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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神祇(26)

    沈明澤看著希爾眉宇間隱約的惶恐和不安, 他抬起手,想要像曾經那樣輕撫對方的額頭, 可他的手停在半空之中, 終究沒有落下去。

    好像,還是有些不一樣了……

    沈明澤不是傻子,他不是察覺不到希爾偶爾流露出來的怨懟和妒意,可那不是錯。

    人之常情, 算什么錯誤。

    如果一定要怪, 只能怪那該死的沈明澤。他早就該干脆利落地死去, 由此就不會牽連拖累任何人。

    希爾看著這人突兀停頓著的動作, 說不出心里是期待還是排斥。

    只是,待沈明澤將手收回之后, 他莫名生了一絲悵然若失之感。于是他這才發覺, 原來他竟然也是祈盼這人像從前一樣待他的。

    希爾是尾隨唐彥而來,他比江洗秋想象中還要膽小,一刻也不能容忍唐彥留在圣城。

    原本只是想找個機會驅逐對方,沒想到會見到沈明澤。

    ——完好無損的、地牢之外的沈明澤。

    沈明澤收回手,溫和地說:“你且回去睡一覺,什么也不必管,會有人替你做好的。”

    你始終是神明疼愛的孩子, 你想做的事情,整個則鳴大陸都會幫你。

    希爾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恍惚起身,走出小院。

    他見到這人的時候極為忐忑,甚至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因為擔憂而昏厥。

    可離開的時候卻像是完全卸下了心頭的重擔, 輕松又舒朗。

    深夜的街道已經褪去了白日的人聲鼎沸,只有魔法路燈亮著微光, 為晚歸的行人指引方向。

    希爾步伐忽然頓住。

    晦暗橘光籠罩下的狹小區域,正無聲地站著一個人影。

    是去而復返的唐彥。

    “希爾。”唐彥一字一頓,“真是,好久不見了。”

    他剛剛好不容易帶回了唐星煜,兩人在路上險些又吵了起來。沈明澤就像一個禍國殃民的妖精,讓一對父子為他爭論不休,互相言語攻擊。

    他似乎說了一句貶低沈明澤的話,唐星煜便像啃了一枚炸彈似得原地跳起來,渾身冒刺。

    唐彥覺得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對神明不敬,他也會這么生氣。

    可是這個冒牌貨怎么能跟沈明澤比?

    唐星煜說:“你怎么能認定他是假的?萬一他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唐彥,我等著你嗷嗷大哭的樣子!”

    唐星煜沒有證據,只是隱隱約約的懷疑。

    他不信沈明澤會為了某個目的將自己偽裝成另一個人,可這么多人都說像……如果只是巧合,是不是太巧了些?

    于是他在吵架時不過腦子地脫口而出,說完后自己也沒過多在意。

    反而是聽到的唐彥莫名其妙上了心。

    這句話如芒刺背、如鯁在喉,唐彥左思右想,還是在送唐星煜回去之后,偷偷又回來了一趟。

    不曾想遠遠地就看見希爾從樹上落下。

    他不知為何沒敢靠得太近,只一直守在這里,等著希爾,也猜測著小院里的事情。

    “是唐彥啊。我說過我很欣賞你,圣殿永遠為你留著位置。”希爾笑容僵硬,帶著公事公辦的敷衍,“你這次回來,是想通了嗎?”

    唐彥冷笑一聲,他不擅近戰,更不是希爾的對手,然而他仍然沒有一絲遲疑和猶豫,吟唱咒語,義無反顧地向希爾攻去。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如果他死在希爾手里,能夠換得沈大哥自由,那便再好不過。

    *

    正打算出門的沈明澤察覺到了濃郁的魔力波動,那是大魔法師才能擁有的實力。

    沈明澤眉頭緊皺,天下的大魔法師也就那幾個,聯想到剛從他這離開不久的希爾,對戰雙方也就不難猜。

    沈明澤頓覺頭疼,他嘆了口氣,轉身換了個方向。

    ——總不能不管。

    他剛邁出一步,便似有所感般猛然回頭,瞥見遠方火光沖天。

    濃煙在漆黑的夜空中看不真切,沈明澤躍上半空,看到跳動的火焰包圍圈中人影散亂。

    動靜這樣大,在附近打斗的唐彥和希爾當然也看到了。

    唐彥猖狂大笑,幸災樂禍:“希爾,你房子沒了。”

    著火的正是圣殿。

    希爾目光凝重,試圖擺脫唐彥的糾纏,盡快回到圣殿處理此事。然而唐彥卻把這當成弱點,愈發得寸進尺起來,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兩人且戰且退,終究是希爾技高一籌,戰場逐漸在他的引導下落到了圣殿。

    一個巨大的水球在希爾的召喚下憑空產生,于上方碎裂飛濺,圣殿就下了一場雨。

    “希爾,這就是報應。”唐彥暫時停手,看著腳下的半壁廢墟笑得停不下來。

    他們來時火已經燒完了一半,如今一邊是金碧輝煌的奢華,一邊是斷壁殘垣的狼藉。

    希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很開心?可你別忘了,圣殿也有你的一部分。”

    唐彥朝他露齒一笑,以行動證明自己是真的開懷暢意。

    周圍救火的騎士們看到希爾頓時如釋重負,欣喜地說:“殿主,你回來了。”

    “發生了什么?”希爾已褪去了當年的幼稚模樣,沉穩、可靠、不怒自威,說話時也帶著久居高位才能養出來的氣場:“誰縱的火?人可抓到了?”

    圣殿騎士都是有真本事的魔法師,水球術是最基本的魔法之一,即使真的不小心失火,也不會這么嚴重。

    這火不是普通的火,這件事是有人故意為之。

    “嗤,討厭你的人可太多了,抓的完嗎?”站在旁邊的唐彥一邊嘲諷一邊默默做好了作戰準備。

    不管是誰,這個人他都救定了!

    就憑這一件事,他要與這人結義!

    一旁待命的騎士戰戰兢兢:“殿、殿主,喬舒亞騎士長他……他叛變了。”

    唐彥目瞪口呆。

    等他反應過來不是自己聽錯,叉著腰大笑起來。

    喬舒亞是希爾親自培養、提拔起來的騎士長,希爾對他委以重任,信任有加,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叛變。

    唐彥心中滿是快意,這與當初希爾背叛沈明澤何其相像?

    “喬、舒、亞!”

    希爾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梅瀾等人的背棄他都只是讓他傷心,可喬舒亞的背叛卻是真切的憤怒了。

    “殿主找我?”喬舒亞身穿金色甲胄,帶著一隊騎士,從遠方奔馳而來。不見當初恭敬模樣,意氣風發到近乎放肆。

    希爾憤怒地看著他:“為什么這么做?”

    他自問對喬舒亞已是仁至義盡,實在不解對方有什么原因做出這種選擇。

    喬舒亞摘下頭盔,漫不經心地說:“我也想當殿主,這個理由夠不夠?”

    他平靜地看向希爾:“殿主,你這個位置坐得也夠久了,是時候換人了。”

    “你覺得你能成功?喬舒亞,你未免太過沒有自知之明了。”希爾被譽為大陸第一人,喬舒亞甚至連唐彥都打不過,如何是他的對手?

    喬舒亞遺憾地說:“那也沒辦法,殿主的天賦太過嚇人了,我越拖只會越沒把握。”

    他表情不甘又惋惜,“殿主回來得太早了,原本在我的計劃里,我是能全身而退的。”

    希爾是圣殿的主人,他既然回來了,喬舒亞就肯定逃不掉了。與其茍延殘喘,被他貓捉老鼠似地戲弄,不如坦坦蕩蕩站出來。

    “別這么快放棄嘛,小兄弟。”唐彥笑瞇瞇,“我別的不能保證,帶你離開還是可以的。啊對了,圣殿殿主這個位置,我支持你哦!”

    希爾聞言冷哼一聲,他甚至不屑將武器拿出:“你們兩人加起來,都不會是我的對手。”

    三人纏斗起來,不過試探性的兩個回合,唐彥與喬舒亞已落了下風。然而這時,希爾手指上帶著的魔法納戒忽而閃爍震顫起來。

    希爾原本不想理會,這種情況無非就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處理,可是當務之急,他得先解決眼前這兩個人。

    沒有別的情況會比現在這件事更緊急了。

    可納戒的震動越來越激烈,連唐彥和喬舒亞都注意到了。

    “我說希爾,你還是看看吧,說不定又是一個棄暗投明的在向你宣戰呢。”唐彥氣喘吁吁地笑著說。

    希爾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右手輕拂過左手手指上帶著的納戒,默念咒語,將其中閃爍著的傳音牌取出。

    沒想到他咒語剛落下,周圍瞬間多了十幾個瘋狂震動閃爍的令牌,希爾被這數量驚了一瞬。

    “哦豁。”唐彥幸災樂禍地說:“看來你沒時間對付我們了呢,希爾,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放你去處理事情。”

    希爾不理他,隨手輕點其中一個令牌,令牌像是活了過來,中間的部位突兀幻化出一張嘴,正迅速開合:“殿主,殿主,大事不好了。”

    話語不停,令牌也圍著他轉著圈飛來飛去,以行動表明自己的著急:“刀塔城堡發生□□,堡主的第三個兒子的私生子和他弟弟的妻子的情人分別帶著一波人打起來了!”

    “……貴圈真亂。”唐彥咂舌,贊嘆地說。

    難為希爾還能保持冷靜,準確地從這段混亂的關系中找到重點:“那堡主呢?”

    “堡主、堡主……不知道啊,一直都沒看見他。殿主,我們該怎么辦?刀塔城堡可是我們對地精的防線。”

    希爾深吸一口氣,望著周圍閃爍不斷的令牌,直覺告訴他,也許這些人要說的,都是類似這種的壞消息。

    該死,究竟發生了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存稿箱替我發的文~存稿箱太蠢了不會感謝~下一篇再來感謝小天使們!

    第102章 神祇(27)

    沈明澤的到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沉默地看完了全程。

    而后他輕輕邁出一步,身影從原地消失。

    人跡罕至的角落鴉默雀靜, 忽然輕緩地落下一聲余韻悠長的嘆息, 像是帶著要凝成實質的濃重無奈,在哀嘆世上所有的苦難。

    圣殿的守衛攔不住沈明澤,他進出地牢,就像是進出自己家一樣。

    ……不過, 他在地牢里住了這么久, 說是他的家也未嘗不可。

    叮叮當當的聲音清脆, 那是鎖鏈碰撞間發出的泠泠樂音。

    昏暗的燈光忽然亮起, 如果此刻有人在現場,便會很清楚地看見, 相對而站的這兩個人, 赫然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地牢內的沈明澤微微抬頭,眼上系著的黑布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他的聲音溫潤,帶著幾分欣喜:“主魂,你回來了。”

    “是,我找到辦法了。”沈明澤亦是含笑說。

    地牢里關著的,是沈明澤的一縷分魂,和他的無上神體。

    而主魂魄則隨著系統001穿梭三千小世界, 尋找徹徹底底地拯救則鳴大陸的方法。

    燈光晦暗,兩個完全一樣的少年隔著鐵欄輕聲細語地交談。

    纏著黑布的人問:“此行順利么?”

    目光溫柔的人回答:“一切都好。還有小一, 如果你見過,也會喜歡它的。”

    “我就是你,你喜歡的, 我當然也會喜歡。”

    主魂凝神之下,能夠感受到分魂的經歷, 那些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漫漫獨守。

    分魂卻感受不到主魂,也就看不到那個古靈精怪、人小鬼大的系統小一,看不到那片壯麗錦繡的如畫山河,看不到那些極盡浪漫的人和事。

    好像是有一些可惜,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

    “我們死了之后,則鳴是不是就不會有隱患了?”分魂問他。

    沈明澤想了想,認真地回:“不一定,也許還會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問題,但是希爾他們都會解決的。則鳴有隱患,也有未來。”

    沈明澤確實對這個世界的生靈都懷抱著愧疚,分魂是他這種情緒最鼎盛時分割出來的,完完整整承襲了這份內疚。

    如何能不引咎自責呢?是他身為天道,沒能恪盡職守,致使則鳴受了這場無妄之災。

    如果不是他,或許當初黃昏戰役時會死更多人,或許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還會持續更長的時間。

    可黑夜總是會過去的,黎明總會到來。

    ——不論有沒有沈明澤,天都會亮。

    可惜,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天道沈明澤不忍蒼生受此疾苦,他生了憐憫,妄圖干涉世間運轉。

    他成功了。

    戰爭在他的插手下迅速結束,廢墟飛快被清理干凈,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

    所有人安居樂業,誤把這些幸福當做是劫后重生,滿心憧憬未來,連沈明澤也把這當成一個全新起點。

    殊不知,欣欣向榮的假象背后,潛藏著更大的危機。

    不,那甚至不算危機,那是一條絕路。

    沈明澤救了很多人,卻也為這個世界帶來了一場陰云——是無可挽回的必死之局。

    怎么能不悲愧交集呢?如果真的能做到不在意,那他就不是沈明澤了。

    “希爾。”分魂嘆了口氣,提醒道:“你別怪他。”

    沈明澤笑著說:“我當然不會,我就是你,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沈明澤其實也執拗得很。

    按理來說,天道只是按照既定的規則冷眼觀察著天地的運轉,星空之下,所有生靈的決定都是自己的選擇。

    可他偏要把這一切都要當做是自己的責任,固執地將所有的悲慘與厄運都擔到肩上。

    從前也就罷了,自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便連光明神與黑暗神的大戰,以及希爾父母的死,全都怪責到了自己身上。

    他對希爾,有疼愛、有愧疚,有憐憫。

    沈明澤悠悠地說:“你知道,希爾最讓我最驕傲的一點是什么嗎?”

    “我當然知道。”分魂輕聲笑起來。

    沈明澤靈魂是天道,身體是不死不滅的神體,對于凡人而言,可謂渾身是寶。

    他的一滴血,是生死人肉白骨的靈藥,他的一塊肉,是延年益壽增長魔力的靈寶。

    這些事情希爾都知道,可希爾再難再苦的時候,也沒動過這個念頭。

    一點血肉而已,沈明澤不會死,希爾卻能收買人心,被眾人擁護。他所面對的很多難題,都將迎刃而解。

    “沈明澤”身上永遠新傷添舊傷,可希爾分的很清楚,這是為了大陸不得已而為之。

    可他如果邁出了這條底線,哪怕只是收集那人受傷時流的血,那也與惡魔無異了。

    分魂悵然說:“希爾是個好孩子,他不過是太想證明自己了,是我們當年……沒有做好。”

    曾經的沈明澤最相信自己的能力,也不愿為難別人,于是恨不得凡事都親力親為。他的實力才能、他的人格魅力被充分展現,壓得所有天驕黯淡無光。

    沈明澤輕輕“嗯”了一聲。

    希爾敏感又要強,最是希冀被認可、被關注。可沈明澤那人眼睛長在頭頂上,高高在上地施舍關懷,哪里注意到小少年未曾宣之于口的別扭?

    分魂溫和地笑起來:“我還不知道,你找到的辦法是什么樣的。”

    沈明澤也笑,他伸出手,手心光芒流轉,出現了一個手掌大小的透明水晶球,球體內漂浮著五彩斑斕的光點——是他花光了所有積分向系統兌換的寶物。

    沈明澤手心微微用力,水晶球破碎消散,光點歡快地從破碎的球體縫隙中鉆出來,閃爍著排列成一把劍的形狀。

    這些光點雖美,可每一粒的殺傷力都極大。

    它們的名字也很好聽,叫做“星隕”。

    沈明澤堅定地伸手把劍握住,“這把劍可以做到。”

    “啊,”分魂真心實意地說:“挺好的。”

    沈明澤又“嗯”了一聲,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問:“你要不要出去看看?現在天應該快亮了,日出很好看。”

    “不了。”分魂沒有遲疑,他搖搖頭:“我要是看到,就更加舍不得了。”

    沈明澤點點頭,反應過來他的分魂看不見,于是開口補充:“好。”

    他分明沒什么動作,但下一秒人就穿過了欄桿,出現在了地牢內部。

    沈明澤目光平靜,提劍的手也未曾顫抖,直直地抵上分魂的心口處。

    “你動手可要干脆一點,其實我挺怕疼的。”分魂一本正經地說。

    地牢外,天光已破曉。

    *

    希爾最終還是沒有抓到唐彥和喬舒亞,他們逃走了,而他忙碌半夜,大陸的局勢仍是一團亂麻。

    遍地起硝煙,許多人在睡夢中被驚醒,發覺外面火光沖天、亮如白晝。

    年紀大的人都不由地回憶起了數十年前的慘狀,瑟瑟發抖地躲在屋里。

    希爾裹挾滿身月輝露水,怒氣沖沖地踹開了江洗秋的房門。

    希爾掌控整個圣殿大大小小的陣法,江洗秋回來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消息。到底是于心不忍,他只是讓人把這個房間包圍看管了起來。

    雖然軟禁,可各種生活物資江洗秋都是樣樣不缺的。

    江洗秋的傷還沒好全,他甚至沒把這幅病體殘軀放在心上。

    夜晚的風帶著幾分凜冽,從大門處暢通無阻地涌入,江洗秋被寒意沖撞,忍不住彎腰咳嗽起來。

    “江洗秋!”希爾揪著他的衣領,逼他直視自己,大聲吼道:“是不是你干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江洗秋忍住咳意,露出一個挑釁般的笑容:“殿主在說什么?氣大傷身,殿主還是冷靜些好。”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希爾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天底下能有這種翻云覆雨手段的人實在不多,除了江洗秋,希爾實在想不到別人。

    江洗秋任由他抓著自己,笑著說:“什么為什么?殿主不是都已經猜到了,何必再問呢?”

    希爾難以置信,這人做了這些事情,竟然還能這樣毫無愧疚地笑著,他怒吼道:“你真是瘋了,你要毀了整個則鳴嗎?”

    他們曾經陪著這個世界跋涉過最艱難最黑暗的歲月,見證過它最狼狽最不堪的模樣。

    同樣也是他們,付出莫大的艱辛將則鳴從泥沼中托舉起來,極盡細致與耐心地將污漬和塵埃擦洗干凈。

    這是他們共同的過往、共同的熱愛和夢想,江洗秋憑什么毀去?

    他又怎么忍心?!

    希爾目眥欲裂,將人用力地甩開。

    江洗秋重重地砸到地上,他難受地躬成一團,很快又強逼著自己站起來,不肯在希爾面前露出脆弱痛苦的模樣。

    他一邊咳嗽著,嘴角也溢出了血絲,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是啊,我就是故意的,希爾,當初我找你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你就該發現了,我就是個瘋子。”

    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希爾再度將他按到,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

    他咬牙切齒地說:“江洗秋,你對我有怨,大可沖我來,為什么要動則鳴?!”

    “你來殺我啊,你殺我就是,為什么要毀了這個世界……”希爾無力地松開手,癱坐在一邊。

    他口中喃喃地說著,幾乎便要落淚。

    第103章 神祇(28)

    在沈明澤去過的某個小世界里, 曾經聽聞過一種極度浪漫與夢幻的現象,連名字都美得不可思議。

    ——“鯨落”。

    鯨死后沉于海底, 其尸反哺深海萬靈, 漫長過程帶著殘忍的溫柔。

    分魂輕輕閉上了眼睛。

    他的身體寸寸破碎,與扎在心口的劍一起,化作粼粼的光點。

    地牢從未如此明亮過,五光十色的微小光點交相輝映, 將此地襯得如同一場幻境。

    可沒過多久, 光點便漸次消融, 化在了茫茫天地間, 一切又重歸于黑暗和寂靜。

    沈明澤獨自站在地牢中,微微仰頭望向虛空, 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他眨了眨眼, 如釋重負般,輕輕地笑了起來。

    這是他無論如何也要回到這個世界做的事情,如今終于算是完成了一半。

    而剩下的另一半,也很快就能達成了。

    沈明澤抬手揚袖,消去地牢內所有的陣法,而后才從原地消失。

    則鳴大陸上的局勢混亂不已,牽扯進戰局的人越來越多, 很多人甚至是莫名其妙被波及,打到一半才發覺忘了問對方開戰的理由。

    然而已經被打出了火氣, 于是也沒辦法停手了,只能不明不白地繼續打下去,誰也不肯先認輸。

    很難想象這是短短的半個夜晚能夠發生的事情, 沒有你來我往的試探,仿佛只是一言不合, 就能大打出手。

    就連精靈之森外與世隔絕的寧靜小城鎮也沒能幸免于難。

    “王,外面好吵,是在打架嗎?”賽琳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進來,不滿地抱怨。

    精靈神殿早已燃起了燈火,被吵醒的族人們不約而同地聚到了這里。

    賽琳是族里年紀最小的孩子,向來是被所有人寵愛著的,可這時眾精靈的目光都有些凝重,一時沒顧得上她。

    精靈王空羽坐在最上方的椅子上,難得地端端正正,他沉默地等待著消息。

    “王,”賽狄迎著族人們征詢的目光走進:“確實是外面的人類打起來了,而且不僅是我們附近的這個小鎮,除了西大陸還不能確定,其余的兩個大陸都是這種情況。”

    賽狄為難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打得這么……激烈,卻沒看到什么傷亡。”

    “沒傷亡?會不會是戰事剛啟,時間太短所以才……”開口的精靈說著說著也覺得沒有道理,畢竟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著疑點。

    時間太短怎么會這么嚴重?這么嚴重怎么會沒有犧牲?真是怪哉怪哉。

    “王,我們要管嗎?”外面的風風雨雨牽連不到精靈之森,他們會聚在這里,只是怕五十年前的事情重演。

    但是應該不會,如今這世上只剩下一個神明,這位神明還是出了名的仁慈純善,精靈族的境遇定然不會再像當年那么如履薄冰。

    既然如此,人類的事情,和他們精靈族有什么干系?

    空羽沉思片刻,“暫時先不管,萊雅娜和賽諾還在圣城,我去接他們回來。”

    就讓他去圣城看看,希爾又在動什么鬼主意。

    這是神愛著的世界,他不允許有人破壞。

    可他也是精靈族的王,前路未卜,便就讓他一人前往。

    空羽忽而想起他預感到的生死大劫,是否就是應在了這次?那他更要去了。

    *

    希爾仍舊在與江洗秋對峙,他半是威脅半是懇求,“你做了什么?能不能停手?”

    江洗秋咳嗽著,忍不住多看了希爾幾眼。

    希爾能說出這種話,倒是讓他對其有些改觀。看來這人狼心狗肺不假,但對這個世界也抱有幾分仁慈。

    “來不及了,希爾。”江洗秋的笑容多了三分真誠,不知是因為事情進展順利,還是因為希爾的態度讓他詫異之余也有些感懷。

    希爾抓住他的手:“怎么會來不及?你是江洗秋啊,你給他們下了什么命令,現在讓他們停手不就可以了?”

    “來不及了,希爾。”江洗秋將手抽回,仍是那副從容憐憫的神情,又重復了一遍。

    “你真該死……”希爾勃然大怒,一手抓著他,另一只手握拳就要落下,這時桌子上的水晶球突然綻放光澤。

    “江洗秋。”虛影還未成形,就傳出一道急促的女聲,“深淵縮小了。”

    希爾的手頓住,他只聽到了聲音,還未反應過來話語中的含義,便難以置信地問:“梅瀾?你也知道?你們是一伙的?”

    江洗秋的注意力卻是另一件事。

    他艱難地推開希爾,腳步踉蹌地跑到桌子前面,似乎覺得隔著這點距離他就會聽錯一樣。

    “你沒看錯?梅瀾,此事非同小可,你確定嗎?”江洗秋只覺得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著急不已地等待回答。

    梅瀾不覺得江洗秋的語氣有問題,因為她與他一樣著急,“這怎么會看錯,你知道嗎?深淵如今縮小到大概只有兩米寬,任誰都沒辦法看錯!”

    ——深淵曾經是望不到邊的。

    江洗秋的臉色在瞬間慘白,他雙眸失神,用最后一絲理智喃喃地提醒自己:“地牢,我要去地牢……”

    他匆忙轉身,發覺自己渾身力氣盡失,跌倒在地。可他像是被一股執念支配,站不起來還要執著地向外爬去。

    希爾也意識到了什么,他倉皇后退了兩步,待看到江洗秋,又強逼著自己鎮定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拎起地上的江洗秋就要離開,水晶球上的虛影見此也慌忙叫道:“希爾,我也去。”

    希爾看了看她,終究是一言不發地照做。

    虛影暫時隱入水晶球,希爾一手抱著水晶球,一手提著江洗秋。

    入口處,他揮退守衛,自己用魔法砸開了大門。

    地牢很空蕩,里面干凈得不見一縷塵埃。

    墻角燭光閃爍,冰冷又幽靜。

    里面本該纏繞著厚重的鎖鏈,四面的墻壁也該布滿了各式各樣的魔法陣,而在最中間,曾經住了一個人。

    “他來過了。”希爾驀然開口。

    沈明澤來過了,又離開了。

    可那人會去哪兒了呢?如今又……是生是死?

    希爾從前用盡一切手段要沈明澤死,可他從未想過那人真的會死。

    沈明澤是普天之下唯一的神明,是則鳴大陸至高無上的天道,怎么可能死?

    江洗秋干澀地說:“深淵只是縮小,大人定然還活著。”

    也許只是受了傷,也許只是狀態不好,可絕不會是代表再也不會出現、再也不能看見的那種……死亡。

    “他果然還活著!他去哪了?竟然離開地牢。”恍惚中的希爾捕捉到江洗秋的分析,他瞬間回神,對此深信不疑。

    不知是當真信了,還是不愿意懷疑。

    希爾感覺心里亂糟糟的,許多事情混雜在一起,他一時分不清,此時沈明澤和則鳴大陸,哪個更讓他擔心。

    *

    天光已經大亮,陽光放肆地傾瀉而下,讓人壓抑著的心情都不由得放松了幾分。

    空羽剛踏入圣城,就撞見了略顯狼狽的唐彥,他嗤笑道:“這不是唐彥嗎?說好不回圣城,后悔了?”

    唐彥肩膀上還扛著受傷昏迷的喬舒亞:“喲,這不是小羽毛嗎?聽說你們精靈前段時間,被希爾打了?”

    正當兩人的眼神“如膠似漆”之時,遠方傳來一聲呼喊:“唐彥,發生什么了?”

    唐星煜一夜未眠。

    他昨晚回去不久,就被外面的叫鬧聲嚇了一跳。

    好在圣城的動亂集中在圣殿,其余地方還算和平。

    唐彥擔心沈明澤,于是又翻回了小院,剛進門就看到兩個整裝待發的精靈。

    萊雅娜和賽諾站到空羽身后,低聲行禮,“王。”

    空羽點點頭,“沒受傷吧?”

    “沒有,我和賽諾沒有參與。”萊雅娜說。

    豈止是沒有參與,他們兩人一直睡到戰爭打響,連事情起因都不知道。

    精靈族三人嘀嘀咕咕,唐彥也在教訓唐星煜:“我不是讓你待在家里嗎?你為什么又出去!”

    唐星煜只當做聽不見:“你有沒有看見明澤?他昨晚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他出去了?”唐彥一愣,他總疑心那人的存在代表什么陰謀。

    唐彥把肩膀上的人扔到地上:“嘿,兄弟,醒醒。我說兄弟,你為什么要背叛希爾啊?”

    喬舒亞閉著眼睛皺了皺眉,只覺得耳朵旁有只蟲子聒噪地繞著他飛。

    “原因,我昨天晚上不是說過了嗎?”喬舒亞躺在地上,虛弱地說。

    唐彥撓撓頭:“那個原因居然是真的?可是很蠢誒,你又打不過希爾,干嘛這么急著撕破臉皮。”

    喬舒亞艱難地翻了個身,不理他了。

    “唐彥。”空羽和兩個小精靈交流完,“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出事了。”

    “我知道啊,我就在現場。”唐彥放下心中的疑惑,略帶些得意地說。

    “你知道?你知道幾乎整個世界都打起來了?”空羽詫異地問。

    “整個世界?”唐彥聲音陡然高昂,地上的喬舒亞又皺了皺眉,捂住了耳朵。

    空羽鄙夷地說:“看來你也不知道。”

    “怎么會這樣?”唐彥心急如焚,“難道是那個冒牌貨做的?不行,我現在就要去找江洗秋。”

    “冒牌貨?你也見到那個人了?”空羽忽然心生不安,像是遺漏了什么很重要的關鍵點,他大步走近,“我和你一起去。”

    他雖然對希爾幾人都沒什么好感,可他不得不承認,江洗秋腦子還挺好用。

    只希望……

    第104章 神祇(29)

    沈明澤坐在深淵邊, 隨手在路邊摘了一片葉子,悠然吹響一曲樂音。

    隨著曲聲悠揚, 剛亮起來的天空很快又暗了下去, 仿佛時間被按下了加速鍵,可以清晰地看見太陽東升西落。

    手持武器、正滿臉殺氣打斗的人們茫然地眨了眨眼,忽覺一陣困意上涌。

    他們不約而同地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竟然等不及回去, 直接就地躺倒, 下一秒便陷入了睡眠。

    剛離開地牢的幾人站在入口處, 仰頭看著天上的異象。

    ……只能是沈明澤, 這是屬于天道的力量。

    那人當真沒死,這是好事, 可他現在在哪兒?為什么不肯回來見他們?

    “江洗秋, ”希爾懷中的水晶球忽然傳出梅瀾干澀的聲音:“我好像……看到他了。”

    話音剛落,周圍忽然出現兩個人。

    “喲,大家都在呢?梅瀾也在?你看到誰了?”唐彥歡快地向眾人打了個招呼,迅速伸手把江洗秋拽到自己身邊。他此刻整個人猖狂得意極了,絲毫看不出之前狼狽逃竄的樣子。

    唐彥想,畢竟他和空羽兩個人加起來,能把希爾按在地上打!

    他們倆原本是去找江洗秋的。

    當初也都曾在圣殿住過, 這么多年了,他們的住所一直沒變, 仍是熟悉的位置。

    可唐彥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到時只看到大門敞開,人去樓空。

    這時天色突然發生變化, 由明轉暗,不僅如此, 附近的守衛竟也當著他們的面困倦地睡倒。

    唐彥與空羽對視一眼,默契地循著地牢的方向奔去,這才有了在入口的這一幕。

    可希爾和江洗秋好似沒有感受到他們倆的到來。

    江洗秋目光顫動:“是在深淵?”

    “是。”梅瀾說完這個字就中斷了魔法。

    “慢著!梅瀾……”希爾試圖挽留,他不斷地往水晶球中輸入魔力,可對面始終沒有回應。

    他無力地垂下手,水晶球隨之落地,慢悠悠地滾落到了一旁。

    整個世界安靜地睡著了,暫時不必擔憂紛爭和戰火,沈明澤的存在便一下清晰起來。

    歸根到底,他們所有人都沒真正關心過沈明澤。

    那人太強大了,無所不能、不死不滅,有什么好擔心的?從前再是不滿和憤怒,他們也沒真正覺得沈明澤會出事。

    地牢而已,哪里困得住他?

    旁人覺得痛苦難耐的事情,對那人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沈明澤應該是不會死的,他是刀劍無法傷害、時光無法泯滅的存在才對。

    即使被關入地牢,即使許久不見,可只要知道這人在那里,他們就永遠不會有恐懼。

    這人是一座巍峨大山,足夠擋下所有的風雨。

    他們崇敬他、擁護他、信仰他,卻從未嘗試過理解與關心他。

    ——可如果,這人也是會死的呢?

    江洗秋覺得自己的靈魂分成了兩半,一半手足無措,茫然地等待宣判;另一半思緒快速運轉,要不顧一切地找出辦法。這件事情沒有沈明澤作為依靠和后盾,江洗秋只能逼迫自己。

    他的傷勢還沒好,這樣絞盡腦汁,一時竟覺得有些缺氧。

    “你們在說什么?”唐彥越聽越是不安,“大哥在深淵?他不是在地牢嗎?”

    沒有得到回應,他頓時更加著急,“這個異象是怎么回事?你們都知道什么?”

    空羽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地等待回應。

    江洗秋忽然抬頭,“圣殿里有一個可以通往深淵的傳送魔法陣。”

    “在哪?我怎么不知道?”希爾目光灼灼,只等知道了方向就要出發。

    “那是我之前偷偷建的,不過只能用一次。”江洗秋大步走在前方帶路,“一次也足夠了。”

    希爾心急如焚地把他拎起來,“你指路,我帶著你去。”

    “喂,我也要去。”唐彥急忙跟上。

    空羽感受著胸腔內跳動極快的心臟,不安地抿了抿唇,速度反而比唐彥還快上幾分。

    *

    深淵附近寸草不生,那是連光都能吞噬的萬丈溝谷,也許只有風能從上空略過。

    沒有樹木的遮擋,風就顯得肆虐,梅瀾的發絲被吹的有些凌亂,她卻無心理會。

    “大人。”梅瀾隔著遠遠的距離,有些怯怯地輕聲喚。

    沈明澤一定知道她和江洗秋做的事情了,他會怪他們嗎?

    梅瀾的聲音很小,可沈明澤還是能聽到,他將葉子放下,無奈地嘆了口氣。

    沈明澤確實氣憤于這兩個孩子的荒唐想法,然而事已至此,再責怪他們也沒有意義。

    反正,事情很快就能被解決了。

    他看著梅瀾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由得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

    “梅瀾,別擔心,我沒怪你。”

    說到底,他們也只是為了沈明澤。

    梅瀾松了一口氣,也笑了起來,“大人,你是找到了消滅深淵的辦法了嗎?”

    她見沈明澤的狀態正常,可深淵又的的確確縮小了,故而有些欣悅地問。

    “嗯。”沈明澤輕輕點了點頭。

    梅瀾小跑上前,站在沈明澤身邊,撒嬌似地說道:“大人,希爾這些年太討厭了,你可得好好罰他一頓。”

    “好。”沈明澤含笑應道。

    梅瀾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找不出什么問題,于是她按下心頭的惴惴不安,艱難地扯出笑容:“大人,我好想你,你接下來會一直陪著我們嗎?”

    她補充:“在我們身邊,隨時可以見面的那種。”

    沈明澤溫和地望著她:“我當然會一直陪著你們。”

    “真的?”梅瀾表情欣喜,她忍不住伸手扯住沈明澤的衣袖,將這三十二年來發生過的事情一字一句講給他聽,像是要把缺失的時光全部補回。

    三十二年來,她都沒說過這么多話。

    沈明澤一直含笑聽著,不時點點頭以示回應。

    “大人。”

    “是你!”

    “原來你……”

    四人通過傳送陣到了深淵附近,很順利地就找到了這個地方。

    沈明澤聽到聲音轉頭看去,他此刻眉眼舒展,便顯得那份如水般的溫柔更盛三分。

    唐彥只微微怔愣了一瞬,就興高采烈地上前:“大哥,真的是你。”

    江洗秋見此面露苦澀。

    他們幾人之中,也許只有唐彥從頭到尾無愧于心。

    “唐彥,”沈明澤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下次不要這么沖動,還有,你平日多關心星煜,他是個好孩子,你好好說話……”

    唐彥連連點頭,普天之下,只有沈明澤可以教訓他。

    唐彥略帶委屈和愧疚:“大哥,我沒能認出你。”

    不僅沒能認出,還把這人當做贗品,對他喊打喊殺,沒禮貌極了。

    江洗秋的笑容更加僵硬,他微微低下頭。

    唐彥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錯誤,只是沒能認出大人,可這算什么錯誤?誰都知道,沈明澤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怪他。

    唐彥顯然也知道,他故作抱怨:“大哥,你怎么不告訴我。”

    這人自證身份的機會和方式那么多。

    沈明澤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看向其他人,“洗秋。”

    江洗秋惶恐抬頭,懇求地看著沈明澤,怕這人責怪他,也怕這人不要他。

    畢竟,他們幾人再清楚不過了,則鳴大陸是這人的底線。

    ——而他想毀了這個世界。

    沈明澤嘆了口氣,“為什么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呢?”

    他說:“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

    從泥潭中摸爬滾打掙扎著爬起來的江洗秋,有一個讓世界上再也沒有泥潭的夢想。

    “我……”江洗秋眼眶酸澀:“大人,對不起。”

    “要對自己好一點啊,洗秋。”

    沈明澤含笑說完,便移動目光,準備尋覓下一位目標。

    空羽特別主動,他上前一步,愧疚極了,“神,我沒能認出你。”

    在空羽眼里,這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沒認出我不算錯,你錯在……”沈明澤頓覺為難。空羽錯在想利用別人,想傷害別人,可這要怎么說?類似的話他從前已經教過了,可見這些事情,或許還是要自己體悟比較好。

    空羽和希爾幾人其實很像,一樣懷揣著赤子之心,一樣的滿懷責任感,一樣熱忱與正直,他們應該是好朋友的。

    歸根究底,小羽毛走的歧路,無非是因為沈明澤的存在。

    “算了。”沈明澤笑著搖搖頭,“我現在說了,你們應該也記不住。”

    在場的人都以為這話實在寵溺地責怪空羽,唯有希爾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對勁。

    “沈明澤,你在這里做什么?我們先回圣殿再說……可以嗎?”希爾算是和沈明澤交流最多的人了,畢竟三十二年來,只有他能隨意進出地牢。

    可是他仍然覺得陌生,仿佛周圍環境不再是逼仄狹窄,變得寬闊堂皇,他就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一樣。

    “不著急。”沈明澤語氣隨意。“啊,希爾,我好像沒什么要同你交代的。”要說的話,早在那三十二年里,已經全部說完了。

    他目光里有無盡的溫柔笑意,認真地注視著希爾:“那就祝你,永遠快樂,永遠如愿以償。”

    他手上輕輕用力,將身邊的梅瀾往人多的那方推去。

    “大人。”梅瀾被風輕柔地送走,她劇烈掙扎,不愿意離開。風停后,梅瀾險些跌倒,希爾趕緊上前扶了一把。

    然而推著梅瀾的風止息,幾人身邊的風卻愈發凜冽,仿佛在深淵上空打轉,其音如泣如訴。

    沈明澤望向遠方的一線天光,平淡從容地說:“看,天又快亮了。”

    他站在邊緣,往后半步就是萬丈深淵,可他像是感覺不到危險。

    深淵在嗚咽,在退縮,在祈求。

    沈明澤無動于衷。

    深淵是他的伴生,沈明澤一息尚存,深淵便會永遠存在。而要殺死沈明澤,先得斷絕他的生機,再泯滅他的靈魂。

    風吹動沈明澤衣袍獵獵。

    ——他的軀體已經死在星隕劍下,他的靈魂即將埋葬于深淵。

    希爾將護著梅瀾的手松開,疾馳往前要抓沈明澤,“你要做什么?你給我回來!沈明澤,你不想報仇嗎?”

    其余幾人實力不如希爾,動作慢了一步,可那份急迫是一樣的。

    沈明澤嘆了口氣,背對著深淵,緩慢地、堅定地、不容挽留地向后傾倒。

    他嘴角甚至還帶著笑,仿佛他即將前往的是有著似錦繁花的世外桃源。

    希爾伸出手,沈明澤的衣角從指縫間劃過,像是無需宣之于口的道別。

    “不要,你回來,你回來我就把圣殿還給你,沈明澤!大人……”

    這人應該是要被萬人跪拜敬仰的,怎么能如此無聲無息地死去?

    他還沒恢復這人的名譽,還沒讓世人知道深淵的真相……

    被黑暗吞噬之前,沈明澤嘴唇嚅動,無聲地吐出幾個字。

    他說:“天亮之后,忘了我。”

    神明最后的諭旨,自當言出法隨。

    第105章 神祇(30)

    希爾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渾身都有些疼痛, 像是被人揍了一樣。

    他睜開眼,發現唐彥正躺在他旁邊。

    這混蛋睡著了都不安分, 口中囈語連連, 手腳還要動來動去,料想自己這一身青紫就是被這人睡夢中打出來的。

    “醒醒,”希爾沒好氣地說:“起床啦,日上三竿了都, 還睡呢?”

    這話說的, 明明自己也才剛醒。

    唐彥用臟手揉了揉眼睛, “我的天!這是在哪?我們不會在這個鬼地方睡了一晚上吧?怪不得渾身酸痛。”

    你渾身酸痛可能是打我打的, 希爾暗自吐槽。

    江洗秋皺著眉醒來,“都檢查一下, 沒受什么傷吧?毒呢?咒術呢?有沒有?”

    “拜托, 江洗秋,你也太小心了吧?我們四個大魔法師和一個精靈王,誰能暗害我們?”唐彥嘚瑟地說,他還坐在地上,腳尖輕輕踹了踹旁邊的空羽:“是吧?小羽毛。”

    空羽嫌棄地離開三米遠,高傲地瞥了他一眼:“腿不想要了?還有,別叫我小羽毛!這是……”

    這是那人獨屬的稱呼。

    空羽“這是”了半天, 都沒想起來,那人究竟是哪個人。

    那個身影好似夜晚水中淺淡的月影, 稍稍一碰,便化作一池碎片。

    空羽隱約覺得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又有個聲音告訴他:不重要的, 想不起來就算了。

    重復地多了,他于是搖搖頭, 徹底把這件事情拋之腦后。

    希爾圍著梅瀾獻殷勤,他紳士地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擔憂地問:“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梅瀾表情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總覺得希爾不應該這么說話的,不,或者說,總覺得記憶中有人說話時的語調比這還溫和輕柔。

    “怎么了?”希爾見梅瀾發呆,頓時更加擔憂。

    梅瀾恍惚回神,嘴角極微小地彎起,“沒事。”

    她可能是睡懵了,希爾分明一直都是這么說話的。

    而且她性子向來冷淡,總共也就這幾個朋友,哪里還認識別的人?

    江洗秋看著周圍或嬉笑打鬧、或談情說愛的四個人,無奈地嘆氣。

    真是沒一個靠譜的,那人之前想必累得很。

    他忽然一怔,什么“那人”?又為何會“累得很”?

    “洗秋,有發現什么嗎?”希爾抽空問。

    和唐彥、空羽這兩人比起來,他還是很可靠的。

    江洗秋被他的聲音驚動,忽然忘了自己剛才在想什么。

    ……算了,能忘記的想來也不是什么重要內容。

    他搖搖頭:“沒發現異常,你們還記得昨晚的事情嗎?”

    “昨晚?當然記得啊。”唐彥朗聲說:“昨晚我們追著敵人來這里,為了及早消滅他,還動用了一個一次性的傳送陣。哦對了,我們現在怎么回去?”

    “嗤。”空羽嘲笑道:“坐別的傳送陣回去啊,不然走回去嗎?唐彥,你的存在真是拉低了你們人類的平均智商。”

    唐彥不甘示弱:“呸!你們精靈才是公認的愚蠢!”

    江洗秋無語地收回視線,他就不該對唐彥抱有信心,“之后的事情呢?希爾,你還記得嗎?”

    希爾眉頭緊皺,“殺死了那個敵人之后,我們幾個也因為脫力暈倒了……是這樣嗎?”

    希爾覺得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需要他們五人聯合的敵人,按理來說該是印象很深刻才對,可他卻完全想不起來細節。

    “哎呀,聰明人就是想太多,我覺得那些事情不重要。”唐彥興致勃勃:“來都來了,不覺得這里很好看嗎?印象中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出來玩了,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在這露營吧!”

    “你就知道玩。”梅瀾清冷的神情中帶著些微的寵溺,如同鄰家的知心姐姐,“容我提醒你,唐彥,你還有個兒子。”

    唐彥目光在四周流連,戀戀不舍:“好吧,可是這里的風景真的很好看啊……下次帶著星煜一起來。”

    他們醒來的地方是一大片草坪,上面星星點點地點綴著五彩斑斕的小花,附近錯落有致地矗立著幾棵大樹。

    鼻尖能嗅到草木的清香,耳畔有清脆的禽鳥啼鳴,鶯歌燕舞、山清水秀。

    “奇怪,總感覺這里不是這樣的。”希爾喃喃出聲,似乎這里不會有這么繁多的色彩,還應該有一道抹不去的黑。

    空羽環視一周,精靈的親和力讓他得以察覺四周情況:“是有點陌生?不過一切正常,也許是我們昨晚沒注意吧。”

    江洗秋若有所思,他有點懷疑,但除了這個原因,好像也沒別的能夠解釋了。

    事實上,不僅僅是他們,所有人醒來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都會有瞬間的恍惚。

    作為天道的沈明澤死了,新的天道隨之誕生,接替他維持則鳴的運轉。

    于是就在那段異常的夜色里,這個世界悄然荒蕪。

    赫安山脈的枝葉掉光了所有的花瓣,藤蔓于剎那變得枯黃,漫山遍野的綠色消退,露出暗黃的大地。

    山林不向四季起誓,榮枯隨緣。

    則鳴大陸的植物,一生只忠于一個天道。

    所有人都睡著了,這個世界從來沒這么安靜過,只有植物拔節生長時的窸窸窣窣。

    當新的精靈母樹長出最后一個花苞,也就昭示著:從今往后,則鳴再與沈明澤無關。

    只是當時無人知。

    *

    希爾幾人長途跋涉回了圣城,唐星煜剛收到消息就牽著沈望過來。

    “唐彥,爹啊,求你一件事唄。”唐星煜諂媚地笑著:“我想去西大陸。”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覺醒來像是西大陸有什么吸引著他似的。

    “想去就去唄,不過你是不是快開學了?先回晨曦,我可不想塞西老頭兒又來找我。”唐彥已經很習慣唐星煜的想一出是一出了:“還有!不準直呼我的名字!”

    唐星煜嬉皮笑臉:“遵命,我親愛的父親大人。”

    “哦對了,”他把手邊的沈望往前推推,“這是我在路上撿到的小孩,交給你了。”

    唐彥露出一言難盡的目光,用眼神問他:你在說什么胡話?

    “咦?”希爾凝神:“百分百的光屬性親和度?這孩子資質不錯。”

    “惜才了?”江洗秋好笑地問。

    希爾點點頭,“確實是。”

    他蹲下身子:“小孩,你要不要跟著我,拜我為師?”

    沈望看了看唐星煜,又看了看空羽,然后遲疑地點了點頭。

    好奇怪,他們怎么像是不認識他一樣?

    星煜哥哥竟然不記得明澤哥哥了,言之鑿鑿的,好像世界上沒有這個人。

    唐彥也是,之前還對著明澤哥哥喊打喊殺,如今竟也能對自己露出笑容。

    ……雖說略顯猥瑣,但不難感受到他的善意。

    沈望困惑地想,為什么一覺醒來,全世界只有他記得沈明澤?

    曾經所有人都說沈明澤像神,如今沈明澤更是和神、深淵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這樣的巧合,難道明澤哥哥真的就是讓他仰之如日月的神明?

    可如果真是如此,為什么所有人還都能忘記那人?

    這些人口口聲聲愛他敬他,為他夢魂顛倒、為他念念不忘,為他三十二年不肯放下。

    最終,沈明澤卻連一個名字也未曾在他們心里留下。

    沈望看著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希爾,低聲問:“你有沒有聽說過沈明澤?”

    “沈明澤?是誰?”希爾完全沒有印象。

    又是這樣!沈望心中酸澀。

    他早上對唐星煜確認了千萬遍,一開始還以為對方在開玩笑,到后面終于在唐星煜不耐煩的眼神中徹底死心。

    唐星煜永遠都不會對沈明澤不耐煩。

    他曾經對那人珍視無比,說要與那人當一輩子的朋友,說要同進同退,說要為那人與世界為敵。

    可今天早上唐星煜要送那人的花枯萎了,他卻沒露出半分難過。

    哪里是偽裝得出來的呢?

    ——他們全都把沈明澤忘了。

    唐星煜忙里偷閑替沈望回答:“沈明澤是他的哥哥,他叫沈望。”

    希爾了然,他好笑地說:“你的哥哥,我們怎么會知道?”

    沈望看了看周圍的人,聽著耳邊平淡的聲音,絕望地低下頭,帶著哭腔說:“可他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了。”

    “喂,別哭啊。”唐彥最受不了小孩子哭了,“我們幫你找不就行了。提前說好啊,人要是死了我們可找不到……喂你怎么哭得更慘了?祖宗,求你,別哭了。”

    而圣殿依然還是熟悉的模樣。

    梅瀾舉目四望,對著附近的一簇梅花林停下了目光。

    一年四季,林子里的梅花都會掛滿枝頭,紛紛揚揚的花瓣落下,像一場繽紛的雨。

    印象中,仿佛有人曾在這舞劍,月色下漫天的花瓣飛揚,那人就著滿眼的粉色,教了她一套《舞輕狂》。

    無邊風月,美不勝收。

    那時的畫面太過絢爛,于是后來,她就愛上了沐浴著月華練劍。

    可她仔細深思,那里分明又什么都沒有。

    沒有一位目光和煦的白衣謫仙,舞著凌厲又溫柔的劍術,極盡鋒芒,也極盡柔軟。

    她的記憶空空蕩蕩,只余一場永不落幕的花雨。

    *

    仿佛隨著每一個反派的落幕,故事的結局都會是:大陸又恢復到了往日的平靜。

    則鳴也是如此。

    沈望很不甘心,可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人的生活極快速地走上了正軌。

    好像不論有沒有沈明澤都一樣。

    沒有了沈明澤,太陽照舊東升西落,人們照常一日三餐。

    這個世界從來不是少了一個人就會崩塌,可沈望怎么能接受?他是唯一一個還記得那片風華的人,所以他注定擁有使命。

    終沈望一生,他也未曾停下尋覓的步伐。

    也許某天,他會在翻開某一本被遺落的藏書時,從泛黃的書頁中得到答案。

    不過也許,他一輩子也沒辦法找到,到最后就連他的記憶都變得模糊。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而此刻,有位穿梭于時空縫隙中的任務者來到了這個世界,見到了還是小小少年的沈望。

    “這就是天命之子?007,我們的任務是就要幫他嗎?”任務者用積分買了一本資料,“最大的勢力是圣殿啊,那我們幫他成為圣殿殿主,應該就能完成任務了吧?”

    007卻沒有立刻回答,它卡頓了片刻,忽然驚慌地催促,“快走快走,宿主,我們走錯了,這是那位的世界。”

    “那位?”

    “沈明澤。他雖然已經不是天道了,可他萬一還對這里有感情呢?我們在他的世界亂搞,不被他追殺才怪!”

    任務者一聽到沈明澤的名字就干脆利落地收拾東西,半晌他回過神:“那我的積分不是白花了?”

    系統007勸他:“積分重要還是命重要?往好處想,就當是你參觀那位大人的世界交的門票錢。”

    “……你說的有道理。”

    *

    沈明澤未曾想到自己還能睜開眼。

    吵醒他的是系統聒噪的叫喊:[晚上好,我親愛的宿主!許久不見,你想我了嗎?]

    沈明澤還沒來得及表達驚訝和想念,耳邊的電子音陡然尖利:[啊啊啊,這是什么,我要瞎了!]

    [小一。]沈明澤被嚇了一跳,他無奈地說:[機器人不會瞎的,但是你再不停下,我就要聾了。]

    [宿主,狗澤……]系統的機械音帶著顫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無法接受的東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嗎?你身上……好刺眼的功德金光啊!]

    難怪這人人設崩塌成那樣還活蹦亂跳,一點事兒都沒有。

    沈明澤愈發無奈,[小一,不要說臟話,心里偷偷說也不可以。]

    然而系統001已經進入到了癡呆狀態,瘋狂碎碎念:[功德金光啊!宿主,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我001縱橫各大世界這么多年,都沒看到過幾個有功德的人。你身上,天吶好亮,怎么會有這么亮的功德金光?]

    沈明澤聽到“縱橫各大世界這么多年”這幾個字不由地想笑。小一就他一個宿主,哪個世界不是他們倆一起縱橫的?

    但沈明澤還是很有耐心地由著系統抒發情緒,沒想到系統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念了許久,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不得已,沈明澤溫和地打斷:[所以小一,功德金光有什么用呢?]

    系統聽到這句疑問終于停下碎碎念,給自己加載了一個詠嘆調的語音庫,抑揚頓挫地說:[在法則光輝普照到的地方,你都將得到優待。我親愛的宿主,你被世界偏愛。]

    沈明澤頓了頓,他第一次聽到這么矯揉造作的聲音,不知這能不能也算是增長了見識。

    [功德金光是每個世界都通用嗎?]

    沈明澤想,畢竟他不算是人,身為天道,會發光應該也沒什么稀奇。

    [每個世界都有各自的天道,但是共同遵守著同一個法則。]系統大聲強調:[所以你知道“法則光輝普照到的地方”意味著什么了嗎?你!不管去到哪里!都會是!最靚的崽!]

    系統突然產生了一絲檸檬的酸意:[大佬,爸爸,你是法則失散多年的親生孩子吧?]

    沈明澤語塞,他的系統似乎總能讓他無話可說。

    [小一。]沈明澤語調輕緩,是系統最熟悉的模樣,[不簽訂契約嗎?]

    系統也是一如既往地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簽!]

    系統興奮地暢想未來:[狗澤……啊不,大佬。我都計劃好了,我們以后專門接浪子回頭的任務,你就按照之前當反派的時候來,保證無往而不利,怎么樣?]

    畢竟這人當反派都能當得讓人“痛徹心扉”。

    沈明澤微微一笑,[都聽小一的。]

    當做是我險些違約的補償。

    系統振奮宣布:[出發!]

    ——去看星辰和大海——

    作者有話要說:

    注:山林不向四季起誓,榮枯隨緣。——簡媜

    很多很多年以后,或許會有人發現晨曦學院牌匾上的隱藏陣法,他們會因為好奇而破解,然后失望地發現:上面沒有藏寶圖,只有四位傳奇年少時不算光彩的過往。

    ——因為他們簇擁圍著的,赫然只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好耶完結撒花花~

    明澤的故事終于結束了,非常感謝大家能看到這里。我記得有人從深夜看到凌晨,評論從第一章 留到最新章;記得你們給我的所有的支持和鼓勵;記得那些說自己嗷嗷大哭的評論……

    我是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遇到的都是很可愛很可愛的讀者(沒錯,說的就是你們!),可故事總有講完的一天,所以我要暫時和你們說再見了。

    晉江厲害的大大那么多,我回來的時候,你們還會記得我嗎?不準說不會,我真的會哭的!

    最后,再一次謝謝大家,謝謝所有陪伴我到現在的讀者,你們都是真真正正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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