗇這一點的好耐心:“千代的故鄉稻妻對她的本族態度稱不上和善,那小丫頭習慣了妖怪之中躲躲藏藏,但是再怎么說那也只是個孩子,壓抑了這么多年,讓她暫時先放松些日子不算太麻煩的事情。”
見勞倫斯還想再說點什么,女王便不想再聽了:“這個問題到此為止吧,把你的敵意放在一個小姑娘身上很沒有必要,勞倫斯。”
大臣手指微顫,看見王已經興趣缺缺地低下頭,開始翻閱最近放進藏書庫的幾本學術論著,她隨手翻過一頁,平靜道:“倒是你,居然還有時間和精力來盯著這么一個小姑娘么?身體沒有問題?”
勞倫斯下意識坐直身體,恭敬回道:“萬分感謝您的關愛,臣的身體尚可,還可為您繼續效力……”
“余說的不是這個。”
伊萊恩終于抬起眼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勞倫斯,她單手托腮,似笑非笑:“余的意思是,你現在的身體當真還受得住繼續更大力度的折騰么?畢竟你藏在郊外莊園的那些來自赤砂之地的巫師們,能玩的把戲差不多也都用完了吧?”
王的話音未落,勞倫斯喉嚨一緊。
好在勞倫斯好歹也算是身居高位多年,不動聲色的本事多少還是有的,倒也不至于立刻驚慌失措,御前失儀。
“……陛下,”他的喉結滾動了片刻,手指扣緊椅子的把手,聲音嘶啞又干澀:“臣只是……”
“無需解釋什么,勞倫斯,事先說明一件事,余對于那種劣質的技法毫無興趣,對你為此付出了什么也沒有興趣。”
勞倫斯用了什么樣的秘術維持自己肉身的時間不變,她只需看一眼就知道。
伊萊恩重新垂下目光,慢悠悠的說道:“比起如此頻繁詢問高塔的事情,不如先想辦法收拾好你自己的‘私事’。”
“臣明白。”
“看在多年侍奉的份上,余也可以在這里順口提醒你一句:那些術師們的確是有些真本事的,但是他們的那套方法基于現有的技術和材料,只能為你再維持三百年左右的時間,你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想要賭上一切去換來更多的時間,余也并非不能理解——”
王合上手中的書封,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但如果他們為此就試圖開始探索‘極限’之外的知識,將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東西帶進蒙德……那么勞倫斯家族與你積累至今的榮耀與名聲,都沒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他應該為此恐懼么?
啊,是的。
他應該因為王的警告而心生恐懼,甚至是痛哭流涕地馬上跪下來請求女王的寬容與憐憫。
可勞倫斯怔怔地看著王冷淡轉開的側臉,忽然露出一個近乎恍惚的微笑。
“‘勞倫斯’永遠都會滿足您的一切要求,我的陛下。”
他輕聲道。
因為我早已為您獻上了我所擁有的一切了啊,我的王。
我的靈魂,我的信仰,我為之燃燒血肉和為人的尊嚴換來的時間……
我身為臣子對王的忠誠;
我作為信徒對神明的忠誠。
甚至是您可能完全不需要的……我身為一個男人,對婚姻與靈魂的忠誠。
我將這些毫不憐惜地放在您的腳下,只祈求您的一眼垂憐。
可即使我付出了這么多,只要您不想要,那么我仍然會毫不猶豫地停下所有的努力。
“您完全沒有必要對我說這些的,陛下,這種事情,只需要您開口就可以了。”
他低下頭,不再看著女王的眼睛。
“如果您需要下一位勞倫斯坐在這里,臣也可以馬上滿足您的期待。”
女王看著她溫順垂下頭顱的臣子,許久之后,她轉開了目光。
“還是做完你爭取來的三百年時間吧,勞倫斯,余并沒有一時興起就要殺死用的還算順手的臣子的習慣。”
勞倫斯倏然抬起頭,一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瞬間亮得驚人!
然而女王的眼神沒有任何的變化,她看著他,和過去的每一個時刻都沒有任何區別。
——但是,王雖然不曾為他狂熱的忠誠而動容,卻也并沒有遺忘他為蒙德所做的一切。
這就足夠了。
他怔怔想著。
能在他的女王眼中留下瞬息的時間,這就足夠了。
“赤砂的術師為你提供的藥劑可以停下了,他們做不到真正的永生,余下的藥劑余會讓神官給你送去,你余下的時間不多,卻也足夠做完許多事情……這是最后的寬容了,勞倫斯,不要讓余真的對你失望。”
“是,陛下。”
***
赤砂之地的術師會被勞倫斯留在身邊,王對此并不意外。
蒙德這片崇尚自由的土壤,終于還是迎接到了一些“與眾不同”的客人。
他們手中掌握著遠超時代的技術,甚至知曉如何獲取世界之外的力量——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的力量,但是,只要這份技術和力量能為他們換來難以想象的財富,這些只剩下瘋子仍會為之鋌而走險。
“您覺得,這樣就是正確的么。”
蒂娜從影子之中緩步走出,她應當是這個國度之中除了勞倫斯本人以外唯一知道赤砂的術師存在的人,引來外來的術師為自己所用,甚至不惜為了個人私欲觸碰禁忌,她本來以為勞倫斯罪已至死,卻沒料到女王最后仍然選擇了放過他這一次。
“這也是有代價的,蒂娜……整個家族為蒙德積累下的所有榮耀和功績,都已經折換在了這一刻,換成了余對他僅此一次的寬容。”
王已經起身,她注視著落地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明也有無法逃避的‘磨損’,蒂娜。”她輕輕說道,忽然轉頭看著自己的騎士,溫聲道:“你已經是首席騎士了,可在我眼里,你還是那個最初落到我懷里要和我一起分享一顆蛋的小丫頭呢。”
蒂娜怔愣片刻,也跟著露出一個柔軟過頭的無奈微笑。
“陛下,還請您不要這樣調侃我了。”
但是相對的,她好像也隱約明白了女王的言外之意。
“……我已經快要失去你的父親了,蒂娜。”
王輕聲說道。
老古恩希爾德是她即將失去的第一個,但是她還要再失去無數個。
“你今年已經快五十歲,還能陪伴我多久呢,蒂娜?”
她的騎士柔聲安慰道:“古恩希爾德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陛下。”
王看著她,忽然伸出手來。
已經發摻銀絲的女騎士溫順的走過去,在女王的面前垂下頭顱,讓她撫上自己的頭頂。
“余一直相信著古恩希爾德對蒙德的忠誠,無論什么時候。”
女王摸了摸女騎士的頭頂,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但是下一個出現在我面前的騎士,永遠也不會是我的蒂娜了。”
那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呀。
蒂娜想道。
但是她永遠不會這樣回答她的王,于是蒂娜很配合地擺出苦惱的樣子,溫聲問道:“那怎么辦呀,陛下,要不然我也去和勞倫斯一樣,吃一些藥為了您多活幾年?”
“那倒不必。”
王收回手的時候,對著她的騎士這樣說道。
“但是在你之后的首席騎士,余應該不會記住他們的名字。”
蒂娜呆了好一會,才無奈地笑了起來:“那您會變得越來越像個目中無人的暴君的,陛下。”
她的年紀無論如何變化,對王來說她也永遠都是最初的那個落魄又狼狽的孩子。
蒂娜·古恩希爾德的眼睛凝視著王永恒不變的美麗側顏,在這一刻,她的心臟忽然就泛起細密又陌生的疼痛,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與憐惜的感情包裹著她的心臟和胸腔的神經,讓已經上了年紀的女人很想去拍拍女王的肩膀,給她一個足夠溫暖的擁抱。
她努力克制著這種沖動,但是過分克制的結果就是自己很難像是平時那樣,用習以為常的笑容對待王的聲音,并在轉身之后堅定不移地執行她所有的命令。
女人的喉嚨里翻滾起酸澀的苦痛。
他們的王啊……
他們為之熱愛的、為之奉獻一切的王——
何嘗不是被漫長的時間留在此刻此地的孤獨者?
她會永遠記住最初相遇的人類,無數次接受與臣子分離的痛苦,那是神明的磨損,也是長生無法擺脫的詛咒。
……哎呀。
這樣一想的話,她忽然就有些后悔告知陛下勞倫斯藏起來的那些小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比起他們,他至少還能多活好一陣子呢。
“暴君,孤王,這種稱呼余聽到的時間比你們活著的時間都要長得多。”
王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您會一點點的重新成為高塔孤王的,陛下。”
他們此刻所深愛的,會被后來者重新憎恨;
他們此刻所珍惜的,會被后來者重新誤解。
——沒有什么是比這種事情更加殘酷的事情了。
“沒關系。”
女王的回答一如既往。
她抬手撫摸著騎士的金發,她親眼看著昔日少女的頭發從風暴中黯淡的枯草變成了蒙德最耀眼的黃金,如今她的光芒在夜晚沉寂,染上了如月的霜白。
女王纖細柔軟的手掌摸過蒂娜的頭頂,輕輕撫上她已經變得容貌蒼老的孩子那不再光滑白皙的臉頰。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那么只能說明蒙德已經無需女王君臨,她已經完成了自己為王的義務。
既然如此——
“王可以不在乎。”
第72章 記錄者
到了這個年紀以后,蒂娜已經很難再生出迷茫的心了。
她的年紀,她的眼界,她的閱歷和積累至今的心境,足夠讓她完美應對絕大部分的事情,極少數的一部分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去做,頂多只是“不夠完美”罷了。
但是這一次與女王交談之后,她卻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才是最好的。
王永遠都是正確的,這毋庸置疑。
對于蒂娜·古恩希爾德來說,這是自幼便堅信著的,比世界存在本身更加不容置疑的絕對真理。
但是現在,她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女王的那句話了。
王被人民與時間門共同遺忘,她仍然可以不在乎。
但這也是正確的么?
“……這種事情,也是我們可以允許的么?”
當蒂娜將這個問題遞給自己父親的時候,鬢發霜白的老人只是從躺椅上抬起原本小憩合上的眼皮,看了一眼自己早已位高權重的大女兒。
“你今年是快五十歲,不是快五歲了,蒂娜。”
女王的首席騎士瞬間門斂去臉上所有的迷茫,抱著手臂挑起眉毛。
成為宰相后,老古恩希爾德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門內是住在女王賜下的宰相府邸之中,而卸任之后,他就回到了最初的小院,好在后來買下這里的人是他一位足夠可靠的部下,沒費太多周折,這院子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除了院中的梣木庇蔭已經可以遮掩一整個院落以外,其余的都沒有太多的變化。
“這院子嚴格來說,還是我們一家親手建的呢。”
老人沒有立刻回答女兒的問題,他緩緩起身,卻是拿起一旁的小鏟子開始清理院中那棵親手種下的梣木附近的雜草。
“你還記得吧,蒂娜?風暴結束后,我們開始建立自己的家園——那陣子可真的是‘親手建立’啊……勞倫斯那時候已經積累了不少家財,最早就雇工搭建了莊園,我雖然在那時候已經受到了女王的重用,但是仍然還是很享受自己親手做些什么的過程。”
“是的,父親。”騎士的聲音放緩,溫聲道:“我全都記得。”
“我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但是我其實很高興陛下不愿意讓我在這個年紀繼續侍奉在她的身邊。”
老人忙碌了一會就站了起來,去一邊的水池洗掉手上的泥土,慢慢道:“與權力和地位毫無關系,一條合格的老狗,絕對不會愿意讓主人看見他虛弱老死的凄慘敗相。”
“父親……”
“無需這樣看著我,孩子。”
老人溫聲道。
“你是坐在權力頂端的人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東西對人類靈魂的腐蝕有多么可怕又迅速……如果說有什么是比暴怒的烈風更加恐怖的存在,那么我也只能說是‘權力’,再冰冷的風也只能奪走我們的生命,但是靈魂的腐爛,會毀掉人類本身。”
蒂娜沒有再說話了。
“你擔心的是后人的遺忘,王的日漸冷漠,以及‘高塔孤王’的再次回歸。”
老人起身,拍了拍女兒的頭頂。
“可在我看來,這是最難以避免的一件事。”
他說道。
“遲早有一天,不止是其他人,就連古恩希爾德的后人也會成為女王的阻礙,他們會成長,會遺忘親手建立自己家園的滿足和欣慰,因為他們在那個時候,無論前輩和留下的書籍如何提醒,他們都無法感同身受地去理解這個院子真正的價值,希德的孩子,還有他孩子的孩子,只會在宰相的莊園中長大。”
“我們能做些什么,父親?”
老人卻笑了起來。
“我們能做什么呢,蒂娜?我們無力阻止風的前進,也無法阻止梣木的生長,這是必然的結局,也是王在對我們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經預知到的結局,王之所以永遠正確,就是因為她永遠走在我們的最前面。”
“不過如果你真的想去做些什么的話,我沒什么可以建議給你的,不妨和過去一樣,先看看王是怎么做的?”
老古恩希爾德笑著說道,“比如說,留下記錄,留下這個時代的記載,留下你認為最合理的教導約束我們的后人……嗯,不過從小殿下那么抵觸‘風與龍的敘事詩’的反應來看,也說不定再過個幾十年或是幾代人,他們就會覺得你的想法實在是無聊枯燥又老掉牙呢。”
蒂娜笑了笑,卻是想起了父親的確有著寫日記和單獨記錄大事手札的習慣,家族的事情分為兩本,一本是以古恩希爾德為名記錄的重大事項,幾乎可以說是以他們的視角記錄的蒙德建立的歷史本身;另外一本就是族長的本人筆記,她因為職責問題,牽扯到的許多問題不可用文字記錄,但是弟弟希德的確是被培養了這個習慣的。
“記日記是個好習慣。”
老頭子意味深長的說道。
“我的學生會整理其中一本送進藏書庫,作為記錄蒙德歷史的重要素材之一;至于另外一本,就留在古恩希爾德的家里吧,說不定我們的后人有興趣翻一翻,還能得到些新的道理。”
蒂娜想了想,又問道:“您有什么是需要額外提醒希德的嗎?”
那小子天天忙得腳不沾地,而且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擔任宰相之后的執政風格和沉穩持重的父親完全就是兩個極端,讓他和自己一樣在這兒陪老頭子坐一會聊聊天,怕不是這一老一新的兩位蒙德宰相沒兩句就打起來。
老人瞇起眼睛,陷入了沉思。
“需要提前說的話,的確有一句。”
“王討厭蟲子,是的,非常討厭,而且是看一眼都討厭,不小心靠近一點距離都會迅速向后退的那種。”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對著蒂娜用力點點頭,“讓希德把這件事情記在日記里,無論古恩希爾德的后人變成了什么樣子,切記不可讓哪怕一只蟲子靠近女王的玉座,包括和蟲子相關的一切,都不可以……但是你知道陛下的脾氣,這種事情她絕對不會承認的,所以清理蟲子的工作,只能我們來做。”
蒂娜被父親的表情影響,也跟著很認真的點點頭。
“不要讓王有機會看到蟲子,哪怕是類似蟲卵的存在都不行。”
說完后,老古恩希爾德總感覺哪里不太放心的樣子,所以又額外認真重復了一遍。
“記住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
***
老頭性子謹慎,鮮少這么啰嗦的重復一件事,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然而比起姐姐蒂娜的嚴肅認真,年輕宰相的態度明顯就要顯得不屑地多。
“就這?”
希德嗤笑一聲,從滿桌文件中抬頭看著自己的姐姐,冷笑道:“老頭子和你聊了這么久,就得出來這么一個廢話一樣的結論?”
見姐姐笑瞇瞇的把手搭在了劍柄上,希德反射性縮縮脖子,有點心虛的轉開了目光:“也不是說老頭子就是錯的,但是在蒙德,王的威權代表了一切,不要說我可不可能讓這種垃圾靠近玉座之側,單單是想要進入高塔,他們就會被阿莫斯神官撕成碎片了吧?”
“老頭讓你把這件事情寫進日記里,別忘了,希德。”
蒂娜只是輕飄飄地提醒道。
“我會寫啦,為什么我都這么大了你們兩個還要這么管著我。”希德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只是說完這句話后,就沉默了下來。
年輕的宰相手中的羽毛筆輕輕晃了晃,目光透過自己面前的姐姐,望向了更遠的地方:“父親要了一隊人準備四處走走,說是要在最后的時間門看完蒙德所有的景色,去的人都是他曾經最信賴的舊部,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蒂娜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
“‘一條合格的老狗,絕對不會愿意讓主人看見他虛弱老死的凄慘敗相。’”她淡淡重復著父親最后留給他的一句話,“不用擔心,他比王更不愿意看見她的痛苦。”
倒不如說,這對于老古恩希爾德來說反而是一件更加殘忍的事情了,他在年輕的時候曾毫不猶豫地想要走向與女王截然相反的一條路,與他的王背道而馳。
他在年輕的時候是個心性足夠堅定的男人,可即使年輕時候仍有勇氣承認自己是為了一族的延續,認為自己的選擇并沒有做錯,也不代表當他年老體衰之際,仍然有勇氣繼續點頭。
年輕時的堅定不移,便成為了此刻令他不忍回憶的一把刀。
我曾經險些成為背叛女王的第一人,那么至少請不要讓她因我的死亡而痛苦。
哪怕這痛苦是為自己而生,也不行。
女王深愛著她的一切,她的國家,她的子民,這個國家的一切都是她親手孕育的孩子,讓一位母親注視著自己深愛的孩子死去,沒有什么事情比這更加殘忍。
所以他們的父親會死在蒙德的風中,死在女王視線之外的地方,但是他也與高塔的那一位無比默契的清楚——即使這樣,他也仍然是在風的懷抱中,安靜等候屬于自己的時間門徹底結束。
在漫山遍野盛開的塞西莉亞花中,感受到女王最后的庇佑。
他的生命與忠誠獻給了風的女王,他的血肉與靈魂也將回歸蒙德的大地。
希德手中的羽毛筆晃了晃,又晃了晃,筆尖在羊皮紙的上方停頓許久,直至墨滴凝聚沾染了曲起握筆的指節,他這才像是緩過神來般放下了筆,站了起來。
“……我去洗洗手。”
宰相與騎士擦肩而過,比起弟弟臉上的表情,蒂娜的樣子卻要顯得從容的多,幾乎是希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同一時間門,她就已經毫不遲疑地走向了那張辦公桌后面的書柜,從角落里抽出一本封面華麗的筆記。
不只是執政理念,就連審美都和父親完全不一樣的風格么。
蒂娜挑挑眉,翻開了筆記的第一頁。
第一頁是有關古恩希爾德對后人的教導,嗯嗯,寫的不錯也很認真,有點意思了。
蒂娜很滿意的點點頭,翻開了真正屬于希德·古恩希爾德的日記部分。
開篇第一句,仍顯稚嫩的筆跡便明目張膽地寫著:“萊艮芬德那條欠錢不還的紅毛老狗……”
蒂娜:“……”
蒂娜:“…………”
“啪”的一聲,蒂娜反射性合上了手里的筆記。
騎士的臉上無自覺地帶上了掩飾本心的從容微笑。
……日記,不能亂寫哦,希德。
第73章 差別待遇
——古恩希爾德家的未來堪憂啊。
蒂娜離開了宰相府,她隨意找了個小酒館坐下來點了瓶本地最招牌的蒲公英酒,低度數的酒精可以適當的刺激神經的活力,成功安撫了騎士想要嘆氣的消極心情。
結賬的時候,老板卻主動免了她的單,蒂娜沒有這樣的習慣,正準備把手里的鋼錢扔進老板柜臺后面的匣子里,卻看到對方對自己擺擺手,笑著壓低了聲音:“您若是真的想結賬,不妨先幫我們個小忙?”
騎士聞言挑眉。
“最近小殿下多了個新的玩伴,您應當知道。”
哦哦,那個叫千代的稻妻小姑娘嘛,能讓阿莫斯徒手折斷硬木長弓的對象,蒂娜很難不印象深刻。
“有問題?”
說到這個,老板的表情就變得有些糾結了。
問題嘛,比起小殿下之前闖過的禍,現在這個程度大概是遠遠算不上的……
但是老板回頭比劃了一下自己已經空了一半的酒柜,暗示的意味已經非常明顯了。
蒂娜抬頭一看,樂了。
“陛下不是有限制小殿下的飲酒量?”
“限制了小殿下,但是沒限制后來的這位小姑娘啊?”
好家伙,兩個小酒鬼。
溫迪自然是很喜歡美酒的,這點他也從未隱藏過。
美酒,蘋果,還有在風中傳唱的詩歌,這些都是風精靈最喜歡的東西;但是女王嚴格限制他的飲酒量,而他被女王管習慣了,這方面倒也足夠乖巧,沒說過什么在這家喝完后又去另外一家酒館繼續坑蒙拐騙,如此一來,小殿下在飲酒的問題上,一直沒出過什么問題。
——直到他在千代好奇的目光中沒忍住和她分享了一瓶甜香四溢的蜂蜜蘋果酒,并成功給鬼族的小姑娘開啟了新世界大門。
***
“……余倒是不知道,鬼族原來是天生的酒豪。”
在王的后花園里,百花繁盛,樹木蔥蘢,女王難得換上了相對輕便的裙裝坐在園中的藤椅上,而比起她的隨意自在一臉散漫的樣子,她面前齊刷刷乖乖跪好的三個小的就顯得格外的柔弱,可憐,又無助。
千代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局面,全程眼神懵懂,不知所措;特瓦林是一貫的欲拒還迎半推半就,溫迪借著千代的名頭搜刮全城酒館美酒的時候他也沒少主動負責搬運。
溫迪被特瓦林和千代夾在中間,也是全程表現的最乖巧認錯最為迅速的一個。
不等女王開口,他的屁股已經開始在幻痛了。
“還用我多說什么么?”
千代眨眨眼,看著在女王話音剛落,特瓦林就耷拉著腦袋飛向了最高處,鬼族的視力足夠她看清風龍飛到了高塔的頂端熟練地在那尖端處穩穩站好,而溫迪扭扭捏捏的飛起來落在女王的腿上,哼哼唧唧仰著腦袋嘀咕著什么。
伊萊恩低頭盯著他,隨即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風精靈的后腦勺。
“你要是嫌棄在千代面前被打屁股丟臉,早干嘛去了。”
風精靈縮成一團,繼續哼哼唧唧。
簡單訓斥完兩只慣犯,女王的目光終于落到了最后一個新犯人的身上:“然后是你,千代。”
女孩打了個激靈,反射性挺直脊背:“是的,陛下!”
“我讓溫迪帶你去放松放松,但是你也不必事事都聽他的話。”蒂娜走了一圈就調查的清清楚楚,那些酒溫迪大多都只是好奇味道想要嘗嘗,他現在還是個甜舌頭,不習慣味道太過熾烈兇猛的烈酒,特瓦林對酒的執念不強,能喝,但是喝得不多。
所以說,他們兩個只是一時興起想要奢侈地試試其他沒喝過的新品是什么味道,但是絕大多數的酒開了封就很難再放回去——特別是在女王嚴令禁止他這么喝的情況下,沒辦法重新找個地方收起來,所以真正最后負責把這些開了封卻只喝了一點點的酒全部解決掉完美“銷贓”的,是千代。
“但是,少主很想試試。”
千代想了想,還是小聲解釋道:“而且我喝完后也沒什么太多的感覺,那些酒如果是讓少主自己全部喝完后他偶爾會覺得不舒服,但是我陪他一起的話,少主就可以簡單嘗嘗味道也不用擔心浪費,這樣就沒問題了。”
“正是因為我知道他喝多了還是會不舒服,所以我會才會限制他的飲酒量,而不是找人陪他一起胡鬧,單純順著他的性子來。”
伊萊恩的聲音里并沒有斥責惱怒的意思,她讓千代站起來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這才繼續說道:“天生酒豪,這是你的天分,但不是溫迪可以帶著你借機肆意妄為的借口,這件事主犯是他毫無疑問,你的話……嗯,如何處理你等一下再說,但這段時間就先不要和溫迪一起玩了。”
小姑娘的臉上有些不善掩飾的落寞之色,但她還是乖乖點點頭:“是,陛下。”
溫迪在這會已經開始愧疚了,他扒在伊萊恩的手上頻頻回頭看著低頭認錯的千代,又眼巴巴地扭頭看著伊萊恩。
他坑特瓦林一般沒什么心理壓力,但是千代是標準的腦子不怎么習慣繞圈說什么就是什么,幾乎他只要說個軟話哼唧幾聲撒個嬌,千代就毫不猶豫地上鉤了。
……怎么辦,現在的良心開始在痛了。
為了逃避千代清澈的眼睛,風精靈選擇把腦袋埋進了伊萊恩的掌心。
“所以這段時間,你先替我去埃利亞那邊盯著吧。”
搓了一把風精靈的腦袋,女王這才對著千代說道:“那里之前是魔神廝殺的戰場,死后怨念凝結諸多殘穢和妖邪,人類無法處理,但是對你來說卻是個最合適的練手地方。”
溫迪聽到這兒,重新支棱起來:“所以你這段時間不會過去了?”
“余要待在高塔等著那條魚上來。”
伊萊恩回答道,不過說到這個,她倒是想起來一件事情。
“說起來,余出行的這段時間那條魚一直都沒有來過呢,回來這么久也沒什么動靜啊,安靜得很。”女王若有所思:“怎么回事,之前不是還很囂張嗎?”
溫迪想了想,回憶了一下他們出海的時候伊萊恩那不要錢一樣的瞬發光炮無限連發轟炸,還有海船行駛過的地方留下的字面意義上的尸山血海……
對于那個呼之欲出的正確答案,他選擇沉默。
對于女王的安排,千代自然不會提出任何反對意見,只是女王盯著第一次自己獨立出門的幼崽,似乎陷入了什么過量的憂慮之中,小姑娘雖然非常喜歡女王陛下摸摸自己的臉頰和腦袋,但是也還是堅持著鬼族的那份對戰場的天生驕傲——最后她好歹說服了拒絕陛下在她身上掛一堆魔術禮裝的行為,只拿了陛下送給她的冷艷鋸,換了身相對不那么喜歡的新衣服就準備走了。
換了相對不那么喜歡的衣服,是因為衣服臟了直接扔掉也沒關系。
只拿了冷艷鋸,是因為陛下說了這東西在她這兒已經不怎么值錢了,反正是實驗過程中的試作品,用壞了回來和她換一個就行。
還有一點額外提醒的就是……
千代站在充斥著血腥和污染的風中,垂眸苦思。
唔,除了注意安全不要戀戰不要心疼武器和衣服,遇到問題該跑就跑以外,陛下額外著重提醒的一點是什么來著?
***
鬼族的少女孤身一人站在埃利亞生機枯萎的漆黑土地上,幾乎是立刻就引起了夜叉的注意力。
——她太可疑了。
手中提刀,額生鬼角,分明是容貌嬌麗精致的少女,站在血腥殘穢之中的身姿卻是十二分的愜意自在,比滿身血污的夜叉更符合嗜血惡鬼的刻板形象,魈手中的長槍微微一晃,正準備下去問問的時候,卻倏然頓住。
少年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那一柄長刀。
——他本該再熟悉不過的、曾經在某位大人手中見過的武器。
……怎么回事?
先他一步問出口的,是另外一位對這把武器印象深刻無比的神明。
摩拉克斯尋風前來,沒有看到烈風的身影,卻只看到了額生鬼角的陌生少女。
他沉吟片刻,還是開口詢問。
“你這武器,從何而來?”
千代仰頭看著面前一席白色神裝的神明,眨了眨眼睛。
“陛下給的。”
女孩乖乖答道。
巖神微微蹙眉,沒有說話。
魈在此時也已經自高處落了下來,比起摩拉克斯的面無表情,少年的神色就要顯得復雜得多,千代看著那忽然出現的少年,忽然想起來之前陛下和自己叮囑的是什么了。
如果在這里遇到了夜叉,沒必要和對方競爭,順著他的程度可以比溫迪更大一點。
陛下是這么說的沒錯。
夜叉……應該說的就是這位吧?
千代有些不確定的想著。
雖然不知道陛下為什么這么吩咐,但是既然這么說了那么就肯定沒有錯。
“這里是屬于你們的范圍嗎?”女孩的表情看起來當真是乖巧極了,聲音清甜又干凈,試探著問道:“如果是的話,我也可以離開的。”
魈瞬間皺起眉。
“……迭卡拉庇安的確與我簽訂契約,由夜叉一族來負責清理此地殘穢。”
摩拉克斯看著她好一會,終于開口了。
“只是他既然把這件兵器送你,又讓你來到這里,想必你的工作與夜叉并無區別,他對這里的情況一清二楚,為何你要退讓避開夜叉的范圍?”
千代眨眨眼睛:“因為陛下不讓我和夜叉起沖突,我現在應該算是不小心入侵了你們的領地吧?我馬上就可以走,所以請問還有其他需要我的地方嗎?陛下讓我在這里鍛煉,哪里都可以。”
“……”
摩拉克斯沉默了。
“……無需去其他地方,你在這里即可,”他平靜道,“臨近海域的位置太過危險,以你剛剛揮舞這把長刀的方式和力度,這把武器經不起你的過分磨損。”
鬼族和夜叉的天性極為類似,但是魈更重技巧和速度,身為鬼族的少女卻更加習慣肉身的強橫和恐怖的怪力,只能說那柄刀畢竟是迭卡拉庇安的作品,尋常武器換了她那種戰斗方式,怕是沒有一把刀能抗得過她最簡單的一招劈砍。
按著當時烈風之主不小心被自己在槍身上砸裂一條縫就要報復回來的脾氣,若是這小姑娘在這兒弄壞了武器,回去說不定就麻煩了。
“啊,您擔心這個嗎?”
感覺對方是位細心又溫柔的好神明,千代彎起眼睛,很高興地主動解釋道:“武器的話完全沒有問題,陛下說過的,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給我練手的,弄壞了回去換一把新的就行了,沒關系的呀~”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
第74章 摸頭
摩拉克斯無法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好在巖王帝君天性穩重,即使心中有千般不解萬分茫然,此時也不至于直接對這個小姑娘發作一番,但是比起他的冷靜,旁邊年紀尚輕的夜叉就有些穩不住了。
魈隱蔽的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千代,他像是想要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抿起了嘴唇。
他能問些什么呢,是問你為何來這里,還是那位大人對你有什么要求,亦或是所有在她身邊的都能拿到這把槍嗎?
少年遲疑不定的樣子落在了摩拉克斯眼中,見他閉著嘴猶猶豫豫又忍不住頻頻看著對方手中長刀的樣子,哪里還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帝君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提出了他的第二個問題:“若是從契約角度來說,我與迭卡拉庇安的契約應該不包括你的存在……你不是蒙德人,更不是他的眷屬,既然你說‘奉命前來’,那你與烈風之主究竟是什么關系?”
魈眨眨眼,也立刻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一臉嚴肅的看著面前的少女。
千代神色茫然,她感覺自己好像沒有必要被這樣詢問,按著狐齋宮大人透露給他們的消息來看,陛下和鳴神是約定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而自己之所以會來這里,一來是她自己的主動請求,二來也是因為那件事情的原因,她是鳴神作為友誼的證明,而陛下教導她的一切,也是烈風之主對此的回應。
可這件事情是不能亂說的。
……但是自己身為稻妻人來到蒙德,又為了蒙德的君王在這片土地上清理殘穢鍛煉身手也的確很奇怪……
于是千代一臉苦惱的想了又想,不知道要從哪里開始解釋比較好。
她并不擅長掩飾臉色,這副樣子落在面前兩位的眼里,就是一個大寫的欲蓋彌彰。
但是具體隱瞞的是那一部分呢……摩拉克斯和魈的想法又不太一樣。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
千代板起小臉,百般糾結之后,最后定格在了一個無比堅定的嚴肅表情上。
“我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又和您做了什么約定,但是陛下讓我來這里鍛煉,我就來了。”
——摩拉克斯開始感到了久違的頭疼。
“你明明不是蒙德人。”
千代答得也很干脆:“是的,我不是。”
“但你身為異國之人,還在為烈風之主效力。”
“是的。”
詢問到這里就被迫終止,千代不擅長掩飾情緒,但是相對的,她若是不想說的話任誰也能看出來這小姑娘死犟一根筋,認為不能說的事情就絕對不可能多說一個字的細節。
所以說……迭卡拉庇安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又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摩拉克斯甚至有點想揉揉眉心。
他的這位鄰居從來都是很擅長搞事情的,這一點摩拉克斯自認為比任何人都清楚;正因為太過清楚,所以迄今為止,每一件與蒙德有關的事情摩拉克斯都是詳細過問親力親為,生怕對方又在什么地方給歸離集挖了什么坑——
三番五次挖坑失敗后,他還以為對方現在終于明白了情況,愿意安靜下來了。
結果沒過多長時間,摩拉克斯就被眼前這個來自異國的鬼族小姑娘間接告知:完全沒有呢,人家只是發現搞不動你的地盤,干脆越過你的歸離集換了個地方折騰去了。
……
……他能說什么。
看著眼前已經成功被烈風之主塞進蒙德的異國鬼族少女,摩拉克斯很難不多想,比如說迭卡拉庇安在發現在他這里占不到太多便宜后,干脆放棄這里轉移戰線,然后在未來的某天里統一提瓦特單獨孤立歸離集什么的……
巖神越想越覺得這可能性太大了,他的胸口有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停頓了一瞬,緩緩吐出一口氣。
平心靜氣,平心靜氣——
還不至于到那一步呢,迭卡拉庇安的確很有辦事效率,但是就算是烈風之主本尊親自出馬,距離想要統一提瓦特單獨孤立歸離集的那一天也還差得遠,而且就算是迭卡拉庇安記仇小心眼又對自己差別待遇,但是歸離集總歸是沒什么問題的不至于真的搞孤立政策……
很好,冷靜下來了。
千代看不懂大人物的表情細節,但是她還是能感覺到身側氣壓的微妙變化的。
“……魈。”
摩拉克斯總不能真的和一個小姑娘就一個問題一直糾纏不休,叫了一聲身邊不知為何發呆到現在的少年,叮囑道:“既然是烈風之主帶來的,你便幫幫忙就是。”
總不能真的讓她拎著一把砍得破破爛爛的刀回去吧。
就算這小姑娘說能隨便換,但是摩拉克斯也不是很愿意相信那個迭卡拉庇安是不是真的那么大方。
“是。”
魈神色復雜地剛剛答應,卻見千代立刻搖搖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摩拉克斯的好意:“不要別人幫忙,我必須要自己鍛煉才行,陛下答應過會給我獎勵的。”
少女話音未落,剛剛準備轉身離開的巖王帝君便停住了腳步。
“他說要給你獎勵?”
摩拉克斯總覺得這所謂的“獎勵”說不定就和迭卡拉庇安與異國之主約定的事情有關——最差也是他能拐來這個小丫頭的直接原因。
“是的~”
說到這個,千代的眼睛立刻變得亮晶晶的,這件事情只和她有關,自然沒什么隱瞞的必要,于是她快快樂樂的回答道:“陛下答應過我的,只要我做的足夠好,回去就可以摸摸我的頭~”
摩拉克斯:“……嗯。”
摩拉克斯:“……嗯?”
這一次,饒是巖王帝君也很難給出什么回答。
他沉默許久,最后也只能勉強得出來一個“異國民風淳樸”的結論。
而且……為什么是摸頭?
比起帝君的沉思,魈明顯震了一下。
“……原來這種事是可以主動邀請的嗎?”
他目光放空,喃喃道。
千代眨眨眼,很自然地回答道:“和陛下直接說就可以了呀。”
魈一愣:“……可以說嗎?”
千代也愣了:“誒,不能說嗎?”
“……”
在一陣尷尬的沉默過后,兩個小的同時閉了嘴,面面相覷。
比起魈的僵硬,千代反而更多的是有點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威嚴又冷漠的巖王帝君,又看了看站在他旁邊的夜叉少年,眼睛里不自覺就多了點同情的意味。
感覺沒有被隨時摸摸頭的經驗啊……不過這位大人感覺和陛下完全不同,總會有一種被他摸頭的話好像連頸椎都會痛的錯覺。
這樣說的話,她大概也就能理解為什么陛下讓自己避開夜叉和他的范圍了。
“那我先回去吧。”
小姑娘想了想,很體貼地主動退了一步,“這里的情況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等我回去和陛下商量之后再說吧。”
魈剛剛還在暗自憋氣,他這么一說又有些不放心了:“你就這樣直接回去,相當于什么也沒做,不會受到斥責?”
“不會的。”
少女眼神清亮,笑容乖巧。
“因為是沒有受傷就回去了嘛,在陛下那里也算是好事情,也是可以被摸摸頭獎勵的。”
少年立刻扭開臉就不想說話了。
見他這副反應,千代也只是笑了笑,女孩規規矩矩的鞠躬行禮和兩位做了告別后,摩拉克斯看著對方的背影漸漸離開,這才低頭看著仍然臉色陰沉的小夜叉。
他想了想之前鬼族少女說的話,有點遲疑地,抬手按上了魈的頭頂。
……按著迭卡拉庇安的邏輯,摸摸頭,也算是獎勵?
結果少年頭頂猝不及防壓上來了個意料之外的重量,膝蓋頓時一曲,險些在原地就打了個趔趄。
正想著要不要順便再揉兩下的摩拉克斯:“……”
魈重新穩住雙腿,抬頭看著帝君的眼神還帶了幾分疑惑的驚愣,清澈金瞳的眼底滿滿都是不解和無措,總覺得小夜叉下一秒就要猶猶豫豫地問出來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錯,摩拉克斯已經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輕咳一聲。
“先回去吧。”
魈看著帝君立刻轉身快步走開的背影,終于在他的背后伸手捂住了頭頂,滿臉的驚疑不定。
錯覺?
不是錯覺?
少年跟著帝君一路返回歸離集,見他只是一路筆直的往前走完全沒有停頓的意思,更沒有再試著拍誰的腦袋,便也只當做他之前是一時興起,沒有再繼續盯下去。
……應該只是錯覺,吧?
***
當天下午,當浮舍前來與巖王帝君商量要事的時候,一向矜持穩重的帝君在浮舍提出了一個相當不錯的建議后,忽然抬手拍上了浮舍的肩膀。
那一聲清脆響聲實在太過突兀,驚得在場諸位夜叉紛紛抬頭,浮舍身子一顫,下意識轉頭看著帝君,眼神也變得嚴肅起來了。
摩拉克斯:“……”
帝君的手僵在了浮舍的肩膀上,沒有動。
“如何?”
他問得言簡意賅,浮舍認真打量著帝君與平日無異的神色,稍微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有帝君的一貫風范。”
騰蛇太元帥面不改色的贊賞道。
只不過這個答案似乎有些不太讓人滿意,摩拉克斯盯著浮舍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隨意叮囑了幾句作為結束,就負手匆匆離開了。
在所有夜叉確定帝君的確已經離開了,彌怒這才回頭看著正在齜牙咧嘴揉著肩膀的浮舍。
“如何?”
巖夜叉問了和帝君同樣的兩個字,只是多了幾分幸災樂禍的調侃味道。
浮舍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彌怒,只答了一個字。
“疼。”
很他媽的疼。
第75章 嘗試道歉
“——摩拉克斯。”
若陀找過來的時候,帝君正在他的住處鼓搗著些什么,龍王站在門口遠遠一看,桌上擺放著幾個金玉質地的精巧人偶,旁邊零零散散堆放著一些上等礦石和色澤瑩亮的珍珠寶玉,他直接開門進來的時候,巖神本尊正站在臺前對著一件東西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龍王一挑眉,一下子就把原本要說的拋諸腦后,干脆問道:“你現在這是在做什么?看著像機關人偶但是又不太像……你若是真的有興趣琢磨這玩意,去問歸終或是留云借風不都行?”
“閑暇無事,一時興起罷了。”摩拉克斯不動聲色地放下手里的東西,回頭看著站在那兒的若陀龍王,“倒是你,忽然上門是找我有事?”
“原來是有的,”龍王饒有興趣的摸摸下巴,笑道:“只不過是來的路上聽馬科修斯抱怨說你最近似乎很喜歡把手搭在人家身上,歸終現在都繞著你走了,怎么,這是什么新招式的研究過程么?”
摩拉克斯:“……自然不是,不過這種小事大家聊聊也就算了,也不勞煩若陀龍王親自過來問我吧?”
“那倒是不至于。”龍王答得也很干脆:“但是他們說我比較安全。”
或者說,在帝君不知輕重的掌擊之下,他最抗打。
巖王帝君在戰場之上自是殺伐果斷,無論對手為誰都不曾驚動那雙金珀鳳眸,只是魔神廝殺之間的威嚴冷漠的不動玄石之相,換在平日里出現便顯得有些微妙的駭人——
歸離集的諸位仙眾不知帝君為何開始到處打人,但是哪怕是第一個被拍了腦袋的魈在結結巴巴半天以后,也只是得出來一個“帝君應是為了鍛煉我的腳下功夫”這樣一個結論。
倒是有仙眾在細細盤問了魈所知的前因后果后,認為這可能是帝君想要和那位烈風之主一樣,試著用更加溫柔親近的姿態對待他人。
對于帝君隱晦的溫和好意和他想要嘗試并為此做出的一系列行為,歸離集的仙眾自然都是非常感動的。
——然后他們找到了若陀龍王。
“但是無論如何,請讓帝君停下來吧。”
馬科修斯作為歸離集最受歡迎的好脾氣,自然也在這種時候被仙眾們慫恿著出來和若陀龍王商量著。
“如果我們沒猜錯的話,帝君可能是感慨烈風之主對待孩子的風格,也想要試著做出一些屬于自己的改變,”爐灶魔神嘆了口氣,耐著性子說道:“但是帝君就是帝君,沒有必要因為這種小事就改變自己——他現在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好的,就算不和烈風之主一樣溺愛孩子,他也仍然是魈心中最敬重的巖王帝君。”
磐巖再如何嘗試溫柔,也仍然是沉穩莊重的堅硬本相;而烈風只需要稍微放緩一點前進的速度,就可以成為輕撫面龐的柔風,強行要求兩者行為一致,對巖巒的神主同樣是一種無視本心的不公平。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帝君平日里實在是太過沉穩持重,除了若陀龍王以外,哪怕是關系與他最為融洽最為信任的浮舍也只是能和他自如談笑的程度;貿然做出這種接觸他人肢體的事情,不僅僅是他做得尷尬,被拍的人其實也很尷尬。
歸終倒是自告奮勇地試了一次,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就算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現在的情況已經發展到歸終遠遠見到他的身影撒腿就跑,不得不說,再讓帝君這么嘗試下去,就算是馬科修斯也要笑不出來了。
轉述完爐灶之魔神的話后,若陀龍王毫不客氣地得出了所有人避而不談的真正關鍵:“也有可能是單純因為你手勁太大了,別人扛不住。”
摩拉克斯:“……”
巖神抱起手臂,面無表情盯著面前的老友,挑起一邊眉毛。
對摩拉克斯的這幅表情龍王卻是毫不在意,反而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十足惡劣的笑容:“當然,這種事情也是在所難免嘛,人家烈風之主可是從不親自動手的,但凡需要動武的地方都是術式解決一切,估計親手干過最重的活也就是拎著那把手杖了吧?
但是我們的巖王帝君就不同了,親自持槍,親上戰場,摸人腦袋的習慣性力度根本就不一樣嘛~”
摩拉克斯語氣冷淡:“但你不是來了?”
“可是你那個表情不像是想摸我的頭,更像想把我的腦袋擰下來。”若陀龍王很誠實地說道。
他是古老的巖龍王不錯,但是也很清楚被風吹一吹和被石頭砸一下的區別到底有多大,龍王繞開了摩拉克斯已經抬起來的胳膊,走到了他的另一邊。
“行了,這個話題先這樣吧,馬科修斯的話我已經幫忙帶到了,你這家伙也跟著安靜一陣子,不要總是盯著人家的腦袋后背試圖上手,還說人家記仇,我看你這個程度也沒好到哪里去……”
龍王的聲音在他靠近帝君的長桌,看清上面擺放的東西后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摩拉克斯還冷著臉等著他的后半句,半晌之后,卻只聽到一聲倒吸冷氣的聲音。
“你這是什么反應?”
帝君隨口問道,緊跟著就不再理會自己大驚小怪的老友,已經重新開始打磨一塊極品夜泊石。
若陀龍王扒拉了幾下桌上的東西,看著他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嘖嘖稱奇:“這么小心,準備送人?”
巖神哼了一聲,不予置否。
若陀捏起一塊石珀,咋舌道:“且不說是巖王帝君的親手制作,單純是這幾塊石頭被你敲下來的部分,放在那些人類商人的面前就能讓他們當場發瘋吧?”
“我之前‘失手’砸壞了烈風之主的魔偶和工坊,這些不過聊表歉意,不算什么。”
摩拉克斯語氣淡淡,他手邊的盒子里已經放了一小部分,但是距離裝滿還有相當的一段距離,看到若陀龍王不解的表情,他也跟著多解釋了一句:“烈風之主的魔偶即使是歸終和留云借風全力合作也無法復制其中十分之一,再加上當時的工坊,價格自然并非這些凡俗之物可以衡量的。”
若陀一挑眉:“我還以為你早把這茬忘了。”
“原本只是在收集合適的材料,畢竟對方身為蒙德的君主,什么珍奇寶物不曾見過,我既然要有所表示,自然也是要仔細準備。”
他原本想著,自己先是不小心砸壞了人家的槍身,緊跟著又因為魈的問題惹得他當場不悅;因為這些都屬于私人恩怨,所以對方也算是壓著火氣處理問題,兩國關系好歹不曾因此受到影響,結果沒過多久自己又失手弄壞了魔偶,為了毀尸滅……不對,為了抵抗海中魔神的入侵,這一次連帶著工坊也給砸了。
原本不出意外的話,他是準備整理好一盒子,讓魈一起送過去的。
應達和彌怒都已經去過了蒙德,沒理由最想去卻也是最不愿意去的金鵬始終得不到這個機會。
若陀在一邊聽著,感覺聽不出來什么問題。
但是現在的摩拉克斯莫名有那么點消極怠工的意思,龍王一抱胳膊,好奇道:“怎么,不想送了?”
摩拉克斯想了想,不知道從何開口,好一會才找到一個相對合適的開頭,幽幽道:“我之前與魈在埃利亞遇到了一名鬼族少女……”
哦哦,那個小丫頭嘛。
因為帝君忽然到處拍人的關系,在埃利亞發生的這點事情他們早就清楚怎么回事了,若陀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那個小丫頭帶了一把據說是烈風之主親手所贈的武器,而且是和我們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他拿的那一把……”
若陀龍王倏然一呆。
那把槍他很難不記憶深刻,能與摩拉克斯的巖槍針鋒相對的存在可真的不多,當時被砸出來一條裂縫后當場報復回來的小動作他也記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因為這個,摩拉克斯也不可能現在還對烈風之主非常記仇這件事情念念不忘。
“就是那一把。”摩拉克斯面無表情地說道,“烈風之主最為擅長的就是術式構成,他既然能承諾一名初到蒙德的鬼族少女可以隨意使用不計損耗,那么想來當日的魔偶和工坊也就是抬手便能建成的東西。”
若陀龍王:“所以呢,別告訴我你現在覺得人家隨手都能捏成,所以你就不想道歉了。”
“不。”
摩拉克斯低頭看著手邊即將完工的精巧人偶和滿匣子的金珠玉石,露出一個極為罕見的、令若陀也有些毛骨悚然的陰沉冷笑。
“——若有機會見面的話,我只想徹底砸了他的那把槍,看看他現在會是什么反應。”
若陀龍王:“……”
你要不要好好想想你和迭卡拉庇安到底誰更記仇一點。
不過他盯著摩拉克斯的側臉,決定繞過這個問題,唏噓道:“會打起來吧?”
摩拉克斯淡淡道:“以迭卡拉庇安睚眥必報的性子,自然是會的。”
所以都說了你是不是真的要反省一下你們兩個誰更適合這個形容。
若陀龍王想。
“不過現在來看,歸離集最近戰事頻頻,我也不方便在這方面浪費太多精力,與烈風之主交手切磋的機會日后還有很多,倒也不急于這一時片刻。”
若陀龍王:“不是我說你還真想打啊?……咳,我的意思是,你不是還要和人家道歉么?”
摩拉克斯瞥了他一眼,只答了無比簡單的一個字:“是。”
“所以金鵬的這一趟,我有意讓他與甘雨同行前往蒙德。”
帝君說道。
若陀龍王:“……你清醒一點,那只小麒麟現在還是個沒長開的毛球呢。”
“正是如此,所以才讓甘雨同行,既是瑞獸又是幼崽,讓她應對烈風之主再合適不過了。”
摩拉克斯神色自若。
畢竟迭卡拉庇安對孩子的容忍度高得超乎他的想象。
換言之,他不打小孩。
第76章 真正見面
一開始從接過他遞過來的沉香木盒子的時候,魈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要我和麒麟一起去蒙德……?”
這消息來得太過猝不及防,少年一臉呆滯的同時卻也不忘乖乖抱住手里的盒子,他仰頭看著負責傳話的彌怒,眼中卻并沒有夜叉們之前猜測的驚喜和雀躍。
彌怒看他這表情也有些意外,不由得笑道:“怎么,不高興?”
“實在是還有太多工作任務尚未處理,”魈低下頭,聲音細弱蚊吶,彌怒能看見少年的手指戀戀不舍地摩挲過匣子上精心雕刻的華麗紋路,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在拒絕的:“埃利亞那里仍需夜叉鎮守,你們都有其他要事,那里只有我最合適。”
彌怒倒是不覺得這是什么太大的問題,但是看多了金鵬這副明明不甘不愿但是因為過分懂事所以反而要將真心壓回去的可憐樣子,偶爾也會起了逗逗孩子的壞心思,便跟著抱起手臂,轉而提起另一件事:“這倒是不用你太過擔心,我們的夜叉暫時忙不過來,但是烈風之主的那個小姑娘不是已經過去了嗎?可以完美替代你的工作哦?”
果不其然,魈原本還有些耷拉下去的嘴角瞬間抿平了,連帶著那雙稍顯落寞的金瞳也跟著變得凌厲了幾分。
“完全不必,我一人足矣。”
彌怒有點無奈地搖搖頭,所以說啊,其實歸離集和蒙德之間現在根本沒有那么多的矛盾和規矩,帝君身為契約之神自然是從未失準,但是即使是那一位,似乎也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們之間無聲無息地細微變化。
——不說別的,換做最初結下契約的巖王帝君,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想也不想地讓魈離開這里前往蒙德,如此隨意地讓蒙德的小姑娘替換魈的工作。
彌怒摸摸下巴,忍不住有點想暢想未來。
說不定在不久之后,歸離集與蒙德能真正締結友好邦交,兩位君主也可自由往來兩國之間,像是帝君和若陀龍王一樣,輕輕松松坐下來隨意交談呢?
“忽然露出了好奇怪的表情,你在想什么?”魈問道。
彌怒笑了笑,并未詳細說明:“只是想了一些很有可能會在未來出現的畫面,不出現當然也沒有問題,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會很期待就是。”
他說的模棱兩可含糊不清,魈也不曾細問,摸摸手里的匣子,正準備遞回去的時候卻被彌怒按住了手背。
“死腦筋的小孩,”巖夜叉笑道,“那個小姑娘離開了蒙德,替換掉了你在埃利亞如今的鎮守之責,乍一看起來你的確是有些吃虧的,可帝君不是也讓你去蒙德了?說不定這次還有機會看到烈風之主的本相,不是隔著一層術式掩藏,連聲音都聽得模模糊糊。”
“……我身為巖王帝君麾下夜叉,對烈風之主有的只是感激之情,她本相如何我并不在乎。”
魈嘀嘀咕咕的小聲念叨著,彌怒看他最后還要嘴硬一下子,煞有其事地伸手準備搶走他的盒子:“那這個我看你也不用去了,讓那個鬼族小姑娘多跑一趟順手帶回去也就是了……”
少年倏然瞪大眼睛,比理智和嘴巴更快一步反應過來的是身體本能,等到他察覺過來自己的手指已經牢牢扣緊匣子,更是直接側過身子避開了彌怒的手指把它死死抱在懷里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一步。
魈:“……”
頭頂上是彌怒意味深長的目光,少年被自己同族兄長的調侃目光盯得耳廓發燙,無從躲藏之下直接生出了幾分惱羞成怒,索性別過頭不去看他了:“我會很快啟程的。”
彌怒笑著擺擺手:“可以晚點回來哦~”
原本板著臉已經蹭蹭走出好遠的魈迅速回頭,冷著臉喊道:“我會很快的!”
彌怒笑得更歡快了。
“哎呀~這種事情完全不用著急嘛~”
***
魈一開始想的是很好的。
從歸離集出發和從埃利亞出發,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幾乎可以說是走過埃利亞的邊境就已經到了蒙德的境內,在仙眾夜叉之中,本來也是最靈動迅捷速度最快的一位,哪怕是兩國往返,大概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而且他這一趟除了帝君交付的禮物,還有一只幼獸麒麟,瑞獸不同夜叉的體質,受不了埃利亞土地上的業障死氣,如此一來,速度只能更快才行。
但是,想得很好,是因為有些東西就只能想想。
——站在蒙德至高權力象征的高塔入口處,少年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緊張。
歸離集的巖王帝君雖然身份尊貴備受敬仰,但是其實他的住處并沒有太多繁文縟節,且不說若陀龍王這種敲敲門就能進去的,其他的仙眾大多也都是打個招呼就能自由往來,完全不像現在這樣——
站在這兒,被名為阿莫斯的神官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從頭到腳地細細打量一遍。
少年微微蹙眉,卻不曾多說什么。
烈風之主的性情溫和,但是她的麾下神官卻仍然是這樣傲慢的性子,如此一來,倒也不難理解蒙德之外的地方為何還有人堅持說迭卡拉庇安是位暴君了。
他如今也算得歸離集的使臣,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歸離集和帝君的意思,魈安安靜靜等候著對方的回應,卻見阿莫斯忽然神色一變,毫不猶豫地扔下他不管,快步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陛下!”
她的聲音極盡溫柔,更是帶了些柔軟又親昵的嗔怪:“您怎么親自來了?”
“這算得上歸離集與蒙德第一次的正式交流了吧?”
烈風之主真正的聲音少年沒有聽過,但是對方只需要一開口,他就知道——是她。
“您之前不是已經去過很多次了嗎?”阿莫斯放輕聲音,柔聲道:“而且只是些小事而已,神官就能處理的了,哪里需要您親自出面。”
“來的是歸離集的使臣,余自然也是有必要親自接見的。”
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魈的指尖在盒子上壓得發白,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正在和手杖落在地面上的聲音漸漸重疊,砰咚,砰咚,砰咚——
心跳聲響如擂鼓,震得他的耳膜和胸腔都在隱隱發痛。
近了。
越來越近了。
始終垂眉斂目站在那里的少年看起來太過乖巧,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要如何努力才能控制不立刻抬頭看過去的打算——這也許是一種不會被贊同的逃避行為,他身上背著歸離集的名字,這樣的反應只會換來神官們更進一步的冷視。
但是,他現在還沒有立刻印證想象的勇氣。
他期待她會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卻也恐懼她不會是自己想象的樣子。
直到被自己刻意收斂的視野范圍里終于出現了最熟悉的手杖,以及不再被風暴掩飾的精致裙擺。
“巖王帝君麾下金鵬大將——魈。”
女王看著面前乖巧低下的這顆毛茸茸的腦袋,唇角不由得揚起了一點柔軟的笑弧。
“無妨,可以抬頭。”
少年的頸子有些遲疑的僵硬,他停頓了一會才抬起頭直視著女王的臉,片刻的怔愣之后,他就重新垂下眼睫,魈的神色還算淡定冷靜,只是白凈的耳廓已經覆上了一點相當惹眼的淺紅。
“嚴格來說,這應當是你第一次看到余的本相吧?”
小夜叉呆愣愣的樣子實在是很好玩,反正左右都是她的神官,伊萊恩不怎么顧忌地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頭頂,笑道:“如何,看起來應該還在夜叉的接受范圍之內?”
少年神色一僵,他抿著嘴唇不知如何回答,耳朵倒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紅了幾分。
阿莫斯卻不滿會有人質疑女王的容貌,蹙眉道:“陛下……”
“只是個玩笑而已,何必這么嚴肅呢阿莫斯?”比起神官的一臉嚴肅,伊萊恩自己倒是完全不以為意,女王讓人拿走了魈手中的盒子,叮囑一句直接放在自己的工坊后,卻沒有讓人將他領下去招待。
在阿莫斯不安的注視中,女王低頭對著魈說道:“你難得有機會來一次蒙德,余自然也不會期待你能和我聊什么重要的國事;正巧你之前有兩位哥哥姐姐來過這里,你若是覺得高塔氣氛拘束,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等習慣了這里的氣氛再說別的。”
魈卻沒有動。
他站在那里低著頭,目光黏在女王裙擺上的一處精致刺繡上,女王沒再說什么,只是揮手讓已經上前準備引路的神官們退下,對著少年說道:“想要履行身為使臣的職責也是無可厚非,書房目前沒有留給你的椅子,不介意的話,隨余去后花園走走吧。”
少年立刻抬頭,眼神明亮:“是!”
阿莫斯的目光倏然一涼。
只是比起之前的謹慎小心,魈現在倒是已經有點放開了,也并沒有太在意神官的視線,他俯身抱起一直乖乖等候在旁邊的幼獸麒麟,遞到了女王的面前:“這也是帝君的意思,瑞獸麒麟,為歸離集傳說的祥瑞之兆。”
更多的話他也不會說,本來彌怒教了不少,來的路上也認認真真復習了好幾遍,但是他剛剛腦子一片空白這會已經全都忘了,魈正想咬舌頭的時候,一雙手已經無比自然地伸了過來,直接從他的手中抱走了還是個毛團的麒麟幼獸。
魈眼睜睜地那只毛團在新的懷抱里很快調整好了姿勢,女王很順手地摸摸麒麟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腦袋,無比自然地問道:“摩拉克斯既然把這個一起送來了,應該不會再要回去了對吧?”
第77章 毛球
不得不說的是,魈其實很不擅長拒絕別人。
如果只是浮舍或是彌怒他們,那么他的拒絕和反對都沒有什么問題,大家都是熟悉的,他也相對放得開許多;但如果是會認認真真滿懷尊敬稱呼他為金鵬大將的普通人,亦或是這個人還是他極為敬重的對象,少年就很難張開這個嘴。
“帝君沒說過甘雨是否可以留下”——這樣的辯解的話其實非常簡單,但是少年一抬眼看著女王那雙滿溢溫柔的眼和唇角笑弧,他一下子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要不,等會再說呢?
他有點不確定的想著,本來已經微微張開的嘴唇又重新抿了起來,伊萊恩的雙手沒入甘雨尚未褪盡的柔軟長絨之中,甘雨身為瑞獸后代,天性溫順不喜爭斗,感覺到對方毫無敵意后,自然是軟綿綿地任由隨意揉搓。
她聞著王庭后花園的馥郁花香,曬著太陽,被烈風之主放在膝蓋上慢條斯理梳理身上長絨,沒一會就攤成了軟趴趴的一團,完全不打算起來了。
“麒麟。”
天生仁獸,飲必甘露,食必嘉禾。
女王的手指輕輕撫過麒麟的后背,感受到幼獸在她膝上已經開始發出節奏規律的緩慢呼吸,唇角笑弧便深了幾分:“倒是不知道歸離集還有這種仙獸,我還以為只存在于傳說之中呢。”
魈坐在她的旁邊,不敢隨便亂說話,只是目光自始至終都忍不住望向女王撫摸麒麟脊背的那只手上,失去了風王結界的遮掩,纖長白皙的手掌緩慢撫摸的動作便顯得格外明顯,少年怔怔出神的時候,恍惚間聽見了女王的聲音。
他愣了一下,才抬起頭:“……抱歉,您剛剛說什么來著?”
女王很耐心地重復了一遍,“你在歸離集應當過得還算不錯?”
同胞血親得以相聚,巖王帝君又是個盡職盡責的公正君主,除此之外的環境也都沒什么問題,能隨隨便便帶著麒麟幼獸離開歸離集,想必在歸離集內不說是相當受歡迎,至少也是非常值得信賴的一類存在。
少年頓時一僵,半天沒擠出來一句適合在這里回答的話。
他在很久之前犯過一次類似的錯誤,此時此地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順著這句話夸贊帝君和歸離集……女王看出他笨口拙舌的局促不安,只是輕輕笑了笑。
“不必如此局促,金鵬。”
王如此說道。
“我還不至于揪著一件過去多年的舊事不放,而且就算說矛盾沖突,也是我與摩拉克斯之間的問題,與你并無太多牽扯。”伊萊恩見少年仍是微微蹙著眉的樣子,便笑著問道:“還是說,你現在已經后悔了跟著你們的巖王帝君留在歸離集了?”
“……那倒是沒有的。”
魈老老實實的回道。
“那不就是了?”女王滿不在意地說道,“無論我和摩拉克斯之間的矛盾如何,至少對與你自己來說,不算是個問題。”
少年人心思太重,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人。”
看她眉眼溫和語氣平靜,魈試探著叫了一聲。
“什么?”
女王側頭看了他一眼,并不見被冒犯的意思。
“您與我想象的……不太一樣。”他想了想,小心道:“并不是外表角度的不太一樣,是和我在歸離集聽到的有關您的故事不太一樣。”
“哦,你是說那些從劇院流出去的故事。”提起這個問題,女王卻是一臉的漫不經心,“我大概知道是個什么情況了,不過當時就是我允許他們隨便亂寫的,文學創作本來就需要相對寬松一點的社會環境,何況余在最初的時候也很好奇我在蒙德的人民心中究竟是個什么形象,索性就任由他們去了。”
說是寬松些,但是否會是太寬松了?
少年微微蹙眉。
“您不介意被其他人如何看待嗎?”
“哎呀,同余提出這種可愛的反問,是你在歸離集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說法嗎?”女王笑瞇瞇的問道,“直接說好了,那塊石頭……也就是你們的巖王帝君,是如何看待余的?”
最大的問題是帝君現在還無比堅定地覺得您是個男的。
魈下意識地想。
但是出于對帝君形象的考慮,他繞了個好大的圈子,費盡口舌說了一遍前因后果,伊萊恩和摩拉克斯交手這么多次,要說自己會在那塊石頭的腦子里留下什么溫柔慈愛體貼的好印象她第一個不相信,不過女王只是笑吟吟地看著魈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最后終于點題了。
“——所以他現在還是覺得余是男性。”
女王笑瞇瞇的做最后總結。
“哪怕你們之中大多數人已經覺得余是女性,但是他仍然覺得是蒙德那些傳說故事誤導了他們,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還想再幫忙補充幾句給帝君拉拉好感的魈迅速閉嘴。
“嗯,這倒也不奇怪。”女王很好心的提魈轉開了他最尷尬的一部分,笑道:“本來阿莫斯在寫那些東西的時候也有類似的心思,畢竟女王與女神官之間的故事并不適合更廣范圍的傳播。不過若是將余寫成男性的話,一些因為故事起了心思,想要進入高塔侍奉王座的新人也會因為因為余并非男性而被迫收斂幾分了。”
畢竟像美露莘那種仍然是極少數,追逐情愛雖是人類的本能,但絕大部分人都還受著世間常理和道德的束縛,聽說遠在赤砂之地的神明倒是無視人類的常識束縛締結了三重伴侶的契約,可惜這種事情蒙德人雖然知道,但是接受度堪稱史上最低。
魈看女王態度坦然,便也跟著提起精神問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后是不是也可以和帝君說清楚了?”
女王笑瞇瞇的回道:“不行~”
魈:“?”
“難得有一件事情是我能搶占先機,站在摩拉克斯前面一步的。”女王一臉的理直氣壯,“余要親眼看著摩拉克斯看見烈風之主真實本相的表情,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可能讓你回去就說清楚,所以,不行。”
魈:“……”
少年看著女王那雙寫滿了興致勃勃的眼睛,最后還是吞下了所有想要爭辯的話,很無奈的嘆了口氣。
“是,我明白了。”
對帝君撒謊的心理壓力雖然有些大,好在他本來也就是堅信烈風之主絕對不是女性的,既然如此,順著帝君的意思往下說或是干脆避而不談就好了。
“難得來一次蒙德,既然你都提到了那些故事,正好你也可以去劇院聽聽,那里的演出如今也是蒙德最引以為傲的寶物呢。”
女王重新抱起已經在她的腿上開始打盹的麒麟,正好看見了魈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地問道:“怎么了么?若是缺錢又不好意思和神官開口的話,余的書房還有些鋼錢是放在那兒的,應該是夠你在蒙德的花銷了。”
“不是這個問題……”魈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后緩緩開口:“我在蒙德呆的時間……”
“這種事情余又不會限制你,”伊萊恩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卻發現少年看著自己的眼神寫滿了微妙的歉意,最后還是徐徐落在了她懷里的幼獸麒麟的身上,滿眼的欲言又止。
伊萊恩:“……”
女王沒說話,只是唇角笑弧明顯淺了幾分,抱著幼獸的手臂也稍微收緊了一點。
魈:“……”
魈:“……其、其實,也沒有那么著急帶回去……”
女王幽幽道:“所以歸離集沒有‘麒麟外交’之類的說法嗎。”
魈:……沒聽過啊。
“陛下。”
輕聲細語加入兩人談話的,是神官阿莫斯的聲音。
女神官緩步走進來到女王的身后,柔聲道:“無意打擾兩位的交談,只是身為您的神官,您所喜愛的事務我自然也需要盡數掌握才行,只是有關‘麒麟’,的確適合和歸離集慢慢商量比較好。她并非這片土地所孕育的生物,您就算有意現在就把她留下,現在的蒙德也沒有合適的地方可以提供給這只幼獸最完美的條件。”
見女王的表情略有松動,阿莫斯又俯身為她倒好了茶,又補充了一句:“與麒麟有關的飲食習慣和生活所需,我們現在都不知道呢。”
魈沒有說話,也沒有因為阿莫斯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輕描淡寫插入其中而有所反應,他想起了伊萊恩剛剛所說的那些話,看著神官此刻的動作,倒也不難猜測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捧著茶壺直起身子的阿莫斯側頭看見了少年冷淡的目光,只是跟著揚起一抹淺笑,頷首示意。
女王摸了摸麒麟的后背,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的確,若是放在余這里沒有照顧好的話,是有些說不過去。”
她有些戀戀不舍的又揉了揉麒麟的腦袋,對魈輕聲道:“等你離開的時候,帶著這小家伙一起吧。”
“陛下,請先交給我吧。”阿莫斯已經伸出手,臉上仍掛著再溫柔不過的完美微笑:“一路舟車勞頓,應該早就累了,蒙德雖然沒有最適合麒麟的仙草甘露,但是這段時間也不會讓兩位貴客感到怠慢的。”
女王想了想,還是將打著盹的麒麟遞給了魈,麒麟幼獸沒有了,好在未成年鳥球的腦袋還是可以摸摸的。
她拍拍魈的腦袋,放緩了語氣溫聲道:“和阿莫斯一起去吧,有什么事情可以來直接找我,書房或是工坊,哪里都可以。”
魈帶著一臉不安的離開了,伊萊恩獨自一人留在花園里,單手托腮放空大腦,正琢磨著要不要過一陣子去北域看看那里的發展情況……天空上忽然出現破空之聲,還沒等伊萊恩反應過來,一道小炮彈已經帶著紛飛亂舞的蒲公英直接從天而降,無比精準地砸到了她的腿上。
疼倒是不疼,女王反而被過量的蒲公英弄得打了個噴嚏。
敵襲……不對,是溫迪。
她一低頭,看見風精靈滾滿一身的蒲公英,整個精靈看上去是前所未有的蓬松輕軟,宛如一個行動的蒲公英球,現在這顆球立在她腿上仰頭看著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幽怨悲憤:“我都看到了!”
伊萊恩:“……”
伊萊恩:“你看到什么了?”
“毛球!麒麟!安德留斯!”
一口氣說出三個關鍵詞,風精靈大怒:“收下千代那么痛快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肯定瞞著我點什么!終于被我發現了吧!”
這顆剛剛完工的蒲公英球也不管伊萊恩是什么反應,直接往女王的腿上一坐,氣勢洶洶地指揮道:
“現在,摸我!”
第78章 未完的幻想詩
溫迪很生氣。
溫迪很憤怒。
被阿莫斯找過來的時候他的確有那么一點點自己可能是在被當槍用的無奈自覺——神官小姐對女王求而不得的執念已經快到了瘋魔的地步,不過因為伊萊恩對于他人愛慕之情并沒有太多的回應,王的態度是許可,而不是接受。
所以阿莫斯會變成現在這樣,好心的風精靈多多少少還是有那么一點同情心理的。
但是!
但是!!!
這不是伊萊恩可以借著王的身份摸人家毛球的理由!!!
他就說嘛,就伊萊恩那個特瓦林從門口路過都要被她叫去幫忙拽一截翎羽拿去做試驗的脾氣,去了一趟北域卻一點矛盾都沒留下,但是其余的呢:芬德尼爾的白樹樹根被她種了梣木幼苗、埃利亞直接被她連根拔起全員移民,鹽神本尊都在高塔呆著了、看似最穩定的歸離集,和人家的巖神不說是見面就打也差不多……
就連她出個海都直接殺穿過去連帶著之前騷擾邊境的海獸不敢過來!
只有北域!狼王安德留斯!
現在還是和她真正意義上相安無事,真正干活的是北域的住民和蒙德的商人,狼王本尊連根狼毛她都沒薅回來!
“她怎么能這樣!”風精靈憤憤不平地念叨起來,“她怎么能這樣呀伊利亞特!”
蒙德最高的藝術象征,蒙德劇院的劇院長伊利亞特聞言輕笑起來,只是笑聲尚未持續多久,就被一陣咳嗽聲打斷了。
風精靈迅速停下了所有的抱怨,轉而去觀察友人的狀態。
“你最近一直在咳嗽啊伊利亞特。”溫迪憂心忡忡地摸著他的臉頰,坐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日漸清瘦的側顏:“有在好好吃藥嗎?你的那些工作完全可以停下來讓自己休息一下嘛。”
“有些東西并不是藥可以解決的,溫迪。”伊利亞特的聲音已經鍍上了屬于歲月的滄桑感,銀白如雪的長發一絲不茍的垂在身后,昔日與風同行的少年已經老去,但是他的神態卻仍然如少年時一樣,帶著一些始終不曾被時光奪走的優雅與從容。
時間掠奪人類的一切,但是也讓人類在短短幾十年的時間內,就可以完成神明千百年都無法理解的屬于靈魂的沉淀。
但是溫迪卻沒有這么想,他抱怨了幾句就被友人的狀態奪走了注意力,憂心忡忡地安慰了幾句后,就準備去女王的工坊討要一些更加有用的藥劑。
伊利亞特沒有阻攔他,看著風精靈從窗戶離開,被窗外的風吹過后,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聲。
“老師……”
幾個年輕人站在門口,一臉不安的看著他,劇院長擺擺手,對他們笑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無須在意。”
“但是,女王的藥應該能緩解一些您的狀態吧?”他的學生不掩心疼,紛紛建議起來:“對呀對呀,小殿下不是都去取藥了嗎?您的身體……至少用了藥能舒服一些啊。”
伊利亞特只是很平靜地笑著,對所有人搖了搖頭。
“在我和你們一樣的年紀里,我和王做過約定。我早在那個時刻就已經決定好了自己的結局,你們也不用再多說什么的……接下來會是什么樣子,我自己心里全都清楚。”
他撫摸著自己因為長期的咳嗽而仍然有些隱隱作痛的胸口,目光卻是望向了桌上尚未寫完的一個本子。
風吹過書頁,露出封面上的字跡。
——風與少年的幻想詩。
蒙德的風仍在吹拂,少年卻早已不是少年。
老人的手掌撫摸過劇本的書頁,有些無奈地輕笑著嘆了口氣。
他這一生寫過無數的詩歌,無數的故事,他不曾結婚,也沒有自己的孩子,前半生和友人同樣都是孩子,后半生將風的精靈看做自己的孩子,他同樣收下了無數學生,看著他們盡情地在這里發揮自己的才能,在舞臺上發光發熱,那一個個看似從未經歷風雨的年輕面容,卻總能寫出連自己也只能驚聲贊嘆的新作品。
——只看我這一生的經歷,我已經足夠滿足。
唯一稱得上遺憾的應該就是這個,伊利亞特想了想腦中尚未寫完的諸多故事,和這一本仍有一半空白的筆記,卻還是選擇合上了,收起了自己的羽毛筆。
……看起來,后半段只靠自己是寫不完了。
但是,這樣說不定也不錯?
但是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是因為幻想是比夢更加輕盈又自由的存在啊。
老人重新在窗前坐了下來,攔住了學生們慌張的勸阻,安靜地感受著屬于蒙德的風。
他微笑著,無比愜意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已經寫完了這本幻想詩的開頭了,溫迪。
賭上我一生的榮耀,這會是我寫過的最好的開頭,最好的開局,我將這只記錄了最初的故事獻給我所愛的一切——
我的國家,我的友人,我的君主,我的靈魂在生前與死去始終向往的全部……
***
“這故事的后半段,是屬于您的。”
風的精靈看著遞給他的筆記,仰頭看著面前的年輕人。
他沒有記住這個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這是友人最得意的一位弟子,常常說著“這孩子會成為比自己更優秀的繼任者”,那時候的精靈并不曾放在心上,而是信誓旦旦的和他的朋友強調道:“伊利亞特就是最好的!”
所以他不理解。
也無法理解。
正如他看不懂從女王的工坊討要藥劑的那一刻,她太過復雜的眼神——
他應該要寫完這個故事才行。
他只是有些咳嗽,有些累了,他沒事的。
精靈落在地上,身邊除了那本寫了一半的故事以外,還有一瓶打著綢帶作為贈禮的蒲公英酒。
他之前給自己滾了一身的蒲公英毛絨,伊利亞特是如何笑著一邊咳嗽一邊給他建議如何固定那些輕飄飄地蒲公英,那個畫面,精靈仍然記得清清楚楚……他的笑容,他的雙手,還有隨性而起從腦后扯下來的發帶,友人的長發如白日垂落的月光,在風的吹拂下,沾滿了漫天飛揚的蒲公英。
……和永恒的精靈并不相同,身為人類的那一位早已是蒼顏白發,垂垂老矣。
但是唯獨他的笑容,仍然是往昔的少年模樣。
風精靈用自己的雙腳走出第一步——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他運轉起被女王賜名之后得到的那股力量,他感覺到自己輕盈的身體開始擁有類人的骨骼和血肉。
如此沉重,如此累贅。
人類的姿態對于習慣能夠隨風而行的風精靈來說,連邁開雙腳的動作都會覺得疲憊。
但是他的確站在了那里,像是他昔日以這副姿態在風中奔走的友人。
——他在鏡中,看到了一張久違的年輕面容。
……啊。
是這樣啊。
你就是用這樣的身體,這樣的視角和我一起行走了幾十年的時間嗎?
少年對著鏡中的自己揚起微笑,只是那笑容只是屬于他的,再也無法重現他最熟悉的樣子。
少年垂下目光,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不行呀,伊利亞特。
即使自己能完美復現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他一切的一切——
唯獨這個笑容啊……
唯獨這個笑容,他仍然是只屬于你的。
***
不知過了多久后,少年終于重新邁開腳步,走出屬于友人的房間,他的臉上是屬于風精靈的笑容,他一步一步地行過這些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與過往的每一個熟人熟稔談笑,最后他站在了劇院的門口,仰頭看著那人流絡繹不絕的大門,還有那金碧輝煌的劇院建筑。
少年在那里站了許久,直到他發現了另外一道在不遠處徘徊不定的身影,他看著那里,想了想,然后帶上了自己最習慣的笑容,走了過去。
“打擾了~”
在這里徘徊不定的魈看著身著青色斗篷的少年相當自來熟的靠近自己,臉上是如風般自在的微笑。
“我是蒙德的吟游詩人,你可以叫我溫迪……啊,看你在這附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需要我做個臨時導游,幫幫忙嗎?”
看著面前少年猶豫著點頭答應的樣子,溫迪的笑容變得愈發輕快起來。
他是個盡職盡責的導游,也是個很擅長緩解空氣氛圍的高手,兩個人從單方面開口到彼此各有回應只花了一天的時間,溫迪最后對著落下的夕陽伸了個懶腰,告別了自己今天剛剛認識的新朋友后,心滿意足地想要飛回高塔。
……啊,忘掉了。
精靈在原地跳了跳,并沒有飛起來。
他看著自己的腳尖,滿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飛不回去,那就走回去好了。
這是個很慢的過程,也是個很新奇的經驗,溫迪一路上和所有人笑著打著招呼,進入高塔后更是感受到了所有神官和女仆們驚愕的目光,直到少年走到自己最熟悉的一層,阿莫斯站在那里,她的眼中浮現的先是驚愣,隨即是沉默,最后這位女神官對他深深行了一禮,安靜地退下了。
溫迪的笑容便不由得淡了幾分。
但是他推開寢殿的大門,看到站在落地窗旁邊的伊萊恩的時候,他的唇角立刻又重新上揚起來——他期待在對方眼中看到驚訝的感覺,不過伊萊恩看起來好淡定哦,這樣一點意思也沒有。
但是這也沒辦法,畢竟這是伊萊恩嘛~
溫迪快步走過去,湊到她的面前和她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己今天一天的經歷見聞,從人類的視角到他遇到的那名客人,認真炫耀了他有好好盡到導游的職責,又著重描述了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神官們的表情……
他一直在說,一直在說,而女王始終沒有打斷他的聲音,那雙青空一樣的眼睛只是很安靜的看著他,直到溫迪說完了一天之后停頓許久,又重新提起了今天見到的第一個人類看到他的樣子的時候……
女王開口了。
“溫迪。”
嘰喳說個不停的少年喉嚨一哽,倏然僵住。
伊萊恩看著他,然后對他抬起了手臂。
“要過來嗎?”
王輕聲問道。
溫迪想了想,把自己埋進了她的懷里,這樣的感覺和作為精靈的時候還有些不太一樣,他感到女王的手指撫摸過自己的頭頂,柔聲對自己說道。
“我明天一天什么都不做,可以陪著你。”
少年眨眨眼,他沒有立刻歡呼著點頭,只是嘀咕道:“……你不是一直很忙嗎?”
“是的,迭卡拉庇安很忙。”伊萊恩溫聲道,“但是對于伊萊恩來說,溫迪也是很重要的。”
“你是我最重要的孩子。”
她的手指撫摸過少年蒼白的面頰和他的眼眶,允許他將自己藏在自己的懷里。
“既然是最重要的孩子,那么當然值得我這么做……你一直都是值得的,溫迪。”
那已經僵硬了一天的少年終于垂下頭,他終于在月上枝頭的這一刻放松了自己積累了過量疲憊的陌生的身體,重新在女王的身邊蜷縮起身子,將腦袋枕在了她的腿上。
“我今晚應該會做夢的,伊萊恩。”
溫迪縮起手腳,輕聲道。
“你一定要陪著我啊……我討厭做噩夢。”
她的手落在自己的頭頂,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
“我今天聽了一天的蒙德的歌……”少年喃喃念叨著,“我好像從來沒聽過你唱歌,伊萊恩。”
“你想聽我唱歌嗎?”
伊萊恩想了想,同意了。
“倒是有那么幾首是會唱的,聽了歌就睡覺吧,溫迪。”
風的女王輕輕哼唱起異邦的歌謠,她的聲音婉轉輕柔,像是夜間拂過樹梢的微風,少年最后的目光落在窗外,他看見窗外的夜景,風與葉在月光下搖曳著婆娑起舞,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更進一步將自己蜷縮起來。
溫熱的液體早已在他閉眼等待的那一瞬就已經浸濕了女王的裙擺,他第一次不想聽來自蒙德的歌聲,蒙德的詩人無數,優秀的天才那么多,只是這其中的歌聲再也沒有他最熟悉的那一道。
好在今夜他不用去聽,不用去尋找,只有屬于風的歌謠庇護著他,安撫著少年第一個屬于人類的夢。
第79章 成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啊,伊萊恩……”
“怎么了?”
趴在窗戶旁邊單手托腮的少年看著與往日無異的女仆們匆匆往來,神官們神色如常的與他見面行禮,好像高塔王殿之中根本沒有人在意他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除了最初的時候看到了幾個驚詫的眼神,神官們接受他這副新樣貌的速度比他自己都要快。
“大家好像都很能接受我的這副樣子啊,好像到現在為止除了特瓦林以外沒人特意說什么,感覺怪怪的。”
至于外面的人為什么沒有注意到他如今的容貌和年輕時候的蒙德劇院長伊利亞特一模一樣……也是很簡單的。
還記得他這副樣子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
溫迪撐著下巴,看著天空漫無目的的發著呆。
“是嘛。”
女王調試著手中的藥劑,頭也不抬地回答:“也有可能是你之前太不靠譜了,眾所周知,溫迪小殿下若是不攔著天都能捅個窟窿出來,只是變成人而已,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說得好過分啊……”溫迪鼓起臉,但也知道她這句話完全就是實話實說,少年沒骨頭似的趴在了窗戶邊上怔怔發呆,過了一會,他終于將目光投向了女王始終不曾離開的試驗臺旁邊,好奇問道:“你現在是在做的什么?”
“一點無聊的小嘗試罷了,”女王掠過這個話題不欲深講,她轉頭看著趴在窗戶那兒的溫迪,幽幽問道:“你要在工坊一直呆著么?”
“好過分誒~我在這兒待一會怎么啦~”溫迪煞有其事地舉起手,一臉嚴肅的表示道:“我可是有很認真的幫忙照顧你的那位客人哦?”
“客人……你是說魈?”
“哼哼~小看我,我如今可是蒙德最出色的金牌導游呢~”
溫迪抱著手臂得意洋洋地炫耀起來,“哪怕是少年老成相當一本正經的夜叉少年,也完全沒有問題!”
“你這個形容倒是意外的合適……”伊萊恩若有所思,“不過你們兩個的關系意外的還不錯?”
“當然。”
溫迪眨眨眼。
“你說過的嘛,社交也是必學課程,我可是很認真的。”
同樣的,該了解的東西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他在蒙德這邊還有很多要學的東西呢,不過說到‘不會放松’這件事,倒是和千代有些相似的地方。”說起千代,溫迪想起來另外一件事,“你是打算讓千代一直在埃利亞那里利用污染和邪祟修煉嗎?”
“你有想法?”
“那倒沒有。”溫迪眨眨眼睛,一臉乖巧:“只是想起來,魈如果要回去的話也是同一個地方……千代那個脾氣很容易和他聊不到一起去吧?我去幫忙看看情況好了,畢竟他們兩個如果一不小心打起來你也會很頭疼吧~”
伊萊恩看了他一眼,只說了一句:“不許帶著他們兩個一起喝酒。”
“知道啦——”
***
溫迪似乎忙了起來,又似乎完全沒有。
他仍然是如風一樣的自由自在,不受多少拘束,常常出沒在酒館,劇院,蒙德的街頭巷尾,亦或是萊艮芬德的后院酒窖……但是風龍的身影開始頻頻往來高塔與埃利亞的方向,赫烏莉亞偶爾會在花園里看著龍掠過頭頂的影子,也會讓他幫忙捎過去幾包塞西莉亞花的種子。
她已經不是那里的主人,但仍然期待著那里片生機枯萎的土地仍能在未來的某一天重新被千風賜福庇護,開滿漫山遍野的清麗白花。
女王減少了親自前往的次數,但是她的工作并沒有因此減少。
——這日,蒂娜·古恩希爾德匆匆走過高塔的走廊,正巧見到在走廊閑逛的溫迪,騎士并未將這次習以為常的碰面放在心上,最多只是驚訝于能在這種好天氣在高塔看到小殿下,她一如既往地帶著笑打過招呼就準備離開,反而被溫迪額外叮囑了幾句。
“不用走得那么快嘛,反正伊萊恩就在那里也不急著一時片刻,白頭發變多了呀,蒂娜,記得注意身體。”
這次,蒂娜是真的有點吃驚了。
見騎士停下腳步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溫迪也跟著乖乖站定腳步任由她打量,乖巧道:“怎么了嘛?”
“不……嚴格來說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蒂娜摸了摸下巴,對他笑道:“因為小殿下過去之前不是很擅長觀察人類外表的年齡變化嘛,有些驚奇罷了。”
“也別這么說嘛,蒂娜的頭發雖然變白了,在陽光下的白發和淺金色的頭發嚴格來說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區別,”少年笑得眉眼彎彎,他的樣子能與騎士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但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卻又能清楚地了解到——的確不會再是那個人了。
“蒂娜一直都還是大美人哦。”
騎士一怔,隨即輕笑起來。
“那還要多謝小殿下的夸獎。”她看著溫迪的眼神有種與她外表年紀相符的慈愛,和一種超脫于身份之外的憐惜之情,蒂娜長久而安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最后卻也只發出一聲惆悵的嘆息。
“……真不想看到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呀。”
她喃喃道。
溫迪一愣,“我哪里很奇怪嗎?”
“不,這倒不是。”蒂娜搖搖頭,只是笑瞇瞇的看著他,“小殿下變成了很好的模樣……說起來,在我年輕的時候,我還偷偷感慨過您實在是太不聽話了。”
溫迪:“……”
忽然聽到女王首席騎士一臉誠懇地感慨曾經的自己是多么擅長調皮搗蛋,哪怕是素來自在慣了的風精靈也忍不住有點局促的撓了撓臉。
“……有那么麻煩嗎?”他小聲嘀咕起來,因為所有的問題都能被伊萊恩輕描淡寫地解決,他倒是一直沒有注意過,可現在的蒂娜只是笑著看著他,然后輕輕嘆口氣,溫聲道:“也沒有那么麻煩的,到了我這個年紀,反而會希望您一直都是那個樣子比較好一些。”
溫迪聞言一怔。
“自然,您也可以把我現在的話當做一時妄言——畢竟年紀大了,說什么亂七八糟的話都很正常,我只是希望陛下的身邊總是要有一些東西是維持不變的,不多,有一部分就好。”
她今日前來便是要同女王商議有關下一任首席騎士繼任者的問題,目前的準備是人選會從學院的畢業生范圍中篩選,同時今年也會擴大招生的規模,為后續做其他準備。
她今年已經六十歲了,若單純論武技,她的實力仍然是無人可敵的絕對巔峰,可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她已經六十歲了,還能侍奉女王多久的時間呢?
分離對人類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可偏偏王并沒有她自以為的那樣冷血無情。
小的這個選擇了用友人年輕時的姿態行走人間;
大的那個更是直接拒絕記住后續所有首席騎士的名字。
若要論起這方面的固執,這一大一小倒是不分上下。
“……沒關系的。”
溫迪忽然開口說道,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平靜,少年揚起嘴角,在晨曦的微光中對著蒂娜露出了最柔軟的微笑,輕聲道:“伊萊恩記不住的所有,我會陪她記住。”
他會記住這一切,包括會記住她逃避去記憶的那一部分。
不只是因為他愛著伊萊恩這一個原因。
他當然是愛著她的,比任何人都愛她,他期待她的完美,期待她的永恒,也比任何人都理解蒂娜此刻的不安和對未來的恐懼,但是他想要這么做的理由,卻也不僅僅如此——
“不要忘了,我也是蒙德的風呀,蒂娜。”
精靈微笑著說道。
祂是風最為偏愛的精靈。
祂也是統御千風的烈風之主最初親手孕育的那一縷自由與希望的風。
千風庇佑,永護蒙德。
——愿萬千榮耀盡歸女王。
……啊。
王的騎士怔愣許久,她想要微笑,想要感慨,想要感謝他遲來的成長,可真到了這一刻,騎士仍然感覺到自己的笑容之中有種不可遏止的柔軟悲傷。
果然。
蒂娜看著眼前的少年,她遲疑許久,終究還是伸手摸了摸溫迪的頭頂。
“我很高興看到現在的您……但也請您原諒我這位老人家的一點私心吧。”
白發的女騎輕輕嘆息著,她看著面前的少年,亦是不曾掩飾眼中的遺憾與憐惜。
“——至少這一刻,比起贊美您的成長,我反而更希望您一直都是之前的風精靈,小殿下。”
可即使這么說,他們也都無比默契的清楚。
無論如何,這只能是一種滿懷溫情的遺憾……騎士不會期待真的存在這樣的結局,精靈也絕對不會永遠都是天真無邪的無憂無慮。
正如伊利亞特留下那本不曾寫完的劇本,總有些遺憾,他們不得不留下。
然后,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
但是,這結果至少對現在來說,不算壞不是么?
比起時間永不止歇的殘酷,人之所以可以如此從容地在最后的時刻里停下繼續奔走的腳步,比起尚未完成的故事優先選擇留下回望過去的時間,就是因為人類知道自己可以期待什么。
在人群山呼海嘯的歡呼和喝彩聲中,立在女王身側的首席騎士正望著比試臺上最后的勝者。
——那是一張比起自己而言顯得過分年輕的面容,同樣也是這一屆里出了名的天才,他一路跳級,最后畢業的年紀才堪堪十五歲,少年仰頭看著高臺的方向,目光如同幼鷹一般尖銳又鋒利,不愿收斂半點鋒芒。
蒂娜很清楚,他看著的是屬于自己的位置。
……呵,年輕人。
但是不討厭就是了。
他們越過這些人的肩頭,目光穿過后代人年輕的面容,仍然可以眺望屬于未來的那片璀璨星空。
初代的首席走下臺,來到了躍躍欲試想要挑戰自己的年輕人的面前,拔出了自己的劍。
“你的名字,年輕人。”
“伊蒙洛卡。”
這如幼鷹一樣的年輕人輕松持著一把大劍,一臉嚴肅的看著面前的女騎。
一邊是年輕氣盛手持鋒利大劍的年輕男人,一邊是面帶微笑只著裝飾輕甲的白發女騎,這本該是一眼就能看出孰強孰弱的畫面,可包括年輕氣盛的伊蒙洛卡在內,沒有人會質疑最后的勝者。
可能有些時間上的僵持,也可能會有些周折,但是結果永遠不會改變。
初代的首席騎士,僅這一個稱呼就足以說明一切。
“拿起你的武器吧,年輕人。”
蒙德的金獅提起劍尖,最后一次站在了萬眾矚目的中央。
她的后輩是否能理解這個位置的含義,蒂娜暫時不想知道。
還有很多事情有的學呢,年輕人。
理解你的失敗,
征服你的痛苦,
尊重你的榮耀,
如風一般永遠自由無畏的前進——
也許這些事情對你來說仍然太過遙遠,但是至少此刻,有一件事情是這年輕人能夠立刻理解的。
“你若是想要我的位置,那么從現在開始,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騎士眼中含笑,纖細的劍鋒折射出夕陽之下最燦爛的絢麗霞光。
“贏過我,然后,超越我。”
第80章 下雪了
蒙德著名的地標之一,王庭學院,并非依從歷史的選擇逐漸分出諸多學派,而是從一開始便分門別類仔細劃分各大學院,其中各大學院皆有大量優秀的人才畢業,這些人才不僅僅是輸入蒙德的各個角落,更是如同這片自由之地的流風一般,吹入提瓦特每一處人力所能抵達的地方。
伊蒙洛卡是學院的天才,也是本屆的決斗賽冠軍,軍事學院的畢業條件最為嚴苛,有人猜測這是因為女王的長桌之側尚且還沒有人有資格成為軍隊的統領之人。
初代的劍術的確是登峰造極,但是那仍然只是女王身側的利刃,并未承擔起軍隊的要職。
他九歲隨著身為傭兵的父母來到蒙德,十二歲考上軍事學院,十五歲完美跳級畢業,十六歲進入高塔騎士團,并在二十歲那年接過了初代首席騎士的禮儀佩劍,完成了兩代首席的交接。
你是被予以重望的天才,伊蒙洛卡。
父母如此說道。
——你是家族最后的期待,伊蒙洛卡。
我們的家族流淌著只為取悅眾神的斗爭之血,在諸神紛爭的戰場上,人類的武技與戰斗只是閑暇時用以取樂的消遣愚戲,但我們仍要繼續這么做,因為這就是我們一族存在的價值。
去為了女王揮劍吧,伊蒙洛卡。
用你的強大去取悅烈風的魔神,用你的劍鋒去侍奉唯一的女王。
這樣就是正確的么?
是的。
所有人都這樣說。
這樣就是正確的,伊蒙洛卡。
可年輕的騎士仍然只感到前途是一片雪白的迷霧,不知如何前進,也不知要如何后退。
女王在某種意義上并不期待他,伊蒙洛卡很清楚。
與初代幾乎稱得上形影不離的侍奉不同,身為烈風之主的女王并不需要他的守護,倒是他在接任了首席騎士的位置后,仍能在高塔看到蒂娜·古恩希爾德往來的身影,那個時候她已經七十歲了,仍然是精神矍鑠步伐矯健,初代的首席最后主動攬下的工作是擔任了伊蒙洛卡的指導老師——在很久以后,這也是第二任首席一生之中唯一真心認可的恩師。
蒂娜·古恩希爾德在七十二歲的一個平靜溫暖的夜晚里永遠離開了她所愛的一切,她下葬那天女王不曾出面,只是讓阿莫斯轉送了女王最后的一件禮物——那件取自最初梣木的樹枝上,也是女王使用至今的梣木手杖,將與她的首席騎士一同長眠。
不久之后,勞倫斯送上了一柄青金石鑲嵌的手杖,取代了之前的那一柄。
至此,與蒙德之主一同開創新蒙德的初代們,只余下了寥寥數位仍在人世。
王在初代的首席離開以后鮮少與接任的臣子們對話,但是來自高塔的每一條政令仍然堅定不移地在蒙德推行著,或者說,比過去任何時候的執行力都要更高。
與同時經歷過烈風的□□、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心懷惘然的初代們不同,在女王安穩的統治中出生的蒙德人擁有的是對女王堅定不移地信仰和前所未有的自信與張揚,人類壽命的短暫和初代的權力交替不曾改變了任何事情,反而堅定了蒙德人民對女王信仰的鞏固。
正如風永不停歇,人們堅信著,只要女王繼續君臨蒙德,那么一切都不會變化。
人民將狂熱的信仰悉數交付給女王的同時,也在下意識遺忘著女王長桌之側的一眾臣子們;伊蒙洛卡二十五歲才算是得到了女王交付的第一個工作,卻只是負責與群山之國芬德尼爾聯絡。
對于這樣誰來都可以的工作,他曾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對此消極抵抗,不過兩年之后他的腳步卻多了些迫不及待地意思,第三年的時候他吞吞吐吐同高塔的女神官詢問過有關蒙德是否允許聯姻的問題,只是阿莫斯大人還未回答,正巧和勞倫斯結束了交談一同從書房走出來的女王卻看了他一眼,主動開口了。
“芬德尼爾的王室受白樹的庇護影響,衰老的速度要比普通人緩慢許多,你若是做好了心理準備,這里就不會有人攔著你。”
騎士倏然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才無比狼狽地告退了。
伊蒙洛卡三十歲那年,第一個同時流淌著芬德尼爾和蒙德血脈的孩子在白樹的祝福下平穩出生。
王依然沒有出面,只是小殿下溫迪親自來了一趟,送了一瓶據說是在女王的工坊里偷偷存放至今的蒲公英酒,這還是初代萊艮芬德極少數留存下來的親手作,在如今的蒙德稱得上有價無市的奢侈品。
“你應該知道的,想要把東西放進女王的工坊沒那么容易,但要想拿出來有時候反而更難。”
看著初為人父的騎士的眼睛,溫迪的眼神卻有些無奈的溫柔:“她只是還需要些時間緩過來,并不是不在意你們。”
“我明白的,小殿下。”芬德尼爾的小公主親手收下那瓶酒的時候,她的丈夫就站在旁邊認認真真地點頭回答著,“老師離開我的時候,我也是一樣的。”
他與恩師相識不過數年,迎來分離的那一刻仍然是錐心之痛;初代對王來說,可是的的確確付出了一生的時間的。
那可是近七十年的形影不離,真真正正的靈魂與一切的交付。
沒有人能做到蒂娜·古恩希爾德的程度,伊蒙洛卡也許可以超越老師的劍術技巧,但他永遠也達不到恩師曾經真正抵達的高度——
而這樣的疼痛對于身為永恒的神明來說,不會痊愈,不會消失,只會無限地拉長,亦或是任由時光緩慢且殘酷地磨損一切記憶的鮮活細節……那個時刻太過遙遠,至少現在來說,王被舊人的離去磨損出的傷痕仍然是鮮血淋漓的樣子。
她還需要很多的時間去接受、去習慣人類幾十年一次的更迭換代,伊蒙洛卡并非不能理解。
但是沒有人會質疑女王對人民的愛,就像是無人會懷疑母親對孩子的愛,正如這瓶在一個無比完美的時間節點送來的蒲公英酒,即使他已經錯過了普遍認知的最佳開啟時間,但時光的沉淀反而會賦予它無與倫比的珍貴價值。
人民愿意等待。
伊蒙洛卡的長子七歲那年,在孩子驚喜的歡呼中,亦是在母親不安的注視中,自天空飄搖而下的雪花在青翠不敗的葉片上留下了冰冷的痕跡。
——被譽為永遠的青翠之國的芬德尼爾,迎來了它的了第一場雪。
***
“芬德尼爾受災的范圍比我們想象中的大很多……”
“凍傷和雪災的影響還是其次,雪中的污染物尚不明確,傷病的人數也不在少數……”
“幾乎所有的水源都被污染了,無法飲用;目前儲存的食物所剩不多,芬德尼爾太過依賴和蒙德的貿易往來,幾乎沒有自己的儲備糧——星銀礦石倒是有的是,但是那東西又不能吃。”
“夠了。”
勞倫斯皺眉,叫停了這些人聒噪的聲音。
他側頭看了一眼仍只是低著頭平靜翻閱所有報告的女王,又重新看著這群說了半天也沒有拿出一個可行方案的無用后輩們。
“先挑最要緊的來,無法飲用的水源和來自天空的污染是當務之急,煉金術士們還沒有研究出來到底怎么回事嗎?”
“還沒有,大人……”對方吶吶道,只是還不等勞倫斯發怒,女王已經隨手扔下了手里的文件,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不是你們能夠處理的范圍,也不是蒙德的煉金術士們能夠承解決的麻煩——芬德尼爾的污染是會擴散的,不能用常規辦法把山民接入蒙德,詛咒是與血肉共生的,讓他們出來只會造成污染的二度擴散,蒙德的商貿太過發達,讓他們進入王城,不可以。”
人群之中始終沉默不語的伊蒙洛卡倏然變色!
他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女王的身側,勞倫斯卻立刻側過身,將他擋在了自己的前面,蹙眉冷聲問道:“你想做什么?”
“我并非質疑陛下的決定……”騎士的口腔彌漫開痛苦的血腥味,但他也無比清楚,女王此刻的決定,殘忍,卻也正確;所以他也只是強忍憤怒地低聲道,“但那里有我的家人……!”
“那又如何?”
勞倫斯對此無動于衷,面無表情。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污染陛下的蒙德,玷污王的榮耀,你若是想要與你的妻兒一同去死我不會攔著你,但你不能在這里祈求陛下的寬容——哪怕你是現在的首席騎士也不行。”
“不用在這里吵起來,勞倫斯。”
女王的青金石手杖落在地上,杖尖之下傳出比之前的那一把更加沉重冰冷的聲響,她還有些不太習慣手杖的重量和青金石的手感,但是無妨,最合適的那一把已經送走了,余下的沒有區別。
新換的手杖,她遲早都要習慣的。
“群山之國也算得上余的領土之一,所以這一次在完全封鎖芬德尼爾的所有對外通路后,余會親自前往那里解決——時間不會太短,不過嘛……其他方面,應當和余在高塔的時候是沒有什么區別的。”
至少剛剛勞倫斯有一句話是沒說錯的。
沒有任何存在可以污染王的領土。
天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