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箱崎家。
電話鈴聲響了片刻, 路過的老仆接起。
“你好,這里是箱崎!
“小先生!”
“老先生還在住院,住了半個月了。對, 好的。我會轉告老先生的。”
“請盡快回來吧!
寺崎有藏掛掉了電話,公事公辦地說:“打完了。”
夏目抬眼望他, “不往醫(yī)院打嗎?”
寺崎默了默, 搖頭說:“不了,直接回去就好!
“隨你吧!毕哪可裆燥@無奈。
晚上。
對于突然說要回去的寺崎,夜月和黔已窩在一塊, 小聲叨叨:“他又怎么了?”
黔已:“夏目大人好像逼著他回去。”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箱崎大人好像快死了!
“……他不是不在意嗎?”
“但是夏目大人很在意。”
“他怕那個人類?真有趣!
……
另一邊。
“好吵!彼缕楸е哪,小聲埋怨。
因為明天要回去, 他好像煩躁起來了呢。夏目努力思考,“沒有對你起作用的催眠咒術嗎?”
“有。”寺崎咧嘴笑,“不告訴你。”
夏目:“……”
他湊近,親了親寺崎的眉眼, 低道:“教我,嗯?”
“人類管這叫色丨誘對嗎?”寺崎若有所思。
“不太對。”
夏目糾正道:“我只是很純潔地想讓你睡個好覺!
“是嗎?”寺崎彎起眉梢, “那我就教你吧!
“好!
“我喜歡你。”寺崎忽然說。
夏目一愣, 寺崎拱了拱, 擠進他的懷里, 滿滿當當。
寺崎認真又滿懷笑意道:“你說, 我喜歡你,我就會睡著了。”
明明已經(jīng)被迫習慣了,有時候還是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沖擊。
僵住的夏目手微緊, 認真地回他:“我喜歡你。”
寺崎有藏聽了就垂下眼瞼, 安安分分的,像個睡著了的乖小孩。
為什么他可以這么輕而易舉地牽動心臟呢?答案清晰而明了。
夏目貴志注視著神情柔和的人, 輕聲又說了一遍:“寺崎,我喜歡你!
“啪嘰。”
寺崎閉著眼啜了一口近在咫尺,溫熱的唇角,賴皮地說:“我夢游了。”
十分地理直氣壯。
夏目笑了片刻,“我陪你回去,別擔心。明天要早起,晚安。”
“晚安!
夢游的人,也會說夢話。不是嗎?
夏目閉上眼,呼吸著隱約帶有青草的氣味,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四字真咒只僅限特定的人使用,寺崎不再去思考略紛雜的思緒,睜開眼偷偷瞄了一下,緩慢地縮進了被子里。
完全的黑暗中,另一人的存在如此鮮明。
次日,已入深秋的天氣微寒。
兩人兩妖,帶著輕便的行李出發(fā)了。
盡管寺崎有一顆裝了地圖的頭腦,這座城鎮(zhèn),還是夏目比較熟悉。
“你不是坐電車過來的嗎?”夏目驚道。
寺崎瞥了一眼趴在圓筒包上的夜月,聳肩說:“平時的話,夜月比較方便!
夏目有些呆滯地望向夜月的小身板,“它有傳送門嗎?”
“不是,它會變大。會飛的豬,可能比私人直升機還好用!鄙踔量梢宰詣訉ぢ。
夏目沉默了一會,說:“厲害!
他們上了電車,寺崎就和他說大妖怪能力的各種妙用。
體型變化只是大妖怪最基礎的能力。它們還有變身術,變成人類也可以。強大的妖怪,還可以自如地顯出身形。
寺崎抓著胖胖的夜月,眼睛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夜月不情不愿地變換成其它身形,黑兔子、小黑狼、小黑熊……
身側的人類目光灼灼地望它,驚奇地發(fā)出贊嘆。夜月好像得了趣,變得更加勤快了。
寺崎將夜月塞進了夏目的懷里,像給出了一件好玩的玩具,凝望著人類的目光,十分之柔和。
寺崎大人和夜月,總是用妖力胡作非為。站在一旁的黔已想著,攏住的雙手動了動,藏在袖中的指尖長出了一朵又一朵小花。它很少用過變形術,達不到夜月那樣熟練。
星星一旦落在人堆里,是怎么都不會被淹沒的存在。
夏目有注意到周圍傳過來的各種視線。很多人都在看寺崎,也在看我?床灰娧值娜耍瑫e過很多東西。但是,看不見的人也很幸福。因為他們不會被妖怪纏上,也不會被它們的存在困擾。
寺崎不會在意他們的視線,他好像只會看我。一路走來,夏目感覺自己要被各種視線穿透了。
中午,他們在過路的一家壽司店吃飯。
人不是特別多,靠近角落的卡座里,夜月和黔已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夏目低聲和一側的寺崎絮絮叨叨地說話,聊他的老師是個什么樣的人。
“老師是個很有活力的老頭子!彼缕檎f,“喜歡喝酒,喜歡和結識的妖怪在庭院里聚會。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除妖。我起初遇到他,還以為他是那種給小孩糖,哄騙跟著他走的怪叔叔。”
“所以,你跟著他走了?”夏目繞有興趣地看他。
寺崎點頭,“我想看看他家里的糖有多大,要是不夠大我就跑路。”
夏目無言了片刻,問:“什么糖?”
“他是除妖師里,難能可貴的學者。有很多豐富的知識,也有很多關于妖怪和人類的藏書!
寺崎有些懷念道,“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是個老好人。不過,我有時候會和他吵架。他提出的理論,大多都是在紙上談兵。我就著他的理論研究下去的時候,他還不樂意。”
“耳提面命地說:臭小子,這些都是空談,你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去研究一下咒術!
夏目笑起來,“聽起來很有意思!
“哎!彼缕閲@了一聲,小聲告訴他,“他研究的那些咒術,都是不被除妖師承認的禁術!
夏目:“……”
寺崎笑著看他,“你別說出去,免得他也登上賞金欄了。”
作為徒弟的千金,恐怕也不遑多讓吧。需要警惕的事情,突然又多了一條。
夏目嘆氣,“可以和我講講,都是些什么禁術嗎?”
寺崎笑瞇瞇地,輕道:“不可以!
他微挑起眉,一只手撐著椅子,肩膀傾斜地貼近說:“這是師承,除非你認我當老師!
夏目側頭望去,近在眼前的眼睛彎彎的,又亮又好看。
他想了想,從善如流:“寺崎老師。”
“哈!彼缕橐粫r間好像那春風得意的少年,笑得都讓人看不見其它東西了,目光所及唯有他。
夜月和黔已愣了愣,看見忽然圈住人類親上去的主人,笑著說了句:“真乖啊!
乖不乖,夏目不知道。他呆了兩秒后,向后縮了縮,椅子頓時重心不穩(wěn)地傾斜。
“砰!”
店里傳出了一聲響,震出了緊急過來查看情況的人。
夏目帶著寺崎摔在了地面,腦袋磕在硬地板之前,被一只手護了護。
四仰八叉的,望見上方的寺崎似笑非笑地對他說:“反應怎么這么大啊?”
他咬牙道:“注意點市容吧你。”
寺崎彎了彎眼,不置可否地撐起身。夏目被半拉著,忽覺尾椎骨隱隱作痛。
“摔到了嗎?”寺崎掃過夏目微蹙起的眉,問出聲。
“沒事!毕哪繐u頭說。
趕來的人扶起掉落的椅子,望向兩位顧客,問了幾句,便離開了。
夏目瞥過對面緊盯著他的夜月和黔已,內(nèi)心長嘆了一口氣。
他抓起寺崎完好無損的手看了一眼,抬眸說:“不要突然撲上來啊!
寺崎斂眸道:“知道了,脆弱的人類!
從店里離開,迎著滿目的光線,夏目有些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一點。
夜月踩上夏目肩膀,抬頭望向寺崎的眼神里有著挑釁。
寺崎一把拍開了夜月,嫌棄道:“你多重沒點數(shù)嗎?”
大多數(shù)時候,他分明都很正常。夜月哼唧著,躍上了黔已的懷里。
下午四點,他們到達了一所私立的醫(yī)院。
寺崎的老師,現(xiàn)在就在病房里。夏目望見前方的人徑直推開了房門。
穿著藍白病服的老人躺在床上,頭發(fā)花白,面容方正,鼻唇連著呼吸機,睜開了略渾濁的眼睛。
望見他們,箱崎明先的眼睛一瞬間充滿了生氣。
他旁邊守護著金色和淡青色的兩條龍,寺崎說過它們是箱崎老先生的式神,金云和長青。
“臭小子,你再不回來。老子就要走了。”長青氣勢洶洶地說。
金云也說:“再晚幾天,你就見不到我了。”
箱崎瞪著寺崎,借著式神的嘴大聲說話。
夏目一怔,心道:果然是個很有活力的老人。
“對不起,老師。但是老師看起來還是能活一段時間的!彼缕榉畔麻_得燦爛的一束向日葵。
病房里沒有親屬,說明箱崎的病還沒有到那么嚴重的地步。
黔已提著圓筒包,淡定自若地走上前去,拉回了一下窗簾。光線微微昏暗,夜月趴在了床角。
夏目落在寺崎半個身位后面,瞄著他們的相處模式。
金云:“一聲不吭就走,你還舍得回來?”
長青:“除妖師那邊,找你都找到我這邊來了!
“除妖師那邊是意外。”寺崎淡道。
箱崎覷著他不似撒謊的模樣,內(nèi)心冷哼。
“這孩子是誰?”
寺崎拉過夏目手腕,笑說:“我男朋友!
箱崎眼睛驀地瞪大。
夏目彎腰,聲音微微發(fā)緊:“初次見面,我叫夏目貴志。”
金云:“你這孩子成年了嗎?是不是被他騙過來,用來糊弄我的?”
“老師,我在你心里就這么不值得信任嗎?”寺崎不滿地說。
“你自己沒有數(shù)嗎?”長青說著,伸頭靠近了夏目,仔細觀察著。
夏目輕道:“已經(jīng)成年了!
“你也能看見妖怪!
夏目點頭道:“我外婆是夏目玲子!
箱崎一怔,“玲子?”
第 52 章【倒V結束】
“箱崎先生認識我外婆嗎?”
寺崎知道他外婆的名字, 他的老師大概也知道的。友人帳是禁術的一種,說不定他們也研究過了。夏目對上了箱崎打量的目光。
“玲子的外孫都長這么大了啊!
夏目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熟稔。他有些好奇地望向箱崎,這個與應該和他外婆處在同一時代的人。
不過箱崎似乎沒有多說的欲望, 轉道:“不是說要過幾天才回來嗎?”
“我說的是,我要回來過幾天!彼缕槠降卣f。
傳到他耳里的消息, 可不是這樣的。箱崎瞪了他一眼, 說:“有藏啊!”
“惠美晚上就會過來的!
寺崎略無奈地說:“老師你呢,就不用管我了。現(xiàn)在多想想,要什么樣的孫女婿, 別耽誤了惠美的婚事!
沒有聽過的名字。夏目眨了眨眼。
箱崎沉默一會,直言道:“你是不是盯上了人家的友人帳!
他忽然記起, 以往無意和弟子談起友人帳的時候,還聽寺崎說,要去拿來研究術式。
夏目玲子早就和他斷了聯(lián)系,她的女兒也多年都沒有消息。
箱崎當時說完還感慨過:“友人帳現(xiàn)在都不知所蹤了!
不過剛剛還頗感興趣的弟子, 垂著眸問了他一個略奇怪的問題:“她的女兒也姓夏目嗎?”
箱崎愣了一下,點頭說:“玲子當時很生氣來著, 就讓女兒繼承了她的姓。我記得名字里面好像帶了個真字。怎么?見過?”
寺崎搖搖頭, 說沒見過, “……既然不見蹤影, 那就算了吧。”
總是倔強的弟子, 第一次干脆利落地放棄了想要得到的某樣東西。箱崎有些欣慰,繼續(xù)聊著其它的禁物。
現(xiàn)在隔了多年,還是想要研究友人帳嗎?箱崎為弟子的執(zhí)著, 內(nèi)心震動。
寺崎擰眉看他, 鄭重重申道:“我們真的在交往,和這個沒關系!
聽起來是真的啊。箱崎微怔, 看見夏目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神色慢慢松弛下來。他倒也不介意弟子和誰交往,以弟子的性子,能談上一個,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哎,還是可憐了他的孫女,枉費了一腔心意。不過也好,那孩子也能看見妖怪。
兩個式神靜靜地守在他身邊,箱崎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疲憊地閉上了眼。
金云平靜地替箱崎問:“你把他帶過來,是已經(jīng)確認好了吧?”
寺崎望了夏目一眼,有些自滿地說:“他對我的喜歡,應該不比其他人差。”
夏目睫毛微顫,拉了下寺崎的衣角。對著長輩也毫無羞怯的寺崎,十分的強大,也在瘋狂挑戰(zhàn)他的羞恥心。他有點受不了。
箱崎眼睛抽動,心底微嘆著,“既然你回來了,那就替我拎幾壺酒,給我的酒友們。突然消失了這么長時間,它們可能等急了。等你準備好材料,再來找我吧。”
箱崎看上去沒精打采的,病了半個月嗎?
寺崎垂著眸,站起身,“老師好好休息。”
完整地道別后,夏目有點茫然地被寺崎牽了出去。什么材料?
*
箱崎家在一座山里面,寺崎帶著夏目,走上一條石子鋪成的近道。
林間的鳥鳴雀躍,路過的妖怪望了他們一眼,目露驚恐地連忙逃跑。
又是這樣,中級和低級妖怪,似乎都很害怕寺崎。
夏目猶豫著問出了聲,“寺崎,你帶我來,是還有其它事情要辦?”
牽著他走在前方的寺崎頓了頓,“嗯……有點事要盡快處理!
“你之前為什么會說我變成了妖怪呢?”他自認可沒露出什么破綻。
“秋說我家住了一只妖怪!毕哪看鹬。
秋,是那只住在紅楓上的妖怪,實力勉強夠到了大妖怪的門檻。它能看出來嗎?還是說夜月影響到他的那晚,它就在附近?
寺崎一邊回想,一邊說:“你說的,只有一半是正確的!
夏目當時沒有問下去,他也可以隱瞞下去。但正是出于這份信賴,寺崎想,他可能需要坦誠地告知一下,所以把夏目拐上了回家的車。
“同化,準確來說,是吞噬!
“妖怪吃人類的手段之一,會出現(xiàn)十分有趣的現(xiàn)象!
寺崎事不關己地說著,夜月縮了縮脖子,跑到黔已的身后。
夏目思緒像滯住了一樣,只能聽見寺崎用冷清的聲線,慢慢地述說。
夜月起初被迫困在他身體里,多有不忿。
他也沒敢把夜月放出來,怕它跑了,也怕它還有其它什么手段用來對付他。寺崎照舊上著學,在人類世界里獨自生存。
第一次出現(xiàn)同化現(xiàn)象,是在小學六年級的課堂上。
他無意識地用鼻子嗅著食物,張嘴就啃了下去,活像頭餓極了的豬。
把他精心維持的外象干了個稀碎。
高山姐弟嚇了一大跳,一左一右地匆忙制止了他。等他回過神來,就問他說,是不是被妖怪附身了。
依舊堅信有妖怪的他們,對此很是擔憂。
寺崎第一時間就明白是夜月搞的鬼,生氣地壓縮了載體里異物的生存空間。如同將膨脹的棉花,壓成了完全實心的一點點,夜月動彈不得。
他本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可是后來,又出現(xiàn)了第二次,第三次……越來越頻繁。
他找上了認識的,唯一能看見妖怪的冬哉森次。
鈴說,這是大妖怪在將他同化。
他們幫不了他,妖怪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勸他去找另一個知名的除妖師。
寺崎就去了那位除妖師的府邸,尋求解決的方法。
除妖師聽他說可能是個很危險的大妖怪,也不以為意,信心十足地拍胸脯保證。
寺崎將信將疑地踏進了除妖師給他畫的陣。
那人又用一道道符,升起結界,牢牢地封鎖住了院子,不讓妖怪逃出去。夜月從他身體里出來的那一刻,積壓的憤怒找到了源頭,聲勢浩蕩地和保護他的除妖師打了起來。
許是因為同化的時間過長,寺崎發(fā)覺自己能看見夜月的身形。
這樣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契約式神,就等同于將妖怪收歸自己麾下。
他撿起落荒而逃的除妖師掉落在一旁,據(jù)說是祖?zhèn)鞯钠频叮柚鴺O其優(yōu)越的載體,冷靜地對上了盯著他的夜月。
新仇舊恨,滿腔怨憤,互相廝殺。
分不清是誰的血,也分不清到底在罵什么。
打到最后,就只憑著一口不服輸?shù)臍猓糇∫乖,半把刀插進它的咽喉,嘲諷地笑它:“你真弱啊,被封印了多少年了啊?現(xiàn)在連一個人類都殺不了。”
人類在五百年后進化成這樣了嗎?夜月悲憤地罵:“卑鄙無恥,趁虛而入,落井下石。要不是我被封印多年,你這樣的,我一只腳就能踩死!
好漢不提當年勇。寺崎就輕蔑地笑:“我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當我的式神。只要你能打過我一次,我就放你走!
夜月瞪著他,怒火上頭就應了下來。
“名字呢?”寺崎問它。
“夜月。”它答。
夜月成為了式神之后,脫離了他的身軀修養(yǎng)了一段時間,同化的速度因此被遏制。
但是,過了幾天。寺崎發(fā)覺無法再看見夜月了,他揣測著是因為同化沾染上夜月的氣息,所以僅限能接觸到它。
夜月在寺崎半哄半騙的情況下,再次附身在了他身上,隔斷時間就出來和他打一次。
分明,他要是看不見的話,對夜月無疑更加有利。腦子一根筋的妖怪,無疑是好騙的。
那個逃跑的除妖師,不知是因為看見了那個滿是血的院子,害怕鬧出人命什么的,也沒有來要回那把破刀。寺崎就當成了自己趁手的武器。
夜月總是打不過他,它就跑去吃妖怪,給自己補妖力。小學畢業(yè)后,寺崎就跟著它,抓住一只妖怪,研究一會,再讓夜月吃。
成為箱崎的弟子后,寺崎開始研究讓自己看見妖怪的方法。
實驗,總是需要素材的。
妖怪、動物、人類,差別在哪里呢?能看見妖怪的除妖師和同化的他,又有什么區(qū)別?
寺崎甚至將自己的載體當作了研究素材,代表了人類巔峰的軀體,無疑是最完美的。
他一步步地接觸到了真正的妖怪世界。非黑即白,能看見的規(guī)則比人類世界還要簡單明了。
箱崎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這幅兼容性極高的載體已經(jīng)半妖怪化了。
“很有趣的現(xiàn)象。”
面對箱崎的質(zhì)問,寺崎說出了他對此的看法。
箱崎罵他“瘋子”。
“等徹底變成了妖怪,你就死掉了!變成亡靈,四處飄蕩。”
不再是人類的他,自然會在人類世界中死掉。箱崎說得不無道理。
害怕死亡嗎?害怕被回收嗎?
寺崎無感害怕這種情緒,但是箱崎一頭扎進了書海中,給他找解決的方法。
鍥而不舍,箱崎不想讓他死亡。
寺崎看著他忙活了很久,直到看見箱崎頭發(fā)白了很多,黑眼圈也深深地浮出,才拿起筆和他一起研究。
有人不惜代價地挽留他,這種被賦予在身上的期待感,寺崎想要回應。
最終找到的辦法,是在他身上留下“羈絆”。
他不是妖怪,是我認識的人類!枰砻鬟@段言靈,將他從妖怪世界搶回來。
“耳墜是老師送我的,飽含著屬于人類對我的情緒,刻了帶著真名和妖力的咒文,含義是——箱崎明先的弟子。”寺崎說完,推開了箱崎家的大門。
這是一棟極為遼闊的莊園,紅磚粉墻的建筑四周林立,入門即見清澈的池水,一顆紅楓樹在石子路分叉口生得華美。
“汪!”
“汪汪!”
吼叫聲從遠處沖過來,兩條健碩的獵犬搖晃著尾巴,極速賽跑一般,瞬間到達了眼前。
“黑尾,巴淺。”
“還記得嗎?”
第 53 章
不管人類記不記得, 熱情的狗狗在發(fā)覺熟悉的人后,都會不管不顧地撲向他。
“等下,等下。它怎么好像胖了。”
夏目雙手托起黑尾的前肢, 直愣愣地望著它略顯豐腴的長身。
而且,變胖的似乎不止是黑尾……
“胖嗎?”寺崎打量了一會, 思索說:“可能是吃多了?”
“汪!”巴淺擠開黑尾, 蹭到了人類手心。
夏目蹲下身,順著毛絨絨的流暢身形擼過去,停留在腰腹。
不管怎么說, 真的有點胖了。仔細一想,夜月也挺胖的。
“你都喂了它們什么?”
寺崎對上夏目懷疑的目光, 他如實答道:“狗糧、多余的食物和研究素材。老師和其他人也會喂,不止是只有我。”
他話音一停,琢磨道:“它們只是看起來胖了,其實很健康。老師有一個很好的妖怪酒友, 給它們賜過福!
黑尾和巴淺嗷嗚一聲,像是贊同他的言論。
妖怪對人類世界的影響, 也不全然是降下災禍。有特殊能力的妖怪, 會給他們帶來“福運”。
之前幫溯救慧, 慧就給夏目賜過一個福, 導致他撿了兩天亮晶晶的東西。滾動到腳邊的硬幣, 草叢里遺失的戒指,小孩子的玻璃彈珠……后來夏目找上了慧,才讓它停止賜福。
慧當時不解地說:“這是亮晶晶咒語, 很多妖怪都喜歡!
夏目默了一會, 這種似乎將人類視若珍寶的亮晶晶物品遺失的隨身“災禍”,他應該并不需要。
妖怪喜歡人類掉落的各種東西, 它們會認為那是人類不再需要的東西,開心地收進囊中。
但是作為人類的夏目,會遇上失主的詢問。
他給慧舉了幾個例子,慧最終哭哭啼啼地說:“我撿了好多亮晶晶,我不要還回去!
夏目早有預備地掏出一罐子滿滿的玻璃珠和彩色石,在黃昏下閃耀著極為炫目的光彩;蹚堉彀涂粗,哭聲就弱了下來。
來自人類的亮晶晶禮物!
最終,慧幸福地抱著罐子去和妖怪朋友炫耀,夏目則發(fā)愁地裝著滿兜珍貴物品去了警察局。
他們嚴肅地問他:“從哪里來的?”
夏目干巴巴地回答:“一棵樹下挖出來的!边帶著泥土的芬芳。
回憶結束,夏目現(xiàn)在對妖怪的賜福,好比驚弓之鳥。
“寺崎,它們這模樣真的沒關系嗎?在人類世界中,八歲的狗已經(jīng)到老年了吧,更別說還長了肉!毕哪棵加铋g帶了憂愁。
寺崎笑了一下,指向路邊的高大樹木,打算用事實說話,“來,上個樹讓他看看!
聽到命令,兩條獵犬斗志昂揚地沖了過去。
只有一條筆直骨干的樹木,枝椏在兩米多的高處長開。垂下的青綠葉片被踩著樹干向后躍出的黑尾踢了一腳,巴淺也不遑多讓,張嘴撕拉下半張葉片。
它們落到草坪,自信地回頭重復了幾遍,像是在說:看見了嗎?我真的很健康。
夏目垂下手,靜靜看了一會,無奈笑說:“真是厲害啊,我都沒見過會上樹的狗!
“嚴格地說,需要樹干傾斜一點,它們才可以上樹!彼缕樵捯粢晦D,“夜月倒是真的可以上!
夏目&夜月:“……”
“噗!鼻褌阮^笑出聲。
夜月怒氣上涌,一字一頓道:“我、是、妖、怪!”
不是狗!也不是真的豬!
“是呢?”寺崎輕提語調(diào),笑瞇瞇地看它。
夜月?lián)渖先サ哪且豢,寺崎精準地往夏目身后一躲?br />
夏目抓著懷里撲騰四肢的夜月,眉眼彎彎地勸。
黔已無聲旁觀著,心底忽然劃過模糊的念頭。她對寺崎大人的過往,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他和夏目大人說得輕巧,很多內(nèi)容都是一句帶了過去。比如說箱崎大人為什么會發(fā)現(xiàn),盡管那個時候它也在場,記憶卻停留在一片狼藉的紅上。
寺崎大人不和夏目大人細說,是不想讓他更加擔心。包括此刻看起來活潑的氛圍,也是小心照顧夏目大人情緒的結果。
夜月知道,所以配合地演戲。獵犬們也知道,所以又湊過來鬧夏目大人。
只有它,什么也不知道。
黔已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撐開了一直背著的黑傘。
外表看起來很普通的紙傘,里面的傘蓋卻畫了一圈圈的符紋。
它站到了寺崎的身邊,舉高了一點傘面,像以往的每一個白天一樣,為他遮蔽陽光。
夜月和寺崎大人,都不喜歡太陽。
它也不喜歡,所以要撐傘,順帶遮一下身旁的大人。只是順帶,它給自己撐的,沒有無視命令。
寺崎瞥它一眼,沒有出聲制止。
黔已捏住傘柄的手松了松,露出笑容。它想,它現(xiàn)在也可以決定自己要做什么了。
它不是被人類用絲線操控的傀儡娃娃,它現(xiàn)在也是妖怪。
遠處的紅楓葉隨風飄落,打著轉落到了水面,激起一片漣漪,靜靜地浮動。
“嘖,那個人也回來了?”
透過格子窗欞的透明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見動作有些奇怪的兩人。面容硬朗、戴著邊框眼鏡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裝,眼眸微微暗沉,“還帶了陌生人回來,看起來也是除妖師。”
他回頭看去,問老仆,“惠美呢?”
穿著白色圍裙的老婦人,神色慈祥,“小姐今天去參加劍道比賽,晚上看望過老先生后,才會回來。”
箱崎金太郎皺起眉,聲音低沉,“她還在玩這些無用的東西嗎?都說了多少次了,沒有才能就是沒有才能,再怎么樣努力,也繼承不了除妖師的力量!
老婦人半低著頭微笑,聽到面前的人抱怨的話語,目光包容。
金太郎眉頭皺得更緊,扯了扯領口緩解郁氣,冷道:“打電話叫她回來!
“小姐在比賽,不方便!崩蠇D人不為所動。
金太郎噎住,大步向前,“算了,我親自去一趟醫(yī)院!
“先生,慢走。”老婦人含笑說。
金太郎登時走得更快了。
*
箱崎府大門附近,他們停止了玩鬧,望向從上空突然出現(xiàn)的人形妖怪。
“喂!小鬼!”
妖怪一口粗糲的嗓音,半長的發(fā),戴著紙片面具,看不到具體容貌,墨藍色和服配上木屐。揣著雙手,緩緩落到地面,不耐煩地問:“明先怎么還不回來?”
往常箱崎明先出去,都會很快就回來的。妖怪直勾勾地望著寺崎,保持著三米的距離,沒有靠近。
黑尾和巴淺朝著它的方位叫了兩聲,夏目便安撫地拍了拍。它們也許看不見,但是聽聞動物和嬰兒這種越接近純潔的生物,也會感知到不屬于世間的怪異之物。
寺崎不知道老師這次和他們說,他出去的理由是什么,索性道:“老師生病了,治好就會回來了。”
聽到回答的妖怪沉默半晌,悵然輕道:“果然是病了啊。”
它轉身離去,從林間、草叢、小湖,冒出一個又一個的腦袋,小心地一邊看著他們,一邊竊竊私語。這里居住的人,看不見它們,所以想要知道明先的消息,就只能問這個人。
有膽大的妖怪揚聲道:“明先會治好嗎?”
有妖怪牽了頭,其它妖怪也爭先恐后地出聲:“他生了什么病?”
“要不要找妖怪給他看?我家的大人,有很多草藥,能治很多病。”
“明先還欠了我三瓶酒……”
“我?guī)Я诵戮,絨青花做的,很好喝。你給他說,叫他快點回來!
“明先……”
“……”
“明先,他還會回來和我們喝酒嗎?”
“還會和我們舉辦宴會嗎?”
被七言八語詢問的人類,只靜靜地看著它們,等到它們想問的似乎都問完了,才慢慢道:“老師生了人類的病,妖怪的草藥治不了的!
“不過,等他治好了就會回來了。你們可以在這里等等,也可以先回去,等老師好了,他會告知你們過來。”
“欠下的酒,我可以替他還;想分享給他的酒,我也可以帶給他;但是,我想你們更喜歡親自和他接觸!
“不要再問老師現(xiàn)在在哪,我不會回答。同樣的,你們要是想去打擾,我也不會客氣。”
回答的人分明心平氣和,妖怪聽完瑟縮了一下,升起打退堂鼓的念頭。
一片寂靜中,夏目暗想道:人類和妖怪,似乎總是這樣,只要相遇,就一定會有離別的那一天。
箱崎先生的病,妖怪治不好,人類也治不好。寺崎為了10%的概率,還試過拋棄年邁的老師。
真是令人,無法遏制地想要嘆息啊。
夏目抬眸望向被黑傘遮蔽半層陰影、正和妖怪大眼瞪小眼的人,緩緩地起身嘆氣。
“寺崎,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箱崎老先生應該是想讓你請它們喝酒賠罪嗎?”
留在這里的妖怪那么多,聯(lián)系它們的話語,不難猜出,可能是他們約定好了時間一起參加宴會,但是箱崎老先生因病而無法出現(xiàn)了。
失約的人,明明是讓他那突然離去又回來的弟子代為賠罪?墒撬缕橄胩^這個步驟,催著他們回家。
夏目按住寺崎垂在身側的手,眼里的神色有著無力和些微的譴責。
誰知,妖怪們聽了他的話語,反倒瞪大了眼睛,在寺崎淡漠的眸子掃過它們時,霎那間神色驚恐地作鳥獸四散。
嘴里還大喊大叫:“救命,我不要當下酒菜!!”
“明先,快回來救救我們!”
夏目:“……”
寺崎勾起嘴角笑,歪頭道:“你看,不是我不想,是它們不需要!
“你都做了什么啊?”夏目長嘆著,頗為不知所措。
寺崎聳肩說:“誰知道呢?也許你可以抓一只妖怪問,試試看能不能問出來!
夏目意動一瞬間,望著有恃無恐的人,意味深長地說:“就算你不想說我也能猜到一點。”
對生命并不怎么看重的寺崎,只會堅定地朝著自己想要去往的方向走,沿路的風景,他不會去看,更不會停留。如果說寺崎是出海捕獵的漁民,那么妖怪可能就是那些魚獲,撈上船的妖怪,都是待價而沽的物品。
為什么妖怪會害怕他呢?他想,可能是因為遇上了“天敵”吧。
那種為之森森膽寒的氣息,似乎是他所無法接觸到的,也是寺崎不想告訴他的。
但是,除此之外呢?
“人類呢?”
“你有對他們做了什么嗎?”
夏目定定地審視著面前的外太空來客。
避開了對于妖怪的詢問,關切起真正的同類。人類啊……對他來說,也許是寬容一點的存在吧。寺崎斂眸望向緊緊攥著他的手,只問了一句:“夏目,妖怪吃人,人殺妖怪,你覺得是哪個先開始的呢?”
夏目微怔地開始思考,寺崎笑了笑,也不催促他回答,反手握住夏目,往里走去。黔已若無其事地舉高了傘,打量其落下的陰影,思忖道:不夠大……想要一把更大的,足以撐得下三個人的傘。
一輛黑色轎車從大道開出來,敞開的前車窗里,箱崎金太郎皺著眉和讓避道路的寺崎有藏對視而過。
揚起的些許尾氣順著風飄到了面前,夜月突然打了一個噴嚏,稀奇道:“他怎么也在這?”
夏目回頭看去,只看見一個車屁股。
“剛剛開車過去的那個人,是老師的大兒子,箱崎金太郎!彼缕檎f,“他有個女兒叫箱崎惠美,過陣子,你可能會見到她!
“嗯!毕哪繎艘宦暎h(huán)視四周。
箱崎府正對大門的建筑,占地極廣,臨近的還有幾棟矮一點的建筑,繞著池子的廊道、附近的涼亭,滿是綠意的草坪。夏目幾乎能想象到,箱崎老先生和妖怪在大草坪上開宴會的場景,應該會很熱鬧吧
寺崎見他似乎感興趣,隨口道:“別看這里的房子很大,能用的房間,也就只有一點,其它是老師分給妖怪住的,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大多數(shù)時候,這里只有四五個人。老師的家人,其實很少會回來看他!
快進入主屋的時候,黑尾和巴淺嗷嗚了一聲,寺崎低頭看它們,隨即自然地松開手,指向遠方道:“回去看大門!
它們叫了兩聲,像是道別,歡快地便跑遠了。
寺崎養(yǎng)的狗一直都很聰明。
夏目走過高高的拱門,進入了大堂,見兩側樓梯延展而上,散布著雕刻栩栩如生的潔白柱子,從天花板垂下的大燈華麗得像是層層疊疊的蓮花。
正中光滑的地板倒映出幾人的身影,一身淡綠長裙、姿容溫婉的女子,牽著一個十歲左右、格子制服的男孩子,還有路過的一位傭人。
寺崎望著他們,輕道:“老師生病久了,他的家人們似乎就會回來這里。”
夏目微愣,似明白了什么。
女子站得不遠,聽得分明,也不惱,就笑著問:“你是父親的弟子吧?我以為你回自己家去了呢,怎么又回來了?”
夜月盯著她,眼睛微瞇。
寺崎笑意盈盈道:“老師叫我回來的,說他病了都沒人看顧,他很是傷心呢。也不知道,怎么會有人說這里是自己家,三年到頭卻沒有住過兩晚。唉,好奇怪啊。夏目你有什么頭緒嗎?”
夏目眼神忽閃,壓低聲音道:“不知道啊,我又沒見過!
“沙紀小姐,你應該也沒見過這樣的人吧?可以讓讓路嗎?”寺崎彎著眉眼笑,聲音如積雪冰寒。
箱崎沙紀冷眼看他幾秒,隨后用力拉著兒子走向大門,短高跟踩在地面發(fā)出“噠噠”的聲音,厲聲道:“真是失禮的人。”
黔已伸出收起的傘柄,徑直地橫在了她經(jīng)過的門。
沙紀只覺前胸一涼,短促地叫了一聲,面前空空蕩蕩,仿若是錯覺。她忽想起丈夫說的這棟房子有妖怪,寒毛直豎地匆匆離去。
“媽媽,那個人是誰?爺爺?shù)牡茏,也是表親嗎?”小男孩好奇地問著,得到母親一句低斥:“別亂說,他不是我們家的!
他一愣,神色突然失落。
大堂里的傭人拘謹?shù)匚⑿Γ中牟吝^圍裙角問寺崎:“小先生回來了,晚餐要準備什么嗎?”
寺崎垂頭看她,和緩道:“照常送過來吧,加一人份,再和大叔說加兩份甜品。”夏目和他一樣,都不挑食。
傭人笑著應好,目送兩人離去后,輕搖頭。即使是老先生的家人都回來了,這棟房子,缺失了最重要的主人,也始終是熱鬧不起來。
寺崎帶著夏目上去三樓,主動介紹道:“剛剛那個女人,是老師的次子,和二郎的妻子,還有她的兒子!
夏目想了想,委婉問道:“他們是不是不太喜歡你?”
寺崎剛才見到了他們,互相都沒有打招呼。第一次見到,討厭寺崎的人。
“他們都看不見妖怪,自然嫉妒我!彼缕樽I笑道,話語似真似假。
“寺崎也不喜歡他們。”夏目說的肯定。
“對!”寺崎點頭,“我不喜歡他們!
“前幾年的時候,老師總和妖怪混在一起,我起初都不知道他還有家人。因為這個地方,幾乎沒有和家人一起生活的痕跡。有一次他和我念叨,說他們今年也沒有來。我才知道,他原來有家人啊!
“第二年,老師也念叨著今年也沒有來。大妖怪看見了,慫恿我說,把他們叫回來,就……給我點好東西!
“我就給他們打了電話!
“接電話的是傭人,說會幫我傳消息。我等了兩天,還是沒消息,我就又給他們打電話。”
寺崎回頭看夏目,無語道:“可是他們居然給我掛了!”
“怎么這樣。 毕哪可钣型械卣f。
“就是,我氣不過,在下一次他們接電話的時候,就威脅他們說,不回來我就作祟,破他們的財運!
寺崎抿唇說:“他們就回來了!
夏目瞄著他的神色,安慰地拍上他肩頭,“聽起來不是個好故事!
要是好故事,寺崎可能也就不會討厭他們了。
寺崎冷哼了一聲,走在三樓的長走廊,經(jīng)過的房間門口,千篇一律,沒有一扇是開著的。
拐角處走出一位老婦人,含笑地半彎腰,喚了一聲:“小先生,歡迎回家!
寺崎沖她頷首,介紹道:“這是撫夏女士,照顧了很久老師的日常起居!
“這是夏目貴志,我男朋友!
櫻井撫夏詫異了一瞬,斂起神色,溫和道:“原來是小先生的戀人,初次見面,我姓櫻井!
“您好,請多指教。”夏目鞠了一躬。
櫻井笑容滿面地說:“我正發(fā)愁要怎么安排房間呢!
寺崎即答:“他住我房間!
夏目一把拉住寺崎的胳膊,在櫻井笑呵呵的眼神里,啞口無言。
櫻井毫不介懷地告退。
夏目低道:“你就不能收斂點嗎?”
寺崎神秘兮兮地說:“住我房間,有好處的!
“什么好處?”夏目頗為懷疑。
夜月沉默地邁動碎步走在前方,穿進了一扇門。
黔已思索片刻,也悄無聲息地離去。
一瞬間和寺崎獨處的夏目:“……”不知道為什么,感覺比兩個式神在場時,他的處境還要危險。
“當我什么也沒說!毕哪渴帜_有些僵硬地向前走去。
“我都還沒說什么,你怎么就跑了呀。”寺崎會心一笑地走在他身側。
夏目不敢接話茬,急忙開口:“那個妖怪和人類的問題,我找到答案了!
“哦。說說看?”
“沒有先后的順序,這是同時發(fā)生的事情!毕哪亢舫鲆豢跉猓把窒氤匀,所以要除妖。因為人類要除妖,所以妖怪也會反抗著想吃人。它們發(fā)生的地點可以不同,但最后消息傳播出去,就固定成了一種模式!
寺崎眨巴眼看他,似乎對他的這種說法很是新奇。
“夏目同學果然有點奇怪呢!彼以為,夏目會說,是妖怪先吃人,才會出現(xiàn)的“除妖師”。
夏目心神大定,反問道:“你的答案呢?”
寺崎笑了笑,答道:“我嗎?我覺得是妖怪先開始的哦。夏目也知道吧,擁有強大能力的妖怪,很容易就能吃掉人類!
他伸出拳頭和食指,兩手碰了碰,解釋說:“就像這樣,因為碰上了可能會感到疼痛,妖怪只要張開嘴巴,就可以吃掉人類了,完完整整的!
夏目垂眸看著,忽然轉身往回走。
寺崎揪住他領子,含笑說:“夏目同學,你不會是去找撫夏要房間吧?”
“不是!毕哪磕四拥溃骸拔胰グ岩乖碌姆块g占了。”
寺崎按著他轉身,語氣漫不經(jīng)心:“那我也會跟著去的!
夏目毫不懷疑寺崎會說到做到,在這里他與孤立無援無異。但是,他可以自己努力。
“你不是還要準備材料給老師嗎?”
“這個啊,現(xiàn)在也不是很急了!彼缕檩p道。
夏目聲音微顫:“早做準備不是很好嗎?”
寺崎笑道:“我也想問你呢!
夏目腦子發(fā)蒙,惱羞成怒道:“你就不能按照正常時間來嗎?我都沒準備好!
寺崎四兩撥千斤,“又不用你準備,有什么關系呢?”
為什么可以說得那么輕巧。。!夏目不理解,是所有外星人都這樣嗎?
他們在一扇門外停下了腳步,夏目急道:“我什么也不會做的!”
寺崎側頭望他一眼,淡淡一笑,說:“隨你喜歡吧!
他伸手打開了房門,入目的是一間空氣干燥的房間,滿是書柜,以及琳瑯滿目的書籍。
夏目愣了愣,松開了緊攥的拳頭。
寺崎走了進去,目的性十分明確。
這里不是寺崎的房間。夏目環(huán)視了一圈,走到最近的書柜瀏覽。
一眼就能看清楚的“咒”字,還有各種有關“妖”的典籍。
他拿起其中一本《名澤妖怪記錄》,隨手翻閱了一下。
工整的字跡,熟悉的述說口吻。
夏目看了一會,翻到書籍的封面和背后查看,沒有寫編者,也沒有留下任何的個人信息,但他好像知道是誰。
他掃過一行又一行的書列,無一例外,都能在其中尋到一些封面簡單至極的書籍。
以各種名稱為開頭,其后概括了書籍的性質(zhì),一目了然。
寺崎拿著幾本書往回走的時候,夏目正安靜地翻看一本書籍。他湊近看了下,是有關于一個小地方的民間傳聞,不快道:“你怎么在看這本。俊
夏目抬眸看他,舉起書籍,彰顯書封后面加上去的兩個字,眉眼彎彎道:“假的!
“多出了兩個字,所以想看看!
在一干正經(jīng)的書名里,只有這本,在后面添加了潦草的大字。
明知是假的東西還要去看,寺崎不解地問:“你是有逆反心理嗎?”
夏目看著他,輕點頭。
寺崎用手里的書籍拍上他的頭頂,不滿道:“怎么成心和我作對啊!
夏目笑了笑,說:“也不是成心,但它真的很顯眼!
“里面的故事,還挺真的!
寺崎心道:可不是嘛,要不是覺得為真,他也不會跑那么遠去調(diào)查;也不會在一無所獲之后,還寫下了評語。
“大多數(shù)傳聞,都只是傳聞!彼缕檎f完,晃了晃手里的兩本書,笑著說:“你外婆的一些記錄,要看嗎?”
夏目眼前一亮,斬釘截鐵道:“看!”
“但是等我看完這本先,我喜歡有始有終的故事!
寺崎頷首道:“那你可以留在這看,也可以出去往右邊走,第二扇門就是我房間。我去準備材料了!
夏目微頓,緩道:“不是說不急嗎?”
寺崎莞爾一笑,說:“看你好玩,逗你玩。”
夏目眼皮一跳,抬手舉起書籍遮住了半臉,也擋住了突然升起的緋紅,他勉強笑道:“你去吧!
寺崎便走了出去,臨到門前,轉頭喊道:“有人敲門的話,不用理。黔已到時候會給你帶飯的!
夏目眨了眨眼睛,應“好”。
打開的門被關上,房間里亮著柔和的燈光,透過窗外,可以看見日漸西沉的美麗景象。夏目猜測,這大概是寺崎自己的書房,建立在他自己的房間附近,以便隨時來查看。
靠近窗戶的地方,有著桌椅。
散落在桌上的演算紙畫著陣法的圖案,碳素鉛筆緊貼著攤開的參考書籍,看著有點亂。夏目動手整理了一下,就著燈光和窗外的光線,看起了手中的書籍。
傳聞只圍繞了一個主角,一個似乎是半個妖怪的人。一開始的片段,像是從不同的片段里摘抄出來的。隨后是不同的人講述遇見他的往事,一字一句仿若親見。寺崎估計也是從這里開始被騙到了……夏目猜想著,看到無疾而終的故事后面落下的“白費力氣”,笑了一聲。
寺崎那么聰明,也會被騙,真罕見啊。
一旁的黔已突然出聲,提醒著夏目用餐。
夏目受到了些微的驚嚇,說道:“抱歉,你什么時候過來的?我都沒注意!
黔已心虛地轉頭,不好意思地說:“寺崎大人看書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彼鼇砹擞幸粫,只是沒想到會嚇到夏目大人。
夏目道了聲謝,黔已語氣輕快:“夏目大人,我過會再來收拾!
黔已穿透了墻壁,消失在眼前。
將強大的式神當跑腿小弟用,夏目忽然覺得,寺崎的生活習慣多少有點墮落。
寺崎塞給他的《夏目玲子雜記》,將記載在其它書籍中或是妖怪口中的事跡,非常用心地整理了出來。
夏目玲子,1933年~1935年生[注1],享年28~36[注2]。
特征:強大的妖力、普通的棒球棍(武器)、淺琥珀瞳色、長發(fā)、面容秀麗……
性格:強大、恐怖、胡作非為(妖怪),孤僻,直爽,開朗,溫柔……兩極分化
主要經(jīng)歷:
幼年失怙,父親(無信息),母親溫婉有禮,十歲左右母親因病去世。在叔母家(澹臺縣)寄住,性格大變(存疑)。
據(jù)說因為無聊,將遇上的妖怪打了個遍。輸?shù)舻难,被迫寫下自己的名字,以供?qū)使。集合成冊的妖怪名字,譽為“友人帳”。
夏目玲子沒有人類朋友,自稱為手下妖怪的朋友。
肄業(yè)后遠離家鄉(xiāng)獨自一人生活,未婚先孕,生有一女,夏目柚真。
因夏目柚真生來身體虛弱,似乎無法承受妖力,向未知的神明祈求“封印”[注7]。
夏目玲子付出同等的“代價”[注8],在幾年后,迎來死亡。
事跡:
(其五)據(jù)箱崎明先口述,當時除妖師新秀有三人,的場、長野、早川,三家各一人。夏目玲子的戀人,疑似其中之一,的場家族的結城善之。
結城善之加入的場家族的時間,和正懷孕的夏目玲子到達箱崎府尋求幫助的時間基本一致。
疑似,兩人意見不合,分道揚鑣。夏目玲子孤身一人,在箱崎提供的幫助下,順利生下一女。
作為交易,夏目玲子為箱崎明先治理了家族的妖怪災禍。
兩人因此成為泛泛之交的朋友。
夏目貴志有點迷茫地翻到了最后幾頁查看注解。
[注2]死亡時間推測:擁有越強大的妖力,人類身體所能承受的閾值越有限。使用閾值之外的妖力,會加速妖力紊亂、折損壽命。
[注7]封。簛碜晕粗衩鞯闹湫g,疑似剝奪了能力,以致影響壽命。
[注8]代價:大妖怪偽裝成虛假神明的手段。
猜測:夏目玲子懷疑被神明欺騙,找上門要說法,未果。結城善之于一場妖亂中消失,不久,夏目玲子死亡。與此同時,有關神明的消息,銷聲匿跡。
夏目貴志抿緊唇角,重新翻閱到后面的內(nèi)容,都是些妖怪視角的夏目玲子。
遠方的太陽,慢慢地落入夜晚歸途。夏目久久未合上書籍,他打開了另一本《結城善之雜記》。
寺崎既然懷疑他是外公,夏目便知道,八九不離十。
加入了的場一族的結城善之,消息準確了很多。
結城出生在普通的除妖師家庭中,他的母親是大家族的子嗣,因為下嫁給了普通人類的父親,被家族疏遠。
他的童年很是完整,母親教導著能看見妖怪的結城,得空就給他講解很多妖怪的事情。
母親總是忙著除妖,她想要家族重新認可她,就得加倍地努力。結城從小就是被她的式神帶大的,自然不會害怕任何的妖怪。甚至,他對妖怪,有著不同尋常的憐惜之意。
第一次見到夏目玲子時,是在附近的一座山上,她指著比她身型還要大五倍的妖怪說:“喂,你和我比試一下吧!
過來這邊除妖的結城嚇了一大跳,因為那只妖怪看起來實在是危險。他匆忙上前勸解,玲子也被突然出現(xiàn)的人嚇了一跳,驚疑不定地問他:“你是妖怪還是人類?”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能看見妖怪的同類,結城溫聲回答了她所有的問題,以期能打消玲子挑釁妖怪的念頭。
結城居然擔心她被妖怪傷害,玲子眼睛滴溜溜一轉,爽朗地笑說:“怕什么?”
她叫住尚未走遠的憨厚妖怪,就要和它比劃比劃,結城大概此生都沒見過這樣不聽勸的人。
他捏緊了定住妖怪的符紙,準備隨時帶著她跑路。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她,和那只妖怪比劃剪刀石頭布……
結城恍惚地看著玲子用拳頭贏下了只有兩根指頭的妖怪。因為它出不了布……
玲子贏下了比賽,抓著那只欲哭無淚的妖怪讓它寫完名字,很開心地和他說:“交換了名字,就不再陌生了。寫在紙上的名字,就都是我的朋友。你要和我交換名字嗎?在這寫下名字也可以!”
結城神情呆滯地和她交換了名字。
玲子后來發(fā)現(xiàn),她不時就會撞到接取了這邊任務的結城。
結城會耐心地和她說,“不要再挑釁妖怪了,就算實力強大,也不是你擅自走進危險的理由!
玲子頷首聽了,下一次依舊我行我素。
因為,什么時候,她停止挑釁妖怪,結城可能就不會再來找她了。
能看見妖怪的同類,讓她不再認為自己是孤單的存在。
結城接取的任務頻繁地落在玲子所在的地方,這是寺崎懷疑他的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結城的母親去世。
在他名聲大震之前,結城的母親就已經(jīng)帶著他重新回歸了的場家族。比箱崎所認為的結城加入的場家族的時間,還要早得多。
只有母親死于族長牽頭組織的這場除妖之行,結城可能怨過沒有保護好母親的族人。
寺崎試圖模擬他的心理和行為,結城的天賦是有的,只是他的式神孱弱。在可能尋得玲子幫助,換了強大的式神后,結城受到了的場一族的關注。
他有資格,去競爭由十一家共同組成的的場首領。
結城很少會傷害那些無辜的妖怪,這和的場家嚴酷的觀念不符。他可能想改變什么,也許是扭轉他們的觀念,也許是想緩和他們和妖怪的關系。
的場一族不需要善良的族長,結城想要達到目標,就得先對自己狠心。
這也許就是玲子獨自一人生下孩子的原因。他們沒有處理好事態(tài)變化中彼此的關系,也許結城都不知道玲子懷孕了。而玲子向來獨來獨往,就連生孩子這種大事,也可以自己下決定。
此后的種種巧合,都讓寺崎慢慢地將其提高了概率,93.6%,這是最終的結果。
夏目從中窺到了除妖師生涯的殘酷,隨時戰(zhàn)斗在人類和妖怪最前線的人員,不知何時就會面臨死亡。
他沉重地嘆氣,翻動了最后一頁,望著空蕩蕩背面唯一的笑臉,忽然發(fā)愣。
o(〃ˊ▽ˋ〃)o
什么時候畫上去的呢?像是篤定了他最后才會看見,在心情最壞的時刻。
夏目斂眸思索,攥起落在一旁的筆,畫了畫。
o( T_T )o(〃ˊ▽ˋ〃)o
哈。
第 54 章
箱崎府位于深山中, 鄰近的蔥郁森林是獨屬于妖怪的樂園,人跡罕至。
林間披上月光的薄紗,風里傳去窸窸窣窣的響聲。
“咔噠、咔噠”
緩緩流動的溪流邊, 一只雙手握住尖尖石杵的白發(fā)妖怪,正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光滑的鵝卵石, 像是在雕刻。
它戴著漆黑的面具, 只露出一雙黑白圓眼,細長的耳朵忽然抖動了一下,石杵停在半空沒有落下。
風說, 有奇怪的氣息在靠近……人類!
妖怪驀然利落地從地面站起,抱著石杵撒開腳丫子往溪流跑。
“攔住它!
隨著清晰的話語傳遞, 妖怪面前落下一層陰影。
似融于夜色的黑豬,眼冒兇光,腳下像漲潮一樣向四周驟然蔓延暗色,阻擋了它的去路。
“呀!噫!”
妖怪齜牙尖叫, 迅速轉身向旁邊沖去。
一道勁風擦過它旁邊,打在地面, 濺起小石子, 妖怪驚駭無比, 頓時慌不擇路地沿著一個方向狂奔。
寺崎有藏默數(shù)著距離, 慢下追趕的步伐, 不急不緩地撥開了草叢。
涂抹過墨綠汁液的薄布上,身形只有巴掌大的妖怪陷入了昏迷。
他彎腰撿起小小的石杵,抽出四四方方的布。妖怪被動翻身, 仰面倒在了草地上, 面具歪斜,露出的半側臉蛋十分小巧和精致。
寺崎瞅了兩眼, 突然探出手指抓起妖怪,隨手揣進了衣兜。
見此,一旁的夜月瞳孔緊縮,驚道:“這么小的妖怪,你都不放過了嗎?”
寺崎斜望著它,慢條斯理說:“它長得漂亮,帶回去給夏目看看。”
夜月皺了皺鼻子,默認了他的說法,問:“下一個妖怪是誰?”
“回去了,明天再繼續(xù)!
寺崎腳步輕快,“快變大,帶我飛回去!
遠處的燈火里,他還有著想要盡早見到的人。
慘白光線映出紅楓的寂寥,箱崎惠美靜靜地注視窗外,瞥到漸漸清晰的一道身影后,眼瞳微動。
此前祖父告訴她,他的弟子帶了朋友回來。她雖好奇,但也沒怎么放在心上。回到家問了撫夏一句,卻得到了一個十足意外的回答。
男朋友?惠美咀嚼著字眼,咬上了下唇,開始懷疑真實性。
什么情況下,僅是回了一趟家,就帶過來一個“男朋友”?
惠美感覺到無比的荒謬。
她伸手擋住了道路,有些沉悶的聲音在樓梯口飄蕩。
“什么意思?”
寺崎低頭看她,輕問:“你指的是什么?”
惠美眸子里染上星火,收回手,加重語氣說:“男朋友?”
“是真的。”寺崎浮出笑意。
箱崎惠美愣了愣,忽感覺到委屈,她不可置信地打量著寺崎,眉峰壓得更低。
“憑什么?!”突然拔高的聲調(diào),嚇了夜月一跳。
她為什么會感到憤怒呢?寺崎沉靜地看著惠美。
他對人類的感情一知半解,總是參考著他人的行為,進行情景模擬和比對。他習慣于對需要維護關系的人發(fā)散出偽裝的善意,惠美可能也因此喜歡上了他。
但是,“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不會喜歡你!
箱崎惠美是老師疼愛的孫女,就像那棵長在院子里、老師為她親手種下的楓樹,深深扎根在了老師心底。
晚年病弱的老師,總是孤單單地看向楓樹,逢年過節(jié)就會很關注大門的動向。
箱崎惠美過來這里居住的日子,老師眼角都浮出了笑紋,也不怎么參加妖怪們的聚會了。
人類似乎總是需要家人的陪伴,只有家人才是維系人們之間關系最深的存在。他對此深有體會。
沒有價值、不被需要的東西,是隨時可以拋棄的物品。
因為老師需要她,所以,他不吝于對惠美多加關照,只要惠美留在這里,老師的心情就會很愉快。
“我關照你,只是因為你對老師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她應該也知道這件事,他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所以到底是哪一個方面出錯了呢?
“我想,我們的關系并沒有那么深。我只是談了一個男朋友,為什么你要生氣?”
寺崎平靜地提出了疑問。
惠美短暫地啞口無言后,無由來的怒火直沖腦門,她拔高了聲音,聲線卻在顫抖,“你不喜歡我?可你對我的態(tài)度明明從來都沒有變過!就算是在拒絕我后,也依舊……”
“你是說這樣嗎?”寺崎打斷她的話語,嘴角揚出弧度,看起來十分隨和。
只眼睛沒有跟隨著變化,冷冷的,像是在惠美心里刮過了一場大風。
惠美膛目結舌地意識到,這樣的寺崎,可能只是面向他人的假面,并不代表她是特別的存在。
她只是被這種溫柔的表象所欺騙,乃至于沖昏了頭腦。
箱崎惠美在寺崎有藏十足淡漠的眼神里,酸澀的眼里慢慢蓄滿了淚水,她的驕傲強撐著她沒有移開視線。但羞恥和憤怒如同烹油烈火,燃燒了她整個人。
寺崎嘆了口氣,移開視線說:“十分抱歉!
他主動揭露溫和的假面,無疑會傷到人。但是,立竿見影。
惠美只覺滿腔心意似是被人又踐踏過一遍,提醒著她的自作多情和不堪入目,她揚起了手。
“啪——”
相當嘹亮又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淚水滑過臉龐,隨著自尊心洇濕了地面。她整個人搖搖欲墜,瞬間泛紅的手心抽動著。
“我討厭你!
箱崎惠美邁動了腳步,“更討厭喜歡過你的自己!
寺崎睫毛忽然顫了顫,啞口無言。無往不利的溫和假面,有一天也會反噬其身。
旁觀到畫面的妖怪們,瑟瑟發(fā)抖地縮小自己存在,望向抬手擦淚離去的女孩子,眼里有著深深的恐懼。
夜月跳上木質(zhì)扶梯的扶手,低嗤了一聲,“怎么不躲?”
“至少發(fā)泄出來,她心情會好點吧!彼缕榇鬼壬狭藰翘荨
夜月沉默片刻,沿著扶手跑動,對寺崎說:“現(xiàn)在再和我打一次吧,不用咒術的那種。”
“不打。”雖然不知道夜月怎么突然想和他打架,但是寺崎不必多加思考也會拒絕。每一次和夜月打架,收場都會很難看。他可得維持這副外表完好無損的軀體去見人的。
夜月看準了時機往前一跳,猛撞上他的背部。
寺崎往前踉蹌了幾步,回過頭看罪魁禍首,冷道:“發(fā)什么瘋?”
“和我打,就現(xiàn)在。”夜月昂首挺胸。
寺崎蹙眉問:“理由?”
夜月瞇了瞇眼,認真道:“因為你現(xiàn)在很弱!
寺崎無聲望了它半晌,沿著樓梯走下去,回道:“五分鐘!
“好!币乖聫姆鎏菘焖倩讼氯ァ
它久違地嗅到了人類內(nèi)心的味道,像柑橘一樣,聞起來青澀又帶著些微的甜。如果他一直如此軟弱,夜月覺得,自己是有機會贏下他的。
寺崎有藏是個十分古怪的人類,至少夜月從沒見過其它人類有如他一般強硬的身體素質(zhì)。他可能是被其它妖怪同化過的,它最開始附身的時候,有其它妖怪還問過它的名字,只是后來不知所蹤,就像是錯覺。
距離偏屋一百五十米的林間,無聲爆發(fā)了一場戰(zhàn)斗。路過的妖怪們見怪不怪,不知從哪扯出了旗子給夜月吶喊助威,還和身旁的妖怪打賭,這次它能堅持多久。
不過,他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寺崎和夜月對彼此足夠熟悉,所以一上來,就會拼盡全力。
被召喚過來的黔已捧住一只睡得正香的小妖怪,站在一旁的樹下,安靜地觀看。
寺崎大人比所有的人類都要厲害,不用妖力也可以和夜月打得不分上下。
她望著那群為夜月加油的妖怪,也出聲道:“寺崎大人,加油!”
突然出現(xiàn)的異類讓妖怪為之側目,黔已歡喜地又喊了一遍。
妖怪們起了興致,用更大的聲音,壓下黔已的呼喊。
“夜月大人——”
“加油——”
遠方隱約傳來一陣陣齊整的高呼,夏目疑惑地在走廊探頭,遙望妖怪趕往的方向,幾秒過后,轉道往樓下走。
他聽到路過妖怪們的談論,說那只大妖怪又和人類打起來了,肯定是因為不滿人類驅(qū)使它。
夏目加快了速度,往妖怪堆里擠。
“抱歉,讓讓。”
飛揚的草碎里,拿著黑傘正往龐然大物直戳去的人,動作頓了一下。夜月眼睛一亮,朝著露出的破綻直撲了上去。
寺崎匆忙往后讓避,迅速說:“到點了。”
夜月聽了一愣,猛剎住豬頭沖刺。
寺崎神色微松,其實還差十秒,但是夜月是頭不會數(shù)數(shù)的豬。
他轉頭望去,碰上他目光的妖怪霎時四散而開,停留在原地的人格外突兀。
“怎么跑過來了?”寺崎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朝著夏目走去。
夏目狐疑地打量他和縮小身形的夜月,它們方才劍拔弩張,恨不得給對方插上兩刀的氣勢,已經(jīng)煙消云散。
“我聽見了很大的動靜!毕哪拷忉。
寺崎抱怨道:“夜月突然說要找我打架,它可能太閑了,我是不是得給它找點事做?”
夜月無言地抬頭,語氣微涼:“這次我沒輸!
“嗯,沒輸!彼缕槁冻鑫⑿,“再去練一段時間,說不定就能贏了!
夜月深覺有理地點頭。
黔已走近,寺崎將傘還了回去,從它手里接過那只小妖怪,遞到了夏目面前說:“你看,我撿到了一只很漂亮的妖怪!
夏目低頭看去,寺崎用尾指小心地撥開了妖怪的面具,閉著眼眸的小型妖怪,十足像商店櫥窗里的那些精致的天使娃娃。
“這是精靈嗎?你從哪撿的?”
“他睡著了嗎?”
夏目柔下聲音詢問。
寺崎沉吟了一會,如實說:“我看它好看,把它抓回來給你看看,一會就還回去了。”
夏目:“……”
第 55 章
寺崎說得就像是因為路過的野花漂亮, 看見了就順手把它采回來了一樣。
可是,它是妖怪。有生命還會說話的妖怪。
如果不加以制止,說不定他往后能收獲一籮筐好看的“野花”。
寺崎對其它生命的漠然是天生的嗎?夏目心累地抬眸看他, 一口氣道:“雖然它很好看,你選擇和我分享, 我很開心。但是, 我更希望你可以通過語言來告訴我,而不是直接把妖怪給帶了回來!
“寺崎,妖怪不是沒有生命和情緒的石頭!
如果寺崎有高高的耳朵, 大概此刻就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耷拉了下去。黔已和夜月默不作聲地覷他,視線交接了一秒, 心照不宣地移開,各自望天望地。
夏目也不想多說重話,嘆了一聲,另言道:“萬一它迷路了怎么辦?”也不知道寺崎是在什么情況下把它給抓了回來。
他到底為什么要將妖怪放在同等位置上呢?寺崎不太明白但也沒有問, 他微收手心,垂著頭小聲開口:“讓夜月把它送回去就好了!
夏目低頭看向夜月, 夜月想了想, 出聲應允。
“那就拜托了。”夏目笑說。
寺崎神色無奈, 正要將妖怪交給夜月, 手心忽然傳來一陣癢意。他眼皮一跳, 快速地合攏雙手,蓋得嚴嚴實實。
“它要醒了嗎?”注意到動靜的夏目問了句,隱有所覺地望過去。
寺崎訕笑了一聲, 問他:“以防它亂跑, 我能不能把它弄暈啊?”
“唧!呀呀!”
慌張的叫聲從他手心里傳出,夏目奇怪道:“你不放它出來嗎?”
寺崎搖頭否決, “它跑得很快,我不一定能再抓到它!
“你還抓它干什么?”夏目伸手去掰。
“你不是怕它迷路嗎?”寺崎微皺眉說完,松開力道。
打開的手心里,妖怪緊緊地咬住了拇指下方的大魚際肌肉,從嘴角滑出了紅血跡。
夏目眼瞳一縮,上手就把它抓了起來。妖怪沒有松嘴,牽扯到肌肉,血液便沿著掌紋滴落進草地。
“松口!”他急道,手里用了點力。妖怪吃痛,張開嘴叫了一聲,被夏目完全攥住。
妖怪眼睛紅紅的,張嘴又要咬。
寺崎眼疾手快,打落夏目的手腕。妖怪一下被甩了出去,在地上翻了幾個身,嘰嘰叫喚兩聲,看了他們一眼,迅速地跑走。
黔已和夜月動身追了上去。
夏目握住寺崎的手腕查看情況,鮮明的牙印中,有兩個尖尖的小洞正往外面淌血。
他拉著寺崎往回走,邊道:“你家里有藥嗎?妖怪咬出來的傷口,你應該知道怎么治吧。它咬你的時候,怎么都不知道松手?”
寺崎低頭望了眼手心,聲音平靜,“放著不管也沒關系,一會就能好的!
夏目扭頭看他,緩下步伐問:“你往常也這樣?”
寺崎縮了縮脖子,沒有回答,低道:“你看,都不流血了。”
夏目看了一眼,抿唇說:“不痛?”
“一抽一抽的,也不是很疼。過半個小時,應該痊愈了!彼缕榇鹬,抽回手,用指腹抹了一下未干的血跡,像是擦掉了灰塵,看著干凈了很多。輕蹙著的眉,驀地舒緩了下來。
夏目靜靜地看著他,忽覺一股悶氣淤積。
“那個妖怪,只有夜月它們應該捉不到的!彼缕榘胩ы此,目露遲疑,“我要去幫忙嗎?”
夏目斂眸說:“別管了,它也不一定會迷路!
“好,那我把它們叫回來!
夜月和黔已一晃眼,憑空出現(xiàn)在他身側。
“它跑進森林就不見了。”夜月咂嘴說。
“嗯!彼缕閼S夏目往主屋走去。
半個小時后,寺崎的房間里。
洗完澡的夏目打量著寺崎基本痊愈的傷口。
寺崎笑了笑,說:“都說了會好的,我的自愈能力可是很強的!
他說的是事實,不屬于人類的寺崎,擁有強大的自愈力,但與之相伴的是缺乏同理心,和對于痛覺的鈍感。
會拿著自己當研究素材的寺崎,即使被箱崎老先生救了回來,也依舊是那個對大多數(shù)生命,包括自己都漠不關心的“瘋子”。
留在耳墜里的“羈絆”,不僅是將他留在了人類的世界,更多的可能是在提醒他,還有人在意他有沒有活著吧。作為箱崎明先的弟子,期待著他活下去。
夏目松開他的手,凝望著那副耳墜,心緒復雜。
寺崎琢磨了一下,扯動他的兩側臉頰擺出一個笑容弧度,笑著說:“干嘛啊,自愈力很好不是一件好事嗎?怎么看著還不開心起來了!
“本來就沒頭腦了,這下真要變成不高興了。”
夏目默了默,駁道:“你才沒頭腦!
“哪有,我腦子比你強多了。不僅轉得快,記憶力也好!彼缕槲⒉[起眼,“你要和我比一下嗎?”
“不要!毕哪空f得干脆。光比拼記憶力和邏輯思維,人類怎么可能比得過外星人。不過寺崎的聰明,可能是用情商換來的吧。他想著,像是看到了一個情感笨蛋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他露出微笑,“后天,我打算回去了!
寺崎一怔,難以置信地開口:“為什么要這么早?不是請了一周的假嗎?”
“因為看起來,也沒什么大事吧?”箱崎老先生看著還康健,寺崎應該也不用太過擔心。夏目失落道,“你要找材料,好像也不用我?guī)兔!?br />
與其說寺崎不用他幫忙,不如說是可能不想讓他看見,他是怎么收集的材料。
寺崎陷入沉默,松開手,低聲道:“你想要幫忙嗎?”
夏目期待地點頭。
寺崎忍痛轉身,說:“你回去吧。”
夏目:“”原來是真的不想讓他看見啊。
“你找材料是打算做什么呢?”夏目追上去問。
寺崎悶悶不樂道:“75歲在人類中已經(jīng)算高齡了!彼蜷_衣柜,從清一色的和服羽織的角落里扯出一套日常服飾。
“你覺得老師還能活多久呢?一年?三年?還是五年?根本判斷不了準確的時間!
“但是——”寺崎話鋒一轉,“等老師離世,過個十幾年,人類就記不得箱崎明先了,耳墜里寄存的羈絆也就徹底消散。那么被人類老師留下的弟子,也自然不在了。”
“夏目,你不希望如此,對嗎?”
他沉靜的眼眸,像是夜晚的安靜的海,思緒隱匿在表面,觀者無從分清。
“是要我將你留下來嗎?”夏目輕問。
寺崎淺淺一笑,“你可以做到的,不是嗎?”妖力強大的夏目,要是感情也足夠強烈,很容易就能將他拉回人類世界的。就像老師想要留下他一樣,夏目也可以留下他。
“羈絆不是越多越好,就像是過敏性疾病一樣,老師和你,我只需要一個過敏原!
“我會解除和老師的羈絆,再花費一段時間完成脫敏治療!
“然后,就需要你和我建立新的羈絆!
這樣,身為同齡人的夏目,就可以帶著他繼續(xù)活下去。
“我需要怎么做?”夏目誠心問道。
“到時候我會教你的!彼缕檩p咳了一聲,試探道:“在此之前,我們可能先需要解決一個小小的問題!
夏目微愣,“什么?”
寺崎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你知道我不是人類吧。”
夏目點頭。
“也許你還覺得我是妖怪?”寺崎笑著說,“這樣是不行的。作為我的過敏原,人類和妖怪,你必須要分清楚它們的界限!
“人類就是人類,妖怪就只是妖怪。不能將它們混為一談。”
夏目認真地說:“我能分清!
寺崎眨了眨眼,見他似乎不信,夏目重復地說了一遍。
對妖怪和善的夏目,明知它們不是人類,態(tài)度卻和人類差不多啊寺崎暗想著,眉眼彎彎地揭過話題,“還有一個小問題。”
“你需要忘掉非人類的我,將我當成人類,才可以完全建立羈絆。能明白嗎?”
“我需要暫時刪除你的相關記憶!
夏目蹙眉說:“全部嗎?”
“看那只妖怪的能力吧,技藝不精的話,就只能刪光了。”寺崎神情愉悅,看起來對此很是期待。“不用急,還有很長的時間。這種妖怪喜歡云游四海,我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你可以將想要知道的信息寫在本子上,慢慢寫,寫完了,我們再把記憶刪掉。”
“你也不用擔心,既然能刪,自然也可以恢復。”
夏目打量著他的神色,有些頭疼地說:“刪了之后,你不會不想讓我恢復記憶了吧!
寺崎含笑道:“怎么會呢?”
“你很在意吧,非人類的身份?”夏目此刻覺得,他真的能干出這種事。
“哎呀,又被你發(fā)現(xiàn)了!彼缕樘裘颊f,“好啦,你要是反感的話,我不會這樣做的!
寺崎就像是在和他玩解謎的游戲,故意留下一些信息讓他發(fā)現(xiàn),然后站在既定的終點,靜靜地看著他走過去一樣。夏目莫名地有些不爽。
他郁悶地上床,郁悶地蓋好被子,在寺崎郁悶的詢問中,郁悶地回答:“我要睡了。”
寺崎嘟囔著“年輕人怎么像個老頭子一樣”,拿上衣服離開。
房間里安靜了下來,沒有困意的夏目心不在焉地胡思亂想。
寺崎的房間,總是有點亂的,到處都是和妖怪有關的東西。夏目從被角抽出一本皺巴巴的本子,里面記載著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以及像是字的古怪圖案。
看不懂。
夏目從上看到下,翻看了幾頁之后,安詳?shù)亻]上了眼。
燈光熄滅,寺崎從睡著了的人手里抽出本子,隨手放到另一邊,輕手輕腳地將自己塞進了被窩。
“怎么真睡了啊”
他幽幽地說了一句,毫無睡意。
后天夏目就要回去的話,他可能還沒收集完材料更別說,還得花時間解除羈絆,老師也不會輕易放他走。
光是來回一趟就得大半天,夏目還得去學校,沒有那么多空余的時間。
寺崎想著想著,更睡不著了。
深更半夜之時,輕微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寺崎睜開眼睛,躡手躡腳地起身,離開了房間。
門外的走廊里,只有微光。
夜月抬頭看他,踢了踢腳邊再次中招的精靈妖怪,輕道:“怎么處理?”
他拿走了妖怪重要的石杵,它要是不想重新做一個,尋著蹤跡找上門不足為奇。也不能讓夏目發(fā)現(xiàn)了,要是讓他把石杵還回去,那可不太妙。寺崎蹲下身給妖怪翻了個面,長得很好看的妖怪,除了腦子不太好,其余還算過得去。
“你說,你要是把它吃了,夏目會生氣嗎?”
第 56 章
如果那個人類不知道, 那就不會生氣。如果知道了,它就會被面前推卸責任的人類扣上一口黑鍋。它又不傻。
“呵!币乖虏恍嫉剜托,扭轉身體, 甩著尾巴,一瞬間就跑遠了。
黝黑的眼瞳映出它一扭一顫的小屁股, 寺崎有些出神地思考, 夜月或許該減肥了。
他倒吊著拎起妖怪,收好布下的陷阱,走過一間又一間房, 敲響了一扇門。
暗色的門被拉開一條縫,里面沒有燈光, 漆黑一片,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寺崎徑直地將手里的妖怪扔了進去,“幫忙照看一下,這兩天別讓它亂跑。”
不出意外地沒有回應, 寺崎淡定地關好門。
他的老師總會關照各種妖怪,缺胳膊少腿的, 無處可去的, 相談甚歡的……涵蓋的范圍十分廣泛。
住在這里的妖怪, 也有幾個脾氣古怪、不能輕易得罪的老家伙。只是稍微拜托了一下, 應該也不會拒絕。至于怎么“照看”, 那就不是他該關心的問題了。
寺崎有藏打了個哈欠,遲來的困意涌上眼眸,他拖著忽覺沉重的身體, 無精打采地走回了房間。
不管是人類, 還是妖怪,似乎都喜歡溫暖的事物。他好像也不例外。
在聽他說要回來的時候, 撫夏就曬好了被子。此刻似乎還帶著一絲陽光的氣息,盡管寺崎小心地沒有接觸到夏目,人類就像是突然有了特異功能一樣,半夢半醒地感知到了其他人的靠近。
夏目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自發(fā)地抬高了手,給他騰好位置。
可能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習慣吧。
寺崎微笑了一下,完整地觸碰到溫暖的人類。
次日,天高云淡,風朗氣清。
臨近偏屋的小木屋,寺崎打開了通往酒窖的小門,微涼的氣息融化在空中。
堆放整齊的橡木桶,圓滾滾的,將兩側架子填充。
這是箱崎明先的“秘密基地”,夏目跟著寺崎走了進去。
寺崎隨意道:“老師和妖怪開宴會時,妖怪們大多都會給他帶來自己釀的,或是收藏的好酒好菜。妖怪的食物,要是吃多了,有時會對人類造成身體的負擔。老師在嘗過幾次苦頭之后,卻也不和那些妖怪們明說,怕?lián)崃怂鼈兊暮靡!?br />
“他就自己去學釀酒,等妖怪再和他拼酒的時候,說著‘哈!你的酒不如我的好喝’,就把妖怪遞過來的酒,拒掉了一大半!
寺崎語氣略顯無奈,拆開了左側一個酒桶的封口,一股陳舊到像是發(fā)霉了的酸蘋果味瞬間彌漫開。
“比如說,像這樣的‘好酒’!彼缕樘ь^看向夏目,“老師說拎幾壺酒,就是從這里拿。”
夏目走近嗅了一下,滿是酸澀的氣味,他捂住鼻子。望著微暗的酒液,猶豫說:“真的能喝嗎?”
寺崎笑了下,說著:“妖怪可不會拉肚子,頂多就是有點頭暈、犯惡心。”
夏目忽然靜默,問道:“箱崎老先生,難道是故意釀成這樣的嗎?”因為妖怪給他喝的酒不太好,所以,用這種方式試圖委婉地告知妖怪?
夏目想事情,通常都會從情感出發(fā)。至少寺崎就從未想過這層,他緩緩搖頭說:“老師好像是真的不會釀酒!
夏目干笑道:“真的要把這些帶給妖怪嗎?”
“畢竟是老師的囑托~”寺崎語氣歡快。
來自躺在醫(yī)院里的長輩囑托,無論如何都該完成。夏目和寺崎今早提起這事,寺崎便帶著他來到了這里。
夏目嘆了一聲,認命地接過工具,開始分裝酒瓶子。
箱崎明先說是送酒,可是夏目覺得,這酒多少都有點拿不出手。
他擼起袖子,穿好圍裙,占據(jù)了不常用的小廚房。
箱崎明先的家人,和寺崎似乎保持著一種“不互打擾”的默契關系。不小心碰了面,也不會和對方打招呼,也許有他在場的緣故。
夏目支使著看似閑來無事的寺崎給他攪合面粉,寺崎搗鼓了一會,喚來黔已。
黔已對甜點的興趣,從吃變成了做。聽說了夏目要做泡芙的消息,頓時眼睛亮閃閃地點頭,自告奮勇地接替了寺崎的工作。
寺崎讓過了位置,也不走開,就站在一旁看著黔已大力出奇跡的動作,時不時出聲指點兩句。
夏目望了兩眼,心情輕松。
過了半會,“路過”的夜月瞅了他們好幾下,才被喚住。
“你們要開店嗎,做這么多?”它望向那數(shù)量極多,堆疊在一起的盤子里,散發(fā)清香的松軟泡芙,嘴巴蠢蠢欲動。
“宴會開不了,箱崎老先生囑托我們代為賠罪!毕哪扛锌。
夜月默了默,側頭看向一旁無所事事的寺崎。
寺崎微挑起眉,捏起一旁的泡芙堵住了它的嘴。
夜月砸巴著嘴,咽下去后,便聽見黔已小聲地告訴它:“那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夜月:“”
寺崎笑了一下,說:“省得浪費了!
它不是垃圾回收桶!夜月氣呼呼地瞪了寺崎一眼,跳落地面,跑了出去。小心眼的人類,肯定是在報復它昨晚擅自逃跑。
“夜月生氣了呢!毕哪空Q弁蛉魺o其事的寺崎。
寺崎聳肩道:“不用管它,氣不了多久,一會就會回來了!
雖然不明白夜月和寺崎發(fā)生了什么事,看起來怪怪的,但是夏目選擇了盲目相信。
下午三點,夏目拖著不太情愿的寺崎敲響了一間間房門。
寺崎可以感知到里面有沒有妖怪,居住在里面的妖怪打開門后。禮貌的,縮在門后,靜靜地看著他們,聽他們說話;不太禮貌的,尖叫了一聲,猛地關上了門。
夏目從沒吃過這么多閉門羹,他微嘆著,在門口說了幾句,放下賠禮前往另一間房。
其實不帶他的話,完成的速度無疑會更快。但是夏目以東西太多,要他一起搬為由,拉著他過來了。老師的酒友們,只有個別強大到可以忽視他存在的,才不會怕他。寺崎想著,說了句:“這間沒有妖怪。”
夏目了然地正要路過,微弱的一點哭聲忽然從里面?zhèn)髁顺鰜,只有一瞬?br />
寺崎眼皮一跳。
夏目回頭看他,疑惑道:“我好像聽見里面有妖怪?”
寺崎側耳聆聽模樣,沉吟說:“可能是妖怪的玩具吧。”
夏目蹙了蹙眉,“我聽錯了?”
“嗚哇——”
房間里傳出了嘹亮的哭聲。
寺崎沉默片刻,露出三分驚訝道:“里面有妖怪誒!
夏目斜他一眼,走上前敲響了房門。
沒有動靜。
寺崎觀察著夏目的神色,開口道:“這間房住著大妖怪,性情很古怪的。要是擅闖,會遭受攻擊,最好不要”
門在他面前,開了一道小口,像是在邀請他們進去。
寺崎掛上笑臉,語氣微沉,“看吧,它真的很古怪。”
第 57 章
下午的光照充足, 半開的門里面,似是照不進陽光,只有深不可底的黑暗和戛然而止的哭泣。
這可能又是妖怪奇奇怪怪的能力。夏目皺著眉站在門前, 沒有進去,禮貌地向未知的存在打招呼:“你好?”
“箱崎老先生因為生病, 沒有及時告知宴會推遲, 不小心失了約,我們是過來代為賠罪的。”
房間里靜悄悄的,沒有妖怪回應他。
正如寺崎所說, 它可能是個性情古怪的妖怪。但從里面?zhèn)鞒龅目蘼,夏目莫名地有些在意。他側頭望向寺崎, 狀似詢問。
對于這里的妖怪,寺崎無疑是熟悉的,他或許能解釋清楚,妖怪安靜地給他們開門又不出現(xiàn)的緣由。
寺崎凝視著那片漆黑, 垂眸道:“它能聽見!
言下之意,有話盡管說, 妖怪不一定會給出回應就是了。
古怪的妖怪、古怪的哭聲、古怪的寺崎。夏目想著, 平靜地向里面的妖怪詢問:“你好, 我能進去嗎?”
門晃了晃, 打開的幅度更大了。
寺崎靜默了半晌, 人類可能是真的來跟他作對的,這里的妖怪也是。
它分明是在邀請夏目進去。
他都沒有進去過,住在這房里的妖怪, 抗拒著他的進入。其它生物進去后所遇到的事情, 也對他三緘其口。
不過,它像一間簡陋的有求必應屋, 只要他開口,就能將所需要的妖怪材料或是信息吐出來一點。所以他才放心地將那只精靈妖怪給扔了進去。
可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哭聲呢?想要故意引起夏目的注意?
似是有什么失控的事情準備發(fā)生在眼前,寺崎有藏不禁心生煩躁。他拉住了想要進去的夏目,神色擔憂,“夏目,這是妖怪所掌控的術式,我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你貿(mào)然進去可能會很危險!
“你不和我一起進去嗎?”夏目別有深意地看他。
從一開始告訴他說里面沒有妖怪開始,然后試圖用言語打消他想要探究的念頭,到現(xiàn)在依舊鍥而不舍地不想讓他進去。寺崎很少會怕某些事物,但此刻他就像是在害怕他發(fā)現(xiàn)里面的“秘密”一樣,越發(fā)讓人在意。
寺崎失落道:“我進不去!
他朝前方伸手,碰到門內(nèi)如有實質(zhì)的黑暗墻壁,將他阻擋在外。
夏目同樣地伸出手,如同穿進了水面,蕩漾出水波。
妖怪只邀請了他夏目若有所覺,淡道:“里面真的有危險嗎?”
箱崎老先生對妖怪十足友善,出現(xiàn)在這里的妖怪,來去自如,互相熟識,又怎么會出現(xiàn)危險的地方。箱崎府里唯一稱得上的危險,可能是被妖怪所恐懼著的,被妖怪抗拒在門外的,寺崎有藏。
寺崎沒能成功打消夏目的念頭,他自暴自棄道:“一定要進去嗎?讓夜月和你進去?”
他召喚式神,可他們的連接就像被截斷了一樣。夜月沒有出現(xiàn)。
“它在里面!彼缕闅鈵灥赝T里瞧,思考起損壞術式的方法。
夏目眨動眼睛,聲音藏了點笑,“那應該很安全呢。”
能讓生氣的夜月躲在寺崎都找不到的地方,好比同家長吵架的小孩子,無處可去時,前往自己認為安全的秘密基地一樣,不想被大人抓到,又想讓他發(fā)現(xiàn),哄著它走出去。
作為家長的寺崎如鯁在喉,只覺自己被背刺了。夜月和那只妖怪聯(lián)手想把夏目騙進去,出餿主意用哭聲引起注意的一定是夜月。
他無計可施地看著夏目步入房間。
“黔已!彼缕閱玖艘宦,熟悉的氣息出現(xiàn)在了他身后。
“里面到底有什么?”
突然被召喚了過來的黔已手指還沾著蛋液,懵懵地抬手舔了舔,說道:“它不讓我們告訴你!
它,自然是指那只十足古怪的妖怪。說實話,寺崎沒有見過它,只聽說是個大妖怪。擅長入夢,從人類和妖怪身上挖掘最甜美的食物。制作恐懼的幻象?
寺崎皺眉說:“你見到的和我有關?”
回想一下,被他扔進去的妖怪,出來之后似乎更加害怕他了。寺崎驚疑不定地望著黔已。
黔已神色呆呆地沒有說話,反倒更堅定了寺崎的想法。
早知道就不讓夏目進去了。寺崎怨念了夜月幾句,苦大仇深地搬出小板凳一邊等在門外,一邊尋求著進入之法。
照以往的經(jīng)驗,三小時之后,夏目會安全地出來,可他現(xiàn)在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實在是令人不安。
不過,夜月會比他早出來,呵。
黔已默默地遠離陰森森的寺崎,重返小廚房里香甜蛋糕的懷抱。暗想道:夜月要是痛哭,或許它可以及時地遞出甜甜的蛋糕。
寺崎大人說,甜的食物,吃了心情會變好。黔已拿起一旁的糖罐子,九十度傾倒進面糊里,隨手放下空罐子,嘴角微微勾起,開始攪合。
夏目走進房間,像是穿過了一層微涼的水幕屏障,眨眼間到達了另一個空間。
瓦藍的天空遼闊,眼前的山峰春意盎然,他站在山腳的道路上,仰頭眺望遠方高聳的橡子樹。
這里是什么地方?夏目好奇地環(huán)視了一圈,他掐住自己的手腕,沒有感覺到痛楚。
夢境?夏目思索著,看見彎曲的小道盡頭出現(xiàn)了妖怪的身影。
一群人形兔子,穿著相同款式的和服,只有膝蓋那么高。排著整齊的隊列,面帶憂色,包袱款款地從遠處走來。
“祭司大人,山神大人真的會接納我們,讓我們居住在森林嗎?”年輕的兔子向拿著木杖的兔子詢問。
“當然。”那兔子回答,揚聲安撫躁動的族妖,“不用擔心,已經(jīng)有三個大族群拜入那位大人麾下了。”
“我們的家鄉(xiāng),已經(jīng)被人類所占據(jù),繼續(xù)留在那邊,瘴氣會被污染。一旦妖怪沒有了瘴氣保護,死亡將至!
“新生的山神大人既然派出使者,不遠萬里向我們遞出橄欖枝。說明他的麾下還有很多空缺,只要我們努力,一定可以讓山神大人認可我們,得以居住在這里。”
兔子妖們的眼里流露向往的神色,吵吵鬧鬧地和身旁的同伴暢談未來的生活。
它們蜂擁而來,一眼望不到隊伍的盡頭。
站路邊的夏目心緒有些復雜。他現(xiàn)在好像看不見的妖怪,被兔子妖忽視了個徹底。
兔子妖怪要去投靠山神大人,對情況幾乎一無所知的夏目只好跟著它們,獲取更多信息。
妖怪的閑聊里提到,這里的前任山神似乎因故死亡,誕生的新山神,正向外招納妖怪。它派出了強大的使者,向妖怪族群發(fā)出邀請,給足了誠意,麾下的妖怪將得到它所在土地的庇護。
信仰是神明賴以為生的東西,新生的山神大人,正需要充足的信仰,才能成長。
夏目也曾見過神明,在神社祠堂里,有因人的信仰而誕生的妖怪。它們大多溫和善良,親近人類。
山野之中的神明,它沒有見過。不過,聽起來似乎與人類的神明不一樣,它們是妖怪的神明,麾下的妖怪成群結隊,還有聽命于它的使者。
天空突然昏暗,颯颯風聲響起。
“好大的妖怪!”
小兔妖驚奇地指著上方的大妖怪叫喊。
體型巨大的黑色豬妖,從嘴角兩側長出的獠牙森寒,冷冷地睥睨底下的妖怪。
夜月?夏目愣了愣。
隨即他心臟猛漏一拍,看見夜月從半空中直直往下墜落,按它的體型和速度,無疑會砸死一大片妖怪。
“停下!”
“快躲開!”
夏目驚恐地叫出聲,所幸兔子妖驚惶地向四處奔逃,用盡了畢生的閃現(xiàn),躲開了突如其來的妖禍。
夜月砸落地面,轟隆一聲震響,大地仿佛都在抖動,塵土蔓延,遙遠的鳥雀飛鳴而出。
夏目站不穩(wěn),往后跌倒在了它腳邊。被灰塵嗆住,免不得咳嗽了好幾聲,他忽然辨不清此刻到底是身處夢境還是現(xiàn)實。
“咳,好嗆。”
另一道聲音說出了相同的感受。
夏目怔住,緩緩抬頭望去。
半大的少年,頭發(fā)還短著,眼神干凈,臉肉肉的,像被照顧得很好。寺崎背了個黑色登山包,一身簡單的薄袖短褲,徑直走過了他身邊。
兔子妖躲在樹干、石頭后面,縮著耳朵,怯怯地望寺崎和夜月。
“離開這里。”夜月翁聲甕氣地說。
它們的祭司整理了一下衣服,低眉順眼地隔著遙遠的距離道:“你們是山神大人的使者嗎?我們是來拜入山神大人麾下的妖怪,擅長打洞,很會種植,我們會很有用!
還很會繁殖后代。寺崎想著,也揚聲道:“讓你們走就走,不走就全都留下來給它當口糧。”
夜月配合地張大嘴巴,露出血盤大口,狠狠地咬合,看起來力道足以將最粗壯的樹干粉碎。
兔子祭司冷汗直流,謙卑地跪下去說:“請寬恕我們,我們即刻就會離去。”
“最好快點!币乖露渑膭,為它們的識相而感到滿意。它可不想吃這些沒多少營養(yǎng)的低級妖怪。
劫后余生的兔子妖,撿起稀稀落落的家當,惶恐不安地聽從祭司的指揮。
它們背井離鄉(xiāng)來到了這里,可強橫的妖怪攔住了通往山神的去路,接下來要到哪里去呢?
它們向著來路折返,七嘴八舌地開始為前途而擔憂。
夏目也擔憂著,縮小版的寺崎和縮小了身形的夜月好像綠林好漢一樣,湊到一塊,邊走,邊商量著有沒有感受到附近的大妖怪,或者落單的中級妖怪,要不要提前踩下點。
十足地讓人無語凝噎。
跟在他們身后的夏目,忍不住出聲說了兩句。
可是,沒有誰能聽見他的聲音。
夏目嘆氣,試探地朝著寺崎身后的包伸出罪惡的手,隨后仗著身高一把提起了他的書包。
前方的人霎那間停下腳步。
第 58 章
背包的重量明顯地減輕, 而他沒有察覺到任何動靜。
寺崎瞳孔微縮,一旁的夜月飛快抬起頭,全身泛出妖力, 驟然跳起來撞向他身后。
面對突然襲擊過來的小豬,夏目一驚, 慌忙松開手, 不由自主地連退了好幾步。
寺崎向前閃身,望著空無一人的地方不禁皺起了眉。
因為沒有撞上預想中的阻礙物,夜月慣性沖出了七八米, 落到地面后猛掉回頭,腦子發(fā)懵地和寺崎隔空對望。
怎么回事?
寺崎觀察靜寂的四周, 核心分析數(shù)據(jù)信息。他們此刻身處林間的一條小道上,落葉和草沒有踩過的痕跡,只有微風輕吹而過,看起來一切如常, 沒有其他的生物。
但是,他的包真的被提起來了!
連夜月也無法察覺到的妖怪?還是說是某些妖怪的特殊能力?
未知的存在, 實力不明。
只是提起背包, 沒有直接選擇攻擊, 似乎沒什么惡意。
在夜月攻擊后, 第一時間松開了手, 是受到了驚嚇?還是認為已經(jīng)引起他們的注意,就玩夠了?
寺崎眼眸轉動,右手負在身后拉開了背包的小夾層, 緩緩開口:“請問,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半分鐘, 他沒有看見任何不自然的風吹草動。
什么意思?嚇跑了嗎?寺崎掃了眼夜月,有些奇怪地往拿出的小短刀慢悠悠地繞上兩張符紙,眼皮半拉下,神情卻警惕。
他似是在展示武器,等妖怪上來搶奪。
他的反應太過生動,一時沖動提起他背包的夏目恍惚覺得,他好像真的遇上了少年時期的寺崎。
看起來十五歲左右的寺崎,留著短發(fā),沒帶耳墜,眼角也沒有符紋,F(xiàn)在應該拜入了箱崎門下,被那位老先生照顧得很好。夜月如今也還沒有那么那么胖。寺崎背著的包很有重量,可能裝了以防萬一的咒具,或者研究工具。
大妖怪編織出的幻境,似乎足夠以假亂真。
另一邊等待反饋的寺崎,耐心幾乎告罄了。
“你不在嗎?”寺崎微瞇起眼詢問,聲音發(fā)冷。夜月氣勢洶洶地在他身側踱步。
他看起來好像要生氣了。夏目心微顫,猶豫地走上前去,在他眼前晃動雙手,再次確認了一遍。
“看不見呢,也聽不見!毕哪扛锌f,試探性地伸出手碰上寺崎拿著刀的一側袖口,察覺到真的能觸碰到之后,略開心地揪了起來。
他在的。
寺崎握著刀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打量片刻,上手摸索起那側袖子邊緣。深思道:連妖怪也看不見的妖怪?妖怪里面的幽靈嗎?書里可沒有這個類別啊新物種?
“你是誰?你要干什么?盯上我的理由?除妖師那邊派你來的,還是大妖怪?”
他一連拋出了好幾個問題,夏目低頭看著穿透的手指,若有所思地瞥向寺崎。大概,別人不能碰到他,他倒是可以碰到別人?
寺崎耐心等待了一會,接道:“你不能說話嗎?那就用指定的動作來告訴我……”
手指忽地貼上沁人心脾的涼意,止斷了他的話語。寺崎能感覺到一股力道,撥弄著他的手心,似是想要他手里的刀。
他低頭往下瞄,尋思片刻,手心微松。短刀順著力道被抽出去,“噠”地一下掉落在地上。
寺崎:“”什么意思?。
夏目迷惑地收了收五指,從他手里一瞬間穿透的物件,剛剛分明能碰到,是因為脫離了寺崎的接觸嗎?
“你是新生的亡靈嗎?”寺崎好奇地問道。握住他手的涼意,形狀屬于人類。他記得有一本雜談提到過,有一些新生的亡靈妖怪,因為妖力太過脆弱,無法顯形,很快就會夭折。
夏目想了片刻,舉起他的手,一臉嚴肅地在他手心里寫字。
冰冷的筆畫,觸感有點滑膩膩的,帶出一陣癢意,寺崎漸漸在核心中拼湊出屬于人類文字的句子。
[我是山神]
寺崎:“……”
夏目又寫:[這座山的妖怪都歸我保護]
“啊,是嗎?”寺崎涼涼地說,“妖怪也會騙人啊。”
謊言一下子就被拆穿了。夏目有點心虛,匆匆寫道:[你不能總傷害無辜的妖怪]
這里的妖怪是被山神庇護的,寺崎要是拿走它們的東西,傷害妖怪,指不定就要和山神打起來。神明的力量,和大妖怪不一樣。
夏目嘆了一聲,又寫:[舉頭三尺有神明]
“你生前一定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彼缕槠届o說道。
夏目感覺自己的心口被插中了一刀,他的手抖了抖,正要再寫點什么,寺崎收回了手。
“雖然沒見過你這樣的妖怪,但是,你好像有著身為人類的記憶!
妖怪有自己的符號,它們可不會寫人類的文字。
“如果你找上我只是為了說這些,那么很遺憾——”
寺崎彎腰撿起掉落的短刀,慢條斯理道:“我會殺掉頭頂?shù)纳衩!?br />
夏目驚愕地盯著他,腦子里重復刷過他的話語。殺掉神明,也就是殺掉妖怪。
寺崎轉身就走,夜月有些興奮地一蹦一跳,緊緊跟在他身側。
他來這里的目標是這座山的新山神嗎?人不大,膽子不小。
回過神的夏目怒氣沖沖,咬牙切齒,疾步追上,一把拍在他的肩膀。
寺崎蹙眉,神色不耐,“別煩我……”
夏目帶著對幻境外某人的怨念兩步上前,“一天天的,什么也不告訴我,我才煩死了啊!!”
手肘上方忽被拽住,寺崎瞳孔一縮,意識到了不對勁,下意識出手想阻止。可是,他無法觸碰到奇怪的亡靈,借不到力。
于是,下一秒,身體倏爾騰空而起,視野因此翻轉。
“嘭!”
背包砸到地面,濺起塵灰。里面雜七雜八的硬物磕上后背,生疼。
無端被過肩摔的寺崎略迷茫地眨了眨眼,人類的搏斗技巧,他都不知道多久沒遇到過了,從中似乎還有種熟悉感。
夜月應激地跳了起來,覷著突然倒地的人類,神情微妙。它都做不到這樣輕易讓他倒在地上,哪里來的強大妖怪?
夏目的怒氣低頭觸及他眼眸時,忽地消散。相當冷漠無情的寺崎有藏,有一雙非常干凈的眼睛。
他根本不會意識到他的行為有什么問題,殺掉一只無辜妖怪對他來說,可能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似乎沒人會像我一樣在意妖怪的生命,所以也沒人會告訴他,這樣是錯的。對于大多數(shù)除妖師來說,堅持這種想法的我,可能才是錯的。
不過,他不會改的,不僅如此,他還要拉著寺崎徹底站到他這一邊。
“為什么要做這種事啊?”夏目深呼吸地閉了閉眼,頗感無力,“妖怪又沒惹你!
盡管知道沒誰聽見他說話,他也不在意,繼續(xù)往下說:“外星人就能不在意任何生命了嗎?以前的事情什么都不想告訴我,什么都要我問,問不到的就只能靠猜。可我不想猜啊,我又不是很聰明,腦細胞都快死光了你要說出來,我們才可以解決出現(xiàn)的問題。”
什么都不說的寺崎,他才討厭。
夏目的聲音漸低,斂著眸蹲下去想拉他起來,眼里倒映著澄澈天空的人忽然開了口。
“喂——”
“你在生氣嗎?”
寺崎沉靜地發(fā)問著,坐了起來,他向前張開手心。
“你好像很奇怪,為什么要生氣?你也不是山神。就算是這里的山神,它也不會說要保護妖怪!
放落手心的涼意,起初像是準備寫什么,但畫了幾筆后就不再繼續(xù)了,反而完全將涼意覆蓋了上去。
寺崎幾乎可以構思出一個大概比他高二十幾厘米、成為了亡靈的人,站在他前面,半彎腰,像是要拉著他起身。
“你讓我想起來一個很討厭的人!彼缕檩p聲說完,順著力道站起了身。
夏目想,這個很討厭的人,大概就在你面前。寺崎的記憶里總是很強,就算是藏在過肩摔里的細微動作,他也能記得清清楚楚是哪一個位置,哪一種發(fā)力習慣。
現(xiàn)在的寺崎討厭他,他也討厭現(xiàn)在的寺崎。
所以,寺崎不想告訴他過往,分明是在趨利避害。夏目哼了一聲,抓住了寺崎的手腕。
說再多也沒用的,他得在一旁看著才行。
*
看不見,又碰不到的妖怪很煩。
準確來說,是被這樣的妖怪纏上很煩。
如果它還能單方面地接觸到你,干擾到你,而你對它毫無威脅會更煩。
“……放我下去!北槐г诎肟罩袕娦袔щx妖怪住處,或者時不時再來個過肩摔,寺崎已經(jīng)不想再經(jīng)歷一遍又一遍了,他選擇妥協(xié)。
“我不碰那些妖怪,行了吧?放我下去,我回家去了。”
身后的夜月無聊地踩上他的影子,他們今天毫無收獲。奇怪的妖怪,在它和那些妖怪準備干架的時候,會威脅到它主人的安全。
夏目松開手,寺崎跳落地面。只一瞬間,夏目又抓住了他的手腕,整得他像個犯人似的。
寺崎沉默半晌,難以置信道:“你不會是要跟我回家吧?”
“也不是不可以,我又沒地方去。”夏目說,抓著他的手腕前后晃了晃,以示肯定。
“你真的好煩。”寺崎皺眉說。
夜月打起精神道:“要回去了?”
寺崎死氣沉沉地回它:“還留在這干什么?”
他們原本的任務,是過來查看一下這里的妖怪實力,順帶搞點材料,現(xiàn)在被攪和得一團糟。罪魁禍首既然想跟他回家,老師說不定有對付它的辦法。
夜月變成了龐然大物,匍匐下身子。寺崎抓著它的尾巴,夜月尾巴一甩,將他送上了背部,騰空而起。
沒有一絲絲防備的夏目,嚇到像樹袋熊一樣纏住了寺崎的四肢。
妖怪的背部沒有絲毫的防護措施,寺崎八風不動地盤膝坐著,緊緊貼在身上的涼意,讓人心情都拔涼拔涼的。
“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夏目望了一眼近距離的白云,垂眸看見渺小到像圖片的一大片土地,小心臟砰砰跳,堅決地搖頭。
掉下去,一定會粉身碎骨的。
寺崎說得輕松,說用夜月出行方便,結果,這明明是生死邊緣!哪家“飛機”沒有座位和安全帶的。
夏目緊緊摟著他,搭在他肩膀上的腦袋尋了個舒適又熟悉的位置,閉上了眼。他有點恐高,看不見,會安心很多。
寺崎不說話了,有些出神地看著遠方。
夜月撞散柔軟的白云,在天空劃出一道白痕。
有小孩子驚喜地指向天空說:“快看,有豬在天上飛!”
“不要再胡說八道了,我不會再上當了。”
“是真的,你快看呀!
“……呵!
第 59 章
箱崎家。
半空中的夜月沖向了六樓的廊道, 在縮小體型的一瞬間,寺崎先一步落到了地面。
重新腳踏實地的夏目心有余悸。
除妖師不提倡用妖怪出行是有道理的,妖怪可不需要考駕駛證。夜月的駕駛技術, 就跟飆車差不多了。
寺崎心平氣和地走向前方,停在一扇雕刻著龍頭的木門前, 象征性地敲了兩下, 直接推開。
夏目微怔,忽然松開了拉著他的手。
木門里,短短的玄關后, 是一間十足寬敞的廳室。高聳的書架整整齊齊向前方延展,一眼望不見盡頭。一側的木地板上鋪著灰白的毛絨絨地毯, 沙發(fā)、茶幾、電視……分明是布置得很溫馨的休息場所。
電視傳來海綿寶寶的聲音,五六只妖怪坐在沙發(fā)上,看得津津有味。箱崎老先生的兩條龍盤在沙發(fā)背靠上,望見他們, 均愣了一下。
“老師呢?”寺崎問了一句。
金云擺了下長尾,說:“在里面。”
“這樣啊, 那金云你跟我來一下。”寺崎抬腳往深處走去, 金云眨了一下眼睛, 游動著上前。
夏目好奇地打量四周。
夜月跳上沙發(fā), 強硬地擠入妖怪中間。妖怪們嘟囔了它兩句, 待寺崎走后,小聲向它問道:“不是說去找那個假山神嗎?”
“這么快就回來了?”
青云笑道:“你們是不是打不過?聽說它有很多手下,要不要我們幫忙啊!
“把那些妖怪分幾個出來, 給我們當下酒菜好像也不錯?”
夜月抓過一只妖怪手里的小酒壺, 猛灌了一口,悶悶不樂道:“邊去, 你們幾個加起來都不夠我一個打呢,去了也是幫倒忙。我今天沒打成一個,全讓一只妖怪給半道截胡了!
妖怪們驚了片刻,連聲詢問。
夜月酒壺一放,高聲闊談。
書架的盡頭,有一扇小門。寺崎推開前,問道:“你還在嗎?”
夏目點頭,“哐哐”地拍了兩下他的包。
金云眼里劃過微茫,盯著它的背包,慢慢地游弋視線。
寺崎默了片刻,推開門喚道:“老師!
小閣樓一樣的房間里,陽光從斜著的天窗里遛進,靠墻的一排書架上,放著些許的綠植小盆栽。
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的箱崎明先,從滿地草稿紙里抬起了頭,審視著毫發(fā)無傷的弟子,笑呵呵道:“回來了啊?事情不順利嗎?”
寺崎頷首,直奔主題:“老師你見過無法顯形的妖怪嗎?或者說是有特殊能力,隱藏身形的妖怪?”
箱崎扶了下眼鏡,沉吟道:“連除妖師也看不見的妖怪嗎?我見過一個變色龍一樣的妖怪。”
寺崎在門口放下書包,說:“不是變色龍,是完全隱身。它身上妖怪的氣息很微弱,像是那種轉化失敗,隨時就會夭折的新生亡靈。結界、咒術似乎對它不起作用,夜月的妖氣也傷不到它。只不過,它倒是可以主動接觸到我們!
“它擁有生前的記憶,攔著我不讓我碰那些妖怪。它沒有泄露瘴氣,力氣蠻大的,也不像是快死了。我懷疑它本身就處在兩界的界域之外!
寺崎認真道:“所以我把它帶回來了,我們來研究它吧。”
夏目默默地向后退了兩步。
箱崎起了興致,問道:“在哪?”
寺崎一指身后,猜測說:“應該在門口吧,不知道它能不能從這里出去。金云你能看見嗎?”
金云纏在箱崎身上,像是在保護他,搖頭說:“看不清具體的模樣,但是能感覺到一點氣息。”
對上箱崎略顯熱情目光的夏目:“……”他現(xiàn)在成為了他們的小白鼠了,是嗎?
“老師你覺得要怎么樣才能讓它顯形!彼缕檎\心發(fā)問道,“用沾染術式的妖怪血液可以嗎?先用延展術式鋪滿地面,確認一下!
夏目抿唇,攥起了拳頭。
箱崎深思片刻,點頭道:“可以試試!
寺崎快走兩步,從角落拿起一個用紙條封住蓋的小壇子,正要拆開,涼意覆上了他的手背。
寺崎淡道:“如果不想死的話,你最好不要打碎這個壇子!
現(xiàn)在的男朋友只有一顆向著研究進發(fā)的心。夏目雖然不太明白如今的境況,但也隱有猜測。
一開始進入這里,他試過詢問和觸碰那些兔子妖,那時什么也接觸不到,什么也無法改變,就像旁觀者一樣。
從什么時候起,他從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
當時,夜月往兔子群掉落的瞬間,他沖了過去。他想要參與進去的強烈意念,讓妖怪掌控的這個幻境產(chǎn)生了變化嗎?
所以,他能拎起寺崎的包,拿出寺崎手中抽出的刀。
他變得能靠近寺崎,但也僅限于此了。
現(xiàn)在的寺崎和他,只是想要研究的人類遇上了未知的新物種妖怪而已。
“寺崎平常是怎么研究妖怪的呢?”
像人類研究人類一樣,進行解剖?可是妖怪沒有尸體,當妖怪死了,便歸于生養(yǎng)它們的土地。所以,只有活著的時候,才可以解剖。十分殘忍的行為,箱崎老先生應該不會讓他這么做的。
那么,不研究身體,就只會是研究妖怪的術式能力。
夏目低頭看他。出現(xiàn)在眼前活生生的寺崎,不像是幻象,他真實到能看見纖毫畢現(xiàn)的睫毛輕微顫動,能感覺到呼吸的溫度。
夏目緩緩松開了手,就讓他看看,想要研究他的寺崎,平常都在搗鼓什么東西。
妖怪突然異常地“安靜”,寺崎還有點不習慣,他還以為擁有人類記憶的妖怪,被當成研究素材,該沖上來找他拼命呢。但是,妖怪的心情如何,不該是需要考慮的內(nèi)容。他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就可以,過程如何,配合與否,只會影響無關緊要的耗費時間。
寺崎和他的老師就“如何能讓妖怪顯形”作為研究題目,展開了一系列的手段。夏目作為小白鼠,十分的配合。
金云觀察了一個半小時后,悄然離開。
妖怪的術式研究,本質(zhì)上是術式和術式的碰撞,好比在研究化學反應。夏目聽著兩位研究員,似乎因為寺崎想要運用的下一道術式比較危險而吵起來的時候,臉上滿是深沉。
有箱崎老先生看顧的寺崎,他興許不用太過擔憂。不過,箱崎老先生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能盯著寺崎。
他們還沒吵出個結果,就因為到了飯點而暫時歇戰(zhàn)。
“你想吃什么?”寺崎問。
夏目往他手心比劃,寺崎轉頭對箱崎說:“它說它不餓!
箱崎不贊同道:“妖怪也要補足營養(yǎng),人類的食物對妖怪來說,相當于零食,可以不吃。但一定要吃正餐,等我一下。”
箱崎走了出去,夏目眼皮一跳,望見寺崎立馬撿起掉落在地的卷軸,爭分奪秒地念誦。
夏目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咬牙道:“你怎么這么能耐?”他可沒說不餓。
寺崎聽不見他的話,卻能感覺到隱隱的怒氣。他奇怪地眨巴著眼,向后躲了躲,說:“你剛剛不是很配合的嗎?”
“箱崎老先生都說危險了,我還不能反抗了嗎?”夏目氣不打一處來。他都已經(jīng)那么配合了,他們絲毫不往前進的研究進展,說明要么是研究方向錯誤,要么是幻境的主人禁止
說起來,他為什么會感覺到餓?
夏目頓住了。他望著寺崎平靜的眼眸,慢慢的松開了手,掐住了自己的手腕。
些微的疼痛,清晰地傳達進腦子。夏目倏然繃緊了神經(jīng),能感知到疼痛的就不是夢,可幻境和現(xiàn)實的界線又在哪里?
夏目猛伸手掐了一把寺崎的臉頰,寺崎皺起了眉。
[什么感覺?]夏目寫著。
“你有病的感覺。”寺崎涼道。
夏目沉默,又寫:[我想找這里的一只妖怪。]
寺崎抬起了手中的卷軸,意思不明而喻。
夏目嘆了一聲,[作為交換?]
寺崎點了點頭,應:“可以!
五分鐘后,夏目站在了三樓的一間房門前。
“這是空房間!彼缕檎f完,打開了房門。
布滿灰塵的一間臥室,在天花板的角落還結了蜘蛛網(wǎng)。
[沒有妖怪住在這里嗎?]夏目寫得匆匆。
“以前應該有一個吧,不然應該就是空蕩蕩的了!彼缕閿宽f,“誰告訴你這里有妖怪?”
幾年后就有妖怪住在這里了。夏目恍惚地想著,余光瞥到從拐角探頭看他們的一只小妖怪。
矮小的,像晴天娃娃一樣的妖怪。在他發(fā)現(xiàn)之后,縮了縮腦袋。
夏目疾步走了過去,娃娃妖怪大吃一驚,慌張地往后跑。兩腳踩上過長的裙擺,忽的,面朝下摔了一跤。
“你能看見我!毕哪靠隙ǖ卣f完,又問:“你是住在這里的那個妖怪嗎?”掌控幻境的那個,大妖怪。
妖怪淚眼汪汪地抬起了頭,開始哭嚎。
“哇——”
“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
它翻來覆去的地說,越哭越傷心,小手錘著地面,也不肯起來。
夏目有些頭疼地伸手捏著它衣領,將它扶起來,輕聲道:“你和我說說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就不會怪你了。”
單純的妖怪抽噎著抹淚,白色裙子染上濕痕,驚喜說:“真的?”
夏目點頭,“嗯!
妖怪望向人類,溫和地笑道:“人類好多都是騙子,但我還是會信的!
不遠的走廊處,一人無聲停下腳步。
“我把那個人類交給我的尖耳朵妖怪,不小心給弄丟了”妖怪覷著人類的臉色,謹慎說,“夜月告訴我說沒關系,只要我把你拉進來這里,他就沒空管我了!
“因為,這里是被詛咒的夢境。”
第 60 章
“這個夢境是通過截取的記憶構造出來的, 我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它完整地建出來!
“可是,現(xiàn)在這個夢境的規(guī)則, 出現(xiàn)了未知的錯誤!毖志局箶[一角,神色糾結:“你為什么可以接觸那個人類呢?不該是這樣的。我已經(jīng)在盡力修補了”
夏目眨了眨眼, 耐心地聽妖怪說。
“是因為你的妖力強橫嗎?”妖怪猜測道, 神色著急,“還是因為你也是人類,受到了記憶本體的影響?”
蹲著的夏目緩緩盤膝坐了下去, 他感覺他們可能需要談很久。
“為什么說這里是被詛咒的夢境,以及, 你是截取了寺崎的記憶才建出這個夢境的嗎?”
妖怪沒有回答,觀察著他,像是在衡量什么。良久,才開口道:“雖然夜月一再保證, 但我還是害怕。你可以答應我,不要向那個人類提起這里的事情嗎?”
夏目挑眉, 好奇問:“為什么要瞞著他?”
不讓寺崎進來的這個地方, 夜月卻想讓他進來, 這是想告訴些他什么事情呢?
妖怪泫然欲泣道:“我偷走了他的記憶, 他要是知道這里, 一定會毀掉的!
夏目一頓,音調(diào)陡然拔高:“你把他的記憶偷走了?!”
等等,寺崎和他說過的那個, 能刪掉人類記憶的, 不會就是現(xiàn)在這個妖怪吧???
妖怪被他嚇了一跳,眼淚瞬間落下, 抽噎著說:“嗚哇不要怪我,是他先說不要了的。我、我只是,怕他拿回去,所以拿多了一點點。”
夏目伸手摸向衣兜,沒有摸到糖果,倒是摸到一包紙巾。他遞出去一張,略頭疼地進行安撫:“抱歉,我不是故意吼你的。你先別哭,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如果是寺崎自愿給出來的記憶,你倒也不用擔心他會拿回去。盡管他有時候謊話連篇,但通常都說話算話。不過,你可以和我詳細說說嗎?”
妖怪擦了一把淚水,吸了吸鼻子,感動地說道:“夏目大人,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類。如果沒有擾亂我的夢境就更好了。”
不明所以的夏目干笑地道歉:“真是抱歉。”
妖怪嘆氣,“原本,也就是過去的寺崎大人,現(xiàn)在他應該到達山頂了!彼鼣Q得紙巾皺巴巴,又嘆氣道:“他會在使者的帶領下,見到新的山神。然后——”
“一言不合就開始大殺四方!”妖怪眼睛流露出向往,手舞足蹈地講述。
走廊的拐角處,偷聽到妖怪話語的人蹙起了眉。
虛假的夢境嗎那個看不見的妖怪,是夏目嗎
怪不得,總感覺相同的事情,似乎做過了很多遍。因為,我不過是被丟棄的一段記憶。往復在夢境里,每一天都是“今天”。寺崎垂下眸,帳然若失。
遙遠的山頂,樹椏上的一只小黑豬,正百無聊賴地劃拉著四肢,嘀咕道:“怎么還沒來啊!
講道理,那只妖怪辦事很是利索。夏目不像那個人類,對妖怪心軟得很,一定會進來的。可是現(xiàn)在,天都快黑了。
“再這樣下去,我可就要被夢境擠出去了!
“唉~”它翻了個身,安靜地注視著底下的群魔亂舞。
幾年前,它來過這里很多次。
那天的天氣,其實不像現(xiàn)在這般晴朗。這里的夢境,被那個它們救下的大妖怪,美化過了。
有大妖怪出沒的地方,通常他們都會前往查看一番,收集它們的數(shù)據(jù)和信息。
這次有點不一樣的是,涉及到了神明。
神明,也屬于大妖怪的行列。只是它們和很多的大妖怪不一樣,妖力來源于信仰。越多的信仰,它們的實力就越強;反之,越弱。
這座山的山神,他們以前見過。它的信徒,只有十幾個。少得很,實力也不夠強。所以它才會被自遠方而來的大妖怪用奇怪的術式,取而代之,成為了新的山神。
它召集新信徒的動靜很大,傳進寺崎耳里,他一琢磨,就包袱款款地帶著夜月趕了過來。
可以將神明取而代之的術式,寺崎對它很是好奇。
妖怪的種類,沒有人能數(shù)清。它們誕生的方式不一,天生就擁有的術式,每只妖怪都不完全相同。
他熱衷于研究每一只妖怪,每一個沒有見過的術式。夜月那時候會想,比起人類,他也許更適合做一只妖怪。
擁有長久的壽命,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他那純粹的、想要研究透所有妖怪的追求。
已經(jīng)忘記從什么時候起,它開始任勞任怨地供人類驅(qū)使。他說的話,做的事,夜月都記得。
他們驅(qū)趕掉那群可以為新山神帶來信仰的兔妖群,一步一步地往山頂走。
之后遇上一些躲避禍事從遠方趕過來,選擇扎根在這座山的妖怪們。
沒有接觸過的妖怪,都是值得研究的對象。夜月不用人類命令,就沖上去和它們先打上一場,順帶填飽一下肚子。
它誕生在黑夜,以妖怪為食。在妖怪里,也是出了名的恐怖大妖怪。
所有的人類和妖怪,第一次見到青面獠牙的它,都會散發(fā)出十分美味的恐懼氣息?梢乖聫臎]有在那個人類身上,嗅到過對它的恐懼。
寺崎依舊在一旁記錄著夜月看一眼就眼花的數(shù)據(jù)。每次,它都自討沒趣的,總會看上一眼。
看多幾次,人類就會指著其中幾段,說它用的術式,“不夠精準,太粗劣,有誤差!
“你行你上啊!币乖虏环薜卣f。
寺崎瞄了它一眼,合上本子,應道:“行!
接下來,他就親自動了手,一路打上了山頂。夜月難得輕松,也就沒有管他。
山頂不僅聚集著新任山神和它的部下使者,還有很多眼睛發(fā)紅,聽從山神命令的強大妖怪。
它們圍著幾只被困的大妖怪歡呼,嘴里念誦著咒術。那些大妖怪,眼睛就開始發(fā)紅,加入它們的行列。
看起來完全信奉山神的信徒,是一種類似于催眠的術式嗎?
寺崎掃了一眼,代替夜月徑直向山神提出了“切磋”的請求。
其實是挑釁,遲早都要打的,浪費時間多少的區(qū)別。
夜月虎虎生風地沖上去,寺崎一邊觀察著它們,一邊盡量地排除干擾。
妖怪前仆后繼,以人類的體型對上一群妖怪,實在是劣勢盡顯。
打了一會,他們各自更換了對手。
沒有必要再研究下去,不想喪命,就不能留手。
寺崎對上山神,夜月橫沖直撞,在妖怪群里殺了個七進七出。
晚上的月亮掛在高空。夜月妖力蓬勃,精神亢奮,同化過的寺崎受其影響,手段齊出。
奄奄一息的山神驚怒交加,在妖怪們的庇護下,謀求生機。
將近天明,草根浸透了紅色的血,風一吹,便有珠子往下掉。
接近他們的大妖怪都死了,山神也死了,彌留一個來自枉死之妖的詛咒,變成咒文鐫刻在他的后背——祖祖輩輩,他們遇到過的災禍,都會一一應驗在你身上。
越是強大的除妖師,祖上所遇到的妖怪災禍,積累下來,足以讓一個人立時喪命。下了詛咒的山神安詳?shù)仉x世。
強大的詛咒帶著怨氣,警惕著所有看見他的妖怪——不要靠近。
夜月自責到傷心落淚,小心地將人類往自己身上帶,生怕下一秒人類就在它面前咽氣了。
寺崎扯掉黏糊糊的上衣,輕描淡寫地說:“不用擔心,我都沒有祖輩!
人類怎么會沒有祖輩呢?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嗎?
夜月只當他是在安慰,只是后來見他實在是沒事的模樣,倒也不再當回事。
他們離開之后,從泥坑里,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漆黑的眼睛里冒著閃閃發(fā)亮的光。
“簡而言之,寺崎大人很是勇猛,以一敵百不在話下。殺光了妖怪之后,還能生龍活虎地騎著大妖怪從容離開。我沒見過這樣的人類,離去的背影,看著真是十分地強大又可靠!蔽ㄒ淮婊钕聛,還目睹一切的妖怪,很是歡快地給人類講述。
夏目的心情很是復雜,他聽著妖怪添油加醋的話語,大概就像看見了大鬧天宮,殺光了天庭,還揚長而去的猴子,非常地離譜。
他抹了一把臉,沉重道:“后來,你就去向他要記憶了嗎?”
妖怪猛點頭,有些羞澀地說:“我云游四方,喜歡收集獨特的記憶制造夢境。找到寺崎大人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我。而我付出的,不過是過往收集的,一點點有關于妖怪的記憶!
“我怕他要回去,還悄咪咪地拿多了一點有關于我的記憶!
妖怪捏住指頭,笑道:“就一點點,你別告訴他!
夏目戰(zhàn)術沉默。
妖怪見他不應,登時急了眼,正要說些什么,猛地閉上了嘴。抬頭望向遠方的天,片刻后,匆匆道:“夏目大人,寺崎大人似乎要硬闖進來。你快出去吧,免得夢境被他破壞了!
夏目心底微嘆,站起了身。
一道聲音從他身后傳來,妖怪瞪大了眼睛,夏目微驚地回頭。
寺崎平靜地重復了一遍話語:“讓他把我?guī)Щ厝ィ也幌肓粼谶@!
他笑了笑,問道:“你能做到的吧?夏目同學?”
“你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才會這樣做嗎?”
寺崎抓著夜月,恨恨地拍它小屁股。
“為什么要把夏目騙進去?”
夜月嗷嗷叫喚,撲騰四肢,“你打我,你打我,我下次還敢!”
寺崎:“”
他默默地停下手,將夜月安全地放到地面,嘴硬道:“沒打,這是愛的撫摸!
夜月冷哼一聲,說:“我就是看不上你軟弱的樣子,該讓他見見你另一面的!
寺崎狠狠踢它屁股,“快滾,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