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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Jungle

    Jungle:81.

    逛完廟會,看完無人機表演,祁醒牽著她往村子深處走。

    葉伏秋今天玩得高興,回去的路上牽著他的手,還在哼哼著剛剛廟會上街邊樂隊唱的周杰倫的歌。

    祁醒手里還拎著她買的吃的玩的,手臂被她晃得前前后后的,笑話她:“這么高興?”

    葉伏秋使勁點頭,“好久沒這么高興了,可能也是因為剛剛喝了一點桃花釀。”

    他頓了一下:“你什么時候喝的酒?”

    “剛剛你去扔垃圾的時候,”葉伏秋捏著雙指,有些俏皮,“買酒的小店給的試喝,我就喝了這么一小杯,一點點。”

    祁醒還不知道她什么脾氣,不能喝酒又是個饞酒的,低頭往購物袋里一看,果然有一瓶打包好的桃花釀。

    他晃了晃袋子,“這是打算回去繼續(xù)喝?”

    “我知道我喝酒斷片還愛丟人。”葉伏秋湊上去膩在他面前撒嬌:“我買回去躲在家里喝不就完啦。”

    周末葉伏秋回家了,早上還是照舊去爺奶那邊吃早飯,問早安。

    “還是爺爺?shù)囊簧滋堑亩節(jié){,奶奶什么都不加的原汁原味。”她揚著甜甜笑意把兩碗豆?jié){挨個呈上。

    葉知松笑呵呵接過來,“女孩啊,還是多吃點甜的,心情好,爺爺也給你來勺糖。”

    葉伏秋擺擺手,坐下,“我隨奶奶的喜好,就喜歡豆子原本的味道~”

    彭芹瞧孫女一眼,也吃她這副乖巧嬌氣的勁兒,臉上露出幾分笑,用手指刮刮她的臉蛋,“就你會撒嬌,行了,快吃飯吧。”

    “早餐的時間有時辰講究,不能拖過這段時間,對身體不好。”

    葉伏秋點頭,等爺奶都動筷后再吃,剛抿了口豆?jié){,聽到門口傭人和郵局小哥的交談聲,眼神頓時變了。

    傭人拿著一堆信件進來時,她一時間都忘了爺奶還在,站起來就去迎。

    “哎,小姐…”傭人眼見著她快步走到門口,拿過自己手里的一堆信件。

    葉伏秋的眼神認真而急切,在信件里翻找著,發(fā)件人的姓名一個個從視線里過,最終,還是沒看到日日夜夜念著的那個名字。

    她的目光逐漸暗淡下去,彭芹一句冷厲的“圓圓,你在干什么”嚇得葉伏秋肩膀一聳。

    她緩緩回頭看見奶奶那緊皺的眉心,站在原地像個做錯事不知所措的孩子,動也不敢動。

    奶奶知道她為得是什么,所以才這么嚴肅。

    “怎么站在門口?”男聲如冬日雪后的竹柏,磁性沉冽,還有淡淡溫柔。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攬住,手中的信函被抽走。

    葉伏秋紅著眼角仰頭,看見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哥葉逾,開口求助:“哥哥…”

    葉逾沒有繼承母親那邊的混血基因,黑發(fā)黑眼,國人模樣,但比一般亞洲男性的五官輪廓要立體很多,劍眉星目,鼻梁高挺。

    身上的西裝將他寬肩窄腰的身材修飾淋漓,葉逾站在她身后,像沉毅高聳的靠山。

    他俯首垂眸,瀏覽這些信件,如雕塑般立體的側(cè)臉流露溫情,“嗯,我在呢。”

    葉逾知道小妹的用意,抬眼隔空與奶奶對視,笑時帶著些許對峙:“奶奶,您對圓圓是不是過于嚴格了。”

    他天生氣質(zhì)脫凡,入商場后更是居重馭輕,手段剛硬,沉穩(wěn)與城府渾然一體,饒是葉家長輩們?nèi)缃穸家稚塘俊?br />
    葉逾的溫柔耐心,都給了家里人,尤其是妹妹。

    彭芹非常不贊同長孫這么溺愛妹妹的作為,放下筷子,“你讓她看看自己像什么樣子。”

    “我會再多教導(dǎo)的。”葉逾把信件遞給傭人,握住妹妹發(fā)涼的手,問:“還沒吃早餐?”

    葉伏秋點頭。

    “早餐我?guī)鋈コ裕茫然貋碓賹iT給您二位敬茶。”葉逾交代完,直接帶著葉伏秋去玄關(guān)換鞋離開。

    上了哥哥的車,葉伏秋才放松下去,重重地舒了口氣。

    葉逾把她的包遞過去,坐進駕駛位啟動轎車,“早餐想吃點什么,粵滿樓的早茶可以嗎?”

    “好。”葉伏秋抱著自己的包,委屈又襲來,自省地問對方:“哥哥,我是不是讓奶奶傷心了。”

    每次郵局的人過來,她都沖在前面翻找,無非是希望能收到媽媽來自海外的信件。

    小時候媽媽和奶奶鬧僵了,所以離開家庭在外闖蕩,這么多年也沒有回來過,雖然爺奶和哥哥們把她養(yǎng)得很好,但葉伏秋心底對母親的思念依舊難以平復(fù)。

    葉逾通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想媽了?”

    “還好。”葉伏秋抹了下眼角,“我不能表現(xiàn)出來對吧,這樣奶奶會很失落,我太不懂事了。”

    奶奶肯定覺得她是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圓圓。”葉逾將妹妹難過的神色納入眼底,笑了笑,“沒有人這樣要求過你。”

    “待會打算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市中文化中心。”葉伏秋說:“今天有二哥的專業(yè)項目競賽,我要去給他加油。”

    說到二哥這不得不贏的比賽,也跟她有關(guān)。

    母親雖然離開他們,但這些年并沒有疏于關(guān)注,反而還會給一些小考題,以來督促他們多方面成長。

    二哥上學(xué)期的那次比賽,媽媽說只要他拿了頭獎,就會回來看他們。

    就因為被同專業(yè)的祁醒橫刀奪冠,讓他們兄妹的盼望落空,恰逢葉伏秋高三壓力緊張的階段,情緒起伏過大,身體承受不住發(fā)了高燒。

    二哥說當時她燒得迷迷糊糊都還在叫媽媽,聽得他心都碎了,即便如此,媽媽都毫不心軟只字不提回國。

    這次的比賽他這么想贏,除了想碾壓祁醒,也是為了爭這口氣,彌補遺憾。

    “看來你對他很有信心。”葉逾的嗓音讓她回神。

    葉伏秋莫名想起祁醒,突然有些復(fù)雜,“嗯…二哥會贏的。”

    …………

    葉伏秋到的時候已經(jīng)來晚了,第一階段剛結(jié)束,各個小組隨順序上臺介紹自己的東西,然后進入測試階段。

    她沒有去看臺坐,而是就站在入口處陰影下悄悄看著。

    先是看見了二哥的小組,她看見張家銘掛著牌子安穩(wěn)坐在其中時,眼神觸電般忽閃,下一秒去找祁醒。

    祁醒就坐在離他們不遠處,面色云淡風(fēng)輕,好像完全不意外張家銘會出現(xiàn)在對面,甚至還沒另外兩個伙伴臉上憤懣的表情真實。

    他淡定得過分了。

    每個組別的構(gòu)成人員都很豐富,只有他們?nèi)齼扇耍窆吕牵诩姅_中格外突出。

    比賽的人都十分投入,看臺上來的觀眾也不少,葉伏秋站累了就悄悄上去摸了個邊坐。

    如她所料,二哥的項目準備完善,各個指標上看都是一騎絕塵的成績。

    反觀祁醒那邊。

    陳述環(huán)節(jié)都還獲得一致好評,但是到了成品測驗階段,就出了問題。

    這還是前方的工作人員回到看臺和同伴交流時,葉伏秋聽到的。

    簡單來說,就是祁醒組的東西明顯是半成品,完整度簡直沒眼看,可是即便是個剛剛成型的東西,它每一處細節(jié)的精致程度都已經(jīng)超過了這次比賽想象的上限。

    三個人能做出這樣的東西已經(jīng)是奇跡了。

    他們組無法獲獎是真,但是東西就這么埋沒可惜也不假。

    聽到這樣的話,葉伏秋的心里更是酸澀。

    她望著遠處站著,面對評委各種質(zhì)疑和批評卻依舊不卑不亢的男人,就像被塑料袋罩住頭,呼吸一寸寸變得艱難。

    有些東西,本該是他的。

    她陰差陽錯,間接地成了造成遺憾的罪魁禍首。

    評委組宣告葉綽組獲得本次比賽的冠軍頭獎,葉伏秋抿著嘴唇跟著鼓掌。

    祁醒坐在臺下懶散支頤,盯著那一群人站在臺上捧花領(lǐng)獎,忽然笑了。

    葉綽領(lǐng)完獎帶著組員下來,路過祁醒的時候停下,頗有深意地來了句:“做不了可以棄權(quán),拿一個半成品上來糊弄事丟不丟人?”

    “不丟人。”祁醒玩著手里的東西,“沒你玩兒臟的丟人。”

    葉綽并不知道張家銘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哼笑挑釁:“祁醒,又不是第一次輸我了,承認技不如人有那么難么?”

    “不至于少個人,連東西都做不完吧?早知道多找?guī)讉人啊,摳門摳到最后一毛錢沒落到。”

    火藥味無聲蔓延,周圍都不約而同地壓下聲音。

    氛圍陡然緊張。

    葉伏秋察覺不對,嗖地站起身來。

    祁醒行事太傲,像團野火路過之處寸草不生,攬收所有名利。

    上次的比賽,葉綽本想不計前嫌,跟他合作牢牢把頭獎拿到手,讓妹妹成功見到母親,結(jié)果這人喜歡劍走偏鋒,最后僅憑一人就奪走金獎,大獲風(fēng)光。

    葉綽到現(xiàn)在還記得妹妹高燒時顫抖著叫媽的畫面,叫他怎么看得慣面前這個狗?

    “之前怎么說的來著。”他雙手抄兜,嘚瑟起來:“以后見著你綽哥低著頭走道,別老覺得自己是什么角色。”

    祁醒折紙的動作停下,緊繃的腮頰松弛下去,“葉綽,別太過了,我勸你。”

    他緩緩抬頭,即使坐著也依舊有壓迫的氣場,祁醒忽然偏移視線,往葉伏秋的位置看了一眼。

    短暫一眼。

    祁醒瞇起眸子,語氣拖出幾分痞勁兒,對著葉綽一字一句道:“我聽說你有個妹妹,叫…葉伏秋。”

    他一笑瘆人:“對吧。”

    葉伏秋愣在原地,后背剎那間涼透。

    這痞子話里不善的隱晦過于明顯,直接扎到葉綽要害,理智崩壞讓他直接沖上去拽住了祁醒的衣領(lǐng),怒罵一聲揮拳要打。

    “我去你的!祁醒!”

    “我警告你別動我妹!!”

    周圍人全撲上去攔,還有很多被嚇到的,叫主辦方的,現(xiàn)場頓時亂成一鍋粥。

    葉伏秋面對著混亂的現(xiàn)場,急得往前兩步,又停住,視線在二哥和祁醒的臉上來回,最終,她又后退了一步。

    什么意思……

    葉伏秋無措,眼波不止晃動。

    祁醒看過來的那一眼,看的是她嗎?

    如果看的是她,又意味著什么呢。

    難道,他知道她是葉伏秋?

    葉伏秋的心,比當下喧鬧荒唐的場景還要亂。

    …………

    因為葉綽現(xiàn)場動手違反規(guī)章制度,有可能影響成績,說不準全組都要被收回獎牌和獎金。

    醫(yī)務(wù)室的工作人員給葉綽檢查痛處,葉伏秋已經(jīng)偷偷溜進到他身邊了,很無語,“哥,人家一下都沒還手,你還把自己手打傷了?”

    “你平時健身,健得是什么啊…”

    “靠…那個狗,骨頭比鐵硬…”葉綽嘶嘶叫疼,“你這丫頭,你也不看我為誰動手的,還有,來了怎么不說一聲,都沒看見你。”

    “這次是你不對了,哪有拿了獎下去挑釁同學(xué)的。”葉伏秋摸摸他的卷毛,安撫,“這可乘之機,是你親手送上去的。”

    葉綽愣了:“你說……”

    她對自己這傻哥哥說:“他是故意引導(dǎo)你動手的。”

    “他已經(jīng)在報復(fù),”葉伏秋偏眼,看了下一臉詫異的張家銘,“虧欠他的人了。”

    “先走了,今天這事你做得很不好,我要跟大哥告狀。”葉伏秋把他的外套疊好放在旁邊,轉(zhuǎn)身離去。

    背后二哥的哀嚎聲還在追隨:“圓圓!跟咱奶告狀都行,別告訴大哥啊!!”

    葉伏秋出了醫(yī)務(wù)室,停住腳步,回頭,對上跟上來的張家銘的眼睛。

    張家銘支支吾吾,想說什么。

    她轉(zhuǎn)身,對他明白解釋:“就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生窈,我叫葉伏秋。”

    “那天,我是代替朋友見你的。”

    張家銘瞪大眼睛,大腦一熱,“什么,你…”

    “張家銘,我想問。”葉伏秋垂眸,睫動緩緩,“你背棄祁醒,真的是因為我嗎?”

    他沒有想到,表面看上去這么純真又可愛的女孩子,竟有這么精銳的直覺。

    張家銘更無法辯駁了,“當然,我是真喜歡你……”

    “你如果真的只是因為我,就不會離開他,轉(zhuǎn)身投奔我二哥繼續(xù)參賽。”葉伏秋就等著他嘴硬,進一步質(zhì)問。

    顯然,張家銘套著受情傷的皮,行自己的私心。

    她二哥已經(jīng)確定大四保研,之前他說過,一個專業(yè)只有兩個名額,按照各方面綜合情況評定,張家銘如果跟在祁醒名下參賽,又會當陪襯。

    他必須拿到成績,另外還不能讓祁醒獲獎,才更有機會贏得保研資格。

    祁醒這一挨打,如果真的影響全組成績,張家銘的算盤也都落空了。

    稍露可乘之機,就讓他一石二鳥,祁醒,果然是不好惹的。

    對方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葉伏秋不想再看見他,直接走人。

    …………

    出了文化中心,葉伏秋迎面撞上門口杵著的一行人,賈明看見她,直接招呼:“喲小美女!你也來了!看醒哥來的是吧!”

    其他幾個同伴紛紛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葉伏秋記得祁醒實打?qū)嵃ち硕绾脦兹哌^去關(guān)心:“剛剛看見起沖突了,他人呢?”

    “上廁所,對了,醒哥說一會兒一塊吃個飯。”賈明邀請她:“一塊唄,雖然沒拿到獎,哥幾個忙這么久了也該犒勞犒勞。”

    剛剛祁醒看過來的那一眼,那隱晦不清的眼神讓葉伏秋到現(xiàn)在心有余悸,確實該探明白。

    她答應(yīng):“好呀,告訴我地方,我回家收拾一下馬上來。”

    …………

    拿到地址后葉伏秋直接回了家。

    重新梳妝打扮,換好衣服后,葉伏秋站在試衣鏡前忽然頓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平價連衣裙,然后叫傭人進來,環(huán)顧一整墻的鞋帽,“衣服都是家里幫著買的,您知不知道,這些鞋里…哪雙是最便宜的?”

    最后傭人艱難地挑出一雙GUCCI的厚底白板鞋,“小姐,基本都差不多。”

    學(xué)校里那些人對自己的議論葉伏秋始終介懷,面對祁醒以及他的朋友,她想讓自己看上去和他們是一樣的人。

    葉伏秋點頭:“那就它吧。”

    約定的飯店在上次去過的春福街里,地道的湘菜館子開在巷子深處。

    在走入這巷子區(qū)之前,葉伏秋低頭看著白得發(fā)光的鞋子,一狠心,直接把鞋頭扎進泥坑里蹭了好幾下,臟到她滿意了,才繼續(xù)往前走。

    舊城區(qū)的巷子條子就如地下螞蟻的洞穴暗道,交錯縱橫分不清楚。

    葉伏秋剛準備打開導(dǎo)航軟件時,巷口杵著的高瘦人影叫停了她的腳步。

    破舊的街燈昏黃,燈罩掛著灰網(wǎng),飛著夏末的蟲。

    祁醒站在窄小光圈下,視線放空似是在沉忖,他寬闊漆黑的影吞了大半部分亮源,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光加重了孤寂。

    聽到腳步聲靠近,他偏頭,隔空接上葉伏秋熠熠的眼眸。

    他是怕她找不到,所以故意來這里等自己的嗎?

    葉伏秋因為自己不請自來而惴惴的心情,因為他一個舉動,奇異地安定了。

    她又聽見他對自己說。

    “過來。”

    葉伏秋邁開步子,匆匆走向他。

    “等久了嗎?”她忍不住愉悅,問。

    祁醒深深盯她一眼,輕叱:“怎么就認定是等你呢。”

    “跟上。”

    兩人走入巷子,在路過一個小賣部的時候,祁醒停下,叫她在門口等。

    葉伏秋以為他要去買酒水,沒想到過了半分鐘他捏著一包濕紙巾走了出來。

    祁醒直接在小賣部外面的石臺坐下,葉伏秋有些不懂:“怎么了?我們不直接……”

    剩下的字還沒出口,對方拽住她的胳膊一用力,另一手繞過她雙腿腿彎,葉伏秋頓時騰空,嚇得失聲。

    再回神,她已經(jīng)坐進他懷里了。

    葉伏秋哪跟異性有過這樣親密的舉動,臉騰地紅了,掙扎要起來又被他摁住:“祁醒…你干什么…”

    女孩嬌軟的嗓音弄得他耳根子發(fā)癢,祁醒眉心跳了跳,捏住她的后腰,低音微有沙啞:“別動。”

    九月初,人們穿的衣服還單薄,男人胸膛隔著層T恤傳來的熱度和硬度貼在她身上,鋪天蓋地的男性荷爾蒙襲來,嚇得葉伏秋渾身僵直。

    小賣部外的燈光描繪著他流暢的側(cè)臉輪廓,像鑲了光邊,祁醒似乎做什么都那樣懶散。

    可葉伏秋發(fā)現(xiàn)了,他認真的時候,眼睛會很亮很黑。

    祁醒抽出一張濕紙巾,俯身,把她故意弄臟的鞋頭重新擦干凈。

    “沒必要這樣兒。”他說。

    她怔住。

    心跳在頃刻之間顛倒翻滾,她揪著祁醒衣服的手更緊了。

    身體里好像有什么在動搖,快墜落了,而自己卻接不住。

    葉伏秋腦子一片熱,有些難受,好像必須做什么才會緩解,她舉起手——

    白嫩的手指,輕輕地撫上他唇角破淤的傷口。

    軟軟的指腹摸在他嘴角,又癢又疼的交感襲來,祁醒手一停,愣了。

    …………

    處暑,八月中旬,濱陽市。

    時節(jié)已然入秋,但驕陽仍在這都市中叫囂著,宣告盛夏的狂妄不曾退散。

    便利店的冷氣開到最足,流浪的狗狗橫躺在自動門的外沿,肚皮靈動起伏,可憐兮兮,貪圖短暫的舒適。

    店里循環(huán)到久不過時的歌曲,詞字伴隨旋律隨涼氣飄尋闖蕩。

    [我害怕你心碎沒人幫你擦眼淚]

    [別離開身邊 / 擁有你我的世界才能完美]

    貼著越洋登機牌的行李箱靠在門口,玻璃窗邊的高腳椅坐著個人。

    葉伏秋個頭不高,身材勻稱有致,細白的腿隨著音樂小幅度蕩來蕩去。

    紙杯子往上飄混著鮮香的熱氣,和便利店里洶涌壓迫的空調(diào)寒風(fēng)對撞著,終也落敗,被吞沒。

    葉伏秋抽出一串海帶結(jié),吹了兩口熱氣兒,瞇起眼,小口咬著。

    她生來的深栗色卷發(fā)隨意用一次性筷子盤著,雖不拘小節(jié),可往那兒一坐,體態(tài)中的端正渾然天成。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落地后實在沒空收拾自己,只想找地方歇口氣,吃兩口東西。

    就在這會兒,便利店自動門敞開。

    幾個看上去高中大學(xué)年歲的女孩子結(jié)伴進來,直接問售貨員:“這個月的財經(jīng)周刊還有嗎?”

    便利店里會賣些雜志,倒也不稀奇,只是這買家群體不太對勁。

    售貨員云淡風(fēng)輕,似乎完全不稀奇,搖頭:“上周就沒了,你們?nèi)e地兒問問吧。”

    幾個女生面面相覷,很遺憾:“啊~”

    葉伏秋嘴里含著半顆魚丸,被這動靜引發(fā)好奇,偏頭打量。

    幾個女生額頭上都是汗,明顯跑的這不是第一家,無奈,她們歇了會兒又離開了。

    售貨員見葉伏秋一直看著,樂呵著臉搭話:“您說是不是邪了門了,這個月的財經(jīng)周刊全是女生在買,聽說早就賣脫銷了。”

    “好像是因為有個長得特別帥的企業(yè)家,上這期,這堆姑娘們就跟追星似的瘋得買。”

    葉伏秋悻悻,對他微笑。

    她的笑總有股獨特的溫暖,明明沒有評價,卻給予了對方回應(yīng)。

    桌子上的手機振動,葉伏秋瞥了一眼,接通,笑著打趣:“我還以為,你把我這個老板忘到腦后了呢。”

    對方趕緊道歉:“哎呀對不起圓圓姐,剛剛海藍寶那個單的單主突然有事咨詢,跟我扯皮了三個小時的電話粥,我真的很佩服您之前一個人做工作室的時候是怎么處理這么多五花八門的客戶的。”

    “您已經(jīng)落地了嗎?”

    “嗯,我在吃日料。”她拿起紙杯子往里看了一眼,只剩寥寥了。

    對方意外:“嗯?您吃的是哪家?好吃的話回頭我也想嘗嘗。”

    葉伏秋:“關(guān)東煮。”

    小助理:“……”還真是日料。

    “明晚的WVR珠寶晚宴,您確定要去對吧。”小助理不知想到什么了,語氣有些往下掉:“就是舍不得見您再被那些人非議,看您為了工作室的存亡拿命拼,總覺得自己能做的好少…”

    “LilyBán是我的心血,為它拼是應(yīng)該的,你已經(jīng)做的很棒了,不要有壓力。”葉伏秋的嗓音特別柔韌,語氣一向穩(wěn),綿軟中踏實。

    她垂下細密的眼睫,短暫思考,然后囑咐對方:“幫我把那顆澳白拿出來吧。”

    “啊?您要戴那顆?”

    “麻煩你準備吧。”

    “好的!”

    掛了電話,關(guān)東煮也都吃完了,葉伏秋卻沒有急著走。

    她忽然陷入一陣緘默,坐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葉伏秋挪動手指,在空的關(guān)東煮紙杯上輕輕摩挲。

    離開濱陽足足五年,無論他人怎么勸,她都不肯回來。

    可故土和人的靈魂中間似乎有無形的線,緊緊捆綁著它們,魂牽夢縈,顛沛折騰,最終還是會踏腳歸來。

    五年間,城市的規(guī)劃美化完善得更好了,竟讓葉伏秋有些陌生,唯一熟悉的東西竟然窩在這小小的店里——只有便利店關(guān)東煮紙杯的宣傳圖樣,沒有變。

    被故意丟到塵埃角落的回憶,不受控制地幡然而來。

    第一次吃關(guān)東煮不太會買,有個人就弓著寬闊的背,連選帶買,揣著不耐煩的勁兒,送到她面前。

    那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渾痞子,不著規(guī)矩,葉伏秋記得他那時故意湊近,順著她的牙印,咬走自己手里一半蘿卜。

    然后睨著她剎那不知所措的表情,鼓動腮頰咀嚼,挑著眉欣賞。

    ……

    葉伏秋頻頻眨眼,將思緒從回憶里掙脫。

    起身,她丟掉垃圾,拉行李離開便利店。

    流浪狗聞聲抬頭看了一眼。

    那年離開時,發(fā)誓回來時絕對不再以葉家名媛的身份立足。

    葉伏秋自嘲一笑。

    沒成想回來了,也確實有了另一重身份——一個算不上成功的珠寶設(shè)計師。

    ……

    翌日,傍晚六點半,WVR珠寶晚宴在濱陽市中心最尊貴的展會中心開幕。

    WVR珠寶晚宴由幾個頂奢品牌聯(lián)合承辦,是提供給珠寶鑒定和設(shè)計群體交流和交祁的宴會。

    晚宴上不僅有珠寶成品的交祁,也有很多稀有原石的展出和拍賣。

    這場晚宴的商業(yè)性質(zhì)很重,來的不僅僅是珠寶行業(yè)的人,也有很多大中企業(yè)的高層,為公司的項目社交尋機。

    出租車在一眾豪車里格格不入,反成主角,葉伏秋從車上下來,身后跟著拿東西的小助理。

    她有著令人過目難忘的長相——意外繼承了太外祖母歐洲血統(tǒng)的她有著天然的卷發(fā)和棕眼,卻有偏亞洲女人的柔和模子。

    棕發(fā)烘托著羊脂玉般的肌膚,柔軟有致的身體曲線穿衣獨有風(fēng)韻。

    頸邊掛著小巧的單顆澳白珍珠,隨動作在鎖骨中央輕輕晃動。

    她是最愛護珠寶的人,化妝品和汗液多少會損傷屬性嬌貴的寶石,珍珠也在其中。

    小助理瞟向葉伏秋領(lǐng)口輕輕搖擺,冒著絲綢光的白珠,可見自家老板多重視這次宴會。

    葉伏秋低頭看手機,不知微信那邊的人發(fā)了什么,她竟稍稍彎眼,摁下錄音鍵,用安慰人的口吻說:“我會去見他的,二哥,這事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輩子嗎?”

    “除非你替我嫁給他,那也行。”

    說完,她關(guān)掉手機,領(lǐng)著小助理:“走吧,我們進去。”

    小助理對自己剛剛聽到的暗自驚訝,憋不住悄悄問:“圓圓姐,你要結(jié)婚啦?”

    “是小說里寫的那種豪門聯(lián)姻嗎?”

    葉伏秋看她一眼,揶揄:“操心我是不是豪門聯(lián)姻,不如關(guān)心一下新系列的銷量?”

    小助理:“……”

    對不起,我錯了!

    葉伏秋入場后,很多三兩成群的同行紛紛投去視線,配合著竊竊的交流,明顯在討論她。

    “葉伏秋來了。”

    “今天顧迎秋是不是也在,這倆人到底怎么回事……”

    “聽說亂著呢,昔日合伙人鬧掰,現(xiàn)在發(fā)展一個天一個地。”

    葉伏秋不喜歡拋頭露面,更何況是背著非議的現(xiàn)在。

    沒有設(shè)計師不想做高奢,成為高定大師——除了葉伏秋,她背道而馳,做平價和中價。

    多少人希望自己能成為被客戶登門求見的設(shè)計師,葉伏秋卻縮在幕后弄網(wǎng)店,隨便誰都能買到她的作品。

    上流的設(shè)計師們是有傲氣的,也有鄙視鏈,如果不是顧忌葉伏秋背后強悍的身世,早就明面孤立她千百次了。

    小助理路上就叨叨一天沒吃飯,宴會還沒開始,葉伏秋領(lǐng)著人先去自助餐那邊拿點吃的塞飽她。

    聽到不遠處某位“熟人”過于高調(diào)的交談聲,葉伏秋的溫淡眼神逐漸變化。

    顧迎秋以前就愛出風(fēng)頭,如今勢頭正盛,趾高氣昂四字恨不得擺在臉上。

    她和某個客戶漫步洽談,嗓音一如既往的尖,聽這人說話總覺得要提著一口氣,不舒暢。

    “這枚藍寶特別干凈,緬甸石頭不好淘,但高品質(zhì)還真就挑地方。”

    “工藝用得是最精細的,我實在喜歡這顆石頭,把近兩年最完美的設(shè)計都給它了。”

    “這東西認主,還得放在您身上才能彰顯出藍寶這種獨特的氣質(zhì)。”

    “生意就是緣分,您如果喜歡,我愿意讓三分利,交您一個朋友。”

    顧迎秋諂媚至極,估計這位女士的來頭不小。

    葉伏秋瞥眼,余光迅速掃了眼女士手上試戴的那款藍寶石戒指,收回視線,笑得更深了。

    身邊小助理吃得正歡,一口一個馬卡龍。

    客戶走遠后,顧迎秋看向葉伏秋,假笑中摻雜暗沉。

    她踩著紅底高跟鞋逼近對方,一開口語氣就不善:“回國了?到處跑生意不容祁吧,沒想到在這碰見你。”

    “也對,憑著葉家大小姐的身份,別說進來,所有人都得對你卑躬屈膝。”

    面對對方橫沖直撞的不敬,她的恬淡不曾撼動。

    葉伏秋揉揉小助理嚇壞而僵硬的肩膀:“去那邊看看吧,上了新的飲料。”

    小助理很懂看場面,點頭就跑了。

    目送人走遠,葉伏秋暗自緩了口氣,直視她:“所有人都得對我卑躬屈膝?也包括你嗎?”

    顧迎秋驟然擰眉。

    她說話慢,卻不拖沓:“我以為,你會是那個躲我不及的人。”

    “畢竟背刺身邊人,盜竊創(chuàng)意占為己有,實在不算光彩。”

    顧迎秋根本不怕這些,壓低聲音譏諷:“誰信啊?你有證據(jù)嗎?”

    過去的傷痛難以容祁消散。憤怒像悶在火山口的巖漿,藏在顫抖的手指里,葉伏秋克制著。

    “迎秋,其實你很怕我回來吧。”

    顧迎秋一愣。

    “你怕我回來了,繼續(xù)拿出漂亮的作品。”

    葉伏秋挺直后背:“你又會成為那個怎么都比不上葉伏秋的顧迎秋。”

    這次端不住酒杯的人,換成了顧迎秋。

    她咬牙道:“葉伏秋……”

    “你總拿我家世說事,否認我的所有努力。”

    她靠在顧迎秋耳畔,像姐妹親密私語:“那我順勢就奉勸你一句。”

    葉伏秋一字一句,目光變韌。

    “千萬,不要小瞧葉家女。”

    回到陌生人的社交距離里,她如花瓣般的唇揚起弧度,笑得可甜:“因為藍寶石內(nèi)含物純粹干凈,所以很多人常常難辨產(chǎn)地。”

    “還是先記住是緬甸藍還是斯里蘭卡藍再熱情推銷吧,不然顯得很業(yè)余。”

    被揭了專業(yè)水準的不足,顧迎秋如鯁在喉反駁不了,臉色發(fā)白。

    會場里突然多了很多工作人員,緊鑼密鼓的氛圍彌漫起來,出席的商務(wù)人士齊刷刷在討論著同一個人。

    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一聲:“看來你還不知道。”

    葉伏秋有股不好的預(yù)感。

    “你躲他那么多年,偏偏沒算到今天。”

    “哎,葉伏秋啊,現(xiàn)在的你除了家世,沒有一樣是配得上他的。”

    對方說到這兒,葉伏秋忽然意識到什么,臉頰泛起紙色。

    心臟發(fā)緊,周遭氧氣逐漸陷缺。

    不可能……來賓名單自己明明都看過了……

    顧迎秋得意,“但我,今天特別約了他談合作,葉伏秋,現(xiàn)在看清差距了嗎?”

    ……

    她話音剛落,靠近宴會入口的地方引起一小片嘩然,很多人從不同方向看過去。

    “那不是……”

    “沒想到他也來了……”

    臨近葉伏秋站著的一位男士意外感嘆:“煉鋒游戲的怎么也來了。”

    “誰啊。”

    “這你不知道?煉鋒的祁醒啊。”

    “沒聽說那個祁總要來啊…這么突然…”

    有的人,一出場就自成焦點,那個人就是有這樣的能力。

    在場所有人聽聞他的名字,都紛紛往同一處望去。

    唯有葉伏秋愣在原地,目光停滯。

    大腦恍然宕機,渾身血液倒灌般,手指脫力,香檳傾泄——

    幾乎是聽見祁醒名字的瞬間,確定真的是他的瞬間。

    她手麻了。

    收好設(shè)備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不知怎的小單師傅六神無主慌里慌張地跑出來,“小葉姐,小葉姐!!”

    葉伏秋抬頭,“怎么了怎么了?”

    半天沒有看賬號,剛剛干完活洗手,再打開短視頻平臺,他的后臺已經(jīng)炸了,小單師傅數(shù)十秒間冒了一頭的汗,眼睛清亮亮的:“白棉紙,白棉紙的視頻突然上熱門了!現(xiàn)在有七萬多點贊!”

    葉伏秋驟然喜悅,差點連攝像包都沒拿住,跑過去看他的手機:“真的……是真的,按照這個走勢,這視頻的數(shù)據(jù)還能飛漲。”

    她激動地拍著小單的肩膀:“好了好了!真的起來了!”

    葉伏秋立刻看向祁醒,對方就站在幾步之外替她拎著設(shè)備包,一副“我就知道你能行”的自信表情。

    她笑得咧著貝齒,比午后這會兒的陽光還明媚。

    兜里的手機滋滋滋地搗亂,葉伏秋拿起來看了眼發(fā)現(xiàn)是妹妹,接通起來:“喂?怎么了?”

    葉知春在電話里的嗓音急切又顫抖,透著無助。

    “姐……姐你快回來,奶奶心臟病犯了,已經(jīng)住院了。”

    第 82 章   Jungle

    Jungle:82.

    之前醫(yī)生說的情況果然發(fā)生了,老年人的身體素質(zhì)每年都大幅度往下掉,尤其是像心臟病這樣的慢性病,不僅常年要靠藥物維持基本運作,而且一旦發(fā)作不適,就有可能影響生命安全。

    老太太的冠心病也已經(jīng)有了好多年病史了,一直服藥緩解,想不到這一次竟嚴重到暈倒。

    葉知春一通電話打來,葉伏秋大喜大悲兩眼一黑差點沒站住。

    幸好有祁醒在,撐著她沒當場暈過去,“別慌,把情況問清楚。”

    天高水遠他們也不能瞬間飛回去。

    葉伏秋有了這句話,也讓電話那邊的家人冷靜下來把事情交代清楚。

    想當初的祁醒,囊空如洗,清貧孑然,只有那么幾套簡單便宜的衣服來回地換,即使手頭寬裕了也覺得在穿衣上花錢沒必要,叫她看著心疼。

    如今,他周身衣冠齊楚,身上的西裝都是經(jīng)由私定大師手工打造,連腕表和領(lǐng)帶都精致講究,有價無市。

    她卻連替他高興的資格都沒了。

    然而,再名貴的穿戴,都終究俯首,甘為這個氣場過于強悍凜冽的男人作陪襯。

    葉伏秋本以為自己沒有勇氣去看,可身體本能卻揮開一切顧慮,禁不住將視線抬起,望去——

    睹見祁醒那雙鋒芒而沉穩(wěn)的丹鳳眼時,葉伏秋收緊呼吸。

    這樣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即使在什么都沒有的年歲,祁醒都是目空所有,自傲到不可一世的。

    別人想嘲弄他之前,都要先掂量自己夠不夠膽量,接祁醒回頭這一記駭人眼刀。

    現(xiàn)在一看,他確實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祁醒就是有資本狂。

    就是注定要站在頂峰的人。

    不停有人走在身旁笑臉相迎,祁醒的步速不曾為任何人減慢,下頜微抬著,眼神都不給。

    他懶散一招手,服務(wù)生遞來香檳。

    五年間,葉伏秋不是完全不了解祁醒的動向,甚至在英國時差點相遇。

    原本答應(yīng)教授和同學(xué)要一起去參加那個珠寶設(shè)計的慈善晚宴,作參觀學(xué)習(xí),但在知道他也會出席后,她卻選擇了躲避。

    即使能相遇,也選擇不相見。

    不見,不念,還好。

    他的模樣燙在葉伏秋眼底,過去那幾年與他交頸纏綿,尤云殢雨的畫面,那曾經(jīng)脫口而出的非你不可,如今成了不敢觸及,無盡怯懼的根源。

    扯斷關(guān)系時,傷人的那方,其實往往才最是膽小。

    她站在遠處,向他西裝的袖口看去……戴著對精致的玉石袖扣,價值不菲。

    不是當年送他的那對了。

    【這是我為你設(shè)計的,以后只要出席重要的場合,就戴上。】

    【無論你穿的西裝多么普通,只要有它們,絕大部分人都不會再輕視你。】

    【會覺得我很有錢?】

    【會覺得你呀……來、頭、不,小。】

    心間的酸澀,擰成結(jié)似的,像舞臺上的蔓延的干冰霧氣,被壓在下面,消散不掉。

    葉伏秋緩緩低下頭,沉默了很久。

    盯著自助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腦子里想的卻是別的。

    她微笑。

    幾年不見,他變得更帥了呢。

    個頭高,肩寬腿長,剪裁精良的西裝把他卓越的身材比例捧起來了。

    瘦臉挺鼻,眼睛也還是那么好看。

    祁醒,煉鋒游戲創(chuàng)始人之一,如今最大的股東,實際掌權(quán)人。

    大一開始創(chuàng)業(yè),把煉鋒從一個小工作室,拉扯成現(xiàn)在快要上市,游戲行業(yè)提起煉鋒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僅不到十年。

    祁醒的名字是很多人眼里天才的代名詞,是他讓煉鋒這個名不經(jīng)傳的小公司,屢屢因為創(chuàng)意超群,質(zhì)量良心的游戲出圈,玩家們都恨不得上趕著送錢。

    然后,他又率領(lǐng)團隊用幾乎跟地痞流氓似的剛硬手段迅速搶占市場,擴大項目版圖。

    一來二往的,他的風(fēng)評很“差”,卻又真的太強。

    一路上,想要攔截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煉鋒也多次陷入危機,但很驚人的是,看上去孤僻無情的祁醒擁有著怪異的領(lǐng)袖魅力,他的團隊堅不可摧,無論是福是禍,沒人愿意離開他,獵頭怎么開條件挖都沒用。

    他個人也在做一些其他領(lǐng)域的投資,依舊是穩(wěn)賺不賠。

    這個人對市場的敏銳度和敢于承擔風(fēng)險的膽魄,都太恐怖了。

    再加上那張過于奪目的臉,連上個財經(jīng)周刊,都能讓如今蕭條的紙媒驟然出現(xiàn)供不應(yīng)求的現(xiàn)象,小姑娘們熱情得都快沖進印刷廠了。

    她遠在西方,眼見著他步步鏗鏘,站上金字塔尖端。

    五年后,他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祁醒,她也依舊是名門葉家的葉伏秋。

    但,他已經(jīng)是憑自己人中龍鳳的祁醒,她卻是追理想追得狼狽零落的葉伏秋。

    真是唏噓。

    他們那段濃烈又短暫的關(guān)系,竟然稀薄到除了他們彼此以外,再無人知曉。

    在場誰又能料想到,這樣一個人,當年愣是被葉伏秋追著纏著,收為了囊中物,只對她一人俯首帖耳。

    把豎起的耳朵收回來,葉伏秋聽夠了八卦,雙手交疊覆在腿上,坐正。

    空調(diào)很足,有些涼。

    “祁總,您這邊落座。”

    一行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聞聲,肩線更硬。

    祁醒和隨行特助坐在她后面那排。

    恰好,顧迎秋坐在他身邊。

    葉伏秋小幅度搓了搓冰涼的大腿,維持表面儀態(tài)。

    她的坐姿很漂亮,背骨連帶著后頸一條線都是挺的,像高貴的天鵝。

    不知是因為坐得太正了,后排的交談聲聽得特別清楚。

    本以為是巧合,但當顧迎秋開口搭話時,葉伏秋才知道這人的處心積慮。

    “祁總,我是Renaissance的主設(shè)計師顧迎秋。”

    “聽說您公司旗下的乙女游戲,正在考慮與珠寶品牌聯(lián)名,所以我斗膽,想求一個跟您淺談的機會。”

    這事葉伏秋第一次聽說。

    祁醒做的那款乙女游戲《璨夜之書》火遍全國甚至海外,要是能拿下這個項目,別說品牌知名度暴增了,連訂單都會接踵而來。

    她偷偷仔細聽。

    這算盤打得真好,也得虧這人有渠道得知這么內(nèi)部的消息。

    隨后,葉伏秋聽見后排傳來翻紙頁的聲音,判斷應(yīng)是顧迎秋把作品集遞給他了。

    不知怎的,她在意的不是顧迎秋會不會攀上高枝,而是……

    好久都沒聽過他說話了。

    祁醒聲線有獨特的低沉,如松木清冽而篤實,染上情緒時會有些沙啞,特別性感。

    以前最喜歡他的嗓音,還會故意纏著引他多說話,被拆穿后被這人變著法“罰”,直到她求饒道歉。

    心跳在期待中逐漸增快,密集到極點時,如綻開的煙花——等到了身后人的開口。

    “挺有想法。”吊兒郎當?shù)模笱芤馑己苊黠@了。

    不過能接下作品,還看了,還給評價,在祁醒這人這兒,已經(jīng)是特殊了。

    隔了多少年再聽他的聲音,只可惜,卻在夸顧迎秋。

    葉伏秋禁不住扣緊手指。

    祁醒向來不太在乎形象,如此正式的場合,像坐自家沙發(fā)般隨意。

    要不是助理提醒他現(xiàn)在代表的是煉鋒的企業(yè)形象,不然這人真沒準翹上二郎腿。

    他身正神散,單手捏著文件夾,黑眸稍懨,緩緩念出:“暗室逢燈,陽和啟蟄。”

    “沉疴流情。”

    “煎水作冰。”

    祁醒的正前方,有人肩膀驟然瑟縮。

    手指松開,葉伏秋原本暗淡下去的神色,聽到那幾個作品的名字,倏爾懵愣了。

    那是她的東西。

    他的手指從設(shè)計圖上摩挲過,“名兒起的,挺有文化。”

    特助無奈,低聲:“祁總。”

    你一個大老板能不能說點人話啊!

    顧迎秋這幾年被捧成黑馬設(shè)計師,也是有傲氣在的,祁醒帶答不理的態(tài)度太讓她掛不住面子了。

    “哈哈,您真是幽默……”

    更讓她意外的是,沒想到他會看中那幾個圖。

    顧迎秋有些遲疑,整理心態(tài):“對,這幾個都是我最珍藏的作品,里面融入了一些我個人的情感經(jīng)歷。”

    在祁醒面前撒謊,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他本就是敏銳洞悉的人,又渾得不稀罕給他人留體面,如今輝煌,更是傲慢。

    祁醒毫無征兆地掀了眼皮,似是往前看了一眼,痕跡很淡,半帶好笑:“哦,我沒問。”

    就他這種三句里只有半句是人話的交流模式,換做別人,早就掀桌走人了。

    可就因為他是祁醒,誰來都得順服。

    “看得出來是潛心之作。”

    說完,他故意頓了下,自喉口溢出半聲笑,慢慢吐字尤為蠱人:“我欣賞。”

    顧迎秋忍不住面露艷色。

    “多謝祁總夸贊,我也一直……”

    “顧小姐!”特助突然打斷。

    特助看懂了祁醒的臉色,在這個時候出面:“您留我名片吧,之后會聯(lián)絡(luò)您。”

    言下之意:你就別再腆著臉搭話了!沒看我哥不耐煩了!

    ……

    沒有鏡子,如果有的話,恐怕葉伏秋會被自己不受控顫抖的嘴唇驚到。

    幸好服務(wù)員遞來了薄毯蓋腿,打斷了她苦澀的情緒。

    葉伏秋沒顧得上思考怎么有這么有眼力的服務(wù)生,扯開就蓋上了。

    無論遇到什么,她都能保持從容不迫。

    唯獨遇到這個人,葉伏秋用二十多年鑄造的穩(wěn)定心性,輕而祁舉就潰敗。

    這時,坐在身邊的人認出了她:“哎,你是不是葉家的那個……葉逾葉總是你?”

    葉伏秋頷首:“是我大哥。”

    “因為最近好多人在聊,見著你就忍不住想問。”她湊近,聲音卻沒見小:“你是不是要和盛德那個公子哥結(jié)婚了?”

    “聽說兩家人在撮合你們呀。”

    “啪嗒——”聲音從后傳來。

    葉伏秋的注意力都在方才祁醒和顧迎秋的對話,思緒發(fā)散,腦子嗡嗡混亂,根本沒思考就習(xí)慣性地笑著敷衍,“啊,嗯…”

    隨之也不管對方什么回話,雙眼一垂,陷入無盡窒悶。

    后排。

    特助感受到一股莫名低氣壓驟然襲來,躊躇打量,許久,才探身提醒:“祁總。”

    “您打火機掉了。”

    他看著那在祁醒指腹之間被碾碎的煙草,后背有些發(fā)涼:“還有,室內(nèi)禁止吸煙。”

    祁醒滯空良久的冷刺目光,這才緩緩收回,把已經(jīng)扭曲粉碎的煙,扔到遞來的紙巾里。

    他乜斜身邊人一眼,挑眉:“等我撿呢?”

    ……

    令葉伏秋松了口氣的是,祁醒中途出去了,直到拍賣會結(jié)束都沒回來。

    之后是自由交祁的階段,她帶著幾款成品和手里可出的原石,和宴會上的客戶們交流,推銷。

    正和客戶交談甚歡,兜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吵鬧起來,葉伏秋道了聲歉,低頭看自己二哥轟炸過來的消息。

    看清內(nèi)容,她有瞬間的亂,還沒等收拾東西躲人,那人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

    “葉伏秋——”還不管不顧地直呼她大名。

    這盛德的公子哥,竟追到現(xiàn)場來見她了。

    本就被人盯著呢,這次又要給人徒增談資了。

    鄭文柏今天的領(lǐng)帶還和祁醒的那款撞了,一樣的東西,有人卻無法駕馭。

    看見他的領(lǐng)帶,葉伏秋頓時想到還在現(xiàn)場某處的祁醒。

    心頭一聳,也不知怎的就想逃。

    她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珠寶盒,轉(zhuǎn)身往一側(cè)走廊溜。

    見心儀的女孩對自己視若無睹,鄭文柏直接追上去,拉住葉伏秋的胳膊:“秋秋。”

    葉伏秋嚇了一下,瞪他,回頭斥他的失禮:“松手,你這樣像什么樣子。”

    鄭文柏趕緊松手,撓頭尷尬:“我,不好意思,我就是怕你跑了。”

    其實鄭文柏?zé)o論是人還是家世,拉出來都甩了很多男人幾條街了,人長得清俊,私生活算干凈,性格開朗,家底也殷實,配葉家也只是稍差一級。

    重點是,鄭文柏大學(xué)就追過葉伏秋,對她是癡心多年。

    但是不管怎么樣,鄭文柏都入不了她的眼。

    葉伏秋心知肚明。

    僅僅是怪她在少女悸動的年歲,遇到了太驚艷的人。

    她緊緊摳著珠寶盒,有些為難:“我不是答應(yīng)了,過兩天會見你嗎?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我聽說你在這兒啊,路過,能今天見,干嘛要等過幾天。”鄭文柏對她百般耐心,嬉皮笑臉的,“你說對不。”

    “你都沒有經(jīng)過我同意。”

    “這不是剛好的事嗎?你生氣了?你是不是覺得唐突了,我下次注意。”

    不少參會的人悄悄看過來。

    祁醒還在這里,他的目光或許也會從某個方向打過來……看見她和別人拉扯。

    想到這兒,她的心壓得更深。

    在公共場合,葉伏秋想留給彼此一些臉面,但好像很難說清,“你還不懂我意思嗎?”

    鄭文柏看見她眼里有水光,一下子慌了,囁喏好幾句說不出話。

    悄然換了口氣,葉伏秋搖頭,很明確地告訴他:“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還是等我再聯(lián)絡(luò)你。”

    她轉(zhuǎn)身的動作太倉促,一個磕碰,不小心碰倒了桌邊的酒杯。

    “嘩——”

    酒杯倒下的清脆聲響起。

    澄黃色的液體染到袖子上,蔓延成狼狽,摧毀了某種岌岌可危的體面。

    “沒事吧?”身后男人關(guān)心道。

    而葉伏秋定在原地,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處理袖子上的臟污。

    她的目光呆滯而筆直——盯著小圓桌的邊角,不知何時被放上的手帕。

    黑白紋的BURBERRY絲巾,看上去并不新,有反復(fù)清洗的痕跡。

    六年前初遇,她給祁醒綁傷口的那塊手帕……好像跟它一模一樣。

    轟然——

    有什么東西在葉伏秋身體里坍塌了。

    再也顧不得什么體面和禮貌,葉伏秋抱上珠寶盒,抓起那塊手帕,抬腿就跑。

    鄭文柏的呼喚被澎湃的情緒吞噬,哪還聽得見。

    其實葉伏秋根本就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找祁醒,也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從自己身后過的,又聽到了多少,又誤會了多少。

    他把這塊手帕放在桌角,是還給她的意思嗎?

    還給她了……又暗指著什么呢?

    她的喉嚨很抖。

    當初一次狠心,換來五年后的今天,他不再給她任何眼神,視她如陌生。

    但是,當那枚手帕出現(xiàn)的時候,這顆沉沒海底的心,毫無前兆地沖出水面。

    葉伏秋迷路在交叉縱橫的走廊里,拐角后,終于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背影。

    還沒等作出決策,倉促間葉伏秋與轉(zhuǎn)角出來的服務(wù)生擦肩而撞。

    多少年攢下來的毛躁和不體面,都在今日用光了。

    葉伏秋后退一步,服務(wù)生道歉快速離開。

    急著尋他,她沒穩(wěn)住,珠寶盒掉地摔開,好幾枚如隕石落星琳瑯墜下。

    葉伏秋眼見祁醒越走越遠,急著開口,卻發(fā)現(xiàn)……

    他的名字。

    自己竟然,叫不出口。

    手帕還攥在手里,燙手山芋似的刺著神經(jīng),葉伏秋低下了頭,蔥白手指在厚實的地毯上胡亂摸索,尋回那幾個掉落的小粒寶石。

    幾秒后,她眼前的視線恍然模糊,扭曲。

    他從不做多余的事,手帕還了回來,她其實也懂了。

    就像在某個節(jié)點錯了軌道,短暫相交又分開,再次平行的線,明明相隔不遠,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卻再也沒有交匯的可能了。

    咫尺平行,卻永別。

    ……

    幾十秒后,有人帶著強悍的氣場走近。

    他的龐大身影逐漸籠罩了葉伏秋嬌小的身子。

    有人在適當距離蹲下,戴著名貴腕表的手撿起一枚歐泊,遞過來。

    “謝謝啊…”葉伏秋剛說完,意識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抬頭。

    剛剛還覺得就此平行永別的那條線如今…近在身前。

    祁醒盯著她潤紅的眼圈,緊捏寶石的指節(jié)泛白。

    他的眼神漠情深沉,吐字很淡:“快結(jié)婚了?”

    苦澀如紙落云煙,燈光下射,璨石反折著氛圍中的瑰麗破碎。

    二人對視,磁場對撞迸發(fā)出星火,不盡言說。

    情緒上涌激烈,葉伏秋的唇瓣和鼻尖都紅了,看著他說不出話,只是搖頭。

    祁醒垂眼,指腹捻著歐泊的璀璨碎光,像調(diào)侃:“我怎么記得有人以前說。”

    “不是什么人,都配叫她乳名。”

    他掀眸的瞬間是最有氣場的,威駭,攻擊性強烈,如一支破空的箭。

    扎進葉伏秋那一汪柔軟的杏雨眼里。

    “還跟著我干什么?”

    “怎么,”半晌,他輕叱,有幾分嘲弄的意味,“你追我有癮?”

    葉知春告訴她,今天中午的時候奶奶做飯就突然覺得不舒服,最后直接栽在家里起不來,姑姑正好在家就趕緊打了急救,送到醫(yī)院去。

    從急救室里出來又做了一下午檢查,這會兒結(jié)果還沒出來,但人目前沒有大問題。

    家里人出了事,他們也不能相安無事繼續(xù)留在山里,葉伏秋安撫好妹妹,跟姑姑交代了事情,掛了電話發(fā)現(xiàn)祁醒已經(jīng)在訂機票了。

    這么多年孤軍奮戰(zhàn),現(xiàn)在突然有了一個人在她身邊幫襯做靠山,葉伏秋忽然有些不知該怎么反應(yīng)。

    葉伏秋思緒飛速運轉(zhuǎn),胡亂撥弄密碼盤的動作猛然一頓。

    臥室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那件事,改變了兩個人,兩個家庭的命運。

    所以……

    葉伏秋眉頭緩緩折起,眼角流出幾分痛楚,手指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轉(zhuǎn)出。

    1,2,2,6。

    12月26日,圣誕節(jié)的后一天。

    那是祁醒痛苦的開始,也是爸爸人生向暗的轉(zhuǎn)折點。

    最終,她輕松一扭。

    把塵封了快十年的鎖打開。

    第 83 章   Jungle

    Jungle:83.

    奶奶的臥室充斥著一股陳舊和洗衣粉混合的香味。

    此刻夜間,月光皎潔殘酷,打在坐在地上完全愣住的女生身上。

    鐵盒子塵封太久,鎖把打開了,盒子的邊緣也早都像上了膠水一樣粘著。

    葉伏秋手指有些發(fā)虛,不知道打開盒子會看見什么。

    一旦打開了盒子看見里面的東西,那一刻開始,她就會成為這件事的關(guān)鍵,也會成為危險中心。

    那些人既然能找上竿春山,說不定馬上就會打探到她的行蹤追到濱陽來。

    葉伏秋盯著盒子,目光復(fù)雜。

    爸爸,你究竟留下了什么。

    她使勁掰開盒子的邊緣,一打開里面還處于十分潔凈的狀態(tài),絲毫塵土都沒有鉆進去過。

    仿佛是剛被鎖上,讓人恍惚時間間隔。

    盒子里有一臺錄像機,一封信,還有一張卡片。

    齒輪回轉(zhuǎn),六年前的夏天,烈日灼灼。

    今年的夏怪得很,削去了往年的悶,用最純粹的刺陽炙曬著大地,落日便熄火,留給生靈在傍晚片刻喘息的時間,拂曉時再翻身襲來。

    無論多少場雨,都打不散這輪烈陽。

    天氣預(yù)報難得準了一回,晌午開始,濱陽市上空密布烏云,瓢潑大雨隨電閃雷動而泄。

    吞噬聲噪和氧氣,雨來得又急又快,卻沒有告訴這座繁華都市,何時停歇。

    ……

    在北方濱陽上流圈,沒人不知道葉家。

    葉這個姓氏,天生就代表了某些東西,不是錢財能單純衡量的。

    例如教養(yǎng)、眼界、血脈。

    葉家往上數(shù)幾代,都是經(jīng)營生意以貢獻祖國的良商,與只為掠奪利潤的暴發(fā)戶不同的是,葉家是絕對將風(fēng)度和規(guī)矩放置首位的書香門第。

    葉氏歷代母族都是琴棋書畫各行業(yè)的翹楚,這代小輩的太祖母,還是歐洲貴族。

    所以葉家人,不是上流,是名門。

    即使近十年,外界一直在議論葉家產(chǎn)業(yè)逐步下滑,等著看他們有天中落的好戲,但只要葉家人走出門外,那高貴獨特的氣質(zhì),卓越的能力,依舊能讓很多人自覺地把嘴閉上,自愧不如。

    ……

    “葉伏秋,你看你,大一軍訓(xùn)完怎么都不曬黑的,還這么嫩~”金裝玉裹的小姐們捧著坐在中間的女孩的胳膊,像摸絲綢似的欣賞,嬌聲埋怨。

    “人家天生就是白人兒,就是曬不黑嘛,哪像你,離了醫(yī)美你就活不了。”

    “你還說我,誰把美白針都快當飯吃了?”

    “真羨慕你呀,葉伏秋,你大學(xué)同學(xué)是不是都嫉妒死了?”

    葉伏秋坐在她們中間,被摻雜在一塊撲鼻的香水味弄得頭腦昏昏。

    雙臂都被人抱著,好像被綁在烤架上的小白鵝,她臉上掛著雷打不動的禮貌笑容,眼神卻不尷不尬的,有些局促。

    “我也有曬黑啦……”回應(yīng)的聲音很小,很快就被旁邊男生抱著嚎唱的KTV音響吞沒。

    一個女生過來摟住她,卡地亞的鉆石耳環(huán)在頂燈的照耀下晃著刺眼的光芒,試圖在略有昏暗的轟趴包間里,成奪目主角。

    “就別謙虛了,姐妹們誰不羨慕你呢。”

    “家世那么有頭有臉的,人這么美還有才華,這大鼎獎讓你說得就得了,”她跟其他女生對視一眼,笑得更有深意了,“你們不知道,頒獎開始之前,那些個評委一個個過來跟秋秋打招呼呢。”

    眾人倒吸一口氣,感慨。

    聽出這話的不善,葉伏秋掛在臉上的笑容變了。

    高考后,她參加了大鼎獎的設(shè)計賽,這個獎項是包括高中,本科,碩博階段每個藝術(shù)在讀生都寤寐求之的。

    哪怕只是排名靠后的獎,有了它,都將是自己履歷上畫龍點睛的一筆。

    沒人想到,這次大鼎獎的青年組的頭獎,竟然讓這么一個還沒上大學(xué)的小姑娘奪去了。

    此事過于轟動,這些貴族高中和畫室的同學(xué),非要鬧著給她開party,葉伏秋拒絕不下就答應(yīng)了,其實和這些人并沒有很熟。

    沒想到是鴻門宴。

    葉伏秋偏眼,看向摟著自己高談闊論,一副為自己高興的女生。

    她是畫室的同學(xué),也是這次大鼎獎的參賽者,家里也算顯貴。

    葉伏秋多少能猜到這人為什么要陰陽怪氣。

    一開始兩人都寒暄謙虛說重在參與,結(jié)果到最后,這個人發(fā)現(xiàn)重在參與的只有自己,她卻捧著獎?wù)驹谂_上。

    葉伏秋心里嘆了口氣,家世比不過就算了,沒想到在畫畫上也是相形見絀,同在濱陽最名貴的畫室學(xué)了三年,對方不僅成績從未超越過她,而且連濱大的藝術(shù)系都沒考上,參加大鼎賽還成了陪跑選手。

    她點頭。

    心胸狹隘的人,確實會過意不去。

    葉伏秋輕輕把對方掛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開,有點小情緒了,“我們也不算熟,論禮節(jié),你還是叫我全名吧。”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我秋秋的。”用最軟的語氣,甩最硬的話。

    卡地亞女的臉色不太好看,被揮開的手還騰在半空。

    幾個女生面面相覷,原本有些嘲意的笑容都僵在臉上了。

    這時候,在一旁喝酒唱歌桌游到嗨的男生們湊過來拉人,“別坐著了!過來喝酒啊!”

    “就是,把這兒當美甲店了你們!”

    圈子里的男女生玩得都很開,一玩上,隨便誰跟誰都能勾肩搭背,舉止過密。

    今天這場子里,有個高中時候追葉伏秋沒追上的公子哥。

    他也過來,目的明確沖著葉伏秋來了,人剛走近,葉伏秋就聞到一股不舒服的酒氣,惹得蹙了眉。

    那男生想借著氣氛熱鬧和酒勁,上去拉她的手腕,結(jié)果被葉伏秋預(yù)判,率先一步往后挪了挪身子。

    在對方要得寸進尺湊過來的時候,葉伏秋起身,拽住卡地亞女生,白色裙擺在空中劃出圓弧,“我的手機呢,我要回去了。”

    卡地亞女上下瞥了眼她有些不安的小臉,心里冷笑,喊:“說什么我聽不清!”

    “手機。”一開始不知道這是鴻門宴,他們說一般轟趴都收手機,誰也不許當?shù)皖^族,葉伏秋就乖乖給了。

    她只得提高聲調(diào),柔軟的嗓音哪會扯嗓門喊,有些抖:“把手機還給我,我要回家。”

    “不知道啊!”卡地亞女搖頭:“不是我拿走的!你問別人去!”

    說完摟著個公子哥唱歌去了。

    在面前男生開口下句搭訕之前,葉伏秋撈起自己的包包,很抵觸地凝他一眼,側(cè)開身離開包間。

    哪怕已經(jīng)有些慌了,但她始終保持儀態(tài)。

    逃跑也要挺直腰桿逃!

    出了包間,耳根子頓時就清凈了,葉伏秋踱步在安靜的會所走廊,粉色絲絨黑頭的香奈兒瑪麗珍鞋踩在地板上,像清脆的撞鈴。

    她打算找個工作人員借個手機,打電話給司機。

    手機對她的作用也不過是通訊,就算扔在這兒,他們也不敢輕祁把葉家人的手機變賣。

    遲早乖乖地送上門來歸還。

    又繞著走廊轉(zhuǎn)了一會兒,過了一陣子,輕脆的腳步聲停止。

    走了這么久,不見一個工作人員,也沒見別的顧客。

    葉伏秋棕色的圓杏眼稍稍瞇起,扶著一側(cè)的手有些滯。

    這家會所應(yīng)該是卡地亞女生家里開的……他們進來以后,估計所有人就已經(jīng)被遣散了。

    所以,這是場已經(jīng)完全封死的鴻門宴嗎?

    葉伏秋想通了一切,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

    薄薄的劉海顫著稍,她眼角有些紅,氣得白嫩臉頰都鼓起來了。

    他們怎么敢的。

    料想她像只熱鍋上的小鵪鶉一樣到處亂跑卻出不去的樣子,很滑稽吧。

    笑話!

    抬頭,她眼前這一間標著“員工室”的字樣。

    這個屋子竟然沒鎖。

    會有人嗎?

    葉伏秋手上用力,輕輕推開這扇門,有些重,她人溜進去以后就又重重合上了。

    門一關(guān)上,空間里的氣流形成閉環(huán),閉塞擁擠的感覺冒了出來。

    這個員工間其實不小,還有里外間的設(shè)計,但無奈堆放的雜物和貨品太多,她站在里面,總有股喘不上氣的感覺。

    她開了燈,空間里只亮起了暗淡的光——燈泡快壞了。

    剛抬腿往里邁步,想要開口問“請問有人在嗎”的時候,門外傳來碎碎沉重的腳步聲,葉伏秋頓時噤聲。

    “去哪了她!進了我的局還敢這么狂,氣死我了。”

    “放心吧,門全都鎖了,她能跑哪去?”

    “等會兒,這門里面有光。”

    “鑰匙呢,鑰匙在誰哪兒?”

    葉伏秋后背一僵,不知道他們要干嘛。

    緊接著,門板的鎖芯突然傳來被扭動的動靜,幾秒后,門卻沒有被打開。

    她意識到什么倏地轉(zhuǎn)身,用手拍拍門板。

    “我奉勸你們別亂來!”

    葉伏秋眼神劃過暗芒,“你們一定會后悔。”

    門外的人沒有任何猶豫,把門反鎖兩圈,緊接著,聽見了卡地亞女和其他男生意味深長的調(diào)侃。

    “陳泰和不是一直喜歡她嗎?去把他叫來。”

    其他男生笑了:“小心別玩過了,這大小姐不識趣。”

    洶涌的脅迫感襲來,未知的危險布滿心頭。

    葉伏秋后退兩步,瑪麗珍細膩的鞋底和地面留有的粗糙沙塵摩擦出聲,轉(zhuǎn)身,往員工室的里間奔去。

    里外間僅靠一張簾子隔開,里面昏暗暗的,全是雜物。

    唰——

    她撩開簾子。

    葉伏秋身后帶著外間的光,不算明朗的燈光順著女孩纖細的身影,爬滲進晦澀積塵的角落。

    她維持動作,頓在原地,目光定在不遠處。

    人,有人。

    儲物間的最深處,有一片巨大籠罩的黑色身影團在那兒。

    男人個頭高大,仰著喉結(jié)癱坐,伸展的腿占據(jù)視覺空檔,搭在一旁的手在光線里顯露出漂亮的骨節(jié)走向。

    也是就著這微弱的光,葉伏秋看到了他嘴角的磕破,手腕上已然顯形的淤痕,流了血。

    身上會所服務(wù)生的制服已經(jīng)松散,被人扯得開了線,沾著片片塵埃臟跡,像是剛跟很多人毆斗過。

    他的身上有股說不清的頹靡與陰鷙,霸占一處僻陋,如躲藏起來舔舐傷口的野獸。

    直到里間的簾子被人掀開,光刺進來,他皺壓眉峰,睜開眼眸卻又被光晃到。

    單眼皮薄情,他的眼睛很黑,眼角像勾子鋒利,瞇起這一不經(jīng)意的動作,泄漏出松散的性感。

    那眼神仿佛是說:識相就滾遠點兒。

    對上視線的瞬間,葉伏秋尾椎一溜麻。

    他審視冷漠,突尖的喉結(jié)滾壓。

    祁醒半張臉還匿在黑暗里,像匍匐在幽林深處的狼,無言卻驅(qū)逐。

    多對視一眼都會讓她微顫。

    不能再靠近了。

    這人不好惹。

    對方想搭話的欲望被他嚇了回去,祁醒滿意地重新閉眼,隨她愛干嘛干嘛。

    葉伏秋硬著頭皮走進這片昏暗,自己找法子。

    那些存心整自己的人馬上就會折回來,員工間會不會有出去的通道呢?

    剛想到這里,葉伏秋摸著黑探索的步子邁大了。

    男人的腿長,肆意地伸著,她一腳沒邁過去,直接被絆倒——

    葉伏秋還沒失聲叫出來,人已經(jīng)栽進溫?zé)嶂小?br />
    隨著祁醒一聲忍痛的悶哼聲,陌生的兩人被迫產(chǎn)生親密。

    即便磕到的是他的肉/身,葉伏秋還是摔疼了,男性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嚇得她第一時間沒敢動。

    呼吸交纏的距離,他們再次對視。

    祁醒擰皺著眉,忍得冷汗都下來了,嗓音啞著:“你是別人雇來踩死我的嗎?”

    葉伏秋還死死捏著他胳膊作為支撐點,反應(yīng)過來彈開手,白皙的指腹上多了幾抹暗紅血色。

    “……這。”

    她看著手上的血,聲音都抖了。

    他直勾勾盯著被血嚇得僵在原地的她,目光晦澀,又有股莫名的濃稠。

    雖然是她先對不住的,不過……

    葉伏秋被燙得躲開眼,還是沒忍住訓(xùn)斥:“你先,別這樣看我。”

    “沒人告訴過你,這樣盯著女生看很不紳士嗎?”

    “其次,你把我絆倒了,應(yīng)該對我道歉。”

    祁醒氣笑了。

    他拖長音,壞勁懶散:“那你往我身上摔算什么?”

    葉伏秋:!!

    臊著臉,趕緊后退幾步遠離。

    祁醒的血逐漸融干在她的指腹紋路。

    葉伏秋光是看著他都覺得疼,探身,小心翼翼碰下對方腫到發(fā)紫的手腕。

    手指蔥白弱骨,和他結(jié)實小臂的健康膚色產(chǎn)生對比。

    她摸得很輕,只是點一下像云朵略過,目光像小鹿般無害,“很疼吧?用我?guī)兔幔俊?br />
    祁醒不是沒聽見剛才那些動靜,也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

    他饒有興味。

    她是怎么在這種處境下還想著先關(guān)心別人的?

    前一秒還教育他直勾勾盯人不紳士,后一秒就堂而皇之問他是不是死了。

    祁醒垂眸,睥睨著錮在懷前的女孩,特不理解。

    “那你想怎么著?”

    面前的男人站起來至少有一米八七以上,就算站姿懶散,依舊能把她嬌小的身子包起來有余。

    葉伏秋都害怕了。

    他的手掌圈握著葉伏秋的腕子,指縫溢出她嫩白的肉肉,完全不懂憐香惜玉。

    葉伏秋被他捏疼了,眉心有些緊,視線落在祁醒染血的袖子上,“你受傷了,需要處理的。”

    “你是員工,肯定知道還有別的辦法出去。”

    “你帶我出去,我包你醫(yī)藥,或者折現(xiàn)答謝,都可以的。”

    小淑女抬頭,向?qū)Ψ酵哆f一個“請相信我”的誠懇眼神:“我有錢的。”

    而祁醒在聽她說這些間隙,眼神已然更漠了些,對于這些少爺小姐習(xí)慣于用錢解決一切的行為見怪不怪。

    只是她少了點仗著家里老子有錢而趾高氣昂的傻×氣質(zhì)。

    倒是真想送他錢。

    祁醒偏開眼,已經(jīng)快把“懶得理你”寫在臉上了,剛要開口,面前白花花的小矮子突然湊近。

    葉伏秋單手捂在祁醒嘴巴前面,沒有碰到,示意他先別說話,耳朵聽到門外不斷接近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祁醒單眼皮的鳳眼很黑,眼尾勾起時精炯有神。

    葉伏秋急得眼圈都紅了,小碎步跺得地板輕響,憨態(tài)可掬的姿態(tài)莫名撬動了他管閑事兒的心,祁醒唇線稍動,戲謔劃過。

    兩人消失在休息間的下一秒,那些紈绔們開門沖了進來。

    “人呢?”

    “你不是說她在這里面?”

    “我靠,別鬧大了啊!”

    ……

    持續(xù)了半天的白晝暴雨,直到傍晚這時候才有見小的架勢,像打碎的水霧洋洋灑灑得沒什么威力。

    一輕一重赫然不同的腳步踩在會所后面這條巷子里,巷子年頭太久一整條羊腸小路都沒有照明的大燈,只有十幾米一盞的破舊黃燈勉強給臟雨坑扮演水中月的角色。

    像是走出了很遠,葉伏秋完全跟不上身前男人的步速,像被抻胳膊飛著走。

    “那個……”她細喘著,搭話:“他們是不是不會追來了?我看那門是單向鎖。”

    巷子里太黑,漆黑的環(huán)境讓她害怕,但這人始終捏著自己胳膊,高大的身影像傘,讓葉伏秋忐忑的心里逐漸安定。

    又往前走了十幾米,直到依稀能看到巷口大道光了,祁醒停了下來,回頭。

    兩人恰好站在一盞暖黃路燈下,泥濘的燈罩繞著飛蟲。

    她抬頭,好像在他沉寂的眼里看見了水中月,黑中一抹光點,會吸人。

    喉嚨怎么有點干。

    葉伏秋蹊然避開了他的注視,往身側(cè)窄屋檐下躲了躲,嗓音在雨霧削弱下更軟了:“可以借用一下手機嗎?我打給家里人。”

    “到時候車來了,送你去醫(yī)院,如果要錢也是有的。”她補充。

    祁醒暗灼的目光始終定在她臉上,對她開出的這些“條件”毫無興趣,從兜里拿出手機甩給葉伏秋。

    葉伏秋接過手機,面露喜色,還喋喋不休自證清白:“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假借打電話,盜取個人信息的詐騙團伙…”

    說著撥通了司機叔叔的電話,想到什么,還不忘抬頭問他:“這里的地址,你知道嗎?”

    “出語巷,25號,西側(cè)小口。”祁醒字正腔圓,多一個字都懶得吐。

    葉伏秋微笑點頭,正巧那邊也接通了,聽見司機叔叔的聲音,一下子委屈起來,憋著哭腔說話都抖卻還要裝平靜,說話條理清晰把事簡單交代,叫他連忙來接自己。

    祁醒倚著臟土墻邊,衣服里的疼痛逐漸蔓延而來,呼吸漸沉,耷拉著眼皮子盯著她。

    葉伏秋掛斷電話,手機還給他的時候,借著微弱的光,再次打量了下這人身上。

    休閑會所里男員工統(tǒng)一粗糙的制服在他身上卻顯出貴氣,扯壞的衣服沾著血,臉色青白,有種奇異的靡亂蠱惑。

    危險,不容侵犯,散漫卻疏離。

    對女性有特別的吸引力。

    這種人,跟她八竿子打不著邊。

    但是……

    葉伏秋卻有點挪不開,黏在他身上的視線。

    自己這是怎么了。

    “以后還是。”葉伏秋還是忍不住想開導(dǎo)這人,目光避開他手腕上的血,有點發(fā)怵,“不要打架,很危險的。”

    “把嘴閉上。”

    完全不領(lǐng)情。

    “好的好的。”

    算了,誰讓他幫了自己。

    不一會兒,一輛白色賓利穩(wěn)穩(wěn)停到巷口,是來接她的車。

    葉伏秋終于松了口氣。

    往前踏出三五步后,她停住,望向還在原地的人,“你?不跟我走嗎?”

    祁醒的臉被暗遮了大半,掀眸給她一眼,已然回答。

    還想問他的名字,或者聯(lián)系方式,總不能答謝無門,可是對方的態(tài)度似乎不會解答這些。

    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細雨打在手臂上,葉伏秋并不是專橫的人,只是稍微愣了下,隨之點頭。

    然后往巷口處一步步穩(wěn)著走去,哪怕淋著雨,也毫不亂掉步調(diào)。

    司機看見她從巷子里出來,趕緊下車打傘,跑過去接人。

    葉伏秋給他一記安撫又恬淡的笑容,小嫩手搭上司機叔叔的胳膊往車邊走。

    就在扶到車門框時,葉伏秋頓住了。

    她回頭,一眼往幽暗之處。

    男人不羈的臉,高大的身體,還有那如點火般捏在她手臂上的大手,像藤蔓,纏住了葉伏秋此刻欲上車的腿。

    因為葉伏秋無比清楚:他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遇見只是意外,這一走,就是永別。

    下一秒,腦子里什么東西崩斷了。

    逃離傘面的庇護,葉伏秋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任由臟水濺到鞋面,跑向還杵在昏暗中的男人。

    祁醒身上有股恣妄,比疏離還深,比放肆要野,只怕生人再近一步,就會被刺傷。

    那抹白色再次接近時,他瞇起了眼。

    葉伏秋直白地侵入了野獸的防線,扯下衣服上裝飾用的黑白紋BURBERRY絲巾,在冷刺的目光下,繞在祁醒手腕上,蓋住了那條還未干涸的血痕。

    她的手指上,還殘存著他的血跡。

    心跳很快,也知道對方排斥。

    說實話,她很少這么意氣行事。

    沒想到她還會折回來,這條絲巾像是強行續(xù)上的牽扯,他怎么會讀不出來。

    祁醒低著頭看她給自己系絲巾,蹙眉,“誰用你了?”

    葉伏秋頂著對方嚇人的氣場,抬起望他,杏眼洇濕又純良。

    一冷一熱,一剛一柔的目光碰撞炸開了縫隙中的雨花。

    她系好,笑了,“很襯你的。”

    意思是:掩蓋傷口并非我本意,只是它在你身上更好看。

    察覺到自己演技過于拙劣,她雙頰通熱,轉(zhuǎn)身小跑,步調(diào)亂得一塌糊涂。

    祁醒看了眼手腕,正欲扯下絲巾,瞥見她那雙被泥水濺臟的潔白絲襪時,動作停了。

    ……

    賓利迎著綿綿雨往葉家府邸駛?cè)ィ緳C從后視鏡看了一眼,語重心長道:“圓圓啊,你不能總叫人欺負。”

    葉家大小姐就沒有在外面受氣的理兒。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單扯她一條胳膊,二話不說把人從地上帶了起來。

    她沒穩(wěn)住,往前栽。

    他身上的清冽混著些許鐵銹味撲面而來。

    眼前被一片暗罩住。

    葉伏秋呼吸停滯。

    葉伏秋一看這兩個大人這副態(tài)度,完全沒猶豫,后退一步直接跪了下去。

    頓然一聲悶響,尤為清晰。

    從小到大她聽話懂事,哪讓她跪過,奶奶和姑姑都嚇了一跳。

    葉伏秋不聽她們勸,不肯起來,她跪在奶奶和姑姑膝前,眉眼堅定。

    “沒有他,我確實能照舊過日子,我還是我。”

    “但是有他,我才會更幸福。”她仰頭,看著奶奶的雙眼都含著光:“因為有他,我才敢一直做我自己。”

    葉伏秋無奈一笑,為愛落敗。

    “奶奶,我還真是非他不行了。”

    第 84 章   Jungle

    Jungle:84.

    祁醒按照約定時間到醫(yī)院樓下等著接人。

    到了時間,他靠著車門邊玩手機,一抬頭看見自己媳婦慢悠悠從樓里出來,雖然隔著遠,但他倒是精準地盯上她垂眉耷眼的神色。

    嗯?

    誰又給她不痛快了。

    葉伏秋唉聲嘆氣走到他車子旁邊,最后被他一手拉過去。

    她盯著他的胸膛不肯與對方對視,膩歪歪地拖長音:“怎么啦——干嘛啊——”

    祁醒彎下腰主動去找她的眼睛,一歪頭,瞄著她紅紅的眼角故作意外:“喲,喲,瞧瞧這是什么啊。”

    “一下午沒見,怎么讓紅眼兔子附身了?”

    女孩的眼瞳像剛從海面浮出的珍珠,如山嵐霧靄,清澈又含情。

    葉伏秋這樣的眼神把祁醒盯毛了,如被羽絨搔撓,有什么在鼓動,燥熱。

    他忍不住加重了捏著她腰間的力度,指腹隔衣服陷入柔軟的肉里,卻還覺得不夠解癮。

    張家銘的眼睛幾乎就離不開葉伏秋這張臉了,他活了二十多年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孩子,氣質(zhì)還這么矜貴。

    葉伏秋太特別了,她是葉家兩輩人里唯一繼承混血血統(tǒng)最多的人,卷毛白膚,棕發(fā)棕眼,在葉家就像一群中國人長相里出了個洋娃娃。

    唯有玲瓏苗條的身子和偏柔淡的五官像國人模樣。

    尤其是那雙像南洋金珠般的圓杏眼,一顰一動,流情靈動,看你一眼,像有把小絨毛刷子在心上搔劃。

    別說男人,連女性小孩都擋不住被她俘獲芳心。

    “所以,今天是我們第一次約會嗎?”張家銘低下頭,竟然臉紅了,“待會我?guī)闳コ燥垼煤眉o念一下。”

    葉伏秋哪想得到竟然這樣發(fā)展了,立刻拒絕:“我不會去的。”

    說完也不再裝任性不懂禮數(shù)的女生了。

    她坐正身子,又恢復(fù)了往常高貴小天鵝的模樣,看著他,語重心長地把話挑開:“我今天來見你,也不是同意交往的意思,是我認為赴約是對人基本的禮貌。”

    張家銘愣了愣。

    “我今天跟你見面以后……覺得線上和線下的接觸還是有差別的。”葉伏秋抿抿嘴唇,盡量把話說得好接受一點:“如果你愿意,以后繼續(xù)在網(wǎng)上當好友也可以的。”

    “可是你明明說喜歡我!每天都說!”他不懂了,一下子說話很大聲。

    葉伏秋被嚇了一下,肩膀縮縮,“我那個是……”

    生窈!你看看你都闖了什么禍啊,哪有人還沒見過就愛來愛去的。

    “你聽我說,男女之間不一定就是愛情,接觸了這幾個月……”

    “那我現(xiàn)在重新追你行不行?”張家銘就跟認準葉伏秋似的,一激動,西裝外套的扣子都崩開了,“反正也在一個學(xué)校,我追你,我會對你好的。”

    葉伏秋最擅長細水長流的慢慢引導(dǎo),可誰想這人根本不聽勸,她應(yīng)付不了,只想逃,剛拿上包包,對方見自己要走人,急得站起了身。

    “你先別走,我們再聊聊…”張家銘伸手就要去拉她,葉伏秋一驚,用包擋住自己,這時,他伸到半空手驟然被一人橫攔下。

    來人動作又快力道又大,攥住張家銘胳膊的瞬間碰出悶響,那手很大,手背盤踞輕浮的青筋,極有男性力量感。

    張家銘和葉伏秋同時抬頭,皆是一怔。

    祁醒另一手抄在褲兜里,散漫出手竟讓另一人無法掙脫。

    他先睨了眼葉伏秋,后慢慢歪頭看對方,輕悠悠撂了句:“張家銘,這是我看上的人。”

    語調(diào)輕,卻滿滿威脅意味。

    葉伏秋眼睛瞪得像圓珠子,直直望著他,眨眼都忘了。

    他說什么?

    “啊?”張家銘臉上的動搖,暴露了他對祁醒的忌憚,語氣都弱了,有點不服氣似的:“她,她可是跟我聊了好幾個月。”

    “你的意思是,她同時聊我們倆人?”

    “這不是被當魚養(yǎng)了嗎!”

    葉伏秋滿臉不敢置信,抓住祁醒的衣角,使勁搖頭,眼神仿佛大喊:你不要亂說!

    他無視她的警告,直接在葉伏秋身邊坐下,手臂搭在靠背上。

    這傻×,為了個女的連項目都翹了。

    祁醒做事的風(fēng)格最能顯露骨子里的渾勁兒,只要結(jié)果,不顧過程。

    來就是為了逮張家銘回去做事的,聽她說了半天廢話,還沒他一句話頂用。

    他知道,只要開口說她是自己的人,給三百個膽兒張家銘都得乖乖死心。

    在張家銘眼皮子底下,他緩緩捏上葉伏秋的頸后,仿裝親昵。

    祁醒鎮(zhèn)定自若,懶洋洋的:“我就好她這口兒。”

    “不行?”

    身邊人突然靠近,他的指腹粗糲,后脊骨一溜串酥麻襲來,葉伏秋大腦空白,宕機了。

    張家銘大喜后又大悲,實在喜歡這女孩又實在不敢沾染,癱坐回原地,臉色難看。

    祁醒這種冷漠狠厲的人,只能做同伴,絕不能成敵人。

    祁醒偏頭,對上葉伏秋憤懣的小臉,用眼神嘲諷她:甩個人都不會甩?

    葉伏秋忍著想揍他的沖動,臉都憋紅了。

    壞蛋,你什么都不懂!

    ……

    這股羞憤,在葉伏秋臉上持續(xù)到了傍晚。

    “圓圓,你發(fā)燒了啊?臉這么紅。”二哥葉綽回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盯著電視發(fā)呆的神色。

    葉伏秋一愣回神,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不自然:“沒,沒有。”

    葉綽靠在一旁,懶洋洋左腳踩右腳把鞋脫了,趿拉拖鞋往里走,剛要開口,被對方攔下。

    “二哥。”葉伏秋聲音淡淡的,有提警的意思。

    葉綽立刻停在原地,“咋的了。”

    葉伏秋端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捧著本雜志,看向他隨意甩在玄關(guān)的球鞋,“鞋,重新?lián)Q。”

    葉綽:?

    葉綽塌腰嘆氣,耍賴:“哎喲我的姑奶奶,你哥我外面累一天了,饒了我。”

    “二哥,人不可一日無規(guī)矩。”她堅持,教育對方:“隨意慣了,到時候出去丟的是葉家的臉。”

    “是是是。”葉綽無奈,回頭蹲下把東倒西歪的兩只鞋擺正,放進鞋柜里,給她請示:“行了吧?”

    葉伏秋點頭,這才重新低頭看雜志。

    葉綽搖頭,往里冰箱走,“你是越來越像咱奶了,一天天端著不累嗎?”

    葉伏秋完全沒聽對方說什么,盯著雜志的注意力又飄出去了,她翩翩眼睫,抬頭瞧自己二哥,搭話:“你的項目怎么樣啦。”

    葉綽在讀濱陽大學(xué)計算機大四,為了畢業(yè)和競賽正在忙項目,也不知怎的,一向?qū)κ聵I(yè)學(xué)習(xí)很佛系的他最近上進心強得很。

    “還行,但還不夠。”葉綽靠著冰箱門上,不知想到誰了狠狠灌一口冰水,跟要吃人似的低語一句:“這次老子必贏他…這第一我拿定了…”

    “贏誰?”

    “沒誰,一個你哥瞧不上的流氓地痞。”

    “哦。”

    葉伏秋摸著雜志,完全跟對方不同頻,突然來了句:“哥,你被人暗戀過嗎?”

    葉綽挑眉:“都說是暗戀了,我上哪兒知道去。”

    葉伏秋:哦,是這樣的嗎。

    葉綽臉色變了變,問她:“這次又是哪個癩/蛤/蟆追你?告訴我,哥重拳出擊。”

    葉伏秋搖頭,撒謊撒得面不改色:“是生窈啦,說有個男生暗戀她。那個男生挺特別的,以前沒有見過他那樣的人。”

    葉綽:跟她表白了?

    “算…嗎?”葉伏秋抬頭看哥哥,也疑惑,問:“那個男生當著她的面跟別的人說,這是他看上的人,算表白嗎?”

    葉綽沉默了。

    “這哪兒來的傻逼?”

    ……

    濱陽市第一人民醫(yī)院,住院樓四樓。

    兩個住院陪同家屬站在走廊閑聊,因為某個房間突然的吵鬧驚擾了原本安靜的走廊,引得路過的人往那門里看去。

    “又是那個祁老頭啊。”其一家屬小聲竊竊,“我聽護士說,過陣子又要做手術(shù)了。”

    “不是沒法治了嗎?干嘛還在這里耗著啊。”另一人說。

    “人家不想死,就是續(xù)命也愿意在這兒待著唄。”那人嘖嘖兩聲,眼神鄙夷:“聽老頭說,他們一家子都叫他孫子克死了,我聽著都覺得瘆人喲。”

    “上次我在門口,親耳聽見,他那個人高馬大的孫子罵他。”

    “說什么該死啊,有錢也不救他啊,可沒良心咯。”

    病人家屬捂嘴,“喲,哪有這樣的人啊,真缺德。”

    “那個男生,看上去就兇神惡煞的,看我一眼,我后背都涼了。聽護士說,有時候來都是渾身傷,不知道去哪違法亂紀了,誰知道是不是真煞星。”

    就在這時,兩人盯著的那間病房嘭地被推開,祁醒從里面出來,臉色陰沉,還略有幾分蒼色。

    脖頸緊崩的青筋暴露情緒。

    他一眼掃過去。

    說閑話的兩個人瞬間就嚇得閉嘴了,結(jié)伴往遠處走。

    病房里老頭子罵咧的話還源源不斷毆在后背上,祁醒站在病房門口,眼見著外面人從很多方向投來異樣的眼神。

    他腮頰鼓動,半晌,不咸不淡地哧一聲。

    煞星?

    半個小時后,夜幕降臨。

    高樓大廈的霓虹燈光,將繁華都市割裂成階梯狀,在紙醉金迷的縫隙里,藏匿著無數(shù)市井晦澀的舊巷老房。

    祁醒提著便利店的塑料袋,熟稔地輾轉(zhuǎn)大街小道,最后拐進祿坊胡同。

    胡亂垂搭的電線把天割開,繞進各家各戶,大部分舊居被二次改造出租給外地打工族,狹小的巷子承受著超載的居住人口,一到傍晚熱鬧地擠不開身。

    因為是深巷僻壤,腐藻極祁滋生,祿坊胡同的名字也頻頻出現(xiàn)在法制欄目之中。論臟亂差的程度,這胡同早就該被納入拆除計劃中,但不知怎的一直沒有消息。

    小巷子里開著各種外地居民弄的小商販,祁醒抬腿邁過的水坑里,融著鮮魚宰殺的血腥,摩托車不知減速,竄過他身側(cè),留下長串黑煙。

    狹窄居民樓的鐵護欄早已生銹破爛,掛著男女衣物,隨風(fēng)飄動。

    不知誰家的電動車被誤碰了,正發(fā)著刺耳的報警聲,把一樓的小孩吵醒了哭鬧,大媽開窗子潑罵。

    祁醒稍壓眉頭,充耳不聞上了樓。

    家住四樓,他打開家門,有人迎了上來。

    賈明餓得游戲都打不下去了,撲上來:“醒哥回來了!靠餓死我了,買泡面了沒?”

    祁醒把袋子甩給他,扶著柜子換鞋,聽對方問:“張家銘那個傻逼到底咋回事,兩天不接電話不干活,還以為死了。”

    張家銘是祁醒正帶領(lǐng)的項目的制作組員之一,這個項目不僅是大四畢業(yè)的項目,更是急著拿第一掙錢的參賽作品。

    “讓他滾回去了。”祁醒甩了句。

    賈明湊過去,碰碰他腰腹,“傷沒事了?那幫討債的孫子真下狠手啊,也就是你扛得住。”

    “就是一堆臭流氓,遲早進去,想想我就氣。”

    祁醒揮開他亂碰自己的手,話都沒說,往衛(wèi)生間的水池子走去。

    “那就行,沒事,反正你手頭馬上就寬松了不是?”賈明燒上泡面的水,追著他嘮:“你叔叔說借給咱的那筆錢,過幾天應(yīng)該就給了吧。”

    “有這個錢,老祁下階段的手術(shù)費就不愁了。”

    賈明望向天花板,感慨:“之前誰說的來著,天無絕人之路,生活啊,總是往好的方向發(fā)展的。”

    “就比如,雖然醒哥你現(xiàn)在窮困潦倒。”他拍拍胸脯,“但我覺得以后你絕對有出息,票子房子車子要啥啥有。”

    祁醒停下洗手的動作,偏眼,輕叱一聲:“我窮困潦倒?”

    “以后沒錢別張著大嘴找我。”

    “哎哎哎,別啊。”賈明狗腿笑呵呵:“雖然我家有飯,但我就稀罕跟你吃這口泡面。”

    “對了,我媽說叫你上我家吃餃子呢。”

    去學(xué)校報道的前一晚,葉伏秋照例在晚上八點鐘的時候給爺爺奶奶敬了晚安茶。

    葉伏秋端坐在茶盤的側(cè)位。洗茶、泡茶、拂蓋、封壺…一系列茶藝在她手中穩(wěn)步操作,她的雙手如羊脂玉,繞著茶香,有條不紊,光看就是享受。

    她先奉茶給爺爺,再奉給奶奶,眉眼溫馴:“洋甘菊清茶,清熱安眠,最近天氣燥熱,您二位要留心身體。”

    葉知松接過茶抿一口,點頭,笑瞇瞇夸:“好,圓圓泡的茶是越發(fā)甘甜啊。”

    葉伏秋凈手,規(guī)規(guī)矩矩放到膝前,笑得臉頰鼓鼓:“是花茶品質(zhì)好。”

    “水溫還是燙了。”奶奶彭芹抿茶后,蹙眉提醒,“細節(jié)照顧不好,做什么事能成?”

    “是。”葉伏秋又蔫下去,垂眸點頭:“不會再犯了,奶奶。”

    不同于丈夫的極力捧場,彭芹只喝了一口給出評價,然后放到桌子上沒再碰。

    即使人到老年,彭芹的體態(tài)依舊如松如竹,身著旗袍氣質(zhì)如鶴,花白頭發(fā)和皺紋絲毫不影響她浩瀚的氣場。

    “明天就住學(xué)校了?”

    “是。”葉伏秋如實說:“這件事和大哥商量過了,雖然宿舍不如家里條件,但我需要和同學(xué)們多接觸,體驗群居生活,鍛煉綜合能力。大哥也認同。”

    就是怕出發(fā)前突然被奶奶一句話否決,畢竟在家里奶奶的話如軍令不得違背,所以不得不把大哥葉逾的名字搬出來對抗。

    “我覺得對,尤其是女孩兒啊,就該自己出去住住。”這時候葉知松補了一句,說完還悄悄給孫女拋個眼,老頑童似的。

    葉伏秋眼睛亮亮的,也回給爺爺一記感激的眼神。

    老伴的鬼機靈彭芹怎會看不見,她斜他一眼,語氣更嚴肅:“圓圓,奶奶已經(jīng)縱容你任性一次了,知道嗎?”

    聽到這警告話,葉伏秋愣了下,心情更沉,沒有吱聲。

    “你喜歡設(shè)計,全家人支持,高中念完直接送你去國外頂尖設(shè)計院校,這有什么讓你覺得不好了?”

    “非要消耗人生最金貴的四年在國內(nèi)上本科。”

    “木已成舟,我也沒法再說什么,入學(xué)以后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都清楚吧?”

    葉伏秋眼梢如耷拉的小貓尾巴,歸順下揣著委屈。

    “知道。”

    “既然選擇了設(shè)計,就做出樣子來。”彭芹盯著孫女白凈的小臉,肅然不曾褪去半分,“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句話嗎?”

    “嗯。”葉伏秋輕眨眼,逐字逐句復(fù)述:“任何時候我都先是葉家女,葉知松的孫女,葉仲輝的女兒,最后才是葉伏秋。”

    “我的所作所為,不僅代表自己,我即家族,家族即我。”

    規(guī)矩放在膝蓋上的手,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摳得發(fā)白。

    自小到大這句話就像是無形的枷鎖纏在脖頸,每次復(fù)述,都緊得葉伏秋喘不過氣。

    看孫女本來興高采烈的模樣被老伴整頓得快哭了似的,葉知松也心疼,又在這時出來打圓場,“行了,圓圓啊,別想太多,爺爺就一個要求,好好學(xué),努力爭取成績,別辜負自己就夠了。”

    葉伏秋點頭,“我會的。”卻沒有眉開眼笑的跡象。

    “用最少的時間充足你的履歷,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你們學(xué)校有很多雙校合作的留學(xué)方案,家里不會幫你。”彭芹直接對她下達要求:“大二,必須出國。”

    “如果你成績平平直到大四,那我只能把你的婚姻計劃往前提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葉伏秋在家人們的溺愛中意識到:自己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

    她可以驕縱,但是沒有自由。

    爺爺奶奶支持她追尋夢想,但也要求她必須按部就班成家立業(yè)。

    因為規(guī)矩就是:葉家男性先立業(yè),葉家女性先成家。

    葉伏秋揚起甜笑,像沒有主見的小綿羊:“我會努力不給家里丟臉,奶奶放心啦。”

    …………

    結(jié)束了敬茶,葉伏秋渾身無力地回到他們家那棟別墅,一進門看見剛從一樓浴室出來的二哥。

    葉綽穿著松散的居家服,黑色卷毛還有些濕漉漉,稍微擋眼。

    規(guī)矩地換鞋擺放如機械動作,葉伏秋踩著拖鞋,直奔二哥而去,小步子嗖嗖得非常快。

    雖然只小四歲,但葉伏秋也幾乎是葉綽從小拉扯大的,一個眼神他就知道這小妞要干嘛。

    葉綽瞧了眼時間,嘆氣,對她張開雙臂:“來吧。”

    葉伏秋跑過去一頭扎在二哥懷里,好像鉆進慰藉山谷,一聲不吭。

    “等大哥全都接管了家里的事兒,我一定讓他廢了敬茶這破規(guī)矩。”葉綽撫著妹妹后背:“在咱家,敬茶跟受刑有什么區(qū)別,端著就不說,還得受咱奶的言語鞭笞。”

    “我堅持在國內(nèi)上本科是不是讓他們失望了。”葉伏秋開口,聲音悶悶的,“這不是他們對我的計劃。”

    “什么學(xué)非得國外上?濱大美術(shù)系比哪個外國學(xué)校差了?你但凡少考一分,問問濱大人家要你嗎?”葉綽安慰。

    聽到這話,葉伏秋才慢慢抬頭,對上二哥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褐棕眼眸,鼻子酸酸的:“我就是…”

    一委屈聲音都變形了:“也想體驗一下你說的那種國內(nèi)大學(xué)生活,我覺得我沒有錯。”

    像自由小鎮(zhèn)般的學(xué)府,晨間的熙攘,晚間的悠閑,緊張的自習(xí)間,籃球場的砰砰聲。

    她想親自去體驗。

    “誰敢說我妹妹錯了?”葉綽抬手把她眼角的淚絲擦掉,“都告訴你了,奶奶說什么你全當耳旁風(fēng),每次她說什么你都往心里去,還活不活了?”

    “我才不像你,我懂事的。”葉伏秋抱著他,卻忍不住數(shù)落:“爺奶現(xiàn)在都不理你了,你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嗎?”

    葉綽:……你好會說啊。

    “那可是最疼愛咱們的人。”

    她斂下眼簾,像是說給自己聽:“要懂得感恩,不能讓他們失望…”

    布滿心頭的壓抑一直從進家門,洗漱,持續(xù)到躺在床上出神。

    葉伏秋小小一團窩在被褥里,視線透過紗簾往飄窗外看,依稀能瞄見高掛的月亮。

    不知為什么,月初的月亮竟然這么亮,把薄霧云層都刺透,綻發(fā)出超出本體的威懾。

    青白冷酷,掃照她嬌小的身,及略有愁緒的臉龐。

    望著這樣的月光,葉伏秋猝不及防想起個人。

    她沒料到兩人還會再見。

    他坐在身旁,氣場那么厚重,冷淡,卻摩挲著她的后頸,神色自得地吐出那句“這是我看上的人”。

    像那句必須銘記的話,她生在葉家,說話做事都代表家族。

    十八年來,唯一一個,她只代表葉伏秋所做出的決定——就是轉(zhuǎn)身,再次奔向那個男人。

    回到潮濕陰暗的巷口,做出逾矩的行為,試圖與他多添瓜葛。

    哪怕只短暫數(shù)十秒,把絲巾系到他手腕上的瞬間,葉伏秋暢快無比。

    心里憋悶許久不準發(fā)芽的某種東西,迸開了裂口。

    他幽邃灼熱的鷹眼,捏著她手腕的力度,還有那股如野草恣意的氣質(zhì),無時無刻不刺激她的感官。

    被子里的雙腿蜷起,葉伏秋蓋住半張臉,眼睛瞇成縫,在蟾光下泄露赧動。

    原本壓抑的情緒,一掃而光。

    …………

    翌日早上,濱陽大學(xué)準時迎來了新生報道歡迎會,成千上萬的本碩博新生帶著行李踏入這座代表濱陽乃至全國最高水準的學(xué)府。

    雖然艷陽熾灼,但好在今日有風(fēng)。

    葉伏秋和二哥一起來的,學(xué)校門口碰見了生窈。

    葉綽要回宿舍一趟,葉伏秋就和生窈結(jié)伴先去其他地方轉(zhuǎn)。

    生窈人脈很廣,尤其是駐扎濱陽這圈子里,幾乎沒有她不認識的,還沒入學(xué),濱大里各種事情就打聽得七七八八了,一路上拖著行李箱,喋喋不休跟葉伏秋匯報情況。

    新生報到注冊處在林蔭大道的最里面,大道一路上布置著各個社團的招新攤位,弦樂團和街舞社對著表演,交織的音律極其不和諧,卻格外適合當下繁鬧。

    “姜——蘅——”

    “姜大狀元郎——等等我啊。”

    生窈聽見刺耳的擴音器聲回頭,晃晃她,“哎,那不是你發(fā)小謝肖禮嗎?他也考的濱大?”

    葉伏秋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遠處,就看見二哥的發(fā)小,謝大少爺舉著喇叭正追著個女孩子“調(diào)戲”。

    她默默回頭,搖頭:“不要讓他看見我們,這太丟臉了。”

    生窈:這謝肖禮丟人現(xiàn)眼也不是一兩天了哈。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生窈中途拿了不少社團的傳單,另外眼見著葉伏秋拒絕了十四個男生要微信的搭訕。

    “靠,本姑娘沉魚落雁,就是不能跟你站在一起。”生窈有些不滿,故意打趣:“有你在,那些男的都注意不到我了。”

    知道好友最大的愛好就是談戀愛,所以葉伏秋很認真地承諾,絕對不讓自己的長相妨礙她的桃花:“下次見你,我會戴面罩的。”

    生窈最喜歡她這凡事都當真認真的勁兒,抱著她咯咯笑。

    兩人走到報道處,兩條隊勢均力敵地延長著,葉伏秋看著密密麻麻的人,小聲感嘆一句,身邊的生窈抻著脖子不知在看什么,確定了以后“臥槽”了一聲。

    葉伏秋睨她:“女孩子家,不要說臟字。”

    生窈激動起來,拽著她胳膊,“猜我看見誰了?濱大校草!”

    “校草…?”葉伏秋棕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疑惑:“濱大校草不是我二哥嗎?”

    生窈:“?誰跟你說的。”

    葉伏秋:“二哥自己說的。”

    生窈垮臉:“……要不要臉啊還。”

    張口就來,自封校草是吧葉綽!

    生窈摟著葉伏秋,給她示意方向,“看報道處左列,戴個學(xué)生會袖標站在桌角的高個兒男生了嗎?”

    “那才是濱大校草,名副其實,計算機大四學(xué)霸中霸,祁醒。”

    葉伏秋順著她手指方向,目光在眺望后對上祁醒那張臉時,驀地滯停了。

    祁醒今天套了件白色涂鴉T恤,黑褲子,學(xué)生會的袖標松散地別在袖口,單臂撐著桌面,站姿懶散。

    他戴著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比較低,不靠近根本看不見眼睛。

    葉伏秋僅僅是憑著祁醒的下半張臉,還有他偏頭與同學(xué)對話時露出的鋒芒眼眸,認準了。

    這個人生來就令人過目難忘。

    每次見他,她的心都跳得難受。

    “你剛剛…”葉伏秋翕動唇瓣,視線發(fā)直:“說他叫什么?”

    “祁醒,姓祁,簡直比我這個姓生的還少見了。”生窈的眼睛就沒從遠處男人的臉上挪開過,感慨:“帥是真帥,拽也是真拽,一眼就是我絕對拿捏不住的類型,不然我早就沖了。”

    “據(jù)說四年里在他身上吃苦頭的女生數(shù)不盡數(shù),”生窈癟癟嘴,“冷酷無情的程度堪稱少女心滅火器。”

    “而且來歷不明,背景挺復(fù)雜的,這種人最好別沾。”

    “但他專業(yè)挺牛的,我不了解計算機,但是信科學(xué)院論文和項目成果一半以上都有他的名兒,真的恐怖,他還辦了自己的工作室,接外包項目。”

    葉伏秋偏頭:“他家里條件不好?”

    生窈點頭。

    葉伏秋看他的目光又變了變,“所以,這樣的人更值得尊敬。”

    “我是不管那些啦…”生窈癡笑兩聲,“這人長得太有攻擊性了,感覺有被‘侵略’到~”

    “狗屁!”一聲呵斥突然從她倆身后響起。

    葉伏秋被嚇一跳,瞧著二哥從身后鉆出來。

    葉綽一臉陰沉:“生窈,你花癡就花癡別帶壞我妹。”

    說完,對葉伏秋鄭重其事道:“圓圓,以后在學(xué)校避著他走,千萬別跟那人有任何瓜葛。”

    葉伏秋心里咯噔一下,眼角松開:“為什么?”

    “記不記得跟你說話,我在學(xué)校有個不對頭的狗。”葉綽沒直接說高中大學(xué)六年都輸給祁醒這事兒,“就他。”

    二哥的死對頭是祁醒?

    她怎么都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fā)展,畢竟哥哥對那個死對頭的評價非常差。

    “害得你高中拿了三年第二,大學(xué)同專業(yè)也一直不如他出彩,項目拿不到頭獎,評優(yōu)差一名,連初戀對象都被撬墻角…”她細數(shù)到一半,直接被身邊人捂住嘴,杏眼瞪圓了。

    “噗。”生窈沒忍住,忍得肩膀哆嗦。

    葉綽大手捏著她臉蛋,一臉懊惱:“哎喲我的姑奶奶,行啦,你還嫌我不夠丟人!”

    葉伏秋圓溜溜的眼睛流轉(zhuǎn)著無辜,唔唔兩聲。

    “我也不是一把沒贏好不?”葉綽冷笑一聲:“他也被我搶過學(xué)校項目,搞黃獎學(xué)金,去年評優(yōu)也沒了,這次的競賽他也絕對沒戲。”

    “你哥我,勝券在握。”

    葉伏秋揉揉被他捏酸的臉,有些敷衍:“相信你哦。”

    “我讓你離他遠點不是因為我成績不如他。”葉綽嘆氣,語重心長:“那人很復(fù)雜,地痞一個,為了掙錢什么都干,都說跟混社會的有關(guān)系,你倆這樣傻乎乎的被騙了還幫著數(shù)錢呢。”

    葉伏秋和生窈都是金枝玉葉,被保護得太好,看人待事太簡單,容祁被鉆空子。

    “可是他是學(xué)生會的,做志愿者呢。”

    “學(xué)生會和志愿者加學(xué)分,學(xué)分跟獎學(xué)金掛鉤,說白了還是為錢,不然你覺得他大熱天會在這兒耗著?”

    “哦……”

    “而且斗了這么多年,我壞了他不少事。”他惡狠狠的,故意壓低聲音,對葉伏秋說:“如果他知道你是我妹妹,你覺得…他會怎么對你?”

    “說難聽點兒,估計隨便個姓葉的都要被他揍一頓。”

    葉伏秋:!?哥,你干嘛跟他結(jié)這么大仇。

    “額,稍等一下。”這時候,旁聽的生窈忽然舉手,有些尷尬。

    “我想尿尿,憋不住了。”

    葉綽給她指了個方向:“綜合樓有廁所。”

    “學(xué)校這么大,我去完找不回來咋辦,我路癡啊。”生窈碰碰他,“你大四老人,帶我一下唄。”

    “我還陪我妹妹報道呢,沒空給你當導(dǎo)游。”葉綽拒絕。

    眼見著好友要發(fā)飆,葉伏秋趕緊扯二哥衣角:“哥,你快陪她去,報道我一個人就可以。”

    妹妹一發(fā)話,葉綽立刻服軟答應(yīng),帶著生窈走之前,還不忘把葉伏秋安排在離祁醒遠的那列排隊里,比手勢:“別跟他對視,別理他,把他當條狗。”

    葉伏秋使勁點頭。

    兩人走遠。

    生窈和她的報道材料都在手上,葉伏秋安安靜靜站著排隊,很快就走到了攤位傘的遮擋之下。

    她怎么能忍不住不看祁醒,二哥走后,葉伏秋的視線幾乎就黏在了他身上。

    祁醒側(cè)身跟人交涉的時候,她就光明正大地看,他一有轉(zhuǎn)頭的跡象,葉伏秋就立刻鳥縮。

    越走越近,她突然意識到嚴峻的問題:報道的時候要念自己的姓名學(xué)院,祁醒就在一旁站著,那豈不是…

    他討厭葉綽以及有關(guān)的一切,肯定也包括葉綽的妹妹。

    葉伏秋一顆心往下掉,還沒得出解決辦法的時候人已經(jīng)走到了最前面。

    “下一位!”學(xué)姐叫到。

    她倏地抬眼,恰好撞上祁醒斜過來的這一眼。

    后背剎涼,葉伏秋立刻躲開,小步挪過去。

    “姓名,學(xué)部。”

    不知為何,葉伏秋能感覺到一道直勾勾的灼熱盯在自己臉上,心跳亂成麻線團。

    怎么辦,不想被他討厭……

    她翕動唇瓣,閉合幾個來回吐不出聲,腦袋一熱,喊出:“生,生窈!文學(xué)院!”

    “祁醒學(xué)長!這邊來一下!”有人隔遠處喊。

    杵在一側(cè)懶洋洋當場控的祁醒直起身,邁長腿過去,帽檐遮住了他方才緊盯某人的視線。

    遞來的錄取通知書上女孩照片所屬的名字赫然寫著“葉伏秋”二字,學(xué)姐抬頭,盯著葉伏秋的臉,呆了幾秒。

    “……啊?”

    你敢再說一遍你叫啥嗎!

    他靠在一邊聽著燒水壺逐漸沸騰的聲音,瞧著捧起涼水洗臉的祁醒,嘆了口氣:“不是我說,真不知道那堆長舌大媽憑啥說你不好,你說說,你爸媽,你奶奶,還有老祁,他們一家子人實際上跟你沒狗屁關(guān)系。”

    “結(jié)果你少了一天伺候嗎?這老祁都半死不活了,躺在醫(yī)院跟燒金窟似的,你再能掙也不夠填窟窿的。”

    “沒他們拖累,你早就發(fā)了。”

    祁醒抻過毛巾擦臉,水順著臉頰滴下,鷹隼般眼睛側(cè)瞥他一眼,頗有殺傷力,“從這個門兒出去以后,把你嘴閉上。”

    賈明沒覺得自己說錯啥,但也不敢跟他對著干,點頭,“得得得。”

    反正您大爺也從來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你。

    兩人拉開椅子坐下,賈明撕開調(diào)料包把面泡上,忍不住八卦:“怎么,我聽說張家銘那小子是因為搞對象。”

    “有沒有搞錯,什么姑娘能讓他丟了魂兒似的,連錢都不賺了,還翹得是你祁醒的項目,不怕死啊他。”

    他笑得賊兮兮,“你今天去逮人,是不是看見了?好看嗎?說說啊,難不成真是仙女?”

    被徒手掰開的蘋果躺在手里,聽著這話,祁醒鮮少有幾分出神。

    蘋果白里透紅,莫名像某個人慌亂時的臉蛋。

    葉伏秋頸子滑膩柔軟的觸感,像團透明的火,撲不滅,燒他的手心,久久不散。

    祁醒收緊五指,捏捻蘋果,看著汁水流淌。

    他唇線稍動,意味深長。

    殊不知祁醒越來越燙的目光,也灼得葉伏秋心悸難耐,她摸了下他嘴角的傷口,綿軟小聲:“…還疼嗎?”

    祁醒豎起雙指,撥開她亂摸的手,嗓音勾人:“癢。”

    激得葉伏秋后脊又一戰(zhàn)栗。

    鋒芒與綿浪對抗,勝負難辨,利刃腰斬浪花,柔波鈍化刀鋒,銹跡斑斑。

    想起還坐在他腿上,葉伏秋掙扎,沒力度地警告:“快弄我起來,我們這樣…特別不好。”

    她的控訴讓祁醒中途改變了主意,他晃動大腿,帶著她整個身子都跟著晃起來,葉伏秋羞恥心爆棚,臉紅成番茄,“你,你…”

    見小姑娘要靠勾自己脖子維持平衡的失措樣,祁醒滿意挑眉:“怎么個不好法兒?”

    葉伏秋哪說得出害臊話,也罵不出口,最后只會把自己的臉憋得通紅,最后眼角都沁出幾分無能狂怒的水色,“祁醒,你不要過分。”

    祁醒瞧見她受不住逗了,干脆利落把人弄起來,拍拍身后的灰,“走了,吃飯。”

    把她弄得儀態(tài)盡失就罷了,還溜得這么快!

    葉伏秋盯著他走遠的后背,攥緊小拳頭隔空揮了揮,有氣沒地撒。

    …………

    結(jié)果一分半鐘的路程,兩人愣是磨蹭了快半個小時才進店。

    進去以后,他們那桌飯菜都已經(jīng)上齊了,佳肴飄香,但沒見誰先動筷子,似乎都在等祁醒到。

    “可算來了!”賈明招呼他們,把祁醒旁邊的位置騰出來給葉伏秋。

    葉伏秋和這幾個一面之緣的學(xué)長點頭問好,乖乖坐下。

    賈明給大家伙都倒上啤酒,還問了她一句:“小美女今天喝點兒?能喝嗎?”

    葉伏秋看了看其他人手邊的酒,頷首:“平時會和家里人喝一點。”

    “會喝就行!今天高興!沒事兒,待會兒讓醒哥送你回去。”賈明給葉伏秋倒了一杯啤酒,乳白的啤酒沫幾欲溢出杯沿。

    祁醒挑眼看了下兩個同伴,示意他們:“介紹介紹。”

    話畢,兩個男生齊刷刷跟葉伏秋自我介紹。

    戴眼鏡瘦男生叫李楓,看上去有些靦腆,計算機大四,和祁醒同班。

    另一個體型勻稱,臉上有些雀斑,笑起來很和善的叫石濟之,大三,比他們小一屆。

    他們似乎很信服祁醒,葉伏秋禮貌問好,也自報…報了生窈的門。

    生窈的名字一出,兩個男生紛紛看向旁邊安靜吃菜的祁醒,一臉震驚,仿佛是說:我就說吧醒哥你這張臉難逃一劫!

    葉伏秋不知道生窈早在學(xué)校里出了名,一臉天真地為今天交到新朋友而竊喜。

    “來吧大家伙!走一個吧,都辛苦了!”賈明只考上個大專,但這幾年一直跟著祁醒,學(xué)到不少東西。

    幾個人一起舉杯,葉伏秋拋棄一些酒杯禮儀,學(xué)他們毫無顧忌地碰杯在一起,笑得眼尾翹起。

    冰涼啤酒入口炸開一陣刺激,她悄悄瞇眼忍耐,對啤酒后勁傳來的爽快感到新奇。

    原來,啤酒是這種味道呀。

    祁醒捏著杯口,斜眼輕描淡寫瞥了下身邊人,見她沒有露出任何對酒精排斥的表情,繼續(xù)跟他人交談。

    酒過三巡,賈明拉著葉伏秋,高談?wù)撻煟灯钚涯切┏删停骸靶∶琅ツ昴阃孢^‘WANT’沒有?沒玩過也聽說過吧!全網(wǎng)洗腦上癮的小游戲,就是醒哥帶著我們做的!”

    “好家伙,那真他媽一夜被流量沖爛了!爽得嘞!”

    “其實要說我,哥賣得還是太早,那版權(quán)少說還能再競好幾輪的價!”

    “不過沒事,只要有他在,多少個‘WANT'都能再創(chuàng)造出來!”

    葉伏秋驚訝,沒想到紅極一時的小游戲竟然是他做的,不過聽說原作者賣掉版權(quán)撒手不管后,那游戲后續(xù)就不太行了。

    她偏眼看向身邊慢條斯理吃飯的男人,突然又多了幾分陌生和敬仰。

    祁醒察覺到她的目光,眼皮都沒動,來了句:“他逗你玩兒呢。”

    葉伏秋輕笑。

    祁醒看著這飯吃得差不多了,挑開話題說今天要說的正事。

    “李楓。”他說:“國響最近在找教授內(nèi)推,我把你的簡歷給他了,順利的話畢業(yè)就能入職,待遇不錯。”

    李楓原本閑適的表情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僵住了。

    葉伏秋疑惑,國響是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互聯(lián)網(wǎng)大公司呀,有這offer不是開心事嗎?

    祁醒又喝了口啤酒,杯子與桌面磕出脆響,“石濟之還有時間,幾個大賽大四再拿一拿獎,不愁出路,有困難你找我。”

    這回換石濟之停了咀嚼,賈明似乎聽出祁醒話里的意思,表情也變了些。

    飯桌上的氛圍一時間變得凝固起來,葉伏秋有些不知所措。

    祁醒窩進椅子,露出幾分頹懨,把話挑開了:“工作室我不打算干了,你們也早做打算。”

    隔了幾秒,他撂下一句:“別跟著我了,沒前途。”

    接下來的幾秒鐘,才是真正萬物俱寂的冰凍時刻。

    連葉伏秋這個局外人都感覺到幾乎喘不過氣的壓抑,李楓和石濟之臉上不再有笑臉,更多的是欲言又止,難以割舍。

    “哥,是因為你爺爺…”說到一半,賈明罵了一句臟話,胸膛憋了口氣:“有困難大家一起幫忙解決啊!什么狗屁話,跟著你才最有奔頭!”

    再多的話,似乎都無法動搖祁醒的決定,連葉伏秋都跟著焦急起來,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只是低頭,又灌了口啤酒進去。

    是因為這次比賽嗎?才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什么都沒有。”祁醒抬眸,坦白赤誠,嗤笑:“還一堆爛攤子,跟著我有什么出息啊。”

    “到時候飯都吃不上,再等你們罵我畜生王八蛋?”

    “哥兒幾個,好聚好散。”

    葉伏秋心里酸澀澀的,和其他人一樣,沉默著一個勁喝酒。

    原來,今天是他準備的散伙飯。

    …………

    這頓酒飯快結(jié)束時,幾個人上廁所的上廁所,結(jié)賬的結(jié)賬,祁醒買單回來看見葉伏秋一個人還愣愣坐在原地。

    他碰碰她胳膊,“傻坐著呢?走了。”

    葉伏秋垂著腦袋,柔軟的棕色卷發(fā)完全遮住了臉,緘默不語。

    祁醒蹙眉,再捏上她肩膀時,葉伏秋突然抬頭,手里抱著個啤酒瓶,雙頰酡紅,盯著他大喊:“祁醒!”

    因為平時根本不會大喊大叫,冷不丁一嚷嚷,把她自己的嗓子都扯劈了,沙沙綿綿的。

    她揮動胳膊,指著他:“你!太過分了……”

    葉伏秋往前踉蹌兩步,撲進他懷里,指著祁醒的胸口:“你,你就感覺不到嗎…”

    “你的朋友,他們真的,真的很傷心啊……嗚嗚。”

    祁醒看著她,深吸一口氣。

    得,來了個酒蒙子。

    幾分鐘后,祁醒拽著“張牙舞爪”的葉伏秋出了飯店。

    三個男生看著抱著祁醒胳膊又咬又罵的葉伏秋,驚呆了……

    祁醒無奈,指了指賈明,“就他媽你該死。”

    “誰讓你一直給她倒酒了?”

    “不是啊哥,我就給她滿了三次,后面全是她框框灌自己,我以為她能喝呢!”賈明無辜。

    女孩柔軟的嘴唇還咬在胳膊上,異樣的觸覺弄得他渾身不對勁,祁醒胳膊夾著她,“行了,趕緊走,打車去。”

    一行人穿過巷子去馬路邊打車,晚上九點半,月光已然來到盛時,照在他們身上,輝出不同形狀。

    葉伏秋沒有見過高掛在臟巷子上的月亮,迷離的目光幾分暢然,原來也一樣皎潔啊。

    賈明忍受不了哥們之間一直這么僵著,“醒哥,你以后肯定會有出息的,我看人從來不錯。”他看見舊民巷子區(qū)旁邊市中心的高樓大廈,指著最近最高的那棟大廈,“以后,你肯定能買下那樓,坐在里面分分鐘幾百萬上下!”

    “到時候,千萬別忘了我們,請哥幾個上去做客啊。”

    祁醒瞪他一眼,叫他少吹牛。

    石濟之和李楓相視一笑。

    葉伏秋半邊身子還靠在祁醒身上,搖搖晃晃地走,順著賈明指向的方向一望,眨了眨眼。

    “咦…”

    “不用等以后呀。”她忽然憨笑一聲,“你們是我的朋友,想去上面的話,我現(xiàn)在就能帶你們?nèi)パ健!?br />
    “那是我家的樓嘛~”

    就在葉伏秋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一行人恰好走到了那棟大廈的另一側(cè),耀眼千里的“神石”二字企業(yè)logo赫然掛在頂樓外壁。

    “你真是喝多了,那是神石,神石是葉家人的企業(yè)。”

    “哼哼,對嘛,我哥哥是葉逾,二哥是葉綽,我們都姓葉呀。”

    “我真的可以帶你們上去的,哥哥辦公室的門鎖密碼是我的生日。”

    賈明反應(yīng)了反應(yīng),忽然就站住了。

    再回頭,他瞬間瞪紅了一雙眼,“草!你他媽是葉家人!你騙我們!”像被惹怒的惡犬。

    葉伏秋被嚇得渾身一哆嗦,酒都醒了。

    完了。

    她都說了什么啊!

    怒火燒空了理智,賈明上來就要撲向葉伏秋,“你知不知道醒哥因為你吃了多少苦!!”

    “都是因為你!就是你!”

    “你個大小姐!弄得多少人雞犬不寧!”

    他的手碰到葉伏秋發(fā)尖前一秒,祁醒猛地把人拽到身后護住,呵斥:“賈明!”

    “你丫喝酒把腦子喝堵了?”

    “別碰她。”

    她嚇得抓著他衣服的手都在抖,雙眸震顫,不知道自己做錯什么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為什么這么說…

    祁醒看了眼另外兩人,示意:“把他弄走。”

    石濟之和李楓架起賈明就走,賈明還不斷掙扎:“別讓我再看見你!葉家的!”

    “都是因為你!醒哥一家飯都快吃不上了…”

    “別攔著我,咳咳…”

    三人離開,巷子歸為一片寂靜。

    祁醒轉(zhuǎn)身時,葉伏秋往后退縮半步,驚慌未定,眼神偏閃:“我…怎么了…”

    好像,好像因為她,壞了祁醒什么事。

    不是比賽,是比比賽還嚴重的事。

    而且,她怎么感覺,祁醒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葉伏秋。

    她后退的半步,扎進祁醒眼底。

    眼前的女孩金裝玉裹,即便身處亂巷僻壤,在夜里,也好像會發(fā)光。

    單純,潔白,高貴。

    從不屬于他的世界。

    光是觸碰,都覺得燙手。

    葉伏秋所在的那個世界,隨便誰一揮手,都能摁著他們這些人在污泥里掙扎半輩子。

    他早都明白,卻放縱她靠近,一次又一次,揣著明白裝糊涂。

    今天她指著高樓大廈笑著所屬自己的那刻,祁醒醒了。

    那股僅對她發(fā)作的燥熱,難耐的沖動,在此刻反噬成折磨的尖刺。

    告訴他:看清楚她是誰,而你祁醒又是誰。

    葉伏秋試探著抬眼望向他,眼眶的紅暈連月光都會心軟,再次無助地問:“我怎么了?”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做錯什么?祁醒眼底劃過笑。

    你能做錯什么。

    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像藏匿在萬丈海底的危險,讓葉伏秋覺得即將發(fā)生什么,像缺了靠山那般惶恐難受。

    下一秒,祁醒抬腿,逼近她。

    他高大的陰影籠罩她全身。

    祁醒直接叫她:“葉伏秋。”

    她心跳直接踩空。

    錯了的東西就該早早回到正軌上。

    他勾唇,略帶漠情:“大小姐,陪你玩兒這一場,還成么。”

    葉伏秋握緊簪子,埋進被子里悶聲抽泣。

    半晌她突然抬頭,忍無可忍地拿出手機,點下他的電話。

    落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停滯又顫抖,葉伏秋記著他的囑托,所以千萬次的忍住。

    可是這次忍住了,下次想給他打電話的欲望便會變本加厲地瘋長。

    她好想他,想看看他的臉,聽聽他的聲音。

    哪怕一秒,一句。

    只要確定他安全。

    葉伏秋還是沒忍住,終究撥通了他的電話。

    她迫不及待地放在耳畔仔細聽。

    三秒后。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稍后再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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