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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吃點, 消消氣。”寺崎叉起一個丸子,塞進氣悶地脫下口罩的人類嘴里。

    心情不好,就吃點嘛, 吃飽了,說不定就不氣了。寺崎想著, 微嘆:“不是甜的, 甜的章魚小丸子會有人會喜歡嗎?”

    夏目身軀一震,沉聲道:“不要做黑暗料理!

    “哪里是黑暗料理了,加點糖而已!

    “你那叫加點嗎?你就差整罐糖倒進去了!

    “沒有, 就半罐!

    “不許做!

    “讓優(yōu)子阿姨做。”

    “不許。”

    “你做!

    “不!

    “我不做?”

    “不……”

    “哈。”人類的慣性。

    夏目望著像得逞了的狐貍似,彎著眉眼的寺崎, 神色微怔。

    太過鮮活了,和記憶中最后躺在醫(yī)院里昏迷的寺崎對比強烈。在他走后,寺崎和那只妖怪發(fā)生了什么事?

    夏目想著,垂眸問出了聲。

    寺崎瞥了他一眼, 輕松道:“打了一架,花了點力氣!

    寺崎含笑道:“它現(xiàn)在是我的式神哦, 叫夜月, 是只很丑的妖怪!

    夏目一愣, 問:“它們現(xiàn)在都沒跟著你嗎?”他見過的除妖師式神, 幾乎形影不離。

    “給它們放假了!

    而他來確認下, 人類對他的重要性。現(xiàn)在確認完畢,它們的假期只會無限延長。

    畢竟,人類像含羞草一樣, 碰一下就躲一下。

    不能讓多余的視線碰到他。

    *

    晚些時候, 夏目和寺崎拎著小包大包,回到了他們家。

    寺崎對物質(zhì)并不看重, 大多時候都是夏目在選,然后寺崎點頭表示認可。就算是挑戰(zhàn)人類審美的大紅花褲衩,他也會點頭。

    夏目后來也不問他的意見了,反正也得不到反對。

    美和子還沒睡,他們給她帶了點宵夜。大晚上吃宵夜,容易發(fā)胖。美和子忍痛,吃光了。

    “還在長身體,吃多點容易長高!彼缕槿绱税参恐

    真是個大好的哥哥。美和子點著頭,在內(nèi)心將寺崎哥哥排在了夏目哥哥前面。

    寺崎哥哥似乎喜歡夏目哥哥,所以特意在她房門口說出了想要和夏目哥哥睡的豪言。導致美和子的怦然心動,還不到一分鐘。

    美和子含著濃烈的笑,關(guān)上了房門。她才不要當電燈泡,哼。

    浴室,濕淋淋的寺崎在對著淋浴區(qū)的鏡子在調(diào)整外形。既然人類喜歡他的外形,那就要多加利用。

    剛洗完的長發(fā)不能直直的,最好干一點,微卷,翹起來一點,蓬松自然。

    毛巾,毛巾放哪?頭上?脖子?壓一點頭發(fā),嗯,不錯。

    寺崎盯了盯鏡子里的人,弄濕了手壓在衣領(lǐng)上,濕濕的,現(xiàn)在就差不多了。

    最后,表情一定要夠純。

    寺崎有藏滿意地打開了浴室門。人類躲在了房間里,沒關(guān)系,夏目還沒洗澡,他可以貼心地叫一叫。

    毫無防備的夏目拉開了門,又啪地一聲合上了。

    真是失禮啊,人類。

    “夏目,吹風機在哪?”寺崎耐心地問。

    門后的夏目恨不得抱住弱小的自己,寺崎的好看像畫一樣,但是剛剛出現(xiàn)在眼前的畫,已經(jīng)到達了不屬于人間的大海精靈的層次。不是海妖……嗚,比海妖更可怕。

    他好膚淺,又可恥地心動了。夏目臉紅地閉了閉眼,盡量平靜地說:“客廳電視機下面,左邊的柜子里!

    好精準的地方。寺崎略帶遺憾地暫時放過了人類。

    “我下去吹頭發(fā),你等下給我開門!

    優(yōu)子阿姨睡著了,二樓的門作了隔音,關(guān)上,一樓傳來的聲音就低微。

    體貼入微的寺崎遠去,夏目拍了拍臉上的溫度,急急忙忙跑向了浴室,他需要用冷水澡冷靜冷靜。

    秋日的冷水非常地涼,夏目覺得他又復(fù)活了。

    他瞥向鏡子,清秀的五官因微短的發(fā),和此刻半抬的眸,顯得有些酷帥,在他人的評價中也是好看的。夏目朝著鏡子擠出了一個略僵硬的笑容,他想,他可能和寺崎做不成朋友了。

    寺崎有藏總是很受歡迎。小時候寺崎的朋友就很多,他只是其中一個因為能看見妖怪而有點特殊的朋友。

    寺崎的朋友為什么不可以只有他一個呢?年幼的夏目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的朋友只有一個,那么寺崎為什么不可以只有他一個?夏目不敢問出來,他知道寺崎似乎不喜歡粘人的朋友。所以夏目總是會跟在他身后,看著他和其它朋友聊完天,就會轉(zhuǎn)過頭來找他。

    安靜的小尾巴。寺崎有時候會這么說。

    他獨立于其它朋友的優(yōu)點,大概就是不多話。這種想法,讓夏目慢慢地變成了如今同學們口中的“沉默寡言的夏目同學”。

    他其實想問寺崎關(guān)于他的很多事情,有很多話都想和他說。但是,說多了,又怕他煩。所以很少會問。寺崎想告訴他的時候,他就會自己說了。

    現(xiàn)在的寺崎,身邊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同學,沒有親近的人和式神,住在他的家,想睡他的床。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夏目忽然想獨占他,不想再看見寺崎對別人放肆地笑。寺崎的朋友沒有這個立場,但是,再親近一點的人就可以了。成為寺崎的戀人,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讓他收斂對他人散發(fā)的熱情,和他人保持距離。

    寺崎喜歡什么樣的人?夏目覺得,應(yīng)該是安靜的、不粘人的、有分寸的……嗯,他很有優(yōu)勢,除了性別。只要寺崎不介意男生,他就是最佳的選擇!信心滿滿的夏目在下一秒偃旗息鼓,因為可以隨便說出和男生睡一張床的寺崎,可能是個大直男。寺崎根本意識不到長得那么好看的他和男生同一張床有多么危險。

    夏目想,他可能需要小心地提醒一下,試探出腳腳,觀望觀望。

    洗完澡的夏目,帶著一身的水汽拿著鑰匙下了樓。

    一樓前面是開店的地方,后面大半是廚房,還有一間小倉庫和雜物間。

    做好心理準備的夏目,在雜物間門口找到了背對著他的寺崎。

    寺崎微擰著眉,側(cè)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吹風機好像壞了!

    還有些濕的長發(fā),略蓬松地垂下他身后,三分歉意、六分無奈的神情無辜至極,配合他的好樣貌。夏目就像是被十只丘比特射中了一樣,頭暈乎乎地,問也沒問,只道:“吹,不是,剩下的拿毛巾擦干?”

    寺崎點頭,一手吹風機,一手提著毛巾,從他身旁走過,說:“濕了,要換一條!

    夏目緩了緩心臟,在內(nèi)心警告了自己兩句,跟了上去。

    他們買來的日用品,放在了寺崎房間的角落,夏目只簡單地給他整理了一下,沒有過多的干擾。

    寺崎的生活習慣和夏目不太一樣,他的東西放得很是隨意,不過,寺崎自己可以精準地找出來。而且,寺崎不太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

    夏目跳著眼皮,從他的手中搭救了被粗魯對待的發(fā)尾。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順滑的頭發(fā)會有一個這樣不珍惜的主人。

    “黔已會替我擦的!彼缕樾χf,“她也會幫我扎頭發(fā)!比缃袂押鸵乖虏辉冢f八道也沒誰知道。

    夏目頓了頓,瞥向兩端鑲著小方牌,用來扎頭發(fā)的黑繩,緩道:“那要我?guī)兔??br />
    “可以哦,不過你明天要上課是不是很早起?”寺崎擺弄著桌上的瓶瓶罐罐問。

    夏目回道:“沒有很早,六點半醒。幫優(yōu)子阿姨開店,七點半吃完早餐就去學校了。”

    “聽起來真是忙呢!比祟惖乃邥r間好像有點少,寺崎想著問:“午睡呢?”

    “學校的午休有一個半小時時間!

    十一點半睡,加上午休也差不多夠時間了。寺崎問:“下午什么時候回來?”

    “四點半放學,差不多五點就能回來!狈艑W后,田徑隊有訓練,但是他可以翹掉。嗯,沒關(guān)系。

    夏目輕道:“我現(xiàn)在跑半個小時,可以將近十公里了!彼缕榈哪莻計劃表,很多他都接近了。

    寺崎眨了眨眼,仰頭望向人類,遲疑道:“你還在訓練嗎?”

    “……嗯!

    寺崎勾唇笑,“這樣啊,已經(jīng)很厲害了呢。那個表,我當時是按一個人類的極限來寫的。”

    “除妖師和普通人差不多!辈恍枰嗟纳眢w素質(zhì),“寺崎現(xiàn)在也是除妖師!

    寺崎琢磨片刻,問道:“你想當除妖師嗎?”

    夏目微頓,拉下眼皮道:“我不想傷害妖怪。”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抱著了解妖怪的想法去接觸它們。接觸的越多就越明白,人類和妖怪,在他眼里其實沒有什么區(qū)別。傷害妖怪,等同于傷害人類。

    “真善良呢。”寺崎平靜地給出了評價,忽道:“夏目,你知道友人帳嗎?”

    夏目倏爾抬起了眸,咬字道:“我外婆的?”

    “對,它在你這嗎?”強大的妖力持有者,夏目玲子的遺物,記載著很多妖怪名字的禁忌之物。

    “在我房里,我拿過來。”夏目說著,拿著毛巾走了出去。

    對待禁物態(tài)度真隨意呢,嘛,我也不差就是了。寺崎垂著眸,快速地擼起袖子,用指尖劃開了腕側(cè)的血管,滴進了紅彤彤的罐子里。

    分得清妖怪和人類的符紋,觸及了界線的禁術(shù),可是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的。不過,他多少能幫脆弱的人類分擔一些。

    夏目拿著一本綠皮小冊子回來時,不過才一分鐘。

    寺崎拿著一把美工刀,朝他笑得燦爛,“夏目,來,放點血!

    夏目瞳孔顫了顫,僵著腳步走上前去,掃過桌子上紅紅的兩瓶子,明悟道:“符紋,是用血畫的嗎?”

    “嗯,大妖怪的血,我沒殺死它們,養(yǎng)養(yǎng)就補回來了。”

    夏目聽了微頓,緩緩地“嗯”了一聲。

    第 32 章

    寺崎在夏目的左手尾指腹, 割了個小口。

    鮮紅的血液滴入六厘米高的瓶子,濺出波紋。夏目感受著指腹的疼痛,鼻間聞到了些微的腥味。

    夏目注視著寺崎眼角的花紋, 心不在焉地想:線條不是很多,根本用不到那么多血液。

    “疼嗎?”寺崎抬眼問。

    夏目搖了搖頭。

    寺崎輕笑一聲, 用碘伏擦拭指腹傷口后, 纏上了OK繃,叮囑:“這兩天別碰水就可以了!

    “好!

    寺崎在桌上鋪開了一副長長的卷軸,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流動的墨水一般上下游走。夏目看不太清楚語序, 寺崎也沒打算解釋,只說:“我的研究成果, 人類和妖怪世界的轉(zhuǎn)換法術(shù)!

    夏目睜著眼,試圖看清,卻好似被一團吸力汲住靈魂,有些暈。

    “加了點妖怪的詛咒在上面, 你再看下去,就要被厄運纏上了!彼缕榈嵝阎, 將兩瓶血液倒在了上面。

    夏目移開視線, 落點放在了神情從容的寺崎身上。

    黏糊的血液像是倒在了玻璃上, 寺崎食指點上血液, 緩緩地勾動出圓形的線條, 伴隨著一個個符號,一個完整的法陣漸漸成形。

    他念誦:[兩界有差,血化無根之水。使不見亦見, 使見亦不見, 通融萬物。]

    霎時間,無風自起, 披落的長發(fā)如扇面散開,紅色的法陣發(fā)出亮光,血液向內(nèi)相聚,融成了一個紅色大水珠。

    寺崎拉著夏目坐在椅子上,心機地擠進腿間,攥起一根細細的毛筆沾上“染料”。一本正經(jīng)道:“大多人類和妖怪的波長不相符,妖怪的波長涵蓋了人類的,所以能看見,波長短的人類卻無法看見。我把差異波長截取下來,刻印,就可以互相轉(zhuǎn)換!

    他低頭打量夏目的眉眼,也沒管人類能不能聽懂,接著說:“將你的左眼封住差異波長,左眼就看不見妖怪了,但是還有右眼,這樣你就能分得清妖怪和人類了。我要反著畫!

    夏目閉上了眼睛,容著寺崎像得到了新鮮玩具的小孩子一樣,托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左眼側(cè)描摹線條。

    軟毛的觸感落在皮膚上有點癢,閉上眼睛所能感知的觸覺、嗅覺越清晰。夏目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青草味,從哪里來的呢?寺崎不像是那種會噴香水的人。

    “睜眼!

    夏目聽到了輕柔的聲音,睫毛微顫地向上撥起,對上了寺崎的眼眸。

    眼睛是人類對話、溝通的一道橋梁。大多數(shù)人類,說話時都會注視他人的眼睛,試圖從眼睛里捕捉情緒,但是妖怪很少會和人類對上視線。孤獨而寂寞的妖怪,一旦和人類對視上,可能就再也忘不掉了。

    它們貪戀著人類所給予的溫暖。寺崎不是人類,也不是妖怪,但他總會和我對上視線。

    四年級的寺崎,回頭的時候,就能看見我。往后的七年,他沒有回過頭,所以我看不見他。再往后呢,寺崎的壽命有多長,是不是和妖怪差不多,他能擅自留下寺崎嗎?夏目看著眼前的非人類,眼里忽然閃過悲傷。

    寺崎攥著毛筆的手,移動的速度更慢了,他輕聲問:“怎么了?”

    他就叫人類睜眼看看他而已,怎么一副難過的樣子。

    夏目張嘴問:“你能活很久嗎?”

    仿生人能活多久呢?核心還在,他換具載體就能重生。短的話,他能活三個載體的時間;長的話,他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他的生命可能是連續(xù)區(qū)間吧。

    寺崎答:“應(yīng)該會很久。”

    “像妖怪一樣嗎?”夏目更傷心了。要是這樣的話,他必須得慎重考慮一下要不要告白了。要不然等他變成了老頭子,寺崎還是這么好看,一定會很嫌棄他的。

    寺崎停下了筆,含笑說:“像你一樣。”

    夏目錯愕片刻,心里炸開了一片煙花,抑不住嘴邊上揚的弧度,重復(fù)道:“你像我一樣嗎?”

    像我一樣,會老,會死。寺崎是和我一樣的同齡“人”。

    寺崎眼尾彎彎,哄小孩似地問:“怎么這么開心?”

    他像人類,就這么開心嗎?明明當成妖怪時,那么冷漠。

    夏目笑著不說話了。

    寺崎覷了他一眼,沒有追問,動手繼續(xù)勾勒符紋。他落筆極穩(wěn),內(nèi)心卻不平靜。夏目似乎不喜歡他非人的一面,他得小心一點,不要暴露太多才是。

    靜靜流動的時間里,夏目開始數(shù)寺崎的睫毛,一根根的,又長又翹。數(shù)著數(shù)著,他開始走神,瞄著寺崎的樣貌,搭在腿彎上的手微動,像是在繪著流暢的線條。

    寺崎將他的動作收進眼底。夏目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外貌,不會再動不動就紅著臉縮回敞開的葉子。這樣可不行啊,要是縮回了“朋友”的行列,他拔出來可就得費一番功夫了。

    “好看嗎?”寺崎忽問。

    夏目像被抓到了貓尾巴,耳尖霎紅,片刻后肯定道:“好看,像畫一樣!

    寺崎笑著又問:“你喜歡?”

    夏目像小動物被嚇到了一樣,驀地抬了下頭。

    寺崎快速地縮回毛筆,提醒道:“別動,要歪了!

    “抱歉!毕哪肯乱庾R地道歉,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良久才認真地答:“喜歡。”他喜歡寺崎的。

    “喜歡就多看,我不介意的!彼缕榇怪雎暪膭睢H祟愊矚g他的載體,多看看,多接觸,說不定就會喜歡他了。

    仿生人的本體,嚴格意義上來說,不過是一片微小的“核心”,寺崎有藏覺得核心和載體完全屬于兩個不同的部位。就像一臺計算機,他是CPU,其余部件均是載體。夏目喜歡他的載體,要是他換一具載體,人類說不定就不喜歡他了。寺崎深深地認為,夏目要喜歡他的內(nèi)在,載體是順帶的。

    可是將寺崎當作一個“人”來看待的夏目,只覺一盤涼水澆了下來。寺崎什么意思?是在說他喜歡寺崎,他也不介意嗎?他人的喜歡對寺崎來說,稀松平常是嗎……多他一個,少他一個,沒什么差別……夏目焉了。

    寺崎:“……”人類怎么回事?不喜歡他的載體了嗎?他要和人類談一談!

    寺崎加快了速度,將最后的線條勾勒完畢,利落地扔掉毛筆,彎腰看向低著頭沉默不語的夏目。

    “在想什么?和我說說?”

    說什么呢?說我喜歡你,你不在意我嗎?夏目有些悲憤地想著,忽覺眼睛微酸,他便順嘴說:“我眼睛好像有點疼!

    寺崎慌忙抬起他的頭,仔細觀察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左眼嗎?是妖力太強大了壓不下去嗎?還是右眼?”

    夏目眨巴著眼,補充道:“左眼,酸。”

    寺崎松了口氣,“酸沒事,一點正常反應(yīng),睡一覺就好了!

    寺崎在緊張他……夏目瞥著寺崎的神色,有些難過地問:“寺崎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只要知道了寺崎喜歡什么樣的人,他就能向他喜歡的人靠近了。

    夏目望見眼前的人愣了愣,反問道:“夏目喜歡什么樣的人呢?”

    夏目表情迷茫。

    他喜歡寺崎,寺崎不知道嗎?那寺崎剛剛在問的是什么?夏目迅速地回憶。沒錯啊,寺崎問了。

    寺崎幽幽問道:“你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人嗎?”

    夏目欲言又止。

    寺崎笑了笑,語氣輕快,“那你就喜歡我吧!”

    既然不知道喜歡誰,那就喜歡他啊,夏目不吃虧的,他載體那么好看,是吧。

    夏目懵了,吞吞吐吐地問:“什么意思?”

    寺崎笑意吟吟地握起他的雙手,像在拜托別人一樣,眼睛亮亮地說:“你不是沒有喜歡的人嗎?那就喜歡我啊。”

    夏目的腦子一團亂麻,試圖理解話語。

    寺崎快速地數(shù)著自己的優(yōu)點,“喜歡我有很多好處的。首先我很厲害,可以保護你;第二我很有錢,可以養(yǎng)好你;第三我很聰明,可以教你學習,但是可能要等我學一段時間;第四我可以對你很好,可以聽你話;第五我沒有什么不良嗜好,也只會喜歡你一個人。”

    “所以,夏目,你可以喜歡我嗎?”寺崎臉上笑意真摯,內(nèi)心有些忐忑地問。

    臉熱熱,醉醺醺的夏目大抵只清晰地記住了那喜歡他的半句話。

    寺崎喜歡他……

    喜歡他……

    喜歡……

    夏目抽出了手,以同樣的姿勢握住了寺崎的手,鄭重其事道:“我也喜歡你。”

    不管寺崎先前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的寺崎在等著他的回答。他要給出答案,即使只有六十分,他也要盡快地回答。

    “很喜歡,可能從很早之前就喜歡了。但是我喜歡寺崎不是想你為我做很多事情,也不是想從你身上索取什么好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我們可以互相照顧。別把我當小孩子養(yǎng)。寺崎只喜歡我,那我也會只喜歡你。不過,我希望,我可以成為你唯一!

    “不是和他人相同的,我想要得到寺崎的特殊對待!毕哪咳绱苏埱笾。

    寺崎眨了眨眼,關(guān)切問道:“你只會喜歡我嗎?”

    夏目臉紅紅地點頭。

    寺崎又認真問:“你喜歡我什么?皮相嗎?”

    夏目猛地搖頭,“我以前以為你是附身的妖怪,我想找的是你,不是找寄身。寺崎你不是附身的妖怪是嗎?”

    寺崎不是妖怪,所以他才會在看見他摘下面具的瞬間心動。如果那個人不是寺崎,夏目自認,可能會多看一眼,像欣賞物件一樣,再無其它反應(yīng)了。

    寺崎含笑地壓低聲音,似恐嚇道:“我說,這是一個殼子哦。你都不知道我的本體是什么,要是像那些丑丑的妖怪一樣,這樣你也會喜歡我嗎?”

    夏目抬眼望他,猶豫了一小會,點頭,說著:“我適應(yīng)力很強。就算寺崎變了副模樣,只要適應(yīng)了,我還是會喜歡的!

    得到回答的寺崎心滿意足,人類堅定地選擇了他,即使猶豫了一小會。他抽出手,輕抬夏目的下巴,俯下身,便看見夏目顫著睫毛閉上了眼睛。

    喜歡的人類也喜歡他,也許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合上眼的寺崎親上了人類額頭,留下的輕微痕跡,像一顆落石砸入輕泛漣漪的湖面,在夏目的心底清晰地振動開來。

    “請多多關(guān)照,男朋友!

    緩慢悠揚的語調(diào),蘊含著認真和笑音,在這個安靜的房間里,聽得分明。

    夏目屏住的呼吸,隨著劇烈的心跳音,開始流淌。

    “請多多關(guān)照……男朋友!

    人類的聲音輕柔,另一道笑聲卻張揚。

    月色正好,燈光明媚,彼此喜歡的人同樣地歡喜。

    第 33 章

    我有一個不是親生的哥哥, 他能看見人類所看不見的妖怪。所以,從很小的時候起,哥哥似乎顯得很奇怪。

    可是,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哥哥變得穩(wěn)重可靠起來。

    幾年前, 爸爸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 媽媽每天都在外出。那段時間,只有夏目哥哥在照顧美和子。

    某一天,家里不小心著了火。我看見哥哥像來拯救美和子的神明一樣, 帶著美和子在烈火中走了出去。

    媽媽說,多虧了哥哥, 美和子才能活下來。

    可是,美和子不能告訴她,那時候哥哥身邊還有一只藍色的魚尾巴妖怪。

    夏目哥哥和妖怪有很多故事,記在一個小本本里, 美和子也不能看。哥哥有時候會和美和子說一些它們的故事,卻很少會告訴我們學校里的事情。

    媽媽偷偷地埋怨過, 可能是小的時候, 她沒有照顧好哥哥, 所以哥哥不怎么和她親近。

    其實, 美和子跟夏目哥哥也不是很親近。

    夏目哥哥將自己鎖在了他和妖怪的世界里, 美和子希望有人能將他拉出來?墒,美和子看不見妖怪,進不去哥哥的世界。

    寺崎哥哥可能可以。

    *

    家里多了一個哥哥, 美和子今早還有些不習慣。剛睡醒迷迷糊糊的美和子揉著眼睛, 在過道撞見寺崎時,魂跑了三個, 徹底驚醒了。

    “早安……寺崎哥哥。”美和子抬手捂住自己尚未洗漱的臉。

    “早啊,夏目說你再不醒,就快要遲到了!彼缕檩p聲提醒完,走過了美和子身邊。

    美和子猛地回頭翻找鬧鐘,咋咋呼呼地叫了兩聲,疾速拾掇。

    還要讀書的人類,都要去上學。寺崎半喜半憂,喜的是他不用去上學,憂的是他的新任男朋友要去。

    昨晚他畫完符夏目就溜回了自己房間睡覺休息,友人帳的事都還沒來得及和他說。寺崎翻了一下落下的友人賬,從中發(fā)現(xiàn)了好幾個眼熟的大妖怪名字。他挑著眉,蠢蠢欲動地想撕下幾頁,最后還是放棄了。男朋友的東西,保不齊會生氣的。

    寺崎睡得很好,夏目卻頂著淡淡的黑眼圈在早上悄悄拉開了房門,也不叫醒他,光看著。

    假睡的寺崎表示不是很懂人類,所以他睜開了眼睛問:“三分鐘,你就不想干點什么嗎?”

    不管是選擇叫醒他,還是想給他拉被子,還是想搞偷襲都行,可是夏目什么都不干,寺崎覺得自己受到了小小的傷害。

    夏目微睜大眼睛,慢半拍回道:“你醒了啊!

    寺崎在內(nèi)心嘆氣,笑道:“過來!

    既然人類不干點什么,那他就要干點什么了。

    一無所覺的夏目抬步靠近,躺在床上的人朝他伸出了手,像是期待著被拉起身一樣,黑黑的眼睛很是靈動。

    夏目伸手接應(yīng)的瞬間,一股大力不容抗拒地將他扯下,夏目的瞳孔一縮,視野陡然天旋地轉(zhuǎn)。

    寺崎在上面半撐起手看他,饒有興致地問:“為什么不偷親我?”他可是確保露出了最不設(shè)防的姿態(tài)。

    夏目撲閃著眼睛,耳尖又紅了,小聲說:“太快了,好像在做夢,不太真實。”

    他好像什么也沒干,就突然在一起了。寺崎為什么說喜歡他?想了很久也不明白。

    醒來之后,看見了鏡子里和寺崎相似的符紋,左眼和右眼,一對。應(yīng)該不是夢,但是依舊不太真實。

    寺崎定定地望著夏目,忽然俯身壓上他微開的唇,肆意掠奪起他的呼吸。唇齒相依間,透露出略顯青澀的吻技。

    夏目睜大了眼睛,心跳都快停止了,不知所措地沒有絲毫動作。

    一分鐘后,寺崎像咬著了青蘋果,心情微酸地松了嘴,有些氣悶道:“多謝款待,男朋友。”

    他下次會做得更好的,不管是什么。

    寺崎有藏垂著眼眸站起身,隨手捎上兩件衣服拉開門離開。

    后知后覺的夏目,臉燒紅一片,暈染的色彩極為豐富。他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手腕上冰涼的鏈子觸及眼側(cè),腦里閃過些微的片段,良久才出聲道:“不是夢……”

    偷親?唔……

    “怎么這樣!”夏目咬著唇,略顯不忿。他都沒有準備,結(jié)果寺崎吃完了就跑。

    寺崎洗漱完回來時,夏目正襟危坐地攥起了木梳子,瞥著他的目光生動到似乎含了點怒氣。夏目說好了要幫他扎頭發(fā),那就不會忘。

    寺崎神色自然地拎起了頭繩,“扎高點。”

    夏目有過幫妹妹扎頭發(fā)的經(jīng)驗,卻是第一次扎那么長的頭發(fā)。他一絲一縷地攥過順滑又厚密的發(fā),梳了又梳,速度很慢。

    寺崎拿起友人帳晃了晃,背對他說:“你外婆的事,你知道多少?”

    夏目微頓,掃過一眼,平靜道:“不太了解,只聽說很早就去世了。”

    “夏目玲子,一位擁有強大妖力的人。在妖怪之中算是很有名,她沒有加入除妖師的陣營,知道她的人類倒是不多!彼缕檎f了一點信息。

    “這個,是她留下的禁物,束縛著眾多妖怪的真名。妖怪世界里傳言說,得到它,就擁有了能讓妖怪言聽計從的能力。在大妖怪眼里,它可是很受歡迎的。”

    夏目驚疑地望向了友人帳,“里面都是真名?”

    真名對妖怪來說,可是等同性命一般的存在。這本小冊子,拿捏了眾多妖怪的性命。夏目忽感到了沉重。

    寺崎思忖道:“里面的妖怪,都認識你外婆。玲子似乎當它們是‘朋友’!

    可是,哪里有朋友會制作這么危險的東西。寺崎有藏覺得夏目玲子是個蠻可怕的人類。

    夏目蹙眉,猶豫了半晌,才問:“那怎么辦?”

    “給我吧,我?guī)湍惚9。”寺崎淡道?br />
    夏目眨了眨眼,敏銳道:“你要用來干什么?”

    寺崎沉默了一會,含糊說:“它很好用!蹦茏尨笱盅月犛嫃牡臇|西,能讓除妖師忌憚的東西,對他來說,真的很有用處。

    看出來寺崎很想要的夏目:“……”

    友人帳既然是危險的東西,交給了寺崎之后,可能會變成更加危險的東西。夏目很是擔憂地、委婉地拒絕了男朋友。

    寺崎對著友人帳望洋興嘆,又說:“你留著它也沒用。”

    夏目纏著他的頭繩,沉吟道:“所以我不打算留著!

    “你要毀了它嗎?!”寺崎痛心疾首。

    “……不是!毕哪亢眯Φ貜澚藦澭,“我打算把他們留下的緣解決掉!

    外婆和妖怪結(jié)下的緣分,理應(yīng)隨著人的消逝而散去,但是她可能是沒來得及。夏目貴志想著,嘆道:“我可以把它們的名字還回去嗎?”

    既然是外婆的朋友,那就要好好地對待吧?

    寺崎默了默,騰起身,將友人帳塞進了夏目懷里,說:“你還吧,別讓我看見。”

    他留下一個略顯冷酷的背影,從房間里走出去,下樓去找優(yōu)子了。

    夏目無奈地放下友人帳,跟上離開的寺崎。

    他沒見過寺崎生氣,剛剛的寺崎也不是在生氣,友人帳對寺崎來說可能是個很好用的武器,不能用可能有些遺憾吧。但是夏目知道,寺崎不會不幫他的。

    優(yōu)子的店鋪不大,只有靠近玻璃窗的地方有一小排的桌椅供給客人休息,要準備的東西也不是特別地多。雖然店小,但五臟俱全,足夠養(yǎng)活他們一家人。

    夏目平時要做的,都是一些零碎的活,比如負責將物品擺放好,搞點衛(wèi)生,收銀,搬點東西。七點鐘優(yōu)子就會開店,他們的時間不多。平時美和子也會來幫忙,今兒好像睡過頭了,夏目也沒叫她,和寺崎兩個人解決了事宜。

    優(yōu)子忙里偷閑地給寺崎投喂。

    優(yōu)子阿姨總是對寺崎很好,夏目早就領(lǐng)教過了。寺崎現(xiàn)在變成了他的男朋友,優(yōu)子大概會很開心。但是夏目不知道怎么開口,就沒說。反正,人已經(jīng)住在他們家了。

    夏目去上學時,寺崎窩在優(yōu)子的廚房開始搗鼓。甜的章魚小丸子……嗯,等夏目回來,就塞給他吃光光。

    夏目不知道還有黑暗料理在等著他,在學校里正應(yīng)付著風早的盤問。

    “快說,昨天祭典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風早裕平很是好奇。

    孤寡的朋友瞞著他有約,秋日祭典他來來回回見到了三四個女生約他,夏目以沒空拒絕了邀約。結(jié)果,昨晚意外撞見了一個長發(fā)的高個子“女生”,牽著夏目的手。沒等他們靠近就混入了人群,不見了蹤影。

    夏目含糊說:“朋友!弊≡谒麄兗业哪信笥眩赡馨l(fā)現(xiàn)了風早他們,才帶著他跑了。

    風早一臉不信,挑眉說:“如果你談戀愛了,學校里應(yīng)該會很熱鬧。”

    長得好,成績優(yōu)秀,又是田徑隊的夏目。雖然不愛說話,但在學校里可是很受歡迎的。不少人猜著,夏目要是談戀愛了,估計會是那種對戀人體貼又溫柔,百依百順又有安全感的優(yōu)秀男友?墒,至今都沒有人成功。

    昨晚的那個人,遠遠的倒是看不太清楚臉。要不是極為熟悉夏目,風早也不敢認。

    見問不出多少信息,風早不再追問,正準備返回座位,忽提醒道:“你左眼角沾上了一小塊紅色的染料,不太明顯,但是洗洗為好!

    夏目驀地抬眸,一臉復(fù)雜地看他,問道:“你能看見?”

    寺崎說這東西和妖怪差不多,普通人看不見,有妖力或靈力的生物才能看見。實力越強,看得就越清晰。

    風早一驚,心里直打突,強裝鎮(zhèn)定道:“你在說什么?”

    夏目幽幽地低下了頭,說:“沒什么。”

    風早可能也是除妖師吧,總是對他畫的妖怪很好奇。他不想承認,夏目也不會再問。

    第 34 章

    “除妖師的來歷已經(jīng)不可考究, 我們是駐守在人類和妖怪中間的一道墻,肩負著平衡的重任。絕對不能退縮。”風早裕平的爺爺如此教導著年幼的孩子。

    很早以前,風早一族在除妖師世家中還處于中上的水平。只是后來, 血脈變得越來越稀薄,代代單傳, 昔日龐大的家族因此逐漸沒落。到了風早裕平這一代, 他的父母都只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

    家族留下的訓誡是我們受到了不知名強大妖怪的詛咒,這在除妖師世家里,并不罕見。經(jīng)常和脾氣古怪的妖怪們打交道, 在某些妖怪眼里,除妖師可能也是它們的眼中釘。

    死在妖怪手里的除妖師, 和死在除妖師手里的妖怪,可能一樣得多。

    風早裕平不想成為除妖師,他的人生愿望是當個普通人。

    父母不理解爺爺想要裕平繼承家族傳承的念頭,裕平也不理解。不過他不會反駁爺爺, 爺爺要他學的東西,他都好好地學了。

    一向嚴厲的爺爺, 只有談及妖怪時, 才會變得和藹可親。爺爺講述他過往的除妖師生涯時, 眼里有著濃濃的懷念和惋惜。可是爺爺在很早以前, 就把他的式神解放了, 他說不想讓它們看見他慢慢地步入死亡。

    妖怪的壽命很長,除妖師的壽命卻很短。裕平現(xiàn)在都沒有和任何一只妖怪簽訂契約,讓妖怪成為自己的式神, 也有這個因素的影響。

    爺爺現(xiàn)在生了重病, 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風早裕平得空了就會去探望,和他講講今天遇見的妖怪。

    其實不是他遇見的, 是同班一個叫夏目貴志的人。他很會畫畫,居然將遇見的妖怪都描繪在了畫本上。

    風早裕平第一次見到夏目貴志,是在開學典禮的那一天。

    春天有野櫻花盛放,那個少年,牽著一只矮小妖怪的手,漫步在充滿花香的道路。

    風早因這平和的畫面愣住了。爺爺帶他去參加過除妖師的聚會,他也見過能看見妖怪的同齡人。但是,沒有一個像夏目一樣,像是充滿“神性”。

    風早忍不住懷疑夏目可能是妖怪變得,才會那么地不像除妖師。

    開學典禮上,夏目作為優(yōu)秀新生代表發(fā)言。據(jù)說他是從一所私立貴族中學升上來的,家境應(yīng)該不錯。風早有幸和他想要觀察的對象分在了同一班。夏目藏著自己能看見妖怪的事實,風早也是。說到底,除妖師只是生活在人類社會中的“普通人”,只要不說,尋常的人類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

    試探著接觸之后,風早越發(fā)肯定夏目只是一個人類,將人類和妖怪看作等同存在的奇怪人類。

    他的靈力似乎很強大,風早曾見過夏目將一只體型巨大的妖怪拖出生物教室,“教育”它不要再到學校里來找他。

    那只妖怪很委屈,夏目說他有空會去看看它,才把那只妖怪打發(fā)走。

    風早不理解。夏目就不怕被妖怪纏上,被它們下詛咒嗎他可沒看見夏目有式神、護符之類的除妖師象征物。

    爺爺說,他沒聽過姓夏目的世家,可能是“散裝”的除妖師。風早就沒有多問,他猜測夏目可能也像他們一樣,現(xiàn)在的家族名不經(jīng)傳,不想再被人打擾吧。

    風早沒有告訴夏目他也能看見妖怪,一是沒有必要,夏目看著不太想和別人談?wù)撗郑欢怯X得這樣暗自觀察,很有趣。

    只是,沒想到,他一直隱藏的事,會敗在一塊小小的紅色印記上。

    那是什么?課上的風早咬著筆桿子思索。只有除妖師能看見,說明很是特殊,也許是妖怪留下的。詛咒?風早皺起了眉。

    午休時間,學校食堂里。風早拎著餐盤,坐在了夏目的對面,直截了當?shù)卣f自己也能看見妖怪。

    夏目微頓,輕點頭應(yīng):“嗯!

    也不是什么大事,雖然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能看見妖怪的同齡人。

    風早嘆氣道:“你眼角那個是什么?”他所觀察到的夏目不像他爺爺教導的那樣,擁有除妖師的那些手段,他處理妖怪的手法一看就野生得很。風早有點擔心夏目被妖怪下了詛咒而毫無辦法。

    “符紋!毕哪坎⒉淮蛩氵^多解釋。

    意外的答案。風早神色困惑,符紋在除妖師手段之中很是常見,像是畫護符就會用上?伤矝]聽說過,有普通人看不見的符紋啊?還畫在了人身上。

    風早忽然想到了一件紅色的和服。據(jù)說是很久以前,由一位高明的咒術(shù)師制作。繪在衣服上的符紋,飽含了能讓妖怪顯形的特殊力量。在除妖師聚會里,可以根據(jù)看見符紋的多少,來測試實力的一件和服。不過它在前幾年,就不知所蹤了。

    昨天的時候,夏目還沒有這個印記。風早猶豫著問:“夏目,你難道認識什么高明的咒術(shù)師嗎?”咒術(shù)師,可不單單是繪制符紋厲害,對法陣、詛咒什么的,也會有深度的理解。

    夏目沉默片刻,說:“不認識!彼徽J識除妖師寺崎,不認識什么咒術(shù)師。

    風早無言地盯著他,誠心發(fā)問:“那可以告訴我,誰幫你畫的符紋嗎”

    “……你找他干什么?”夏目停住了動作,認真地觀察起風早的神色。

    風早就和他講了一下自家代代單傳的詛咒,“雖然也不報什么希望了,但還是想試試看,能不能破解詛咒。”

    “我可以幫你問,問到了再給你答復(fù)!毕哪枯p蹙眉,沒說具體的時間。

    風早連忙道謝,“對了,你那個畫本子可以借我一晚嗎?我想拿給爺爺看看!

    夏目無可無不可地答應(yīng)了。

    風早嘴角微笑,忽道:“夏目好像不太會拒絕有關(guān)于妖怪的請求呢!

    夏目垂眸思索,“……視情況而定。”他也不是什么都會答應(yīng)。

    有關(guān)妖怪的請求,大多是真的遇上了困難。他能幫則幫,幫不了就會拒絕。人類也是,他會根據(jù)自己的判斷,來決定要不要幫忙。

    夏目不是正義的使者,他只是堅守自己的底線,做出力所能及的事。

    *

    放學時,夏目沒能成功翹掉田徑隊的訓練。因為下周又要比賽了,嚴厲的教練堅決地不肯放人。

    夏目嘆著氣,暗自祈禱寺崎不會生氣。

    但是寺崎怎么會生氣呢?他只是眉眼彎彎地端出一盤子甜膩的小丸子,很有禮貌地說:“麻煩把它吃光!

    一旁的美和子心有余悸地縮了縮肩膀,她就不該一時好奇去嘗試,古怪的口感加上齁甜的味道,在猛灌三杯水后依舊彌漫在腦海。

    寺崎哥哥好可怕。他到底放了多少糖?

    可能是半罐糖多一點吧。夏目在美和子崇拜的目光、寺崎暗含期待的眼神中,面無表情地吞了一個。

    夏目默了半晌,委婉提出建議:“少放點糖!

    他現(xiàn)在也不是那么地喜歡吃甜的東西了,只是寺崎堅定地認為:越多糖越甜,越甜的東西,心情就會越好,所以總是會放很多糖。可能因為受害者不是自己,優(yōu)子阿姨也不去阻止,每次都樂呵呵地看著寺崎給夏目投喂超甜的食物。

    夏目小時候還因為吃的糖過多,牙疼了好久。只是那個時候,已經(jīng)搬家了,所以寺崎不知道脆弱的人類還會因為吃的糖過多而牙疼。如果知道了,應(yīng)該就會收斂一點了。

    “甜度不是正好嗎?”比起輕而易舉地說出這句話的寺崎,更可怕的是他可以笑著解決自己制作的“黑暗料理”。

    毫無抵觸,就像是正常食物一樣,讓人不自覺就懷疑起自己的味覺是不是出錯了。

    美和子一臉懷疑人生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小聲念叨著:“是妖怪吧?寺崎哥哥真的是人類嗎?他的味覺真的還正常嗎?夏目哥哥好可憐!

    非人類的寺崎反思了一瞬,神情失落地撤回了半盤子,“你現(xiàn)在不喜歡甜的了嗎?”

    夏目一僵,又拉回了半盤子,猶豫道:“沒,只是少放點糖會更好!

    “要加點鹽調(diào)和嗎?”寺崎建議道。

    “……不用了,現(xiàn)在就挺好!毕哪坎桓蚁,再加鹽他還能不能咽下去。寺崎某種程度上,遲鈍得可怕。因為不是人類嗎?

    “那要吃光哦,夏目同學。”寺崎氣定神閑地撐起下巴。

    一時分不清寺崎到底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的夏目:“……”

    他覷著笑瞇瞇的寺崎,沉重地嘆氣。果然是生氣了吧,因為友人帳的事情?還是因為他晚回來了?

    “寺崎,友人帳給你的話,你會傷害那些妖怪嗎?”夏目平靜地詢問著。

    可以隨意說出“取了點血,沒殺死妖怪”的寺崎,輕視著妖怪的存在。這樣的他,讓夏目無法放心。

    “不是要將名字還回去嗎?這是要改主意交給我嗎?”寺崎語氣散漫。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寺崎嗤笑一聲,答:“會哦。我會利用它們,不管是作為研究素材還是作為武器使用,可能都會受到傷害。你不交給我是正確的呢!

    善良的夏目對妖怪抱著同理心,而他可能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吧。肆意妄為,漠視生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傷害妖怪也好,傷害人類也好,傷害自己也好,在他眼中都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可能是眼前的人,是他想要保護,舍不得傷害的。

    寺崎輕顫著睫毛,垂下視線,避開了夏目審視的目光。

    人類會因此討厭我嗎?寺崎有藏不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寺崎,你和我一起把名字還回去吧,好嗎?”夏目放柔了聲音。

    “……好!

    寺崎掀起眼皮,含笑道:“驅(qū)使我的報酬,是你不能討厭我。”

    第 35 章

    人類和非人類之間, 有時候就像隔了一條山溝溝在大聲喊話。風太大而對方選擇性耳聾,于是出現(xiàn)了交流困難。

    “你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嗎?”夏目十指交叉,向堅定認為自己會討厭他的男朋友, 猶豫著問出了聲。

    寺崎停頓兩秒,四平八穩(wěn)地答:“不知道!

    什么是傷天害理的事, 欺男霸女?持強凌弱?對象是人還是判定為妖怪?面對夏目的寺崎, 核心自動地模糊了范圍,從容地踏進了安全與危險并存的區(qū)域。

    夏目心情沉重,“那你這幾年都在做什么?”

    除妖師都在做些什么呢?大概是和各種妖怪打交道, 將降下災(zāi)禍的妖怪封印、退治;蛘呓邮芤恍⿴в匈p金的任務(wù),借助奇特的能力去完成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倒是很少去做這些。

    “研究!北种嗾f多錯的道理, 寺崎的回答很是簡短。

    “具體過程呢?”夏目又問。

    “不想說。”

    夏目驀地陷入沉默。寺崎不敢說出來的內(nèi)容,可能就是怕他聽了討厭。但是寺崎不說,莫名地也有點討厭。想繼續(xù)問下去,腦子卻在警告:到此為止。

    寺崎又有了想要隱瞞的秘密, 但是夏目暫時不想探知下去了。誰會沒有幾個不想告知他人的秘密呢?他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只是夏目唯獨對寺崎的秘密感興趣,所以才想要一探究竟。

    夏目內(nèi)心嘆氣, 轉(zhuǎn)移了話題。

    友人帳是外婆的遺物, 到現(xiàn)在最少也有五十年了。妖怪的壽命雖說很長, 但也不是不會死亡。紙上落下的真名, 是它們的一部分, 也是困住妖怪的一道枷鎖。不完整的妖怪無法安心地“成佛”,也就是往生。

    拿著友人帳的夏目只覺燙手,他向寺崎詢問更多的信息。

    “友人帳是一件特殊的咒具, 歸還名字的方法沒有記錄在案, 但是可以通過它和法陣,將妖怪召喚過來。既然是它們的名字, 那些大妖怪肯定知道方法。”

    寺崎說完頓了頓,接道:“我不建議召喚它們。友人帳記錄的名字很多,一一召喚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我不了解你外婆和妖怪具體的關(guān)系,你擅自接觸可能會很危險!

    “找個時間,去你外婆住過的地方,抓……嗯,先接觸幾只實力不強的妖怪看看它們的態(tài)度,再去找大妖怪是最穩(wěn)妥的方法!

    夏目努力回想著外婆的老家,那個城鎮(zhèn),距離汴良縣實在是遠。他無奈道:“等寒假吧!倍歼@么久了,也不急在這一時了。

    寺崎應(yīng)了一聲,將得不到的友人帳拋之腦后。

    *

    今天的優(yōu)子很早就關(guān)了店,她家來了個“搞藝術(shù)的帥氣遠房親戚”的消息,在附近的茶余飯談中飛快地傳播著。至于為什么說是遠方親戚,大抵是因為具體的關(guān)系細究起來有點復(fù)雜,優(yōu)子實在是不想多談。

    說她兒子多年前的好朋友現(xiàn)在成了無業(yè)游民來她們家借?還是說她家欠了他一筆債現(xiàn)在都還沒有還?優(yōu)子糾結(jié)了一會,選擇了放下。嚴格來說,那是她已經(jīng)離婚的丈夫欠下的債,和她沒有關(guān)系。

    優(yōu)子沒有那么偉大,還替她那出了軌、傍上大款的丈夫去還債。她熱情提供了武藤建昌的聯(lián)系方式和地址,當時寺崎望著她,很是平靜地問:“優(yōu)子阿姨希望我去討債嗎?”

    像是她答應(yīng)之后,馬上就會去的樣子。優(yōu)子猶豫了一小會,誠實地點頭。

    寺崎含笑道:“走法律手段的話,應(yīng)該要不回來的!蹦甏眠h且沒有留下什么證據(jù),那個時候他既然給了,也沒想過會要回來。

    “優(yōu)子阿姨要是想出出氣,我倒是可以幫忙,保證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

    優(yōu)子聽完心一顫,吸了一口涼氣,湊上前去和寺崎兩人開始嘀嘀咕咕。

    笹原優(yōu)子不是一個毫無脾性、忍氣吞聲的人類,寺崎認真地聆聽她的想法,給出了一些小提議。假借他人之手施行的報復(fù)手段,遠沒有直接揍一頓來得解氣。至于其它的,他倒是不介意讓別人倒霉一下。

    約定好明天去套麻袋,優(yōu)子滿懷期待地睡下了。

    夏目的臥室里,正書寫試卷的夏目和寺崎提了一下風早的事情。

    背對夏目躺在床上的寺崎,放下了手中的初中教科書,頗為感興趣道:“上百年的詛咒?”

    “風早是這么說的!

    “他和你關(guān)系很好嗎?”寺崎若有所思。

    夏目微頓,道:“兩年的同班同學,算是朋友!

    他和人交淺不言深,以致風早兩年都坐在他旁邊,也沒能發(fā)現(xiàn)風早是同類。風早可能也瞞了他很久,他們友誼的小船其實稀碎,泡滿了水。夏目一時感慨萬千。

    寺崎思考片刻,說:“如果是妖怪作祟,我倒是有辦法把它找出來!

    夏目“嗯”了一聲,問著:“咒術(shù)師是什么?”

    寺崎側(cè)頭,望見夏目挺直著背,低著頭,便露出一小截脆弱的脖頸。優(yōu)秀的視力,讓他清晰地看見了那處有一顆小小的痣。

    寺崎緩道:“除妖師的一節(jié)分支,多是善用言靈和術(shù)法除妖的一類人!

    他沒有多說,心知夏目應(yīng)該是不會成為除妖師的。一個不愿意傷害妖怪的人類,怎么會成為一名除妖師?所以知道太多有關(guān)的事情,對夏目也沒用,反正他會保護好人類。

    “你是咒術(shù)師?”

    “可以這么說!

    夏目抬起了眸,語氣略顯沉重,“是不是要登記?”

    “你知道?”寺崎有點詫異。

    除妖師有自己的圈子,以的場家族和其它兩家作為領(lǐng)頭。進去圈子的第一步,就得落下名號,也就是登記成為除妖師,如此才會受到庇護和禮待,享受到一些權(quán)益。

    沒有登記過的人,就不是除妖師,可以自行進行“捕獵”。

    夏目沒有登記,沒有家族,也沒有式神。似乎沒有引起注意,不在捕獵范圍內(nèi)。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寺崎忽地提高警惕。

    夏目說:“有個除妖師,拉攏過我,跟我講了一些他們的事情!

    “誰?”寺崎聲音忽冷。

    “名取周一,你認識嗎?”夏目轉(zhuǎn)過身,望見了寺崎蹙起的眉。

    “見過一次!彼缕槁掏陶f著,拉起教科書擋住了夏目探究的視線。

    除妖師寺崎可能沒有登記咒術(shù)師,聯(lián)想著他不愿多說的過往。夏目嘆道:“你是不是,在除妖師賞金欄那掛了名?”

    “……沒我名!彼缕閻瀽灢粯氛f。

    除妖師賞金欄,約莫等同于人類社會中的通緝犯。有懸賞妖怪的,也有追蹤某些除妖師痕跡的。

    夏目深深地嘆氣,“沒你名,有你人是嗎?比如黑尾什么的,假名字?”

    寺崎不說話了,他糾結(jié)著要不要反駁。盡管人類現(xiàn)在學會動腦子了,不像小時候那么傻乎乎了,但是還是很好騙。

    夏目起身,薅下書,憂心忡忡地發(fā)問:“你做了什么掛了名?”

    做了什么呢?也沒做什么。寺崎想著,忽然心虛起來。

    夏目十足耐心道:“說說看,我一定不會討厭你的!

    寺崎覷著夏目認真的神色,眼睛眨巴眨巴,琢磨了一會,才開了口:“四年前,除妖師有個大型聚會,我去湊了下熱鬧……”

    除妖師四年一度的大型聚會,由三大家族輪流舉辦。那時,長野家族宴請的人物都是圈子里有頭有臉的角兒,他們帶了各自的式神。人類和妖怪共處一堂,交流著彼此的除妖心得和妖怪信息。

    可是有一位不請自來的賓客混進了他們之中。

    戴著白色符紋面具的“妖怪”,像是走丟了的式神,左手握著腰間一把破舊長刀,靜靜地站在了賞金欄前面,氣場冷冽。

    “你是哪家的?怎么在這堵路!

    來人不客氣地詢問,寺崎就轉(zhuǎn)過頭望去。

    一位右眼蓋著白布黑紋眼罩的青年,身后跟著五六個式神,還有兩個人類跟從著,方才出聲的應(yīng)該是其中一個。邊上還有幾人正小心翼翼地覷著這邊的動靜。

    來頭挺大。寺崎作出判斷,往旁邊退了兩步,讓夠了通道的空間,才機械地答:“名取!

    名取家族,除妖師的“破落戶”。聽說這代出了一個想要撿起傳承的繼承人,賓客們談及此事時,言語中滿是不屑與些微的忌憚。

    青年明顯是大家族出來的人,總不至于去找一個破落戶家族式神的麻煩,說不定都懶得去驗證。

    可是邊上的一位戴帽子的青年突然一愣,飽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說:“我是名取周一!

    周圍氣氛陡然一厲。

    會堂那么大,偏生撞見正主了,真是流年不利。寺崎無語嘆息著,迎著他們警惕而浮現(xiàn)淡淡殺氣的目光,掏出了一頭大黑豬。

    夜月是個橫沖直撞的大塊頭,只它一妖,就能將會堂驚擾地翻天覆地。人類顧忌著身邊的妻兒老小,也不敢找它拼命,生怕被它一口吞掉。

    有不少人認出了夜月,自然也揣測出了它身邊的人。消失了一段時間,又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那個擁有著一只極其強大妖怪作為式神的少年。

    寺崎冷眼看著混亂,從賞金欄上撕下了有關(guān)夜月和他的信息。

    他們來此的目的,只是為了一件古怪的衣裳。寺崎趁著混亂將掛在樹上的和服團巴團巴塞進了小背包,喊過夜月跑路。

    夜色下,騎著豬離去的少年背影,深深地刻在了場中眾人的心上。

    創(chuàng)暈的式神和嚇昏的人,不在少數(shù)。聽說長野家震怒,聯(lián)手的場家給他下了很高的賞金。

    他什么時候得罪了的場家呢?

    “當時被一把破刀柄順手打暈的、那個戴眼罩的青年,據(jù)說是新上任的、的場家主!

    寺崎無辜地望向了夏目。

    第 36 章

    夏目覺得有點鬧心。

    就像自家孩子去別人家里闖了禍, 玩了一身泥巴回來,還笑嘻嘻地說好玩一樣鬧心。

    “什么衣裳?”夏目氣悶道。

    寺崎眼睛微亮,盤坐著輕快道:“可以將妖怪暫時轉(zhuǎn)換進人類世界的一件和服, 上面刻了一些很有趣的符紋。具體來說,本來是有大妖怪在上面放了詛咒, 人類加以利用地又覆蓋上一層咒術(shù), 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的,它成了一件處于‘界域’的咒具。”

    “界域你知道嗎?通俗來說就是妖怪身上自帶著的一層膜。這層膜是肉眼無法看見的,但是眼睛上覆蓋膜的除妖師就能看見。你仔細觀察的話, 就可以發(fā)現(xiàn),那些能看見妖怪的人, 眼睛顏色和普通人類似乎是不太一樣的。”

    “不過,有一個很古怪的現(xiàn)象。普通攝像機用鏡頭記錄下來的照片和影像,按理說和肉眼看見的應(yīng)該一樣。但是,要是將妖怪拍下來, 依舊是只有那些人能看見。鏡頭作為聯(lián)系的普通載體,它本身是不存在膜的。沒有膜卻能像郵遞員一樣, 接觸并完完整整地將妖怪作為信件送出去, 很奇怪不是嗎?”

    寺崎尋求建議般停頓了一會。

    寺崎談及知識時, 總是會不小心就開展了長篇大論。夏目瞄著寺崎黑色的眼瞳, 遲疑地點頭, 打斷施法道:“你的眼睛,確實比其他人似乎亮一點!

    寺崎眨了眨眼,聳肩說:“我現(xiàn)在其實也看不見妖怪的, 這是很普通的黑色。只是可以借助符紋來看見妖怪。也可以通過和夜月同化來接觸妖怪!

    “同化?”對于這個不了解的詞, 夏目輕微地蹙起了眉。

    寺崎一頓,出聲解釋:“妖怪可以附身在人類身上, 如果沒有被直接占據(jù)身體,久而久之就會出現(xiàn)同化的現(xiàn)象,等同于表露妖怪的某些特征。這是妖怪在侵占思維,身體在適應(yīng)它的過程。”

    瞥見夏目似有些擔憂,寺崎肯定道:“你不用在意這個,夜月現(xiàn)在只是式神,沒有得到我的允許,這具身體只會是我的!

    夏目靜默了片刻,他現(xiàn)在大抵知道那個神社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了。

    名為夜月的妖怪占了寺崎的身體,然后寺崎在腦海里和它打了一架?所以才會昏迷不醒。對于一個虎視眈眈占據(jù)身體的妖怪,寺崎倒是放心地讓它住在了身體里。

    “沒關(guān)系嗎?”夏目語氣溫吞。

    寺崎笑了笑,反問道:“有什么關(guān)系?它又占不去!

    夏目有些奇怪地問著:“你不是不喜歡別人動你的東西嗎?”

    寺崎一愣。

    “所以,為什么要讓妖怪住在你身體里?”夏目語調(diào)輕緩,滿是不解。

    房間里陡然安靜下來。

    寺崎思索著答案,過了一會才道:“那個時候你突然不見了,我有點生氣,就把它留著當出氣筒了!

    要不是夜月,夏目也不會不見。盡管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些原因,但是寺崎是不會怪罪自己的。

    對于寺崎的這番話,夏目微嘆著不知該說什么。寺崎的真實身份是個謎團,他不是妖怪,不是人類,像附身的妖怪,但這又好像是他自己的身體。夏目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我在醫(yī)院見到了你的父母!毕哪啃⌒牡赜^察著寺崎的神色。

    寺崎反應(yīng)平平,說著:“是嗎?我倒是沒有見到他們!

    主世界派來的監(jiān)管人員,本來是要回收他的,但是他似乎達成了特殊的條件,所以才沒有從這個世界脫離。

    寺崎抬眸,好奇地詢問:“長什么樣?像我嗎?”

    啊?夏目懵懵地回憶,“不太記得了,似乎都長得挺好看的。”

    “果然是金魚的記憶呢。”寺崎調(diào)侃完又問:“他們有說什么嗎?”

    “……你父親說你是家里最小的!彼麄兊脑捳Z,夏目有記得一點。

    寺崎蹙了蹙眉。

    夏目忽然想起來寺崎的母親和他說過,不要向注定要離開的人傾注感情。

    他不懂她的話語,卻記憶深刻。

    寺崎核心在瘋狂轉(zhuǎn)動著。他家里除了他這個“孩子”,可沒有其它人了。所謂的父親,見過別的仿生人?他們是停留在這個世界的監(jiān)考人員嗎?還是說是跟著他進來這個世界的?

    眼見寺崎沒有回應(yīng),夏目垂下了眼眸,低道:“寺崎,你會突然離開嗎?像路過風景一樣,路過我?”

    “嗯?怎么這么說?”寺崎奇怪道。

    “你母親說,你們只是過客!毕哪刻Я颂ы曇舾。

    寺崎聽了,語氣微妙地開口:“她為什么這么說?”

    夏目愣了愣。

    “別理他們,我都沒見過他們,也不認識!彼缕橐豢诜駴Q了他們的話語。

    “不是父母嗎?”夏目懵懵的。

    寺崎隨口道:“我早就說了,我沒有父母。硬要說的話,他們可能最多算是我的兄弟姐妹。”

    夏目張了張嘴,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哈。”寺崎驀地笑開,“只是猜測,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你又記不起來他們的相貌。不過我記得我有‘父母’的相片,說不定看見了就能認出來,改天你跟我回去一趟?”

    他想要知道,所謂的“父母”到底是不是存在于這個世界。

    夏目稀里糊涂地應(yīng)承了下來。說實話,寺崎一會說沒有父母,一會說兄弟姐妹,一會又說有相片,夏目無法理解。

    寺崎到底是什么?

    “你是外星人嗎?”夏目突然發(fā)問。

    寺崎猛地打起了精神,認真道:“你覺得我是?”

    人類都不喜歡未知的事物,夏目小時候很害怕妖怪。仿生人和妖怪本質(zhì)上對于夏目來說,可能并沒有什么不同,都是異類。

    寺崎現(xiàn)在都能清楚地記起,夏目起初認為他是同類時有多么開心。可惜他不是。

    他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無法獲得所謂的靈力。所以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借來了妖力,真正地闖進妖怪的世界。

    明明想著藏好自己區(qū)別于人類的地方,卻忍不住想要試探。寺崎有藏想要人類接受他的全部,他探出小腦袋,躍躍欲試地對上了探究的目光,耐心等待著人類上前。

    夏目糾結(jié)地點頭,“不是妖怪,也不是人類,除此之外,還能是什么?鬼怪……嗎?”

    夏目說著,微驚地弱下了聲音。

    “我還沒死呢!彼缕橛挠牡亻_口,否定了夏目關(guān)于鬼怪的猜測。

    那果然是外星人嗎?夏目從頭到尾打量著正淺笑的寺崎。

    不屬于普通人類的外貌,力氣超大,體能超群,記憶也……

    夏目一一搜索著記憶,猶豫地說出了猜測:“你是不是,外星人投放到地球的先遣兵?”

    “噗!

    寺崎笑得更歡,望著略有些尷尬的夏目,便順著他的思路問:“投放進來干什么呢?”

    夏目內(nèi)心掙扎了兩下,干巴巴說:“探知未知的文明?確認要不要攻打地球或者建交,奴役什么的?苹眯≌f里,是這么寫的!

    寺崎點了點頭,贊道:“挺有想法的,說不定真是呢。”

    夏目掃了兩眼,忍不住貼近,低頭好奇詢問:“外星科技是什么樣的?真的有飛船嗎?”

    言語之中,還真信了他是外星人。寺崎挑眉望他,壓低聲音似恐嚇道:“夏目,你就不怕我?guī)е庑侨税涯銈兊厍蛉宿Z了?”

    “嗯?為什么?你要這么做嗎?”夏目語氣奇怪。

    寺崎默了默,誠實道:“我現(xiàn)在沒有這個想法,不代表以后沒有。說不定哪天你惹我不開心了,我一生氣就轟掉了呢!

    寺崎是個危險人物。夏目內(nèi)心亮起了紅燈,他伸出手打商量道:“個人恩怨,請寺崎同學務(wù)必不要強行上升范圍!

    寺崎望著他伸出的手,揚起嘴角笑,“要真有那一天,你要阻止我嗎?”

    夏目也笑,說得肯定:“我盡量不會讓那天出現(xiàn)的!

    “哎呀,這樣嗎?那就沒辦法了呢,我脾氣其實不太好的,你要為了地球人多小心啊!彼缕樾χ丈舷哪可斐龅氖郑瘟嘶。

    兩個人笑瞇瞇地,像是達成了某項秘密合作,熱情地握手。

    這一晚過后,“外星人”和他的人類為了不轟掉地球而各自努力著。

    世界啊,真是和平。

    [呵。]夜月發(fā)出冷笑,低頭望著一地的妖怪,驀地縮小了身形,快速地竄入了一旁的草叢。

    不久,兩個人到達了現(xiàn)場。

    “跑了?”一人皺眉道。

    另一人掃過四周濃密的樹林,“它的速度很快,式神即使追上也困不住它。家主大人的命令,我們最好放棄。”

    “唉,也只能如此了!

    “你說,那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總之,三大家都得罪透了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膽子忒大!

    “誰說不是呢?”

    *

    翌日,陽光明媚。

    風早裕平踏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了教室。

    夏目的座位還空著,他說不上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加緊張了。

    臨上課時間,夏目匆匆沖進了教室。

    風早欲言又止。

    夏目用眼神詢問,怎么了?

    風早憂愁地舉起了畫本子,向夏目展示著突?樟艘豁摰募。

    明顯地,被撕下了一頁。

    第 37 章

    風早裕平恨不得時光倒流, 這樣就可以及時阻止爺爺從同學的畫本子撕下一頁的過分舉動。可是時間從不會因任何人的意志停止或倒退,他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它的主人道歉。

    “真的很對不起!”風早九十度彎腰道歉,無神的眼睛映入自己的鞋子。

    夏目微驚, 正翻看畫本的手抖了一瞬。

    此時是課間,即使是略顯紛亂的教室, 風早突如其來的行為也引起了關(guān)注。他們大多靜靜地注視著, 也有好事者進行了詢問。

    “風早,你干了什么?嚇我一跳!

    “喲,你做了什么對不起夏目的事, 給我們說說唄?”

    出聲者都是熟識的同學,嬉皮笑臉地說著不合時宜的話也不會有人指責。

    夏目也不想指責, 盡管損壞的是他的東西,不過他想,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風早爺爺不是不知道孫子的本性。主動接觸妖怪對裕平來說,就像是在吃飯時夾起不喜歡的菠菜, 然后細嚼慢咽一樣不可思議。

    在他病了之后,裕平不時會和他提起那些“遇見”的妖怪。從一開始略顯生硬的描述, 到后來輕快而熟稔的述說, 不能看出, 裕平對妖怪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善意的變化。

    風早爺爺看在眼里, 也不去戳穿。直到昨晚, 裕平一反常態(tài)地提起了他同樣能看見妖怪的同學,還借來了一本記錄著妖怪面容的畫本。

    “不是畫本,我爺爺說, 里面有咒術(shù)的痕跡, 看起來很危險!睙o人的走廊角落,風早裕平抿唇, 瞄著夏目平靜的神情接道:“他撕掉的那頁,是只長身妖怪,頭頂兩撮毛,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記得。”夏目貴志不太懂他的畫本怎么就變成危險的東西了,不過對于不懂的東西,他打算回去問寺崎。那只妖怪,夏目還有印象。

    獨自徘徊在鎮(zhèn)子邊緣,念叨著某一人的名字,不是迷路,只是遵守約定不進入這座城鎮(zhèn)。

    [龍介看見我偷偷跑過來會生氣的。]

    它用天真的語氣這樣說著,夏目問龍介是誰,它說是陪伴了它幾十年的人類朋友。

    人類擁有多少幾十年呢?妖怪的時間概念對百年壽命的人類來說,是模糊而殘忍的。

    這只妖怪也許再也見不到它的朋友了,不過他們有好好地道別,這就足夠了吧。

    可能它年邁的朋友不想讓它知道人類壽命如此短暫,實在是無法長久陪伴的歉意,讓龍介選擇了好好地說再見。夏目沒有擅自干涉那只妖怪的事情。

    “它原來是你爺爺?shù)氖缴駟?”夏目輕問著,眼神像冬日從地底涌出的水流,看著很涼,碰觸后十足溫暖。

    風早移落視線,低道:“嗯。爺爺嚷嚷著危險,不可以留下詛咒的機會,就撕下來自己藏起來了……”

    他沒好意思說,連畫本都是從爺爺手里搶回來的,那頁紙,他根本要不回來。

    簡而言之,風早的爺爺擔心他的式神有危險,所以才會這樣做。夏目內(nèi)心微嘆,淡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太在意。不過是一幅畫,你爺爺喜歡的話,收起來也沒關(guān)系!

    風早連忙又道歉又道謝。

    夏目問他要了家里的地址,商量著:“哪天晚上你要是有空,我?guī)е嫹娜诉^去找你們!

    “哪天都行,我晚上都在家!憋L早語氣松快。不過才一天,夏目回復(fù)的時間,比他預(yù)想的要早很多。高明的咒術(shù)師大多自持高傲,不是那么容易使喚的,也許夏目和那個人的關(guān)系真的不錯。

    夏目想了片刻,“那只妖怪,現(xiàn)在可能還在前十字路口徘徊。”

    風早一怔,夏目不等他出聲便邁步離開。

    妖怪和人類結(jié)下的緣,在他看來就像一條兩端大小并不相同的紅線。只是小孩子握得很緊、纏得又多,才顯得紅線很粗,而成熟的大人松弛地牽著了另一端,似乎隨時都能放開。

    解鈴還須系鈴人,他牽著的線尚且如此之多,哪里還分得出精力去強行梳理其它的線。

    夏目回到家時,第一眼就望見了店里滿面春風的優(yōu)子。

    “哎呀,貴志這么早就回來了?”優(yōu)子喜上眉梢地說著,似乎這也是一件大好事令她欣喜。

    發(fā)生了什么嗎?大訂單?夏目不動聲色地掃過幾眼,邊答:“今天下訓早!

    “天天都要訓練真是辛苦呢,偶爾也該休息一下才對。我記得你是田徑隊的種子選手吧?那最近的縣大賽,你是不是要去參加?”優(yōu)子快速說著。

    夏目點頭,“下周六的比賽!

    優(yōu)子一拍腦袋,順道:“在縣體育館是吧,要我們?nèi)槟慵佑蛦??br />
    夏目一怔,遲疑說:“優(yōu)子阿姨還要開店吧?我坐學校的車,一天就可以來回了!

    “這樣嗎?”優(yōu)子自然地出聲,望向高了她很多的夏目,忽然愣怔。她家的孩子,一向不會令他多操心,不知何時起,他已經(jīng)變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男孩子。

    優(yōu)子下定了決心似的,眸子里滿是蓬勃生氣!翱h大賽不是很重要嗎?既然如此,我和美和子到時候會去為你加油的!

    夏目眨了眨眼,輕道:“那就拜托了。”

    不是麻煩,應(yīng)該道謝。但優(yōu)子是家人,所以是請求。

    得到了應(yīng)允,優(yōu)子開心了。夏目趁機溜向了二樓。

    臨時店員寺崎的日常很是隨意,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還能空閑地研究古怪的菜式。

    “甜湯,不錯吧?”寺崎笑道。

    私以為是豆腐魚頭清湯的夏目:“……”

    寺崎的味覺里,除了甜味還有其它嗎?夏目低頭望著碗里漂浮蔥花的湯面,有些發(fā)愁。

    所幸,被禍害的人現(xiàn)在不止只有他一個。匆匆趕回家就能吃上帥氣哥哥做的飯的美和子,興奮地在餐桌落座,沒有注意到哥哥隱含深意的目光。一無所覺地嘗……到了混亂的甜味。

    她還不信邪地全試了一遍。

    夏目悶聲笑了笑,暗示說:“美和子好像不怎么喜歡甜吧。”

    美和子目光幽幽地繞著夏目打轉(zhuǎn),誠如他所說,她確實不太喜歡吃甜的東西。但是,很明顯,哥哥是要將她當成對抗寺崎哥哥的武器。

    美和子才不要干這種事!

    “寺崎哥哥是照著哥哥的口味來做的嗎?那哥哥你要加油吃哦~”美和子三兩口扒拉完了晚餐,雙手合十,語氣輕快道:“我吃完了,美少女的飯量只有這么多!”

    兄妹的情誼小船,迎風的時候,也不太穩(wěn)定。夏目微嘆,問起了優(yōu)子,“她看起來特別地開心!

    美和子贊同地點頭,“像中了頭等獎一樣!

    什么事會讓優(yōu)子這么開心?夏目和美和子一致望向了待在家的寺崎。

    寺崎飄忽了一下視線。去給前夫套麻袋這種事情,優(yōu)子可是特意給他說,不要告訴他們的,這有損她母親的形象。

    優(yōu)子的兩個孩子和他一個外人不一樣,這是屬于他們的秘密。

    “優(yōu)子阿姨打算裝修一下,將店鋪面積擴大一點。”寺崎含笑地說著,引導出安全的話題。

    兩人面面相覷,“怎么突然要裝修?”

    寺崎淡道:“換一種風格,換一種心情啊。”

    優(yōu)子阿姨下午和他談起未來的規(guī)劃,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得知了合理的緣由,夏目和美和子沒有再多想。

    晚些時候,夏目從包里掏出畫本,遞給了寺崎。

    “這是我畫的妖怪們,風早的爺爺說,這里面有咒術(shù)。”

    寺崎一愣,接過并翻看起了畫本。

    夏目的畫畫技術(shù),比之幾年前有了十足的進步。線條成熟,且干凈利落,每一筆都在它該出現(xiàn)的地方,很好地將長相大多奇特的妖怪刻畫了出來。

    寺崎邊翻看著,邊抬眸望向了夏目,確認道:“全部都是你自己畫的?”

    夏目點頭。

    寺崎又問:“除了畫畫,你還對它做了什么別的事情嗎?”

    別的事情?夏目努力回想,思考失敗。

    “真奇怪呢,妖力強大還能這樣的嗎?”寺崎微笑了一瞬,合上了最后一頁。

    “友人帳,是妖怪親自落下的姓名,具有十足的束縛威力。但是,你的畫本子不一樣,它像是弱版的友人帳!

    夏目驚愕地上下移動視線,寺崎說的意思是,他無意中搞出了另一本友人帳?他蹙眉說:“我只是畫了它們的模樣,沒有落下名字。”

    寺崎雙眼彎彎,笑道:“聽說有一些獨特的咒具,是飽含著人類的期待和心意而無意制作出來的。你畫它們的時候,都在想什么?”

    夏目:“……”

    他心虛地低下聲音,“我是想要記錄它們,將它們留在紙上,看到了就可以想起來,畫著畫著都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習慣!

    夏目想到臥室里放在抽屜里滿滿五本的畫本,更是心虛。

    寺崎挑起了眉,他能感知到畫本里的咒術(shù)紊亂,并未徹底完成,但和友人帳有些相似。

    夏目沉默半晌,輕道:“我束縛妖怪了嗎?”

    寺崎嘆息著拿著畫本拍上夏目的腦袋,發(fā)出的輕微聲響,打亂了胡思亂想。

    “你的妖力真是強大又危險,畫妖怪的事,先停一停。”

    夏目神色失落,又道:“我還有文字記錄本,和畫本子里面的內(nèi)容對應(yīng)的!

    寺崎一愣,笑說:“是嗎?拿出來給我看看?”

    讀作記錄本,寫作日記。夏目不顧縈繞的淡淡羞恥感,翻找出最新的一本。想著這里面應(yīng)該不會有太多的無關(guān)內(nèi)容,依舊不太放心地遞了出去。

    寺崎笑意十足地拔出,坐在一旁,很有興致地打開了日記。

    文字所記錄的信息比畫面要多得多。夏目寫下的內(nèi)容有些零散,像是想到什么才寫什么。

    不是每天都在記錄。

    只有遇見新的妖怪,或是舊的妖怪又有了交集他才會落筆。

    寫著寫著,夏目又會發(fā)散思維,隨意寫下今天的一些事宜。比如說優(yōu)子阿姨放錯了紅豆沙,導致出現(xiàn)烏龍事件;學校里的黑板上畫了不知名的花,像是妖怪做的,由他擦去了。

    字里行間中,寺崎似乎可以感受到來自人類溫暖的氣息。

    普通的日常,因為有了妖怪的出現(xiàn),而變得不太普通。

    每一只妖怪的相遇、分離,都有所記錄。清晰地寫下畫本里的頁數(shù),一一對應(yīng)上那些妖怪。

    夏目在照顧妖怪,而妖怪似乎也在照顧著他。人類似乎喜歡上了討厭過的妖怪……真是了不得呢。

    寺崎有藏瞟著似乎滿不在乎這邊動靜、故作鎮(zhèn)定背對他的夏目。

    很久之前夏目的日記總會出現(xiàn)他,不過,現(xiàn)在夏目已經(jīng)不再害怕,可以從容地面對妖怪。正如以前所期待的,擁有健康的身體和強大妖力的夏目,無疑是除妖師的好苗子,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但是,從心間泛起的失落,似乎揮之不去。

    寺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和人類實在是有著很大的不同,回想起以前的研究妖怪的過程,大抵是人類知道了會嚇一跳,然后可能還會害怕的程度吧。

    哦,說不定還會罵他,不過以夏目匱乏的詞匯量,氣急了也蹦不出幾個詞。

    嗯……所以還是不要讓他知道好了。

    寺崎合上了本子,平靜地說:“這本日記沒有什么問題,你還有其它的嗎?”

    夏目一僵,木木地掏出了幾大本日記和畫本。厚厚地分成兩疊堆放在桌子上,他的手按在了其中一疊上。

    “都要看嗎?”夏目垂頭說著,看不清神色。

    “不能看嗎?”寺崎打量那疊日記,最底下的一本很是眼熟。

    日記藏著復(fù)雜思緒,文字挽留逝去的時間。夏目十分念舊,即使是破損的東西也會縫縫補補繼續(xù)用著。

    他又將我縫成了什么樣呢?寺崎有藏對此很是好奇。

    第 38 章

    戴著紅鏈的手撐在了厚厚的日記上, 像是在保護那段時光。

    夏目轉(zhuǎn)頭看向寺崎,微抿著唇,清透的眸里有著些微的掙扎。他寫的時候, 不是沒有考慮過被人看見的可能性,可是被動偷看和主動給人看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無法向他人述說的秘密和心情, 他一股腦地全寫在了上面。對妖怪的看法, 自己的態(tài)度,將所遇之事傾述其中,還包括了寺崎的所有。

    夏目隨著時間而漸漸長高, 積累下來的日記也慢慢地變厚。

    此刻,他不是很想將它分享, 像是剖出完整的內(nèi)心在大庭廣眾下盡情展現(xiàn),實在是沒有這份勇氣。

    迎著寺崎單純而充滿好奇的目光,夏目張了張嘴,似是準備拒絕?稍挼阶爝吅鋈灰晦D(zhuǎn), “你告訴我詳細的過去,我就給你看!

    他想, 一碼歸一碼, 可以公平交易。

    寺崎頓了頓, 錯開了視線, 小聲嘟囔道:“我也不是很好奇的。”

    夏目聽見了, 更是堅定交換的想法,低聲說:“我寫了很多關(guān)于你的事。”

    寺崎瞥了一眼夏目。

    “很多,不好奇嗎?”夏目補充道。

    寺崎盯了一會按住那疊日記的手, 緩慢地搖頭, “我不看!

    好奇但是不看,不愿意和他進行交易, 現(xiàn)在的寺崎連謊言也不輕易說出口,不想騙他了嗎?夏目分析著,抽出了中間一本日記。

    應(yīng)該是正值青春期的年紀,心思更是細膩復(fù)雜。夏目原想讀一段勾起寺崎好奇心,隨手翻看一頁后靜默了片刻,慢慢地合上了本子。

    他現(xiàn)在也不是很好奇寺崎的過去了。每個人的過去都獨一無二且珍貴,而這一切不一定都必須要為人所知。

    “你還是看畫本吧。”夏目說完,當著某人踮起腳尖試圖偷窺的面將塵封的記憶塞回了抽屜。像丟掉了一陣煩惱的風,頭腦忽然變得輕快。

    寺崎莫名有些惋惜,他長得還是不夠高,應(yīng)該長兩米半。

    他爭取道:“不確定下有沒有變成咒具嗎?”

    “沒有!毕哪肯肓讼耄f得肯定。如果說畫本子變成咒具是因為他想要記錄妖怪的念頭,那日記里他想要記錄的根本不是妖怪。

    他最開始在本子里寫下的名字是寺崎有藏,而被書皮包裹住的封面由寺崎寫下了他的名字。第一本日記斷掉了一段時日,當他執(zhí)起筆延續(xù)著寫下去時,后面的每行每頁,都會出現(xiàn)“那個妖怪”的影子。毫無疑問,他從所遇見的妖怪之中,摸索地尋找遺落的蹤影。這是他的日記,卻被他人無意打上烙印。

    “這里面都是你!

    夏目低著頭,側(cè)臉耷拉下的眼皮斂住了明光,沒有過多的情緒,輕聲說出的言語滿是淡然。似是道出了一件尋常的事實,卻不知在聽者內(nèi)心瞬間掀出了波濤洶涌。

    13.74厘米,是本子堆疊的高度?雌饋聿皇呛芨撸闷饋硪惨欢ú粔蛑,但足夠在心口撕出一道縫,攪爛了塞進去咀嚼,再細細品味。

    寺崎一瞬間覺得他和兩步之遙的人類,距離非常非常地遠,遠到時間和空間扭曲得像萬花筒,絢麗且怪誕。緊鎖住目光的下一秒,耳邊忽聽得玻璃破碎的聲音,混雜在其中的心跳聲似漏拍著,又似加速跳躍,他分不清,也說不準為何手腳驀地發(fā)涼,有些僵硬地不受控制。

    不過,載體的事情,無法影響本人的意志,他的核心正過載發(fā)燙。

    寺崎眉眼帶笑,聲音平穩(wěn)地詢問:“我可以吻你嗎?”

    亮白的燈光下,聽見話音的人微怔地撇過了頭。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都靜謐。

    溫和笑著的人輕踏一步,走進了安全距離。

    夏目心頭一緊,大腦兀自煽動,紅溫蔓延。

    沒有等到及時的回答,寺崎再次輕問:“不行嗎?男朋友?”

    明亮的眼眸,像鑲著碎鉆。輕啟的唇連帶著低語,扣人心弦。

    夏目忽覺視線無從降落,也許他是應(yīng)了,也許沒應(yīng),無人在意。

    骨感的右手從微長的發(fā)滑落至短茬,尾指搭在了脆弱的后頸,并著玉石的涼意無端令人發(fā)顫。

    夏目抬手攥上了熟悉的長袖衣角,屈起的手臂角度和多年前如此地相似。

    秋日的夜風泠泠,熾熱的呼吸翕張著交替,撬開的蚌殼會露出分外的柔軟,他也不例外。

    閉著眼睛的人類蜷縮著看不見的風景,寺崎一一覽過了。顫動的睫毛,白皙臉龐上浮出的薄紅,貼近的鼻息下嫣紅的唇,輕碾著、慢啃著,濕熱的口腔中撩過上顎、邊角、系帶,似爬山虎攀扯紅磚墻,而墻開始彎曲迎合。

    齒間溢出輕喘,在無聲到聽見彼此心臟劇跳的房間里,清晰地傳進耳里。薄紅便再覆上一層,落在耳尖。

    “嘎吱——”

    椅子擦過木地板,卻是夏目退了一步。他還穿著學校的黑色制服,涼意透過襯衣傳遞到腰背,他微驚地睜開眼,對上不知睜開多久的溫潤雙眸,一時無言。

    隨之而來的是驟縮的心臟以及——略氣憤的一句“閉眼”。

    寺崎微嘆著起手蓋住了他的眸,心想這樣人類就看不見了,又怎會知道他有沒有閉眼。

    夏目不想看的,不代表他不想看。

    他用了輕微的力道,貼得更緊,以至于夏目無法顧及多余的事情。

    先推開的,一定是人類;先落敗的,也一定是人類。

    寺崎笑意吟吟地,像打了一場勝仗。他用著泛起九分紅的唇說:“我比之前做得更好了,對嗎?”

    夏目抿緊了嘴,瞅著一臉得意的寺崎,混亂的腦子漸漸清醒,嗓音沙沙地問著:“你這也要比較嗎?”

    寺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頭搭上他的肩膀,像貓一樣慵懶且安心地閉上眼,輕道:“活著呢,就要一步步地向前走。我不會追昔過往,所以沒想過去找你,也沒想過會再見到你。你跟我道了很多歉,我也要和你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吶,小尾巴。”

    人類行為上丟下他,他精神上拋棄了人類,而現(xiàn)在他們都彼此道過歉。

    “我們扯平了!

    夏目愣怔聽著,半晌悶聲悶氣地說:“你好怪啊。”

    “因為我不是人類嘛。”寺崎似笑非笑地說。

    夏目彎起眉梢,低道:“你是外星人嘛,我知道的!

    “哈啊!彼缕閻炐Γ拔蚁矚g你,比昨天更喜歡,你也要多喜歡我一點!

    “知道了,你要向前走,我也會跟緊的!毕哪颗牧伺乃谋,似是安撫。

    寺崎貼緊了散發(fā)濃郁酒味的貓薄荷,深吸了一口氣,說:“夜月想吃掉你!

    夏目眨了眨眼,想要吃掉他的妖怪,多了去了,也不差一個夜月。

    貼近喉結(jié)的脖頸倏爾沾染上濕熱的氣息,夏目縮了縮肩膀,聽見寺崎低沉的聲音。

    “我也想!

    第 39 章

    耳朵紅透的夏目覺得自己可能要燒壞腦子了, 他猛地拉開黏在身上的貓,奔向了浴室。

    人類在潛能方面,也許是有點天賦在身的。

    寺崎微嘆著沒有阻止夏目從他眼前徹底消失, 片刻后,發(fā)出低笑。不管他說什么都會信的夏目, 他也喜歡得緊。

    夏目用冷水沖著自己發(fā)懵發(fā)燙的腦袋, 他抬手按上被咬過的地方,恍惚被燙到一樣,迅速地撒了手。不用照鏡子, 他都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寺崎跟他不一樣,不會害怕任何東西, 羞恥心薄弱到……也許并不存在吧。

    夏目想著,忍不住哀嘆。他關(guān)掉花灑開關(guān),濕透的發(fā)梢往下不斷地滴落水,砸落方格瓷磚, 融進了水珠子。

    不小心弄濕的襯衣黏在身上,夏目沉重地閉了閉眼, 心道忘帶衣服了, 還得出去拿。

    磨砂的門忽而被人敲響, 夏目僵了一瞬。

    “夏目, 你要衣服和毛巾嗎?”含笑的聲音穿透縫隙, 傳至浴室回響。

    寺崎耐心等待了一會,才看見夏目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探出一個濕淋淋的腦袋, 瞄著他手上裝著東西的小盆, 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這么可愛啊。寺崎忍不住笑了笑,遞出盆時, 沒有第一時間松手,反而壓低了聲音道:“要不要我?guī)兔Π?小夏目??br />
    回應(yīng)他的是人類羞憤欲絕地大力扯過了盆,并啪地一下關(guān)上了門,再留下一句:“適可而止吧!”

    寺崎笑得肩膀抖動。

    房間里聽見動靜的美和子發(fā)出感慨:“哥哥真可憐。”

    美和子,寺崎哥哥才可憐啊,被拒之門外了呢。寺崎瞥著禁閉的門,哼了一聲,折返回去翻看留下的畫本。

    夏目從沒想過會有一天,在自己家,自己的房門口,呆站著而遲遲不敢推開門。因為里面可能有危險的妖怪,想要吃掉他的危險妖怪。夏目盯著門把手,像是準備盯出花。

    他身后幾步之遙的房門悄然打開,寺崎打量著過道里毫無所覺的夏目。聽覺優(yōu)秀的好處,大概就是想要聽見的,全部都能聽見吧。包括混雜在水聲里,壓抑而低微的喘息。像咬著下唇,從縫隙里傳出的無可奈何的聲音。

    會是什么表情呢?透凈的水流順著垂下的發(fā)梢,低合的眉眼,半紅的嘴唇,微動的肩膀,肌肉線條流暢的腹部,一一滑下。

    阻遏在腰下的手,半屈著動作,不知輕重的,不顧緩急的。順著人類的心意,肆意對待著。

    真可憐呢。寺崎想著,不知是在說誰。

    夏目鼓足了勇氣,拉開門的瞬間,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莫名地松了口氣。

    他轉(zhuǎn)過身,望見倚在門框邊不知看了多久的人,在對上目光的瞬間,眼睛彎了彎,變成了脈脈含情地注視。嘴角卻綻放出古怪的笑意,像是在譏笑,也像是在偷笑。

    總之,夏目心一顫,手一慌,快速地關(guān)好了門。

    寺崎到底是危險的,不管是人還是性格……對他的心臟尤其危險。

    夏目想,他可能需要盡快地適應(yīng),盡快地免疫。

    寺崎默默地斂起了笑容,同樣地拉上了房門,邁動無聲無息的步伐。

    他喜歡的人類呢,脆弱而柔軟,碰一碰就縮一縮,可又會像含羞草一樣,等一段時間過后,就會重新向他張開羽片。

    不管是用輕柔的力道,還是極重的力道,結(jié)果都一樣。

    既然早晚是他的,那么區(qū)別就只是哪一個“明早”,和哪一個“今晚”。

    喜歡他的人類不會對他設(shè)下防備,所以寺崎輕易地推開了他所在的門。

    夏目攥筆的手頓時停住。

    寺崎將六本畫本子啪地一下落在了他手邊的空桌子上,平靜說:“看完了,和那本畫了一半的不一樣!

    夏目抬起頭,望著一本正經(jīng)的寺崎,愣愣地點頭,“哦。”

    “完整的畫本,具有的咒術(shù)也完整,它和友人帳的效用不太一樣。友人帳落下的真名,相當于妖怪本身,隨意折毀,那些妖怪也會受到等同的傷害!

    “你的畫本,雖然也是在紙上落下了它們的面容,但因為自始自終都只有你的妖力存在,聯(lián)系是單方面的。”

    寺崎低頭說著,勾起了唇接道:“就是說,你可以通過這個,隨意召喚它們過來,只有這一個效用。”

    夏目眨巴眼,游弋視線說:“會對妖怪造成損傷嗎?”

    寺崎重復(fù)道:“我說了,聯(lián)系是單方面的,你是單方面記錄下了它們,撕毀畫本只會對咒具造成傷害!

    他想了想,說:“你是百變夏目,它們是你的庫洛牌。懂了嗎?”

    夏目:“……懂了!

    “收好它,很有用。你也可以繼續(xù)畫,畫光全世界的妖怪!彼缕檠劬α亮恋模曇糨p快。

    夏目想不出用處,但還是點了點頭,說:“好!

    他垂頭望向那疊畫本,忽抬眸認真問:“你要嗎?我的畫本子。”

    寺崎一愣,“給我嗎?”

    夏目點頭,說:“它們大多都是我的朋友,你不要傷到它們了!

    寺崎低頭注視他好半晌沒說話。

    夏目固執(zhí)地對上他的目光,像是不答應(yīng)就不給的模樣。

    過了一會,寺崎嘆了一口氣,妥協(xié)笑道:“你怎么有這么多妖怪做朋友?”

    夏目彎了彎眼,輕松答:“因為我只能交上妖怪朋友啊!

    他區(qū)別于同齡人,能看見妖怪。唯一交上的好朋友,非人非妖。困惑他多年,也追逐了多年,而今也算不上朋友了。嗯,是男朋友。

    夏目嘴角帶笑地轉(zhuǎn)回了頭,落下的字跡依舊工整。

    悶氣塞進喉嚨,不上不下,卡得心慌。寺崎抿住嘴角,道:“你想要交人類朋友嗎?”

    “普通的朋友,我有哦。田徑隊的,班上的,國中的,滿打滿算其實還挺多的。因為我有秘密不能告訴他們,所以只是普通朋友,不能深交,妖怪會給他們帶去危險。”夏目說著,筆沒有停過。

    “我記得國中時有一只妖怪,當著我的面,站在同學后面威脅我。因為有同學在,我也不好打它,差點就答應(yīng)了!

    夏目忽笑了笑,“然后呢,我的一個妖怪朋友看見了,就和它打起來了。我騙我同學說,有老師要找他,他就走開了。就變成我兩群毆它了!

    “噗!彼缕樾χ,抬手揉上毛茸茸的腦袋,說:“這么厲害了?都學會合伙群毆了!

    夏目瞇著眼笑,“就是它剛好路過,平時我都是單打獨斗的!

    寺崎笑意更深,隨口問道:“怎么不找個式神?”

    夏目突然微妙地頓了頓。

    啊啦。寺崎笑得更歡,雙手從背后捏住他的臉向兩邊扯,低道:“怎么?夏目同學想抓我當式神啊?”

    人類可是把他當了很長時間的妖怪,有這樣的想法倒也不奇怪,畢竟他這么厲害。

    夏目垂眸,回想起看到的日記,尬笑道:“那是以前的我,跟現(xiàn)在的我沒關(guān)系。”

    還會給自己開脫了。寺崎笑意更深,毫無歉意地說:“真抱歉呢,我不是妖怪!

    “你比妖怪更危險。”夏目說出了心里話。

    寺崎瞇了瞇眼,團巴團巴人類的臉頰,笑道:“多謝夸獎!

    夏目吐槽道:“不是在夸你!

    “是嗎?”寺崎低頭看著完全復(fù)活的含羞草,出手圈住人類的脖頸,彎腰貼上了他的臉側(cè),像一只樹懶掛上樹干,拉著尾音道:“今晚要陪我睡嗎?”

    眼前的耳朵尖高速變紅。嗯,基操。

    寺崎想著,在人類惱羞成怒之前,快速補充道:“我什么也不干!

    夏目只覺呼吸困難,寺崎對他的心臟真的很不好,他好像架在溫水鍋里的活螃蟹,亮出無力發(fā)燙的鉗子試圖恐嚇,“不行!

    寺崎軟綿綿問道:“為什么不行?嗯?為什么不行,你不是我男朋友嗎?”

    鉗子緩慢地揮動了一下,曉之以理:“床小,很擠!

    寺崎捏上了鉗子,溫聲道:“秋天涼,擠一擠都不用蓋被子了!

    小螃蟹開始掙扎,動之以情:“我會睡不著!

    寺崎笑了笑,“早晚的事,總要習慣的,你不是適應(yīng)得很快嗎?”

    小螃蟹收起了鉗子,窩在鍋邊不吱聲。

    “夏目,美和子已經(jīng)知道了哦!彼缕樘岣吡艘稽c聲音。

    門外緩慢路過的美和子匆匆地跑掉了。

    腳步聲傳進耳里,像加上了一碗熱水,熏得螃蟹更加熟了,外香里嫩,滿是美味的蟹黃。

    但是不給吃。

    夏目紅著臉推拒,“回你的房間去,我辛辛苦苦收拾的。”

    肩胛骨傳來的力道清晰,寺崎縱容了幾步路,轉(zhuǎn)身握住準備拉開門把的手腕,略顯遺憾道:“這樣我很虧啊,男朋友。”

    夏目充滿生氣的眼眸,盯著笑意吟吟的寺崎,語氣堅定,“不行!

    人類的意志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寺崎嘆道:“明晚呢?”

    夏目咬牙道:“明晚也不行。”

    后天晚上應(yīng)該就差不多了。寺崎笑了笑,愉悅道:“親我一下,我就暫時放過你!

    夏目些許的怒氣像啞炮一樣,扔出去了也發(fā)不出應(yīng)有的威力。

    “快點哦,要不然我反悔了!彼缕榇叽。

    夏目握了握拳,一鼓作氣親了上去。

    左臉,蜻蜓點水。

    嘗不出什么味,但是就是很開心。

    寺崎滿意地頷首,趁人類還沒還得及反應(yīng),快速地湊上前啃了一口右臉頰。

    “回禮!

    寺崎眨了眨右眼,笑意十足道:“希望你能做個好夢哦,男朋友。”

    房間和過道的燈光混合了兩秒,親完就跑的人消失在眼前只用了一秒。

    夏目愣了愣,抬手擦掉微濕的臉頰,說不出言語。

    很糟糕……因為他今晚可能真的睡不著了。

    第 40 章

    人類的適應(yīng)力可能真的很強, 夏目睜開眼時,這般想著。

    房間里沒有亮燈,只有窗外微茫的天灑進來一點余光, 映入眼簾的事物帶了些許的朦朧。放在床頭的電子鐘尚未響起,就被關(guān)掉輕輕地放落。

    [AM 6:25]

    “真準時呢!

    寺崎微彎著眼笑, 輕柔的聲音在秋日的早晨也是涼的, 只聽見的人莫名地染上了熱度。

    一夜好眠的夏目望著上方因彎腰而垂下黑長發(fā)的危險人物,默默地攥高天藍色的薄被,縮進了腦袋。

    看不見, 就會很安全。

    被子里傳出一聲嘟囔,“不多睡會嗎?”

    寺崎朝被子怪探出了罪惡的手, 冰冰涼涼的,觸到臉頰時,夏目哆嗦了一下,徹底清醒了。

    見惡作劇成功, 寺崎笑了一聲,隨即語氣幽怨道:“一個人好冷啊, 我都睡不好。不像你, 倒頭就睡得這么香。”

    夏目不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結(jié)論, 拉開他的手, 從被子里探頭, 質(zhì)疑道:“你是不是專門洗手去了?”

    寺崎瞥了他一眼,忽笑著說:“變聰明了。”

    夏目不認為自己足夠聰明,他出手探上寺崎的額頭, 冰涼的溫度, 驀地讓人心驚。

    “怎么回事?”夏目慌忙坐起身,兩手并用, 摸索到手腕、臉頰、脖子,均是相同的溫度。

    寺崎淺笑著沒有躲,“我說我洗了個冷水澡你信嗎?”

    夏目定神看他,判斷出寺崎外表正常得很,也不像是生病,便反問:“你看我信嗎?”

    “嗯,你信的!彼缕槊氪。

    不走心的謊言,相信了才真的奇怪吧?他現(xiàn)在又不是三歲小孩。夏目無奈嘆道:“不想說?”

    寺崎眨眼,神色疑惑,“你放棄得好快,不應(yīng)該追問三四個回合嗎?”

    夏目抿唇說:“你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

    因為他可沒打算來一套苦肉計。寺崎輕松地解釋:“本來就沒什么事,同化的一點后遺癥,過半個小時應(yīng)該就好了。”

    見夏目還是皺著眉,寺崎呲牙笑,無所謂道:“像妖怪一樣的溫度,對吧?”

    夏目一頓,松開了他的手腕。他不了解所謂的同化,也不知道后遺癥具體是什么,更不知道他倒頭就睡是不是被下了什么“安眠藥”。只是準時來叫他起床的寺崎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那他也不會再多問。

    “如果你需要我,我會幫你!毕哪空J真說著,眼眸溫潤,“就算寺崎很強大,我也會保護你。”

    寺崎藏了很多的秘密在心里,有很多事都不會主動告訴他。確定了目標就會想方設(shè)法達成的寺崎,可能不需要幫助,不需要別人保護。

    但是夏目覺得寺崎其實比他還要孤單和內(nèi)心柔軟。他現(xiàn)在有妖怪朋友,有同學和家人,有很多喜歡和追求的東西。和他相比較,自稱外星人的寺崎,像是遺失在了這個世界,獨自徘徊著生活。

    寺崎沒見過他的“兄弟姐妹”,是孤獨的個體。

    夏目印象中小時候的寺崎,藏在人堆里,用好孩子的樣貌裝得彬彬有禮,從不會擅自打斷他人的話語。喜歡他的人越多,看著他的視線就越多,所以寺崎要很小心地藏著自己不同于人類的一面,行為舉止都受到限制。

    寺崎喜歡什么呢?甜的食物嗎?不是的,只是想著他喜歡,所以總是陪他吃。喜歡的運動呢?電影呢?書籍呢?他沒有主動表達過。但要是問喜不喜歡某樣事物,寺崎一定會給出明確的答案,像是不這樣說,人類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不同了。他總會說謊,因為謊言是寺崎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

    寺崎唯一主動表達過的,是喜歡他。夏目想,寺崎的情感可能就像云朵一樣,看起來輕飄飄的,好像一大團,伸出手卻抓不到一點。但圍繞著他的寺崎,會為他改變云朵的形狀。

    人類、野獸、妖怪,寺崎不屬于他們的任何一種。他的外表偏向人類,內(nèi)在像妖怪一樣簡單,還有著野獸對待生命的漠然。如果非要說出一個共同點,夏目會說那可能是來自于本能的“活下去”。

    寺崎微怔地對上夏目不會說謊的眼睛,溫暖的、堅定地,向他傳達著清晰的態(tài)度。

    人類即使脆弱,即使弱小,在某些時候,也會像拔地而起的高山一樣,變得可靠,值得信賴。

    “……你說,要保護我嗎?”寺崎忽覺嗓子有些干澀。

    “嗯。”夏目點頭,扣住他冰冷的十指,輕輕地親上了唇角,只片刻就分離。

    他望著黑色的眼睛,像是看見了無盡的大海,細語傾述道:“我喜歡你,所以想要保護你,我會守住寺崎不想被別人發(fā)現(xiàn)的秘密,像小時候的約定一樣!

    海聽了掀起浪,卷出白色的花,撞上了礁石,四分五裂地就散出更好看的花。

    “時間呢?”寺崎低啞著詢問,睜著的眸水潤。

    夏目抬手抹上他微紅的眼角,沾濕了指頭,答著:“一輩子可以嗎?”

    “是我的一輩子,我會活很久。”

    即使是哭了的人,也不忘為自己爭取更多。平靜的大海,卷起浪花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哭泣呢?

    夏目微嘆息著,垂下眸說:“我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寺崎揚起嘴角笑,極為冷靜地說:“把你變成妖怪,就可以活很久了!

    夏目愣了愣,也笑:“你要這么做的話,可不要傷及無辜了。”

    寺崎哽住,小聲怨道:“老那么關(guān)心它們干什么。”

    “我喜歡妖怪,也喜歡人類!毕哪棵佳蹘Φ卣f,“我喜歡他們想要活下去的決心。”

    “最喜歡你!

    寺崎覺得,他猛吃了一噸的糖,甜到忍不住在拳頭大的心臟砰砰地炸開盛大的煙花。

    炸爛也沒關(guān)系。

    他黏糊糊地蹭上人類的溫度,吸貓薄荷一樣緊緊抱住,謂嘆著說:“別上課了,陪我睡覺,我好困!

    夏目瘋了才會答應(yīng),用力地推開,問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寺崎笑了笑,“夜月好像抓到只很肥的老鼠,影響到我這邊了!

    老鼠……怕不是大妖怪。夏目想著,將寺崎塞進了暖烘烘的被窩,撥弄了一下凌亂的長發(fā),“自己睡!

    “真冷淡啊!彼缕楣郧傻匾醋”蛔樱Z氣含笑。

    夏目無言以對,轉(zhuǎn)身拎起書包和校服,拉緊了窗簾。

    “優(yōu)子阿姨那邊我會和她說,睡到中午也沒事,記得吃飯。今天有訓練,我下午六點才會回來!

    “好久。”寺崎哀嘆一聲。

    夏目拉開了門把時,回頭望了他一眼,說:“做個好夢,男朋友!

    寺崎輕笑出聲,“拜拜~要去上學的男朋友。”

    打開的門被合上,房間歸于一片寂靜。

    寺崎蒙頭縮進了被子里面,呼吸著殘留的溫暖,閉上眼小聲叨叨:“都怪那只蠢豬!

    遠在天邊睡得死沉死沉的大黑豬,突然打了個寒顫。

    帶著寒露的早晨,沿途的濕潤紅葉沒有飄落。匆匆掠過的人類,收獲了各種視線。

    名為秋的妖怪,接住拋上來的牛皮糖,猶豫了一會,沖他的背影喊道:[人類,你家好像有只大妖怪。]

    夏目頓了頓,揚聲回:“我朋友!

    需不需要幫忙的話語安心地塞回了肚子里,秋眨巴著眼,撕開包裝一口咬下,粘粘的,但很甜。

    夏目再次踩著點踏進了教室,熟識的同學和他打了招呼。

    窗邊的花瓶塞滿了山間的小花,不知道是哪個妖怪送的,讓夏目手里的新花忽然無處可去。

    “夏目,要瓶子嗎?”

    前桌看出他的為難,利落地從課桌里掏出了一個空空的飲料瓶。

    “從這里剪開,完美!彼麅芍副葎澲,說干就干,側(cè)頭對風早說:“來一把美工刀!

    錯失先機,荻原抿住嘴角,也從課桌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喚道:“夏目同學,用這個吧?”

    夏目接過風早遞出的美工刀,禮貌回:“謝謝,有這個就行了!

    前桌嘿嘿一笑,得意地瞥了一眼喪喪的荻原,出手指點,“不再往上一點割嗎?”

    夏目默默地將美工刀移上了一點。

    太陽和月亮總在交替,日復(fù)日,年復(fù)年。人類和妖怪也像是它們,有時候會同時出現(xiàn)在天空。只要有了接觸,便染上了溫度,逐漸開始期待起下一個相見的時刻。

    學校里的妖怪,不會擅自打擾人類。它們站在樹丫上,待在草叢邊,用小小的眼睛,觀察著每一個路過的人類?匆娏耸煜さ娜祟,就歡欣地喳喳叫喚。

    很少人能聽見它們說話,所以每一次對話都彌足珍貴。

    體育課上,夏目對努力舉起手試圖停下滾動籃球的幾只小妖怪,低聲說:“謝謝。”

    小妖怪撲閃著眼睛,嘻嘻地跳開。

    其實它們的力道停不下籃球,幫不上忙。但是追上突然跑開的籃球,就可以和喜歡的人類,說說話。

    夏目喜歡總是追求著某種事物的妖怪,因為單純的心意值得用心去維護。

    球場上的風早朝他喊:“夏目,快點回來,再打兩球就下課了。”

    他便向著同學跑回去,在烈日下,揚出了一道微風。

    下午五點多鐘,學校的社團活動三三兩兩地早就散了。

    夏目關(guān)好田徑部的門,啟程回家。慢悠悠地走著,好像也不用著急。

    他總是在跑,偶爾也想停下來看一看路過的風景。

    回到家了,就可以告訴他想分享的人。今天遇見了什么樣的妖怪,看見什么樣的花。撿到的漂亮石頭也可以送出去。

    就這樣,和喜歡的人分享著我所有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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