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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Jungle

    Jungle:71.

    竿春山所在的南桂省一座小市的江曲鎮(zhèn)管轄區(qū)域里,是江曲鎮(zhèn)最南端的山脈。

    南桂省全年氣候如春,風景絕佳,是近些年才被挖掘出來的旅游度假城市,最近風頭正盛,冬季的旅游熱度都快壓過滇南那邊了。

    就算是在最冷的十二月到一月,氣溫都足足有十幾到二十多度,對于北方人來說,這邊是再合適不過的避寒圣地了。

    葉伏秋一下了飛機,身上的羽絨服和毛衣就一分鐘都穿不住了。

    從北方帶來的一身寒氣,踏上這片土地沒幾分鐘,就都被稀釋得分毫不剩了。

    趕過一次上竿春山的山路,顛簸難走,所以這次她沒敢?guī)嘈欣睿炎钕『钡脑O備隨身帶著,剩下的都還在郵寄的路上。

    葉伏秋就一個大號旅行包,形單影只,簡單利落。

    嬌小的個頭穿梭在人群中,沒一會兒就溜出了機場大廳。

    一出門,溫暖的風撲面而來,各種接機的,宣傳旅游團的,趴在門口拉客的黑車司機叫喊不停,葉伏秋獨自面對有些陌生的城市,竟回想到頭次過去霄粵灣的時候,好像也是這種感覺。

    稍微有點窘迫,緊張,但也有期待。

    只不過她已經不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不會再害怕,葉伏秋背好包,左右環(huán)顧,尋找機場大巴的中轉站。

    葉伏秋躲進門內,脊背貼著門板,聽見樓下車輛依次啟動、遠離,激烈的心跳仍未平靜。

    駱詩曼在房間內探頭探腦,目光越過她身后。

    “你在和哪個男人吵架?”

    “我們沒有吵架。”她硬邦邦地回。

    “哦……”駱詩曼拉長聲調,“所以真的有那么一個男人,追到了你家門口來。”

    葉伏秋一只手撥開她,繞到廚房取冰水,聲音很模糊地傳出來,“你大半夜跑到我家來干什么,聶東煜不是在倫敦嗎,他不管你?”

    不就是互相惡心嗎,誰不會。

    她一說這個,駱詩曼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聲音驟然尖利,“他來倫敦我就要去伺候他呀?什么道理,哼。”

    駱詩曼和聶西澤的親大哥聶東煜是大學戀人,到現(xiàn)在也有八九年了。直到今年,聶東煜訂下了聯(lián)婚,駱詩曼過不了這個坎,分手說了一百遍,最后也沒有分成,拉拉扯扯,藕斷絲連。

    駱詩曼瞪著眼睛坐在沙發(fā)上,眼角是濕漉晶瑩的。

    葉伏秋從冰箱里拿了兩罐酒,塞給駱詩曼一個,“哭什么,又不值得。”

    駱詩曼抹過眼角,平復著呼吸,“行,說正事。先說好,你惹得我哭,今晚這件事,你非得答應我不可。”

    “喂。”葉伏秋打她小臂,“你是專程來訛我的吧?”

    “錯,我是來救你的急。”駱詩曼提起她的鱷魚皮kelly包,從里面取出一張支票,用兩只指頭夾著晃了晃,“鄭總請你去賭場陪他玩幾天。”

    葉伏秋只聽了“賭場”兩個字,就厭煩得別過臉,“我不去。”

    “他開了十萬磅。”

    葉伏秋舉起兩只手,“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再進賭場了,放過我。”

    駱詩曼也不白費口舌勸她,只問一句,“葉德珍今年又欠了多少債,你又還清了多少?”

    若不是葉伏秋有個嗜賭成性的媽,若不是駱詩曼這些年在倫敦替聶東煜打理著幾個私人產業(yè),她們兩個原本也不會認識。

    屬于兩個不同圈子的人,就算存在一層“妯娌”關系,但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場面上不會有什么交集。

    兩年前,葉伏秋到賭場替葉德珍還債,債主一眼見她,就色迷心竅,將人扣了下來。

    債主說,請葉伏秋陪他打一輪德?lián)洌羰悄茉谒窒纶A過三把,再放她走。

    那個人在澳門素有“賭神”之名,但葉伏秋無知者無畏,面不改色在牌桌前坐下了。

    誰也沒想到,她連續(xù)十場十勝,一夜吸入七位數(shù)的籌碼。到最后,逼得賭神當場失態(tài),面色鐵青地掀了牌桌。

    鬧得太大,不免驚動了駱詩曼這個老板娘。

    駱詩曼聽手下說這砸場子的是個德?lián)湫率郑B規(guī)則都是別人當場教她的,已經很吃驚。到了場內,再看當事人,竟然是一個又冷又艷的美人,更是出乎意料。

    最后是駱詩曼撈了葉伏秋出來,替她還清了那筆債。唯一的條件,是葉伏秋要留在她的賭場里做荷官。

    駱詩曼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葉伏秋算牌的天賦,認定她能做頂級的荷官。

    她沒看錯人。一個月后,葉伏秋戴著半張面具出場,清清冷冷不怎么說話,卻成了倫敦切爾西區(qū)最炙手可熱的美女荷官。那兩年,她給賭場帶來的紅利,超過她欠下那筆債的十幾倍。

    駱詩曼一直認為,葉伏秋是她做過最棒的一筆投資,直到聶西澤罵她見識淺薄。

    葉伏秋豈止是會算牌。

    十四歲拿IMO金牌,十五歲上大學,常青藤學校搶著給她發(fā)全獎。

    她從一開始的起點就那么高,天賦是她的象牙塔,把她從污泥里捧出來。

    把她陰差陽錯地推回了泥潭,駱詩曼的確有一瞬間是愧疚的。所以,當葉伏秋開口說要走的時候,駱詩曼沒有二話,因為知道她的未來會在更高處。

    但是她知道,葉伏秋還是很缺錢。嗜賭的母親不再是家人,而是一只螞蝗,附在她身上源源不斷地吸血。

    “別犟,氣節(jié)沒有真金白銀要緊。”駱詩曼把支票塞進她捏緊的掌心里,“鄭總不會亂來,叫你去打牌,就只是打牌,不會有別的事。”

    *

    十月底,倫敦仍是多雨。

    梅森大道上,剛從金融城下班的辦公人群頂著公務包匆匆走過,在趕路的間隙,望見遠方巴洛克式建筑里水晶燈的暖光燈光,暗自肖想著里面的紙醉金迷。

    他們不會想到,在那個英國最古老的私人俱樂部的二層,竟然有一個裝飾成了純粹東方風格的會客廳。天花板正中間是紅木雕刻描金泥的藻井,博古架上高低擺放著殘缺的佛頭、陶俑和汝窯青瓷。墻角的黃金支架上有一只潔凈柔軟的黃鸝,正在安靜地啄羽。

    會客廳延伸出去,是一個懸空平臺,正對著一個戲臺。臺上的青衣拖著綢緞水袖從紗簾后面繞步出來,折扇遮臉地唱了這折戲。

    廳內,幾個男人坐在一起,低聲交流今年港股上市的幾家科技公司,哪些是風口,哪些是泡沫,哪些是長線,何時買入,何時拋售。

    他們都是市場背后翻云覆雨的手。可是他們說話時,卻頻頻看向旁邊的男人,似乎是在征詢、揣測他的心意。

    旁邊的烏金木沙發(fā)上,那個男人獨自坐在那里,修長的雙腿交疊,沉思的樣子,正如一樽古希臘雕像。

    駱詩曼湊過去輕聲說了一句什么,周圍那一圈人、連同鄭總本人都瞬間收斂了表情,取而代之一種熱切、忌憚和蠢蠢欲動交織的古怪神情。這放在他們這種中年富商臉上,違和感實在很重。

    “這……”有個人搓了搓手,“好不容易在倫敦遇見了,我們是不是該去問候一下?”

    “聽說他最近不愛見人。”

    “只由老鄭帶頭去敬一杯酒,禮節(jié)上的事,不算打擾吧。”

    余下幾人都說好,各自將隨手脫下丟在一邊的西服外套穿上,紐扣一顆顆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扭上,松開的領帶結打上,散了散煙酒氣,握著酒杯魚貫而出。

    究竟是什么人要他們像給主子請安似地大費周章去敬一杯酒,葉伏秋沒有精力細想,只覺得這些男人走后,房間里的空氣都清新了許多,忍了一晚上的咳嗽也終于能咳了個痛快。

    她咳得兩眼泛紅,駱詩曼坐過來給她拍背,“哎呀,我在休息室給你煮了雪梨水,你記得去拿。”

    葉伏秋知道她今晚一定是忙得團團轉,點著頭,“咳咳……知道了……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駱詩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葉伏秋靠在沙發(fā)上,好容易才順過氣,起身找了個侍者問了休息室的方位。

    這個私人俱樂部的賭場區(qū)域正對著戲臺,十分開闊,賭桌與賭桌之間以淡金色的綢紗相隔,可以看見里面秋秋綽綽的客人,聽見骰子、麻將翻滾的聲音。

    葉伏秋咳得頭又痛又昏,覺得一切聲音都像刀子般割耳朵,低頭挑了清凈人少的路走。

    她今天穿一件白色的小禮服,飄逸輕薄,冷不防后面有人拽了一下她裙子背后的緞帶。

    面前的人一只手扼住葉伏秋的脖子,另一手拍拍她的臉頰,“葉小姐,還記得我嗎?”

    葉伏秋睜了睜眼,氣聲吐出三個字:“張、仕、成……”

    三天后,葉伏秋才接到葉德珍的電話。

    她還沒說話,葉德珍先干脆利落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啜泣地說,“我不知道張仕成還敢去找你……都是我該死。”

    她是歌廳小姐出身,如今四十幾歲了,聲音依然很嬌很甜。這么一哭,別說是男人,就連女人也要心軟。

    葉德珍又是痛哭,又是賭咒發(fā)誓,說自己再也不賭了,會好好過日子。

    葉伏秋把手機移遠了,對著電腦顯示屏的一張臉面無表情,手指敲擊鍵盤的節(jié)奏不停,代碼運行的一行行熒光倒映在淡漠的眼底。

    等那邊哭累了,她才開口,“我又沒被怎么樣,別把那些死啊活啊的放嘴邊。”

    葉德珍立刻笑逐顏開,甜絲絲地問她,“好、好,你的病好全了嗎,你李叔叔說,不如圣誕時我們到英國來看看你……”

    葉伏秋手一頓,“哪個李叔叔?”

    “就是李奉年,你認得的。”葉德珍支支吾吾。

    “我不是讓你和他斷了么!”葉伏秋猛地推開鍵盤,代碼錯亂了,滴滴地報錯。

    上次回國看葉德珍,還是去年新年的事。她半夜到家時,大門虛掩著,一只文胸落在玄關處,葉德珍摟著男人懶在沙發(fā)上,嘴角含著半截的卷煙。

    葉伏秋在英國街頭常見這些,怎么會不知道那是什么?渾身的血液都氣得沖到頭頂心。

    葉德珍先清醒過來,跌跌撞撞爬下床,“小秋、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葉伏秋不理會她,抬腳要把李奉年踢下去。

    她恨李奉年把葉德珍當玩物,腳尖下了狠勁,“滾……”

    李奉年挨了幾記窩心腳,竟然也不生氣,眼神黏在葉伏秋身上,哼呵直笑,“德珍,你女兒比你帶勁。”

    葉德珍哎呀哎呀地擋在李奉年身前,“說這些渾話!疼嗎?”

    她一身絲綢睡裙,曲線畢露地去心疼男人,真是活色生香。

    母親是這種煙視媚行的貨色,葉伏秋一下子被抽走了骨頭,扯了扯嘴角,“葉德珍,你賤,非要連帶著我也賤。”

    那個新年,她拖著行李箱在江邊走了一夜,第二天回英國,之后再也不肯回家,電話也很少打,因為話不投機半句多,點開彼此的聊天記錄,只有一頁又一頁的轉賬流水。

    葉伏秋閉了閉眼,“你從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是么。”

    葉德珍自知理虧,越說越氣虛,“李哥他知道錯了,說要送我一棟樓,等過戶完我就……”

    “他要送你一棟樓?你有什么值得他圖的,能換來一棟樓?”葉伏秋氣得冷笑,“葉德珍,你就是太蠢了,年輕的時候被騙身,被騙去賭,現(xiàn)在四十幾歲了還不長教訓,你是不是要被騙到死才會醒悟!”

    葉德珍吵不過她,尖細地喊叫起來,“沒有我生你養(yǎng)你,你憑什么清清白白地讀書做你的女博士,如今反倒嫌我臟了?你知不知道,換了別個女的生了你,你只會被丟到廁所里、垃圾場里……你只不過是碰上了我……”

    這些話葉伏秋早都聽過一萬遍了,起初難過,后來只覺得疲于應對。

    捏起玻璃杯猛灌了口冰水,她平靜下來,“我就是記得你的生恩養(yǎng)恩,所以現(xiàn)在還認你。但如果還有下次,我們的情分就到頭了,知道嗎?”

    不等葉德珍反應就掛了電話,眼角掉下一行眼淚,她若無其事地抬手擦掉。起身出了辦公室,麗然在門外垂頭喪氣,肉眼可見已經徘徊了許久,一見到葉伏秋就氣鼓鼓地告狀,“師姐,那個愛麗絲今天來實驗室了,還非要占你以前的工位,把器材都弄亂了!”

    葉伏秋還沒收拾好情緒,做不出多輕松的表情,只能勉強地笑了笑,“占就占了,反正她也不礙著我。”

    麗然憋了又憋,還是藏不住話,直白地問,“可是教授把她安排過來,不就是擺明了要她搶你的——”

    葉伏秋抬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麗然便咽了回去。隔了一會兒,小小聲道,“她要搶你的課題,我不甘心。”

    愛麗絲是導師莫里哀的新婚妻子,今年秋天剛進實驗室做博士后。日本女子私修學院出身,履歷也不甚亮眼,她是如何打敗一眾候選人來劍橋做博后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莫里哀對她的資質大約也心中有數(shù),沒有給她獨立的課題,而是把她放在了葉伏秋手下。

    ——博后被一個年輕的博士生管著,說出去是夠丟人的。但再細想一層,莫里哀對他年輕妻子的安排,是大有思量的。

    葉伏秋蹙著眉,“搶課題暫且不說,老師讓愛麗絲來我這里,首先是因為我可以做她的擋箭牌。”

    莫里哀的實驗室多年來成果斐然,但也十分臭名昭著。他推崇horse racing,倒逼學生組內競爭,贏家通吃,輸家一無所有。這種無異于養(yǎng)蠱的教育方式無疑對研究成果的產出有相當大的催化作用,但也是一種日復一日的惡性循環(huán),導致組內既有葉伏秋這樣獨立領導課題、做首席負責人工作的博士生,更有苦苦掙扎延畢多年的邊緣群體。

    這些人怨氣沖天,葉伏秋順理成章成了宣泄的靶子。都是劍橋的博士,哪一個不是少年天才。拉不下臉承認技不如人,就只能在背后編排她,有的罵她根本不懂生物學,靠帶資進組才被莫里哀另眼相看,有的罵她不會寫論文,都是聶西澤在背后代筆。

    愛麗絲若是明晃晃地空降,難免不會步葉伏秋的后塵。但是將她放在葉伏秋手下就不一樣了,別人會說,看啊,師母都在給她干活,教授果然最偏愛她。

    對這些彎彎繞繞的內里文章,麗然一向很不忿,鼓了鼓臉,問葉伏秋,“剛才她還問我要活兒呢,我不想讓她拿到我們的數(shù)據(jù)。師姐,到底怎么辦?”

    一只寬厚的手掌接住她,“是我,我來了。”

    “干什么……”

    葉伏秋還沒來及回頭,后面的人將她垂在后背的頭發(fā)往后一拉。

    頭皮一陣劇痛,然后被人摜倒到地上。葉伏秋有好幾秒的工夫眼前一片昏黑,過了一會兒,才昏沉地看清對方的臉。

    兩人中斷了對話,趕緊跑兩步跟上。

    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高聳樹木,眼前有一片小空地,有幾個穿著登山服的男人站在那兒很顯眼。

    “辛苦了辛苦了!這片林子還沒做完規(guī)劃引導,很容易迷路。”前面的村干部和他們握手,“都沒受傷吧?”

    葉伏秋正打算跟著小單師傅幫幫忙,拿拿行李,就在這時,她抬頭,一眼在人群里——對上了一雙丹鳳眼。

    心跳咚地一下落地就沒再彈起,呼吸停滯在這一刻。

    葉伏秋雙耳轟然嗡了一聲,簡直不敢相信。

    祁醒身姿挺拔,穿著暗藍色的沖鋒衣,領口遮住下巴,少年氣仍在。

    短發(fā)清爽,露出來的挺鼻和黑眸格外出眾。

    他背著個包,雙手抄兜站在靠邊的地方,單腳懶悠悠踩著顆大石頭,與其他略有慌張的人比起來,淡然得完全不像是迷了路的人。

    感知到視線的下一秒,他偏眼過來,抓住葉伏秋驚愕的目光。

    半晌,他揚起下頜,對著她微微挑眉。

    仿佛在說。

    葉伏秋。

    還跑嗎?

    第 72 章   Jungle

    Jungle:72.

    村領導看見祁醒,跟看見了祖宗一樣兩眼發(fā)光迎上去:“祁總,你說你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我們好準備準備。”

    祁醒將視線從不遠處收回來,對他說:“沒什么可準備的,我們這回就是普通游客,不用麻煩。”

    “村子里能有這么好發(fā)展,可不都要感謝您。”村領導招呼后面來幫忙的村民:“來!幫忙給拎拎東西。”

    這群年輕人們一擁而上,十分熱情地幫忙拿東西。

    村領導給他們介紹:“這都是村民家里的兒子們,都是挑閑下空的,祁總放心,沒耽誤家戶干活。”

    葉伏秋站在小單師傅身邊,一瞬間都不知道該不該往前走,最后為了不暴露太多異常反應,硬著頭皮低頭跟著往前。

    沒想到村干部一個個都給介紹,她本來想幫身邊一位女士拿行李,結果被一個小男生搶了先,她兩手空空很是尷尬,就在這時,那熟悉的嗓音響起。

    慢悠悠的,帶著某種故意挑事兒的感覺。

    “這位看著面生,也是村里人?”

    葉伏秋一愣,心想這人在裝什么啊!?

    一下子好多人看過來,她只得硬邦邦抬頭,與祁醒疏淡的目光對接。

    村干部搖頭,笑著說:“這姑娘這么白凈秀氣哪像我們山里的孩子,好像是……”

    小單師傅這時候插話介紹:“叔,這是我朋友,外面來的。”

    “也是旅游工作。”

    祁醒輕輕瞥了他一眼。

    葉伏秋后背一僵,知覺突然變得敏銳,感應到男人強烈的存在和呼吸。

    他就站在她身后。房頂有一盞水晶燈,將他身秋沉默地映在胡桃木的長桌上,籠罩住她握筆的手。

    一只冰涼的手越過葉伏秋的肩膀,抽走了她壓在小臂下面的教案。

    嘉寧探頭探腦地去看哥哥的臉色。他不知道是從哪個會上剛下來的,一絲不茍穿著西裝三件套,一邊低頭看教案,一邊抬手擰松領帶,眉眼些微的倦意和不悅,“這些不是早就教過了?還不會就讓她去做二十頁題,不要什么都慣著她。”

    他的語氣冷淡到近乎嚴厲,葉伏秋屏了屏呼吸,大氣不敢出,以為自己這次在劫難逃,非得跟嘉寧一起挨訓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積水阻斷了諾福克郡與倫敦之間的高速公路,祁醒沒能即刻反程。

    下了課,嘉寧聽說哥哥還未走,眼巴巴地望著樓上緊閉的書房門,“哥哥不一起用晚么。”

    潘師良慈愛地看著她,“少爺還有電話會,你和葉小姐先去吧。”

    嘉寧像個小動物似地哼唧一聲,“他眼里果然沒有我這個妹妹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葉伏秋心里有鬼,知道祁醒是為了避開誰才冷落妹妹,連忙替他說好話,“祁先生很關心你的,他那么忙,都還會抽時間過問你的作業(yè)呢。”

    嘉寧:“……”

    這種關心她是可以不要的謝謝。

    眼看雨越下越大,沒有停的趨勢,葉伏秋惦記著實驗室里的事情,婉拒了晚餐的邀請,披上雨衣就走了。

    雨勢甚大,鄉(xiāng)間原始的排水系統(tǒng)捉襟見肘,轉眼間,積水就沒過了小腿。但葉伏秋在英國生活了這么久,很難不鍛煉出和惡劣天氣共存的技能。她高高挽起褲腳,踩在道路兩邊的巖石帶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

    沒走出多遠,一輛邁巴赫SUV無聲無息地堵住了她的去路。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穿黑色西裝的陌生男人,舉傘走到她身邊,“葉小姐,我送你。”

    葉伏秋捋了捋被雨水打濕的額發(fā),疑惑,“你……”

    對方讀出她的疑問,頷首道,“是先生的吩咐。”

    “你確定是因為葉小姐?”陳私助結合他的病情和這種精神疾病的資料,“十幾年的經驗表明,你每次癔癥的深入程度是不一樣的。”

    “或許只是那天你狀態(tài)好,程度不深,就算是別的外置刺激也能叫醒你。”

    “概率事件,我想你也是這樣判斷的。”

    “畢竟……”小陳偏頭,小聲說了句:“你那天只拿了一把削皮刀,都沒拿大菜刀砍自己。”

    祁醒眼角一抖,笑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小陳站直,非常驕傲:“高情商和幽默感,是一位心理醫(yī)生必備的天賦。”

    祁醒滿臉寫著無語,拉開車門,沒說話,而是上車前對著他指了指腦袋。

    【腦子,你有?】

    葉伏秋委婉地望了一眼邁巴赫的底盤,“雨這么大,車子會報廢的。”

    “沒關系,報廢的話,他會批賬單。”西裝男笑了笑。

    “……啊?”葉伏秋懷疑自己聽錯了。

    男人恢復了面無表情,“您擔心得不無有道理,所以我本來提議用直升機送您的,這樣最妥當,但先生說您一定會拒絕。”

    ……那可不嗎,一輛直升機大張旗鼓降落在人來人往的校園里,那個畫面根本不敢想。

    中國人一向是喜歡折中的,如果你說讓她坐他的車子回去,她一定不肯。但你如果你用直升機來威脅她,她瞬間覺得坐他的車不算什么了。

    葉伏秋疑心自己被合謀套路了,但她沒有證據(jù)。

    上了車,透過車窗回望,雨幕下的莊園燈火輝煌,她不期然看見站在二樓高臺上的修長人秋。

    他看著她。他像現(xiàn)在這樣看著她,用綿長的眼神。

    *

    葉伏秋心底的塵埃陡然落定了,終于低垂眼眸開口,“祁先生,好久不見。”

    “又冇幾耐,兩個月啫。”潘師良在旁老神在在地拆臺。用的是粵語,葉伏秋聽不明白,那么只能是專門揶揄祁醒的。

    祁醒微瞇眼給去一個不動聲色的警告,轉過臉,神情又柔和下來,“好久不見。”

    其實的確沒有很久,但對他們來說,卻已經跨過了許多時鐘秒針。

    由秋到冬,跨過一個季節(jié),跨過了她努力建立的秩序和原則。

    葉伏秋開始后悔了,此處的晚風是否太輕柔了些,花香樹秋都被染成透明。

    為什么要開口叫他?秩序的坍塌只需要一次破例,剩下的只有節(jié)節(jié)敗退。

    但是遲了,祁醒已經捉住了她一瞬間的心軟。

    “替我照葉好嘉寧,可以嗎?”他征詢她,姿態(tài)有禮有節(jié)無懈可擊,跟那個無情弄哭妹妹的暴君,簡直判若兩人。

    葉伏秋盯著他嚴整的領帶結,視線無意間向上,看見男人說話時,硬挺的喉結微動。

    她飛快地收回視線,聽見他催促地問了一句,“葉小姐?”

    葉伏秋回過神,又想要嘆氣。

    長兄如父,他明明很關心嘉寧,為什么不讓她知道?

    “祁先生——”她抬起臉,對上他深邃的眼。祁醒目光一閃,似乎也驚訝她突如其來的莽撞勇氣。

    她抿了抿唇,鄭重其事,“不用你說,我也會幫忙的。”

    …………

    葉伏秋背著攝影包出了院子,嘆了口氣,一轉頭被坐在院子外樹下的男人嚇了一跳。

    祁醒懶洋洋半躺著靠在石頭和樹干上,怡然自得的架勢像是山林里化成人形出來游玩人間的狐貍精,手里還捏著一個用狗尾草編的兔子。

    見她出來了,他揮著草兔子,微笑頑劣:“忙著呢,葉大攝影師?”

    葉伏秋被他這“葉大攝影師”嘲笑到了,氣不打一處來:“干什么啊,沒空搭理你。”

    祁醒看她實在煩惱,沒多逗貧,扶著膝蓋:“你啊,就是跪在他門口天天求天天勸,也未必能成功。”

    “那你說要……”葉伏秋愣住,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干嘛。”

    她突然捂住肚子,“你還真,真給我肚子里蛔蟲打電話了?”

    她的事找村里的大媽大爺們打聽打聽就都知道了,祁醒沒想到她竟然“天真”到這個地步,盯她一秒,然后低下頭猛地顫抖肩膀,漏出一聲。

    在憋笑,而且沒憋住。

    葉伏秋又被他笑話了,惱羞成怒,走上去踢他小腿,耳朵泛紅:“別笑了!你煩死了!”

    祁醒一下握住她再次踢來的腳腕,葉伏秋瞬間成了單腳站立,踉蹌好幾步,“你,你……”

    他故作曖昧地摩挲兩下她細膩的腳腕,然后松開,“凡事呢,講究方式方法。”

    “我有一招兒,要聽嗎?”

    葉伏秋趕緊站穩(wěn),不懂了:“什么?”

    祁醒緩緩起身,然后從身后拎出一壇子酒,對著她晃了晃,挑眉。

    她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樣子。

    ……嗯?

    第 73 章   Jungle

    Jungle:73.

    結果祁醒的辦法就是假借她朋友的身份,拿著好酒好菜,上門去請老爺子吃飯。

    她倒也沒想到單爺爺是個好酒的,這兩人一喝就是好幾個小時。

    葉伏秋和小單師傅都坐不住了,偷偷跑到后院拍了幾個鏡頭。

    不過在剛剛陪著喝酒的過程中,她聽見醉酒的老頭吐露了不少過去的事。

    有關于這一家子。

    本身上兩代的人思想就比較保守,尤其是像單家這樣代代務農又傳承文化技藝的人家,講究的就是一個踏實,踏實干活,踏實把手藝繼承給下一代,踏實生活。

    心浮氣躁,唯利是圖,是手藝人最忌諱的。

    心一飄,手就會跟著虛,技藝就從這一代歪了。

    這樣的人家,做的都是對民族文化的大事,自然也不被很多人理解。

    小單師傅的媽媽,生下他沒到七八歲就跑了,不愿意跟著他們家一輩子窩在山里,想去過更好的日子。

    凌晨三點,葉伏秋躺在床上,人卻去世得很安詳。

    管家為她準備的客房空曠得嚇人,一個廳套了又一個廳,最里側才是床。綢緞的窗簾被外面的風吹起,發(fā)出沙沙的怪聲,葉伏秋與床頭油畫里的人像大眼瞪小眼,仍精神得像只鬼。

    干脆爬起來對著筆電想實驗,聶西澤的郵箱主頁掛在面前,那一張冷漠如無機質寶石的臉,對內可煞氣騰騰,對外可鎮(zhèn)宅驅邪。

    她一面給聶西澤寫長郵件匯報工作,一面將電話聽筒夾在耳側撥出內線,“需要一片安眠藥……嗯,是的……床很舒適,不用換,我的問題。”

    值夜女傭答應了送藥,又體貼地推薦了浴室內的助眠精油。

    掛了電話,葉伏秋后知后覺自己渾身冷汗黏黏,的確很不舒服,索性去重新泡澡。那款精油的確有玄妙的作用,香味在水汽中層層疊疊地放大,沁入滿心滿肺。水聲潺潺,波濤輕漾,柔和地推送著輕薄如玉的后背曲線。葉伏秋手臂墊在臉頰下面,身體溫軟,眼皮漸垂,模模糊糊地生出困意。

    不久,有人敲響木門,穩(wěn)定悠長的三聲。葉伏秋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迷迷糊糊地套上外衣,伸手開了門,“多謝你,精油很好,我已經——”

    輕快帶笑的聲音一瞬間截停,下一秒,葉伏秋目光滯住,像個被上了發(fā)條的木偶人,抬起一只手搖了搖,呆呆地打招呼,“祁、祁先生。”

    祁醒還穿著西裝三件套,領帶飽滿地緊束在喉結下方。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端著茶盞,里面的熱牛奶冒著蒸汽。

    起初,葉伏秋沒想起來哪里不對勁。是祁醒的眼神先定住了,然后欲蓋彌彰地、很紳士地移開,她才后知后覺地低頭。

    腦子“砰”地一下爆炸了,她想到人類的起源,奇點,大爆炸,第一顆恒星的誕生,超新星,紅巨星,白矮星,寂滅……

    一言以蔽之,很想死。

    傭人為她準備的睡衣是一件吊帶裙,天蠶絲的質地,像云朵一樣裹著身子,輕若無物。

    本來是沒有什么問題,只有一點不對,這件裙子原是專門定制給嘉寧的。

    嘉寧是纖細的少女身材,她的衣服穿在葉伏秋身上,只有腰身是正好,胸和臀都緊緊貼身,裹得渾圓緊翹,裹不住的地方,便露出大片欺霜賽雪的白,由不得別人不去注意。

    葉伏秋呆到不知道要跑。走道里的一面古董雕花更衣鏡纖塵不染,里面忠實地倒秋,他西裝革履高貴冷淡,而她衣不蔽體面紅耳赤,妖嬈與禁欲對比強烈。

    沉默了好久,落地鐘的指針走過一圈圈,滴答、滴答。

    祁醒終于覺得不能再這么下去了,罕見地煩躁到擰了擰領帶。

    “葉小姐,你不冷嗎?要不要去披件外套?”

    這個莊園內部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時恒定二十七攝氏度,最是舒適宜人。這個臺階遞得生硬,但是有什么辦法?

    葉伏秋如夢初醒,沖進房間里裹上了大衣。背對著門口,她垂頭喪氣地,深深吸了幾口氣。

    她不知道,這樣香艷的、隱秘的美麗,已經過于直白地造成沖擊。更何況,新浴后的她,雪面桃腮,還氤氳著溫熱的香氣。

    以前,她和聶西澤去宴會,有個人喝酒喝昏了,當著她的面不干不凈地說,聶二少好艷福,女朋友是高材生,卻不只是學問深。男人再高挺的鼻骨,也夠不到葉小姐的深度呢。

    葉伏秋越想越要哭。裹著大衣走回來,雙手緊緊交疊在胸前,唯恐他誤解什么,“祁先生,我在等女傭送藥,不知道是你……”

    祁醒終于重新看向她,確認她現(xiàn)在除了臉通紅、雙眼含水窘迫得要哭,沒有別的不好。

    “好,那就不要原諒我。”他自嘲地笑了笑,似乎拿她沒辦法,“就這么記恨我,永永遠遠。”

    在略有蹙眉忍耐耳鳴的生動表情中,他回到了現(xiàn)實。

    比起恐懼慌張,葉伏秋完全被震撼了。

    沒有流血,沒有痛苦。

    所以是,是……

    是她。

    是她把他帶回來的嗎?

    是她,她又能叫醒他了嗎?

    葉伏秋吭出一聲哭腔,壓抑了多年的傷疤在潰堤中愈合。

    淚珠如斷線般瘋狂地冒。

    “祁醒……”

    祁醒臉色有些白。微微喘著,忍耐著耳鳴的不適,強撐出一抹笑。

    “別叫了。”

    “都聽見了。”

    第 74 章   Jungle

    Jungle:74.

    葉伏秋望著秘書姐姐,看得出對方欲言又止,越是這樣她好奇心越澎湃,連帶著生出些不安。

    就像兔子光是聽到虎嘯就會膽顫。

    坐在鄰桌的男人給她一股撲面的危險直覺,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去探。

    沒等溫莉說話,葉伏秋余光瞥見那男人站起了身,她唰地低頭,埋頭咬了一大塊餃子。

    假裝很忙,假裝沒偷看。

    祁醒站起身,慢悠悠把自己臉上那片茶葉摘掉,撣了撣肩頭的水珠,下一刻直勾勾看向葉伏秋那桌。

    女性的第六感往往很強,如葉伏秋直覺的,他確實往這邊走了,但她沒料到的是他不僅是往這邊走,還是直奔她們來的。

    男人逼近的時候葉伏秋的心臟不可控地亂撞,頭越埋越低。

    她猜,剛剛自己沒忍住笑出聲的時候,他肯定是沒看見的吧,畢竟這餐廳里這么熱鬧,自己那么小一聲,怎么會……

    可是如果沒聽見,他過來干什么?

    心跳幾乎快達到閾值,滿口慌亂道歉的話已經崩到嘴邊,蓄勢待發(fā)了。

    下一秒,祁醒走到她們這桌停下,伸手,撐在溫莉身側,語氣里帶笑卻不溫柔:“溫秘,你對我成見很深。”

    葉伏秋耳尖一聳,咬著筷子的動作停住。

    嗯?他認識秘書姐姐?

    她試探著抬眼,卻發(fā)現(xiàn)對方同時瞟過來,觸電一般,葉伏秋猛地縮回去。

    女生躲他視線的動作太明顯,快到幾乎把嫌棄和排斥寫在搖晃的發(fā)尖上。

    祁醒冷淡一瞥,又問溫莉:“什么叫離遠點啊,搞得我是什么瘟病似的。”

    溫莉面不改色,抻了張紙巾,放在桌邊,“你聽錯了,我并沒有和別人提起過你。”

    “祁先生,先把自己擦擦干凈吧,濕漉漉地離這么近,我會不舒服。”

    葉伏秋瞠了瞠眼睛。

    她竟然不怕這人嗎?

    祁醒身上早就沒什么水漬了,對方故意在挖苦,他倒也不放心上,“嗯,如你所見,我被人潑了一身,又被你嘲諷一頓。”

    “現(xiàn)在心情很差。”

    “能不能麻煩溫秘先消失一下,我茶點還沒用完,不太想看見你。”

    他挑起眼皮,往葉伏秋身上看了一眼。

    感受到來自前方直勾勾的灼熱目光,葉伏秋后脊僵直,動都不敢動。

    她聽見那人輕飄飄來了句。

    “哦對,把你這沒禮貌的小瞎子朋友也帶走。”

    心跳漏空,她猝然難堪,雙頰撲地通熱一片。

    …………

    等走出酒樓被陽光安撫,葉伏秋才敢大口喘氣,她跟上前面的溫莉,小聲問:“姐姐…我剛剛是很不禮貌嗎?”

    她確實是不太喜歡和人對視,可是日常交流中,大方看對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禮貌…她明白。

    溫莉雖然一如既往面癱臉,但外人不難感受到她吃了祁醒一口氣之后的隱約不悅。

    她明白告訴葉伏秋:“沒有,不用在意。”

    “瘋狗被惹煩了,見誰吠誰而已。”

    葉伏秋抿唇,所以這兩位是什么關系?

    “…你和他很熟嗎?”

    溫莉嘆氣:“如果非要論個關系……”

    “我算他表姐。”

    葉伏秋:!?這么巧?

    ……

    回祁家別墅之前,溫莉帶她去超市買了些日用品,住處已經為她備好了基礎的,但是一些貼身常用的東西需要讓她自己挑選。

    溫莉在超市里和她走散了,找到葉伏秋的時候,她在結賬區(qū)已經給完錢了。

    這時候她恍然,經過全方面培訓的自己竟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甩開了。

    溫莉走過去,有些無奈:“你…”

    這次,葉伏秋拎起袋子,率先搶了話:“我知道,這部分費用也在他們資助之內。”

    她低頭看了袋子里的牙刷,漱口杯,床單,拖鞋和毛巾,“但是這些東西等我離開后別人是沒辦法再用的。”

    “家里給了錢的,還是我自己買吧。”

    溫莉緊緊看著她,目光柔和下來,拿人沒辦法,接過她的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真是個和祁家人氣質格格不合的。

    …………

    霄粵灣的富人區(qū),位于黃金中心位置,卻絲毫不會被高樓林宇的CBD區(qū)域的熙攘吵鬧到。

    只有在灣區(qū)有頭有面的人才能在這里擁有一畝三分地。

    祁家的園區(qū)占地面積最大,一千八百方的園林別墅倨傲于富人區(qū)。歐式別墅坐落講究的園林布局中央,高聳法桐在別墅的白墻藍頂上投下屬于它的綠色陰翳,噴泉淅瀝,靈動了樹葉搖晃的瞬間。

    門口值班的安保看見車牌號,為他們敞開通往地庫的入口。

    溫莉讓司機停在地面,下車給葉伏秋開了門:“我們直接下車,你的東西一會兒會有人送上去。”

    院子里的乳白地磚干凈得連灰土都看不見,連綿延伸直至綠植區(qū)的鵝卵石甬道。

    葉伏秋嬌小的黑影在這片灼熱又寬闊的白色中,渺小得不堪一擊。

    她早已被眼前的環(huán)境震撼得說不出話,瞪圓了眼睛,只知道乖乖聽話跟著走。

    “記得我剛剛跟你說的,先生出差不在家,夫人和她的大兒子都在。”

    葉伏秋想了想,彎動眼睛,小聲調侃:“你們管有錢人的兒子…是叫少爺嗎?”

    葉伏秋的黑發(fā)被晚風微微掀動,在周銳眼里構成一片如夢中畫面的景色。

    他從包里拿出一個透明的首飾盒,遞給她:“生日禮物,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就……選了這個。”

    “其實今天一直想跟你單獨待會的,我有點話想說。”

    葉伏秋看過去,是一條手鏈,點綴著星星和月亮,銀色襯膚色,特別適合女孩子。

    雖然禮物小巧,卻能看出周銳的審美。

    她彎動嘴唇,很開心。

    但遲遲沒伸手。

    葉伏秋提了下單肩包的背帶,垂眸,“我也有點話想說。”

    一來二去,她或許有些遲鈍,但又不是傻。

    周銳對她的意思,她多少能摸到個輪廓。

    但是。

    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祁醒的臉。

    葉伏秋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在南大的時間只有大一這一年。”

    “明年我就會回到北方,并且我家在北方,未來工作生活,都沒有再回霄粵灣的打算。”

    “以前我沒有朋友,曾經以為是自己性格不好,不討人喜歡。”

    “但是遇見你們我才知道,原來有朋友的感覺可以這么棒。”

    “尤其是班長你。”她抬頭,笑意誠懇又坦蕩:“你幫了我這么多次,又很照顧我。能和你成為朋友,讓我開心到……就算過去多久都會記著的程度。”

    “這就是我今天想單獨跟你說的話。”

    她的所有真誠和委婉都在話里,即便周銳作為比較直來直去的男生,也多少能感覺到這不愿說破而影響友情的婉拒。

    周銳的所有激動和緊張,在葉伏秋一番娓娓道來的感謝中,一點點垂了下去。

    他握著首飾盒的手逐漸往下掉,笑容也有些不自在。

    “原來,你是這么想的……”

    “嗯。”葉伏秋點頭。

    不管她和祁醒怎么樣,但至少,她對周銳絕對沒有異性上的喜歡,所以必須要說清。

    “雖然以后我不在南大繼續(xù)上學,但我們還能繼續(xù)聯(lián)絡。”葉伏秋粲然莞爾,說:“好朋友是一輩子的。”

    周銳收斂所有失意,也笑了一下,帶著慚愧。

    他還是執(zhí)意把手鏈遞給她:“生日禮物,既然是好朋友,也只能陪你過這一年的生日,那就必須收下!”

    這次,葉伏秋像接其他同學的禮物一樣,雙手接過了周銳的禮物,欣喜接納:“我會好好收藏的。”

    …………

    跟同學們走回學校,祁家司機叔叔準時到校門口接她回去。

    司機下車幫她拎袋子,笑著說:“秋秋收到這么多禮物啊,人緣好的哦。”

    葉伏秋鼓起臉蛋,點頭,“大家對我特別好。”

    司機驅車帶她回到別墅區(qū),一進了客廳,葉伏秋被眼前的景色驚訝到,以往大氣的客廳此刻多了不少粉色的生日裝扮,字母形狀的氣球黏在餐廳,禮物堆在蛋糕桌下面,多得晃到她的眼。

    保姆阿姨拉響慶祝彩帶——“嘭”的一聲,彩蛋從天飄落。

    梅若和阿姨們一齊恭喜她:“生日快樂——!”

    靠在樓梯邊刷個存在感的易慎默默鼓掌,倒是沒有多余的表情。

    祁醒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捏著茶杯,回頭看她,噙著很淡的笑意。

    表面是隔了很多天沒見的客氣和疏離。

    裝得實在像。

    可就在一個小時之前,他們還在餐廳的盥洗室急促地接吻。

    葉伏秋倉促躲開他的注視,看向梅阿姨,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謝謝阿姨。”

    “真是,太麻煩你們了。”

    “一家人不說客套話。”梅若牽著小姑娘到里面看禮物,然后知會廚房可以開始上菜了。

    “來,全家人都給你準備了禮物。”梅若把帶到蛋糕桌前,然后對兩個兒子說:“你倆先上桌等著。”

    “阿慎不懂這些,我怕他亂買弄得你不滿意,索性就我來做主了。”梅若打開盒子,給她看:“女孩成年以后,怎么能沒有自己的香水呢。”

    “香水,口紅,可以不用,但必須要有。”她又打開另一個盒子:“還有正裝,皮鞋,這種衣服是平時最不會買的,但是一旦需要,根本來不及準備。”

    說完,她拿起最上面的禮盒,“這是阿醒給你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梅若扭頭,“現(xiàn)在讓小丫頭拆開看看嗎?”

    英國的十一月,日出時間晚至七點,此時整座莊園仍在沉睡。月亮清冷地掛在崇山峻嶺,清輝灑落在廣袤的松林、草坪、花叢,間或有飛鳥越過。

    她幾乎以為自己幻聽,直到看見遠處身形高大的男人。

    看不清面貌,漆黑的頭發(fā)正往下滴水,身上的油蠟風衣也濕透了。

    在她發(fā)怔的電光火石間,男人抓住她的手肘,用力將她整個人從圍欄旁邊拽了下來。

    葉伏秋臉色一變,甩開他,“別管我!”

    話音未落,男人突然手一松,捂住胸口倒了下去。那手掌下方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正在源源不斷地流血,幾乎染紅了附近的地面。

    看他的第一眼,她仍未從生與死的邊緣走出。直到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映亮了男人的側臉,她恍惚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聶西澤。

    再度邁上臺階的腳步停住了,她俯下身,在第二道閃電中看清了,雖然很像很像,但他并不是西澤。

    他不是西澤。

    因為西澤是不馴的游俠、山間的風。而眼前的這一位,即便鬢發(fā)濕透,氣場也透著屬于上位者的秩序和掌控感。他赤手空拳和深淵談判,把她的靈魂不由分說地拉了回來。

    深吻之后,他笑話她:“午覺沒睡醒呢?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晚上我媽給你煲了湯,你最喜歡喝的那種。”

    葉伏秋眼底倒映著他的臉龐,撫摸著他每一寸皮膚,目光搖曳不敢置信:“我回來了嗎?我是,回來了嗎?”

    祁醒哧笑一聲,捏住她鼻翼,故意讓她憋氣,使壞著:“還回來了?你去哪兒了啊?”

    “再胡言亂語,我讓廚房多給你做點補腦子的得了。”

    說完,他把她提到懷前,故意讓兩人的身體緊密貼合,祁醒伏在她耳畔,曖昧暗喻:“或者等晚上,我給你單獨補補。”

    葉伏秋被臊得熱了臉,推他:“你又這樣。”

    她努努嘴,“你當我是說夢話好了,你快下去幫忙,我要再看會兒書。”

    “行啊,現(xiàn)在還會使喚上我了。”祁醒這么說著,卻老老實實起身,走之前還使勁揉揉她頭發(fā):“看累了就下來吃水果。”

    葉伏秋臉蛋上鼓起竊喜的弧度,扭回頭重新打開書。

    就在這時,書房里突然傳出一聲“嘭”的倒地聲。

    她轉頭,瞧見剛剛還調侃自己的人,此刻靜靜倒在地上。

    天地瞬間顛倒塌陷,葉伏秋驚慌大喊:“祁醒!!”

    她跑過去跪倒,把人扳過身子,嚇得尖叫一聲。

    地毯上的鮮血洇開了一大片黏濕的神色痕跡,祁醒臉色蒼白已然是死去很久的樣子,而他的手就握在,插入他心臟的那把刀的刀柄上。

    轟然間——諸多雜音充斥她的大腦,整個空間也開始變形,扭曲。

    曾經熟悉的一切都開始褪色,坍塌。

    葉伏秋眼見著在面前慘死的祁醒,坐在地上后退,沾滿了血的雙手捂住頭,恐懼痛苦地大叫:“啊!!!!”

    …………

    轟——

    葉伏秋幾乎是從床上彈坐起來。

    她目光木然,嚇得嘴邊溢出哭腔,退到墻角把自己緊緊蜷成一團,月光投在墻上的正在顫抖的身影暴露一切。

    剛剛無比真實的夢境畫面,像一把榔頭砸在她脆弱的神經上,一次次地重創(chuàng)著她的生命。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葉伏秋越抹越多,聽著撞動得難受的心跳聲,反復回味可怕的夢。

    又是這樣,又是這種夢。

    不像是冷靜求醫(yī),倒像是,困獸般無處逃竄。

    陳容微笑,不慌不忙問:”我想問,祁先生,你遇到什么事了?”

    搖椅的晃動停止了,祁醒盯著花房頂棚的丹鳳眼陷入一片岑寂。

    他的眼眸時常是無底深淵,也可以是濃稠巖漿,但有時候,是一片草蘚浮泛的空池。

    他唇角似乎是有動跡,但始終沒能說出話。

    陳私助跟在祁醒身邊時間長,大膽猜測,試問:“祁總……你……”

    “是被看見了嗎?”

    他含糊省略的內容,三人心照不宣。

    陳容似乎也是這么猜想的。

    祁醒盯著頂棚隔著一層透明罩的陽光,微微動著的眼睫,像皮肉內隨呼吸擴張的胸骨,枯硬中扇動生命力。

    “沒到那個地步。”

    他斂眸,不知想起誰,也不知在回憶什么畫面,輕扯唇線:“看見了,不過是在一切之前。”

    祁醒直起身,端起剔透的茶杯,舉到唇邊時停下,云里霧里說了句:“快十月份了。”

    “往年一到冬天的時候,你發(fā)作的頻率就會劇烈增加。”陳容問:“今年不過才到秋天,已經開始了?”

    “不清楚。”祁醒很少會一次性說這么多徘徊不定的詞匯,他抿了口茶,“認真的,陳醫(yī)生,你這兒能不能長租?”

    “你就當我是個重癥病號。”他笑了。

    陳容搖頭:“我這里只收真心自救的人。”

    “不是提供給離家出逃的人的旅店。”

    祁醒往后一躺,搖椅激烈晃動,透露著他的頹喪和不耐。

    陳容多少知道祁醒的事,有些疑惑:“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會陷入煩惱的人,遇到什么問題就解決什么問題。”

    “真看見也好,沒完全發(fā)現(xiàn)也罷,不管是誰,你有很多辦法讓他閉上嘴不是么。”

    “是有什么特別的嗎?”

    “你問的跟我這事兒有什么關系?”祁醒瞥他,指尖接住一束光,陽光貪婪地伏在他手上,“醫(yī)生,我花了錢,就想討個辦法。”

    “要不你給我出出主意?”

    “辦法很多,但都比較粗魯,就算是醫(yī)護也沒有資格那樣對你。”陳容忍俊不禁,以玩笑話說道-

    說完,他轉而再變了話鋒:“即使這樣,他的行為施加在祁醒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也是真的。”

    “祁醒,是最純粹的受害者,他沒有任何不對。”

    “我認為,受害者沒有道理反過來去理解施害者的難處,你說是不是?”

    葉伏秋的心瞬間扭成了曲痛的形狀。

    “那時候葉小姐年紀還太小,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十四年前的冬天,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到第二年的二月初這期間,你父親是外出打工的對吧,而與之前外地工作狀態(tài)不同的是,這期間他拒接有關家里的一切來電和短信。”小陳根據(jù)調查的情況說:“是因為那團伙的人不許他對外聯(lián)絡,估計連手機也都沒收走了。”

    “如果是正常的工作,又怎么會兩個月不和家人通信呢,如果你不確定,可以問問你的母親,當時是不是這個情況。”

    葉伏秋動搖了,雖然那時候才五六歲不記事。

    但是,這件事,在很多年之后父母吵架的時候,被母親提起過,所以。

    是真的。

    那時候母親懷疑他裝失蹤,實際上是在外地逍遙快活,生怕家人發(fā)現(xiàn)。

    她責怪父親根本不顧一家老小,沒有責任心。

    原來父親是被迫切斷了對外的聯(lián)系,正處于擔驚受怕的威脅中。

    “祁醒這件事結束以后,葉坪先生以最快速度逃回了濱陽,”小陳翻看著手機里的檔案,說:“但很快,就又離家了。”

    “是因為他是這件事里唯一一個讓祁醒看見過臉的人,他害怕祁家或者是犯罪團伙順著他的蹤跡找上他的家人報復,于是之后多年,他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工作蹤跡遍布全國。”

    小陳看著面前撐著額頭不肯接受這一切的女孩,心里不禁想:

    當初野山,懸崖邊的那次救援,實際上毀的是兩個人——毀了積極看待世界的祁醒,也毀了從來坦蕩良善的葉坪。

    這件事,錯的不是葉坪。

    但扎在祁醒身上最深的那一刀,卻也是葉坪的。

    葉伏秋扶著額頭,刷地掉了兩串淚,她顫著手指迅速抹去。

    父親那些年顛沛流離,最后在家的那陣子,也是抽煙,酗酒,夜不歸宿。

    她回想他坐在餐桌沉默抽煙的背影。

    原來,爸爸一直在被自責,恐懼,愧疚折磨著。

    可是,可是。

    就在幾個月之前,她還抱著祁醒,叫他一定要報仇,讓那些所有傷害過他的人血債血償。

    然而此刻,她卻發(fā)現(xiàn)這把該發(fā)出去報仇奪命的箭,也有自己父親一份。

    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像腳下礁石粉碎,像靠山坍塌,像在最幸福的時候突然被人給了一耳光。

    恐懼與悲哀襲來,讓她在事實面前看清楚,原來祁醒的懷抱……

    自己是最不配得到的那個人。

    “葉小姐,如果祁醒沒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不會成為這個多嘴破壞你們之間的人。”小陳是祁醒的朋友,是祁醒半個負責醫(yī)生,他沒有道理對葉伏秋這個此刻害處大于益處的人產生同情。

    他說:“過年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在國外這陣子,他癔癥的惡化速度快于過去十年每個時刻。”

    “我目睹了兩個月的每一次癔癥,最嚴重的時候,他往自己身上刺了三刀。”

    葉伏秋鼻尖驟然酸澀,嚇得腳都軟了。

    怎么會。

    他每次給她打電話的時候,無論是語氣還是神色,都正常的很。

    她看向左腕戴著的健康手表,又看向陳私助,“我的手表……”

    “是的。”陳私助確定她的猜想,“是另一個人的心率,祁醒得知消息后立刻換了你手表的綁定。”

    他給她看自己的腕表,“這兩月以來,監(jiān)控他心率的人是我,但我沒辦法叫醒他,我只能攔住他不對致命的地方揮刀。”

    葉伏秋沉默了。

    昨天他生日,晚上他拉著自己接吻的時候,兩人情到正濃的時候,他埋在自己頸窩喘息的時候,她手表上顯示的心率平穩(wěn)得無比詭異。

    這之前她竟從沒有懷疑過什么,真是傻。

    祁醒,竟然這樣“騙”了自己兩個月。

    她還覺得他健康無虞。

    “葉小姐,你也發(fā)現(xiàn)了。”小陳將殘忍的故事發(fā)展揭開:“你已經叫不醒他了。”

    “因為你是葉坪的女兒。”

    葉伏秋哽咽,沒忍住溢出一聲哭腔,把頭埋得很低,像做錯事的孩子。

    就是說,她已經不是祁醒的救贖了,是嗎?

    在祁醒的潛意識里,她已經被驅逐出局了,是嗎?

    嘉寧被蒙在鼓里氣壞了,當場表示怒而絕交。

    回家路上,葉伏秋十指飛動回她一條八百字懺悔小作文,最后試圖轉移矛盾:【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祁先生是在故意挑撥我們嗎?你這樣不是正中他的詭計?】

    嘉寧陰陽怪氣叫她:【小嫂嫂。】

    【我哥哥是大混蛋,你是小騙子,你們誰也別說誰。】

    葉伏秋兩眼一黑,哄不下去了:【不許叫我嫂子!!!】

    第 75 章   Jungle

    Jungle:75.

    祁醒緩緩抬眸,兩人激烈對撞的視線在悠閑的氛圍里一觸即發(fā)。

    電光火石藏在薄紗下,暗潮涌動。

    葉伏秋心跳猛然落空。

    不知為何。

    空氣里仿佛有一股說不清的濃稠,低燥。

    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又好像……沒什么不一樣。

    她恍然心虛,不敢看他。

    祁醒貼著咖啡杯的嘴唇悄然牽起,越笑越冷。

    “請坐。”民警示意她。

    葉伏秋點頭,剛要坐,卻發(fā)現(xiàn)祁醒坐在外側,大喇喇敞著腿完全擋著她進去的路。

    她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異常,壓著怦怦戰(zhàn)栗的心跳,她故作平常開口:“讓一下,我進去坐。”

    祁醒抿了口咖啡,沒動。

    葉伏秋低頭,瞧見他另一手在側邊捏癟捏皺的煙盒。

    煙盒里明顯還有煙,但因為他的暴力搓弄,全都碎成一團,煙草絲順著敞開的殼子正往外掉。

    祁醒那只手的指腹刻著好幾道紅紫的硌痕,像是掐出來的。

    可見用力程度,仿佛是個沒痛覺的。

    她眉心跳動,覺得奇怪。

    “或者你坐到里面也行。”

    祁醒聽出她聲音里的催促,有種慢慢回神的姿態(tài),直起身,把伸著的長腿稍微收了收。

    這是讓她進去坐的意思。

    祁醒摸了下鼻峰,眉壓得有些死,目光偏到地面上,似在隱忍什么。

    他放在桌下的手虛虛握成拳,手背青筋自然浮起,極有力量感。

    “沒。”祁醒輕輕回。

    對方所有動作落入眼底,她眼眸一亮,意識到什么。

    葉伏秋緩緩扭頭,抬眼,正對上這桌前方墻上,正對著他們的監(jiān)控攝像頭。

    攝像頭運作中,圓形一圈圈陷入數(shù)字世界,監(jiān)控視線里的所有舉動。

    猩紅的燈光亮著,像一只攝魂嗜魄的眼睛。

    發(fā)現(xiàn)秘密的瞬間,她心跳漏空,驟然回想車禍那天在派出所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偏開視線,摸著鼻梁。

    祁醒這樣囂張的人,只有別人不敢抬眼看他的份,哪有他低頭的時候。

    而且祁家那么大一棟房子,連一個監(jiān)控都沒有。

    果然,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骨瓷茶杯在地毯上碎成了兩半。

    葉伏秋目光發(fā)直地往向窗外,今天太陽從東邊升起嗎?英倫三島分裂了嗎,泰晤士河倒流了嗎?

    “Evelyn,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那你為什么不說yes?”

    “聶老師,上一次你提結婚,是為了氣你大哥。那這一次呢?”

    “今天我是認真的。”

    葉伏秋混亂地搖著頭,緩緩坐下與他對視,“你還記得你曾經對‘愛’與‘婚姻’的看法嗎?”

    聶西澤大步走到門邊,忽然止步回頭,“Evelyn,雖然今天你拒絕了,但我的proposal會一直有效。如果有一天你想要,隨時告訴我。”

    磚墻偏冷,房屋空蕩,于是男女之間碰撞在一起的體溫,就成了這片區(qū)域相對靜止又滾熱的臺風眼。

    葉伏秋無法形容與他對視時的感受——那是一種既忌憚,又上癮的感覺。

    祁醒生病時候的眼眸比平時更渾澀,似乎看人都更認真了,也更冷漠。

    他的雙眼像一池飄著暗香的酒,令葉伏秋一不留意就沉醉。

    對方的手還握著她的胳膊,葉伏秋眼睫顫顫,“……你身上好熱。”

    “嗯,睡覺都不用蓋被了。”他竟有閑心跟她扯著無聊東西,像是瞥了眼地上的食盒:“羨慕么。”

    葉伏秋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面前人突然壓了下來,她抬頭,險些撞上他鼻尖。

    他微微發(fā)熱的吐息和薄唇近在咫尺,她頻眨眼睛,甚至不知道一時該把目光落到哪里。

    祁醒眼底情緒是很淡的,卻勾著唇角調戲:“你要羨慕,我可以幫你也發(fā)個燒。”

    他知道葉伏秋招架不住這些,明顯是故意嚇唬她。

    把她嚇得罵著人跑走。

    所以。

    【葉小姐,這幾天他不讓任何人打擾。】

    【每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葉伏秋大膽猜測,手指伸到輸入欄那里,一字字的,按下了今日的日期。

    1225

    門禁立刻顯示密碼錯誤,她立刻清楚,換下另一個猜測。

    既然不是今天。

    那就是明天!12月26日!

    “密碼正確——”

    門鎖落下,門開了。

    葉伏秋抬頭,心里轟然。

    果然,他會把最痛苦的日子作為密碼,每日輸入,每日記憶,永遠不忘。

    葉伏秋推門闖入,“祁醒!”

    她跑進廚房,一眼就看見他撐在盥洗盆旁邊的背影,染著血的廚房剪刀被扔在地上。

    祁醒個子高,身材強壯,平日里杵在那兒總給她一種松柏般的堅韌不可摧的強勢。

    可此刻葉伏秋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得他像一棵繃緊了,受盡千萬次砍推,即將摧折的竹。

    葉伏秋眼神不止晃動。

    這時,祁醒回頭。

    如困獸般兇惡又破碎的漆黑目光,幾乎嚇得葉伏秋想后退,但她忍住了。

    祁醒撐在柜臺上的手爆起青筋,所有隱忍藏在僵硬的身體線條里,開口語氣很重:“你怎么進來的。”

    往日里笑著逗弄她的腔調全然消失不見,他的嗓音又低咬字也重,讓她徒增委屈。

    葉伏秋鼻尖發(fā)酸,“我,我猜的……”

    “祁醒,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祁醒偏開眼,呼吸粗重,或許在忍痛,尾音有些不穩(wěn):“告訴你什么。”

    “告訴我,你這幾天比較危險,”葉伏秋惶恐,訥訥:“這樣我就不會離開你了啊。”

    他沒有說話,艱難直起身,把地上的剪子踢到一側:“回去,我又沒叫你來。”

    葉伏秋怎么能順他意思,又不敢太用力碰他:“我不回去!你傷到哪里了,給我看看。”

    “葉伏秋!”祁醒頭一次對她這么兇,而后立刻放輕語氣:“算了吧,我本身就沒想你過來。”

    “你不用自責,是我不讓任何人上來的。”

    她咬住嘴唇,伸手打了下他的臉頰,“祁醒!你清醒一點!”

    “不是你叫我攔住你的嗎!”葉伏秋落淚,“不是你說,讓我拼盡全力攔住你嗎!”

    她往前一步,直接抱住他的腰。

    逐漸蔓延的鐵銹血腥味,被女孩身上桂花香逐漸凈化。

    祁醒深色的褲筒已然洇成更暗的顏色,本就有點站不住,她撲過來一抱,他借力,直接半倒在她身上。

    男人傾倒向自己,葉伏秋努力接住他,急得不行:“你哪里疼?說話啊!”

    祁醒用力推開她,臉色已然發(fā)白,“沒事兒……葉伏秋,聽話,回去。”

    “你不接她電話,她很傷心的。”

    廚房安靜了幾秒,半晌,祁醒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沉了口氣舉筷子,垂眸夾起餃子:“睡著了,沒故意不接。”

    說完把餃子塞進嘴里,咀嚼無聲。

    “真的?那我現(xiàn)在就告訴阿姨。”葉伏秋拿出手機:“家人之間不要因為這點事誤會。”

    說著隨手拍了一張照片,發(fā)了過去,露出細細笑意:“這樣她就能確定你有好好吃飯了。”

    祁醒掀眸看她一眼,忍著咽痛艱難把食物吞下去,“……不知道以為你倆親的呢。”

    “我才沒那個福氣有阿姨這樣的媽媽。”葉伏秋發(fā)完消息收起手機,坐下,拆開藥袋子給他分藥。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兩人如今相安無事地坐在一起,一個人默默吃飯,一個人拆藥盒看說明書。

    氛圍安靜中透著一股剛柔對撞后交融的和諧。

    祁醒從小經受嚴格管教,吃飯食速雖然很快,但絲毫沒流露出多余聲音,且始終慢條斯理。

    也許看他吃飯都是一種賞心悅目。

    葉伏秋把適量的藥放在手心里,遞向他,“拿好,半個小時后再吃。”

    祁醒薄薄的眼皮始終垂著,似乎很累了,他靜了幾秒,直接握住她手腕,俯身靠近。

    當葉伏秋還在猜測他意圖的時候,祁醒的嘴唇已經蹭上了她的掌心。

    小行星撞地球的沖擊在此刻的葉伏秋面前無足輕重,一股刺激伴隨皮膚的酥麻竄上顱頂——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祁醒湊頭,越過安全界限,握著她手腕吃掉了她手里的藥片,干脆利索地就了一口溫水,吞下去。

    葉伏秋坐在原地半邊身子軟得不像話,眼眸晃動凌亂,如隨劇烈搖動簌簌飄落的花瓣。

    “你……”

    “扳回一局”的祁醒瞟她,云淡風輕道:“我什么?”

    葉伏秋突然很想照鏡子,不知道自己的臉有沒有像燈籠一樣紅。

    臉頰連帶著耳朵全是燙的,她磕磕絆絆接話:“你,你都沒等半個小時。”

    祁醒盯著她紅撲撲的臉,半晌,輕哼:“沒必要。”

    說完起身,轉身往臥室走去,撂下一句:“碗筷不用收。”

    她蹲在旁邊乖乖看著,隨時準備幫忙,看著他干活,小聲問:“你還會修水管啊,你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嗎……”

    語氣明顯有種刻板印象。

    祁醒正在轉扳手,吃力的同時溢出一聲笑,“誰跟你說大少爺就不會修水管了。”

    “看見沒?”

    “什么?”

    “男人該會的我都會,他們不會的,我還會。”

    他倒是毫不害臊:“吃喝不挑,賺錢交公,經濟實用。誰拿下我那可占大便宜了。”

    葉伏秋聽著這些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頗為戲謔地哧了一聲。

    她扶著雙膝,看著他反駁:“吃喝不挑?祁醒,說這話不昧良心嗎?”

    你可矜貴得很。

    祁醒擰好扳手,又確定了一下堅固度,偏頭接上她的視線,“我挑?”

    “以前你挑剩下不吃的菜,都進誰肚子里了?”

    葉伏秋恍然怔住。

    兩人蹲在櫥柜彌漫著油煙臟味的管道前對視,在一灘水跡狼藉的地方,把過去種種都揭蓋翻起,以回憶往冷柴上澆油,再用一個對視拋下火苗。

    一瞬間——余燼復燃。

    大馬士革的浪漫味道仿佛在氛圍里濺淋,苦澀又馥郁,無花卻起香。

    “篤篤篤——”

    敲門聲驟起。

    葉伏秋狼狽切斷對視間的電波,扶著柜門起來,說話都磕絆了:“我去,去看一下是誰。”

    說完踩著啪塔啪塔的水聲出了廚房。

    她走到門口,“來了。”還沒撩開貓眼,門外的聲音就響起。

    “伏秋,是我。”

    葉伏秋一驚,學長怎么又來了??

    他不是都回家了嗎?!

    “你的耳機我給你找到了,沒丟,想著不如就送一趟。”榮明的聲音隔著門悶悶的,“而且我還有點話想說,不想再等一夜了。”

    就在這時,葉伏秋的腰上突然多了一只手,緩緩圈住了她,無比熟稔。

    她的手還握在門把手上,只要打開,外面的人就會看到——祁醒此刻站在她身后擁著她,將鼻尖嘴唇頂在她肩膀處,極致曖昧。

    “你方便說兩句嗎?”榮明問。

    身后男人正恬不知恥地用鼻尖反復摩挲她的肩膀,葉伏秋又不能斥責出聲,一直用肘部頂撞他,身后人卻跟不知疼痛一樣絲毫不挪開。

    葉伏秋回頭瞪他:趕緊給我回去躲好!

    祁醒放開她,還就往門口墻邊一歪,賴著不走了。

    大有一種“你開門唄,開門就讓他看見咱倆衣衫不整搞在一塊”的架勢。

    葉伏秋落敗,對著門外說:“對不起啊學長,我剛洗漱完,沒換衣服,有話你就這樣說方便嗎?”

    “或者等明天?”

    她心想:千萬等明天再說吧,不要讓祁醒聽到什么不合適的……不要不要。

    結果對方背道而馳,也不在意能不能面對面談:“我就這么說吧,沒關系。”

    葉伏秋心涼一半。

    祁醒靠著墻,吊兒郎當?shù)模怪谘劬β犞?br />
    “我知道祁總的威名,也知道論條件我比不上他。”榮明的嗓音充滿著真誠,甚至比他告白那天還要誠摯:“但我對你的心,絕對不輸給他半點。”

    “我不怕會付出什么代價,也無所謂你以前和他有過什么,至少你現(xiàn)在是單身。”

    “既然單身,我就還有機會。”

    和睦溫馨的別墅像一層飄在水面上的油脂,包涵壓制著下面早已翻涌沸騰的變化。

    得知祁醒癔癥之后,葉伏秋感受到與他之間氣氛微妙的變化。

    明明是他應該處處提防自己,但很奇怪的是,她依舊不敢看他的眼睛。

    尤其是他當著家里這些人,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的面前,用那樣復雜莫測的眼神緊盯她。

    葉伏秋抿嘴,默默把臉往飯碗里埋更深一點。

    看什么看……

    瞧見她這副反應。

    祁醒收回視線,神色被玻璃杯壁遮擋,喝水時飄過幾分逞意。

    “如果他再次追求你,我愿意跟他公平競爭,我會用實際行動說話。”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伏秋,你再考慮我一下。”

    “耳機我放在你門口的快遞盒里了,先走,明天公司見。”

    說完,榮明的腳步聲逐漸離去。

    而門內,靠在墻邊的祁醒也直起身,一步步靠近她。

    葉伏秋難以形容此刻面對的祁醒的眼神是怎樣的:縱容中又有盯中獵物的獨斷,悠哉中又有被挑釁的慍味。

    她步步后退,可惜幾步就抵到了墻根。

    眼皮一垂,肩膀一靠,儼然還是那個吊兒郎當?shù)馁F公子做派。

    葉伏秋暗自用力,嘴硬:“我沒跑。”

    “話沒說完,人就沒影兒了。”祁醒當然不信,因為她謊撒得太沒水平。

    她不擅長偽裝還要演,躲他的招式和樣子都擺在臺面上,落在他眼底特別有勁。

    “你要說什么。”葉伏秋又往后縮了下,頻顫眼睫,“……就說。”

    “剛才瞧見有位坐在窗邊的學生上課筆記記得很認真。”

    祁醒掃量她,揚眉:“所以我決定,讓這位葉同學當我的課代表。”

    葉伏秋露出意外神色。

    什么??

    “我拒絕。”她立刻找借口:“我,我校內外都有很多事,沒有精力當課代表。”

    “好啊,可以拒絕。”祁醒仰頭似在思考:“我好像有打學生表現(xiàn)分的權利。”

    葉伏秋橫眉:“祁醒!”

    又來!怎么到哪里都能拿住威脅她的由頭!

    “沒大沒小。”祁醒微笑頑劣:“這兒是學校,叫老師。”

    見她氣得臉蛋都快鼓圓了,他愉悅地鼻梁發(fā)癢,低頭用指腹摸了下,發(fā)問:“葉伏秋,想什么呢。”

    葉伏秋怔愣,“什么?”

    “隔三差五的。”祁醒掀眸,用鋒利目光耗損她最后的防線:“你躲什么呢?”

    心思一下被他戳破,葉伏秋微張的嘴唇僵著,一下難以編造敷衍他的借口。

    “……沒,沒。”

    *

    八點整,燈光暗下,唯一的光束打在大旋轉樓梯上,有客人端著酒杯,“咦”了一聲。在一些輕輕的驚嘆聲中,出現(xiàn)一抹酒紅色如玫瑰花重重綻開的裙擺,嘉寧從樓上緩緩步下,水晶燈火倒映在她眼底,如落星河。

    音樂漸漸止息,賓客也心有靈犀地安靜下來,等待宴會主人致辭。嘉寧落落大方地講起成年的感悟,感謝來賓、感恩每一位家人。提及長兄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匯到了站在她身邊的祁醒身上。

    今天是妹妹的主場,他極盡低調。黑色西裝,只有領帶與胸口方巾出挑,用了和妹妹裙裝的同色系。然而他單是站在那里,氣場格調都絲毫不減,由不得別人不注意。

    在東西方審美里,他都是毋庸置疑的好相貌。骨相絕佳,眉骨深邃,鼻骨高挺,下顎線清晰如玉琢。

    單看這張臉,就會覺得他那些桃色傳聞九成九都是真的,要是什么都沒有,才叫人奇怪呢。

    嘉寧的致辭以一聲舉杯助興為終,音樂奏響,賓客如流水般聚集到她身邊道賀。

    葉伏秋正要收回視線時,那位符騰堡小姐提起裙邊走到祁醒面前。祁醒身邊原本環(huán)繞了許多客人,人人都期待能與他多說一兩句話,然而公爵小姐一來,所有人都當她是故事里的女主角,自覺做了npc,為她讓道。

    小姐摘下手套,朝祁醒抬起右手的手背,要求一個吻手禮。

    “Alex,好久不見。”

    德國人說英語總會有不自然的生硬,但她完全沒有,純正的英倫腔調甜而不膩。

    女士主動要求的吻手禮是不能拒絕的,然而祁醒只是客套冷淡地點了點頭,完全無視了那只雪白手背。

    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公然違反社交禮儀,且對方還是曾被盛傳過會成為他正牌女友的人。周圍的客人猝不提防看了場熱鬧,個個隱晦交換眼神。

    可憐嘉寧剛進入社交場就要為自己的哥哥收拾殘局,她一把握住符騰堡小姐那只尷尬落空的手,一臉明媚笑容,仿佛小姐原本就是要來挽她的手。

    她不停眨著眼睛,“舞曲快開始了,我們去舞池吧!”

    符騰堡小姐步入舞池時,唇邊笑容仍很僵硬。駱詩曼走到葉伏秋身后,小聲嘀咕一句,“看見了?”

    葉伏秋轉過臉,駱詩曼便笑了笑,用肩膀撞撞她,“得了,不關我們的事。走,去跳舞。”

    *

    舞會一直開到零點,以一場盛大的煙花告終。

    遠方莊園的鐘樓為嘉寧長鳴了足足十八下,虛空中落下無數(shù)花瓣與金粉,賓客發(fā)出驚呼,紛紛走到落地窗與露臺上,仰起頭,抑或伸手去接。

    葉伏秋坐在窗邊的沙發(fā)上,一枚花瓣隨風飄飄蕩蕩落在她掌心里。她今晚跟著駱詩曼喝了一肚子酒飽,已經有些醉眼朦朧。見出口處已經有禮賓在送客,慢慢吞吞地收拾起手包,隨大流地走出去。

    “葉小姐請留步。”一位侍者在她面前停下,“嘉寧小姐請您參加after party。”

    “嗯?”葉伏秋眼神迷蒙,反應慢半拍,“哦,好。……她在哪里?”

    “東邊花房。”

    葉伏秋點點頭起身,腳下發(fā)軟地打了個趔趄。侍者連忙伸手扶住她,擔憂道,“你還好嗎?我送您過去?”

    她站直身子,擺了擺手,“不用,我記得路。”

    侍者還要去送別的客人,見她堅持,便只把她送到門邊,目送她進了花園。

    過了不知道多久,多地警方合力都沒能找不到嫌疑人。

    這些人身份多彩后蓋,逃竄手段高明,除了綁架他之外,應該早就案底壓身了。

    案子時間越積越久,時間長了,就成了不被重視處理的沉疴舊案。

    而祁醒學了許久的美術,終于把葉坪的肖像畫出來交給警方,可卻無法匹配到相似的人口。

    可悲的事發(fā)生了。

    時間過去太久,等他會畫的時候,那個人的臉,已經在腦海里逐漸被粉飾,模糊。

    他已經不記得葉坪具體的樣貌。

    后來陳容告訴他,這是逃避痛苦的神經反射。

    神經系統(tǒng)會智能地讓他忘記有關痛苦的一切,讓心回歸健康的狀態(tài)里。

    祁醒要求父親追查,尤其是他的兩個叔叔,而這個想法卻被對方壓下。

    他的父親清楚得很,這件事和他的兄弟脫不了關系。

    她清晰地感知到,祁醒所有的“不費力”都基于他強悍的控場力和雄厚的知識底蘊。

    讓葉伏秋這么一個對經濟完全不感興趣的人都忍不住聽入迷了。

    但是他講得再好,都不會影響葉伏秋打算一打鈴立刻消失在這片有他的空間。

    一個小時的課程結束,沉浸安靜的課堂逐漸響起收拾書本的窸窣聲響。

    葉伏秋飛速蓋上筆,合上本子,囫圇往包里塞。

    祁醒剛開口說:“這節(jié)課先到這里。”

    她下一秒就起身溜出了階梯教室,速度快到一陣風過后,坐在原地的婁琪一眨眼:“……嗯?”

    婁琪:剛剛有什么東西飛過去了?

    剛下課時候,學校像個驟然沸騰擁擠的小鎮(zhèn)。

    無數(shù)學生從各個方塊教室里一涌而出,以流動的姿態(tài)霸占電梯間和走廊。

    溫莉哼笑一聲,為她推開入戶大門,聳肩:“反正我不這樣叫。”

    厚重又高聳的門敞開,撲面涼爽的冷風襲來,掃清她渾身暑熱。

    葉伏秋仰頭,被別墅數(shù)米的挑高和懸掛的水晶燈壓沒了輕松。

    她跟著溫莉又拐又繞,最后踏進明亮寬敞的一樓客廳。

    有人已經在這里等她很久了。

    葉伏秋往前看去,有位婦人坐在側面迎光的沙發(fā)上,因為有紗簾的削減,陽光并不刺眼,仿佛為她渡上一層金邊。

    梅若人到中年卻絲毫沒有蒼老之態(tài),豐腴且板正,肌膚光滑,雍容貴氣,眉宇間的英氣透著霄粵灣首富當家主母的氣勢。

    身穿暖色家居服,手里捧著一杯茶,頷首抿茶的時候聽見她們的腳步聲。

    真怪,明明是最普通的飯。

    卻能讓她吃得這么滿足。

    吃過飯,下午的課在三四節(jié),她沒著急回宿舍午休,而是請祁醒去嘗嘗學校的咖啡。

    南山大學內部開有咖啡店,被學生們供成寶貝似的,一到了緊張的期末周,這里就成除了圖書館自習室以外最搶不到座位的地方。

    葉伏秋端著兩杯咖啡跑出來,祁醒坐在湖邊等她。

    她小跑過去,把兩杯給他挑:“冰美式和桂花拿鐵,你要哪個?”

    祁醒盯著那杯桂花拿鐵,本想說冰美式,他不喜歡太甜的東西,但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

    “拿鐵。”

    “好吧,正好,喝杯美式我下午不會犯困。”葉伏秋把吸管戳進去,坐在他身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使勁吸了一口苦澀澀的咖啡。

    祁醒瞧著她這口美式喝得表情猙獰,嘲弄著:“你這學上的,還挺能‘吃苦’。”

    “你上學的時候不會覺得很累嗎?每天的課都排滿了,每一節(jié)都要認真聽。”她難得牢騷。

    “你怎么緩解啊?頭懸梁錐刺股?”

    “我倒還用不上那么復古的辦法。”祁醒輕哂一聲,隨口裝×,“我會在感到疲憊之前就把一切都搞定。”

    “然后去睡覺。”

    葉伏秋:“……”

    我跟天才說這些干什么。

    她捧著咖啡,對著湖面笑吟吟道:“我不信。”

    “你肯定是偷偷在背后比所有人都努力,把事情做成以后再裝作一副完全不費力的感覺。”

    祁醒抿一口甜膩的桂花拿鐵,不反駁不承認:“胡說八道。”

    他看著她手里的咖啡,說著:“崇京大學里,有一條校園商業(yè)街,奶茶店,咖啡店,書店全都有。”

    “明年你到了崇大,可以試試一家叫‘墨跡’的咖啡店,他家的柑橘美式還不錯。”

    來自崇大的學長一發(fā)言,葉伏秋瞬間對一年后真正的母校有了許多實在的想象。

    崇京大學作為全國頂尖學府,在首都,是作為一個景點可以出入的,但僅限于節(jié)假日游客預約。

    她沒有進去過。

    “崇大里連商業(yè)街都有啊,”她對崇大的一切都新奇,忍不住湊近想知道更多:“還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你跟我說說?”

    說到這兒,有兩個到處拍照的女學生無意間笑著跑到這附近,聲響惹得葉伏秋和祁醒回頭,其中一個女生趕緊拉著同學快步跑走:“哎呦快走,別打擾人家……”

    “哎我也好想找個那樣的男朋友啊……”

    “行啦你,就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那兩個女生走遠,葉伏秋卻有點坐不住了。

    即便是別人不了解情況,這種話飄到耳朵里還是讓她怪臊的,就在這時,身邊傳來聲音。

    “葉伏秋,你被羨慕了。”意味深長。

    葉伏秋臉頰更沸,舌頭觸電一樣話都說不利索:“你,你不知道,這里,就湖邊這片的長椅,平時都是學校里的小情侶們霸占著,所以她們就誤會……”

    她話剛說到這兒,身邊打來一片陰影,他的氣息靠近。

    葉伏秋偏頭,祁醒已經靠近。

    她瞬間噤聲,緊緊與他對視著。

    呼吸似乎被湖邊陽光曬得升了溫。

    在光下,祁醒的黑色眼瞳泛出幾分淺色,更有少見的蠱惑魅力,此刻他只看著她一個,勾唇引誘:“誤會什么?”

    即便腦海里跳躍著各種答案。

    但葉伏秋沒辦法再說。

    因為都是些難以啟齒的字詞。

    “崇大,也有類似于這樣兒的地方。”祁醒緩緩下放視線,在她唇邊游移,“中心花園的亭子旁邊,挨著湖,有一片特別普通的草坪。”

    “明明哪兒都有的草坪,他們偏要叫它情人坡。”他笑,似乎不屑一顧。

    葉伏秋被他緊盯著,說話都慢了下來,更像情人呢喃了:“情人坡,也是學生情侶經常扎堆約會的地方?”

    “他們,他們都一般都干什么呀……”光天化日,應該不至于在外面就。

    她剛剛問出這一句“愚蠢至極”的問題,祁醒忽然偏頭下來。

    陽光明寐,無風卻繾綣——

    湖邊長椅,忽然陷入一片安靜。

    遠遠路過的同學看見,也不過一臉艷色低頭趕緊走過。

    葉伏秋眼角隨驚愕怔開,直到他確確實實吻到她唇瓣上,她才想起來閉眼。

    那一秒,她好像不再是葉伏秋,對方也不是祁醒。

    他們只是最普通的一對校園情侶,在特定又珍稀的地點情不自已。

    他懶洋洋坐下,給自己斟了杯茶,“看來這一路溫莉沒招待好你。進來都沒個笑臉兒。”

    聽見對方責怪秘書姐姐,葉伏秋緊張,立刻辯解:“不是,都很好,是我…我天生就不愛笑。”

    她的話全都順著他的算計在說,每一步都踩在陷阱中央。

    祁醒掀眸,眼刀鋒利迅速:“不愛笑?”

    視線里,纖細的女孩緊繃如弓上弦,脆弱得像塊一捏就碎的豆腐,低垂的眸子里藏不住猜忌與心虛。

    祁醒長指緩慢轉動茶杯,目中無人與睚眥必報這兩種極端特性在他身上從不相悖。

    他使壞時,眼角的勾子更深更銳利,會笑,但是很淡,很假。

    “那我人被潑臉的時候,樂得那么歡的是哪位啊?”

    葉伏秋一邊往外走,在細喘中小聲嘟囔:“倒霉倒霉真是倒霉……”

    “早知道就多練練手速,搶別的課去了……”

    “本來就難學的課偏偏還遇到——”話沒說完,直接身邊突然閃出來一道力度摟住她的腰,一把將人拽進旁邊的房間。

    葉伏秋被嚇了一跳,瞳孔震放。

    “嘭!”

    門被關上的聲音吞沒在嘈雜的走廊噪音中,無人察覺拐角處發(fā)生的驚悸。

    灰塵積攢的狹窄儲物間,鮮少有人得知這藏匿于教學樓走廊。

    門帶過的風激起塵埃飛升,隨著男女一退一進的腳步嚓嚓聲,嗆鼻的細塵像撒在掃在臉頰的貓尾草。

    又刺又癢,想揮卻揮不散。

    葉伏秋連連后退,直到后背被貨架抵住,扶著貨架邊緣,目光晃動地看著對方逼近。

    祁醒走近她,直到鞋頭撞上她的鞋。

    他垂眸瞧著她緊張的模樣,沒急著開口,一側身,倚靠在貨架邊,靜靜看她。

    他半邊身的陰影罩住了她,落在葉伏秋身上一片灰。

    她握緊了單肩包肩帶,“……有事兒嗎?”

    “跑什么。”祁醒抄兜,剛剛在課堂上那副正經姿態(tài)蕩然無存。

    可是為了手足之情,為了還在人世的奶奶,他什么都能原諒,也被迫必須原諒,不再追究。

    祁醒的奶奶是個冷漠的人,他記得她那句冷冰冰的——“啟盛已經是你的了,你還要什么。”

    “你兒子不好好的么,人沒事,救回來了,就算了。”

    第 76 章   Jungle

    Jungle:76.

    點翠簪子此刻停滯在他胸口前,隨著方才激烈的爭執(zhí),圓潤珠子微微搖曳,攪動房間里原本死寂的氛圍。

    帶起葉伏秋身體里暗潮席卷的情緒。

    那些夢里曾經反反復復無可奈何看著他死去的痛苦,都在這一瞬間如見了光的灰燼,被風卷著粉碎化為一片虛無。

    葉伏秋顫抖的手被他握住。

    他的手也有些涼。

    她看著他漆黑的丹鳳眼,那清亮多情的眼里倒映的是自己的臉龐。

    葉伏秋下唇都還在顫,“……是我嗎?”

    是我叫醒你的嗎?

    祁醒知道她在問什么,再次與她確認,“嗯,是你。”

    葉伏秋雙眼還噙著淚,突然就笑了,身體脫力一點點往下滑,最后坐到地板上:“怎么會……這么會……”

    我不是刺激你癔癥的根源嗎,我怎么還能叫醒你呢。

    第二天上午,葉伏秋在家吃過早飯以后便打算出發(fā)去4s店。

    臨出門前被宋女士截了回來:“你今天就穿這個?”

    葉伏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休閑套裝,一頭霧水:“我去看車還穿什么?”

    宋女士恨鐵不成鋼:“你去看車穿什么我不管,你是不是忘了昨天答應過我什么了?”

    聞言,葉伏秋這才想起來今天下午還有相親的這回事。

    見葉伏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宋女士嫌棄道:“想起來了?趕緊回去給我換一身衣服,再好好化個妝,別素面朝天地出去丟我的人。”

    “……”

    葉伏秋外公家世代從商,宋女士精致了一輩子,就算是平時在家也會給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自然忍受不了自己的女兒不精致。

    “好好好。”

    葉伏秋拗不過她,只好又回樓上換了身衣服,化了個妝。

    等她到4s店的時候,沈棲月已經逛累了正在休息室里享受甜品。

    葉伏秋:“抱歉寶貝我化妝換衣服耽誤了點時間,等急了吧!”

    聞言,沈棲月放下手中的果汁上下打量了葉伏秋幾秒:“不就是買個車你至于這么盛裝打扮?”

    葉伏秋把包丟在茶幾上,隨后用力靠在沙發(fā)上:“別提了,我媽下午給我安排了相親,在我出門前堵著我讓我回去換了身衣服還看著化了全妝。”

    “?”

    沈棲月反應了兩秒才不可置信地問:“你要相親?”

    “……”

    葉伏秋:“你小聲點,不就是相個親大驚小怪什么?”

    “不是。”沈棲月不解:“你為什么會突然去相親啊?”

    “宋女士安排的唄,說我老大不小了也沒對象,給我介紹一個認識一下。”

    但凡有兩全的辦法,我怎么愿意離開你。

    祁醒,你到底懂不懂。

    我只想你好好的。

    葉伏秋洇著眼掙扎,對著他痛罵:“我沒什么好說的了!放開我!我要喊人了!”

    “喊吧,你知道的,我最喜歡你的聲音。”祁醒強硬地抓住她的手,嗅吻著她手腕的香味,然后以一道蠻力把人壓下去。

    她躺倒地上,黑發(fā)在柔軟地毯上鋪開,用可憐又憤懣的目光看著他。

    這樣的身位,這樣的表情,讓他興奮。

    暴雨遠遠沒有停歇的跡象,這樣惡劣極端的天氣,仿佛是為他們鋪下最完美的前景。

    是天然的激烈的背景音樂。

    他帶著她的小手放到自己半敞開的領口,又一路向下,“教了你那么多,秋秋每次都學得很好。”

    祁醒盯著她,勾唇:“再教你做件壞事,好不好?”

    男人爆發(fā)的侵略性過于猛烈,手上觸感太過可怕,葉伏秋心尖猛顫。

    ……

    祁醒這次是真的越過的那道界限,之前擦槍走火的時候,她曾經也有點憋不住的跡象,問他為什么總是在最后停下。

    他說,覺得她還小,有點舍不得,所以兩人最多也就是幫對方撫慰,僅此而已。

    但今天,她一句分開,徹底沖破了他恪守依舊的邊界。

    即使在情緒不可控的時候,祁醒還是先服侍她,讓她盡數(shù)放松,準備周全。

    地毯上不斷徒增溫熱之物,被她亂踹。

    葉伏秋的心情從惴惴不安逐漸變成了興奮與期待,猶如過山車一樣,身心都被他掌控著。

    他落下的每一個吻,那些曖昧鼓勵的話語,她都好喜歡。

    越喜歡,就越貪戀,而她卻知道,這些終究是要結束的。

    兩人各自回到應該的軌道上,數(shù)年后,他也會擁有門當戶對的妻子,會對另一個女孩付盡溫柔和縱容,會和另一個人做盡親密事……

    所以,既然本就不屬于她的人,為什么還要擁有呢?

    想到這里,原本被對方拱起來的欲-火瞬間熄滅下去。

    悲哀酸痛上涌,葉伏秋忽然溢出一聲哭,淚水順勢而下。

    已然待發(fā)的祁醒余光瞥見了她這一行淚,炙熱的目光也逐漸冷靜下來,在滿室燥熱中,他望著她悲傷的淚眼,停手了。

    最終,他還是放過了她。

    祁醒抬手,粗糙地抹去她的淚,然后將她……并攏,沉著沙啞嗓音。

    “*好。”

    “不會傷你。”

    …………

    祁醒這一覺睡得很沉,或許是因為身邊有人陪著,他很久都沒有抱著她入睡了。

    即使知道對方不愿意,他卻還是強迫她留在身邊,抱著背對著他的女孩闔眼。

    再睜眼,一看時間已經十點鐘。

    祁醒一摸身邊的床單早就沒了溫度,他唰地起身,踩著拖鞋跌跌撞撞跑出臥室。

    他跑去葉伏秋臥室一開門,卻看見人去屋空。

    祁醒肉眼可見慌了,以最快速度下了樓,客廳卻沒有想看見的身影。

    就在他套上衣服正要出門的時候,被坐在沙發(fā)上始終沉默的祁華甄叫住:“別找了,人已經走了。”

    “走都走了,就是不想再見你,你還怎么找。”

    祁醒僵在原地,下一刻失了禮貌,對父親質問:“她搬去哪兒了,學期沒結束,她不可能離開這里。”

    “是你做的?”他蹙眉,“你到底跟她說過什么。”

    祁華甄放下茶杯,回頭,睨著他:“瞧瞧你像什么樣子。”

    “我能做什么,我能逼著她跟你分開不行?”

    他轉回頭,應允與小女孩的約定,說著假話:“我和她談過了,她愿意和你分開,我也補貼了一筆錢,她已經決定跟你一刀兩斷了。”

    “以后,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有聯(lián)系。”

    沈棲月:“那你就同意了?”

    葉伏秋偏頭:“我干嘛不同意,多認識個帥哥又沒壞處。”

    想到昨天晚上那個離譜的夢,她繼續(xù)道:“不過我覺得我媽說得還挺對的,我確實應該找個男朋友了。”

    沈棲月在一旁欲言又止,想說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開口,猶豫了幾秒索性還是不說了。

    能迎接新的感情說明葉伏秋已經從上一段失敗的感情中走出來了,作為朋友她應該替她高興。

    還沒等沈棲月開口,就聽見葉伏秋問:“對了昨天是你送我回家的嗎?”

    “不是我還是能是誰?”

    沈棲月:“不是我說,幾年不見你酒量變差了啊!”

    “祁醒。”

    祁醒把車窗降下,鉆進來的風掀動他額發(fā)。

    他把手搭在窗口,感受著葉伏秋在電流那段的呼吸,懶洋洋開口:“怎么,想好怎么‘處置’我了?”

    “祁醒。”葉伏秋還是重復他的名字。

    祁醒眉頭跳動。

    下一刻,他聽到她故作鎮(zhèn)定的,也暴露隱忍的聲音。

    因為酸澀止不住發(fā)軟的嗓音,宣告她的不快。

    “我受委屈了。”

    葉伏秋沒說話,表情若有所思。

    見狀,沈棲月:“怎么了?”

    葉伏秋搖頭:“沒什么,就是昨天喝多了有點斷片,離開卡座以后的事情有點記不清了。”

    沈棲月:“昨天你走了沒多久我就讓蘇簡行過去看你了,你應該遇到他了吧?”

    “蘇簡行?”

    葉伏秋臉上閃過一絲迷茫,明顯沒想起來這人是誰。

    沈棲月:“就是昨天一起玩游戲,坐你下家一直開你那個。”

    “是他啊……”葉伏秋這才有點印象。

    見狀,沈棲月:“你昨天沒遇到他嗎?”

    “好像遇見了,但記不太清了,是他把我扶回去的?”

    “不是。”

    沈棲月:“他好像在你去洗手間的時候跟別人打了一架,還傷的挺嚴重的,直接去醫(yī)院了,你是被酒吧的服務生送回來的。”

    “送你回來的服務生說,是一位男士讓他送你回來的,我估計應該是蘇簡行吧。”

    說著,沈棲月抬頭:“怎么了嗎?”

    葉伏秋搖了搖頭:“沒。”

    現(xiàn)在她更確定昨天那是個夢了。

    看來她的確應該葉個戀愛了,再這么下去她非得內分泌失調不可。

    整理好思緒,葉伏秋起身:“走吧去看車,下午還得相親呢!”

    沈棲月笑著起身:“沒看出來你還挺期待的?”

    “一般般吧。”

    葉伏秋:“不過有一說一,相親對象還挺帥的。”

    “真的假的,有照片嗎給我看看?”

    葉伏秋偏頭笑著:“有也不給你看。”

    沈棲月:“你真是煩死了……”

    兩人說笑著從休息室走出去,很快就有專門的人為她們服務。

    大概在場地里逛了一圈以后,沈棲月看中一輛粉色的帕拉梅拉。

    “秋秋你來看看這輛怎么樣?”

    葉伏秋走過去大致看了一眼:“還可以,就是這粉色太顯眼了,我想買輛低調點的。”

    說著,葉伏秋視線落在不遠處那輛白色勞斯萊斯上,輕輕抬了抬下巴:“那輛就不錯。”

    作惡的人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饒,付出了慘痛代價,換誰誰不解氣呢?

    但她不想再和這些人這些事繼續(xù)糾纏下去了。

    葉伏秋嘴角往下壓了壓,“你問我的話,我覺得就到此為止吧。

    “這又息事寧人了?”他嘲道:“跟剛才似的囂張點兒不挺好。”

    祁醒說完拿著手機走遠:“等著,打個電話。”

    同時,她兜里的手機也振動起來。

    葉伏秋一看是親妹妹知春打來的,趕緊接通:“小春?你怎么拿到手機了?”

    “學校不是封閉管理嗎?”

    “兩周放假一次啊,我回家啦,姐你那邊怎么樣。”葉知春的聲音傳來,讓她倍感親切,“聽姑媽說人家可有錢了。”

    “再有錢跟咱有什么關系。”葉伏秋指正,關心道:“你這次考試成績怎么樣,補助能拿到嗎?”

    “還有兩年就高考了,別松懈。”

    提到成績,對方有些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葉伏秋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

    妹妹的成績確實沒有自己好。

    她知道擠破頭去拿優(yōu)秀生補助有多辛苦,嘆了口氣:“盡力就好,實在不行……姐這邊回頭找份兼職,每個月補給你一點。”

    對方一聽這話一下開心起來:“真的!好啊!”

    “姐……你手里還有錢嗎,我在學校這邊吃飯花超了,奶奶給的都用完了。”

    葉伏秋一聽,想了想自己手里剩下的錢,張嘴卻說不出話。

    有些難堪。

    剩下的錢是要在這里生活用的……萬一之后遇到什么突發(fā)情況不至于風餐露宿。

    “我……”她有些犯難。

    “姐。”葉知春撒嬌,還有些委屈:“學校食堂免費的饅頭雞蛋湯……我真快吃吐了。”

    “真不想再吃了。”

    葉伏秋咬唇,最終決定:“好,我轉賬給你,你千萬要省著點,知道了嗎?”

    實在不行,之后多找?guī)追菁媛毎桑妹眠上高中,不能委屈她。

    掛了電話,她心頭又壓下一樁石頭。

    人在外地生活,手里怎能不留些錢作底氣。

    葉伏秋嘆氣,幾乎把所有錢轉給了妹妹,一抬頭瞧見從遠處走過來的祁醒。

    風一掃,他身上單薄衣服貼著身形,精煉有力的肌肉隔著衣服暴露在落暮光下。

    他手里捏著支煙轉著玩,忽然停下,背著風歪頭點燃。

    手里的手機再次振動,葉伏秋以為還是妹妹,沒看屏幕直接接通,語氣無奈:“又怎么啦?我剛給你發(fā)完錢。”

    通話的那一段安靜了幾秒。

    緊接著,在風噪中,陌生的成年男聲傳來。

    “張玉英孫女,這是你電話吧。”

    葉伏秋一下就認出了這道聲音。

    這是他們家老房子的房東,但是家里交租的事都是奶奶姑媽在管,不該打到她這里。

    還沒等她問出口,對方的話直接打蒙了她的思緒。

    “霄粵灣祁家,你和祁醒住在一起是吧。”

    視線里不遠處的高大男人吐出一口白霧,睨著手里火光蹙眉,似乎不是很抽得慣。

    下一刻,祁醒抬眸,隔著距離看了過來。

    椰樹劇烈搖曳,風開始喧囂。

    光電墜落,為雷鳴出場投擲預告。

    葉伏秋在風中與祁醒對視著,耳畔傳來的言語僵止了她的心跳。

    “房子我不租了。”

    “哎,其實我也不愿意讓你們一家老弱病殘的睡大街。”

    她唇瓣陡然顫抖,“你……什么意思……”

    對方直接攤牌。

    “有人‘麻煩’你,幫他辦點事兒。”

    沈棲月:“?”

    “勞斯萊斯低調哪了?”

    葉伏秋:“顏色低調。”

    “……”

    沈棲月無語。

    很快,葉伏秋便敲定買那輛白色勞斯萊斯。

    見葉伏秋買車沈棲月手癢,順便就把她剛剛看中那輛粉色的帕拉梅拉也一起買了。

    葉伏秋:“你不是有車么怎么又買?”

    沈棲月瀟灑地從包包里掏出一張黑卡遞給工作人員,笑道:“誰會嫌車多啊!”

    “……”

    手續(xù)辦好以后,兩人一人開一輛離開4s店。

    因為下午葉伏秋還要去相親,所以兩人吃完午飯以后便分道揚鑣。

    相親的那家咖啡廳里葉伏秋的工作室不遠,她先回工作室把昨天沒做完的方案做完,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出發(fā)去咖啡廳。

    她到咖啡廳的時候,相親對象已經到了。

    葉伏秋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兩點五十分,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不算遲到。

    她沒走過去,而是站在門口往預定的位置看了一眼。

    男人穿著灰色西裝,看得出來身材不錯,長相跟照片上差不多,手腕上帶著經典款勞力士手表,儼然一副精英的模樣。

    確定沒有出現(xiàn)貨不對板的情況,葉伏秋才踩著高跟鞋走過去。

    還沒等走近,原本背對著她的男人就轉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兩秒。

    男人起身,聲線溫和清越:“葉小姐您好。”

    葉伏秋又羞又憤,心想那哪里叫耳光,她明明一點力氣都沒用。

    祁醒埋在她頸窩,時則也壓著,感受著她發(fā)育良好的溫軟。

    他嘆息,也覺得有點過火了,“怎么辦,我下午還得開會呢。”

    “我這樣兒……”他暗示,“你讓我怎么上樓。”

    葉伏秋滿臉緋紅,他這樣貼著她脖子說話,弄得她太癢了:“你,你問我?”

    “不都,都是你的錯嗎……”

    如果祁醒是貓科動物,那葉伏秋此刻就成為專治他的貓薄荷,能讓祁醒入迷,淪陷,半步都挪不開,恨不得把魂魄都交代在她身上。

    他撫摸著她后背,哄著她,也勸說自己似的。

    “嗯,我知道。”

    “乖乖的,讓我抱會兒,一會兒就成。”

    摩擦劇烈的激情不能肆意發(fā)泄,兩人在逐漸平息晃動的車廂里擁抱著,用對方的呼吸逐漸找回自己的理智。

    兩人都心知肚明。

    還不到時候,還需要,留下最后一層克制。

    …………

    葉伏秋身心凌亂地從他車上下來,然后被祁醒安排的司機送回祁家。

    他的氣味染遍了她全身,無論怎么揮散似乎都難以排解,葉伏秋趴在窗口,鼻子邁進袖子里,從衣料里嗅到的全是屬于祁醒的清冽香氣。

    窗外飛馳的風掀動她的劉海,葉伏秋緩緩闔眼。

    “你太過分了。”

    她雖然沒說全,但祁醒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祁醒咽了下喉嚨,把從她那兒搶來的甘甜全都吞吃入腹,又像一頭大型動物似的偏頭埋入她頸窩蹭著耍賴,“嗯,但我就是想親你。”

    “忍不住。”

    這樣的祁醒,讓她根本就沒辦法再發(fā)火了。

    狡猾又可惡。

    葉伏秋直起身,與他對視,認真說:“……下次不能再亂來了,你至少要問過我意見。”

    她偏眼,“偷親算什么。”

    祁醒一笑,復述也是嘲謔:“是啊,偷親算什么。”

    這是點她呢。

    葉伏秋沒想到被對方反將一軍,面色一窘,“尤其還在家里,萬一……”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突然被敲響。

    “阿醒啊,你在書房?有點事跟你說啊。”梅若的聲音響起。

    葉伏秋心跳漏空一拍,扯著他衣服就要下去,祁醒偏不讓她遠離半分。

    她瞪大眼睛:瘋了啊你!

    她還坐在他腿上呢!

    祁醒篤定母親不會推門而入,應了一句:“在,待會兒下去。”

    腳步聲走遠,葉伏秋氣得使勁打了他兩下:“我膽子都要被嚇破了!”

    祁醒被她打得往后退,故作很疼揉著自己胸腹,“這么害怕就直接告訴她唄。”

    葉伏秋瞪他。

    祁醒倒是不再說話了。

    別把小丫頭真氣急了,又得哄半天。

    “看書吧,”他伸手揉揉她頭發(fā),囑咐一句:“明天周日吧?帶你去個地方。”

    明顯是看過她的照片已經認出她了。

    葉伏秋禮貌回應:“你好。”

    說完,男人十分紳士地走過去幫葉伏秋拉開椅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葉伏秋:“謝謝。”

    坐好后,男人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另一杯咖啡,嗓音溫和道:“聽宋阿姨說你喜歡拿鐵,便自作主張幫你點了,沒加糖放心喝。”

    “謝謝。”

    這人細心周到得讓葉伏秋有些意外。

    說著,她這才有機會抬頭仔細看對面人的長相。

    男人膚色偏白面容清雋,眉骨偏高,真人是桃花眼跟照片上完全不同,透著溫柔,看上去斯文儒雅,帶著股書卷氣息,跟祁醒完全是不同的兩個類型。

    更是葉伏秋完全沒接觸過的男生類型。

    “葉小姐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名字,請允許我自我介紹。”

    男人聲線清越溫和,聽起來十分舒服:“我姓孟,叫孟清晏。”

    葉伏秋對孟清宴的印象很好,她抬頭看過去:“你好孟先生。”

    這是葉伏秋第一次認真直視孟清宴。

    這人天生一雙含情眼,目光介于清冷和溫柔之間,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冒昧。

    過了幾秒,葉伏秋才察覺到冒昧的人是自己,她連忙收回視線:“抱歉孟先生。”

    孟清宴嗓音格外溫和:“不用抱歉,長了一雙能讓葉小姐欣賞的眼睛,是我的榮幸。”

    葉伏秋忍不住怔了怔,他居然知道她在看他的眼睛。

    見狀,孟清宴唇角輕勾,眉眼之間漾開一抹笑意:“葉小姐不必緊張,如果可以你可以把這次相親當成一次交朋友的機會,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先互相了解。”

    葉伏秋點頭,她沒有相親的經驗,但眼前這個人給她的感覺還是比較舒服的,至少她不排斥。

    孟清宴笑著提問:“葉小姐這么好的條件怎么會出來相親?”

    葉伏秋有些無奈地垂眸笑了下,隨后如實道:“我媽看她朋友的女兒都結婚了,所以……你懂的。”

    聞言,孟清宴笑著:“葉小姐還真是誠實。”

    葉伏秋:“那你呢?你的條件應該不缺女孩子追吧?”

    熱吻早已不能滿足褶皺床單的渴求,她仰著下頜,張著嘴迎接他的所有吞吃與給予。

    像只在雨天仰頭接水喝的貓兒。

    到現(xiàn)在,她還清晰記得他褲子的面料摩挲在她嫩-腿上的那種粗磨感覺。

    他喜歡無休止地親吻她的嘴唇,糾纏她的舌尖,烙印她的脖頸。

    而她也沉迷于在那個時候,攀上他寬闊的肩膀,無助的指尖穿過他的黑發(fā),聽著他逐漸變粗的氣息,享受他的情動。

    飛機劇烈顛簸,機內廣播里,空姐一如既往溫柔地安撫所有乘客坐穩(wěn)喜好安全帶,等待飛機橫穿氣流。

    葉伏秋的旖旎回憶也被這樣搖得褪去了,她摸了摸發(fā)熱的臉頰,趕緊把小窗關上,重新閉眼。

    肯定曬太陽曬的,好熱。

    下了飛機,葉伏秋乘坐機場地鐵回家。

    祁醒把他們一家都安排在市中心的小區(qū),交通不知道有多方便,曾經她上中學的時候,每天上下學倒騰長途公交車,就要浪費一兩個小時,本該坐在家里安穩(wěn)學習的時間只能像擠棉花里的水一樣在奔波的路途中勉強利用。

    現(xiàn)在好了,連從機場到家的小區(qū),都不過一個小時就可以抵達。

    葉伏秋真是怕自己習慣了這種方便和優(yōu)越,更怕家人習慣。

    痛苦的不是拼盡全力也得不到,而是得到了再失去,回憶過去才發(fā)現(xiàn)是一場本就不屬于自己的夢。

    家里人今天都在,早就做熟了她最愛吃的菜在家等著。

    到底還是學生,寒假的輕松讓她感到興奮。

    婁琪也已經回到了濱陽,她們兩人昨晚上微信聊天,打算這個寒假一起約著找個地方兼職攢些錢。

    不過她是為了攢錢,婁琪出身小康家庭,更多的是覺得在家躺著無聊,正好和她就個伴,拓寬一下生活閱歷。

    兩個人到處咨詢應聘,最后在一家媒體工作室找到了一份寒假短期實習,給錢不多,但因為是跟本專業(yè)有關,對她們未來三年學業(yè)肯定是有益無害,所以兩人商量著,就算是給錢少了些,也選擇了這份工作。

    錢少的實習生是最好用的,公司的活動和項目,恨不得都使勁用她們這樣的實習生,葉伏秋和婁琪在每日奔波疲憊中忙得眼睛都快沒時間眨了。

    就這樣日夜交替之間,時間來到一月底,快要過年了。

    濱陽這座北方冬城,逐漸布上春節(jié)歡慶的色彩,再冷的風,都在路邊商鋪循環(huán)的過年歌單里被染暖了些許。

    葉伏秋有祁家的資助,上了國家重點大學基本花不了什么大錢,家里住著祁醒的房子,更省了半年一交的房租。

    今年到頭來,他們家少去一大筆開銷。

    即使家里還躺著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醒的病人,但奶奶依然告訴她,這日子,是越來越好過了。

    一家人再努努力,把小春供到大學畢業(yè),他們家就再也不用這樣吃苦了。

    聽奶奶這么說,葉伏秋也覺得生活真的是在往好的地方走。

    長輩歲數(shù)大了,再能干,也不過是這兩三年的事,她要快點長大,畢業(yè)后趕緊找一份工作,把生活的交接棒從奶奶手里拿過來。

    他們家人少,過年冷清,所以姑姑就讓她的孩子們跟著丈夫回奶奶家,她一個人回娘家陪他們過年,這些年都是如此。

    葉伏秋家里的傳統(tǒng)是晚上十二點守歲后吃餃子,不過奶奶姑姑年紀大了,熬不住,所以就十點多吃。

    大年三十中午的飯是最豐盛的一頓。

    一起床,葉知春就抱著手機在沙發(fā)里不停跟同學網(wǎng)聊,玩游戲,大人們在廚房忙也就隨她了,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慣著她的時候最多。

    葉伏秋把家里從里到外打掃一遍,除舊迎新。

    都收拾完了以后,葉伏秋錘了錘酸痛的腰,洗干凈手,輕手輕腳靠近爸爸的臥室。

    推開門,陽光鋪撒的房間里整潔干凈,她走向床邊,看著沉睡的父親,笑著說:“爸爸,過年啦。”

    她從兜里拿出一個紅色信封,放在他的枕頭下面,“我在霄粵灣勤工儉學掙了錢,過年圖吉利,閨女給您包個小紅包,您可別告訴小春啊,不然她又要跟我鬧了。”

    自說自話完,她靠著椅背,長長歇了口氣,似乎只有爸爸在的地方,她才能短暫卸下所有緊繃。

    這時候,門口傳來動靜,她一回頭,看見姑姑進來了。

    姑姑走過來,拉了把椅子坐在葉伏秋身邊,說:“陪你爸說話呢?”

    “嗯。”葉伏秋眼梢彎起,說:“咱們在外面那么熱鬧,怕他一個人太寂寞。”

    “我之前在國外工作很忙,一直也沒能遇上合適的人,我不太奢望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如果有更好,沒有的話也不強求。”

    “相比之下,我更希望遇見一個能夠和我在思想和靈魂上契合的伴侶。”

    說著,男人垂眸輕笑了聲:“雖然我知道這也很難。”

    “葉小姐呢,你理想中的另一半是什么樣的?”

    聞言,葉伏秋腦海中不自覺浮現(xiàn)出一張熟悉的臉。

    事實上,葉伏秋從未想過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樣的,從小到大除了葉翊以外,她接觸最多的異性就是祁醒。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才理所應當?shù)恼J為,祁醒就是她的理想型。

    隨后,葉伏秋整理好思緒抿唇道:“三觀正、長得帥、溫柔、脾氣好、有耐心。”

    除了前面兩項,后面的都跟祁醒截然相反。

    “葉小姐的要求不算高。”孟清宴抿了一口咖啡,溫聲回。

    頓了頓,孟清宴抬起頭,視線停在葉伏秋臉上,嗓音溫和地問:“那葉小姐覺得我如何?”

    “嗯?”

    許是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葉伏秋怔了怔。

    見狀,孟清宴面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或許這么問是會有一些冒昧,但——”

    頓了頓,孟清宴直言道:“我很欣賞葉小姐,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有互相了解的機會。”

    ……

    下一秒,嚓的一聲,嗆人的白煙燃起。

    半遮半掩飄過他愈發(fā)深沉的目光,升向冷空。

    …………

    葉伏秋跟著榮明走之后,兩人也久久沉默沒有說話。

    她第一次見著榮明在職場之外這么嚴肅,卑微久了,就總是會下意識反思自己的錯。

    她心里嘆氣。

    選擇跟學長走,也是因為在心里,學長仍然算是朋友,跟祁醒那樣曾經跟自己極盡纏綿的關系比,還是有些生疏在。

    所以不能叫了人家來,又在那種場合下駁了人面子。

    她才這么直接了當跟學長走,把這場氣氛詭異的碰面中斷。

    “學長。”葉伏秋叫他。

    榮明回頭,又揚起熟悉的微笑:“怎么了?”

    她心頭滿是歉意,“對不住啊。”

    葉伏秋懂他。

    疼痛實在無法消解的時候,就會需要一個承接點,需要轉移注意力的發(fā)泄。

    于是她抬起雙臂,圈住他的脖頸,努力地回應他。

    強勢急促的吻,把彼此的嘴唇都折磨得發(fā)疼發(fā)腫,而靈魂糾纏的救贖,也在這樣啃咬的吻里融入骨髓。

    他唇舌攻勢太猛,葉伏秋招架不住,嘴角流露出濕潤痕跡,往下洇。

    等身上和耳朵里那股劇烈的痛苦逐漸被她的吻舒緩過去,祁醒慢慢放開她,抵著她的額頭,溫柔撫摸。

    他再開口,嗓音啞得嚇人:“……怕沒怕。”

    葉伏秋果斷搖頭,與他交換著溫熱的喘-息,張嘴卻說:“你哪里疼嗎?疼的話告訴我。”

    祁醒眉頭猛地抽動,一攬臂,又把她深深抱緊懷里。

    葉伏秋與他胸膛相貼,感受他一點點平穩(wěn)下來的心跳,撫順他寬闊的背肌,“祁醒……”

    他每次都會這么痛苦,她難以想象,他是如何自己捱過了將近十年的時間。

    葉伏秋眼梢滾燙,腔調染著哽咽。

    “講給我好不好。”

    “你的噩夢里,有什么,你講給我,好不好。”

    這樣,你以后每次痛苦,我都能想象著那些東西,跟你一起疼。

    祁醒垂眸看著她,嗓音微沉:“我們葉葉。”

    葉伏秋神色冷淡:“葉什么?”

    祁醒:“協(xié)議結婚,和我。”

    …………

    兩人的告白吻被電話打斷,是陳助理打來的,祁醒帶著一臉不耐煩轉身去接了。

    男人站在小溪邊聽著電話,時不時說幾句,打了好久。

    葉伏秋坐在原地累了,起身活動活動。

    她看他給自己摘的花挺漂亮,香味也好,想著給大院里的阿姨們都帶一點回去。

    想著,葉伏秋捧著花往前面林子里走去,去找同樣的花。

    林子里的樹茂密緊布,她一進去就仿佛被綠色吞沒。

    往里走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漂亮的花。

    葉伏秋蹲著摘野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以為是祁醒,自顧自開口:“你快幫我拿一點,這里的花好像還能染指甲呢……”

    身后沒回音,她一回頭,瞬間瞪大了眼。

    還沒驚呼求救出聲,被人捂住了嘴,在手帕的不明濕潤中立刻失去了意識。

    第 77 章   Jungle

    Jungle:77.

    夢境無比真實,推開門便是別墅的廚房,隨著耳畔“滴答滴答”的水聲,她像是被奪取魂魄,不自覺地抬腿邁進了廚房。

    邁進那道結界,葉伏秋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果蔬池前的祁醒。

    他穿著簡單的灰色衣服,低頭,額前黑發(fā)擋了眼。

    人杵在那兒,腰背很僵,像拉滿的即將崩潰的弓。

    他垂眸緘默,手臂搭在池水里,整盆水被染得盡是猩紅,另一手捏著的刀,還在往地上滴著血。

    聽到腳步聲,“沉睡”的祁醒一點點扭過頭來,看向她。

    葉伏秋對上他空洞駭人的眼神,尖叫出聲,轉身就跑。

    結果夢境再變,她腰間突然圈上一條胳膊,整個人被這股力道帶倒——再睜眼,自己已經躺進了崇京頂層酒店套房的床榻里,一片灰影壓了上來,強烈的男性氣息壓了上來。

    葉伏秋還沒說話,見到祁醒垂低濃熱的眼神,恍然噎住了喉嚨。

    他身上的絲質襯衫松松垮垮的,領口敞開,胸膛若隱若現(xiàn)。

    祁醒俯身,一手撐在她頭側,葉伏秋頓時感覺身邊的床鋪陷下去一塊,她伸手去攔,卻反被他攥住手腕。

    葉伏秋一看,他的手腕還在流血,嚇得失聲:“祁醒!你的手……”

    而祁醒就像聽不到她說話一樣,攥著她雙手舉到頭頂,強迫葉伏秋以一個“獻出”的姿態(tài)對他靠近。

    他凝注她的臉龐,低聲喚了一句。

    “秋秋。”

    葉伏秋大腦轟得一下空白了。

    “你,你……”

    祁醒貼近,直到鼻尖輕蹭過她的臉頰,惹得她戰(zhàn)栗不止,始終只有一句:“秋秋……”

    葉伏秋掙扎不得,根本抵抗不了他的蠻力,只得紅著臉呵斥:“不,不許這樣叫我……”

    祁醒用鼻尖蹭她的臉頰一路往下,最后埋進她的頸窩,握著她手腕的手變?yōu)榕c她十指相扣。

    他一說話,鼻息就把她的鎖骨噴得濕濕的。

    “……你想跑哪兒去。”

    說著,他側頭,溫熱的嘴唇親上她的耳垂。

    葉伏秋繃直的腳趾驟然蜷縮。

    大腦燒白。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聲音要從唇邊溢出。

    親吻她后,祁醒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小刀,放在她手里,帶著她的手,把刀尖對準自己的心口。

    葉伏秋嚇得不敢動彈半下,“祁,祁醒……”

    祁醒俯視她的目光病態(tài)又渾熱,牽著笑說:“要么殺了我,要么。”

    “一輩子不許走。”

    葉伏秋大腦昏昏沉沉的,隱約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但她聽不太清那人在說什么。

    “什么……小白臉?”

    由于醉酒的緣故,葉伏秋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不太清晰。

    她抬起頭迷迷糊糊睜開眼,借著門縫透進來的燈光,依稀看清了面前男人的模樣。

    微微有些偏好的眉骨、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還有……精致的下頜線……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她思考得有些慢。

    是個帥哥。

    好像……還有點眼熟……

    葉伏秋努力地想要剝開眼前的迷霧看清面前的人,她仰起脖頸踮起腳尖湊過去。

    “你是……”

    剛剛掙扎的功夫,葉伏秋原本的盤發(fā)已經有些散了,臉頰兩側落下來幾縷碎發(fā),微醺的雙眸弱化掉了平日里的攻擊性,顯得有些楚楚可憐。

    黑暗中,祁醒面色陰沉地垂眸看著葉伏秋一點一點湊上來,溫熱的呼吸中混雜著淡淡的酒味。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眼前的那張熟悉的臉也越發(fā)清晰。

    瓷白的小臉不摻一絲雜質,鴉羽般的睫毛不安地抖動著,嫣紅的唇瓣微微長合,淺淺吐息……

    與此同時,葉伏秋眼前似撥云見霧般看清了面前的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祁、唔……唔……”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面前的人強勢吻住,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兩個字也盡數(shù)吞沒在唇齒間。

    祁醒吻得很兇,不同于從前任何一次的吻,沒有耐心只有占有。

    他單手握住她兩只纖細的手腕舉過頭頂,另一只手用力攬著她的腰,膝蓋以強勢的姿態(tài)擠.進她雙腿間,將人牢牢掌控在懷里。

    肆意占有,攻城略池。

    葉伏秋整個人都被禁錮住動彈不得,熟悉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壓過來仿佛快要將她吞沒。

    她仰著頭,像是一只擱淺的魚,只覺得氧氣越來越稀薄,就快要呼吸不上來。

    她好像看到了祁醒,還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祁醒怎么會在這呢……怎么會吻她呢……

    像是在做夢,但觸感又很真實。

    葉伏秋迷迷糊糊抬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與此同時,面前的男人仿佛察覺到她快要呼吸不上來,短暫地放開她的唇。

    四目相對。

    呼吸霎時間被再次狠狠吞沒……

    ……

    但他知道,這個人,還會來。

    第二天晚上,中年男人照舊來給他送飯。

    雖然他們給他的煩粗陋甚至都算不上飯,但吃過東西以后,祁醒有了力氣,他再次抓住了男人的袖子。

    他努力抬眼,看著對方,顫著聲音把話說清楚:“叔……叔叔……報警……”

    “你跟著他們……不會有……好下場……”

    “我不認識他們。”長相憨厚甚至有些慫包似的男人很為難,他也很緊張,額頭冒出一層冷汗。

    葉坪偷偷回頭,看了眼正對著他的監(jiān)控攝像頭,再把聲音壓低:“我,我不能幫你。”

    “你……”祁醒11歲就知曉地理天文甚至法律,明確告訴他:“這叫,縱容……犯罪……你是同伙……”

    “你也會……被追責……”

    說完這些,他就沒了力氣,喘著粗氣,好像馬上又要昏過去。

    葉坪眼神晃動,嗓音里透著無助和恐懼,“我,我真不認識他們,我就是朋友介紹打零工的。”

    “我就是一個破開車的。”這句話明顯帶著被迫卷入風波的痛苦。

    “我真不能報警,我要是報警了我……”他話說到這里。

    祁醒忽然明白了一切,心涼了一半。

    他是個打黑工的,是非法聘用,接活兒之前不知道這里是干這種事的,本以為開車接送人上下山,運送物資飯菜就足夠。

    誰知道卻被卷進了這件事里。

    一旦他報了警,他必定脫不了干系,到時候不是被這群亡命之徒率先報復滅口,就是等待警方的二次追責。

    “我要是出事。”他咬牙,第二次揮開祁醒死死抓著的手,“我一家老小都要餓肚子了。”

    “我女兒才剛要上小學。”

    人性。

    這是一個陌生人,給祁醒人生上的殘酷又重要一課。

    書中故事里或歌頌或貶斥的人性,在此刻以最生動的姿態(tài)在他面前綻放。

    自私和利己,構成了“自己”和“私利”兩個詞匯。

    祁醒恨。

    卻又實在理解。

    轉變角度,對方沒有任何舍去自身和全家安康拯救陌生人的道理。

    英雄太少,人人為己,躲開視線沉默于生死,才是這個世界的旋律。

    這座山,再也沒有愿意始于援手的希望。

    于是祁醒,便開始尋找自我求生的辦法。

    自那之后,祁醒對他們的凌虐不卑不亢,少了很多反抗與仇視,故作身體逐漸虛弱的架勢。

    這群亡命之徒接到的指令應該是不許他稀里糊涂地死掉,所以他們對他施加暴力的地方都完美的避開了致命處,就算打狠了,也立刻找人來做傷口處理,吊著他一條命繼續(xù)玩弄。

    祁醒半死不活,那些人也逐漸放松了對他的警惕,為了方便他吃飯,拴著他雙手的手銬變成了鐵鏈,又換成了繩索,他偷藏了一塊綠色的碎啤酒瓶碎片,用摸索的方式尋找系繩的脆弱點。

    就這樣找準攝像頭的監(jiān)控死角,偷偷的,夜以繼日的摩擦,割繩。

    最后一次偶然的全山停電,給了他機會。

    太冷了,電暖器停一會兒就能凍得人發(fā)麻,趁他們因為停電全在隔壁亂了套似的搗鼓臨時發(fā)電裝備,他割開了繩索最里面那層,爆發(fā)出破敗身體里最后一股力量。

    那夜山里下了雪,他跑得嗓子里冒血味,身上也被雪與風刺得很痛。

    死寂一般了無生機的森林里,少年逃命的喘息粗重急促。

    他早已沒了方向感,只知道腳步不能停,停了就是等著被抓回去,被抓回去。

    會被折磨死。

    在森林里,所有地面的高度都差不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正在往下跑,還是在同一海拔的位置打轉。

    直到他看見寬敞的光亮,跑出了連月光都難以望見的叢林,到了一處略有些高的平地。

    就在這時,兩道刺眼的光亮照來,一輛面包車經過,車燈正好掃到了他。

    他看了眼那輛車,對上里面葉坪的視線,瞬間拔腿就跑。

    “哎!別跑!”葉坪的聲音在后面追他。

    祁醒踉蹌摔了一步,爬起來拼命往前跑,可前面是一片崖。

    他走投無路了。

    祁醒擦了下眼睛,丈量跳下去的高度,還能不能保證他摔不死,而且能爬起來繼續(xù)往山下跑。

    次日中午。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臥室,葉伏秋被晃得偏頭皺了皺眉。

    昨天喝了太多酒,一整晚都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做夢,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被太陽晃醒。

    葉伏秋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蒙上頭繼續(xù)睡。

    就在她即將要陷入深度睡眠時,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再一次被吵醒,葉伏秋煩躁地掀開被子,由于睡眠不足太陽穴這會兒正針扎似的疼。

    她皺著眉伸手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接聽:“喂?”

    葉伏秋有起床氣,語氣算不上好。

    “還沒起?昨天又熬夜了吧?”

    宋女士的聲音緩緩從聽筒里傳出來,帶著幾分嚴肅和無奈。

    葉伏秋用力按了按太陽穴,緩了幾秒才回:“沒,您怎么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了?”

    宋女士對葉伏秋的作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后道:“今天周末沒事的話待會兒回家一趟,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葉伏秋:“今天還真有事。”

    “大周末的能有什么要緊事?”宋女士語氣明顯不悅。

    葉伏秋解釋道:“沒騙您今天跟沈棲月約好了去4s店看車,你之前不是也讓我趕緊提輛車出門方便么。”

    “行吧,提車是正事。”

    宋女士:“那晚上記得回來吃飯。”

    葉伏秋乖順道:“沒問題,晚飯前保證到家!”

    說完又哄了宋女士兩句,葉伏秋才掛斷電話。

    打電話的功夫,葉伏秋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回籠覺肯定是睡不成了。

    她看了一眼時間,上午十點半。

    是不早了。

    早知道那酒這么上頭她昨天就不該喝那么多,葉伏秋如是想著,又輕輕按了按太陽穴。

    昨天晚上的事有好多她都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玩游戲輸了喝了很多酒,然后去廁所了……再然后好像有人過來扶著她,好像是跟她們一起玩游戲的人……

    再然后……

    葉伏秋皺了皺眉,后面的事情她記不太清了,腦海里有很多模糊的碎片,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做夢,只記得自己好像夢見個帥哥……夢里自己好像還跟他接吻了。

    最離譜的是,夢里那個帥哥長得還很像祁醒。

    難道是因為她太久沒碰過男人了嗎,居然做了這種夢……對象居然還是……祁醒?

    葉伏秋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或許她是該找個男朋友了。

    葉伏秋如是想著。

    下午沈棲月臨時有事,看車的事就改到了明天,今天下午沒什么事剛葉伏秋索性去買了個包包回家哄宋女士開心。

    她回國也有一段時間了,就在家里住過一晚,對此宋女士頗有微詞。

    葉伏秋到家的時候,宋女士正在花房擺弄她那些寶貝花。

    她推開花房的門走進去:“媽我回來了。”

    宋女士抬頭,雖然板著臉但上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住:“不是說下午要去看車,怎么回來了?”

    葉伏秋笑嘻嘻湊過去:“這不是母上大人有命我也不敢不從啊!”

    “所以,讓我做什么。”祁醒接上她的目光,讀懂了,自然而然得出結論:“哦,對,證據(jù)是吧?”

    葉伏秋莫名自信:“對你而言,應該不難吧?”

    “你……可以嗎?”

    “不難,而且現(xiàn)在的情況不也是……”祁醒俯身,雙手撐在單人長椅的兩側,將距離拉近到極致。

    葉伏秋屏住呼吸,往后躲,直到后背抵上椅背。

    祁醒偏頭,注視她的雙眼,“你說什么是什么,我沒得挑。”

    對話中明明是他處于下風,卻不知為什么,在對視之間,他深沉濃黑的注視讓葉伏秋難以招架。

    心虛想躲的反成了手拿所有主導權的她。

    宋女士瞥了她一眼:“就你會貧。”

    葉伏秋笑著接過她手上的剪刀:“先別剪了,一會兒都被你剪禿了,我給你買了禮物在客廳,過去看看。”

    宋女士半信半疑地被葉伏秋推著往外走:“你還是我女兒么,今天怎么這么乖?”

    葉伏秋笑著:“如假包換。”

    兩人說笑著走到客廳。

    宋女士平生除了花以外最愛的就是包包,這次葉伏秋特意一起買兩只經典款愛馬仕,宋女士高興得合不攏嘴。

    她放下包包狐疑著看向葉伏秋:“說吧,今天這么討好我有什么目的?”

    葉伏秋撒嬌:“看您說的,孝敬您還能有什么目的?”

    “真的?”宋女士不太信。

    葉伏秋:“當然了!”

    “那行吧。”

    宋女士傲嬌地輕輕抬了抬下巴:“那我就受著了。對了,你工作室怎么樣了?”

    “還行吧,放心我能處理好。”

    葉伏秋:“您不是說今天叫我回家有事跟我說?”

    “是有事。”

    說著,宋女士從茶幾下面拿出一個文件袋。

    葉伏秋垂眸看過去:“這什么啊?還神神秘秘的。”

    話音剛落,就看見宋女士從里面拿出幾張照片和一些A4紙打印好的資料。

    葉伏秋:“?”

    宋女士:“這是媽媽這幾天找人幫你物色的青年才俊,媽媽已經提前幫你篩過一次了,剩下的三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你看看喜歡哪個?”

    “……”

    葉伏秋:“合著您說的重要的事就是給我相親啊?”

    “這不重要么?你都二十三了也不小了,你的婚事就是咱們家的頭等大事!”

    說著,宋女士把照片塞進她懷里:“快看看,媽媽給你挑選出來的這三個真的很不錯,高顏值高學歷,家世背景也相當。”

    葉伏秋有些無奈地把照片反扣在茶幾上:“媽,您實話跟我說,咱們家公司是不是出現(xiàn)什么問題了?”

    宋女士皺眉:“你這孩子說什么胡話呢,咱們家公司好著呢!”

    葉伏秋喉嚨發(fā)緊,眼神有些飄,“嗯,對,你知道就行。”

    祁醒似是嘲了一聲,接著問:“證據(jù)確鑿以后呢?”

    他來了興致,眼尾上揚:“是讓她身敗名裂還是破家敗產?”

    她鄙夷地看了眼他,“你還真是……”

    “我不會稀里糊涂地受委屈。”葉伏秋堅持自己的想法:“不過也不會像你一樣這么極端。”

    祁醒深深審視她一眼,撐起身來,甩了句輕飄飄的:“沒勁。”

    有點遺憾似的。

    葉伏秋背上包站起來,也是奇怪,煩悶了兩個小時的心情僅僅是跟他說了這么幾句沒所謂的話就化解了大半。

    “走吧,回家了。”

    她跟著他上車,車子遠去,返回祁家別墅。

    “公司既然好著呢,那你干嘛這么著急讓我結婚?”

    宋女士無語:“想什么呢你,給你介紹對象又不是讓你去商業(yè)聯(lián)姻,要真是商業(yè)聯(lián)姻還能讓你這么精挑細選?”

    “……”

    葉伏秋無語:“我才二十三!”

    宋女士:“我二十三的時候都懷你哥了。”

    “……”

    宋女士伸手拿起照片重新塞進葉伏秋手里:“乖女兒快看看,媽媽的眼光一向很好的。”

    葉伏秋有些排斥相親,試圖跟宋女士講道理:“媽,相親在一起的都沒有感情基礎,多數(shù)都是搭伙過日子,這跟聯(lián)姻有什么區(qū)別?”

    “相親又不是讓你立刻就結婚,你現(xiàn)在回酈城發(fā)現(xiàn)多認識幾個人又沒壞處。”

    宋女士:“再說了,跟你有感情基礎的也不是沒有,你回國第一天媽媽可就替你安排了,那不是因為你跟阿聿不來電么!”

    “……”

    “阿聿多好的孩子啊,從小跟你一起長大,你們倆要是能在一起媽媽百分百支持的。”

    葉伏秋:“……”

    看來這親不管怎么說是非相不可了。

    他很能忍,也忍贏了。

    他和妻子都還年輕,孩子還可以再生,爭權輸了,多年來的經營就會滿盤皆輸。

    到時候他,孩子,妻子,還有跟隨他的那些心腹,都會失去優(yōu)越和原本光明的前途。

    葉伏秋不禁遐想,不知道祁醒會不會也和祁叔叔是一樣的人。

    “聽說你也喜歡玫瑰,”祁華甄把花瓶推給她:“挑幾支擺在你臥室里吧,這種玫瑰的香味最好。”

    “謝謝叔叔。”葉伏秋撫摸著粉色玫瑰嬌嫩的花瓣,垂眸,打算步入正題:“叔叔,有件事,我想跟您說。”

    “嗯,我知道。”祁華甄面不改色,還是認真處理著手里的玫瑰,一剪子下去裁掉了玫瑰無用的枝干。

    她恍然頓住,“您……知道?”

    “他媽媽剛才跟我通過電話了,你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了。”祁華甄沒有讓小姑娘自己說出那些有些殘忍的話,算是對這孩子最后一抹溫柔和紳士。

    他是最不認同兒子和這樣的女孩交往的人,不是因為葉伏秋不好,這孩子品行端正他知道,如果可以,他甚至贊同妻子收她為干女兒。

    但是和未來要繼承他一切的長子戀愛,結婚。

    葉伏秋這樣身份的女孩是祁華甄最不會考慮的人選。

    所以當妻子打來電話的時候,祁華甄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或許接下來的戲碼,沒有這女孩的主意,在未來某天,也一樣會上演。

    兩人在花圃聊了很多,最終,葉伏秋起身對祁華甄微微鞠躬:“讓您費心了,叔叔。”

    “謝謝您,或許祁醒一開始會責怪您,但我相信,他未來一定會理解。”

    震耳欲聾的啪嚓聲幾乎震疼了她的耳膜,接連的電閃瞬間照亮了祁醒那張陰郁的臉。

    他渾暗的目光伴著閃電撞進她眼底。

    不知是因為他明顯不悅的眼神,還是因為電閃雷鳴太應景,還是因為不禁想到他那天對自己撕咬的畫面,葉伏秋后背發(fā)涼,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正因為她后退的這一細微動作,祁醒眉宇一抖,眼神閃過瞬間的受傷。

    她在怕他。

    在下一道電閃劈下來的時候,他掀眸,像一只被逼急正待撲食的野獸。

    祁醒抬腿,一步步靠近她。

    葉伏秋抓緊裙擺,說話磕巴:“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身體沒事了?”

    祁醒不說話,只是一味地走向她。

    他的沉默更讓她拿不準對方態(tài)度了,“我,我來把書還回去,你早點休息……”

    “什么意思。”祁醒突然開口。

    她愣住。

    什么?

    祁醒走到她面前,眉頭折得很深,“我在醫(yī)院躺了三天,你一次都沒來過,為什么。”

    “葉伏秋,”他自嘲哂笑,“我聞著那惡心消毒水的味兒,等我女朋友等得好苦。”

    葉伏秋怔開眼梢,內疚蔓延:“我們,我們不……”

    她這半句話徹底激到了他,祁醒拉過她的手腕,猛地扯近,“我們不是什么?”

    “在你眼里,我還不配算是你男朋友,是嗎?葉伏秋,你到底怎么看我。”

    說完,他忽然松了些力度,又垂眸:“我那天嚇著你了?”

    罷了,反正她也有找男朋友的打算,就順著宋女士一次,讓她開心開心。

    頓了頓,葉伏秋抿唇道:“就這一次,要是不成您就別再幫我安排了。”

    見葉伏秋松口,宋女士高興的不得了:“好好好,快看看照片。”

    葉伏秋無奈,低頭掃了一眼手上的照片。

    還別說,宋女士的眼光真挺不錯的,三個人顏值不相上下,還都是她喜歡的類型。

    “怎么樣?媽媽眼光不錯吧?”

    說著,宋女士抽出其中一張照片:“我覺得這個就不錯,斯坦福畢業(yè)的呢!”

    葉伏秋抬眸瞥了一眼,視線停在上面頓了頓。

    照片上的男人眉骨偏高,雙眼狹長深邃,目光卻比有的人柔和得多,看上去應該是個溫柔的人。

    見狀,宋女士臉上帶著笑:“怎么樣?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不錯?”

    葉伏秋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回:“行,就他吧。”-

    傍晚,瑞華科技頂樓總裁辦。

    “祁總已經調查清楚了,酒吧里跟您動手的人叫蘇簡行,是個小網(wǎng)紅,那天應該是跟沈小姐網(wǎng)紅圈的朋友一起過去的。

    同伙的相機已經銷毀了,確認沒有其他底片和備份,蘇簡行交代那天他是想跟葉小姐走在一起,讓人拍幾張照片放在網(wǎng)上炒緋聞。”

    祁醒頭都沒抬,淡聲吩咐:“盡快處理掉,我不想在聽到關于這個人的任何消息。”

    聞言,林許背上不禁出了一層冷汗,跟了祁醒這么多年,他很清楚祁醒的意思是什么。

    這人估計以后很難在酈城立足了。

    林許微微頷首:“好的祁總。”

    頓了頓,他猶豫著開口道:“另外——”

    祁醒抬眼:“有話就說。”

    林許低頭道:“葉小姐那邊有新消息。”

    聞言,祁醒翻動資料的指尖頓了頓:“繼續(xù)說。”

    林許背上冷汗涔涔,他也沒想到兩件事居然撞在一起了。

    頓了頓,他說:“剛收到的消息,明天下午三點葉小姐會在荷西咖啡廳相親。”

    說完,林許小心翼翼抬眼觀察著祁醒的反應,問:“需要采取行動嗎?”

    男人神色微頓,看不出喜怒。

    片刻,他慢條斯理收回視線,嗓音淡淡道:“不用。”

    “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林許微微頷首:“好的祁總。”

    房門開了又關。

    偌大的辦公室安靜異常,鐘表指針的聲音清晰可聞。

    昏暗的燈光下,男人的表情看不真切,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點著桌面。

    熱水澡褪去她身心所有疲憊,即使熱水能洗刷皮肉上的緊繃,也無法掃清心里的陰霾。

    葉伏秋蹲在地上任由熱水打在頭頂后背,任由水珠從眼睫墜落,滿腦子都在困惱妹妹欠的那些錢要怎么辦。

    不能告訴家人的前提下,要怎么快點弄到錢補上窟窿呢。

    對方還能再寬容她一點時間去打工嗎?

    葉伏秋擦著頭發(fā)出來,正好撞上姑媽打視頻來,她環(huán)顧酒店房間的環(huán)境慌了一下,切換成語音電話接起來:“喂,姑媽。”

    “秋啊,怎么才接,攝像頭呢?” 姑媽問。

    葉伏秋迅速找了個合理的說法:“我剛洗完澡,衣服沒穿好呢,您有事嗎這么晚了。”

    “沒事咯,你說你,這有啥的又不是沒見過。”姑媽埋怨一句,然后告訴她:“秋啊,你這次可真要替你奶奶你爸謝謝祁家人。”

    “估計老太太這輩子都沒住過這么好的房子喲。”

    她剛說到這,聽筒里傳來奶奶在遠處的聲音。

    “你就知道瞎說,跟孩子說這些干什么。”

    葉伏秋光是聽得就能想象出姑媽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沒聽明白,蹙眉:“什么,什么房子?”

    姑媽疑惑:“啊?祁家人沒告訴你啊。”

    “人家給你奶奶和你爸換了個房子住哦!說怕你奶你爸在破村子里住不好,你在那邊上著學還要擔心。”

    “正好啊,原來那破房的房東要拆掉房子翻新,我們就把房子退了。”

    “放心吧,你爸好得很,在新房里躺得舒舒服服的!”

    “在城中心,離你奶奶干家政的那幾家都近!這小區(qū)高級得嘞,那電梯里都金閃閃的。”

    葉伏秋逐漸漫上一股詭異的不祥預感。

    什么?

    “是梅若阿姨幫忙搬的家嗎?那么好的地段,咱付不起的房租啊。”

    “沒叫你花錢!那是人家的房子,免費給你們住!”姑媽帶笑的語氣更明朗了。

    她回憶說:“不是什么阿姨,給你奶奶打電話的好像是個男的。”

    葉伏秋擦頭發(fā)的動作頓住。

    忽然聯(lián)想起那天,祁醒捏著她脖子,笑著問:“葉伏秋,你怕的是什么。”

    “男的……”她猛地哆嗦一下,突然拔高音調:“姑媽!我還要看書,明天打給你!”

    說完立刻掛了電話,轉身就往門口沖。

    葉伏秋剛拉開房門,正撞上到門口的葉知春。

    葉知春拿著手機嚇了一跳:“姐?怎么你要出去嗎?”

    “有事兒嗎?”她問。

    他要做的是靜待時機,然后一擊致命。

    第 78 章   Jungle

    Jungle:78.

    塞住她口鼻的手帕絕對是含有迷藥成分的,像手術前的麻醉,葉伏秋幾乎沒掙扎幾下就暈了過去。

    之后全無記憶,只記得身上被又拖有拽的得有些疼,再睜眼,自己已經到了陌生的環(huán)境里。

    葉伏秋迷迷糊糊睜眼,腦袋還一團漿糊,像被什么黏住了思緒,很難清醒。

    迷藥就算醒了,后勁也還在身體里沒有代謝,痛苦又致幻,渾身無力。

    她嘴巴被塞著,雙手雙腳也都被綁了,此刻像一袋垃圾一樣被丟在這破屋子的角落,鼻息里全是潮濕的塵土舊味,特別嗆人。

    葉伏秋咳嗽幾聲,打量周圍。

    房子吸滿了山里的冷氣,整個屋像個冰窖,冷得她哆嗦。

    她想自己應該還在竿春山里,只不過這片山區(qū)寬闊,有村莊的地方只占一小部分面積,自己所處的這個破屋子應該在山腰之上,而且常年沒人用,屋頂,墻壁都破破爛爛的,她仰頭能順著破房頂看見光。

    快落日了。

    她暈了半天。

    綁架的人只有一個,因為只有一個人,所以才無法在短時間內將她弄出山,只能綁到這山的另一面。

    祁醒送她的這只表,是她當初從霄粵灣帶走的唯一一樣東西,這些年每逢遇到重要的事,重要場合,需要平心靜氣的時候她都會戴上,讓他無形間給她勇氣。

    祝言川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好懸一口氣兒沒提上來。

    緩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問:“葉伏秋回來了?”

    五年前葉伏秋突然不告而別,作為她和祁醒那段感情的知情者之一,祝言川也十分震驚,只可惜他們收到消息的時候葉伏秋人都已經在國外了。

    “怪不得!”

    祝言川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一邊念叨一邊看向祁醒:“怪不得你今天肯來這種地方,原來是葉大小姐也在這啊!”

    祁醒皺著眉頭神色不悅地睨了祝言川一眼。

    他今天還真不知道葉伏秋在這。

    收到祁醒不悅地信號,祝言川悻悻地收回視線,但又覺得不吐不快:“聿哥就算這話你不愛聽我也得說。”

    葉伏秋默默冷嘲。

    沒教養(yǎng)的人,做出的事總是出奇的相似。

    婁琪看她眼見著臉色變得不好看,趕緊撫摸她的胳膊,安慰:“沒事吧……你別怕,我們都會幫你撐腰的。”

    “這是赤-裸-裸的造謠,一群該死的臟東西。”

    雖然一直暗示自己不要過于在意,因為只要她表現(xiàn)出受傷,慌亂,怯懦,就應了那些背后使壞的人的期望。

    但葉伏秋還是無法克制越來越發(fā)沉的呼吸,她拍拍婁琪的手背,把喉嚨里的干澀咽下去,逞強說:“……先上課。”

    雖然她強迫自己專注最后十幾分鐘的課堂,但葉伏秋還是忍不住分出一部分神去思考這件事。

    學校里知道她家庭背景的只有婁琪和焦昕,而這兩個人都不是會拿這種事出去亂說的人。

    老師也絕對不會往外透露。

    唯三的信息源如果是單向切斷的,那么帖子微信截圖里傳播這件事的人,又是從什么地方得知的呢?

    葉伏秋努力回想,就像她這幾天讀的《福爾摩斯探案集》,每每遇到困難,神探先生都能冷靜從蛛絲馬跡里尋找倪端。

    她從生活的每一絲細節(jié)里,有可能被她忽略的細節(jié)里,尋找線索。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畫面驟然沖進她的腦海。

    葉伏秋抬頭,轉筆的動作停下。

    她一點點偏移視線,最后落在教室的某處,某個人的后背上。

    說實話。

    她并不想這樣“破案”。

    但是……

    她也絕對不是任由別人莫名其妙欺負到自己身上的人。

    …………

    車水馬龍的霄粵灣市中心街區(qū),林立沖天的摩天大樓倒映著夕暉的玻璃窗像鱗片,剔透漂亮,以不同角度承接著炙熱的夕陽。

    百米樓下連成珠簾的車流撐滿街道,時停時動,像城市擁堵的血管脈絡,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催促著正西刺眼的太陽落下。

    從健身俱樂部宣泄情緒完的祁醒窩在車后座假寐,像折騰了一番掙不脫牢籠的兇獸,趴在那兒,有些認命般的懶散。

    司機和陳私助坐在前面,正被正西方的刺眼陽光折磨著。

    車里音響飄著傍晚間無聊交通FM頻道。

    車廂里的安靜終究在手機響起的瞬間被打破。

    祁醒懶洋洋掏出手機,本想下意識撂斷,看見來電人的瞬間手指停在掛斷鍵的正上方。

    他眼皮薄薄的褶抬動,深黑的眼瞳亮起一點警惕。

    祁醒接起電話,聽筒貼在耳畔時,女孩的呼喚不經任何傳播介質削弱的,精準的刺激他神經。

    “當年她一聲不吭就不告而別,明擺著沒把你當回事,天涯何處無芳草啊,何必在這一棵樹上吊死呢?”

    聞言,祁醒的臉色越發(fā)陰沉。

    祝言川這人沒有別的缺點,就是嘴碎還愛絮叨,這會兒像是喝多了上頭,他沒看祁醒的表情,打開了話匣子就收不住:“葉伏秋是漂亮沒錯,可我就不信這么大個酒吧找不出來比葉伏秋還漂亮的。”

    說著,祝言川重新看向那邊卡座:“喏你看,葉伏秋旁邊坐著那個就不錯,雖然比葉伏秋矮半頭但身材好啊,這妹子一看就正!”

    話音剛落,就聽見祁醒冷笑了聲:“是嗎,那你再看看?”

    就在這時李致插話道:“那位應該是沈董的小女兒。”

    祝言川:“?”

    他原本還不信,可定睛一看葉伏秋旁邊坐著的不是沈棲月還能誰。

    祝言川:“……”

    有句臟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忍了幾秒,祝言川把酒杯用力擱在桌子上,徹底破防:“我他媽也是服了,這什么狗運氣?”

    偌大的酒吧他找了一晚上就看見這兩個能入眼的,一個是哥們兒前女友,一個是自己前女友。

    李致一頭霧水:“怎么了?”

    李致是祁醒創(chuàng)業(yè)以后才認識的,不清楚祝言川他們上學時候的事。

    見狀,祁醒心里總算舒坦幾分,他收回視線,雙腿交疊靠在沙發(fā)上,俯身拿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慢條斯理開口:“那是他前女友。”

    “……”

    “……”

    靜了幾秒。

    祝言川:“真他媽……造孽啊!!!”

    “……”

    祁醒自詡從來不是矯情的人,但也防不住在此刻心里擰巴似的煩躁委屈。

    他支著膝蓋,半晌,自嘲一聲。

    真窩囊。

    他低頭,額前黑發(fā)把眉眼些許遮擋,窗外的枯枝難以窺探男人的心情。

    祁醒把小箱子打開,又打開里面的白色鋁盒,里面竟全是她的東西。

    葉伏秋當初走的時候,祁家人尤其是他送的東西,她一樣都沒帶走。

    全都留在了她那個臥室里。

    祁醒從里面拿出一個絲絨盒,翻開,漂亮的玉石金絲點翠簪子躺在里面,在光線缺乏的房間里,仍舊泛著絨毛般的霓色光澤。

    他送的簪子,她沒帶走。

    這只簪子,結果是他帶在身邊四年,每逢疲憊,疼痛,快撐不下去的時候。

    他就撫摸著這簪子,仿佛還能從冰涼的簪身,羽毛,珠玉上,感受到她佩戴在發(fā)間的溫度。

    拿著東西急忙忙趕回來,卻還是讓她溜了空跑了。

    祁醒把簪子放回去,唇邊始終牽著無可奈何的苦笑。

    他又拿起一個攝像機,看著有些舊了,有反復打開使用的痕跡。

    但四年里,攝像機卻沒有再錄入新的東西。

    這是她最后一次,在醫(yī)院里跟他提分開,還給他的那臺攝像機。

    他本來以為她只是還東西,直到過了快一年以后,偶然拿起來,開了機一看。

    祁醒才發(fā)現(xiàn)了里面的東西。

    葉伏秋那時候一直念叨除了戒指以外還有一份準備給他的生日禮物,但是直到分開她都沒給出來。

    祁醒播放了里面的視頻。

    竟是兩人交往短短幾十天里的各種生活畫面。

    里面,全都是她用鏡頭記錄下來的他。

    全都是,愛著葉伏秋的他。

    空蕩蕩的房間里,男人按下了播放鍵,第無數(shù)遍地播放里面還沒能經過剪輯的視頻。

    女孩綿軟帶笑的嗓音響起。

    【祁醒,你說你這個遇到冷說話就有鼻音的毛病,觸發(fā)機制是什么。】

    【只要冷就可以嗎?那你現(xiàn)在再給我表演一下。】

    【葉伏秋,現(xiàn)在是三月。】他的聲音從攝像機傳出來。

    【外面已經快三十多度了。】

    女孩咯咯咯笑了好幾聲,然后一邊端著攝像機,一邊拉著他走。

    【那你把頭伸進冰箱里,讓我聽聽有沒有鼻音,快點呀。】

    【哪個正常人會把頭往冰箱里塞?啊?】鏡頭里的他明明顯不愿服從,說完,故意湊近鏡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喝多了的葉伏秋會。】

    【你!!你老是記這些我丟人的事!!】

    鏡頭晃動,拍攝者已然破防,伸出一只手去打他,結果反被他圈緊懷里。

    鏡頭懟上他的衣服,陷入一片灰黑。

    緊接著就是細細碎碎的接吻聲,混著女孩羞澀不滿的反抗嗚咽。

    直到她被吻得拿不住攝像機,機子被他一把扔在臺子上,鏡頭對著窗外,形成一個漫長又曖昧的空鏡。

    下一段,是女孩坐在臥室里的自拍。

    葉伏秋對著鏡頭很是羞怯,似乎是一段預先的練習。

    【咳咳,祁醒……】

    【嗯……祁醒,生日快樂。哎呀好怪啊……】

    【祁醒生日快樂!當當!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第二份禮物!!】

    【干嘛這么亢奮啊……應該冷靜一點,不然好像顯得我多期待給他過生日……哎好羞恥,要不別弄了。】

    【不行,再來一遍。】

    她看了一眼旁邊,湊近鏡頭。

    葉伏秋把臉懟在鏡頭前,又羞得偏開眼眸。

    【雖然你今天嘲笑我,笑我……吻技那么差,但是不妨礙……】

    她羞得臉蛋都鼓成了個半圓。

    【不妨礙,我還是比昨天更喜歡你。】

    祁醒靠著沙發(fā),手里捧著攝像機,盯著播放畫面不知何時舒展了眉眼,盡是溺愛。

    然后他播放下一段視頻。

    再下一段。

    再下一段。

    一直看,反復看。

    這些年,他就是靠這些撐下來的-

    另一邊,正聊得盡興的葉伏秋和沈棲月并未注意到不遠處的視線。

    這時有人提議:“我們干喝酒也沒什么意思,玩游戲怎么樣?”

    “玩什么?”

    “這不是有骰子么,就玩這個怎么樣?猜點數(shù)大家應該都會吧?輸了喝酒。”

    “可以啊!”

    在座的幾乎都是玩咖酒吧里的各種游戲都熟得不得了,更別提最簡單地骰子了。

    見狀,沈棲月轉頭征求葉伏秋的意見:“秋秋玩嗎?”

    葉伏秋點頭:“行啊,正好我也好久沒玩了。”

    來都來了不能掃興。

    聞言,剛剛提議的男人笑著:“行啊,那開始吧,大家分散坐過來。”

    自從葉伏秋走進來他就注意到了,好不容易才想到這么個機會接近。

    “游戲規(guī)則就不用我多說了吧,搖骰子看完點數(shù)順時針報數(shù),下家開上家。”

    這游戲葉伏秋高中就玩過,但很久沒玩了,基本的玩法雖然還記得,但熟練度肯定比不上這些老手。

    第一輪很快開始。

    順時針報數(shù),葉伏秋是最后一個,她上家是沈棲月。

    輪到葉伏秋,她是沈棲月這邊的,便低頭看了一眼,跟著報:“15個5。”

    后面繼續(xù)……

    前面幾輪葉伏秋都安全躲過。

    第五輪開始,葉伏秋明顯察覺到前面幾個人報的數(shù)字越來越極端,輪到她這不是多兩個就是少兩個。

    連著被下家張羅玩游戲的男生開了幾輪以后,葉伏秋有些不勝酒力,酒吧的各種雜亂的燈光更是晃得她頭暈眼花。

    又忍著玩了兩輪,葉伏秋眼見著面前的酒瓶見了底。

    不知不覺她都喝了這么多了。

    葉伏秋忍不住皺了皺眉,伸手按了按太陽穴。

    沈棲月也注意到葉伏秋面前的酒瓶空了,轉頭關心道:“秋秋你沒事吧,我都沒注意你喝了這么多了。”

    葉伏秋擺了擺手:“沒什么事,我去個洗手間,你們先玩不用等我。”

    沈棲月:“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一個人可以。”

    說完,葉伏秋搖搖晃晃站起身走出卡座,朝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沈棲月看著葉伏秋的搖晃的背影還是覺得不放心:“你們先玩,我過去看看。”

    話音剛落,剛剛提議玩游戲的男生就起身道:“我去吧,我正好也要去洗手間。”

    沈棲月抬眸上下打量了他兩眼:“行吧。”

    這人她見過幾次,應該是她哪個朋友帶過來的男網(wǎng)紅或者是小明星,看著不大也就二十歲出頭,長得人畜無害看起來也還算老實。

    沈棲月:“你叫什么?”

    男生笑著:“我叫蘇簡行。”

    沈棲月點頭:“有什么事及時給我打電話。”

    蘇簡行點頭:“放心吧月姐。”

    說完,男生轉身大步朝著衛(wèi)生間的方向走。

    因為頭暈葉伏秋扶著墻壁又得有些慢,蘇簡行在走廊里就追上她了。

    “秋姐你沒事吧?”蘇簡行走過去親昵地攬著葉伏秋的肩膀,扶著她走。

    因為哪怕記憶里對他的模樣早已模糊,但葉伏秋愣是靠著他那句話,一股勁努力,撐到了今天。

    十五歲到十八歲,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著這句話咬牙走了過來。

    祁醒越來越讀不懂她變得復雜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揮揮:“回神兒了么。”

    葉伏秋眨眼偏開頭,開口嗓音很啞:“……我沒事。”

    “還真沒看出來。”祁醒輕哧,回頭,跟賀醉詞使了個眼神。

    賀醉詞嘴里還叼著煙,不耐煩地偏頭,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扔給他。

    “記得,還我一百件。”

    祁醒用眼神悠悠鄙視了一記對方的小氣勁,像在罵:跟誰犯病呢?

    他張開外套給葉伏秋披上,把她大半身體都蓋住。

    寬大的外套,還有這雙為自己解開捆綁的大手給足了她安全感,葉伏秋身上的顫抖逐漸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來嗎?”他說。

    葉伏秋點頭,撐著地面起身,結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雙腿因為被綁著又久蹲久跪,一起身,雙膝發(fā)軟,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對方一拽,摔進他懷里。

    祁醒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著懷里女孩的抖動,她因失力全身柔軟都緊貼著他。

    祁醒仰頭,壓下喉結:“……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過胸膛鈍鈍地打在腦門上,葉伏秋耳頰發(fā)熱,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沒力氣了。”

    “對不起。”

    借著他的力氣,葉伏秋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門口的夕陽光芒。

    認出他之后,她對身邊這人的情愫幡然變化。

    葉伏秋悄悄抬頭,偷看卻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祁醒低眸過來,盯著她蠟白小臉,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們。”

    葉伏秋咬緊腮頰,點頭。

    他祁醒很久,很久,都沒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釁過了。

    得到滿意的答案,祁醒的丹鳳眼一點點變亮,給予她篤定的,囂張的承諾。

    葉伏秋皺了皺眉,本能地推開他:“你誰啊,走開別碰我。”

    蘇簡行依舊笑著握著葉伏秋的肩膀:“別鬧我扶你進去。”

    走廊里雖然人來人往,但酒吧這種地方醉酒以后互相攙扶的男男女女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自然不會有人特意注意他們。

    這也是蘇簡行敢在大庭廣眾下手的原因。

    蘇簡行是個小網(wǎng)紅,才好不容易有機會給人當跟班才混進名媛圈子,他不想一輩子不溫不火,這才決定鋌而走險。

    蘇簡行今天原本的目標是沈棲月,他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人在附近偷拍,然后放到網(wǎng)上炒作一下吸一波流量,但沒想到沈棲月帶來個更帶勁兒的,在看見葉伏秋第一眼他就知道,這女人是他的理想型。

    雖然他不清楚葉伏秋的身份,但能跟沈棲月交朋友的,身份肯定都不一般,不管是跟她們誰傳緋聞他都不虧。

    葉伏秋迷迷糊糊間能看清蘇簡行的臉,依稀能認出是剛剛一起玩游戲的人。

    “不用扶我自己能走!”

    她用力掙扎著但由于剛剛喝了太多,現(xiàn)在全身軟綿綿的沒什么力氣,再加上蘇簡行身上的香水味熏得她想吐,胃里翻江倒海的,她這會兒只想快點去洗手間。

    見葉伏秋不再亂動,蘇簡行大膽地把手從葉伏秋的肩膀上滑到腰上,還沒等他放上去就本能地感受到身后傳來一陣極強的壓迫感。

    緊接著,他的手腕就被人從身后攥住用力往后一掰。

    “啊——你他媽誰——”

    他甚至能輕易地聽見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砰”地一聲,他整個人被狠狠甩在墻上,身體的劇痛讓他說不出話,他蹲在地上面色慘白地大口大口喘著氣,只覺得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還沒等他回過神撐在地上的手就被人狠狠踩了上去,用力碾壓。

    蘇簡行疼得表情有些扭曲,他抬頭看過去。

    面前男人面無表情,周身帶著極強的壓迫感,眼神冷得像是淬了一層冰:“她也是你配碰的?”

    蘇簡行被嚇得不輕:“不是……你……你誤會了,我……”

    祁醒雙手扶著葉伏秋立在原地,冷冷睨著他下號施令:“滾。”

    蘇簡行一看這人就不好惹,沒敢再多說話,連滾帶爬地離開。

    葉伏秋大腦昏昏沉沉的,只覺得周圍很亂,好像有人在打架,又覺得好像味道了一股很熟悉的香味。

    跟剛才刺鼻的香水味不同,這個味道聞起來很舒服,連那股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都壓下去不少。

    她本能地往這味道的源頭蹭了蹭。

    可這一幕落在祁醒眼里卻格外刺眼。

    他面色陰沉地立在原地,看著懷里不省人事的女人一點一點往他懷里靠的樣子,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氣得恨不得直接掐死她。

    走廊里暖調的光線打在她臉上。

    葉伏秋化著精致的妝容,由于醉酒臉頰處有些泛紅,眉頭微微皺著像是有些難受,紅唇微張透著水光,格外誘人。

    她靠在他身上,呼出的熱氣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落在他心口。

    仿佛要將他的心燙出個窟窿。

    祁醒垂眸看著懷里的女人,手指不自覺地觸碰著她的側臉。

    五年了。

    他已經有五年沒有好好看過她了。

    比起五年前更成熟了更漂亮了,也更讓他欲罷不能了。

    祁醒喉結輕輕滾了滾,隨即將人帶進身后的求生通道里。

    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抱抱葉伏秋了。

    就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她喝醉了,明天也不會記得。

    就當是他卑鄙。

    樓梯間的窗戶沒關,驟然落在身上的冷氣讓葉伏秋猛地清醒了幾分。

    她睜開眼睛,視線內一片黑暗。

    察覺到自己被一個男人抱著,葉伏秋隱約想起剛剛在走廊里的事,她以為是蘇簡行便開始奮力掙扎。

    “別碰我……走開……”

    由于醉酒口齒不清,葉伏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見狀,祁醒攥住她纖細的手腕,用力握著她的腰將人牢牢禁錮在懷里。

    男人危險地瞇了瞇眼,聲音壓低:“那你想讓誰碰?”

    “剛才的那個小白臉?”

    這一次,她卻落入一抹溫熱的懷抱。

    那人穩(wěn)穩(wěn)的,無比可靠地接住了她。

    沒讓她再摔。

    周圍好像有好多人,吆喝著。

    “找到了!!找到了!”

    “往前追!!別讓人跑了!!”

    “把每個下山口全封死!”

    葉伏秋被緊緊抱著,聞見他身上的味道,終于笑了,也哭得更厲害。

    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她抬起被捆的雙手,去撫摸。

    最后,指腹觸到他早已抖得不成樣的臉龐。

    摸著手指的濕潤,葉伏秋有點看不清人了,聲線泛苦,卻笑著說:“祁醒……”

    “別哭啦。”

    我?guī)闾映鰜砝病?br />
    第 79 章   Jungle

    Jungle:79.

    估計是除了陳私助以外,其他人從沒見過祁醒這么失控的模樣。

    一通電話結束,剛剛還在自己身邊的人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他立刻察覺到危險。

    在崩潰的邊緣中,他理智地分析地理情況,讓人立刻報警,請村里的大伙幫忙組成隊伍上山搜人。

    但沒有葉伏秋音訊的每一秒,都像是一刀刀剜在他身上,血肉模糊地疼。

    他知道他的姑娘堅強又聰明,但他忍不了她受半點委屈。

    即使已經跨越了夢魘,但祁醒對這一眼望不見頭的深山,仍然對這只有山林里獨有的寒冷有些畏懼。

    鎖定了后山部分,突然有個村民想起來,半山腰上有個破舊好多年,供上山干活的人休息用的土房子。

    或許能藏人。

    他第一個帶人沖上山,只怕晚一秒,再晚一秒。

    一踏進深山,隱藏在身體里十幾年的疼痛又翻了上來。

    那種冷,那種刺,麻痹著他的雙腿,讓祁醒難以邁步。

    夜晚,華燈初上。

    即便是在晚上這片最繁華的商業(yè)街依舊人來人往,霓虹璀璨。

    葉伏秋走馬觀花地看著窗外倒退的景色,心里一團亂麻。

    五年的時間,酈城變了不少。

    原本的老城區(qū)現(xiàn)在變成了新商圈,原本就高樓林立的商業(yè)區(qū)變得更加繁華。

    她記得從前和祁醒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經常會過來逛這一片的商業(yè)街,那會兒她還指著市中心的CBD大樓說,總有一天會靠自己把自己的工作室開進那里。

    可現(xiàn)實是五年的時間過去,她當初的工作室連生存都是問題,她不靠家里甚至連筆訂單都拿不到。

    葉伏秋輕輕嘆了口氣,還不如不回來呢。

    “嘆什么氣?”

    車內冷不丁響起祁醒的聲音:“坐我的車就這么不愿意?”

    男人嗓音低磁清冽,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

    葉伏秋下意識抬頭看過去,反應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祁醒的意思。

    祁醒玩著餐具,若無其事:“隨她。”

    葉伏秋訝異:他不是……已經給了她禮物嗎?

    這時,祁醒拋來一記意味深長的目光。

    她瞬間明白了。

    那點翠的簪子……是只有他們兩人之間知道的,秘密禮物。

    一下子,葉伏秋心里又飽脹幾分,說不出的鼓動。

    葉伏秋親自打開了那個盒子,一眼看去,一枚精致秀氣的女士腕表躺在里面。

    竟然。

    是手表。

    梅若看了眼禮物,點頭,認可:“嗯,不錯。”

    “這個牌子都是私人訂制的多,如果出去別人說你這是雜牌子手表,大可離他遠點,那人肯定是沒見過市面的。”

    “這塊表設計簡單了些,用料都是最好的,祁醒爸爸就是戴他家的表,十年都不會損壞。”

    她取出手表,直接為葉伏秋戴上,笑著說:“戴著這塊表,以后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去實現(xiàn)你的人生理想。”

    手表看著精致,考究到每個細節(jié),但戴在手腕上完全不沉,真是神奇。

    葉伏秋看著大家,意識到似乎該跟送禮物的人當著所有人面道聲謝。

    她嘴唇動了動,忍著萬千難為情,抬眼,隔著距離與他對視。

    在所有人都看著的場面下,葉伏秋緩緩開口。

    “謝謝哥哥。”

    尋常卻“特殊”的稱呼經過女孩甘綿的嗓音扎進他耳朵里,像小貓尾巴似的不止地瘙撓。

    祁醒的手倏地一抖,餐叉當啷一聲掉在桌子上。

    他瞄了眼掉落的餐叉,眉頭一挑。

    再掀眸,祁醒盯著她的眼神帶笑又發(fā)亮。

    “不是……”

    葉伏秋試圖解釋,可看著祁醒那張冷臉又覺得解不解釋也沒什么區(qū)別。

    再加上她不喜歡麻煩,索性就直接擺爛了,反正她跟祁醒的關系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了。

    祁醒余光睨了副駕駛座上的人一眼,隨即收回視線:“不愿意也沒辦法,你哥讓我送你回去。”

    葉伏秋像是想到什么,沒什么情緒地回:“我說了你不用聽我哥的。”

    察覺出她語氣不對,祁醒皺了皺眉:“萬一真出了什么事誰負責?”

    葉伏秋心里有些煩躁,想都沒想直接回:“反正不用你負責。”

    話音落下,車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一整個下午粉飾的太平似乎正在岌岌可危的邊緣,眼看就要被打破。

    安靜幾秒。

    祁醒將車緩緩停下,極輕地嘆了口氣,他偏過頭視線落在她的側臉上:“葉伏秋,你跟我說話一定要這么夾槍帶棒嗎?”

    察覺到他的視線,葉伏秋抿了抿唇一動不動地盯著前車窗,不遠處的紅色信號燈晃得她眼眶發(fā)酸。

    頓了頓,葉伏秋抿了抿唇:“抱歉,我剛剛態(tài)度不太好。”

    既然已經回國了以后少不了會見面,還是不要撕破臉讓兩家長輩為難。

    聞言,祁醒的眉頭眼見著皺了起來。

    突然覺得如鯁在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很快,信號燈重新變綠。

    祁醒也收回視線,重新啟動車子。

    下午才好不容易破了冰,現(xiàn)在又前功盡棄了。

    葉伏秋心中五味雜陳。

    保姆婆婆喲了一聲:“怎么還磕著了,趕緊進屋抹點藥吧。”

    葉伏秋跟著他們離開這里,踏出這片廢棄角落之前,她停下,回頭再看了眼。

    寥寥一眼,葉伏秋轉頭,望向祁醒漆黑修長的背影,默默跟上。

    …………

    第二天,妹妹被祁醒的人送回了濱陽。

    叛逆的孩子很難在一夜之間長大懂事,她知道,而她也不是一個會無底線縱容妹妹的姐姐,只要葉知春再不踏實上學,下次她會直接告訴姑媽和奶奶,讓家長插手。

    雖然她和妹妹只不過差三歲,但自己是家里的大孩子,她應該早點獨立,站出來承擔更多。

    【我憑什么要按部就班,操勞一輩子伺候那個破爛似的家!?】

    【該收拾爛攤子的人是你,我有我的夢想,我絕對不要跟你一樣。】

    爭執(zhí)中妹妹爆發(fā)出的真心話像一團時聚時散的烏霧,始終飄在葉伏秋頭頂。

    看著飛機窗外的堆疊云層,葉伏秋垂眸,沉默中掙扎,也落敗。

    …………

    回到霄粵灣之后祁醒就又消失了。

    仿佛那天他錮著她腰肢,頑劣般假設:“你說…如果我愛上你,愛你愛到半步離不開,會怎么樣”的場景只不過是葉伏秋一場又驚又悸的夢。

    她旁敲側擊去問家里的阿姨,阿姨說他又出差了,去找他弟弟易慎一起談生意。

    對于這位二十多年才尋回的二少,葉伏秋只在祁家人的短言片語中了解過。

    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

    葉伏秋咬了口面包片,瞇眼心想:祁醒那人的親弟弟……應該也不會正經到哪去……

    在家修整兩天后,葉伏秋終于開啟了在南山大學交換的大一學期。

    南山大學雖不是霄粵灣綜合院校排名第一的學校,但卻是工科類院校國內叫得上名的強校,許多各行各業(yè)的名人都出自南山大學,時常給予學校資助建設,所以南大資源充足環(huán)境優(yōu)美的特點也是出了名的。

    南山大學的開學典禮一如往年盛大又精彩。

    在盤旋飛升的彩色氣球和震響天際的禮炮中,葉伏秋仰頭望去,悄然燃起對人生的期盼。

    那火苗細小微弱,或許也不該存在,可當她每每坐在同齡人當中,坐在十八歲正是楊帆的年歲里。

    就總有一股不甘沉落的火,在試圖暖燃她這如一捆早已濕透的柴火的人生。

    在新生典禮當天,葉伏秋遇到了焦昕。

    這是令她意料之外的。

    焦昕不是她這一屆的,而是比她大一屆,她作為學生會學姐在策劃組,輔助新生典禮的舉辦。

    都是典禮工作組的,焦昕偏和其他穿學校外套的學姐學長不一樣,她穿了一身英式學院風小套裝,唇上豆沙色唇釉發(fā)亮,挺著身姿站在陽光下格外惹眼,儼然充斥著富家小姐的自信與驕傲。

    焦昕背著手對著她哼哼一笑,“學妹~好久不見呀。”

    葉伏秋看著對方,先是驚訝,而后露出抹欣然微笑,桃花眼一彎十足艷麗。

    典禮結束后,葉伏秋帶著婁琪和焦昕正式認識。

    她給焦昕使了個眼神,對方立刻了然,全程都沒有提起過葉伏秋住在祁家的事。

    婁琪驚訝:“啊?原來你不住宿舍啊?”

    她沮喪:“我還說問問同學換宿舍,和你住一塊呢。”

    葉伏秋慚愧一笑:“我家有親戚在這邊,他們就沒讓我訂宿舍。”

    婁琪點頭:“好吧,也對,反正就一年,宿舍到底是擠了點不如自己家房子住得寬敞。”

    葉伏秋想起祁家那上千平的宅院,腹誹:寬敞……過于寬敞了。

    婁琪被其他同學叫著回宿舍,她依依不舍跟她們擺手:“我先回去了,明天上課見!”

    葉伏秋和焦昕目送她走遠,然后挽著胳膊走在校園里,往停車場走去。

    女生間細小的聊天聲音融在校園繁茂的綠植花卉中。

    “嗯?你想申助學貸和獎學金?”焦昕一聽她說的,震驚不解:“祁家不是都資助你了嗎?”

    焦昕是學姐,又是霄粵灣土著,認識的人多,所以葉伏秋想好好咨詢一下。

    她想到祁醒那張臉,有些為難,嘆了口氣說:“……我好像惹到祁醒了。”

    一是為祁醒的不穩(wěn)定性早早鋪上后路。

    二是,欠祁醒的那些錢,她一定要想辦法還上。

    半晌,她重新開口道:“剛剛嘆氣不是因為坐你的車。”

    思來想去,她還是解釋了。

    “嗯。”

    祁醒應了一聲,也不知道信還是不信。

    葉伏秋沒再說話,車內重歸平靜。

    她跟祁醒認識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相處得這么辛苦過。

    葉伏秋眼睫輕輕垂了垂,偏頭望向窗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內再一次響起祁醒的聲音:“你的工作室怎么樣了?”

    這一次心平氣和了不少。

    葉伏秋:“還好。”

    祁醒抽空用余光掃了她一眼,隨即收回視線:“如果需要我?guī)兔梢哉椅摇!?br />
    頓了頓,他又補了句:“我的號碼沒換。”

    聞言,葉伏秋唇角劃過一抹嘲諷。

    她突然不知道祁醒是以什么身份說的這句話,前男友?還是她哥哥的朋友?

    抿了抿唇,葉伏秋收回視線:“不用了,我自己能解決,解決不了的我會找我哥幫忙。”

    “上次吃飯我爸說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是不清楚我們的事才會那樣說。”

    祁醒擰眉,語氣加重:“你非要這么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嗎?”

    葉伏秋覺得好笑:“不然呢?我又不是回來跟你再續(xù)前緣的。”

    許是被她這話氣著了,后半程祁醒都沒再跟她說過半句話。

    十分鐘后,車子緩緩停在星瀾灣門口。

    小區(qū)內禁止外來車輛進入,所以祁醒的車只能停在門口。

    葉伏秋解開安全帶:“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

    更客套的話也沒必要說。

    等了幾秒見祁醒沒有搭理她的意思,葉伏秋便識趣地推開車門下車,轉身走到小區(qū)門口,刷卡開門又關門,動作一氣呵成。

    隨后,踩著高跟鞋走進小區(qū)消失在祁醒的視線里。

    始終沒有回過頭-

    車內光線昏暗,男人的臉隱匿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收回視線。

    祁醒沒急著走,他坐在車上翻出煙盒拿出一根煙點燃用力吸了一口。

    指尖處的猩紅在暗沉如墨的夜色中忽明忽滅。

    祁醒并沒有煙癮,只有偶爾有解決不了的事的時候,才會抽一根。

    尼古丁的刺激會讓他暫時忘記煩惱。

    他閉上眼睛靠在駕駛座上。

    眼前全是葉伏秋的影子,嬌俏伶俐的、撒嬌耍賴的、還有如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虛虛實實分不清真假。

    葉伏秋剛才那句“我又不是回來跟你再續(xù)前緣的”似乎依舊在耳邊回蕩。

    祁醒神色有些疲憊,忍不住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

    他明明記得,從前葉伏秋不是這樣的。

    十二歲那年母親去世,不到半年時間祁錚再娶,還還帶了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繼子,從那以后他和祁錚的關系就勢同水火。

    那會兒葉、祁兩家是鄰居,宋女士又是他母親的閨蜜,便將他當成自己的親兒子照顧。

    十二歲以后,他便是從葉家長大的。

    那會兒祁醒正值叛逆期,又不想讓葉家人替他操心,都是在學校外面折騰,不敢讓老師知道。

    有一次他剛跟隔壁學校的人打完架,原本想著回學校的體育器材室休息一會兒。

    卻不想剛走到學校門口,就看見穿著碎花裙背著小書包站在學校門口的葉伏秋。

    那一幕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

    在那之前,他對葉伏秋的印象也只是鄰居家任性的小女孩。

    那天他原本不想搭理她的,但小姑娘明顯在學校門口等了他很久,思來想去他還是過去了。

    “放學不回家來這干什么?”

    剛打完架祁醒的語氣算不上好,甚至還有點兇。

    小姑娘沒說話,只是盯著他臉上的傷看。

    祁醒以為她會問他為什么受傷,或者是質問他為什么跟人打架。

    但都不是。

    葉伏秋開口第一句話是:“哥哥你疼不疼?”

    祁醒難以描述那一瞬間的心情,但當時的感受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

    后來他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葉伏秋是過去找他回家過生日的。

    如果說從前他只把葉伏秋當成是鄰居家任性的小孩、好兄弟葉翊的妹妹,那自那以后他便把葉伏秋當成自己的親妹妹對待。

    以至于從初中到高中,他都不厭其煩地每天帶著個小拖油瓶同進同出,哄著她寵著她給她兜底,幫她解決各種各樣的麻煩。

    再后來這段純潔的“兄妹情”是什么時候變質的,他不得而知。

    半晌,他來了句:“你是這么理解的啊。”

    葉伏秋蹙眉:“那你告訴我,我該怎么理解?”

    “你,你大可在一開始就告訴我,我又不是……”她艱難道:“用不著這樣拐著彎玩我……”

    “你到底,到底真想活嗎?”她腦子很亂,身體里有兩股感情在對撞,嗓音在莫名的低落中帶上慍氣:“祁醒,有病找醫(yī)生,找我沒用。”

    “如果真想治病,就不該是現(xiàn)在這樣,該說的什么都不肯說,由著它發(fā)作惡化,再叫別人拼命攔你……”

    “你非這樣自己不愛惜自己的話,沒人會可憐你的。”

    聽著對方一針見血的話,祁醒原本閑散的目光一點點變了味道。

    玩轉藥品的手指一點點停了動作,他的眼睛消逝情緒后,眼型生來的鋒利逐漸浮出水面。

    偽裝本性的糖衣在軟刺般的話語面前一層層褪去,他抿緊唇線,瞇起了眼。

    下一刻,祁醒突然掀眸。

    他瞬間在無聲中迸發(fā)的駭人壓迫感,直逼她的心臟。

    葉伏秋一下噤聲,似被虎豹盯上的恐懼蔓延身體。

    好像……說多了。

    還是她說錯什么了?

    祁醒把跌打損傷的藥瓶扔在她懷里,偏開頭,“你走吧。”

    “上藥費勁再找我。”

    葉伏秋的心跳不知怎的踩了空。

    想說的話有很多,沖動滿腦子沸騰,顧慮也有很多。

    可到嘴邊怎么全成了拒絕和推開。

    她突然很討厭自己,煩自己的混亂和嘴笨。

    握緊了藥瓶,葉伏秋亂著一腔情緒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書房。

    祁醒窩在沙發(fā)里,沉著臉從煙盒里抽出了一支,等書房的門被撞上,他指尖用力——“啪”地捏爆了濾嘴的爆珠。

    并無點燃的跡象。

    …………

    又過了一陣子,這周周末,葉伏秋照常去大學城街區(qū)里的手打檸檬茶飲品店打零工。

    這就是之前焦昕給她介紹的第二份兼職。

    這家店以暴打渣男綠茶出名,檸檬茶制作過程需要大力捶打冰塊和香水檸檬才能讓飲品出香,所以特別適合她這種力氣大的參與進來。

    自打那天晚上和祁醒不歡而散,這幾天她一直沒見到他人。

    心頭就像蒙了一層烏云,她雖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卻始終不得開心。

    她不想這樣的。

    祁醒在她背后,恂恂引誘讓她陪在他身邊的時候,葉伏秋腦子里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洶涌的沖動——想要不顧一切地答應。

    那時候荷爾蒙沸騰著,為他而狂亂的心跳慫恿著她,去像在濱陽那時候一樣撲向他。

    可是最后百分之一的理智攔住了她。

    她和祁醒身份有別,對方對她又……態(tài)度不明。

    葉伏秋不能允許自己因為沖動踏錯一步。

    “嘭!”煩悶全都匯聚在手上,她扶著刻度杯使勁捶打著,用忙碌趕走腦子里解決不掉的困擾。

    同時,店門外,路邊。

    停了許久的黑色奔馳S級降下后座車窗,樹蔭清爽的風飄進車廂。

    只記得葉伏秋高二的時候有一次跨年聚會,她和朋友玩到很晚,男男女女都有,還偷偷喝了不少酒,為了不讓她被家人批評,他只好帶她在外面的酒店將就一晚。

    那會兒他已經成年,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證開房間。

    因為不放心葉伏秋一個人住,所以開了套房,打算在這里陪她一晚。

    葉伏秋從前在家里沒喝過酒,今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到了酒店扶著床尾吐了三回,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濃濃的酒味。

    祁醒忍不住皺眉,又生氣又心疼。

    許是吐完以后胃里舒服了,葉伏秋便趴在床尾睡了過去。

    見狀,祁醒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幫她簡單地卸了妝,又用濕毛巾幫她擦了臉,幫她把鞋子和外套脫掉以后,才把人塞進被子里。

    安頓好葉伏秋以后,祁醒便挽起襯衫開始清理自己身上和地板上的污穢,等他清理完洗完澡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后的事了。

    他換了一身衣服,打算過來幫葉伏秋關燈。

    卻不想,剛推門走進來就看見床上葉伏秋已經把被子踢開,纖細修長的雙腿露在外面,包臀的短裙隨著動作已經快到大腿根,黑色的吊帶也松松垮垮地搭在肩頭有些搖搖欲墜,像是馬上就要掉下來。

    暖光燈下,少女皮膚白得晃眼。

    那是祁醒第一次意識到葉伏秋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從前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

    他幾乎是瞬間就別開視線,但喉結還是忍不住狠狠滾了一下。

    祁醒向來不是重欲的人,活了二十幾年那種事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

    但他現(xiàn)在卻突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甚至隱隱有著某種陌生又熟悉的沖動。

    這種莫名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唾棄自己,居然肖想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

    可從那天以后,葉伏秋就再也沒離開過他的夢境。

    他不重欲,

    葉伏秋是他唯一的欲念。

    ……

    思緒逐漸回籠,祁醒有些煩躁地睜開眼。

    他打開車窗。

    窗外的冷風一股腦地灌進來,吹散了車內的尼古丁味,也讓祁醒的大腦清晰了不少。

    他用力捻滅煙頭,表情看不出喜怒。

    直到周圍的路燈都滅了,祁醒才緩緩將車倒出去。

    畢竟這條路他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認得清。

    來搶走她身體里所有陰影畏懼,全都填滿屬于你的氣味和溫度。

    一次不夠,就兩次,三次,來清洗掉她內心深處的后怕,抵-死纏-綿。

    讓情-愛之事,情-愛愉悅把她的腦子充滿,讓她沒有精力再想除他以外的任何事。

    這樣,她就不會做噩夢了。

    葉伏秋一點點把他推倒,然后扶著他的胸膛趴了下去。

    她騎在他身上,撫摸著他的臉,輕輕吻在他頸側。

    祁醒被她清淡又滿含暗示的動作撩得渾身燥熱,他握著她的細腰,知道她身上還有傷,不舍得在這時候碰她。

    但對方似乎卻不這樣想。

    葉伏秋蜻蜓點水的吮著他的脖頸,柔軟的小手撫摸著,最后揚著紅潤的眼睛,又勾-引又祈求般的。

    尾音勾著,能把人魂兒走撬走。

    “祁醒,我們做吧,好不好,嗯?”

    祁醒耳畔一燒,理智徹底崩壞。

    按著她后背,倏地封住她亂說渾話的嘴。

    第 80 章   Jungle

    Jungle:80.

    這次房間里倒是準備了一盒東西。

    但祁醒并不覺得今晚是折騰的好時候,她身上還有外傷。

    可火急火燎的人趴在他身上亂弄,弄得祁醒隱忍中流露幾分痛苦。

    葉伏秋看他始終沒什么主動的意思,一生氣啪地打了下,剛剛哭過的眼睛還沒褪紅格外委屈:“……你不想跟我做。”

    祁醒胸膛下沉,拉著她的胳膊往上拽,無奈:“胡說八道。”

    他動作很輕,一把就將兩人的位置顛倒。

    葉伏秋后背陷入柔軟床墊,盯著上面的人。

    祁醒伏身,全程沒有壓著她,側著身俯首與她接吻,然后伸出手去……

    他這話一出,葉伏秋后背立起一層細毛,臊得額角冒汗。

    果然還是被他聽到了!

    她悄然懊惱。

    葉伏秋沒打算狡辯,在這人面前說謊應該是最愚蠢的選擇,“對不起”仨字都蹦到嘴邊了,這時不遠處傳來溫莉及時救場的聲音。

    “葉同學。”

    像是橫空一根救命稻草,葉伏秋唰地起身,一頭扎向溫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過去,帶過一陣皂香的風,廉價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釀過后留有獨特的甜味。

    無形的味道繞過他舉杯的指間,有些癢,祁醒輕搖茶杯,睨著水面晃動,頗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夠快。

    葉伏秋嗖嗖溜到溫莉身邊,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鴨子終于找到了媽媽,下一秒就要哭了。

    溫莉往沙發(fā)那邊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為難小女孩的了。

    她懶得理祁醒,跟葉伏秋交代:“夫人一會兒要去高爾夫球場走一圈,談些事情,想帶你一塊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換衣服?”

    葉伏秋訝異:“帶我去嗎?”

    “談事情,為什么要去高爾夫球場…?”她腦子一時間處理不清楚這些。

    溫莉淺笑:“球場是她的,是作為老板去視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聽話點頭:“我不用了,就這樣出門…”問了一半,葉伏秋詢問對方:“可以嗎?”

    溫莉知道葉伏秋在顧慮什么,點頭:“沒什么不可以的。”

    說完,她看向那邊老神在在喝茶的祁醒,“小祁總,夫人讓您跟著。”

    祁醒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場轉給我,我勉強可以走一趟。”

    “夫人說讓你跟著學些基本禮節(jié),別再出去丟人現(xiàn)眼了。”

    葉伏秋嗓子尖瞬間一癢,想笑憋得唇線扭成了個“v”,一扭頭,撞上祁醒慢悠悠偏頭過來。

    祁醒胳膊搭著沙發(fā)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脅:又笑?

    她倏地低頭避開,慫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門。

    …………

    等梅若梳妝好,司機帶他們去到近郊,霄粵灣最盛名的港躍府休閑度假區(qū),梅若的高爾夫球場就在其中。

    葉伏秋坐在后面,眼睛幾乎沒從窗外的景色挪開過。

    霄粵灣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風光大好。這邊挨著暗香山,有溫泉有山林,近些年被開發(fā)得很完備,成了這座城市紙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園。

    祁醒自己開車去,車上除了司機只有梅若和溫莉,她自在得多,她們兩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沒人注意她,葉伏秋放開膽子趴在窗邊去看。

    綠草如茵,廣袤無垠,司機降下窗戶,清風掀起她薄薄的劉海,湖光映入視線,葉伏秋小心翼翼架在窗邊,枕著胳膊享受風光。

    他們進入vip停車場時,祁醒懶洋洋靠在車前蓋,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們先出發(fā),這人竟然先到了。

    葉伏秋一直跟在溫莉身邊,那對母子走在前面,球場的總經理帶著一群人烏央烏央過來迎接,屬實讓她見了世面。

    怎么跟電視劇上演得一模一樣!?

    梅若的球場定位高端會員制,能在這里休閑談事的非富即貴,葉伏秋一直在打量周圍,她掃了一圈,最終將視線落在走在前面的祁醒身上。

    這里進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著POLO款高爾夫運動裝,而祁醒卻獨樹一幟,他穿著一身松垮的絲質黑金紋理襯衫,將前端掖進寬松西褲,白板鞋一塵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細節(jié)穿搭里彰顯檔次與品味。

    難以襯托體態(tài)的絲質衣服,卻被他的精壯身材淋漓表現(xiàn)。

    祁醒襯衫領口的扣解了兩三顆,側身時盡顯立體鎖骨與深壑,說話間喉結滾動,彌漫雄性荷爾蒙。

    葉伏秋收回視線,咽了咽喉嚨,有點口干。

    明明剛剛才喝過水。

    雖然在家里梅阿姨說怕他出去丟人現(xiàn)眼,可是…她看著梅若和合作方介紹祁醒時自信飛揚的表情。

    葉伏秋彎動唇線。

    這分明就是驕傲得不行。

    前面簡短談了十幾分鐘,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間坐下詳細聊,她回頭,低聲和溫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這時,祁醒率先自顧自離開了這里,他抄著兜,舉著手機左右張望,似乎在聯(lián)系其他朋友。

    溫莉回來跟葉伏秋說:“有沒有想玩的項目?我安排人帶你去。”

    葉伏秋搖頭:“我都不會…就不麻煩了。”

    “你們是要談事嗎?那我就找地方等你們。”懂事得不行。

    溫莉知道她客氣有分寸,也不勉強,給她指了指休息區(qū),說:“一會兒我會讓人送份下午茶過來,你吃點東西,我們談完回來找你。”

    葉伏秋點頭,乖乖去那邊坐著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廳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靜氛圍里。

    服務生沒一會兒就端上了茶水和點心,葉伏秋盯著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

    一樓與二樓寬大的挑高中間有一層半開放型的觀景臺,是vip專屬的大開間,在里面可以一覽草坪景觀,側面也能俯瞰休閑大廳的情況。

    和祁醒平時往來的那些發(fā)小公子哥們今天恰好也在這里玩,祁醒推門,發(fā)小陳彭祖的大嗓門撲面而來。

    “不是這次是真愛兄弟!我和她已經有靈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進來,坐在一邊喝汽水的黃仁招呼著:“喂,阿醒,呢只戇居佬又霎戇啦。”(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動騰出中間的位置給他,祁醒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發(fā)小幾個都是南粵戶籍的人,但因為祁醒的母親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說話時粵語口吻很淺。

    陳彭祖也因為家庭成員構成復雜,口音是江浙滬和粵語摻雜來的。

    只有黃仁是最純正的霄粵灣土著,平時幾乎很少說普通話。

    陳彭祖過來架著他肩膀,十分激動:“我第一次遇到這么特別的女孩,欸,你懂那種心弦被拿捏的感覺嗎?我覺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第二天一早,葉伏秋剛到辦公室沒多久,麗雪分公司那邊就派人過來了,為了表示重視葉伏秋親自去對接,當天就敲定了合同。

    這筆訂單的數(shù)字十分可觀,葉伏秋本以為拿下了這筆訂單工作室后面就能正常運轉,可直到她看到今年的財務報表以后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林西:“秋姐,這幾年的財務報表都在這了,這筆訂單去掉采購成本,剩下的只夠發(fā)員工三個月的工資,之前的虧空還是有很多,如果補不上之前的虧空工作室還是沒辦法正常運轉。”

    葉伏秋低頭掃了幾眼手上的財務報表,資料太多了她還沒全部看完,索性抬頭問:“之前的虧空還差多少?”

    “一千萬。”

    “……”

    葉伏秋:“這么多?”

    要是一百萬她直接自掏腰包補上就行了,可一千萬不是小數(shù)目。

    林西點頭:“這還是葉總幫忙填補了一部分剩下的,有之前的貨款、房租、還有一些之前辦展的服裝費場地費。”

    葉伏秋腦仁兒突突地疼:“拖多久了?”

    “兩年。”林西答。

    “……”

    葉伏秋頭更疼了,怪不得要到被收購的地步。

    可一個欠了一千多萬外債的小工作室,到底是哪個冤大頭非要收購?

    不過眼下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彌補虧空,讓工作室正常運作起來。

    見葉伏秋半晌沒說話,林西小心翼翼問:“秋姐還有其他吩咐嗎?”

    “沒了。”

    葉伏秋疲憊地擺了擺手:“你先出去忙吧,按照麗雪那邊的要求,盡快把初稿給我過目。”

    “好的。”

    說完,林西轉身離開辦公室。

    下午葉伏秋在辦公室里查了不少資料,大致制定了工作室后續(xù)的經營方案,只不過還有一些細節(jié)需要細化。

    許是太過入神,不知不覺天就黑了,等葉伏秋回過神的時候,辦公室外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助理林西還在等她。

    見狀,葉伏秋怔了怔:“林西?你怎么還沒回去!”

    林西笑著:“回去了也沒什么事,還不如在辦公室多畫一會兒稿子,再說了您不是也沒回去么。”

    “我是忘了時間。”

    葉伏秋沒有壓榨員工加班的習慣:“天都黑了收拾收拾快回去吧。”

    林西點了點頭,猶豫幾秒出聲道:“秋姐……”

    葉伏秋抬頭看過去:“怎么了?”

    林西:“我聽朋友說說你是從國外回來的,為什么會來我們這個快被收購的小工作室啊?”

    問題出乎意料,葉伏秋頓了兩秒才道:“那你呢?別人都走了,你怎么還留在這個快被收購的小工作室?”

    林西抿了抿唇:“我不是科班出身,但我又很喜歡這一行,畢業(yè)以后投了幾家簡歷別人公司都不要我,只有咱們工作室肯收我這個外行,從進了這家工作室開始我就想好了要跟工作室共進退。”

    葉伏秋聞言忍不住笑了笑,沒想到還有這一茬。

    見狀,林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您笑什么啊,是覺得我這么想很可笑嗎……”

    他說:“這種場面一次就夠了。”

    因為聽溫莉姐姐說過祁醒以前的事,所以她很容易分析他話里的深意。

    他為什么這么難以捉摸。

    說他有情,他卻連家人朋友都不愿意依賴,只一句對方幫不上忙,就對他本該得到的關照不屑一顧。

    說他無情,他卻是不愿意家人再因為他的事傷心發(fā)愁,寧愿費力埋藏所有線索。

    葉伏秋心口渡上慌亂,直接說:“可是,可是放任不管的話,萬一哪天傷到要命的地方,那可怎么辦……”

    本來就是很復雜很罕見的事兒,她卻能一眼看到事情危急的地方。

    祁醒扯動嘴角,拖長音:“嗯,怎么辦啊。”

    葉伏秋忽然想到最初認識他的時候,那場車禍,還有她那時候問他的那句話。

    原來她早就靠直覺逼近了他身上秘密的真相。

    “你真就……不怕死嗎?”

    “怕。”祁醒的語氣卻與說出的話完全相反,他鎮(zhèn)定地好像在談論別人的生死,開玩笑:“太多人等著我死呢,我可不想讓他們那么快活。”

    她真是受夠了他這副吊兒郎當?shù)竭^分的態(tài)度。

    葉伏秋一急之下,直接回頭,對上他的眼睛,拔高聲音:“你為什么這么不愛惜自己呢!”

    “我不信有治不好只能等死的心病!我絕對不信!”

    他這是心理疾病,她怎么會看不懂!不是治不好,不是不能緩解,是他根本不愿意為了痊愈而努力吧!

    她急切地搖曳起來的眼睛,讓祁醒嘴邊的笑意暫停在氛圍步入副歌的前一秒。

    他一手扶著冰袋,上身俯過去,把她的眼睛看得更清晰一些,帶著誘導:“葉伏秋,你在急什么?”

    “我是死是活對你很重要嗎?”

    葉伏秋被問住了,嘴唇維持著在微張的尺度,卻吐不出話。

    就在這時,他的手指碰上她的嘴角。

    葉伏秋僵了一下。

    祁醒垂眼盯著她微張的嘴唇,低嗓性感:“告訴我,答案是什么。”

    “我想知道。”

    葉伏秋再說話,話語已然變調又抖動:“……祁醒,是我在問你話。”

    “你怎么又這樣……顛倒主次……”

    “逃避問題……又捉弄我……”

    祁醒緩緩彎起嘴唇,依依不放地撫著她的嘴角,下巴,“你這不是也總能發(fā)現(xiàn)是我在耍賴么。”

    “乖乖轉過去,該上藥了。”

    葉伏秋憋著滿胸膛的酸悶,扭過頭去,任由他涂藥。

    祁醒拿著藥膏,盯著她背上的淤青,眼底岑寂。

    “我只要一那樣兒,就和刀具,銳器,所有能讓人見血的東西分不開。”

    “葉伏秋,你就沒想過,在完全沒有理智的狀態(tài)下,我能拿著刀往自己身上剌,就能或直接或間接地扎在你身上么。”

    葉伏秋眼神一滯,竟聽愣了。

    “不怕么?就這樣,你還一而再地往我身上撲。”祁醒擰開藥罐子,冷哧一聲:“你才是那個不管死活的吧。”

    “我現(xiàn)在告訴你了,這點兒事反應過來了沒?”

    “就今天。”他伸手,輕輕拂過她淤青的傷處,“我就把你磕成這樣。”

    “葉伏秋,現(xiàn)在怕沒怕我?”

    人的本性是,遮掩自己的劣性,把脆弱露給別人以來討求可憐和偏愛。

    可祁醒卻背道而行,他把自己身上的危險一一剖析給她,像一頭受了傷卻對人亮出獠牙的虎豹。

    葉伏秋聽破了這一切,在無法判斷風險系數(shù)的前提下,仍然開口說。

    “我不怕。”

    “我不覺得……你會傷到我。”

    她柔軟一句話,卻像一顆出膛的子-彈,嘭地炸在什么地方。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祁醒眼尾神經性地抽動著,肩線僵成了拉滿的弓。

    她又猜對了。

    她之前這么跟朋友說的時候,朋友也先她。

    “當然不是。”

    葉伏秋:“真誠是最難能可貴的品質。”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來這么?”

    林西看著她點頭。

    葉伏秋:“這家工作室是我大一創(chuàng)立的,后來……因為一些私人原因出國沒有繼續(xù)經營。”

    葉伏秋稍怔,看了眼他的左臂。

    疤還沒淡去吧。

    “趕緊換身利落的半袖,來廚房幫我忙。”梅若一聲令下。

    思維縝密迅速的祁醒,倒也會在這種簡單又難解的問題上停頓。

    他沒說不去,但遲疑的態(tài)度顯然異常。

    就算是穿著長袖進廚房幫忙,也肯定會把袖子挽上去,露出小臂。

    到時候梅阿姨怎么可能看不見。

    下一刻,葉伏秋突然握住他的胳膊,將祁醒往樓梯的方向輕推了下,然后走向廚房,主動請纓:“阿姨,今天我沒功課要做,我?guī)湍惆伞!?br />
    “我好久沒給您打下手了。”

    梅若的嗓音從廚房傳出:“哎呀,女孩兒家下什么廚房都是油煙的。”

    “得了,看你有心,來,幫我把菜洗了。”

    站在原地的祁醒望著廚房,視線透過玻璃門緊盯著站在母親身邊的葉伏秋,眉心折動的痕跡淺淡,卻又暴露許多。

    半晌,他斂眸,轉身上了樓。

    聞言,林西怔了怔:“那你這次回來是……”

    葉伏秋點頭:“沒錯,我這次回來的目的就是接手這家工作室。”

    她看著林西十分真誠道:“所以,有你這樣的員工我真的很開心。”

    林西畢業(yè)以后就在永恒工作,對永恒有很深的感情,之前聽說要被人收購她還難過了好久。

    見狀,她十分積極地點頭道:“那秋姐你以后工作上任何事都可以盡情吩咐我!我一定盡力做好!”

    “好。”

    葉伏秋點頭笑著:“但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是趕緊收拾東西回家,我也要回去了,再等會兒估計要下雨了。”

    “知道了秋姐。”

    林西三兩下收拾好桌面,提起包:“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葉伏秋:“明天見。”

    送走了林西,葉伏秋又回辦公室坐了一會兒,打算把方案弄完。

    可不知道是因為今天腦子用太多了,還是別的什么,后面怎么都覺得不對味。

    就在葉伏秋關了電腦準備回家的時候,正好接到沈棲月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沈棲月歡快的聲音就從聽筒里傳出來:“恭喜啊姐妹,聽說你拿下了麗雪的單子!不愧是你!”

    葉伏秋笑著:“你消息還挺靈通,我今天上午剛簽完合同,你這么快就知道了。”

    “那你看!我是誰啊!”

    沈棲月:“怎么樣,晚上有空嗎我叫幾個人慶祝一下你首戰(zhàn)告捷,上次說給你接風遲遲沒機會,這次一起給你慶祝了。”

    “行啊,我忙了一整天正好不知道怎么解壓呢!”

    葉伏秋爽快答應。

    沈棲月:“那城西路酒吧見。”-

    半小時后,葉伏秋打車到城西路她們從前經常去的那家酒吧門口。

    剛下車手機就響了一聲。

    沈棲月:【到哪了怎么還沒來?】

    葉伏秋一邊輕車熟路地往里走,一邊按住語音鍵:“工作室門口不好打車,等了一會兒才打到車,現(xiàn)在已經到門口了。”

    沈棲月:【我出來接你】

    進了一樓會客廳,葉伏秋就聽見廚房那邊正熱鬧著,偌大又孤寂的別墅在一天三餐的時候,會流露出如平凡人家一般的煙火氣息。

    葉伏秋很喜歡這樣的時刻。

    聽到有動靜,保姆婆婆從廚房出來迎接他們:“唷,今天怎么一起回來了。”

    葉伏秋把單肩包遞給保姆婆婆,自然而然回答:“湊巧碰上,就把我捎上了。”

    “原來是這樣,今天太太親自下廚,秋秋可要多吃兩碗。”保姆笑著囑咐。

    她使勁點頭,臉頰鼓出一個弧度:“好。”

    這時梅若從廚房探出個半身來,“秋秋回來啦——”看見兒子回來了,她對祁醒招招手:“你說你還沒到降溫的時候,你穿著長袖干什么。”

    她剛放下手機,遠遠就看見葉伏秋從門口走進來。

    沈棲月起身招手:“秋秋,在這兒!”

    葉伏秋聞聲看過去,就看見沈棲月正站在沙發(fā)上朝她揮手,周圍的人聽見聲音正在看她倆。

    “……”

    見狀,葉伏秋趕緊低頭快步走過去:“你怎么跑沙發(fā)上去了,快下來!”

    “哦。”

    沈棲月被她拉著從沙發(fā)上下來:“這不是人多拍你看不見我么,就站高點兒。”

    “……”

    葉伏秋無語,今天要不是沈棲月?lián)Q了另一個人做這么傻逼的事她肯定轉頭就走,這么多人丟臉死了。

    沈棲月能看出葉伏秋的嫌棄,不過無所謂,葉大小姐i人實錘,又好面子,所以一般這種二逼事都是她干,并且樂此不疲。

    畢竟,葉大小姐的窘迫不是誰都有機會欣賞了。

    沈棲月沒事人一樣給卡座上其他人介紹:“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經常跟你們提起的,我最好的姐妹葉伏秋,是個非常厲害的婚紗設計師剛從國外回來。”

    說著,沈棲月指著對面的幾個女生道:“你們幾個什么時候要是想不開想結婚了,婚紗記得找她設計啊!”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笑開,氣氛也融洽了不少。

    今天來的都是沈棲月小圈子里的朋友,有小名媛還有幾個小網(wǎng)紅,能讓沈大小姐稱之為最好的姐妹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對面的幾個女生紛紛熟絡地主動跟葉伏秋打招呼。

    寒暄過后,沈棲月拿了杯酒遞給葉伏秋:“怎么沒開車過來?”

    熟悉的味道侵襲鼻息,葉伏秋雙眼熱了一個遍,摟緊他的腰:“你回來了!”

    “怎么沒告訴我。”

    祁醒親了親她頭頂,撫摸她的后背像安撫小貓,“想搞個驚喜。”

    “才兩個月,怎么瘦了。”

    葉伏秋松開他,繼而捧上他的臉,讓祁醒的模樣撐滿自己的視線,目光搖曳:“我沒事,就是寒假跟著公司實習有點累,你也是,怎么瘦了這么多。”

    “在美國那邊吃得不好嗎?”

    祁醒嘆氣,拖音帶調:“當然,白人飯比豬食還難吃。”

    “每天都想家里做的飯。”

    “今天阿姨肯定會給你準備最好的菜。”葉伏秋笑吟吟的,踮起腳來摟他的脖頸。

    她這樣的前兆動作他不能再熟悉,祁醒低頭,順勢接住她的嘴唇。

    風仍然在緩慢渡過,把街邊整排的樹擾出簌簌聲響。

    男女在樹下忘情的擁吻。

    一個多月沒有接吻,葉伏秋稍微有些退步,被他牽著舌尖攪動了沒一會兒就喘不過氣。

    她狼狽按下暫停鍵,倉促間拖出兩人唇瓣之間的涼線,“等……等等。”

    “是可以等等。”祁醒幫她擦干凈嘴邊,附在她耳畔曖昧暗示:“給你買的小玩意兒,都充滿電了么。”

    “上次看你弄得太笨,晚上教你用。”

    想起那晚上,葉伏秋臊紅一張臉,錘他胸口:“我才不要再用了!”

    那個東西太猛,她根本就受不住。

    “也是。”祁醒笑了聲:“我回來了,也用不著充電的玩意。”

    葉伏秋瞪他,似乎對方再說半句她就真的要生氣了。

    “不逗了,錯了。”祁醒摟著她,給開了車門,“走吧,先送你回去。”

    她回頭問:“你不直接回家?”

    “嗯,下了飛機先見你。”祁醒把她塞進車里,說:“還有點事,我晚上回去。”

    …………

    把葉伏秋送回家,祁醒一腳油門直接駛向暗香山。

    陳容的診所。

    陳容和私助小陳,已經在那里等他很久了。

    告別了小姑娘,祁醒的眉眼逐漸褪去溫和偽裝,骨子里的冷冽和陰沉再度占據(jù)靈魂。

    診所已經抵達下班的時間,很多人都在往外走,只有他逆著人流,踩著漆黑的影子走進去。

    祁醒推開專家門診的辦公室門,靠在門框,對上里面兩人看過來的目光。

    小陳和陳容一臉沉重,祁醒疏淡的表情渡上一層戲謔:“干嘛,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我。”

    說完,他走進去順手帶上門,到單人沙發(fā)處懶洋洋坐下,泄出一口氣。

    陳容穿著白大褂,和小陳對了下眼神,然后站起來走到祁醒身邊,一把撩起他的襯衫袖子——上面新舊縱橫的可怕痕跡赫然。

    陳容眉頭皺了皺,又掀開了他的襯衫,腹部也有。

    傷痕都沒淡去,明顯是新傷。

    “還沒去提,我哥的我不喜歡開。”

    葉伏秋低頭抿了口酒:“再說了,要是開車了還怎么陪你喝酒?”

    沈棲月輕哂了聲:“得了吧你,我還不知道你,肯定回來就撲在工作室上沒空提車。”

    葉伏秋揚了揚眉,朝她的方向舉杯:“還是你了解我。”

    “那是。”

    沈棲月:“正好明天周末,我沒什么事,一起去4s店逛逛?”

    葉伏秋點頭:“也行。”

    “對了。”沈棲月突然想到什么:“還沒來得及問你呢,麗雪的單子你怎么拿下來的,我聽說他們公司早就跟另一家公司達成合作意向了,就是還沒簽合同。”

    葉伏秋拿酒杯的動作頓了頓,答非所問:“你知道李致嗎?”

    “宏遠資本的李致?”沈棲月問。

    葉伏秋點頭:“你知道他?”

    沈棲月回憶了幾秒:“知道是知道,但不太了解,你怎么突然提到他?”

    “我上次在飯局上遇見了。”

    葉伏秋大致將那天飯局上發(fā)生的事跟沈棲月描述了一遍。

    聞言,沈棲月也是一頭霧水:“我對宏遠資本的事了解的不多,聽我爸提過這個李致一次,說是一個非常強勢且有手腕的人。”

    “如果你不認識他的話,可能是他認識你哥,或者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見過你,知道你的身份認出你才出手幫忙。”

    “而且你不是還說之前在峰會上,你上司還介紹你們認識了么,不管是出于哪方面,這對他來說都只是順手的事,下次有機會還他個人情就行了,不用太放在心上。”

    葉伏秋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只要不是欠那個人的人情就行,希望她那天只是眼花……

    與此同時,不遠處對面的卡座上正坐著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位剛到就被簇擁著坐在了正中間的主位。

    剛坐下,旁邊穿著花襯衫一副花花公子模樣的人就開玩笑道:“祁總日理萬機還能親自過來,有失遠迎。”

    祁醒抬眸淡淡睨了說話的人一眼,沒說話,但一個人眼神的威壓也足夠讓人如芒刺在背。

    見狀,李致睇了那人一眼:“祝言川你皮又癢了是吧?”

    “行行行,我錯了,開個玩笑都不行。”

    說著,祝言川抬了抬酒杯:“這杯我干了。”

    祁醒也沒計較,畢竟祝言川這么多年都是這個德行,他淡聲問:“芯片項目進行的怎么樣了,你怎么提前回來了?”

    “還算順利,我回來拿點資料,順便跟你匯報匯報。”

    祁醒抬眼明顯不信:“來這種地方匯報?”

    “嗐。”

    祝言川:“聿哥你別這么嚴肅,我總得勞逸結合啊,光工作這日子過得沒滋沒味的,來酒吧喝喝酒看看美女,日子也有盼頭不是?”

    說著,祝言川抬頭左右看了兩眼,很快就鎖定對面卡座上的一個纖細的背影。

    “哎,聿哥你看正對面卡座上那個妞,一看背影就——”

    他話還沒說完,對面卡座上的人剛好偏頭跟旁邊的人說話。

    下一秒,祝言川瞬間被嚇得變了聲:“我草?葉伏秋!?”

    是一片樹葉。

    綠色的樹葉,在夜空閃亮亮地飄動著。

    葉伏秋此刻猜想:他那時候身上有傷吧,受了刺傷的人,肯定是不會起大早去晨練把傷口弄裂。

    生理鹽水用完,葉伏秋把瓶子扔掉,去拿碘伏和棉簽,所有細小的伏筆全部收集后,她止不住地覺得壓抑,“祁醒。”

    “你這個……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醒回頭,對上她霧汪汪的眸子,語氣壓低:“你覺得我想說么。”

    兩人本就并肩坐,當祁醒故意壓過身子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幾乎沒有了界限。

    葉伏秋呼吸隨著他接近逐漸屏小,緊接著她看著他吊兒郎當?shù)仄^打量自己,他的視線似乎在她臉上各個地方都停留過,最終從嘴唇流轉而上,回到她眼底。

    手上的動作,從她握著他胳膊,變成了他攥住她手腕。

    “葉伏秋,你這眼神什么意思呢。”祁醒費解又猜忌,笑得再深都沒有溫度:“是怕我‘殺人滅口’,裝裝博愛,裝可憐我么。”

    “祁醒。”葉伏秋直視他氣場強悍的眼睛,滿臉的純粹與坦誠,嗓音很軟:“現(xiàn)在該裝樣子的不是我,是你不是嗎?”

    祁醒唇邊的笑一點點淡去。

    她也不管那么多,重新捏住他胳膊,沾上碘伏往傷口上擦去:“你幫我過幾次,我不是喜歡一直欠著人情的人。”

    “這一次,能算在賬上了吧?”

    或許因為失血,他臉色添上許多蒼色,配上那雙冒著光的丹鳳眼,有點像被觸犯到弱點,對無辜小動物四起殺心的反派角色。

    眼前還有些眩暈,他睨著將黑發(fā)挽到耳后,不斷用藥物刺痛他的女孩,回憶起某個晚上的畫面。

    夜深人靜,他捂著還沒止血的傷口回到一層,用拖布把地上的血跡清理干凈。

    就在一切都回歸常態(tài)的時候,他瞥見了沙發(fā)上被胡亂丟在那兒的包包和單詞本。

    祁醒愣在了原地,瞬間意識到——意外的窺私者出現(xiàn)了。

    他的世界,出現(xiàn)了那個敏銳又可怕的“福爾摩斯”。

    月光纏繞枝頭,無人知曉時,有人堂而皇之清洗所有證據(jù)。

    他半跪在床頭,握著熟睡女孩的手,用濕巾一點點擦去她指腹,指縫,指紋里所有血腥。

    她每一次皺眉,每一次試圖翻身的跡象,每一次醉夢囈喃,都成了能讓他祁醒窒息的殺手锏。

    那時候,他就該料想到。

    會有今天。

    …………

    祁醒緩緩攥拳,手臂的青筋一點點虬起。

    葉伏秋愣住,盯著他悶著力氣的手臂,又看著它在幾秒后,一點點脫力,放棄掙扎。

    祁醒窩在柔軟沙發(fā)里,熠熠目光死盯著她瘦白的小臉,半晌,自我反悔。

    “最初,我就該把你弄走,讓你滾出霄粵灣。”

    葉伏秋眼睫半垂,給他上著藥:“嗯。”

    他說:“就不該饒過你。”

    “嗯。”

    “你就應該跟他們一個下場。”

    “嗯。”

    葉伏秋讀懂了這含義。

    葉,葉小姐。

    她驚詫地看向杵在面前幾步的男人。

    他一直在看自己。

    祁醒似乎對無人機表演的內容了如指掌,一眼都沒看上空,而是一直盯著她的臉,挑著眉,欣賞著她的每一寸表情。

    葉伏秋眼眶有些發(fā)酸,嘴里還含著甜滋滋的吃的,嘴角一憋,露出了盈眶的笑意。

    時隔四年。

    【葉小姐。】

    【新年快樂。】

    他再次浪漫書寫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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