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預知夢
芬德尼爾的污染并不是如同魔神殘穢這樣顯而易見的存在,最初只是一場雪,一場輕飄飄地,看似毫無作用的雪,習慣了四季溫暖如春的人民對此毫無防備心,降低的溫度和不曾融化的落雪讓他們生出了一點疑惑的不安,不多,大多數人的準備也只是在家中點燃炭火,換上幾件厚衣服的程度。
“……遲早要有這一天的,我的孩子。”
芬德尼爾的白衣祭司低聲說道。
“白樹早該在多年之前就已經凋零衰敗,梣木與白樹交換了生機,共享了那位王的力量,芬德尼爾是在烈風之主的庇蔭之下才茍延殘喘地延續了幾十年的時光……但是,任何東西總要有極限的,我的孩子。”
“天空不再愛著我們了么,母親?”
“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孩子,”祭司回答道,“我無法去否認我前半生的信仰,正如我無法否認烈風之主的慈悲與仁愛。”
“對天的虔誠將在老身的腳步之后就此停止,去追隨那一位風之主吧,作為芬德尼爾的末裔,比起所謂的信仰,你更應承擔起的是引領人民的義務。”
公主看著自己的母親最后一次走上天空的祭臺,再也沒有下來。
那是芬德尼爾最后一次向天空禱告。
那也是芬德尼爾最后一位仍然虔誠信仰天空的信徒。
公主讓人封鎖了祭壇所有的通路,并讓自己的丈夫向蒙德的高塔遞出了第一封求救信。
她看著蒙德的方向,呼吸在空中凝結成陌生的白霧。
“雪總會停的,公主殿下。”
有忠心耿耿的仆人開口安慰道,可公主搖了搖頭,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不會的。”
她喃喃道。
這是來自天空的抹殺。
祭司之女無比清楚。
所以,在白雪覆蓋群山的峰頂,凍結所有的溪流,如塵土一般掩蓋所有子民冰冷的尸體之前……這場雪是不會停的。
天為何要如此徹底地否認芬德尼爾的存在已經無人知曉,最后的知情人將秘密一同帶入了棺槨之中,她不會再去探尋真正的原因,正如她不會再仰望天空,而是等待著百年之前曾經吹散了蒙德萬里冰原的烈風也可以來到群山之國,庇護她的子民。
而事實正如公主所說,這場雪綿延不絕,用絕望的低溫凍結了山中所有的生機。
在最后一片青翠的葉子自枝頭掉落,最后一條溪流被凍成堅實的寒冰的時候,蒙德封鎖了所有下山的路,與之相對的,是親自出現在芬德尼爾的烈風之主。
——那雙青空一般的眼,是芬德尼爾的人民最后看到的屬于天空的顏色。
女王俯身,親手扶起匍匐在地的公主,只對她說了一句話。
“抬起頭來,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
——所有人都以為會遲早停下的雪,下了十年仍未曾停歇。
來自天空的懲罰,即使是烈風之主也無法立刻解決,所以女王只是揚起如舊蒙德一般的屏障,不散的風雪與混沌的白霧取代了昔日群山之間的青蔥蒼翠生機盎然,讓芬德尼爾看起來像極了一座被割裂在人間樂土之外的蒼白死城。
即使是她,目前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王自己也很清楚。
魔神的力量雖然強大,但若是要如此魯莽地直接與天空對抗仍然是太過荒謬——既然如此,那么就用死寂的白色掩飾最后的生機吧,至少在迷惘的冰冷白霧之中,人民尚且可以得到喘息生存的機會。
人習慣的速度總是快得可怕,王室的舊宮如今成為了女王臨時的住處,煉金術第一次如此大規模地運用:水源,糧食,海鹽,等等一切人類生活所需源源不絕地從舊宮送出,芬德尼爾的人民很快就重新忙碌起來——可能比過往任何一次都要認真勤快,人類的期待總規不過就是這一句話而已,他們曾在暴風的冰原上流浪,來到這里的初衷也不過是比任何人都渴望可以活著。
公主只在最初的兩三年里還需要出面安慰她的臣民,等到現在,女王在人民之中的威信已經取代了原本的一切。
公主身側侍奉的老仆在一開始還會安慰她,雪會停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連他們也不在意這件事了。
我們有王在呢。
只要那位陛下不曾離開,我們就能活下去。
他們都這么說,也都這么想。
公主很想和他們一樣,徹底放下所有的不安和對未知的恐懼,全心全意信任著,將一切都交給那位陛下去處理就好了……但是還不行。
她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聲音這么告訴她。
還不行。
在現在的芬德尼爾,無論是多么保暖的衣物也難以抵御芬德尼爾外界的寒風,公主只在屋外看了一會雪景便躲回了房間里,群山之國已經稱得上被被世界拋棄的冰冷地獄,終年不見天日,有的不見星與月的漆黑永夜。
人們只能依靠計時器和行走在街上的不同裝扮的肅正騎士來分辨早晚的時間,在最絕望的時候,好在人民從騎士閃爍銀光的鎧甲上汲取活下去的勇氣——
在這樣的地方,信仰就是最后的精神支柱。
也許正如仍留在舊宮之中負責記錄一切的烏庫所說,這個看似自由又廣闊的世界,到了這一刻,卻也只有一位神明還沒有放棄他們。
公主正準備回到書桌旁邊給丈夫寫信安慰他這里一切都好,卻看到了自己的兒子揉著眼睛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媽媽。”
男孩走過來,趴在了母親的腿邊。
在同齡人已經是身姿挺拔亭亭玉立的時候,這孩子仍然維持著幼童的容貌和心性,芬德尼爾王室的血脈極大限度延緩了他成長的時間,公主原本以為這是白樹的庇護,但是在凜冬常駐的冰冷死城,人類擁有太長的時間反而是一種扭曲的詛咒。
“沙爾。”公主為他取了故國的名字,最后的沙爾,最后的血脈,她放下手中的紙筆,將孩子抱在懷中,溫聲道:“怎么了?”
男孩把自己縮在她的懷里,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著她,在確定母親的情緒還算穩定后,這才輕聲開口:“我們現在是在女王陛下的庇護下生活的,對嘛?”
風雪的殘酷無情不會因為孩童的天真無邪有所區別對待,在風雪中出生長大的孩子都知道這世界最殘酷的一面,正如他們出生開始就已經理解了烈風的存在等同于芬德尼爾的延續,居于舊宮的那一位是唯一愿意繼續庇護他們的神明。
在得到了母親的確認后,男孩仰起頭,怯怯地又問道:“那么,烏庫爺爺也是尊敬著女王陛下的,對么?”
公主微微一怔,還是柔聲回答道:“當然是的呀,寶貝。”
男孩撇下嘴角,卻是露出了糾結又難過的表情。
“我做了夢,媽媽。”
他依偎在母親的懷抱里,低聲說道:“我在夢中看見了烏庫爺爺……他變得好老好老,像是個奇怪的怪物,爺爺身后的一切都像是被冰雪封住了,什么人也沒有,他的手上捧著一頂白色的王冠……好奇怪啊,媽媽,我在夢中感覺那應該是陛下的王冠,但是陛下的頭頂不是沒有佩戴王冠嗎?”
公主的呼吸變得僵硬又緩慢,她感覺到冰冷的死氣正順著自己竭力壓制的呼吸游走在自己的肺腔之中,一點點穿透全身的血肉與骨骼,芬德尼爾的王室同樣是這個國家的祭司,這孩子的身上流淌著一半王室的血……她以為在白樹凋零之后,這種力量也將隨著白樹一同枯萎消失,但是此時此刻,祂卻出現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為什么?
“那只是個夢,寶貝,沒事的。”
公主強自鎮定地說道,她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哄著他回去睡覺,只是公主自己卻無法如此迅速地冷靜下來,她重新拿起筆,許久之后卻只寫下了幾個扭曲又潦草的字符……
她做了一次顫抖的深呼吸。
請只是個夢。
她在心里神經質地反復念誦著,也感受到陌生的冰冷空洞正在心口緩緩擴大。
公主哆嗦著雙手披上斗篷,推開仆人們的阻攔一路匆匆下了山,白樹仍在那里,只是生機不在,只剩下了如銀的蒼白枯木。
祭司之女從其中截下一截還算完整的樹枝,重新返回了家中。
在將樹枝放在心口閉上眼睛的時候,她仍在禱告。
……白樹啊,庇護了一國的白樹,讓我們堅定信仰至今的白樹,請您告訴我,無論如何也請您告訴我,您殘留下來的力量并不具有預言的能力,我所聽到的一切不過是個孩子無知的夢。
公主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于進入了沉眠的夢鄉。
——她夢見了萬物靜止的雪山,夢見空無一人的街道,夢見冰雪籠罩的古國廢墟。
而在位于山頂的舊宮之中,枯守在那里的烏庫的身姿已經只能用扭曲的怪物姿態來形容,他仍維持著人類的形貌,臉上卻帶著非人的笑意,老人孤身一人行走在冰雪覆蓋的純白宮殿之中,身后不遠,便是女王的玉座。
只是那里早已被冰雪侵蝕,余下一片無人侵擾的純粹純白。
玉座之上,空無一人。
烏庫的面前站著的是身著華麗大氅的陌生男人,他戴著花紋陌生的面具,擁有著一雙印刻星辰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以一種沉默卻傲慢的姿態俯視著舊宮最后的記錄者,烏庫對此毫不在意,那雙如烏黑朽木一般的手掌顫抖著捧起白枝與靈玉的寶冠,臉上仍掛著意味不明的虛偽笑容。
——拿去吧。
老人對他說道。
異國的客人……你若是真的能喚醒這玉座之上沉睡的英靈,那就把它拿去吧。
我主確實將最后的魂靈存于此,后人若是有著踏過風雪的勇氣,破解謎題的智慧,將手越過神明的玉座伸向寶冠的執念,那么她也會最后一次回應來自人類的期待。
但是——
不敬神明的愚者,冒犯玉座的瘋子,褻瀆女王寶冠的狂徒……
你并不知曉自己即將犯下何等可怕的原罪。
老人這樣說著,卻不曾放下托起寶冠的枯干雙手。
尊貴卻無知的客人,你終將承擔起與這份狂妄同等的詛咒。
王會聆聽你的愿望,但她不會庇護你的靈魂;
王會回應你的期待,但她不會接納你的忠誠。
男人只是滿眼冷漠地看著他,對老人自認惡毒的詛咒無動于衷。
“我來自無神的國度,從來都不需要神明的憐愛,也不需要她來接受我的忠誠。”
他沉聲開口的同時,已經毫不猶豫地將手伸向了女王最后留下的寶冠。
“更何況,無論你們再如何吹噓她曾經的強大,今日的迭卡拉庇安也只是一位在魔神戰爭中就已經戰敗死去的魔神……既然如此,你們的女王是否會庇護我,接納我,我根本不在乎。”
第82章 基座
“有關白樹所連接的地脈……”
公主不經通報匆匆趕至舊宮的時候,女王正與各區域的負責人商量著什么事情,坐在末位安靜記錄著交談內容的烏庫先一步看見慌慌張張跑到這里的公主,她氣喘吁吁地站在那兒,手扶胸口死死盯著王座上的女王。
她像是從一場絕望的恐怖夢魘中猛然驚醒,臉色慘白,長發凌亂,鬢角的發絲被冷汗浸濕貼在了臉頰和額頭上,這副從未見過的狼狽樣子讓烏庫臉上溫和的笑意稍有減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筆走了過去。
“小公主?”
公主聞聲側過頭,她的眼神尚有些昏沉的恍惚,卻在看見烏庫靠近的那一刻瞳孔驟縮,下一步向后退了一步。
烏庫一怔,但也跟著體貼地停下了腳步,溫聲問道:“……是做了噩夢嗎,小公主?”
公主的喉嚨抽搐了一下,她壓在領口上的手指還在發著顫,但她聽見自己強自鎮定地揚起嘴角,嘶啞回聲:“是的……烏庫叔叔,做了個可怕的噩夢。”
“做了噩夢就要來找女王,您還是個孩子呢。”
烏庫無奈地搖搖頭,他的臉上已經可見蒼老的紋路,但是這也只是一位看上去五六十歲左右的溫和又慈愛的老人。
公主的眼神仍有夢中驚醒的惶然空洞,但她現在只是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烏庫,舊宮的書記官只有記錄歷史的工作,前半生的養尊處優和芬德尼爾的環境讓他的雙手白凈又修長,只有幾根手指生著繭子,有些常年握筆導致的細微畸形。
而夢中的那雙托起寶冠的雙手,卻已經是枯干消瘦,像是兩節以人類骨骼做支撐的枯朽老木,公主恍惚著抬起頭,老人擔憂凝望自己的眼神也帶著人類鮮活的溫暖,他仍是一位風度翩翩溫和有禮的老者,而非在冰雪的舊宮中那副恐怖詭異的瘋癲非人之態。
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老人并未多說什么,只當是最近又一次的降溫讓芬德尼爾王室最后的血脈憂心不安,于是溫聲安慰道:“所有的問題,陛下都會解決的。”
公主毫無血色的嘴唇顫抖著,卻仍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怎么了?”
女王的聲音在此刻響起,最后一位分區的負責人已經恭敬告退,女王也終于有時間轉頭看向這邊,公主仍是魂不守舍的樣子,聽見女王聲音的那一刻,下意識向著她的方向踉蹌幾步。
“這孩子應當只是做了噩夢想要尋求您的庇護,陛下。”烏庫體貼替不曾回答女王疑問的公主開口解釋道,“您今天也是忙了一整天呢,是否要先去休息一下?”
“無妨。”伊萊恩語氣淡淡,平靜道:“芬德尼爾的風之屏障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無法解除,這件事你們必須清楚——除此之外的問題并不是很難,基本上已經可以找到應對的方法了。”
歸根究底,是因為這里的地脈已經被單獨割裂出來,最早被污染的對象并非天空的落雪而是從地脈流淌生出的水源,白樹為了凈化水源吸干了最后的地脈,這才導致了最后的屏障破碎,降下了直接污染土地的落雪和足以凍死一切生命的低溫。
但正如小公主最初告訴她的那樣,芬德尼爾為何被如此敵視的原因已經跟隨上代的芬德尼爾王一同死去,伊萊恩也無意再去追究最初的原因,問題既然已經出現,解決麻煩才是唯一的重點。
“接下來,余會將‘星之錨’的真正完整基座設在這里,各個分區的負責人已經商議好了各自的工作內容,等到重新固定了這里的地脈,風之屏障就可以散去了。”
比起烏庫瞬間的喜形于色,公主卻只是微微張開了一點嘴唇,蒼白的臉上仍然不見一點歡欣雀躍。
王看著她,只是轉頭對著烏庫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烏庫,這段時間的記錄也辛苦你了。”
“很高興還能為您效勞,陛下。”
眼見著書記官的背影也消失在門后,女王這才對公主重新問道:“你繼承了祭司的血脈,是夢到了余的末日嗎?”
公主打了個寒噤,嘴唇瞬間失去了被宮殿的暖意好不容易溫出來的一點柔軟血色。
“無須在意,芬德尼爾的小公主。”
出乎意料的是,王的再度開口卻是在安慰她惶惶不安的靈魂,她的眼中重新擁有了溫度,聲音亦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在許多年之前,芬德尼爾的白衣祭司就已經前往高塔對余說過白樹的預言,所以余也很清楚,會在未來迎接什么樣的結局。”
公主抓緊了自己的衣領。
“……這一切都會變好的,對么,陛下?”
她踟躕許久,最后也只問出了這有一個模糊的問題。
“一切都會變好的,包括您,是不是?”
伊萊恩看著面前滿眼祈求的公主,露出了她來到這里以后第一個溫柔的微笑。
“已經很晚了,小公主。”
她說。
“你應該回去睡覺了……放心吧,這一次不會有噩夢與你相伴。”
什么是變好,什么又是變壞?
這種問題,哪怕是迭卡拉庇安也給不出一個絕對完美的答案。
在最初的蒙德,烈風之主建立王城張開屏障庇護一方子民,對于那時的人類來說這就是一切都在變好;可到了她靈基回歸的那一刻,王城的屏障卻也成了封鎖的囚籠,讓里面的人苦不堪言。
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永恒不變的理所當然。
正如她在許久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星之錨的術式,卻從來沒有想過圣槍倫戈米尼亞德的術式最后卻是運用在了這個地方,這范圍不會太小,等到徹底完成的時候,整個群山之國都將成為圣槍的基座——
王在王座上,輕輕地長舒一口氣。
如此一來,至少算是穩定了這里的地脈。
芬德尼爾臨海而立,她的煉金術研究方向本就更加傾向于轉化和修正,圣槍的基座會將海中魔神的怨念全部吸收,無論是被污染的邪祟還是被抵抗在外的魔力,都會在這里完成適應提瓦特大陸本身的力量。
從譜寫人間萬事的劇院到記錄人類智慧結晶的藏書庫,從守護人類本身的高塔騎士的到她堅持貫徹至今的蒙德立國之本,一切都是為了建立最初的英靈王座,風起之地將成為人類英靈最后的歸鄉。
但是迄今為止,還有最后一塊最合適的拼圖沒有找到,女王伸出手,只看見自己空蕩蕩的掌心。
足以貫穿天地與海洋的,毋庸置疑,是即將自山頂拔起的星辰之錨。
只是這個基座尚且還缺一少部分才能真正完成……她缺少一個可以確定的錨點,就像是防止松動起到緊固作用的螺母,微小,但是非常必要。
當女王仍在思考什么東西才能被圣槍貫穿還不會碎掉、要不要她在地上造一個差不多的想辦法扔到天上去這種不靠譜的想法都已經在腦子里溜達了好幾圈的時候……芬德尼爾已經開始緊張地開工了。
王要將群山之國打造成圣槍的基座,同時還要兼顧城本身的可居住性,這里面牽扯到的問題并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人民不懂女王的想法,但是他們知道了哪里可以重新接到可以飲用的活水,哪里的土地可以重新種植作物生產糧食……
冰雪仍未融化,但是他們已經可以真正活下去了。
芬德尼爾的人民不同于自由之地的蒙德人,他們天生就習慣于在山中避世而居,所以即使女王只開放了幾條必要的商路,芬德尼爾人也沒有多少人有著想要下山的打算。
對此,伊萊恩有些驚訝,但也接受良好。
天生宅屬性是吧。
開始的時候她還真有點擔心有人和風暴壁障里面的蒙德人一樣,嚷嚷著這里太封閉了要出去什么的……雖然有點擔心這種拒絕對外交流的宅屬性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影響,不過至少對現在來說這樣也不錯,她做事也方便了不少。
女王最后遷走了居住在臨海一面的山民,在海上流浪已久對陸地虎視眈眈的魔神有的是,她只需要在這位置的結界開一個小小的口子對外放出一點小小的誘餌,自然有的是想要獲得一片土地的魔神魔獸擠破頭往這里來湊。
伊萊恩親自在那附近守了一陣子,沒過多久就在附近建立了風暴之錨自動索敵的發射術式,興致缺缺地回去了。
沒有大魚。
沒有可以抽了骨頭做大船的大魚。
王對芬德尼爾附近的海洋生態圈感到非常失望。
如此一看,當年那只騷擾了蒙德海域一段時間就跑沒影子的大魚,倒也稱得上她的夢中情魚了——就是可惜這么多年都沒見后續的影子,活不見魚沒關系,倒是把骨頭架子給她留下來啊。
芬德尼爾人搞不懂女王想要什么樣的,但還是按著要求,山頂的哨崗每偵查到一只形跡可疑的魔獸或是在海上游蕩的陰影就及時報告,女王在連續回復了“不要軟體動物”“不要觸手類”“不要節肢類”“不要海蟲子!!!”等等奇奇怪怪的文件報告后,到最后干脆相關文件往旁邊一扔,完全不想看了。
沒過兩天,她就又跑到了海邊調整了術式發射的強度和準度,撤走了一部分哨崗的巡邏,力求下一次過來的時候,只需要直接讓人拖走骨頭架子就行。
在風暴之錨發射的轟鳴聲幾乎快成了芬德尼爾的日常后,終于有一天,女王聽到了哨崗負責人興奮的報告聲。
什么“不見本體的類蛇長尾”、“之前在臨近埃利亞的位置徘徊”、“帶著金色祥云紋路的金褐甲片”、“離開方向疑似是歸離集”等等一系列報告說明,女王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地跑過去,卻只看到了海邊的一片碎礁廢墟。
伊萊恩:……
……她的骨頭架子呢?
不過倒也不難猜測這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
比如說某個家伙路過這里的時候,不知為何忘了挪走自己的尾巴,于是這停留的片刻就被風暴之錨的術式自動鎖定當場打了上去,對方顯然實力強橫鱗甲也足夠堅硬,這么被冷不丁打了一下也不見血色,但是打得很疼卻是在所難免的。
于是,對方因為疼痛下意識瘋狂甩動的尾巴便不小心抽碎了附近的礁石,也不知道是出于心虛還是什么理由,等她過來的時候,作為罪魁禍首的已經沒影子了。
女王不心疼礁石,也不心疼自己的術式,也不在乎自己打了水漂的魔力。
她站在那兒,滿腦子就只有一件事。
——骨頭架子,沒有了。
第83章 回家
——他遲早有一天,要因為“不敲門就直接進了摩拉克斯的房間”這個原因被他找個理由打死。
打著招呼徑自推門而入的若陀龍王,看著據說是剛剛才回來的老友這樣想著。
堂堂巖王帝君,此刻卻是一手扶著后腰一手撐著桌子站得顫顫巍巍,一副被暴力重傷腰椎位置后極難起身的狼狽樣子,而摩拉克斯瞬間殺過來的目光,也讓若陀龍王堅定了這樣的想法。
但是他會改嗎?
他當然不會了!!!
若陀龍王非常理直氣壯。
若陀無比囂張地無視了摩拉克斯想要殺人的陰沉眼神,看對方已經若無其事地直起身并放下扶著后腰的手,一臉的幸災樂禍:“小心點呀,摩拉克斯,畢竟也都是幾千歲的魔神了,從同族的同齡人來看你已經是老人家了呢~”
摩拉克斯仍然只是面無表情。
“如果你只是來和我說廢話的話,那么你現在就可以出去了。”
若陀龍王大笑起來。
“哪里——!我這不是看你好容易回來了,見見老朋友么?”他興致勃勃的問道,眼中調侃笑意也淡了幾分:“你去看了一圈,感覺情況如何?”
芬德尼爾作為鄰邦之一,國家遭受天災的消息歸離集這邊自然也是知道的,那里和之前的埃利亞有些相似,名義上仍然維持著獨立,實際上卻已經與蒙德的屬國沒有太多區別。
一開始摩拉克斯并未太過在意這樣的消息,受災的國家那么多,即使是天□□人的魔神也不會有心思和時間挨個看過去,不過蒙德與歸離集多年交好,他跟著多聽聽與其有關的消息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蒙德那邊的消息來的最快也最多,最讓帝君在意的就是在芬德尼爾出事以后,烈風之主親自登上群山之國,自那以后就再也不曾出來這件事。
迭卡拉庇安多年來閉關鎖國不問世事,連蒙德自己的事情也不曾親自露面指揮,雖說蒙德總體雖并未受到太多影響,但是想想迭卡拉庇安之前的能力和手段,能讓他都感覺到棘手的事情,肯定不能簡單。
而就在不久之前,封閉多年的芬德尼爾的結界卻出現了縫隙,引來了無數魔獸和蠢蠢欲動的魔神試圖借此登陸占領,出于一位鄰居應有的友好態度,也是難得可以趁機在卡拉庇安那個雁過拔毛的記仇小心眼那里留下人情債的好機會,摩拉克斯自然就理直氣壯地去了。
——然后,就是被架在山脊上一排風暴之錨精準擊中,結結實實地轟了一遍。
該說不說的,那個力度肯定是迭卡拉庇安親自調整過的,用作芬德尼爾的自動防御絕對綽綽有余……以及,下次如果有機會切磋的話,那么提前準備玉璋護身還是很有必要的。
雖然一輪轟下來因為龍甲堅硬,又因為巖元素天然屬性阻絕了大部分的傷害,但是哪怕緩了這么久又變了回來,他的腰椎位置現在也仍然還在隱隱作痛。
若陀龍王摸摸下巴,卻是琢磨出一點別的味道。
“不過你為什么要用本尊法相去?”他一臉奇怪,“且不先說你現在這樣子是不是更加不好對準也更方便些……被風暴之錨打了,你居然沒當場打回去?”
摩拉克斯的反應也很冷靜:“若是我這副樣子過去,直接攻擊的就是迭卡拉庇安本人了。”
若陀龍王:“……人家為什么這么恨你啊。”
摩拉克斯:“不,嚴格來說只是一種條件反射,如果是他直接出現我說不定也會做同樣的反應。”
“……”
龍王不想說話了。
在這兩位的治理之下,歸離集和蒙德還能友好往來這么多年,真的是一種奇跡。
帝君忍耐著仍在隱隱作痛的后腰,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至于說他打沒打,嚴格來說,也是打了的。
不過可能是之前幾次手滑的結果太過印象深刻,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回到了歸離集,這樣如果再跑回去打回來未免太過幼稚孩子氣,完全沒必要。
“說的真有道理。”若陀龍王很誠懇的跟著點點頭,“如果你能放下扶著腰的手,那我信的會多一點……話說你不是真的年事已高對吧,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不動聲色地放下了不知不覺重新摁回去的手。
除此之外,其實也有些額外的發現。
迭卡拉庇安親自坐鎮芬德尼爾,即使只是微微打開了一點結界的縫隙給了海上群魔自以為可以趁機而入的機會,那一眼透露出來的東西也足以讓巖王帝君心生警惕了。
“若陀。”
“什么?”
“……若是此世的污染之物,不止是橫行于世的群魔妖邪,也有世界本身的排斥與拒絕呢?”
若陀龍王聞言一怔,他臉上戲謔褪去,換成了一種更加嚴肅的凝重。
“你在芬德尼爾的海上看到了什么東西么?”
摩拉克斯卻沒有再多說了。
有些東西,即使是最親近的友人他也不能直接告知——他親眼看到,和他親口說出,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不,沒什么。”
帝君并未做過多遲疑,他只說了這樣意味不明的一句話便轉開了目光,平靜吩咐道:“只是一些感慨罷了,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有些地方,可能要重新安排一下。”
“比如呢?”
若陀龍王卻沒有和過去一樣,對此興趣缺缺轉身就走,而是難得拿出嚴肅認真的態度,更進一步地問道:“你要減少和蒙德之間的貿易往來嗎?”
他并非對這世界一無所知的普通生命,那些忌諱的,逃避的,不可言說的,在某種程度上他可能比摩拉克斯了解得更多。
能讓他的這位老友露出這樣的表情、另一位烈風之主多年研究也不曾完全解決的麻煩,不會是一兩句就能解釋清楚的麻煩。
但是若陀龍王的表情并沒有什么太多的變化。
“無需擔心太多,你如果已經做好了選擇,無論是什么我都會幫你。”
若是此刻的摩拉克斯要因為芬德尼爾的原因和蒙德絕交,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的身邊。
在鄰國的安危和本國的存亡之間,他們總要做出一個選擇,這個選擇本身往往就是極為冰冷且殘酷的……最正確的決定,卻也不一定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決定。
“不。”
摩拉克斯卻如此回答道。
“如今的芬德尼爾毫無疑問已經是蒙德的一部分了,抵觸芬德尼爾就是抵觸蒙德本身,以蒙德和歸離集的關系和地理位置,無論我們如何割舍都不可能徹底斷掉,藕斷絲連,唇亡齒寒,這樣的道理若陀你應該也很清楚;所以,疏遠蒙德,這種事情完全沒有必要。”
“有關芬德尼爾的事情,我并不是覺得烈風之主做的哪里不對……我想說的是——”
摩拉克斯下意識開口想要繼續解釋的時候,卻是頓了頓。
他想說的是什么呢。
巖神微微蹙起眉頭。
大抵是迭卡拉庇安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將本該用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完成的事情壓縮到了幾十年的時間,魔神天□□人的本能他自然可以理解,可是他沒有料到迭卡拉庇安居然連這么一點時間也舍不得。
他甚至不知道烈風之主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
“——那石頭以為自己是在和誰說話?余當然清楚。”
伊萊恩不滿道。
與蒙德通商的相關政策,歸離集默不作聲地做出了一部分的調整,相關文件第一時間就放在了女王的書桌上,她簡單看了一遍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兩國目前不算是綁在了一條船上,但也算是做出了相應的回應,若是參考她打開結界誘惑海獸的時間,歸離集的反應也稱得上很快了。
只是她翻了翻文件,總覺得這里面有相當一部分是摩拉克斯親自經手過的,許是想著烈風之主必然會親自過目這些文件,所以那塊石頭在文件里借著機會彎彎繞繞拐彎抹角說了不少,絮絮叨叨的樣子看得人就頭疼。
烏庫在旁守候著,冷不丁就聽見女王極為不滿地對著空氣抱怨起來。
“陛下?”
“無事。”女王冷著臉回道,“想起來一塊硬邦邦又相當討人厭的石頭罷了。”
不過那塊石頭會這么勸她,倒也不奇怪。
意氣風發,鋒芒畢露,巖王帝君這么多年未嘗敗績,身邊跟的又都是實力強橫的仙眾和魔神,他還沒有迎來屬于他的巔峰,更無從談及巔峰之后的落寞和時光帶來的磨損。
少說活了兩三千年的老石頭心性卻還是個年輕人,有些東西距離他還遠得很呢。
同為魔神,巖巒的神主始終沒什么變化,倒是對他來說,自己說不定才是這幾十年就忽然變得性情大變的那一個——會小心翼翼竭力委婉勸自己接受人類的生老病死不要一下子太過走極端,也的確是不懂人心不解風情的硬石頭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這些東西余沒什么想改的地方了,”王坐在桌案后面,單手撐著頭,臉上難得有些倦怠之色。
“摩拉克斯既然都已經寫完了,那么就按著他的意思來吧。”
“一點都不改了么,陛下?”
“總歸是契約之神親手擬訂的文件,那塊石頭親自寫的東西從來都不需要擔心什么,盡管去做就是了。”
女王說完以后,還沒等部下反應過來,自己反而卻先愣住了。
她的目光有些放空,最后回神的那一刻卻也只是輕笑一聲。
“……余在這舊宮已經多久了,烏庫?”
老人低頭,恭恭敬敬的回道:“已經二十年了,陛下。”
——換句話說,她已經離開了蒙德高塔二十年的時間。
王有些出神。
她在芬德尼爾避世這么多年,排除掉要解決污染的客觀原因,主觀上也的確是不想待在高塔,不想待在處處都是舊人痕跡的地方。
這方面,倒是被摩拉克斯說中了一部分——她與人同行的時間太久,越在意幾十年之后的分離之痛,磨損之苦,便也越容易陷入其中。
能重新看清這種事情,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
她是已經親身經歷,而摩拉克斯卻是還沒有來得及。
——還沒來得及,也是好事。
石頭就該是硬邦邦的樣子,風太過容易被其他的因素侵染影響,堅硬的磐巖卻無需擔憂這樣的問題,磨損帶來的疼痛太重了,她還不至于自己感受過,就滿懷惡意地期待其他人也感受到同等的詛咒。
你最好能一直這么和我說話,摩拉克斯。
王冷哼一聲。
磨損對你不會是好事情,王不需要他理解,也不期待他能夠理解,風可以轉化為千種形態,但頑石的磨損必然是傷筋斷骨——想必那時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的摩拉克斯,她可不想再花時間去習慣另一個狀態之下的頑石。
“出來了這么久,我也應該回去看看了,烏庫。”
老人聽見了她的話,呆愣了許久后,才苦笑著重新低下頭:“我倒是忘了……您是群山的守護者,更是蒙德的王。”
但很快的,他就重新打起精神,問道:“我送您下山吧?”
“不必。”
王如此回答。
——最后一次,她想要自己走走。
風俯瞰著沉默的雪國,靜寂的雪境成就了群山之間全新的景色,掠過山間的風終于重新回到了溫暖如春的平原之地,蒲公英漫天飛舞,一如芬德尼爾終年不散的風雪。
在不遠處的地方,年輕的吟游詩人吹奏悠揚輕快的笛聲,飛揚的發絲間繞上最后一絲屬于雪境的寒涼。
雪境的寒風只吹起一瞬,便又重新融入蒙德溫暖的風中。
溫迪若有所覺地放下手里的竹笛,他轉過頭的那一刻眼睛倏然亮起,立刻從石頭上跳下來,一路小跑來到了女王的身邊,先一步牽起了她的手。
“等你好久啦~特瓦林都要睡著了。”
溫迪半真半假地抱怨著,聲音卻仍然是柔軟的,意外地不含半分抱怨或是委屈;女王安靜地看著少年,任由他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神色平靜又溫柔。
他歪歪頭,對她笑了起來。
“好了,”溫迪的聲音多了些安撫的意味,屬于蒙德的溫暖傳遞給女王早已習慣了冰雪舊宮的冰冷手掌,他感受著對方的手重新染上屬于人間的溫度,這才輕聲道:
“我們回家了。”
第84章 放權
王即使離開了高塔二十年,蒙德也并未發生太多的變化。
伊萊恩回來的時候并未驚動太多人,只有高塔的神官侍奉在側,阿莫斯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格外壓抑的沉默,她溫順地垂著頭顱,始終不曾仰頭看著女王的眼睛,倒是赫烏莉亞和她聊了一會,在她的口中慣常不聞國事,只是說了些日常瑣碎的輕松小事。
女王無需多問蒙德的政務,她并非會因為肉身限制就失去對臣民管控的人類君主,即使身處舊宮多年也不曾懈怠對這邊的管理,除去那些已知的,王毫不在意的有關人員變更的問題,倒是溫迪親自來和她講的。
伊萊恩有些意外,但也還是安靜聽完了溫迪和她簡單明了的說完了二十年的變化,不多,但也不少。
少年的臉上仍有洋洋自得等待夸獎的可愛表情,但是他也早已不是當年天真懵懂不問世事的風精靈,正如此刻他對女王桌上的文件了然于胸的自然,他的確很好的做到了昔日和首席騎士在高塔中的承諾——
伊萊恩不愿意去記住的那些東西,他全部都記住了。
只是與初代不同的是,次代以后的更迭換代明顯快了許多,開國之臣的權威和壓迫感自然不是他們年輕的后輩可以比擬的存在,自然也做不到一生都能穩坐長桌之側;只是蒙德初代建國的重臣如今只剩下了用煉金術延續壽命的勞倫斯,其余的已經全部換上了嶄新的面孔。
“不過勞倫斯在你離開后的第三年就把財務大臣的位置轉給了本家的另一位擔任代理大臣,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他一個同胞弟弟的后代……”
溫迪摸摸下巴陷入思考,不過換上來的小家伙是孫子還是重孫子,他就不清楚了,人類繁衍后代的速度太快了,他記名字是答應過的事情自然能記住,但是要分清輩分還是不要了,好麻煩。
“他不愿意侍奉其他人,也不想看到王座的空位,不過因為他現在也稱得上是怪物級別的老祖宗了嘛,腦袋上沒頂著那個名頭,其實本質也沒什么區別。”
“怎么樣,剛剛回來,要開會嗎?”
溫迪坐在她的書桌上,優哉游哉地蕩著腿,笑瞇瞇的看著伊萊恩。
“人不是認識也沒關系哦?伊萊恩不想記住的東西,我全都記住了。”少年揚起笑臉,語氣輕松又得意:“所以遇到叫不出來名字或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我都會告訴你的。”
王沒有立刻點頭。
她抬眼看著少年輕松又自在的樣子,抬手伸過去的那一刻,少年眼神微動,腦子快過身體,已經從桌子上跳了下來瞬間湊了過去,直接把臉頰湊到了她的掌心。
直到這一刻,他才有勇氣重新讓眼中浮現脆弱又依戀的光,溫迪早已不再是當初嬌小又輕盈的風精靈,但是他仍然可以把腦袋枕在女王的腿上,感受著她的手掌撫過自己的頭頂和臉頰。
“有在好好努力呢。”她微笑著夸獎道。
我親愛的孩子,我所深愛的孩子……
終歸還是徹底放棄了無憂又純凈的童年,選擇越過他曾沉溺的一切如夢的美好,走向了更加真實的未來。
她期待,卻也不期待。
“你做得很好了,溫迪。”
王溫聲說道。
時間就是這樣殘酷又美好的東西,成長必然伴隨著撕裂的陣痛,在這段時間里,她的孩子承受的痛苦不會比她少,卻仍然愿意為她做的更多。
女王在精靈的引領下,在時隔二十年后的今天重新坐在了長桌的首座,兩側的人都已經不再是最初的模樣,他們戰戰兢兢,神色緊張,但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卻也不曾因此就怯懦地低下頭,他們的身上帶著久違的旺盛生命力,臉上同樣難掩激動的興奮。
這是奠定了初始蒙德的烈風魔神。
這更是創立蒙德如今一切輝煌偉業的至高君主;
神明與君主融為一體,即使遠離王座二十年的時間,她也不曾失去過對蒙德最高的掌控權——當在昭示權力的位置上坐的越久,就越清楚這樣的手段有多么可怕。
越了解,越崇拜,也就越興奮。
除此之外,也有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好奇與一點壓在心頭的躍躍欲試。
初代的長桌據說是女王的一言堂,但是女王遠離高塔二十年的時間,他們早已習慣了凡事自己做主的感覺,只是如此一來,爭吵和辯論自然在所難免,辦事效率自然遠遠比不上初代的那群怪物們。
大多數人正想著如果女王接下來要說的東西與他們現在思考的完全相悖的話要怎么辦的時候,王已經開口了。
“你們來說吧,接下來的討論,如非必要,余不會開口。”
她收回了打量所有人的視線,慢慢說道。
“二十年的時間足夠你們初步掌控一個國家,余不知道你們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是這二十年之后的蒙德足夠證明你們的實力,既然如此,那就繼續證明下去吧。”
年輕的群臣面面相覷,比起之前預期的激動和欣喜,他們此刻的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們還不至于會認為烈風之主離開了高塔二十年的時間就不知道要如何掌控蒙德了。
“您……不打算親自命令嗎?”
“至少現在,沒這個打算。”
王回答道。
“你們原本準備在這張長桌上拿出來的東西,慢慢說,余會聽的。”
“說對了是很好的。”
女王的語氣不再是他們從長輩口中得知的威嚴與不容置疑,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溫和,像是蒙德人最習以為常的溫暖柔風,安撫著在座群臣隱隱不安的心臟,“說錯了,做錯了,也沒有關系,如今的蒙德已經有了可以試錯的基礎,你們的祖輩耗盡一生的心血建造了最初的城,絕非讓你們在這里固守成規,連向前的步子也不敢邁出一步的。”
“那么……”有人試探著提出疑惑,“若我們做出了當真無可挽回的錯事,又要怎么辦?”
女王的目光看了過去,她已經記不得他們的名字,記不住他們的身份,但是那一頭如流淌黃金般的長發,還是讓她的目光停住了片刻。
“那也無妨。”
王承諾。
“余既然已經允許,那么自然也有承擔承諾之后一切后果的義務,諸位放手去做就好了,無需擔心太多,也無需顧慮太多——因為余還在這里。”
“最初的城已經自你們的祖輩手中親手造好,這是人類所建的城市,要如何走下去不會是風的一意孤行,你們自己已經完成了權力的過渡和信仰的交接,既然如此,無需在這里停留。”
走下高塔吧,年輕的后輩們。
離開高塔,離開神明的注視,開創歸屬真正人類的時代,
去代替天空諸神的指引,
去成為人間最璀璨的群星。
千風庇護你們的前路,
你們總要走上只屬于自己的路,去尋找只有人類自己才能體會的自由。
“你們應當去學習如何建立屬于人類的國度了。”
***
對于王的命令和承諾,人們最初只是半信半疑。
但是王的確如此承諾了……
那么,至少試試也不算壞?
女王所期待的人類的未來啊,人類的自由什么的……這種話題實在是太遙遠啦,但是因為有了女王的承諾,所以他們反而可以放手去做一些之前只敢想想的事情。
至少現在,王放手了絕大部分的權力,她似乎已經放棄了引導,但似乎又沒有放棄。
真正讓他們注意到風仍在以另一重的方式引導著他們的時候,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
——那是全新的災難,卻也是與他們毫無關系的災難。
要如何做出屬于蒙德自己的選擇,女王將決定權交給了人類自己。
***
“……歸離集洪災,陛下。”
出于道德和鄰邦身份的考慮,相關救災的物資都已經準備完畢,但是在是否幫助歸離集、又要幫助到什么程度,以及后續的重建以及蒙德商貿路線因此產生的影響和后續損失等等……仍然是需要繼續討論的話題,當然,說是討論是委婉一些的說法,人與人的想法各不相同,這個話題通常說到最后,會吵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
“你們不是已經討論出好幾種方案了么?余還以為這種問題你們還是會選擇自己解決的。”
伊萊恩已經許久不曾走下高塔,還有些刻意避開臣子純粹只為討好的拜訪,于是很長一段時間里無人敲響書房的大門,他們吃慣了閉門羹,便也知情知趣地不去打擾女王的清閑。
只是這一代年輕的騎士首領主動要求面見女王的時候,她并沒有拒絕。
“我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選擇,陛下。”
這個選擇簡單么?
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卻也沒有那么簡單。
若是用女王很久之前的話來說的話……
是明哲保身,在這場天災之中優先顧全蒙德本身,只付出一部分的援助,無視更多的災難和人類同胞的痛苦;
還是從現在就開始賭一段異國未知的友誼,選擇人類共存、攜手前進的未來?
女王久久地看著踟躕不安的年輕騎士,然后她笑了。
“看在你們的騎士宣言理解的相當不錯的份上,給你們一點小小的幫助吧。”
她合上了手中的書放在一邊,轉而端起了一旁的紅茶,聲音平靜又溫和。
“若是有人不敢去賭歸離集未來是否會回贈同等價值的友誼,或是顧忌蒙德如今的國庫無力支付這樣龐大的代價,但是你們之中相當一部分仍執意如此的話——可以。”
“高塔的寶庫你們可以啟用,余來支付這其中所需的全部,無需動用國庫。”
她看著騎士倏然亮起的目光,遞出了寶庫的鑰匙。
“不過,余最后一個小要求需要你們去做。”
女王看著眼睛亮晶晶等待著自己命令的騎士,笑了笑,說道:“將高塔騎士的旗幟改成金獅的圖樣吧。”
白馬,銀槍,金獅旗。
——這將成為高塔騎士的象征。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面屬于人類自己的旗幟、一面象征著抗擊一切苦難,追逐人類靈魂的自由,不違逆本心,不背棄靈魂的旗幟……
她希望是金獅旗。
“愿為您效勞,陛下。”騎士手扶胸口,恭敬垂首:“賭上高塔騎士的榮耀,會為您帶回最完美的結果。”
“說錯了,年輕人。”
女王抿了一口紅茶,已經悠悠然轉開了她的目光。
“這是人類自己做出的選擇,是人類決定要幫助自己的同胞,結局如何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和余毫無關系。”
第85章 金獅旗
當突如其來的洪水吞沒了歸離集繁榮興旺的城鎮,城市淹沒于滔天的洪災、人民被迫失去家園流離失所的時候,第一位為異邦的友人揮舞起手中雪白利刃的,是鎮守廢墟之地的鬼之少女。
除了與她共同鎮守魔神殘骸廢墟的夜叉,無人知曉少女的名字,更多的時候她只是腳步匆匆往來各個戰場之間,不愿與歸離集的人類產生更多的交流;但是人們仍然記住了她的刀,她頭頂的鬼角,她秾艷如玫瑰般的赤色眼眸。
“這里并不是你們可以前進的地方。”
她站在那里,對著人類說,也對試圖以這片土地作為突破口走上陸地的魔物說。
那是以鬼為名的少女,比歸離集的夜叉更加擅長享受戰場的殺戮,揮舞的刀刃與踏出的腳步始終如舞步旋飛般帶著殘酷優雅、與敵人飛濺的血液共舞的是飛揚的振袖和飄逸的長發,宛如綺艷的猩紅緋櫻點綴在她的裙擺和振袖上。
這下子,就真的如同厲鬼一樣了。
又結束了一場廝殺的少女揮去刀尖上的血,滿不在乎的想著。
與少女的滿臉恍惚相對應的,是歸離集的人類一如既往的聒噪聲音:“千代大人,請您過來喝一碗熱湯吧!”
千代:“……”
千代:“我不愛喝姜湯。”
少女這樣嘀咕著,但還是沖著人群走去。
她不會阻止人類躲到自己身后的行為,但會拒絕他們邀請自己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難的請求。
陛下沒有讓我離開。
她總是這么說。
被她庇護的人類對她的固執無數次表達了無奈,蒙德與歸離集的確交好,但是這一次是海上魔神帶來的災難,蒙德也許會幫忙,但更多的,想必他們也是無能為力了。
歸離集損失慘重,城市被淹、家園覆滅,帝君和仙人們需要處理的事情越來越多,他們救下了很多人,但歸離集的地方這么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時間得救。
能得到千代大人的幫助,他們已經很滿足了。
可少女仍然固執地搖頭。
“陛下沒有給我離開的命令。”
人們面面相覷,露出無奈的神色,少女的固執讓他們無法理解,哪怕只是讓她和他們一起暫時前去安全的地方她也不愿意,一部分人商量著想要離開,另外一部分想要留在這里繼續陪伴少女,埃利亞的污染已經祛除了絕大部分,但這里同樣是一片廣袤的平原,被海上洶涌的海浪淹沒,也是遲早的事情。
再進一步,便是異國的蒙德與已成禁忌之地的芬德尼爾,后退一步卻是他們無法再回去的家園,正當人們無比憂愁的商量著接下來要怎么做的時候,留云借風與歌塵浪市已經御風前來,人們紛紛跑上前去,歡呼著仙君的到來。
可比起已經開始安撫人民的留云借風,歌塵浪市卻是目光慌亂,神色匆匆,不掩焦急。
她先一步看見了被人群忽略在后面的千代,女孩守著她的白刀坐在火堆旁邊,全然不見戰場厲鬼的兇悍姿態,一雙赤紅的眼被火光映襯的乖巧又無辜,她看著歌塵浪市猶猶豫豫的樣子,還是乖乖問道:“找人嗎?”
歌塵浪市一愣,還是猶猶豫豫的點點頭。
于是少女抬手遙遙一指芬德尼爾的方向,又重新收回眼神,安靜地注視著面前的火堆。
……有什么問題嗎?
被她這么一引,歌塵浪市這才慢半拍地注意到被風雪迷霧籠罩的神秘群山,群山臨海的那一面始終閃爍著凌厲的白光和連綿不斷的轟鳴聲,以及完全無法忽略的、此起彼伏的屬于魔獸的死前悲鳴。
歌塵浪市:“……”
仙君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被這是一種不停的驚人轟響漸漸安撫了……與之相對的,是她的腦袋開始感到了一種久違地、難以壓制的微妙疼痛。
“我先失陪一下。”
歌塵浪市對著千代彬彬有禮的點點頭,毫不留情地扔下了頻頻看向自己的留云借風,沖著芬德尼爾的方向飛了過去。
***
她離開后沒過一會,就見著歌塵浪市毫不客氣地夾著個灰頭土臉的少女回來了。
留云借風真君的驚愕根本掩飾不住,她看那灰撲撲的少女在歌塵浪市陰沉的目光中乖乖往火堆旁邊一坐,一抬小臉對她們兩個笑得滿臉討好,驚聲道:“歸終……怎么在這兒!?”
歸終一縮脖子,目光有些心虛地左右游移。
歌塵浪市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低著腦袋的歸終,冷冰冰地說道:“她之前就一直好奇能打到帝君的術式機關到底是什么,前一陣子也不知道找到了什么辦法,自己摸過去了。”
留云借風真君恍然大悟:“哦,你說那個連帝君都會被……”她一轉頭看看附近尚未疏散的人群,果斷吞回了后半句話,直接問道:“然后你就躲到了現在?”
歸終大袖一合,一臉虔誠地閉上眼睛:“當時的情況很復雜,反正就是我出也出不去躲也躲不掉,所以我就在山腳下等著了——總之,贊美萬能的許愿之神。”
她當時其實是想出來的,但是結界的縫隙卻沒有再對她開放。
歸終很清楚,所謂的結界縫隙不過就是烈風之主默許自己可以進去研究她的術式,她可以去學習,但也只能接觸到這一點點東西;歸終自然是無比珍惜這樣的機會,也的確是真的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可當她注意到歸離集遇到了危險,她反而被困在了這里,無法離開了。
小小的塵之魔神被風暴和冰雪封在了芬德尼爾的山脊上,正滿心慌亂不知所措的時候,就見山脊上假設的三十六架風暴之錨已經開始運作起來,直接對準了海面。
三十六架風暴之錨同時開啟是個什么概念呢——
帝君當時“偶然路過”的時候,這里只響了八聲。
歸終躲在風暴之錨的下方,看著正對著自己面前張開的結界縫隙若有所思,于是她小小地釋放出了一點自己的元素力,引得海上的魔獸蠢蠢欲動,接下來嘛……
她就只需要捂住耳朵欣賞海上的煙花表演了。
看著歸終現在活蹦亂跳的樣子,歌塵浪市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復雜。
她和留云借風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感慨。
“這一次,我們可的確是欠了個天大的人情……”
雖然還不知道為什么烈風之主愿意幫到這個地步,但是若不是她先是同意了歸終進入山中研究她的術式,更是在之后動用風暴之錨清理了一部分來自海上的威脅……他們會失去的,可能比現在更多。
“來了。”
正當兩位仙君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千代忽然抬起了頭,她的目光看向了蒙德的方向,無比堅定地說了一句。
……起風了。
留云借風真君攏起一縷耳畔吹起的碎發,怔怔想到。
那聲音自大地的遠方傳來,絕非仙人的御風而行,而是人類才會有的腳踏實地,那聲音顯得緩慢,卻也堅定,穩重,不容置疑。
在遠方出現的,是所有人都不曾預想的一支隊伍。
白馬,銀槍,金獅旗。
那面精美的金獅旗第一次在這片土地上飛舞,如同陰霾散盡天光乍破的第一道明光,自自由之地升起,吹散了歸離集腥咸苦澀的海風。
他此時是一面旗幟,代表了自由與抗爭的人類騎士將為他們的同胞毫不吝嗇地伸出援助之手;在這之后它會成為一道象征,銘記在諸神并存的時代,無論之后的世界如何變化,人類也的確擁有過不亞于神明威權的耀眼榮光。
為首的騎士先一步下馬,走向了已經站了起來的鬼之少女,他的面容對千代來說太過陌生,可他們卻仍然記得這位鬼之少女的容貌。
“這是陛下額外托我轉交給你的東西,千代大人。”
騎士從馱獸的身上取下一個箱子,千代原本以為是什么特別嚴肅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箱子,卻在看清里面東西的時候忍不住愣了一下。
那里有的只是一件無比精致華麗的和服,一套與其相配的首飾,還有用一個裝滿了她喜歡點心的小盒子,一張羊皮紙放在最上面,是女王的字跡。
“余下事情已經皆有安排,無需你再費心勞神,安心休息就是。以及,姜可驅寒,不許挑食。”
騎士見千代看完信后就鼓起臉,非常不情不愿地去給自己倒姜湯喝,他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很克制的轉開了視線,對著兩位仙人微微頷首,示意她們看向隊伍所帶來的物資。
“此次援助,不為利益,無關私情,亦非國與國之間的援助交好,只是一方人類深陷苦難之中,于是他們身處另一處的同胞愿意為此奔赴而來——以我等騎士的榮耀起誓,愿為拯救同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因為高塔騎士的選拔制度,他們來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地方,甚至可能是來自不同的國家,但是他們此刻同處一片旗幟之下,為了同一個理想,同一個未來而奉獻自己的力量,無需他人的證明與贊同,能站在這面旗幟之前背負起這身鎧甲的重量,他們就已經足夠滿足。
騎士鎧甲摻雜了芬德尼爾的星銀礦石,當他們齊聚在金獅旗之下,閃耀的鎧甲和明亮的瞳眸,正如星光倒映人間。
“先不用忙著思考如何拒絕我們,歸離集的仙人們。”
年輕的騎士揚起溫和的笑臉,比起之前的正直誠懇不卑不亢,此刻年輕人的眼中卻已經浮現出一抹與他年紀相符的靈動狡猾。
“畢竟我猜你們在救災這方面,并沒有太多可以參考的經驗。”
——的確如此。
無論是摩拉克斯還是歸離集驍勇善戰的夜叉與其他仙眾,歸離集的繁榮持續了太多年,而他們對于災難之后的重建還處于最初的摸索階段:除了基礎的物資發放以外,人員調遣,物資管理,災民情緒的安撫以及受災人員的感染和隱藏的傷亡問題……
這些堆積的瑣事雜務,原本自然都是有歸離集的人類自己處理,可災后的人民傷亡慘重,人類尚且自顧不暇,只能由帝君親自處理。
只是雜務太多,哪怕是摩拉克斯也要焦頭爛額好一陣子。
而蒙德前來的這支隊伍,帶來的不僅是援助的各類物資,就連騎士本身都可適用于各個崗位,在得到了帝君的許可之后,這些騎士立刻開始著手整個災后的種種問題處理,幾乎全部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們保持著極好的分寸感,除了援助人類本身以外,并未過多過問歸離集的后續。
而在帝君決定將人民遷至璃月港的時候,也是高塔騎士與他們的告別之時。
“無論如何,仍是要感謝你們的幫助。”
分別之際,巖王帝君親自對著為首的騎士開口道謝。
“不敢。”
年輕的騎士只微微俯身回禮,不曾因此展露出半分的誠惶誠恐。
摩拉克斯看著已經整裝待發的高塔騎士,許久不曾開口。
“既然如此,便幫我轉達一句話給烈風之主吧。”
騎士聞言肅容,抬起頭等待著巖神的話。
“——屬于歸離集的過往已經逝去,而新生的璃月不會忘記。”
“無論百年,千年,萬年;哪怕磐石磨損,千風靜寂,我等亦不會遺忘今日的友誼。”
巖王帝君微微垂下眼睫,對著面前的騎士頷首致意。
“等到一切結束后,我會親自前往蒙德,同烈風之主道謝。”
第86章 初見
帝君親自前往蒙德,此事自然是非同小可。
在群仙反復商議之后,大多數還是覺得這件事還是盡快為好:一來是璃月初建百廢待興,正如最初的蒙德極端依賴與歸離集相關的商路一樣,哪怕只是站在人類自己的角度,他們也需要盡快恢復和蒙德的商貿往來;
二來則是站在仙眾們的角度,雖然當時的騎士著重表達了這是人類自己的互幫互助,可對蒙德稍有了解的都很清楚,以那位烈風之主對本國的掌控能力,這種級別的物資調遣和人員分配,除非本尊親自出手做出安排,哪怕是蒙德宰相親自到位也不會做得更好了。
于情于理,摩拉克斯都需要走一趟。
然后,仙眾們就發現,帝君的表情仍然顯得格外嚴肅——甚至可以說,他這一次稍微有點嚴肅過頭的感覺。
……因為之前打得太多了吧?
仙人們明面上安慰帝君,私下里卻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并對著最后結果紛紛點頭,予以高度肯定。
應該就是因為之前打太多了呢。
帝君并非沒聽到仙人們隱含調侃的戲謔討論,只是此時的璃月的確需要一些輕松對話調解氛圍,所以他也只是無奈地看了眾人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而且……也的確有這樣的理由摻雜里面。
迎著魈憂心忡忡的目光,帝君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
他與烈風之主見面次數其實不在少數,之前每一次都稱得上針鋒相對,本質就是因為他們兩個互不相讓,有一點矛盾都要當場打回來,以至于到后來見面就打都快成為了默認的條件反射。
但是這一次,自己無論如何都是需要先低頭的那一個。
“無需擔心。”他對著這里應該稱得上對烈風之主最了解的小夜叉開口安慰道:“我自有分寸。”
“可是,帝君……”魈眼中憂慮不減反重,他想了又想,還是不安道:“您當真知曉對烈風之主的分寸嗎?”
摩拉克斯:“……”
好吧他不了解。
巖神難得有點自暴自棄的想著。
于是生平第一次,魈有了給帝君反過來上課的珍貴經驗——雖然如果可以的話,本人很不想要這樣的經驗。
但是魈還是很認真地開始,秉持他一貫直來直往的習慣,和帝君強調的第一句話就是:“您必須要順著烈風之主的脾氣來,包括她說的所有的話。”他想了想,還是補充道:“哪怕一開始聽起來會覺得很奇怪,甚至對您來說可能會不可接受不可理喻,也不行。”
摩拉克斯反射性皺起眉頭。
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說,迭卡拉庇安所做的一切判斷都沒有錯誤,但是如果親自和他談話,還會發現這位昔日的高塔暴君,但是說話習慣仍然存著幾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傲慢,這也就導致了他說出來的話有些是很難和他的所作所為掛上鉤的。
比如說之前的騎士和援助物資,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就是迭卡拉庇安的安排,但所有騎士卻半點不提蒙德之主,一口咬定,這就是人類自己的決定。
所以,帝君也總是會因為這種事情生出疑惑:“既然已經想好了怎么做,為什么不直接說清楚呢?”
又不是什么壞事情,就像金鵬最初那一次,為了照顧夜叉拐彎抹角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單論結果來說分明就是一片好心,但是在這個討論的過程里,本尊就是死不承認甚至為此勃然大怒,不惜和自己大打出手。
魈:“……”
眼見著少年的表情迅速嚴肅起來了,摩拉克斯皺著眉沉默許久,然后才很勉強的點點頭,退了一步:“我知道了,我不會問的。”
魈:……
怎么辦,還是好擔心。
“要不然……”少年遲疑許久,猶猶豫豫的問道:“我還是和您一起去吧?”
這一次輪到摩拉克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看著身側夜叉們心有戚戚跟著一同點頭附和的樣子,巖王帝君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自我懷疑。
——他有那么需要擔心么?
***
事實證明,還是有的。
這一次的拜訪,最終定義為私人角度的致謝,并不涉及到兩國之間的其它問題。摩拉克斯不愿在璃月初建的這個敏感時間留下什么更加未知的隱患,這一次若只是他本人同烈風之主致謝,那么無論接下來出現什么情況都可以歸到他的身上。
他了解烈風之主的脾氣,在這方面他一向很有分寸,如果只承認是摩拉克斯的問題,那么哪怕是慣常記仇的迭卡拉庇安,也不至于因此就遷怒新生的璃月。
而幸也不幸的是,迭卡拉庇安似乎也是這么想的。
高塔神官盡數退下,就連最盡忠職守的阿莫斯也沒有待在這里,也許也可以說,正是因為摩拉克斯的到來,所以阿莫斯反而更不能待在這里了。
在擔心打起來影響兩國關系這方面上,迭卡拉庇安明顯比他小心地多。
“但是相對的,您可以到處逛逛,陛下在后花園和赫烏莉亞大人一起,其余的請您隨意就是。”負責接待他們的千代換了一身花紋精巧的堇色和服,她在說完以后就二話不說拉走了還在猶猶豫豫的魈,在埃利亞這么多年,一點虛假的戰友情誼他們還是有的。
“……”
摩拉克斯沒見過這樣隨心所欲的待客方式,但他只是想了想,便決定還是按著之前魈反復提醒的那句話來:迭卡拉庇安說什么就是什么,烈風之主自己都不在意他在大本營來回逛,他一個外來客有什么好替人擔心的。
蒙德的風不同于歸離集,也許因為這里坐鎮的是風的主人,所以即使是空曠的大殿之中也有微風拂過面頰,從風車帶出的研磨小麥的樸實香氣到街頭巷尾的馥郁酒香,巖巒的神主在風中尋到了塞西莉亞花的香氣——那是蒙德的特殊品種,只在風急的高處盛開的清冷白花,但是她們如今安然盛開在蒙德高塔地勢平坦的溫暖后花園中,欣然為她們的風之主綻放出最美的姿態。
他順著風的指引一路來到了后花園,在繁花馥麗草木蔥蘢的高塔花園,只有兩位女性的身影立在那里。
其中一位捧著一束盛開的塞西莉亞花,神色柔順,笑意如畫,時不時側過頭和另外一位說著什么,摩拉克斯只需一眼就知道這應該就是那位性情柔善慈悲的鹽之魔神,她如今已無神性,她站在那里,與這花園中任何一朵花都沒有太多的區別。
而另一位背對著他所在的方向,手中剪子毫不留情地剪去了一株并蒂花的含苞一側,她纖長白皙的手指拎著剪子的樣子總讓人覺得有些微妙的違和感,莫名讓人覺得這樣的人物不應親自拿起這樣粗糙冰冷的工具——赫烏莉亞明顯也是這樣想的,于是鹽之魔神毫不猶豫地接過了她的剪子,又眼帶嗔怪的和她說了幾句。
當她轉過頭來,用那雙青空一樣的眼睛看著自己的那一刻,摩拉克斯因為那張預期之外的面容而生出的恍惚怔愣只存片刻,便無比堅定地在心里做出了選擇。
——她就是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
她的美貌,她的氣質,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她身為王的本質,沒有人會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還能單純地去欣賞她的外表,正如此刻的摩拉克斯,只需要一眼對視,便不會錯認烈風之主的身份。
“那么我先退下了,陛下。”
赫烏莉亞捧著懷里的鮮花,對著女王柔聲說道,“今天神官們不在,您書房的花瓶還沒有來得及更換呢。”
伊萊恩對她點點頭,摩拉克斯的表情算得上意料之中,有些驚訝,但總體來說還是很平淡,她的確想象過在這張臉上看到更加戲劇化的表情,但是此時此刻,她也沒什么欣賞石頭變臉的興趣了。
只留下兩人的后花園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伊萊恩目送赫烏莉亞離開后,就自顧自地扔下客人不管去擺弄她的花草,而摩拉克斯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奇怪,只是安靜站在那里沒有說話,這種微妙又沉默的氣氛似乎只有他們兩人不覺得尷尬,倒是高塔可以俯瞰后花園全景的一個房間窗戶里齊刷刷探出來個腦袋看著這里,張臉表情各異,但是都有著同樣的想法。
***
“應該不會打起來吧?”
千代最先開口,而她旁邊第一個攛掇過來偷看的溫迪表情還算鎮定,但是唇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僵硬。
“我有叮囑過帝君,他也答應了不會亂說話的。”
魈在千代的另一邊,他原本對這樣的偷窺行為十分抵觸,但是架不住溫迪的反復攛掇和千代的死命拉扯,在女王待在雪山舊宮的二十年里,溫迪往來埃利亞去找千代的同時總會遇到夜叉的身影,一來二去,彼此也算是蠻熟悉的。
“沒關系沒關系,伊萊恩最近的脾氣很好了,應該不會打起來的。”
溫迪想了想,作為主動拉著另外兩個過來的主謀,他還是有必要安慰一下這兩個忐忑不安的同伴,“你看我把你們兩個帶過來她都沒有用手杖打我。”
千代幽幽道:“那是因為青金石的手杖比木頭的打人痛多了,所以陛下也降低相關底線吧……”
少女話音未落,就被溫迪拍了一下腦袋。
這一巴掌聲音響亮但是并不痛,只是花園中的某一位已經若有所覺地抬頭看了過來,個腦袋立刻低了下去,眼見著千代的鬼角還冒出來一個小尖尖沒藏起來,兩只手立刻不約而同地伸出來,把她往下壓了壓。
被猝不及防按得差點沒摔下去的千代:……
遲早有一天,要把這兩個全都干掉。
第87章 終于成功了
眼見著窗戶邊上的兩點鬼角尖尖被按了下去,伊萊恩這才重新垂下目光。
在她看著高處藏著鬼鬼祟祟三只影子的房間窗戶的時候,摩拉克斯卻沒有一同跟著抬頭,他平靜的目光越過身側花叢,越過枝頭飄落的花瓣,越過一切這花園里的美好景色,只是在看著她。
即使女王已經習慣了各類目光反復打量,欣喜的,敬畏的,愛慕的,亦或是滿懷惡意的……但巖神的注視仍然令她有些難以忽略的感覺,于是她跟著轉過頭來,對上了那雙琥珀鳳瞳,問道:“這次應當算得上你第一次看見余的本相,有什么感覺么,帝君大人?”
摩拉克斯當真認真想了想,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我僅僅因為你是女子便選擇留手,你會如何?”
女王聞言挑眉。
“你說的是僅有你我刀劍相交的戰場,還是兩國之間的各類交易談判?”
“有區別?”
“嚴格來說,沒有。”女王回答,她無甚興趣的轉開目光,又拿起先前被赫烏莉亞拿開的剪子,開始重新禍害起那幾盆生長得過分茂盛的花草:“巖王帝君若是因為這種理由就愿意后退一步,余自然是求之不得。”
簡單來說,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是趁著對方心軟或是輕視的功夫多薅幾把羊毛,還是先打一架等對方反應過來費盡力氣討價還價,這種事情女王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巖神的回答也很坦然:“我還以為你會因為這種事便覺得我在看輕你。”然后和他打起來。
“哎呀,說的就像您真的會因為我的性別就讓我似的,”伊萊恩終于抬起頭看著不知何時走過來的摩拉克斯,她看著巖神態度冷靜,只是抱著手臂眉頭緊蹙地看著自己修剪之后的花枝,又道:“你會么?”
摩拉克斯答得很干脆:“不會。”
解開風王結界之后,女王的聲音聽在對方耳中也終于恢復了自己的本音,雖然還是有些摩拉克斯習慣的陰陽怪氣,但是也許是聽得太多了早已習慣,而這里同樣也是迭卡拉庇安的地盤,摩拉克斯心平氣和地聽完她說話,竟也沒有什么手指發癢蠢蠢欲動的感覺。
女王這次盯著他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然后才轉開了視線。
石頭脾氣忽然變好了,她還有一點不太習慣。
“……所以呢。”
被一塊石頭皺著眉盯著修剪花枝的手,哪怕是伊萊恩也有些不習慣,她終于放下了剪子,感覺到對方的眉頭也跟著松緩了幾分,這才問道:“巖王帝君親自來見我,應該不只是為了看看蒙德的君主最近過得怎么樣吧。”
“此番前來,意在道謝。”
巖王帝君放緩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歸離集已經毀于洪水之中,但若非蒙德鼎力相助,也不會這么快便有今日的璃月。”他看著伊萊恩優哉游哉在花園里走來走去的身影,并未展現出與自己相同的嚴肅認真,還是耐心等著她轉過身來看著自己,這才神情鄭重地對她行了一禮。
“無論如何,都要多謝蒙德之主的出手相助。”
女王站在那里,坦然受了這一禮,這才轉開視線,平靜道:“那是高塔騎士的自己做出的決定,他應該和你們說的很清楚了。”
摩拉克斯下意識正準備開口反駁,忽然感到上方一陣存在感極為強烈的目光看了過來。
他舌尖一僵,不由得抬起頭看了過去,便對上了從在窗戶邊上探出一顆腦袋的魈的目光,少年眉頭緊蹙,眼中寫滿了強烈的不贊同。
見帝君看了過來,金鵬的眉頭皺得更緊,更是直接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摩拉克斯:“……”
倒也不必如此。
“……烈風之主此言有理。”但是被金鵬這么盯著,他還是極艱難地換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不過歸終獲救一事,我也仍然需要道謝。”
“哎呀~”伊萊恩眉頭一抬,目光幽幽:“您要是不說這個余都要忘了,歸離集的神明破開結界跑到了蒙德管理的芬德尼爾,帝君確定要和余細談這件事?”
他想,他大概能理解為什么金鵬要和自己反復強調必須要順著她的話了。
摩拉克斯有點無奈,有點想嘆氣,但是還是忍住了。
這明著陰陽怪氣暗地里挖坑的性子果然還是他熟悉的迭卡拉庇安,不過蒙德的君主應該沒有養成喜怒不形于色的習慣,她的聲音,語氣,眉眼表情的細節變化表現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看一眼就知道她想給自己挖什么坑。
提前有了心理準備而不再是猝不及防,摩拉克斯反而可以先一步冷靜下來。
“道謝歸道謝,這一次也只是我單獨對您的協議,若是烈風之主仍然覺得歸終之前冒犯的事情不可不談,自然也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
伊萊恩本來做好了反駁的準備,結果被摩拉克斯意料之外的順從噎了一下子,忽然就有點不會說話了。
摩拉克斯看著她帶了幾分意外惱怒的眼睛,莫名有些扳回一城的從容,很認真的問道:“有什么問題么?”
“……沒有。”
伊萊恩幽幽道。
她只是懷疑面前的摩拉克斯到底是不是她知道的那個完全不看氣氛直接開口就問的石頭,但女王還是很淡定地回答了后面的這個問題:“沒什么問題,不過巖王帝君若是想要商量事情的話,余現在已經并不如何過問蒙德的國事,不必來這里問我。”
這一次,摩拉克斯終于露出了伊萊恩最熟悉的那種嚴肅且不贊同的表情。
他看著女王平淡的側臉,神色收斂,肅然問道:“你是認真的?”
總感覺自己解開了風王結界用本來樣子對著摩拉克斯,不是個很好的選擇。
伊萊恩抽空想道。
因為她非但沒有看到石頭變臉,好像反而還一不小心給自己加了什么奇怪的麻煩,他跟上自己思路的速度快太多了,很不習慣……女王發散了一下思維走了一下神,然后很快就收回跑得太遠的思路,轉頭看著摩拉克斯,答道:“自然是真的。”
摩拉克斯沒有說話,仍然只是看著他。
但是他的眼神分明已經變了,那雙琥珀金瞳原本還有些溫和的、柔軟的松弛感,但是當女王無比確定地點了頭后,他的眼睛立刻又恢復了那種頑石般的堅硬冷漠。
她毫不懷疑,在這句話之前的摩拉克斯說不定真的會因為蒙德之前伸出援手而主動選擇幫忙做些什么。
但是現在,不一定了。
……就因為她說自己暫時不想干了?
伊萊恩:“……所以呢,你這么看著我,是想說什么嗎?”
“原來是有的。”摩拉克斯很淡定的點點頭,淡淡答道:“但若是烈風之主無意繼續親自治理蒙德,那就沒有什么要說的了。”
伊萊恩:……
因為這種事情馬上就改主意了,他是小孩子么?
只是比起惱怒,伊萊恩更多的是一種陌生且新奇的無奈和好奇,摩拉克斯畢竟不是溫迪那種真的由她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習慣了巖神的心思縝密冷靜成熟的樣子,這副態度意外的也挺有趣。
她耐下性子問道:“有什么問題?”
“若是烈風之主真的想問……”摩拉克斯沉吟片刻,還是坦然相告道:“那么,假設之后的蒙德與璃月之間的各類契約不再是由您親自經手,我便不會回以和迭卡拉庇安在位之時同等的價值。”
從契約之神的口中說出類似“合約到期不續后續全部作廢”這樣的話,意義自然非比尋常。但是女王并沒有生氣,她有這樣的準備,所以也只是心平氣和地問道:“帝君信不過蒙德么?”
“迄今為止,我愿意相信的是迭卡拉庇安統治之下的蒙德。”摩拉克斯答得干干脆脆,坦坦蕩蕩,“我經手過無數的契約,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人類在‘公平’上的理解存在著多么夸張的差距;有多少人愿意做到公平公正,就有多少人哪怕面對著神明也會試圖尋找契約的紕漏。”
“即使余愿意同你保證,這一代的蒙德足夠優秀?”
“是。”
摩拉克斯答得斬釘截鐵。
“璃月固然可以相信這一代的人治的蒙德,可人類壽數不過百年,生老病死是必然的結果,若是沒有神明做出最后的決定,那么,即使是我也不愿意相信失去迭卡拉庇安之后的蒙德。”
女王沒再說話了。
“……太早了,迭卡拉庇安。”摩拉克斯看著她的側臉,終歸還是放緩了語氣。這個距離之下他能夠更清楚地看見對方垂下的眼睫和不愿與自己對視的冷淡眼神。
顯然,蒙德的女王有些不悅,但是至少現在還不是針對自己的。
“你想要放手國家,將這一切歸還人類本身,至少不能是現在。”
摩拉克斯見她還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便只好提起之前有意避而不談的一件事:“沒有神明庇護的芬德尼爾,你應該很清楚是什么樣子。”
女王倏地抬起眼,冷森森地斜眼睨了他一下。
“……”
巖神很謹慎地迅速退了半步,他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話和她現在的表情,基本可以確定一件事:在生氣了,但是還不至于打起來的程度。
在其他地方打起來,和在高塔和這位打起來,概念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說起來,歸終先前曾經誤入芬德尼爾的結界,為此才在魔神的攻擊中獲救,于情于理,璃月都該予以回應。”
眼見著女王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安靜等著他的后續,摩拉克斯也漸漸琢磨過來要怎么和這位聊天才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打起來的程度。
不過這倒沒什么大問題,知曉了正確的交談方法以后,帝君也找到了一點久違的輕松感。
他甚至還有點奇妙的驕傲——這可是對著那個迭卡拉庇安,絕對是意義非凡的成功。
摩拉克斯一開始百般糾結要如何低頭才行,真的聊起來反而是意外的從容,歸終之前到處亂跑跑到人家封禁的地盤是事實,因為風暴之錨獲救也是事實,他從這方面開口也不算有問題;
至于蒙德——他就算覺得不合適也不好多說什么,畢竟是迭卡拉庇安已經做好決定的事情,看這個表情態度就知道再說就麻煩了,但是自己順著芬德尼爾的方向繞圈聊下去,她好像還是愿意聽的。
過程有點麻煩,但是感覺意外地不算太壞。
已經和這位真刀真槍打了這么多年的帝君發自內心的覺得,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當然還是這樣比較好。
不知過了多久,伊萊恩終于開口了。
“……余只會和你簽訂有關芬德尼爾的契約。”
“這是自然。”帝君答得無比流暢,語氣也是格外嚴肅又真誠:“璃月初建百廢待興,同樣也有許多事情需要蒙德這邊的基礎經驗,我只能給出一個大致的方向,至于更多細節的問題,仍然需要人類自己的討論交流。”
女王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眸中已然不見先前疏離冷色。
過了一會,她悠悠然轉過身,走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蒙德的茶和璃月的風格應該不太一樣,但也算是精挑細選的好茶,您若是不介意的話,也請過來嘗嘗吧。”
摩拉克斯從善如流地跟上了對方的腳步,含笑稱是。
“那就卻之不恭了。”
第88章 重新執政
有關摩拉克斯的回應,女王最初并未太過放在心上。
諸神與人類共存的時代,如她這般提前做好準備反而是極少數,大多數仍是璃月的巖神這般時時注視小心翼翼,但她仍然認為蒙德應該學習如何自己行走,而在此之前,她會遵循之前的說法:犯了錯誤也沒有關系,因為王仍然在這里。
她會支付一切錯誤的代價。
芬德尼爾的情況太過特殊,如果說如今的蒙德已經是可以開始試著摸索高塔之外世界秘密的少年,那么芬德尼爾就是被徹底遺棄在世界角落的嗷嗷待哺的嬰兒,她還需要呵護,需要保護,需要仔細照顧,摩拉克斯愿意以歸終作為理由暗中幫忙這已經足夠了,對方回以只有她才能理解的好意,女王自然也要做出一些回應。
但是,在她的計劃中不應該包括這種完全預期之外的情況。
“……你的意思是,璃月那邊的態度,是如果沒有王印的文書,他們就無法走正常的流程?”璃月是新生的契約國度,除去與神明的契約,落實在人與人之間便是約束重重的各類流程和律法條款。
也許是災后影響的關系,試圖從這其中鉆空子撈取好處的人太多了,璃月在與金錢相關的地方設立了種種復雜條款,表現出來的就是幾乎可用冗贅來形容的各類流程,讓習慣了簡單的蒙德人實在是頭疼不已。
在他們還是歸離集的時候,蒙德就已經和他們建立了極為親密的商業往來,這么多年倒也不是不知道他們會故意卡一些外來人的手續,蒙德卻是從來不在此列,忽然提出重重前所未聞的要求,無論如何爭辯甚至是拍桌暴怒,對方都只是一個軟硬不吃的熟悉到令人抓狂的和稀泥態度。
——這是必要的流程呢~
蒙德人:“……”
一些不能搬上臺面的蒙德粗口。
這讓如今負責財務的大臣們頭疼的要命,第一反應就是同女王求助——實在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畢竟他們的父輩,父輩的父輩就是這么過來的……人類在傳承過程中積累的可靠經驗如今反而成了行動的絆腳石。
少數明眼人看出來這是璃月背后的神明不愿與人類直接對話,若沒有蒙德的女王王印,他就絕對不會去看這些只有人類臣子們官印的文書。
女王開始揉起了額頭。
“沒有余的王印又會如何?”她無奈道,“是干脆不和蒙德交流,還是什么?”
年輕的臣子只能回以苦笑:“嚴格來說,不會有什么其他的影響,只是這個過程會很慢,陛下……非常慢的那種。”
過去兩三個月就能完成的事情會拖到半年甚至一年,無論如何問都是一句話,女王王印的價值和普通臣子的完全不對等,哪怕蒙德宰相親自到了也是同樣的態度——
但是即使是為此暴怒掀桌的宰相也很清楚:事實上,這才是諸神并存的提瓦特最正常的狀態。
神明柔弱亦或是干脆無神的國度,如曾經的埃利亞與芬德尼爾,對于被永恒的魔神庇護的國家來說不過是轉瞬即逝的須臾之夢,他們是小國,弱國,注定消亡的神棄之地,沒有任何一位神明會單純因為一時慈悲善意就為了無神的異國伸出援手,哪怕他們是蒙德,哪怕對方是契約之神。
巖神不會去主動侵犯這樣的國家,但是也不會做什么就是了。
這個時代是殘酷的,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才是唯一適應的法則。
伊萊恩沒有說話。
她看著手中這些文件,這些當自己坐在這里的時候從未見過的文件,非常清楚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摩拉克斯在逼她回來。
但女王還是抬頭問了一句:“你們的意思呢?”她曾經說過讓他們放手去做,如今又不得不回來掌權,這其中的落差自然是會有的,若是有必要的話,她可能還需要清理一部分不太好用的類型。
“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陛下。”
臣子們回答道,比起不再主導蒙德的失落,他們的臉上更多是一種松了一口氣的如釋重負;繼承了父輩之位的后人同樣是烈風之主堅定虔誠的信徒,若非女王要求他們學會獨立、他們還能確定王仍在高塔不曾離開的話,怕是女王在芬德尼爾的二十年就足夠蒙德大亂了。
女王嘆了口氣。
行吧,看起來距離自己成功退休回歸成為歷史的一部分還得過一陣子……以及,石頭果然還是很討厭。
“你們先下去吧。”
女王對他們揮揮手,毫不掩飾臉上的疲憊之色,臣子們諾諾稱是紛紛退下,女王將重新執政的消息只在小范圍里面流傳開,對于連長桌之側有幾張椅子都不清楚的絕大部分的普通蒙德人來說,他們的總結也是非常的簡單粗暴:果然是這一代的大人物們實在是不抗用。
他們搞不懂那么多的彎彎繞,但是知道自己的貨物賣不出去,這種事情前所未有,說來說去,不過就是如今的大臣無用,甚至需要讓陛下來親自處理這些過去根本不需要多看一眼的小事么?
***
“如此一說的話,我倒是也從未想過,活得夠久竟然也有這樣意外的好處。”
在得知女王重新開始親自執政,幾乎是沒有任何停頓地立刻來到了高塔的初代財務大臣,已經不問政事幾十年的勞倫斯再一次坐在了女王書桌旁邊的位置,他翻閱起那些后代小輩們寫的文書,眉頭緊蹙的同時還不忘用溫和的語氣和女王聊天緩和氣氛:“比如說,我這樣的人物,居然也會被蒙德人期待著快點回來。”
王輕嗤一聲:“建國的初代,你當年可是被最嫌棄的那一個。”
“大多是古恩希爾德的建議和萊艮芬德的主觀發言罷了,”勞倫斯神色自若地說道,“哪怕到了現在,我也仍然堅持他們是在嫉妒您當年對我的偏愛。”
女王單手撐著額頭,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這些東西她只簡單翻了幾頁就連看都懶得看,好在勞倫斯立刻就明白了女王的意思,當他伸手拿起了第一份文件的時候,伊萊恩更是干脆把腦袋扭過去了。
此時已是午夜時分,女王單手靠著椅子的扶手閉目養神,勞倫斯在翻看文件的間隙抬起頭,他看著燭火搖曳之間女王宛如沉睡般的平靜面容,如果是之前,他一定不愿意在這樣的時間打擾王的情景,但也許是燭火為神明的面容覆上了人間的溫度,他猶豫著,還是開口了。
“……陛下,我接下來想說的話,您可能不那么愿意聽。”
“余聽過比你想象中最惡毒的詛咒還要惡劣的發言,”女王沒有抬起眼,只是淡淡道,“你如今的身份,這種程度的任性尚且可以接受——想說就說吧。”
“是。”
勞倫斯的手指有些神經質地反復摩挲紙張的邊緣,他感覺到自己的喉嚨正因為脹痛而抽搐著,這讓他每說的一個字都顯得格外的嘶啞:“太早了……陛下。”
“您扔下我……扔下我們的時間,太早了。”
他換來的時間對神明來說仍然太過短暫,可還不等他用完最后強奪來的時間,他的王已經想要拋下他們獨自離開……如此一來,他做到這一步的價值在哪里?強迫自己如怪物般扭曲活下去的理由又在哪里?
他匍匐在王的裙下卑微如塵埃,只求她的手能憐憫這是最初的風帶來的一抹塵土,稍慢一些再拂去自己的存在……可若是他的神明將在此時就已經想要離去,那么他為何不和他最初的同僚一起,安靜等待自己身為人類的一生度過然后迎接死亡的到來?
這樣一來,至少在王的記憶里,她還能愿意懷念他們的存在。
在他所有或是卑微的期待或是瘋狂的妄想中,絕對沒有一條,是王先一步離開他的世界。
女王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看向自己最初的臣子絕望垂下的頭顱和隱隱顫抖的肩膀,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輕輕嘆了口氣。
“余知道了。”
她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起身繞出書桌,伸手抽走了幾乎快要被勞倫斯捏碎的那份文件,溫聲道:“已經很晚了,勞倫斯,你應該先回去休息了……明天以后,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
女王的手沒有收回來,幾乎是同一時間,她伸出去的手便被她的臣子顫抖著的雙手緊緊抓住,像是抓住瀕死之際最后的浮木。那份皺巴巴的文件也跟著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被男人瞬間落下來的膝蓋重重壓在了下面。
“請您……請您……”
她沒有動,只是看著勞倫斯哽咽著,顫抖著將額頭抵在她的手背上,聲音沙啞,極近卑微的哀求。
“請您……不要扔下我……”
王垂下眼睫。
“……你會一直都是余最信任的臣子,勞倫斯。”
握住女王的手指開始發抖,這卑微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緩緩抬起頭,用一雙寫滿了絕望的眼睛看著她,最后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扭曲又恍惚的笑意,他低下頭,顫抖著,將冰冷的嘴唇印上了女王的手背。
“愿萬千榮光盡歸我王。”
他唯一的王,他摯愛的神明,終于在最后施舍給了他最后的慈悲。
勞倫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了女王的書房,他走過自己無比熟悉的長廊,忽然腳下踉蹌跌坐在了地上,力氣從手腳中流失殆盡,他抬起頭,看著窗外朝陽初升,第一縷刺目的陽光射入他的眼中。
直到這一刻,這個男人才顫抖著弓下身子,用雙手捂住了臉擋住了自己最后的狼狽,他大口喘息著,哽咽著,溫熱的液體流過指縫,他的靈魂,他的軀體,終于得以被允許恢復了呼吸的勇氣。
——他的王回來了。
第89章 契約之前
璃月的災后重建,并沒有想象得那么順利。
后世對此時的形容,不過寥寥數字,卻已經寫盡了古時璃月戰火紛飛民不聊生的荒蕪慘像:“南出天衡,東入瑤光,西登絕云,北訪輕策,諸地蕭條,生靈涂炭。璃月廣袤,竟難容一處安寧”。即使因為蒙德的幫助極大限度減少了洪災的損失和傷亡,可要重建一座城市,遠遠沒有想象得那么簡單。
“我還是不理解你為什么要針對蒙德。”歸終自歸離集洪水之后,便對著蒙德的那位烈風之主念念不忘心向往之,摩拉克斯毫不懷疑如果不是璃月還有一堆事情牽著她跑不了,這位塵之魔神現在就能打包把自己送到蒙德高塔去。
他看著少女鼓著臉推開面前的文件,嘀嘀咕咕地和自己抱怨著:“現在的璃月缺的是糧食布匹細鹽這類東西,不是硬邦邦不能拿來吃的鋼錢,那些鐵塊放著也是放著去,其他的商路也都廢的差不多了,好容易蒙德這條路還算留著愿意用好東西來換,為什么不行?”
“我有我的考量。”摩拉克斯手中拿著的是有關芬德尼爾的文書,有些東西他連若陀也不曾告知,自然也不能告訴面前的歸終。
歸終歪頭看著他太過平淡的表情,撇了撇嘴。
“你這樣子一點也不想是想要和人家簽訂正式的契約。”
“因為還不是合適的時候。”摩拉克斯耐著性子回答道,“我還需要確定一些事情……但是這需要迭卡拉庇安依然在位且短時間內不會離開,現在的蒙德還不可以。”
與蒙德之主簽訂契約,讓兩國成為正式的親密聯盟,這是早在他注意到迭卡拉庇安私自護下了芬德尼爾開始就有了這方面的思考,而之后的歸離集受災是蒙德毫不猶豫地慷慨相助,也讓摩拉克斯堅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毫無疑問,她就是最合適的。
迭卡拉庇安的想法沒有錯,只是太快,也實在是太早;但如果她能重新穩定下來,那么無論是魔神戰爭時期還是戰爭結束之后,璃月都將擁有一位最強大也是最可靠的盟友。
至于這個時間嘛……也無需挑選什么良辰吉日亦或是戰爭結束一切塵埃落定,以烈風之主那個脾氣來說,這件事反而應該是越早越好。
迭卡拉庇安的野心實在是太大了,她要救芬德尼爾絕對不是一時的憐憫之心作祟,她那樣的性子,要做就是一定要做到最后且會想盡辦法斬草除根,竭力去除一切影響計劃的隱患,可讓芬德尼爾沉默死去的真正對象……并不是她輕輕松松就能解決的麻煩。
——還是那句話,蒙德和璃月實在是太近了。
近到他不敢保證高天的存在是否會因此遷怒,近到他不得不考慮唇亡齒寒的道理,近到他不想去賭天空的憐憫和公正性——若天真的公正,就不會因為王室的僭越牽連無辜的人民;若真的心存憐憫,就不會如此徹底毀去群山的生機。
摩拉克斯將那份帶著芬德尼爾相關文字的文書反扣放在自己的腿上,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歸終好奇看過來的視線。
“你也不用這樣看著我。”摩拉克斯無奈道:“我對蒙德絕對沒有半分敵意。”
既然攔不住迭卡拉庇安放棄這個芬德尼爾,自己能做的就只能盡量盯著她,讓所有麻煩控制在最小范圍內,和她面對面聊過以后摩拉克斯也琢磨明白到底要如何和這位相處才是最合適的:簡單來說,順著她的脾氣來就行。
結盟這種互助互惠雙方得利的事情她絕對不會反對,若是自己主動要求幫忙解決芬德尼爾的問題,她更是會雙手贊成。
好在迭卡拉庇安雖然記仇小心眼壞脾氣一句話不順著就可能炸毛,但是如果好處給的夠多,她也不是不能忍。
摩拉克斯心平氣和,穩如磐石。
契約之神,從來不會簽訂無利可圖的契約。
至少在現在來說,他需要考慮的最大麻煩就是如何做到自己插手烈風之主想做的事情她還不會生氣,除此之外的問題都不算是問題。
“隨便你,”歸終仔細打量他的表情,然后就興致缺缺地轉開了目光,幽幽道,“別契約沒簽訂,反而和人家又打起來了。”
也是知道自己前科太多,摩拉克斯并未做出什么反駁,只是無奈失笑。
“這次不會的。”帝君搖搖頭,已經轉而拿起了另外的一份文件:“能讓烈風之主不生氣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不會有問題。”
少女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摩拉克斯氣定神閑,安然自若。
“她一直想要魚骨船,以巨大魔獸的骸骨作為海船的龍骨……我想以迭卡拉庇安的性子,應該不會是一兩艘的規模,而是一只足夠在海上橫行的艦隊,只不過之前蒙德的海域太過清凈,一直沒有讓她找到合適的素材。”
歸終猛地扭頭,直勾勾地看著他。
“璃月的確是選擇優先建立港口和船局……我說,你該不會是想讓人家從璃月港出海吧……?”
摩拉克斯神色淡定:“先前璃月因為海獸作祟,我已經把這附近仔細清理了一番,比起蒙德的海域,自然是這里的港口更方便出海。”
歸終表情木然,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你還想在這兒直接把骨頭做成船,讓人家許愿之神親自來坐。”
這種魔獸骨船可不是普通人類能坐的,蒙德和璃月情況不同,巖神的確清理了一遍海域,但是不代表不存在任何危險,讓人類出海還是太過危險——換句話說,這個合適的對象有且只有一位,就是烈風之主本人。
如果算上巖王帝君想要和蒙德建交但是目標僅限于烈風之主的這個態度的話,那么這也是一次測試:來得如果是迭卡拉庇安,那么自然就說明了對方的確已經回歸王座重新執政,但來的如果是人類的話,這幾艘船應該也就算是巖王帝君最后的善意,也就不用考慮什么契約和后續了。
她看著摩拉克斯那張淡然自若的臉,忽然用力搖了搖腦袋,清理掉多余的想法:“不對,人家蒙德自己也有船,干嘛大老遠跑到你這里來用你的還要從璃月的港口啟航?”
巖神聞言徐徐抬眸,他沒有說話,只是對著歸終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
“——白送!!!”
蒙德高塔,王的寢殿之中,溫迪的臉上帶著無奈的笑意,亦步亦趨跟在伊萊恩的身后,看著女王表現出前所未有的不淡定,她的手指沒入發絲之間,在屋子里近乎崩潰地瘋狂繞著圈:“十八艘!十八艘魔獸骨船!……他摩拉克斯和我說白送!!!他要干嘛!!!”
溫迪一疊聲的安慰起來,也不是不能理解伊萊恩此刻的暴躁:除了之前伊萊恩心心念念的魔獸骸骨之外,璃月更是直接幫忙完工了這十八艘巨大的海船,用料是仙家材料,更是璃月的一眾仙君親自動手打造……這樣的大手筆偏偏還是由契約之神親自送出,要說他這次不是琢磨個大的,伊萊恩第一個不相信。
溫迪看著她終于勉強冷靜下來,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冷著臉思考什么,湊過去小小聲地問道:“那你去不去嘛?”
對方給出的要求不多,目前來看也算是合情合理:十八艘魔獸骨船的規模太大了,又是初次以魔獸骸骨作為材料,小心謹慎一些也很正常;既然都是要出海的,那么也沒必要繞個圈子先送到蒙德這邊來,蒙德這邊最好是先讓人過去看看情況,確定無誤后就直接從璃月港啟航就好了。
當然,不收手續費的那一種。
官方的回復倒也算是理由充分:之前卡了蒙德那么多的手續文件,根本原因就是原來的相關人員都在忙著這十八艘骨船的相關事宜,但是現在就沒有問題了呀~
隨行的人自然好辦,她到了船上臨時現做肅正騎士都來得及,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女王去不去。
伊萊恩的手指神經質地摩挲著椅子扶手的花紋,面沉如水。
“……去。”
溫迪想了想,他盤腿坐在了女王的旁邊,先是用額頭碰了碰她的手背,然后才把下巴搭在她空出來的椅子扶手上,仰頭笑嘻嘻地看著她:“那我猜你要去稻妻了,好遠的路呢……要我陪你去嗎?”
女王臉上郁郁沉色在此刻才終于散去,她低頭看著少年專注注視著自己的一雙寫滿擔憂的清亮眸子,嘆息著揉了揉他的腦袋。
“你想去我可以帶你去的,溫迪。”
溫迪下意識點點頭,但他很快又搖了搖頭,然后對她笑了起來:“我和特瓦林已經去過一次了,所以這一次就不用了吧~不過你要快點回來呀伊萊恩……啊對了,難得可以有機會回去稻妻,讓千代跟著你好了,久違地可以回家鄉看看,她應該也會很高興的。”
女王同意了。
千代自然是很好的,小姑娘乖巧聽話又足夠可愛,準備了好幾天帶什么蒙德特產回去比較合適,中間還額外和女王討要了下個月的零花錢準備去璃月再買點好玩的。
她提前了一點時間,陪著千代一起在璃月的街頭上走走停停,看她時不時停在某個攤子上然后嘰嘰喳喳和自己討論著比劃選哪個比較好,最后猶猶豫豫還是決定忍痛兩個都買的樣子,伊萊恩也能跟著放松一點心情,在她湊過來的時候跟著揚起嘴角,拍拍她的腦袋。
“如果要買這種東西的話,我倒是知道要去哪里才能買到最好的,需要幫忙引路么?”
那道低沉的聲音自背后響起的時候,伊萊恩并不太意外。
她神色平靜地側頭看了過去,對方一身玄色金紋的華貴長袍,金褐長發以石珀發飾束在腦后,笑著對著自己微微頷首:“在這里的話,您可以稱呼我為鐘離。”
女王看著那雙溫和含笑專注凝視自己的琥珀金瞳,終歸還是嘆了口氣,放緩了自己的語氣。
“您稱我為伊萊恩就好。”
第90章 許愿之神
細想起來,這應當是他們兩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平共處,并肩而行。
之前總會有些微妙的敵意,有些奇怪的躍躍欲試,時間久了哪怕是毫無矛盾看著對方也總有種習慣性想上去打兩下的沖動,但是當一切回歸到璃月此時這正在新建的小小港口,她的那些不滿,好像也變得沒有那么重要了。
天地無情,神明冷酷,人類即使弱小又卑微,在絕望的哭嚎和無盡崩潰的茫然之后仍然還是選擇一次次地站起來用自己的雙手建起全新的家園,伊萊恩平靜地看著,聽著,孩童的嬉笑聲,沿街的叫賣聲,港口街道上絡繹不絕的腳步聲,終歸還是散去了神明身上最后的一絲不悅。
——她永遠也不討厭這樣的地方。
女王保持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可以用溫順來形容的溫和,安靜聽著璃月港真正的主人和她悉心講解那些從未在蒙德商人手中出現的本地人的一些小玩意,大多還有些苦于沒有合適的器具與材料的粗糙,能從這樣的攤子里找到稱得上精致漂亮的飾品,伊萊恩對摩拉克斯這塊石頭對自己地盤的掌控欲又有了個新的認知。
鐘離領著她在一處瓷器攤子附近停了下來,負責看著攤子的是年紀不大的學徒,見有兩位衣著考究精致的貴客停下腳步,立刻忙不迭地的吆喝起來。
“之前的歸離集手藝人雖也不少,但是能在遷至璃月的過程中寧可騰出來糧食的位置也要帶上祖傳的工具,這樣的手藝人所能繼承的知識與技巧,往往也是他們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換句話說,也是最容易出好東西的地方。
鐘離站在伊萊恩的旁邊,并沒有更進一步仔細替她解說的意思,伊萊恩也不在意,伸手捏起一盞瓷杯,本來這樣脆弱的器具不許客人主動上手碰的,可眼見著女客伸出的手比攤上最好的瓷器還要白皙細膩幾分,小學徒便也跟著閉了嘴,看著她捧著瓷杯反復觀看。
不得不說,鐘離挑選的攤子的確比千代自己到處亂看的質量好上太多,瓷器入手質感溫潤光澤如玉,白中隱透淺青,見小學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伊萊恩將杯子遞給了一旁乖巧站著的千代手里,見她一臉喜愛的樣子,便開口問道:“全買了大概多少錢?”
“客人若是帶了鋼錢的話,這些全算起來可以給您便宜些的,拿個辛苦錢就好了。”
小學徒手腳利落嘴皮子也利索,見小姑娘掏出的錢包包下他們綽綽有余,旁邊的男人也是個意外的行家,便也給了個相對合理的價格,一邊收拾起客人看中的東西一邊殷勤答道:“不過現在這情況鋼錢能用的地方不多,所以糧食布匹細鹽之類的,我們反而更愿意收一些。”
這倒也是正常。
伊萊恩沉思片刻,便在鐘離有些驚訝的目光中和小學徒討論起有關目前璃月各類基礎物資物價的一些細節,璃月與蒙德流通貨幣都是鋼錢,聊起來并不算太麻煩,通常來說,天災之后的人禍有時更加致命,這類毀滅性的大災后本該是各類基礎物資瘋狂漲價的時候,但是璃月控制得當,整體價格居然也只是比蒙德稍微高出來一小部分。
千代幫忙跑了一趟腿很快就回來了,最后小學徒呆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位女客給出了一個全然意料之外的價格:并非單一的物品或是單純的鋼錢支付,而是各類急缺的東西都給了一些,但絕對不是胡亂湊平的狼狽敷衍。
簡單來說,他們可以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安穩日子手里還有一部分鋼錢可以應急,不需要絞盡腦汁地琢磨今天能賣掉多少東西不至于賠本或是餓肚子,又要如何用手里現存的東西去兌換不同的物資了。
攤主過來親自謝過,又指揮著學徒把東西送到了指定的地方,鐘離自始至終安安靜靜不發一言,直到他們離開這附近,他才聽見伊萊恩若有所思地開口:“鋼錢并不是長久之計呢……”
鐘離看著她的側臉,無奈失笑。
就這么個出來走走都能習慣性開始操心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來想要放權退休的想法……
他壓下唇角笑弧,很快跟上了她的思路:“目前流通鋼錢的范圍還是只有璃月和蒙德,外地人習慣性地還是用布匹和糧食一類……本來外地的價格就不統一,這時候的璃月又的確是急缺這些東西,想要在現在占些便宜,也是很正常的。”
“鋼錢不能一直用下去。”伊萊恩下意識跟著說道,“現在流通的鋼錢一來是兩國的習慣很難在改,二來是因為仿制手藝太過困難……但是按著這個發展速度,琢磨出如何仿制鋼錢的時間應該也不會太久。”
她說的不會太久自然是按著魔神近乎永恒的時間來對比的,人類世界的幾百年對于神明來說也不過是須臾一瞬,鐘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附和道:“的確……事實上的最優選,應該是選擇絕對無法替代的材料,以及可以廣泛流通諸國范圍內并被當地政權認可的貨幣。”
這個構想理論上是合適的,但是太過理想了。
女王有些遲疑,但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多說什么。
“你接下來準備去哪里?”正當她琢磨著哪種材料符合摩拉克斯的設想的時候,身邊的男人已經重新開口了,“你帶著這小姑娘一起來,這一趟是要陪她回她的故鄉?”
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自己這一趟回來說不定還得帶點稻妻的東西,于是伊萊恩點點頭,直接問道:“想要在那里推行鋼錢?”
鐘離看著她的眼睛,唇角笑意更深。
“你既然能兩度遠渡重洋,又親自從異國帶回來這樣一個聰慧的少女,至少那里對你來說不算是危險之地……”
他并未把話說完,伊萊恩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無非就是想借著自己的手幫忙在稻妻推行鋼錢,這件事對三國都有好處,她來做的話相對阻力也會減少很多。
就知道不會那么簡單地直接給她十八艘魔獸骨船……
女王嘆了口氣,還是同意了:“我來試試看吧。”
只是她同意幫忙歸幫忙,這種被人領著走的感覺對伊萊恩來說仍然算不上太好,要說好處,稻妻的貨幣統一對蒙德自然是也是利大于弊,但她就是不爽這種和摩拉克斯忽然微妙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
……不過說到底當時搞出來鋼錢允許兩國貨幣統一彼此流通的也有她一份就是了。
接下來的閑逛過程中女王的表情明顯沒有之前那么放松了,而且摩拉克斯的眼光實在是過于刁鉆,他能看中的要么是誰家的祖傳要么就是極品的好手藝,好是好,貴也是真貴。
沒一會功夫,禁不起誘惑的千代的錢包就空空如也,見小姑娘捏著干癟的錢包,目光還戀戀不舍地停在了一處賣著精美玉器的攤子上,鐘離便主動上前一步拿起了她看中的一枚白玉玉佩,和攤主問價。
伊萊恩本來正轉頭安慰著一不小心花光了零花錢眼淚汪汪的千代,后面原本正在商量著價格不知為何忽然就沒了聲音,不由地跟著回頭看了一眼。
“怎么了?”她一臉奇怪,鐘離神色肅然盯著面前的攤子,驀地聽見伊萊恩的詢問聲,側臉有些微妙的僵硬。
“……沒什么,”他輕咳一聲,神色自若地對伊萊恩說道:“稍等我片刻。”話音未落,鐘離已經腳步匆匆離開攤子快步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伊萊恩:“……”
她的目光看向了攤主,對方是位上了年紀的女人,在受災之前應該也是富貴人家的夫人,家中沒有東西了這才拿了自己嫁妝里面的祖傳首飾出來賣錢應急,眼見著剛剛才商量好價錢的客人匆匆離去,這位氣質溫婉的婦人仍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心平氣和地對伊萊恩笑了笑,有點委婉的解釋起來:“好像是……錢不太夠呢。”
伊萊恩:“…………”
女王不發一言,輕輕挑起眉毛。
***
“你有病吧摩拉克斯!”原本躲在不遠處的房子后面,忽然就被人親自找上來的若陀看著對方對自己伸出來的手,大怒的同時還不忘壓低聲音:“你沒帶錢就敢買那么貴的,你有毛病吧!”
“蒙德之主親自來到璃月,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鐘離仍是面無表情:“還是說你覺得我用粗糙劣質的東西應付她更合適?”
“你是璃月的巖王帝君又不是我!招待客人是你的事和我伸什么手啊!”若陀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低頭開始在身上四處摸摸,只是若陀對人類的東西素來不感興趣,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一無所獲,兩手空空。
微妙尷尬在龍王的眼中轉瞬即逝,他抬頭對上對方緊蹙的眉頭,立刻只剩下了幸災樂禍,理直氣壯地重新抬起腦袋:“巧了,我也沒帶錢。”
“……”
摩拉克斯感覺到額頭青筋突得一跳。
“不過我有看到削月筑陽剛剛在附近閑逛來著,”若陀龍王毫不猶豫地拉同僚下水,“你去問問他呢?”
以鹿身行走的仙人無比巧合地路過附近,他的頭頂掠過舒展羽翼的靈鶴身影,仙鹿立在原地,對著帝君無比優雅的行了一禮,神態從容,穩如磐石。
“你給了十八艘魔獸骨船呢。”若陀龍王攛掇起來,一臉的蠢蠢欲動,“少買一個玉佩而已,沒關系,問題不大的。”
“——如果是說之前挑中的東西的話,已經買了。”
伊萊恩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的那一刻,已經瞬間恢復了一臉若無其事的鐘離迅速轉身,淡定地完全看不出半點破綻。
然而遠道而來的貴客對于這角落里的一切交談仿佛毫無興趣,她盯著鐘離垂在身側的手,對方鬼使神差般跟著伸出來張開掌心,下一秒,那枚白玉玉佩就被直接放在了他的手中。
“……”
鐘離有些發愣。
“你剛剛不就是想要這個?”
對方的聲音仍然是輕描淡寫的平淡,“現在買完了,可以走了嗎?”
猝不及防地,摩拉克斯想起來被歸終習慣性掛在嘴邊的那句玩笑般的評價。
“……你該不會真的有‘讓人心想事成’一類的權能吧?”
伊萊恩:“?”
伊萊恩:“想試試愿望被毀滅的感覺嗎?”
鐘離動作一僵,下意識收攏手指捏緊了玉佩。
第91章 贈玉
千代是個很乖巧的孩子。
這種乖巧不僅體現在她對女王陛下的要求可謂言聽計從,也體現在當伊萊恩買走了那枚白玉玉佩卻沒有遞給自己的時候,少女依然表現出了一如既往的溫順。
嗯嗯,她懂的,畢竟如果需要借錢買然后再送人的話這未免也太丟人了。有在和溫迪好好觀察蒙德風土人情的少女心有戚戚地點點頭,她站在原地等待著,等到那兩位一同回來的時候,果然從另一位握緊的手指間看到了垂落的精巧流蘇。
對上少女意料之中難掩失落的眼神,鐘離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
千代想了想,湊過去抓住了伊萊恩的衣袖,小小聲地和她保證:“老師不要擔心,下次和您出來我肯定會多帶錢的。”
鐘離:“……”
該說不說的,這話的指代性有點強。
伊萊恩沒搭理對方瞬間變得有點微妙的表情,只是低頭對著千代說道:“那你下下個月的零花錢也要沒有了。”
千代想了想,溫迪的錢大多是他直接摸寶庫或者是裝成吟游詩人在酒館賣唱換酒,和他要錢實在是太寒磣了;魈……魈看起來是個有錢人家的矜貴小少爺,但是除非他拿槍換錢,不然他的衣兜比臉都干凈。
“那我不來璃月了。”她悻悻道,在蒙德的話還能直接把賬記在溫迪頭上,在璃月人生地不熟的,這么一會功夫已經花光了存下來的所有零花錢。
“倒也不必因為這種理由就不來璃月。”鐘離一臉無奈,“總歸還是會有物美價廉的,這樣的情況……嗯,還是少數。”
千代玫瑰色的紅眼睛寫滿了狐疑:“真的嗎,我不信。”
“就算你不想來,你師父要來的話你也不跟著來么?”他話音未落,伊萊恩已經轉過頭看了過來,一臉莫名地看著他:“好端端的,我來這里做什么?”
……這倒是個好問題。
鐘離陷入沉思。
他倒是有合適的理由可以解釋,但是現在就直接和她說是和締結兩國盟約有關的事情會不會太早了些?有關芬德尼爾的事情,有關進一步推廣鋼錢的事情,璃月的重建,蒙德的發展……
摩拉克斯思索片刻,還是選擇將那些沉重公事暫時拋諸腦后。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只是身為鐘離的凡人在璃月閑散漫步度過一段輕松自在的清閑時光,若是現在就直接說出來的話,倒是有些不解風情了。
“我還以為您既然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那么應該還有很多閑散時間才對。”鐘離收起發散的思維,將注意力集中到了現在,“既然如此,看在璃月與蒙德交好多年的份上,您閑來無事的時候來看看也未嘗不可?”
“來一趟倒是可以,只不過這條街才走了一半就花光了千代存到現在的零花錢。”伊萊恩幽幽道,“璃月的物價令人驚嘆,鐘離先生。”
閑談之間,他們的腳步并未停下,千代一時起了興致松開了女王的衣袖,她跟在兩人身后,看著那枚玉佩的精美流蘇在男人的手邊垂著,隨著腳步一搖一晃。
少女撇撇嘴,雖然知道那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但還是有點小失落。
她看了很多的攤子,各式各樣的小玩意應有盡有,但是沒有一枚玉佩比之前看中的那枚更好看了。
不愧是我。
女孩努力控制著失落的感情,但還是有些奇妙的小得意。
審美超棒的!
“千代?”
她刻意停在后面的行為還是引起了伊萊恩的注意,她一回頭就看著女孩跟在后面盯著人家的手,滿眼都是藏不住的戀戀不舍。
鐘離神色平靜,他垂眸對視上女孩的視線,第一個動作卻是毫不猶豫地直接將雙手背負在身后。
“抱歉,”他對著小姑娘點點頭,態度卻是意外的嚴肅認真,煞有其事地和她解釋道:“雖然是你喜歡的東西,但這也是別人送的——將他人的珍貴贈物立刻轉送他人,璃月沒有這樣的說法。”
伊萊恩:“……”
她知道直接把別人送的東西當著面立刻送給第二個人的行為的確很不禮貌……但也不必如此鄭重。
聽到對方這么說的千代也是表情一僵,當著老師的面被冷不丁這么說了一句,女孩的臉上也有些難得的羞惱之意。
她只是想趁著他們沒注意到的時候最后多看幾眼,也沒有那么不懂事非要這塊不可啦!
“不過這不過是凡間玉器,你若只是單純覺得好看的話,我那里倒是還有些其他的材料可以讓你挑選,”鐘離的語氣溫和,見千代低著腦袋嘀嘀咕咕把自己藏到了女王的身后,下一句話便極自然地抬眼對伊萊恩說道:“璃月盛產礦石寶玉,這一部分倒是鮮少有蒙德的商人感興趣的,不知客人這一次有沒有興趣?”
伊萊恩很想說自己沒有興趣,寶石魔術因為硬件問題被迫扔了那么多年了,她要是在璃月撿起來多少可能會有點控制不住……但是她也感覺自己再不說點什么,把滾燙臉頰埋在她背上的千代估計下一秒就要羞憤而死了。
女王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
“您若是不介意的話,我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她應下了鐘離的邀請,這才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看著臉頰通紅的少女,溫聲問道:“你是準備自己隨意逛逛,還是陪我一起去?”
千代:“……”
少女捏緊了她的衣袖,小聲嘀咕道:“我陪您一起去。”
從這一刻開始,她決定要單方面的討厭這位。
蒙德和璃月交好她也不管!反正她是稻妻的!
***
與此同時,歸終也跟著跳起來,只是她還沒等往那邊跑就被歌塵浪市按住肩膀,“帝君陪客人聊天,你去干嘛?”
歸終也不惱,只幽幽轉頭看著自己的好友,慢吞吞地問道:“你都陪我在這兒看了這么久了,難道真的不好奇?”
“好奇什么?”歌塵浪市臉色一赧,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不過就是來陪你的嘛……”
“那,”歸終大袖一抬,一指在旁邊站了不知多久的靈鶴,“你怎么解釋這位?”
留云借風輕咳一聲,靈鶴的外形也無從辨認表情細節,她轉過頭錯開歌塵浪市的視線,至少語氣還是從容的:“帝君以人類姿態在璃月的街頭行走,此種行為前所未有;我等只是以防萬一避免出什么預期之外的差錯,所以在這附近提前幫帝君查探情況罷了。”
歸終瞇起眼睛。
“那我也去查探查探情況,”歸終跑的飛快甚至沒給那兩位仙君半點反應的時間,只遙遙扔下一句話,影子就已經不見了:“我的鎖也在那兒呢——”
留云借風和歌塵浪市面面相覷。
“……她是去看熱鬧的吧?”阿萍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她清麗秀美的面容浮現出一點無奈的神色,也不等留云借風反應過來,這位已經站了起來往歸終離開的方向走了:“她容易胡鬧,我去看看……”
留云借風:“……”
留云借風:“歸終畢竟是魔神,你一人可以么?罷了,我還是陪你一起去吧……”
***
——嚴格來說,帝君的住處并不難找。
與作為蒙德地標性建筑的高塔不同,昔日的歸離集遷至璃月港后,帝君也重新挑選了自己的住處,與其他選擇了自己仙人洞府避開凡人騷擾的仙君們不同,摩拉克斯最后仍然選擇了凡世之地,一處可以俯瞰璃月港全景的位置,除此之外也額外留出幾處環境風雅的地方,給仙眾們平日齊聚相談。
蒙德的女王鮮少見到這樣的景色,便在附近林中多停留了一會,倒是出身稻妻的少女眼中浮現出一點久違的懷念之色,蔥郁竹林遮掩的一處別院,巖神慣用巖槍,但也有以金石靈玉制成各類武器的愛好,其中一柄名為結綠的翠玉長劍便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塵之魔神的塵世之鎖放在不遠處的架子上,和千年剛玉凝成的龍王之角放在了同一層。
真到了這一步,原本還有些氣勢洶洶的少女反而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看著那條小路通往的方向,想著自己也沒有那么想要玉佩,便也停下了腳步,沒有再走。
鐘離想了想,并沒有繼續勸下去。
璃月的風與蒙德不同,穿過竹林的風聲簌簌,帶起山澗清冽的草木氣息,伊萊恩站在那里,顯然比起巖王帝君的諸多珍貴藏品,她對這山野風聲的興趣要更高一些。
“既然只是給小姑娘弄個小禮物,那我也沒必要進去了。”
女王神色和緩,璃月的風吹去了人間繁華的嘈雜喧囂,山野之風別有一番意趣,鐘離見她神色都顯得比在璃月港的時候放松了許多,便點點頭說道:“那你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回來。”
這片刻功夫浪費不了多少時間,但鐘離仍然下意識加快了幾分腳步,這身裝束沒有能收起玉佩的地方,凡人玉器也不適合與仙眾的珍貴贈物放在一起,略作思考之后,鐘離便將玉佩放在那柄翠綠長劍旁邊,這才拿起一塊靈性稍遜便始終不曾用過的如雪美玉,簡單幾下制成了與剛剛的玉佩差不多的大小,仔細刻好花紋,這就差不多了。
他選的是自己之前棄之不用的料子,不過千代還是孩子心性,重視美觀遠遠大于實用性本身,因為一塊玉佩對他板起一張小臉,也能因為一塊更好看的喜笑顏開高高興興地和他道謝。
女王的目光落在了千代手中的新玉佩上,只是微微挑眉,并未多說什么。
“你若是覺得這玉不好,也可以重新選一塊更合適的。”
伊萊恩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外是有些驚訝的情緒:“你還真的同意讓我進去?”
“為何不可?”
難得見她這幅表情,鐘離笑著反問。
“蒙德之主都已經愿意聽取我的建議、又紆尊降貴地親自來到這里陪著一位凡人走過璃月街頭,我此刻邀請她來寒舍小坐片刻,也不過只是略盡幾分地主之誼罷了。”
第92章 結盟
略作思考之后,伊萊恩還是答應了鐘離的邀請,用他的話來說,之前在高塔已經嘗過了蒙德的紅茶,那么現在試試璃月的茶葉,也不過就只是一次再自然不過的禮尚往來。
千代不習慣這樣的氛圍,被女王隨意找了個理由讓她去外面玩了,璃月風格的建筑擺設慣用木料,和蒙德是全然不同的類型,鐘離又是個生活上極愛講究的,最好的杯子,最好的茶,就連桌椅擺設都是上等的金紋卻砂木打造。
“璃月目前還沒有茶莊,但是還有些適合特殊的茶葉是時間越久越好,只是這類茶大多味道醇濃,不知道你能不能喝的慣。”
伊萊恩安靜端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客隨主便就是。”
到現在為止,她稍微反應過來究竟哪里感覺變得不太一樣了。
也許是因為此刻陪伴她的并非是摩拉克斯,而是定義為凡人的鐘離,在某種意義上這個身份也讓他藏起了摩拉克斯身為巖王帝君的威嚴一面,他的神態舉止比過往任何一次見面時都要顯得放松許多,也隨意許多。
像是他顯得不那么凌厲鋒利的眼神,隨意就能掛在嘴邊的笑意和若無其事與少女爭奪一枚普通的凡人玉佩……并不是說這些行為和反應有什么問題,只是相對而言,這不像是摩拉克斯會做的事情。
伊萊恩看著不遠處的高挑背影,被石珀發飾束起的長發發尾垂在身后,隨著腳步動作輕輕擺動,至少在這一刻的鐘離是在真的思考挑選哪種茶葉比較好,這件事他做的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像是屋子之外的那些事情與他毫無關系,唯一需要關注的便是茶葉與其相關的一切。
女王耐心看著鐘離從挑選茶葉到反復選擇茶具,最后連沏茶的水也要再三挑選,再好耐心的客人被邀請喝茶卻要從中午枯坐等到黃昏時也要生氣,但她的表情仍然淡定,接過那杯已經遲了幾個時辰的清茶時,還能溫聲說句道謝。
仔細想想,她在璃月的這一趟,意外地感覺還算很不錯。
伊萊恩的手指摩挲過傳遞出茶水溫度的細瓷茶杯,沉吟片刻后,終于慢慢道:“千代已經離開了,您若是有什么話想和我說的話,不妨現在就說吧。”
鐘離卻有些慢了半拍一臉茫然的遲鈍樣子,女王抬眼看著他的眼睛,確定至少現在的鐘離是的確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么,便耐心道:“先是十八艘魔獸骨船,又是璃月的巖王帝君今天親自陪了我一天,若是按著我過去熟悉的摩拉克斯的性子,不會是如此的好耐性。”
“……”
鐘離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手中的茶杯上,仿佛就在剛剛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眼中某種過分松弛的柔軟存在,便也跟著一同消失不見了。
“蒙德是自由與詩歌的風之國度。”好一會后,鐘離才重新開口,他的口吻仍然屬于名為鐘離的凡人,而非更加高高在上的巖王帝君,伊萊恩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聽看著他轉頭望向自己,平靜說道:“你親手建立起這樣一個國家,我還以為烈風之主應當比任何人都理解自由的定義。”
以鐘離的視角在塵世漫游是個無比新奇的體驗,若不是此刻伊萊恩近乎突兀的開口,他可能真的要沉溺其中了。
“我自然理解。”她平靜道,“只不過別忘了,之前可是你反復明里暗里要我重新執政蒙德,我都沒有成功得到放手的自由,為何還要成全你?”
鐘離無奈失笑。
“如此說來,倒是我的錯了。”
“問題就在這里,鐘離先生。”伊萊恩幽幽道:“你的陪伴和這一路上的講解的確非常體貼周到,以我對你的了解而言,不得不說你今天的脾氣還真是前所未有的好……而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合理解釋的理由。”
“嗯……”
鐘離若有所思。
“很難理解么?”他有點苦惱地皺皺眉。
“很難理解。”
伊萊恩抿了一口茶水,點點頭。
他倒是沒有想太多,只是迭卡拉庇安的脾氣他也很清楚,一言不合甚至連言語交流都沒有直接打起來的事情在他們兩個之中已經是稀松平常……至于讓帝君去主動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和迭卡拉庇安說話,那么估計不等說完一句,他們兩個就能當場因為受不了摩拉克斯這么說話而打起來。
能讓她冷靜下來安安靜靜在璃月走一天,雖不至于哄得高高興興說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維持心平氣和一整天不要生氣,已經是極好的結果了。
反正此時開口的只是鐘離,多用些時間慢慢來也不是不可——至少在這方面,他的耐心一向很好。
“之前商量的有關推廣鋼錢的事情,我還以為已經算是理由了。”
“那是基于某個大前提之下的進一步選擇,鐘離先生。”
伊萊恩慢慢道,“推行這種貨幣的是曾經的歸離集,我只是提供了一小部分技術而已,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那么就算我愿意在稻妻推行鋼錢,那也只是在幫你在異國發展契約之神以貨幣作為載體的契約權能,強大你的力量。”
女王的態度明明白白,就差沒直接問出口了。
——先是想方設法讓自己重新執政,又是大手筆送出十八艘魔獸骨船,之后更是帝君親自陪同一天,所求應該不只是為了這點小事吧?
想讓她干嘛?
鐘離看著她的眼睛,嘆了口氣。
“也好。”
他微微頷首,一聲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摩拉克斯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其實說到底,中心還是有關芬德尼爾的事情。”
伊萊恩挑起眉。
“那是蒙德的領土。”她說道,看著摩拉克斯仍然平靜從容的眼睛,緩緩瞇起眼睛:“……所以,你想插手芬德尼爾的事情。”
那這么一來,倒是能說得通了。
從某個角度來說,摩拉克斯和迭卡拉庇安其實是毫無疑問的同類型,只不過女王的侵略性在一開始可能更強一些,但現在她也會覺得這方面他們兩個誰也別說誰:自己是主動給赫烏莉亞下套,兵不血刃拿下了埃利亞;摩拉克斯倒是不會主動打誰,但是打他沒打贏的家伙最后結果怎么樣,看看璃月日漸擴大的領土面積就知道了。
讓摩拉克斯在芬德尼爾的問題上出建議,這種行為本質上和她幾百年前琢磨歸離集的鐵礦沒有太大區別。
女王轉了一圈手中茶盞,笑了。
“我說你今天一天怎么這么好耐心的一直哄著我……”她有種重新掌握局面的放松感,連聲音都放軟了幾分,“想要蒙德和璃月簽訂盟約?”
這一次應該不是普通的合約了——得是讓蒙德之主可以隨意從璃月港口出海、巖王帝君擁有正當理由可以親自過問芬德尼爾的事情,達到這種親密程度的盟約才可以。
王的高塔俯瞰蒙德全境,風的詩歌吟唱提瓦特各個角落的故事,她目前知道能真正意義上做到這個狀態的,好像也就只有赤砂之地的三神契約,不過他們應該不用做到那個地步……嗯。
“我還是之前的態度,迭卡拉庇安。”
摩拉克斯慢慢說道:“你要庇護芬德尼爾的心思一日不變,我要求蒙德與璃月簽訂這份契約的態度就一日不改。”
伊萊恩沒有問她不改又如何,摩拉克斯說到這個地步也很明顯了,無非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兩國開戰,為了避免未來的璃月會變成下一個芬德尼爾,巖王帝君哪怕要付出堪比斷骨裂肢之痛的慘痛代價,如有必要,他也絕對能狠下來這個心。
既然如此,簽訂盟約讓兩國之主真正意義上平起平坐,就是眼下最合適的方式。
至少芬德尼爾的問題可以被摩拉克斯重新控制在他的掌控范圍內,而不是盯著一個不定時隱性炸彈一樣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爆炸,伊萊恩也有了足夠強大的幫手能幫她穩定雪山的麻煩,除此之外,對于兩國發展和人民生活來說,也是好處更多一些。
女王思考的時間并沒有很長,手中茶杯仍然溫熱的時候,她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與契約之神簽訂國與國的契約,我好像也不用擔心會發生什么毀約叛變之類的事情。”
鐘離垂下眼,看起來仿佛終于松了口氣。
終于放下了心口一塊大石,連帶著之前被打擾了品茶之樂的郁悶不快也消散了大半,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壺,果然,已經有些涼了。
“我去換一壺回來吧。”他重新恢復了鐘離的語氣,溫聲道:“茶水已溫,便也就失去了應有的風味……你稍等片刻,很快,三個時辰就好了。”
“……茶就不喝了。”
哪怕是伊萊恩在今天一天被哄出來的好耐心也受不了坐在這兒再來三個時辰等一壺茶的事情,女王迅速站了起來,也顧不上什么客人的禮儀抬腿就往外面走,鐘離一臉茫然,他看了一眼只抿了一口的茶杯,下意識道:“可你還沒喝……”
“你那個茶真的不是人類能等的茶,摩拉克斯,”女王忍無可忍地回頭和鐘離辯論起來:“蒙德人喝茶從來用不了那么長的時間……”
“如果你是說蒙德往紅茶里面加糖和牛奶的行為,那么請恕我不能茍同……”
這兩人就飲茶習慣你一言我一語的辯駁起來,伊萊恩抬手推門,只是還沒等邁出步子,門口來回繞圈徘徊不定的歸終就已經嚇了一跳,下意識抬起大袖掩住了本能的驚呼。
……不得不說,同時被烈風之主和巖王帝君面無表情的盯著看,塵之魔神感覺自己的后頸有一點點涼。
“我只是想來感謝烈風之主之前的幫助……”少女眼巴巴地看著烈風之主,女王想了想對上了號,想著之前結盟那么大的事情都已經算是同意了摩拉克斯,那么對著這小姑娘也沒什么彎彎繞的必要:“無妨,只是隨手之勞而已,倒是你,研究那么半天的風暴之錨的術式,研究明白了嗎?”
歸終頓時一僵。
迭卡拉庇安是煉金術的天才,但塵之魔神對這玩意可謂一竅不通,她從風暴之錨的術式上唯一能夠琢磨明白的地方,大概可以用一本書來總結:
《蒙德煉金術:解析與重構——論入門到入土》。
少女悻悻道:“對不起,還沒有。”
“沒關系,”伊萊恩下意識道,“反正也不缺,可以拆下來兩座給你研究。”
歸終:“……誒?”
歸終捂住口,顫抖道:“……你是神嗎?”
伊萊恩:……
這孩子說什么呢,說的你不是一樣。
“剛剛和你們的帝君商量了一點事情,”她最后選擇輕描淡寫的掠過了這個話題,“也不是什么不能送人的東西,算是見面禮吧。”
歸終猛地扭頭看向摩拉克斯,眼睛亮得驚人。
“原來還有見面禮嗎?”
鐘離:“……不,這件事情我也是才剛剛知道。”
鐘離緩緩轉頭看向女王冷淡的側臉,幽幽問道:“所以……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單獨在針對我嗎?”
無論是見面禮的問題,還是風暴之錨的用法問題。
“哎呀?”
伊萊恩很詫異地眨眨眼睛,茫然道。
“才發現嗎?”
第93章 答案呼之欲出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那么女王并不討厭締結盟約。
只是有關這件事,千代似乎有些別的話想說。
“您不介意的是締結盟約這件事,還是不介意的是締結盟約的對象是璃月的巖王帝君?”
她們并未在璃月繼續停留,摩拉克斯的本意不過也就是這兩件事:確定她重新執政,然后詢問有關結盟的問題。既然問題已經解決了,女王自然也就做好了出海的準備。
這一次遠沒有她從蒙德的港口啟航來得急切又迅速,她連芬德尼爾都允許摩拉克斯跟著參與了,那么自己順手幫忙整理一下航海圖也未嘗不可。
在確定了這份海圖不止是蒙德還有璃月一份的時候,千代趴在了女王的書桌旁邊,低聲問出了那個問題。
伊萊恩停下筆略作思考,給出了一個答案:“嚴格來說,因為對方是摩拉克斯,所以我可以不介意。”
千代抬起腦袋:“您回去真的要和巖神正式締結盟約么?”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千代。”王很耐心的說道,“摩拉克斯會是可靠的盟友,有他愿意幫忙,我至少不用擔心在未來還要考慮璃月的疏遠甚至是背叛。”
除此之外,其實還有一個理由。
摩拉克斯對芬德尼爾的態度實在是太奇怪了——或者說,他太在意了。
芬德尼爾的問題的確很麻煩,但是有必要謹慎到了這個地步么?
那可是摩拉克斯。
那畢竟是摩拉克斯。
女王的筆鋒在紙頁上勾出一條流暢的弧線,她的目光有些無意識地發散,還是千代的提醒才注意到自己的筆尖在一個位置上停頓太久,已經暈開了一處漆黑的墨跡。
她頓了頓,看了這張已經畫了一大半的海圖,只是正準備毀掉的時候,千代有點心疼得拿走了那張廢棄的海圖,少女這段日子也跟著學了一點粗淺皮毛,正是躍躍欲試想要自己檢驗學習結果的時候。
沒過一會,女孩跑了回來。
“老師,我們現在好像不是往稻妻那邊走誒?”
“的確不是。”伊萊恩很淡定地回答,“還記得天文院目前也沒有研究出結果的那幾句預言么?”
最初的最初,芬德尼爾的白衣祭司送上了完整的預言,女王挑選出其中單獨的幾句交給天文院讓他們去理解破譯,歷代院長費盡心思潛心研究,只是這么多年也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如今璃月相贈的魔獸骨船,倒是能讓伊萊恩有了機會可以去印證其中的一句話——
“在風的中央將矗立如劍的光塔,連接大海,連接天空,刺破暗與海的無光深淵,亦可將天空攬入囊中——”
光塔,應該就是真正完成的圣槍倫戈米尼亞德,連接天空與大海,這句話暫且先不急著如何破譯,如果可以的話單純從字面意義上理解,她也不是不能把天捅出來個窟窿。
關鍵就在于,“暗與海”。
這個說法太過晦澀又微妙,讓女王想起了妖精國時期的世界,世界字面意義上的收束,消失,最后只留下一片小小的空白孤島,除此之外的世界都是不存在的虛無之海,從這個角度理解的話,似乎也是可以的。
換句話說,提瓦特的已知海域之外,尚存著可以接觸但目前暫時無法理解也不可觸碰的世界么?
“要做好準備,千代。”王如此叮囑道。
“我們這一次,可能會觸碰到世界的壁障才返回。”
“是,老師。”
仙家工藝,魔獸骨船,只有頂尖的煉金造物肅正騎士作為海員存在,這樣的船隊足夠破開無數的風浪與未知的領域,千代對女王來說還是孩子,但她同樣也是流淌著好戰之血的純血鬼族,太過保護對她反而是一種傷害。
伊萊恩做好了準備,所以當始終平穩航行的海船終于遇到了阻礙的存在被迫停下的時候,比起憂慮與不安,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提起白刀躍躍欲試的鬼之少女。
——只是阻礙他們前行的,并非預期中屬于世界的障壁。
蒼白的巨蛇翻攪海浪,游走于漆黑的深海之下,潛伏于海下的蛇神揚起巨大的頭顱,在昏沉的天幕與閃爍雷光的海面上展現自己極富壓迫感的身體,只是當祂注意到海面翻涌而起的風暴,原本威嚴肅重的姿態竟也出現了一絲僵硬的慌張。
“需要余來和你說一句,好久不見么?”
烈風之主于風暴中展露真容的那一刻,奧羅巴斯幾乎是反射性甩起了尾巴,暴怒吼道:“迭卡拉庇安——!!!”
“哎呀,這么熱情的再見會嗎?”
伊萊恩笑瞇瞇的看著氣場全無的大蛇,沒有抵達世界盡頭有些遺憾,但是遇到這樣一位久違的“老朋友”,她的心情也的確算是不錯。
當年被摩拉克斯莫名其妙推出來負責背鍋工坊和魔偶的偶然路過小可憐……伊萊恩并沒有開戰的意思,而奧羅巴斯擺明了也只是威懾敵人,并無半分戰意。
女王看到了他身上鱗片斑駁傷痕累累的樣子,但是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當她落在了骨船的船頭,正準備踏前一步的時候……那巨蛇忽然飛快擰過身子,直接擋在了她的面前。
“——不能再走了,迭卡拉庇安。”
“哎呀。”
烈風之主的視線能夠看到他身后脆弱的孤島,巨蛇的身軀盤臥在海中保護著祂最后的珍寶,女王收回目光,淡淡問道:“怕我對你的領土做什么嗎?”
“不。”
意料之外地,奧羅巴斯搖了搖頭,給出了一個奇怪的答案。
“只有你不能上前,迭卡拉庇安。”
女王挑起眉。
“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是這場魔神戰爭中的敗者,迭卡拉庇安,”奧羅巴斯卻轉而提起了另一個看似與此刻毫無相關的話題,“但是敗者有著敗者的好處,當他們被迫逃跑到光明之外的世界,忍受著戰敗與恥辱,身側只有永恒的深淵與黑暗相陪……偶爾,極偶爾的情況下,他們也能注意到一些特殊的、存在于光明地面之上的家伙們注意不到的東西。”
比如說,仍可存于天空之下的某個國度本該在許多年之前就迎接毀滅的終局,然而等待她的并非來自天的封印,而是風雪白霧的遮掩。
比如說,矗立與群山之中的未知基座,以某種完全無法理解的手段轉化掉了從群山縫隙中流淌而出未知污染,冰雪掩藏了最后的生機,自此,山中的白樹居然真的成功守住了某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她還遠遠稱不上成功,但她的確已經做到了他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奧羅巴斯對烈風之主并無敵意,但是他現在也只能感受到落寞的悲傷,他是不幸的,卻也是幸運的,有幸被同為被拋棄的國民奉為新的信仰,他與他的信徒在深海的角落里相依為命——但是很快的,連這樣的時間也要被迫停止了。
“……你不要再往前走了,迭卡拉庇安。”
他說的含糊不清,意味不明,已經被芬德尼爾的預言折騰的非常不高興的伊萊恩瞇起眼睛,但是她注意到了大蛇微微垂下了自己的頭顱,那像是個臣服的動作,但更像是一份太過哀傷的祈求。
“我目前唯一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在某種意義上,做了與你相同的選擇。”
伊萊恩仍然只感覺到一頭霧水。
“……什么意思?”
奧羅巴斯只是搖了搖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他吝嗇地一個字也不想說,這副態度讓女王聯想到摩拉克斯之前的過度謹慎,茍延殘喘的芬德尼爾,成為戰敗者被世界驅逐、卻又不知為何得以再度回歸,但卻只是蜷縮在深海與孤島之間的大蛇奧羅巴斯……還有,他們如出一轍的沉默與逃避。
他們之中存在著一個共同點,一個共同避開的存在,異聞帶不該如此,摩根擁有利用空想樹的膽量,而知曉異星存在的異聞帶也不曾如此警惕又恐懼,仿佛那不是外界的入侵,而是與世界本身同源的威脅。
正如王的臣民從不會為了外域的敵人輕易低頭,但只需要玉座之上一聲輕描淡寫的暗示,再桀驁不馴的臣子也只能垂下他卸下所有防備的頭顱。
女王的眼神放空,被掩藏在重重迷霧之下的真正答案即將呼之欲出。
在她架起星之錨的基座,護住群山最后的子民,意圖穿越深海抵達世界盡頭的此刻,王終于得以知曉——她所需要面對的,不是外來的異星神與空想樹,而是真正統治這片大陸的天空。
最后的正確答案實在是太過可怕,以至于連伊萊恩也忍不住想要倒吸一口冷氣。
奧羅巴斯告訴她,不能再走了。
她不知道蛇與蛇所庇護的領土藏著什么樣的秘密,至少從他此刻的態度來看,不會比芬德尼爾更簡單。
……那么,某種意義上,她的確不能再走了。
再走一步,便是真正的禁忌。
蛇神沒有再多說什么,但他從自己身上折下最后一根完整的珊瑚枝,遞給了仍在聽著他說話的迭卡拉庇安。
“當你在未來的某一天終于能理解我現在的意思,我希望你能看在此刻我曾阻止過你腳步的份上,愿意庇護我最后的信徒。”
那是皎白如月光的純白珊瑚枝,女王握著大蛇相送的珊瑚,抿平了嘴唇。
“這就是你能給我的答案么?”
只是戰敗的身份,卻連訴說最后真相的權力也被殘忍剝奪,只剩下如此卑微祈求的姿態,等待昔日神明的處決只有冰冷又殘酷的抹殺。
芬德尼爾不會是第一個,她面前的奧羅巴斯也絕對不會是最后一個。
奧羅巴斯怔愣片刻,點了點頭。
“是的,這就是我能給你的答案。”
伊萊恩沒有再說話了,她垂下眼睫,沉默地收攏了手指。
在呼嘯的海風之中,祭司的沙啞囈語越過時間與記憶的阻隔,重新回蕩在她的耳邊。
【王終將戴起白枝與靈玉的寶冠……
直至它自高塔墜落人間。】
她的恍惚只存一瞬,下一秒,女王已經面無表情地重新走上了甲板。
奧羅巴斯下意識叫了一聲:“你要去哪里,迭卡拉庇安?要回去了么?”
“你這條路不是已經走不通了么?”
王回過頭,手中仍握著宛如白玉的珊瑚枝,淡淡道:“走不通了,就換條路。”
她還有事情要做,沒空在這里浪費時間。
“余要起航了,再見,奧羅巴斯。”
第94章 最初的同盟者
與異星神對抗,以及與提瓦特的天對抗,這完全就不是一個概念。
前者歸根究底還是驅逐外來的存在,異聞帶再如何不應存在說到底也只是泛人類史自己的矛盾沖突,輪不到異星神來挑三揀四;但是和提瓦特的天空對抗,那就是說她準備了這么多就不是要抵御外敵,而是隨時隨地都要可能要在人家眼皮子下面造反。
這其中的具體差距,女王還是很清楚的。
……也側面證明了,摩拉克斯在某種意義上也真是膽大包天。
伊萊恩并未在蛇神的領域停留太久,看起來不過是她的船隊正好路過了附近的海域,千代并未起疑,這個時代的魔神實在是太多,多到偶爾見到另外一位后聊了幾句就轉身離開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她的目光已經被家鄉的方向所吸引了,女王看著鬼族少女興奮難耐的身影,罕見地有些柔軟的愧疚,伊萊恩想起來自己之前曾經與雷電真的交談,那一次,她仍然是以異星神為前提為她描繪了有關英靈座的夢,而真聽得津津有味,滿臉神往。
自己當時因為錯誤的判斷在這個過程中完全忽略了有關天空的存在,但是真難道也沒有注意到么?
不,她應當是注意到了的。
——當骨船再度停靠岸邊,她在不遠處看到了身著堇色和服高高興興對自己揮手的雷電真的那一刻,伊萊恩嘆了口氣的同時,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唇角正在遏制不住的上揚。
她的友人,她的同謀者。
正因為雷電真注意到了,所以才無比堅定地認為這是可行的——這個構想若是成功那么足以與天空的規則彼此抗衡,高天將不再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間的存在,居高臨下地用自己的方式篩選所謂的“合格者”。
永恒不該是獨屬于神明威權的精美配飾,祂應歸屬于人類的群星,屬于人類永不停歇的對夢想的追逐以及所有對美好的期待。
英靈座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據。
“好慢啊伊萊恩。”
雷電真的木屐踩過青石板路發出一連串輕快的敲擊聲,她身后卻不見妹妹雷電影的身影,“在找影嗎?我讓她在天守閣替我坐著所以我才成功跑出來啦~”
剛剛正準備和真打個見面招呼的伊萊恩:“……”
“你不要這個眼神看著我嘛。”雷電真撓撓臉頰,悻悻道,“和影好像,但是是‘伊萊恩不贊同的目光’。”
女王幽幽道:“你該不會想讓余在這里承擔起影武者的工作吧?”
“哪有哪有~”雷電真連連擺手,笑嘻嘻地回道:“這附近已經被宮司大人清理過了,也是因為影先注意到了你的船隊我才能提前做好準備,要不然不等你這幾艘骨船靠近就要被當做敵襲圍起來了。”
伊萊恩沉沉嘆了口氣,白衣紅袴的狐妖淺笑盈盈對她微微頷首,果然正如雷神所說,她就在不遠處站著。
“不要生氣了嘛?”真眨眨眼,用對付生氣的雷電影一樣的招式對著伊萊恩,放軟了語氣,好聲好氣地問道:“你可是我第一位來自稻妻之外的珍貴朋友,也是我無可替代的重要盟友……應該不至于因為這種小事生氣吧?”
“……”
女王暫時有點不是很想說話。
狐齋宮耳朵一抖,已經對著不遠處同樣一臉笑瞇瞇的千代招了招手,少女比離開的時候已經高了不少,抽長的身形和肌肉流暢的身體曲線足以證明她在這段時間得到了極好的照顧。
更令狐齋宮驚訝的是,曾經那雙寫滿了孤寂偏執的猩紅眼眸,如今卻像是盛開的玫瑰,她在自由之地被允許肆無忌憚的成長著,如今的御輿千代不再將鬼族的重振與榮耀沉沉背在肩上,而是發自內心地比任何人都認可自己的血脈。
她長成了極為耀眼的孩子,再也無需拼盡全力同旁人證明鬼的價值,因為她自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狐齋宮的眼中流出柔軟的憐愛,她摸摸少女的頭,看著女孩在詢問過老師的意見后大大方方的邀請自己到船上挑選她之前為此準備的各類禮物,宮司大人本來是為了保護雷神才在這里的,但她看著千代那雙如玫瑰般艷麗的眼睛,卻也只是對著雷電真露出一個無奈的縱容微笑。
“那我先失陪片刻了。”狐貍彎彎眼睛,笑道:“也不打擾兩位久別重逢,老朋友見面,應當有很多要說的才對。”
雷電真看著這一前一后離開的背影,發出了一聲太過柔軟的嘆息。
“果然,讓那孩子跟著你一起離開,是正確的選擇。”
有些東西只是在稻妻的土地上因為種種客觀條件拘束著做不到,但是絕對不是她的子民因為沒有那個能力所以才做不到。
“其實在你離開過后,我和狐齋宮他們也商量過做出了一些嘗試,但是我想結果你應該知道結果吧?”
兩位神明卸去了神明的束縛,慢慢行走在田間的小路,這附近人煙稀少,又是被狐齋宮親自清理過,雷電真神色愜意又放松,她和伊萊恩并肩行走,時不時就停下來擺弄一下路邊的花花草草。
“只靠我和我的國家,很多東西都是做不到的。”
真沒什么形象地蹲在路邊,仰頭看著站在自己旁邊的伊萊恩,很無奈地笑了起來。
“稻妻太獨立了,”伊萊恩回答道,“無論是人民的意識還是地理條件,影的強大讓他們無需思考太多,一味依賴神明的力量完全不去思考自己,這樣遲早會出事。”
“和影的性子也有關啦。”真拍拍雙手站了起來,輕聲道:“我知道的,每次出戰她都會把普通人擋在后面自己上去……這樣固然是神明憐愛人民的表現,但也會造成人民對雷電將軍愈發盲目的信任和膨脹的自信心。”
“不過你來了就好了。”雷電真忽然一扭頭,對伊萊恩笑得格外狡猾:“蒙德有可以越過遠洋的船隊,也有同樣強大的神明統治,能將人們印象中性情乖戾偏執的鬼族培養成現在的樣子……我想,那里應該是個不錯的開始。”
伊萊恩輕輕挑眉:“你想好了?”
“總要邁出去交流的第一步嘛,故步自封可不是好事情,至少讓稻妻看看這島國之外的世界,他們太依賴影的薙刀了,這樣不好。”
雷電真想了想,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妹妹加了一項新工作:“至于稻妻海域的問題你不用擔心,讓影去溜達一圈就好了。”
“嗯……我首先想先送一批年輕人過去,”真合掌思考著,慢慢道:“我記得,蒙德是有面向提瓦特諸國開放的學院和藏書庫的對不對?學習是很重要的,開拓眼界也很重要。”
她也沒等女王點頭回應,自顧自掰著手指計算起來,“至于稻妻的特產也有很多,堇瓜,海產品,珊瑚、珍珠、紫晶……對了!我敢保證,稻妻的‘紺田染’絕對是最優秀的,完全可以在蒙德那樣的地方占據一席之地呢~”
雷電真絮絮叨叨念叨著的時候,伊萊恩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輕輕叫了她一聲。
“真。”
“什么?”
雷電真停下來,轉頭對她微笑。
“稻妻還有很多東西我沒和你講呢,這些就夠了嗎?”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伊萊恩緩下語速,輕輕問道:“你真的想好了嗎?”
“……”
真的笑容稍微淡了幾分,但她只是轉開了自己的視線,收攏自己的手指。
她握緊手指,像是握住那一個個被她的手指點過的珍藏,稻妻那些浸透了子民的智慧與汗水,卻尚且不被世界知曉的、她所珍愛的寶物。
應該被稻妻之外的世界看到,應該被除她之外的神明理解他們的價值。
只是片刻的沉默后,雷電真的笑容便重新變得釋然又輕松。
“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溫聲道。
雷神的眼中并沒有堅定不移的決然,有的只是從未變過的溫柔。
“但你要知道,伊萊恩……最擅長紺田染的匠人,哪怕他曾經抵達的巔峰足以成為后輩人只能仰望的高度,也不一定拿到屬于他的神之眼。”
“人們承認他的價值,但是神明卻無視了他的努力——哪怕他曾經然染出足以媲美雷霆華光的明艷布匹,不承認就是不承認,沒有神之眼就是沒有神之眼。”
“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神之眼成為了證明人類價值的唯一途徑……那么像這樣的匠人,他又要怎么辦?他是繼續堅持自己的本心,還是遵從俗世的普遍規律,放棄自己的夢想,改變自己成為神明‘可能’期待的樣子?”
“那絕對不是我們曾經真正期待的未來,伊萊恩。”
雷電真攏起被風吹散的碎發,她上前一步,再一次握住了友人的手。
“你不喜歡被拘束的自由,我也不想看到那樣虛假又扭曲的愿望。”
但是英靈座可以。
至少如果英靈座真的存在,這樣的匠人也能夠在上面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所以如果你要問我的答案——那么,是的。”
雷電真很平靜地點了點頭。
“我想好了。”
伊萊恩嘆了口氣。
“這條路會很難走的,真,你可能要付出的比你此刻想象得更多。”
“沒關系嘛~”真重新恢復了輕松明快的笑意,她笑瞇瞇地重新抱住了伊萊恩的手臂,親親熱熱地貼了上去。
“反正我相信以迭卡拉庇安的本事肯定能找到其他的同路者,至少我是第一個和你結盟的,之后的事情可以一起商量嘛~”
第一個啊……
女王想起來自己和摩拉克斯的約定,目光有些恍惚。
然而她的片刻失神不曾被雷電真忽略,伊萊恩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對方摟得有些緊,雷電真笑容變得愈發明艷,一字一頓地重復道:
“我·是·第·一·個·對·吧?”
伊萊恩:“……”
所以說,這毫無理由的攀比之心究竟是從何而來啊。
第95章 靈玉
在如今的提瓦特,國與國之間的貿易往來是稀松平常的,但統治一國的神明真正彼此交付底線締結神與神之間的盟約,卻是少之又少。
歸根究底,就是因為若要做到這一步,神明根本無法隱瞞——
當蒙德的青空染上雷霆的絳紫,當稻妻的雷鳴開始與風暴同行,所有人都將見證神明之間毫無保留的友誼與信任。
啊……不過神明之間的事情我們很難理解嘛。
畢竟是神明啊。
人們興致勃勃地討論著那些新奇的事情,卻也沒有投入真正的好奇心。
他們會津津樂道兩位神明的盟約和兩國上空少見的風景,但是更高一層的東西便不是他們會關注的事情了;人類的生活與神明有關卻也與神明無關,他們真正需要在意的更多仍是今日領下的報酬能買多少糧食多少細鹽,而當消遣結束后,還能存下多少可用的鋼錢。
稻妻也開始使用鋼錢了,這讓商品的流通變得方便了不少,來自蒙德的貨物擺在了璃月的港口,本就花樣百出的商品變得更加新奇有趣,那些從未見過的珍珠,珊瑚,還有以陌生的技藝和染料染出來的猶如雷霆華光般的美麗布匹。
蒙德和稻妻的兩國結盟當然是好事情啊,至少我們的日子能過得更好一些。
普通人的價值觀永遠簡單粗暴,樸素又直白。
璃月港口的商船變多了,不再只局限于蒙德和一些臨海小國的船只,老板們雇傭了更多的工人,他們在港口徘徊聚集琢磨著今日去哪里放松放松,誰家的店更便宜,哪里的酒更好喝,漸漸地,連帶著附近的茶館和酒鋪都熱鬧起來了,原本不得不存在手里的錢漸漸變得能很快花出去的樣子。
錢花得快,但是賺得也變快了。
來自蒙德的果酒仍然是大多數工人會選擇花錢的廉價享受,當清冽的酒香散去了工作的沉重,在港口執起的茶攤旁邊聽一段說書人的故事,也是個不錯的消遣。
璃月港的蒙德人太多,連帶著說書人的故事也繞不開對神明的戲說調侃——他們當然還是尊重巖王帝君的嘛,不過其他的就沒關系了。
蒙德那位對此慣常態度就是不在意;稻妻更是遠在天邊,想必高高在上的雷神也不至于在遠洋對面的一段小小戲說,就不遠萬里跑過來降下神罰。
說書人的故事不少,但是最受歡迎的還是雙神結下友誼的故事——雷霆與風暴共存的畫面簡直是展現自然元素暴力的極致之美,那樣的風景是恐怖的,卻也是美麗的,人類的渺小與神明的威壓對比實在是太過強烈,若是帶上了有關神明的描述,這段故事就變得更加引人入勝。
與之相對的,蒙德與璃月之間的盟約便顯得沒有那么……具有故事性。
雖然也有人偶爾討論,但是璃月港大多數人的反應更多的是一種遲鈍的茫然:啊?帝君和蒙德之主在這之前原來沒有建交嗎?
畢竟他們的日子過的和之前也差不多啊,生活方面沒什么變化嘛,完全沒感覺啊。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呃,那就是早在稻妻之前是吧?
不愧是巖王帝君!
不過那是不是也能想辦法讓巖王爺和鄰家那位說說,東西賣得再便宜點?
***
東西再便宜點是不太可能的。
被轉述了子民心愿的巖王爺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這個請求。
從迭卡拉庇安的手里摳鋼錢,除非蒙德人從此不喝酒。
而且那位最近沉迷稻妻,半點心思都分不過來:稻妻的商船、貨品、還有今年入學的學生……一切按計劃進行的話,那么蒙德的各大學院也將開放更多的名額給稻妻那邊。
這些沒什么問題。
摩拉克斯飛速翻過和蒙德相關的文書報告,面無表情。
這些稻妻現在才有的東西璃月可是還叫歸離集的多少年前就已經有了,所以也不怪璃月人沒注意到他們今年才算是正式建交,迭卡拉庇安與雷神巴爾剛剛締結了兩國盟約,多給那邊一點也很正常。
今年開放給璃月的留學名額本來比稻妻高了三分之一,各類條件要求也降低了不少,他也沒必要特意比較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但是不得不說的是……這樣的確是蒙德和稻妻之間的雙神契約比較明顯啊。”
現在的璃月港讓一向對人類生活興趣不高的若陀龍王也有了些好奇心,無論是稻妻的紫晶還是蒙德的星銀礦石,到了璃月鐵匠的手里總能變幻出不同的花樣,到了后來,他反而成了更喜歡往人堆里跑的那一位。
“單純為了看那樣的景色出海的家伙也不少呢,”若陀龍王唏噓起來:“人類怎么這么喜歡看熱鬧?”
“因為風的元素力和雷的元素力比較容易共存吧,畢竟雷霆風暴就算是平時也很常見……”浮舍的聲音在注意到帝君臉色的瞬間戛然而止,說到底帝君的表情并沒有多么陰沉可怕,仍是眉眼平靜神色如常,但浮舍就是莫名地覺得后頸一涼,不敢說下去了。
“的確如此。”摩拉克斯點點頭,肯定了浮舍的話,“海上常見暴風雨,景色雖美但卻不是凡人能夠承受的,如今有了合適的理由靠近也不必擔心為此危及生命,自然會有許多人心生好奇。”
“璃月與蒙德交好多年,人民習慣不覺其中差距,也是正常。”
“而且比起風雷共鳴,風元素和巖元素也沒辦法完美共存啊。”若陀龍王冷不丁開口道,“風又吹不動石頭,石頭存在的地方風也過不去,‘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字面意思不就是形容這種情況的嘛。”
他對視上摩拉克斯倏然望過來的目光,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看我干嘛。”
“只是感覺你對人類的文字理解仍有些浮于表面。”摩拉克斯合起手中文書,慢慢道:“若是按著你的說法,那么飛沙走石難道不就是風與巖的共鳴?對比海上的風暴雷鳴,這種才是居于內陸的人更常見的自然景象,不是么。”
“但是,風能吹起來的石頭……”歸終下意識開口,茫然道:“那不就是風化的石頭……那種狀態應該是叫做沙子才對啊?”
摩拉克斯:“……”
在帝君抬眼看過來的那一刻,歌塵浪市反射性抬起手,面無表情地捂住了歸終的嘴。
“帝君,她還小,不懂事呢。”
“容我提醒,哈艮圖斯只是外表形如少女,不是真的只有十五六歲。”
摩拉克斯幽幽道。
忽然被叫了名字的塵之魔神無比驚恐地抱住了她身邊最后值得依靠的友人,歌塵浪市嘆了口氣,還是沒有動。
——阿萍,偉大的阿萍!
歸終決定從此刻開始,抱著阿萍不說話了。
彌怒想要說點什么,不過考慮到“飛沙走石”的確有點麻煩,嚴重點就是山崩地裂的巨大災難,輕點也是沙塵暴……璃月港還有位塵之魔神,到時候也容易說不清楚烈風之主到底是在回應誰的力量。
如果風真的能撼動磐石,那么應該也不是烈風之主的柔風,而是她砸下來的風暴之錨。
巖夜叉只得隨意找了個其他的話題岔開,好在若陀龍王正是對鐵匠手藝感興趣的時候,分享欲極為旺盛,仙眾們順著龍王的話題聊起了如今的璃月港,巖王帝君如過往一般安坐在他的位置上,一邊安靜聽著他們的交談,一邊繼續處理今日的工作。
蒙德方面的文件慣例第一批翻完,除了基于盟約影響,摩拉克斯也可以了解到的一些有關稻妻的事情,大多數與過去沒什么區別;只是最后一張薄薄的紙引起了他的注意,帝君單獨抽了出來,微微皺起了眉頭。
“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想要寶石了?”
摩拉克斯蹙眉問道。
這件事并沒有帶上蒙德的名字,而是作為女王的個人興趣被她扔給了近臣勞倫斯去處理:收集品質上乘的寶石。稻妻已經送了一批質量極品的珍珠和紫晶石,但是似乎還沒有達到蒙德之主的要求。
而這份文件之所以會出現在璃月的巖王帝君的面前,也只是因為想著不要浪費巖神的影響,畢竟歸離集最初就是依靠礦產和農業,要論上品的寶石,在這里選可就是要方便多了。
令摩拉克斯暫時無法理解的是,她極少見地在這件事上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挑剔。
“聽說是因為烈風之主在稻妻得到了一根絕品的白玉珊瑚枝。”
彌怒想了想,還是坦然相告。
“蒙德的女王覺得,那樣絕無僅有的好材料就這樣束之高閣實在是浪費,不如直接拿來做一頂適合佩戴的寶冠。”
***
——金碧的城池,連天的高塔,為其至高的王獻上白枝與靈玉的寶冠。
伊萊恩對主動迎合預言這件事沒有任何的遲疑或是不安,若是王冠終將墜落高塔,那么她也能在此時因為這份預言提前做出相應的準備。
在女王專注搜集寶石的期間,無數價值連城的寶物如流水般送入了高塔的寶庫,只是這些流光溢彩的珠玉寶礦仍然只是人類所能企及的極限,勞倫斯送來的寶石品質極好,用作一般的寶石魔術素材已經是綽綽有余,但是距離女王期待的尚存有相當的距離。
白玉珊瑚枝已經在神官們的手中被打造出了最完美的造型,只留下適合鑲嵌點綴的絕品寶石。
在漫長的篩選之后,王最后選擇的,是由璃月的仙君親自相送的以極品石珀打造的首飾盒。
——比起人類的近臣送來的如砂石般隨意堆砌的無數寶石與珍珠,璃月相贈的卻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枚而已。
但是女王伸出手,拿出了其中的一塊輕輕放于掌中。
那是色澤如青空般溫潤的美玉,被舉起置于陽光之下觀賞的靈玉,透出與女王瞳眸同色的溫柔流光。
“就這個吧。”
伊萊恩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靈玉,將它放在盒中吩咐阿莫斯拿下去,勞倫斯安靜地站在她的身邊,在神官捧著盒子溫順退下的時候,女王也不忘轉頭對著勞倫斯說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至于你之前送來的寶石倒也不必太過記掛,余會有其他的用處。”
“萬分惶恐,陛下。”
他俯身行了一禮,平靜道:“今日的恥辱,勞倫斯家族會永遠銘記于心。”
第96章 寶石王冠
無論勞倫斯因為女王寶冠一事氣得多么咬牙切齒、輾轉難眠,從表面看來至少這個男人仍然保持堪稱完美的不動聲色。
與之相對比的,是阿莫斯真正意義上的心平氣和。
大臣看了一眼這位彼此看不順眼多少年的神官大人,忍不住開口諷刺了一句:“真稀奇啊,阿莫斯大人,您居然會不在意?”
神官抬眼瞥了一眼面露冷笑的勞倫斯,她的眼神仍然平淡,那少女的面容上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無動于衷,阿莫斯緩緩開口,幽幽道:“是的,我不在意。”
勞倫斯拉平嘴角,蹙眉看著她。
“我的反應很奇怪么?”
阿莫斯反問道。
只是她也不等勞倫斯回答,便自顧自嗤笑一聲,轉開了目光。
“我倒是覺得,你現在居然還能有爭奪些什么的心思,果然不愧是人類么?正因時間短暫,所以你們貪婪的本欲永遠能壓制冷靜的靈魂……只需要陛下的一點憐憫,你就能生出遠勝于自身地位的瘋狂渴望。”
勞倫斯低聲答道:“……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了。”
“是么?”
女神官微微挑眉。
“你以為我在高塔侍奉了多久,勞倫斯?你已經是背叛人類這一種族的扭曲怪物,而我仍然擁有遠比你費盡手段偷來的的長生更長的時間,所以我比你更清楚:人類的貪欲永無盡頭,特別是你這樣早已放棄了靈魂和理性的男人。”
“即使這樣,王也已經認可了我的價值……您如今這副態度,我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是您不可言說的丑陋嫉妒之心,神官大人?”
“隨便你怎么說吧。”
阿莫斯興趣缺缺的轉過了視線。
“啊對了……你不是好奇我為什么是這樣的反應嗎?”原本已經準備轉身離開的女神官忽然又重新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勞倫斯。
“答案其實非常簡單——王在前去芬德尼爾的二十年里,沒有帶上我。”
“無論我如何勸說,如何哭泣,如何抓著她的裙擺跪下來反復哀求……陛下都沒有選擇帶上我。”
“你不會知道我那二十年是怎么過來的,勞倫斯大人。”
阿莫斯低低道。
“您如今因為陛下對初代最后的一份憐惜僥幸得到了一份本該不屬于您的信任,您已經無法理解我當時的感覺了,但我仍然期待著,勞倫斯大人——”
“我期待著您這樣傲慢、盲目又愚蠢到可憐的男人,真正被王毫不猶豫扔在身后的那一天,到底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
陛下是很溫柔的。
慢慢走在高塔長廊中的阿莫斯想道。
但是在某種意義上,正因為她這份的溫柔,所以女王才會在某些時刻展現出近乎殘忍的冷酷。
她固然偏愛她的神官,但她會更在意她正在風雪中承受苦難的子民;
她會因為對初代的懷念選擇留給勞倫斯最后的信任,可她會憐憫這樣的勞倫斯,同樣也證明了女王也會去憐憫比他更加痛苦的那些人。
陛下遠離高塔的二十年,阿莫斯被迫接受了一個殘酷的現實。
……她會愛我,但也只是如同憐愛她所有的子民那般愛我。
而在這高塔之中,唯一還稱得上被她真心偏愛的存在——
阿莫斯在工坊門口站定腳步,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
“……小殿下。”
她屈指敲了敲門,柔聲叫道。
沒過一會,工坊的大門被打開了,溫迪從里面探出腦袋,轉頭看著她:“哎呀,阿莫斯?”少年彎起眼睛,露出個親昵的笑弧,“有事嗎?”
阿莫斯溫順道:“想要同您商量一下有關陛下寶冠的事情,我之前同您提過的。”
“啊,你說那個建議伊萊恩舉行戴冠式的想法啊?”溫迪撓了撓臉頰,看起來有些無奈:“女王陛下為自己加冕戴冠……這的確是伊萊恩做得來的事情,這個日子也可以當做蒙德未來每年慶祝的日子,總體來說是個不錯的構想。”
溫迪越說,臉上的為難之色就顯得越明顯:“我是有想著找個機會和她商量一下的啦……不過,她最近給我留了個好難的作業,總體來說比理解她的煉金術還要難。”
這一次,阿莫斯有些驚訝了。
“比那個還難嗎?”
“嗯嗯,完全不騙你,”溫迪的臉都快皺起來了,“該說是在這方面她實在是超出常理的天才,還是我小時候玩了太久基礎沒有打牢的關系呢……總之,這一次的作業感覺她比過往每一次都要在意,所以我還是想至少先研究明白了一部分再和她說別的事情。”
“自然是要以陛下的想法作為第一選擇的,”阿莫斯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女神官對他行了一禮后慢慢后退一步,溫順道:“那我先退下了,小殿下。”
溫迪的目光停在了阿莫斯的身上,他長久地打量著面前的女神官,見她始終沒有動,這才對她笑了笑,溫聲道:“好,那你去吧。”
只是在關上門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也莫名多了幾分疲憊的沉重。
“你怎么……嘶!”
窗外特瓦林的心虛驚叫讓溫迪打了個哆嗦,他迅速沖了過去,果然看到了被龍爪捏碎的一塊碎磚。
如今的風龍早已不是能在花藤和樹枝上隨意停下的幼龍,但他也許是幼年期太久過得也太過隨心所欲,經常對成長期迅速膨脹的體型毫無自覺,正如此刻,剛剛在小時候慣常停著的一截樹枝上落下來的時候,特瓦林和溫迪就同時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咔吧”。
“……”
特瓦林下意識舒展了一下自己的雙翼,調整了站姿后,又若無其事地抬起了頭。
“你說你能用風元素調整身體的重量,怎么就不能幫我琢磨琢磨怎么用寶石儲存元素力呢?”
“不會。”
特瓦林答得毫不猶豫,冷酷無情。
“而且這也不是我的作業。”風龍幸災樂禍的補充道。
溫迪悻悻回去開始擺弄起那些寶石,勞倫斯送來的漂亮石頭有相當一部分放在了這里,一開始溫迪還以為女王陛下終于有了點冷冰冰的研究愛好以外的興趣,結果就發現這些漂亮石頭不過是她最新看中的素材。
寶石魔術什么的根本就搞不懂啦!
儲存模式啊運轉方法啊和元素力的流通方法完全就是毫不相關的兩件事,所以伊萊恩不要用那種“我能理解你不會但我不理解你居然連這個都不會”的眼神看著他啦!!!
溫迪擺弄了一會石頭,發現自己無自覺地用手邊的寶石堆砌出一個王冠的形狀,他拉平嘴角,滿腦子都是之前阿莫斯說的戴冠式,根本想不到別的,既然沒有辦法安靜下來,少年索性把手邊東西一推,重新趴回到窗戶旁邊看著特瓦林發呆了。
“我可是難得拿出來干勁想要好好做完一件事啊……”少年喃喃道,他在風中舒展五指,感受著蒙德的微風掠過指縫的感覺,只是還不等他放軟身上的最后一處骨頭徹底癱在這兒,女王的聲音已經在身后幽幽響起:“是么,可我沒看出來。”
溫迪:“……”
這算什么,好好學習的時候沒看到,摸魚不到兩分鐘就被抓到了。
少年嘴角下撇,以一種女王完全無法理解的幽怨表情看著她,“怎么了?”
“你提前五分鐘進來啊!”
溫迪怒道。
伊萊恩:“?”
女王陛下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在認真努力學習我之前提過的東西,有必要還親眼看看嗎?”
溫迪:“……”
他很惱怒的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就被這一句話就哄開心了。
“而且元素力混亂到了這個狀態,應該也是許久沒有嘗試成功才會跑到窗戶旁邊發呆吧?”伊萊恩拿起桌上隨手堆砌的顏色實在太過花哨的寶石王冠,秘銀和寶石鑲嵌纏繞,雖然不比白玉珊瑚枝和璃月靈玉的最終成品,至少美觀度來說這個也是很好看的。
還不等她問為什么忽然想做這個,溫迪已經哼哼唧唧湊了上來,挨挨蹭蹭的粘著她的胳膊,順便又把腦袋搭在了她的肩上咕噥著:“好難啊伊萊恩,寶石魔術到底是什么啊,就連特瓦林都搞不懂我肯定也不行的啦……”
女王無奈聽著溫迪嘀嘀咕咕,腦袋在自己肩上蹭來蹭去,并沒有多說什么。
精靈和龍都是天然的元素生物,如果連溫迪也無法理解真正模擬魔術回路,她的計劃就還是需要調整。
“是~是~辛苦你了。”
伊萊恩摸了摸溫迪的腦袋,溫聲道:“想要什么獎勵嗎?是給你放個假還是想要點什么?”
溫迪瞬間支棱起腦袋。
“真的?”他語速極快地確認道,“什么都行?”
女王心平氣和地回答道:“不得寸進尺的話,可以。”
“怎么會呢——”
風精靈無比快樂地跳了起來,他從伊萊恩手里拿走了自己胡鬧做的寶石王冠,起身繞到了女王的身后。
“有了最美的王冠,有了最好的盟友,有了最強大的蒙德……”
“蒙德唯一的女王,總不能就這么隨隨便便地像是戴上其他普通首飾一樣就把王冠戴在頭頂,你說對不對?”
女王失笑道:“你還想弄個戴冠式?”
“也沒什么不好吧?”
溫迪站直身子,他的唇角掛著再柔軟不過的笑弧,眸中盛滿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少年雙手捧起他的寶石王冠,鄭重其事地放在了女王的頭頂。
本來就應該有這樣一個日子。
少年想著。
本來就應該有這樣的一天,早在很久之前就應該有了。
只是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女王選擇用風王結界藏起了她本應早早告知世界的所有美好,也護住了風精靈那顆幼稚的、任性的、卻也是無比怯懦的私心。
“舉行戴冠式吧,我的陛下。”
他喃喃低聲道,少年抱住女王的肩膀,像是小時候每一次親昵的撒嬌,滿眼眷戀地將腦袋偎在她的頸側。
他再也不需要風王結界了,他唯一摯愛的女王應當比任何人都要耀眼,比任何人都要尊貴,蒙德最美的寶石也比不過女王眼中的光彩,這場戴冠式并不是需要證明什么,而是讓人民、讓世界、讓所有的一切,都來見證蒙德的至高榮光。
“我希望你被世界看到,伊萊恩。”
第97章 戴冠式
蒙德開始了前所未有的狂歡。
他們至高的王,他們唯一的王,終于要迎接屬于她的最盛大的儀式——女王的戴冠式。
自蒙德建國一來,沒有什么日子是比這一天更值得慶祝的了。
當蒙德不散的酒香與塞西莉亞花共同裝點王城的每個街頭,這座繁榮已久的自由之城終于第一次淋漓盡致地同世界展現出她那肆意張揚的蓬勃生命力——
不同的國度,不同的語言,在這里唱起了同樣的歌。
學子的眼眸熠熠生輝,少女的笑容如嬌花明艷。
金獅旗在載滿蒲公英的風中獵獵飄揚,蒙德的人民拿出家中珍藏的美酒,歡迎每一位過往的客人。
遠道而來的客人啊,請放松您緊繃的神經吧。
這是風與詩歌的國度,這是人類與自由的國度。
愿象征人類的群星璀璨,愿迎風而生的繁花不敗。
令遠方的客人感到驚奇的并不是人們這份與有榮焉的喜悅與驕傲之情,在信仰神明的時代,這樣的眼神經常能在虔誠的信徒眼中看到,可他們愛著的卻也同樣是他們的國,他們的土地,他們的自身,人民親手建立起屬于人類的如夢的理想鄉,他們敬愛他們的王,一如他們愛著這里的一切。
風的子民,也擁有如風的灑脫張揚,他們如此自信外來的人民會喜愛他們的國,卻也不曾如同癲狂的狂信徒要求外來的客人一同信仰他們的王。
***
“我的國家如何呀?遠方而來的尊貴客人。”
立于落地窗前的女王回頭看著她此刻的盟友,作為盟國的領袖,雷電影以雷電將軍的身份出現在了蒙德的高塔,此刻她那雙眼睛安靜地注視著立在窗前的蒙德女王,伊萊恩像是在看著她,又像是在看著她身后的某個存在。
她是在透過自己看著真嗎?
可能是的,也可能不是。
“……如果能趁您心意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影聽著伊萊恩的喃喃自語,卻并沒有開口打擾她。
——是個很好的地方。
她在心里回答道。
只是,雷電影心想這句話應該不是和她說的,因為伊萊恩很快就對她有些歉疚的笑了笑,“說了些奇怪的話,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在這里玩得開心。”
雷電影對她點點頭,露出了今天以來第一個柔軟的微笑。
“好。”
“璃月魔神不止一位,今天來的是塵之魔神哈艮圖斯,不過你們彼此并不相熟,我便也不為你們二位引見彼此了。”見對方瞬間松弛的眼神和卸下幾分緊繃弧度的肩膀,伊萊恩便忍不住笑道:“你在這方面倒還真應該學學真的性子。”
“我不太擅長這方面啦……”影神色一赧,不由得吶吶道。
知曉影武者的脾氣秉性,女王也并沒有再做過多的調侃。“歸終……也就是哈艮圖斯,她早來了一陣子,蒙德今天很熱鬧,她沒見過這么多新奇便去街上玩了,你若是也想看看,我也可以讓溫迪或是千代陪你一起去。”
影搖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我今天有其他的事情,還是待在你身邊比較穩妥。”
“既然如此的話,那么就請稻妻的將軍大人同余一起去看些東西吧,”見對方臉上已經多了幾分無奈羞惱,女王的眼睛仍是愉快彎起的,高塔的神官們為了戴冠的儀式忙得腳不沾地,就連溫迪自己都忙成了陀螺——這倒是成全了她的清閑,半天下來,除了接見一些重要大臣和民間經過高塔騎士篩選后送來的禮物,女王并沒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
“去看什么?”影好奇問道,卻也沒有停下與伊萊恩一同前行的腳步,女王笑了笑,側頭對她溫聲道:“天文院歷代院長親手所畫的星象圖。”
“我看不懂星星,伊萊恩。”
“你不需要看懂太多,將軍大人。”
影神色懵懂,她盯著那些復雜的星圖,半天才得出來一個結論:“星星,變多了……?”
“提瓦特的星空中永遠存在著你的位置——這是諸多占星術士都知曉的一句話。”
女王的手指撫上最初的那張星圖,星光寥寥,圖上仍然留存大片大片的遺憾空白,而隨著時間的推進,每一張星圖上都出現了一批全新的星星,直至這一代,昭示世人宿命的繁星已經在提瓦特的天空中留下了一片璀璨耀眼的星辰之海。
為她獻上這組星圖,作為女王戴冠式賀禮的本代天文院院長,同樣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您帶來了預言,而我們也為您證明,這樣由人類親手締造的奇跡的確可以存在。”
愿象征人類的群星璀璨,愿迎風而生的繁花不敗。
“我們做到了,陛下。”
這一次,他們終于可以真正昂首挺胸地面對這個世界,告訴這由諸神信仰所組建的世界:
不再是高天之上的生命。
不再是與神同行的英雄。
締造了這一奇跡的,是人類本身。
稻妻的神明有些出神,但她到底不是她的姐姐,并不曾就此沉浸在人類群星的夢中,她只是轉頭看著蒙德的女王,對她說道。
“……我們也會做到的。”
影低聲說著,她輕輕拉了拉伊萊恩的手,語氣愈發輕緩:“你和真一定會成功的,伊萊恩,不要擔心太多,就算有問題,我也會為你們解決所有的危險。”
伊萊恩只是微笑著,沒有多說什么。
可這并不是最后一句的預言呀,影。
當人類群星匯聚的星辰之海成型的那一刻,歸屬烈風之主的信仰亦是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且純粹,她的力量與蒙德的梣木共生,芬德尼爾的白樹相連,風之主的力量隨著樹根流入枯萎的地脈,群山之國終于得以煥發久違的生機,那便是預言的后續——
“在銀與木的根系糾纏雙生的地方,
在新生的地脈重新覆蓋大地的地方……”
被烈風魔神的力量所包裹住的、曾經在空想的妖精國度過六千年的那一半屬于樂園妖精的靈基,終于在日漸強大的魔神力量引導下,徹底被吸收轉化,成為風之君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妖精的血肉,本身便可構成世界的基石。
自此,芬德尼爾的地脈在白樹的樹根下被重新改寫原有的規律,人類死后的記憶本就將流入地脈,而控制住了地脈的白樹又歸屬于迭卡拉庇安本身,風王的力量在這片土地上形成了一套獨立且完整的循環,人類的星輝愈發耀眼,烈風之主就會變得愈發強大。
但是,王也感受到了來自高天的窺視。
但祂們還不敢動。
祂們也不能動。
沒有任何一位敢賭,如今的迭卡拉庇安是否已經擁有可以完整覆寫地脈的力量。
他們開始想要拒絕她,像是妖精國那樣;
他們開始試著排斥她,像是妖精國那樣;
女王對此不以為意。
她如何走過了六千年的尸山血海之路,此刻就能如何走過繁花鋪就滿載歡呼與掌聲的雪白長階,白枝與靈玉的寶冠正端放在這條路的盡頭之處,女王比任何人都清楚頭頂即將承載的重量,比起妖精直白又惡毒的詛咒,她根本不會在意來自高處仍顯得太過隱晦的敵意。
——可你確定要戴上它嗎?
當王走至高塔的最高處,風有過瞬間的靜止。
連呼吸也聽不見的環境,瞬間靜寂下來的四周讓她聽不見任何聲音,永不止歇的風聲被迫終止,女王聽見了無限哀傷的嘆息。
不要戴上它,迭卡拉庇安。
不戴上它,你仍然是獨一無二的烈風之主,你會成為勝者,你應當享受神明的永恒與無限的信仰。
不戴上它,就什么都不會發生。
女王的動作落在高塔之下的人群眼中,便是走過了長長臺階的女王,最終在王冠之前停下了腳步。
人民并未為此感覺到哪里不對,這是無比重要的儀式,女王的沉默被人民理解為鄭重的態度,可來自異國的客人擁有更好的眼力,足以看見女王肩頭垂落的發絲不自然地停滯著,像是她的時間被迫靜止,被困束在自然時間之外的地方。
他微微蹙起眉,下意識踏前一步。
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臂,對著他微微搖頭。
“你在干什么,摩拉克斯?”友人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警告道:“你以為這是哪里?”
他皺眉,剛剛想開口,下一秒,高處的凜風就已經再次吹動了女王的發絲,高塔的女王神色平靜地凝視著面前的王冠,然后她伸出手,沒有任何停頓地將白枝與靈玉的寶冠戴在了自己的頭頂。
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矚望,我讓自己登基,做風的君王。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戴冠的代價。
女王對著無人的風中輕聲回答著之前的問題。
高天也好,諸神也罷,任何人都無需再來質疑余的決定。
王就是王,無需他人來承認她玉座的價值。
她走下戴冠的儀式高臺,如潮水般的信仰涌入她的血肉之中,她的子民心甘情愿地仰望著風的君主,為她獻上自己的敬愛與信仰。
至少在此刻,人民愿意相信——
即使是最美的天空,也比不過女王那雙青空般澄澈的眼眸。
他們歡呼雀躍,縱聲高歌,歡唱這承載了自由與詩歌的國度,愿千風不散,繁花不敗,愿萬千榮光盡歸女王——
在歡笑的盡頭,仍有人注視著孤身立于高塔的女王,他看著她,看著她長久地注視著她的國,她的子民,王的目光如此溫柔,又滿懷欣慰的驕傲。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神。
“儀式已經結束了,鐘離。”
若陀選擇了他凡人的名字稱呼他,無奈問道:“你還在看什么?”
他像是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在出神,怔愣片刻后,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在看什么?
鐘離想了想,笑著搖了搖頭。
“——大概,什么也沒有看吧。”
儀式固然已經結束,但那里仍有獨一無二的風景。
他含糊應著,唇角的笑意卻始終不曾落下。
“難得來一次,陪我一起在這走走,如何?”
第98章 沙爾·芬德尼爾
在戴冠式結束的第二天,蒙德的高塔迎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幾乎是在他出現在蒙德高塔的那一刻,勞倫斯的目光就已經變了。
年輕人并非沒有注意到這位唯一留存至今的初代建國之臣那近乎灼燙的狂熱目光和他隱隱顫抖的手指,但他也只是對著勞倫斯微微頷首,便隨著神官準備前往女王的書房。
那是位容貌清雋俊美氣質疏離的年輕人,他比在場許多人的年紀都要大,卻仍然還保持著少年的青春美貌。
“我的名字是沙爾,”年輕人披著紋繡芬德尼爾王室花紋的銀白大氅,聲音清冽又干凈:“沙爾·芬德尼爾·伊蒙洛卡。”
雪山的寒意奪走了他肌膚上鮮活的血色和人類正常的體溫,可冰雪與白樹的恩惠延長了他衰老的時間,再度重獲生機的白樹最顯著的表現,就是繼承了芬德尼爾王室的最后血脈,得以擁有遠勝常人的漫長壽命。
純血的芬德尼爾人所剩不多,余下能成功撐過雪國寒冬繼續堅守下去的山民分享了白樹的力量,他們出生所見便是這冰冷的雪山之國,活下去依靠的已經不再是對外界的執念,而是“王始終不曾拋棄他們”的強烈信仰。
少年是純血,也是最后的王血,他本應擁有長久的壽命,只是他那同樣流淌王血的母親卻沒能熬過對丈夫的懷念和夫妻分離的苦楚,終于在某個靜默的雪夜里滿眼遺憾地松開了與兒子交握的雙手。
最后的沙爾在時間靜止的雪山渡過了他寂寞又漫長的童年與少年的時代,當他得以重新踏上外界的土地,卻得知他的親生父親已經亡于伊蒙洛卡家族強大卻早夭的血脈詛咒。
只是當人們不無遺憾的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名為沙爾的年輕人眼中卻沒有多少對父親的懷念,他對親緣的概念太過寡淡,也不曾見過母親口中青翠的樹木,鳥雀的啼鳴,生機盎然的綠色群山,雪山中孤獨的時間足以磨損一切鮮活熾烈的情感,包括人類對血緣的執念。
他會站在這里,只是因為他需要同他的王證明一些事情。
“舊宮的醫師和煉金術士們曾經研究過,芬德尼爾人的血肉骨骼與正常的提瓦特人變得不太一樣,白樹分享了力量,讓我們得以如常人般在外界自由的行走。”
女王俯視著面前匍匐在地的少年,除了天生便可運轉元素力的長生種,提瓦特的人類無法依靠自己驅使元素力,但是芬德尼爾人被白樹影響后,在風雪中出生的后裔體內已經多出了全新的模擬神經,連同著白樹的本源。
比起提瓦特最常見的對元素力無能為力的普通人,芬德尼爾人卻能夠單純依靠自己驅使一些細微的力量,只是根據模擬神經的數量多寡和質量差異,有所區別罷了。
伊萊恩并不陌生這樣的構成,在另一種世界力量體系的控制下,這些神經擁有一個更加常見的稱呼。
——魔術回路。
“余很欣慰,沙爾。”女王端坐在椅子上,少年像是一只溫順乖巧的柔軟幼犬安靜跪坐在她的腳邊,她曾讓少年站起來與她說話,卻只對上了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請讓我的身體感受您腳下土地的感覺吧。
少年柔聲請求著。
芬德尼爾的冰雪之路太冷了,前往舊宮的朝圣之路拒絕了它最虔誠的信徒,至少現在,我只想坐在您腳下的這片土地上。
女王無奈,卻也應允。
“但你也應該知道,芬德尼爾人無法走上蒙德之外的土地。”她俯視著少年蓬松的發旋,聲音帶了幾分警告的意味:“即使是余也無法在此刻允許你們蒙德之外的自由。”
少年抬起眼,看向女王頭頂的寶冠。
王已經舉行了她的戴冠式,將白枝與靈玉的寶冠戴在了自己的頭頂——在她已經知曉了芬德尼爾最初預言的前提下,她仍然沒有任何的遲疑。
“我們知道的,陛下。”
他仰望女王的目光太過復雜,仰慕,敬愛,痛苦,依戀……最后被溫順的幼犬悉數攏入冰雪覆蓋的殼子之下,沙爾唇角的微笑仍然是最熟悉的弧度,他展現在臉上的感激與敬意始終恰到好處,因為重歸高塔的女王并不知曉芬德尼爾人如何稱呼他們的王。
蒙德人是如何看待烈風之主的呢?
不清楚。
不重要。
因為他們對王的敬愛與信仰,一定不會比他們更加熱烈,不會比他們更加純粹。
他們的神,他們的王,存在且唯一存在的救主。
“但是我們想著,如今的芬德尼爾人應當有著全新的價值,”他乖巧又輕松地微笑著,順從的揚起自己的頭顱,露出他毫無防備的修長蒼白的脖頸。
“我擁有最好的資質,最純正的血脈,作為最優秀的代表,愿意同您獻上我的血肉與靈魂……”他的聲音還未停下,女王手中的青金石手杖已經轉出了一個流暢的弧度,不輕不重地砸向了沙爾的頭頂。
“余不需要。”
女王微微蹙起眉頭。
“是,陛下。”沙爾意外的沒有再說類似的話,他極順從地停下了這個話題,對著女王微笑著說道:“那么,就由我來同您說一些芬德尼爾如今的故事吧。”
這一次,女王沒有拒絕。
***
芬德尼爾人,已經成為了新生的異類。
他們擁有提瓦特人最常見的血肉軀殼與旁人無異的容貌姿態,但是他們的本質的確已經被改寫了;讓伊萊恩暫時還沒有太過為此憂心的關鍵在于雪山的山民并沒有下山離開的準備,哪怕他們的確已經可以離開,但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下山的芬德尼爾人還是沙爾。
可是此時不擔心,不代表永遠不需要擔心。
他們的新生的模擬神經可以驅使元素力,沙爾為她展示了連風精靈也沒有做到的一件事:將力量與術式封存與寶石之中,雖然技法太過粗糙,最后成品又簡陋,連泛人類史最初級的劣等魔術師也不會做的比他更糟糕,但是少年的確做到了。
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后卻是芬德尼爾人成為了她寶石魔術的最完美的繼承者。
女王有些無奈,卻也有些不甘心。
“是不是真的提瓦特真的就沒人會了?”
好在她能找著一起商量的對象也不是沒有,只是先一步舉手喊起來的,反而是一旁的歸終:“讓我來!讓我來!”
芬德尼爾的事情本就是摩拉克斯當初關注的關鍵核心,這種事情伊萊恩沒有瞞著他的打算,只是還不等巖巒的神主聽完問題后挑好時間矜持開口,塵之魔神就先坐不住了。
少女姿態的魔神直接蹦跶到了伊萊恩的面前,無比誠懇地握住了她的手,鄭重說道:“請您務必讓我來!”
伊萊恩:“……”
伊萊恩:“塵之魔神請無需太過客氣,余是蒙德之主不假,但是以您在璃月的位置倒也不必這樣稱呼我……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所擅長的方向和煉金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領域。”
“沒關系,”歸終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我可以從頭學!”
伊萊恩:……
所以都說了,倒也不必如此。
在伊萊恩開口的那一刻,摩拉克斯原本就準備放下手中的細瓷茶盞,只是歸終冷不丁跳出來讓他又將茶盞遞回唇邊,直到現在他才輕咳一聲,幽幽開口道:“讓你現在才從頭開始學的話,那就太慢了,歸終。”
歸終立刻無比警惕地皺起眉頭。
“我風暴之錨的術式還沒琢磨明白,”她迅速開口,“趁這個機會開始學難道不是一舉兩得嗎?”
“風暴之錨說到底也算是你的私人興趣和她送你的禮物,可芬德尼爾,是我與她之間早已做好的約定。”
摩拉克斯的語氣很平靜,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太過特別的變化,他處理璃月的事務一貫是這樣的態度,現在處理和烈風之主有關的事情也是同樣的態度——照理來說,歸終本該對此習以為常,可此刻他看起來太過誠懇認真地目光卻讓歸終莫名其妙覺得自己好像正在不顧正事地任性鬧脾氣。
“風暴之錨的事情,你可以之后找時間慢慢來……但是芬德尼爾的事情要更重要一些,時間上就拖不得。”
“……”
塵之魔神倏地瞇起眼睛。
她還沒有放下抓著烈風之主的手,但卻在下一秒揚起了乖巧的甜笑,用力搖了搖伊萊恩的手,軟著聲音略帶遺憾地說道:“那看起來就只能之后再說啦?”
伊萊恩還沒反應過來,摩拉克斯已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很自然地放下茶盞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對著她說道:“既然是和寶石相關的術式,那么應該靈性充足的玉石也可以作為素材,你之前所說的‘寶石魔術’我沒有聽過,但是也可以試一試。”
歸終面無表情。
她看向神色如常看向這邊的摩拉克斯,確切來講是被她抓住雙手的伊萊恩,正耐心等著她過去。
塵之魔神沉吟片刻,冷不丁說道:“……飛沙走石?”
巖神的那雙琥珀金瞳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地向她的方向看了過來,目光微涼又鋒利,只是又在下一秒若無其事地飛快轉開了視線,若不是她始終緊盯著對方的反應,怕是也會錯過這一瞬間的變化細節。
哦豁。
少女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了,下意識握緊了伊萊恩的手,用力搖了搖。
歸終一臉沉痛:“……要小心啊。”
伊萊恩:“?”
第99章 是風動
說是讓我小心點……
伊萊恩滿心不解,只是這里是仙家清凈地,外面一眾仙人還在相聚閑聊,摩拉克斯帶她進來的這處洞府更是位于更里面的位置,直接避開了凡人打擾,再加上兩位魔神站在這里,哪里還有危險可言?
她目光繞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摩拉克斯的身上,蹙眉問道:“總不會是在說你吧?”
“也并非不無可能。”摩拉克斯不動聲色地答,見伊萊恩一臉莫名奇妙地看著自己,他有點無奈地嘆口氣,補充道:“你不是送了她兩座風暴之錨?”
“是又如何?”女王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怎么回事,索性左右無人,摩拉克斯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低聲道:“你還在芬德尼爾的時候,曾經用架設在山脊處的風暴之錨射殺過無數魔獸……”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伊萊恩有些無語,“而且當時我也沒對著歸離集的方向啊,就在山腳下打一打應該也沒——”
她的聲音在對方幽幽望來的一雙琥珀金瞳中戛然而止,不知為何,對方眼中分明沒有多少控訴的意味,她就是覺得好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關鍵的地方,女王垂下眼睫,陷入思考之中:“不過我當時好像的確有那么幾次,沒有報告也沒有收獲……”
伊萊恩順著這個思路開始回憶,終于想起來被自己扔在腦后的幾句形容,什么“金褐鱗片”,什么“歸離集的方向”……
摩拉克斯仍抱著手臂站在對面看著她,不知何時一條金紋褐鱗的細長龍尾已經順著巖神的雪白神袍的一角輕飄飄地甩了出來,只是尾端祥云金紋不再是如同金鰭般銳利張揚,而是微微卷起收攏鋒芒,龍尾便也一同收斂三分鎏金銳氣,顯出幾分內斂的優雅。
“……”
女王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了。
“想起來了?”
許是沒有以這副形態行走人間的習慣,垂在巖王帝君身后的那條尾巴并不如同其他靈獸化身的仙眾那邊自在隨意,比起摩拉克斯完全聽不出半點破綻的平靜語氣,龍尾倒是自始至終都有些拘謹地微微抬著。
伊萊恩的指節抵著下巴,她垂下目光,蹙眉對著那條完全意料之外的尾巴看了半天,然后才抬起頭看向了摩拉克斯面無表情的臉。
“所以當時打了就跑什么也沒留下來的是你啊。”她好像明白了一部分,但是不明白的東西反而增加了。
“風暴之錨當時打到你了?……不過那個時候你去芬德尼爾干嘛?”
摩拉克斯:“……”
巖神不發一語,臉上毫無變化,只是龍尾不再如同之前那邊舒展甩動,而是轉而繞在小腿旁邊,金色的祥云尾也跟著垂在了地上,安安靜靜一動不動。
伊萊恩:“……”
……你別這樣。
然而摩拉克斯并未多說什么,只是轉過身去,平靜說道:“你對歸終算得上有救命大恩,她本就尊重你的技術,在這方面說不定喜愛你還要勝過我幾分,這種情況會向著你說話也在所難免。”
伊萊恩想說點什么,只是比起巖王帝君平淡沉穩的語調,他垂在腳邊那條尾巴卻反而跟著收攏了幾分,瞧著謹慎又小心,實在是很沒有說服力。
女王深吸一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所以,她之前和我說的‘小心些’意思應該就是……”
“擔心我會對你動手吧。”
“這一點沒什么,你不曾主動來往璃月,對她的性子不太清楚,”摩拉克斯想了想,放緩語氣說道:“與你我不同,她更喜歡機關和樂律,始終不曾插手太多事務,所以至今仍有些天真的孩子脾氣;之前與你說那種話應該也只是擔心我會和之前那樣直接與你打起來……只是如今你我之間已經締結契約,就算你有心相斗,我也無法和之前那樣全力以赴。”
“……”
伊萊恩少見地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她要看摩拉克斯就避不開他垂在地上的那條龍尾,看到尾巴就容易想起來之前的八架風暴之錨和被砸壞的海岸礁石……
她說當時怎么沒有骨頭架子留下來。
啊不對現在不是想骨頭架子的時候。
——所以摩拉克斯當時就是不小心單純路過被打了一頓還沒什么,并在這個前提之下送了自己十八艘魔獸骨船的么?
老實說,按著當時自己和摩拉克斯的相處方式,對方若是當場和她打起來那伊萊恩還能理直氣壯一些,他但把那件陳年舊事拖到現在才好聲好氣地說明白,她反而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應才好了。
伊萊恩的目光有些微妙的游移,原本扶著額頭的手也無意識抵在唇邊,摩拉克斯安靜地看著她,過了一會,才輕聲叫了一句:“伊萊恩。”
她看起來像是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如常:“什么?”
“是你在發呆。”摩拉克斯很平靜地指出。
對方輕咳一聲,轉開了自己的視線:“我只是想……既然能這么快的理解風暴之錨的力量構成,歸終在這方面的天分果然很好,正好芬德尼爾還有些事情也需要和你商量,我接下來多來這里幾趟,順便也可以解答塵之魔神的問題。”
“你覺得沒有問題就好。”他答得太過自然,女王略帶了幾分狐疑的目光下意識轉過去就被龍尾吸引了注意力,她看見那條原本怏怏垂在地上的龍尾重新抬起,輕飄飄地甩了圈換到了另一邊,而摩拉克斯神色如常側身站在院門旁邊,正等著她過去。
本來沒什么問題,偏偏摩拉克斯身后多了條存在感極強的尾巴,她若是走過去的話,那么龍尾繞開的位置正好就是留給她的。
女王沉思片刻,想著最壞也不過就是打一場,所以還是走了過去。
“你若是來,歸終會很高興。”
直到伊萊恩再次走到他旁邊,摩拉克斯才溫聲說道:“她對我敬重過多,從歸離集到璃月,所有事情大多都是由我親自指定,哈艮圖斯與馬科修斯都沒有過多插手干涉的習慣,但是這樣的心性長久以后對她有害無利,我不大合適開口指導,但你如果不介意愿意和她順便聊聊,那就再好不過了。”
塵之魔神哈艮圖斯,再怎么說也是建立歸離集最初的幾位魔神之一,她能接觸到的事情一般都已經算是璃月核心事務,女王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處,只是即使蒙德與璃月已經建交,摩拉克斯允許她做到了這個程度,她也還是有些懷疑:“你不介意?”
“我若是連這點事情都要介意,當時何必要主動插手芬德尼爾的事情。”
摩拉克斯淡淡道,他原本矜持抬起的龍尾也終于懶洋洋地落了下來,龍尾細長,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女王的身后,繞出一個不遠不近的弧度。
“璃月是契約的國度,巖王帝君是掌握契約的神明——我既然已經做下決定,那么自然會心甘情愿地為其付出相應的籌碼。”
“我只是比任何人都相信你不會讓我輸而已,迭卡拉庇安。”
女王一愣,隨即無奈失笑:“倒還真有點像是只有你才能說得出來的話。”
“還是說你會?”摩拉克斯垂眼看著她的眼神意外的認真,“你對芬德尼爾的事情,還有幾成把握?”
“至少哪怕到了最壞的那一步,我也有不把稻妻和璃月扯進來的把握。”她笑瞇瞇地答道,“這一點倒是無需太過擔心,我的盟友。”
如果不是有著相應的底氣,她也不會同意璃月稻妻的兩位與蒙德結盟。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迭卡拉庇安,”摩拉克斯意外的沒有就此停止這個話題,而是蹙起眉低聲問道,“你準備做到什么地步,心里清楚么?”
女王笑了笑。
她當然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目前為止,芬德尼爾人已經可以在蒙德境內小范圍的走動了,但是我不知道這種異變是否能被提瓦特本身所接受,所以我才考慮寶石魔術,以靈石寶玉作為載體施加術式,他們已經擁有了依靠□□就能運轉元素力的基礎,驅動寶石魔術,那么至少可以作為普通人正常行動——就像是被風雪遮掩后得以存續至今的雪山山民一樣。”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如果只是這種基礎術式的話,考慮到芬德尼爾人的數量,那么我和你應該足夠完成這其中所需要的寶石。”
“不不不,完全不夠,”伊萊恩卻很快搖了搖頭,否認道:“如果寶石魔術真的能推行,那么要用這種方法儲存的可就不只是用來保護芬德尼爾人的術式了。”
歷史本身便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在傳承記錄的過程之中,流失與扭曲本質也是屬于人類的磨損,伊萊恩還不至于就覺得自己可以依靠一套寶石魔術就成功保存住這個時代最完整的真實,但備份總歸是個好習慣,無論是哪個世界。
摩拉克斯并作未做太多遲疑:“那就聽你的。”
***
實話來說,女王給出的要求近乎刁鉆刻薄,好在他本就是巖巒的神主,即使無法理解寶石魔術的基礎術式構成,但也有自己的方式來完成伊萊恩的要求,只是這樣一來,難免會給仙眾們留下他單純為迭卡拉庇安做事的印象。
再加上伊萊恩的確答應了之前的說法,經常來到璃月與塵之魔神交談辯論,并在某些璃月事務上給出自己的意見,比起毫無防備的歸終,其他仙君卻是或多或少有些憂慮之色。
“……您當真不擔心烈風之主會多做些什么么?”
浮舍算得上較為親近尊重烈風之主的一位,可他的防備心卻也是最高的。
帝君座下第一夜叉立在巖神身側,與他一同注視著不遠處正在指導歸終如何調整基座細節的伊萊恩,只是比起他的滿眼憂色,帝君本人卻是神色淡淡,平靜如常。
“你應該相信她的分寸,無需擔心。”
浮舍嘆了口氣:“可即使如此,也不必讓烈風之主如此頻繁的過來……”
摩拉克斯卻微微垂了眼,轉頭看向了忠誠的夜叉元帥。
“這是我的意思,她只是同意。”
浮舍聞言一怔。
“在很多事情上,她本就無意帶上璃月,甚至是在有意劃開與我的距離……”
柔風漸起,草木搖曳,神明的琥珀金瞳泛起柔軟的流光,巖巒的神主始終安靜凝望著遠處的風景,不曾移開自己的視線。
“——是我先動心起念,想她離我再近一些罷了。”
第100章 鸞鳥
能統治一方的帝王,怎么可能真的不懂人心。
摩拉克斯向來擅長欣賞最美好的事物,最好的玉器,最好的風景,巖王帝君一手制定了璃月各項儀式典儀,對于這方面自是極為認真,若他在未來有一天愿意單純以凡人的身份行走在璃月的街頭,那么他也一定是那種凡事必要享受最好的講究性子。
只不過現在就去想象未來對于摩拉克斯來說還是稍早了些,只是因為是迭卡拉庇安早早有了放手蒙德的心思,他此刻閑來無事,便也跟著順著她的思路想了想“是自己會怎么做”的一種可能罷了。
倒是浮舍有些被他弄糊涂了:“呃……呃呃,您的意思……意思是?”騰蛇太元帥難得一副語無倫次魂不守舍的樣子,帝君隨口一句話,輕描淡寫幾個字足以震得他理智魂飛天外,全靠著對帝君的本能信任才保證了沒有毫無形象地開始手舞足蹈。
即使如此,他的目光也已經徹底恍惚了。
“您打算對烈風之主……”夜叉的四手比比劃劃,語無倫次:“找個時間說明白?”
這一次,反而是摩拉克斯帶了幾分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此事尚無定論,倒是不知道騰蛇太元帥為何如此心急?”
浮舍:“……”
就算對方是自己素來敬重無條件信任的巖王帝君,浮舍的眼中也露出了幾分無奈的幽怨。
明明就是您先說這種話的……
“所以只是動心起念,又不是已經到了情難自禁的程度。”帝君笑道,琥珀金瞳中藏了幾分少見的調侃,“她本就很好,承認這樣的事情對我來說又不是什么難事。”
浮舍徹底垮下肩膀,悻悻道:“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何況退一步來說,真要說清楚也不該是現在。”
巖王帝君抱著手臂輕笑著回應,浮舍冷靜下來后,安靜看著帝君的側臉,他的神色如常,即使與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瀾,只是浮舍不知道帝君自己有沒有注意到,他固然會與自己說話的時候轉過頭看著自己,可當話音停下的時候,他的視線又會無意識地回到之前的某個地方。
騰蛇太元帥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我與迭卡拉庇安締結契約的開始是因為芬德尼爾,那么就不能以這件事作為開始——”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聲音也多了幾分鄭重的肅然:“至少在這件事情之前,我與她之間夾雜了太多東西,提前說明并沒有太多好處。”
他尚需要一段時間理清情緒,比如說這份如風吹動青葉般輕柔又無聲的細微心動,是屬于巖王帝君的習慣,感慨一切終于歸于他的掌控之下,屬于芬德尼爾此事她展現出的溫和與順利締結的這份盟約;
還是單純屬于一陣風,屬于他曾在萬眾矚目的高塔之下見到的那一份只有他才見到的溫柔風景。
沒有確定這件事之前,提前貿然開口,對他們兩個都沒有太多的好處。
摩拉克斯擅長欣賞美好,也從來不會太過為難自己的喜好,所以他才會邀請她來到璃月,總歸自己沒有在這件事情說謊——歸終的確很喜歡她,不是么?
但是現在的話,他應該也不會再多做些什么了。
若是芬德尼爾一件事結束之后,無論是他此刻的心境還是蒙德與璃月之間的契約都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那么他自然會試著先踏出一步;
可如果到了最后,他發現自己的這份心動起念更多源于這種同路知己相伴而行的溫柔錯覺,摩拉克斯也不會再多說什么。
——至少此刻,他能確定自己心動是真。
“無論如何,迭卡拉庇安是位很不錯的朋友。”
夜叉恢復了平日的冷靜,也跟著笑道:“所以您不打算打擾么?”
“若是因為一時誤會讓她發怒甚至是疏遠,多少有些得不償失。”摩拉克斯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她那個記仇又小心眼的脾氣大抵沒辦法靠幾百年就養好……怕不是到時候能直接和我再開一次魔神戰爭。”
而浮舍在想的是,帝君可能并沒有發現他自己再說這件事的時候其實是在笑著的——哪怕他已經確定了這件事,甚至可以和自己坦坦蕩蕩地說出來。
他嘆了口氣,有點無奈地搖搖頭。
“總歸這件事情我沒辦法和您心平氣和地好好聊聊,至于另一位我就更沒必要開這個口了。”他大咧咧的感慨起來,語氣倒是隨意:“烈風之主對夜叉也有大恩,無論成與不成,您若是不介意最后只是與烈風之主做個朋友就好,旁人不知道,反正夜叉一族不會有太多的意見。”
“說起這個,你們最近感覺如何?”
“感覺如何的……嘖,也就那么回事吧。”
騰蛇太元帥揉了揉自己剛剛僵硬了太久的肩膀,滿不在意地答道:“這是夜叉一族的天命,帝君倒也不必太過掛念,烈風之主已經用藥緩解了大部分的瘴毒,可說到底‘殺生護法’的本質仍是‘殺生’,這份殺孽累積的業障本來不是需要什么要藏起來的秘密,早都有準備了。”
“她許久之前就偏愛金鵬,多少也對你們有些愛屋及烏的心思,夜叉若是有事,她不會太高興。”摩拉克斯沉吟片刻,便對著浮舍說道:“找個機會,同她說說看吧。”
浮舍瞬間就垮了臉。
***
帝君的信任一如既往,扔下命令后就交給他自由發揮,騰蛇太元帥本來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之前領兵出戰的時候大多也都是放任他一線指揮不多做干預……但是這個人不是別人啊?是烈風之主啊!璃月如今的第一盟國的蒙德女王,迭卡拉庇安——!
而且您就算給我這么個說法,明面上倒是的確對夜叉好,我自然也不會介意開這個口,可您好歹是在說那種話之前啊!???
帝君您老人家有沒有考慮過我現在得拿著什么態度去和烈風之主說話才算是合適的……
騰蛇太元帥四只手險些把自己撓到頭禿。
比起大哥的滿臉扭曲,其余幾位仙眾夜叉倒是覺得還好。
浮舍自然不會現在就告訴他們帝君和自己說了什么……哪怕這些人是他的同胞手足兄弟姐妹,所以伐難他們也都只是覺得前腳懷疑過烈風之主會干擾璃月事務太多,轉頭就求人家幫忙有些讓大哥不好意思;伐難和應達兩個姐妹一疊聲的安慰起來,而彌怒只是思考片刻,就將手搭在了魈的肩膀上。
“金鵬。”彌怒笑得如沐春風,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只能交給你了。”
魈:“……”
魈:“?”
“你們也別總是為難金鵬一個呀。”應達轉過頭來嗔怪道,又轉頭看著一臉無語的金鵬,笑瞇瞇的說道:“沒事,我和你一起去。”
魈:“……所以為什么一定要我去。”
“哎呀,不要在意這點細節嘛~”應達笑嘻嘻地攬住他的手臂,少年本來想拒絕,可被應達拉住手臂的那一刻,他就沒有再動了。
“……帝君這時候應該是在和大人討論事情,非要這時候去的話,需要快去快回。”
“這是自然。”
應達笑笑,拽著魈就往所有人都會避開的那處竹林深處的別院走過去。
***
那兩位除了會談及芬德尼爾以及一些其他的國家大事,偶爾也會交流術式陣法一類的東西,伊萊恩并不非要局限在寶石魔術這一種方式上,比如說帝君之前玉石與磯巖所做一只鳶鳥便引起了她的興趣,只是蒙德的女王明顯很嫌棄硬邦邦沉甸甸的石頭材料,轉而用了蒲公英做了材料。
所以當應達和魈來到別院的時候,兩位仙眾夜叉一抬頭,就看到房檐屋頂和翠竹細枝上停了一排排雪白小巧的圓滾團雀。
魈的心口反射性一突,在他想明白自己看這些毛茸茸圓滾滾的雪白團雀到底哪里眼熟之前,應達已經捂住嘴,發出了難以名狀的扭曲尖叫。
“金鵬!金鵬!”應達帶著興奮到詭異的激動語氣抓住了他的肩膀,拼命搖晃起來:“這些鳥球看起來和你的原型好像啊!!!”
魈:“……”
魈面無表情。
他被過分激動的應達來回推搡著,神色木然道:“……啊,嗯,看出來了。”
……他大概也能猜到這些白色團雀到底是誰做的了。
用蒲公英做材料的靈動小雀實在是太過精巧可愛,白雀全身上下雪白蓬松,只有尾羽細長輕靈微微翹起,一雙黑琉璃的眼睛更是溫潤剔透純凈無瑕,屋檐一排十幾只雪白毛團歪著頭盯著從未見過的火夜叉,應達捂著嘴,跺著腳噫嗚嗚噫哀嚎了一陣子,最后還是沒忍住想要偷偷摸摸帶走那么一只。
這里少說上百只,她偷偷帶走一個應該沒問題吧……?
只是還不等蠢蠢欲動想要在帝君眼皮子下面干點壞事的應達成功靠近不遠處一只正在打盹的白雀,一陣疾風卷過,玉石與磯巖所做的高大鳶鳥已經收攏碧翠的靈玉羽翼,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毫無防備已經來不及收手的應達:“……”
火夜叉想了想,伸手一指不遠處的魈,對著鳶鳥豎起一根手指,幽幽問道:“我用這個大的換一個小的,行不行?”
魈:“?”
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