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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奇跡并不存在

    “這是人類在過去時代的一種游戲!

    領袖先生說道:“它大概起源于人工智能技術剛剛走向成熟, 嘗試取代人類勞動的時代。那個時代的人們發明了這個游戲!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他正坐在邊上袖手旁觀著,用饒有興致的眼神看著內格瑞克里斯一頭霧水地把各種各樣的積木在地板上鋪開——那幾個玩偶也不得不過來幫忙, 干著幾塊相似積木給壘到一起,把其中幾個非常小巧的積木單獨放置。

    “我還以為這種東西在人類歷史中流傳的時間會更久一點呢!

    內格瑞克里斯打量著這些不知道具體材質的小方塊,就算是他也不認為這種東西會誕生得那么晚:“它難道不應該是和建筑一起誕生的嗎?”

    “哦, 你說的是搭積木?那個確實很早, 但這個游戲并不是。就像是同樣是紙牌游戲, 但橋牌和德·州撲克并不誕生在同樣的時代一樣……對了,你會玩橋牌嗎?”

    領袖先生用充滿懷念的語氣說道:“那是個非常有趣的游戲, 如果可以的話, 我真想湊齊人一起玩玩,不過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現在估計連一套牌都找不齊。我們還是說回這個,它的名字叫做西西弗斯積木, 是一種有著特殊規則和目標的積木玩法!

    “聽起來這個游戲很難!

    太宰治說道。

    X小姐又開始笑了。太宰治疑心對方大概是早就看到了那個人類玩這個游戲的樣子, 或者干脆就知道這個游戲,所以她的笑才會充滿了篤定的氣息和看熱鬧的味道。

    在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所進行的工作永遠都在重復, 永遠都沒有盡頭, 永遠都徒勞無功。把他作為一個游戲的名字, 可想而知,想要達成最后的目標絕對不會簡單。

    “事實上沒有人能夠把這個游戲玩到最后。”

    地球上最后的人類——盡管是只在夢里存在的人類笑著回答, 他看上去并不意外也不驚訝:“所以在玩的時候大可以輕松一點, 也不用感到沮喪。它的要點只有一個:絕對的精確,F在打開你手中的那本書吧, 內格。你們可以從中選擇一張圖紙作為自己的方案。”

    “所以書里是建筑模型……嗎?”

    內格瑞克里斯在地上坐下,在一堆積木中打開了這本書, 把其中的彩頁一張張地翻給湊過來的幾個玩偶看?吹臅r候他忍不住多眨了兩下眼睛,看上去有點懷疑。

    “嗯,建筑模型?”他再次重復道,疑惑地朝領袖先生看過去。然而對方只是在笑,笑起來的樣子簡直和X小姐之前笑的樣子一模一樣。

    費奧多爾皺著眉,把這一頁紙翻過去:這上面的每一個建筑……我們姑且稱呼那些木塊的結合體是建筑吧,總之它們沒有一個看上去具有實用價值,更像是后現代藝術品。

    那些積木在圖畫中以一種仿佛違反物理學的方式組合著,但仔細看過去的時候又會發現它的設計好像還有那么一星半點的道理,就像是它真的能夠被制作出來。但說句實在話,現實中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存在的話,它絕對能夠評上個八大奇跡的。

    “非常有趣的假設,不是嗎?但目前為止它也只是一個理論可行的假設。這就是當時的人工智能所提出來的部分架構!

    領袖先生從自己的身邊拉出一把椅子,穩穩地坐在上面:“它們自己都沒有辦法在現實當中復刻出來,但人類對于自己總是很有自信,他們玩著這個游戲,樂此不疲,好像只要這個游戲能夠被某個人終結,那么人類就會成為一個能夠創造奇跡的種族:那是從絕對的不可能中誕生的奇跡!

    “我在這里事先告訴你們,你們是不可能成功的。”X小姐的聲音突然響起,她很認真地叮囑道,“所以要玩的話,可是要做好輸的準備的。”

    但這句話顯然沒有產生太大的用處。幾個玩偶盯著這些積木——聰明人最重要的品質就是有自知之明,而他們顯然都是聰明人,并不需要來自X小姐額外的提醒。

    如果這個夢境的參數和現實一模一樣的話,那么他們也沒有辦法把這些看上去就知道它們被架構得有多極限的建筑物還原出來。

    所謂的理想條件和理論可行,就是現實生活中絕對不會出現,只會無限趨近的東西。

    更何況,人類手工的精度也是有極限的。

    “我想試試!

    內格瑞克里斯拿起一塊積木,用坦然的語氣說道,甚至看上去有些高興。他完全沒有在意這個游戲的難度,而是按照圖畫的要求,把最初的底座互相組合起來,放在地面上。

    江戶川亂步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主動跑過去將組合起來的東西扭動了幾下:“朝邊上調整一下,就是這樣……嗯!

    他挑剔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東西,又把書拽過來看了看,伸手再次撥弄了一下,但這次好像有點過,于是重新掰了回來……最后是澀澤龍彥幫忙調整好的。

    “接下來該干什么?”

    內格瑞克里斯看著書上面的圖紙:“上面說我們應該撐起三個立柱!

    固定的位置是一個難題。太宰治扶著下面,內格先生拿著上面,在江戶川亂步和X小姐的指揮下勉強對了上去。費奧多爾問坐在邊上看熱鬧的人類要了一根精度還算不錯的工程尺,澀澤龍彥用爪子按著,尖爪在模板上面敲了敲,形成一個用來標志位置的凹槽。

    最開始需要在意的東西比較少,總體來講更加簡單一點,所以很快就堆上去了一百多塊大小不同的積木。本來應該有很多地方需要固定,但圖紙上全部都跳了過去,所以現在就已經有了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但總體上來還算穩定。

    內格瑞克里斯屏著呼吸,往上面增加了一個不知道起到了什么作用,只是讓整個結構更加脆弱的木板,生怕呼吸帶來的氣流和把這個脆弱的小東西給吹塌。

    然后是兩百多。

    澀澤龍彥在虛空中用尺子比劃了一下,最后在即將搭上去的積木上做了一個標記,被費奧多爾拿走遞給了太宰治,太宰治謹慎地把它的下方緩緩插入下面的插口中。上半部分則由內格瑞克里斯先生進行緩緩的推動。

    有點搖晃,但在大家嚴肅的注視下最后還是穩住了。內格先生往后緩緩挪動幾步,轉過身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繼續這項宏偉的工程。

    隨著工作的推移,已經沒有人出聲。大家都努力地避免一切可以讓這個東西倒塌的因素,拿起積木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就連X小姐都沒有一開始那么嘮嘮叨叨——雖然口上說著不可能成功,但她還是很希望他們能夠有一個好的發揮的。

    三百多。現在建筑已經顫顫巍巍了起來,就像是一個在空氣中不斷抖動著自己的彈簧。只是還沒有東西掉下來。每一步都需要間隔很久,需要使用的力度和應該怎么放下去成為了一個新的問題。

    費奧多爾和太宰治在紙上已經寫了好幾行公式了,還互相給對方算出來的結果涂上了一大堆斜杠。江戶川亂步一開始在他們邊上是看不懂這兩個人在寫什么的,結果看著看著就明白了,跟著加入了這場受力演算當中。

    但還有人說了話。

    “需要我幫忙嗎?”

    這是莫里亞蒂局長的聲音。女孩的話語中有著輕松可以看出的稚嫩與認真,太宰治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似乎沒想到就連時空管理局的局長都會加入到這個游戲。

    “因為很有趣啊!

    莫里亞蒂小姐解釋道,這種簡單的理由讓她看上去完全符合外表上面小孩子的年齡:“我也想要試試,在我們拼盡全力之后,所謂的奇跡會不會發生!

    在人工智能加入隊伍后,運算的過程基本上就被省略掉了,剩下來的就變成了怎么樣把這個理論上的最佳方案實施的過程。內格瑞克里斯琢磨了半天,最后干脆用上了魔法。

    “這個應該是可以使用的吧?”

    他比劃著向已經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個蛋撻的人類詢問道,得到了對方肯定的點頭。

    魔法的精確度的確要比人類的高出一大截,于是建筑勉為其難地來到了四百大關。但誰都能看出來這種勉強——它看上去距離散架真的只有一步之遙,而且最后的結構比之前看上去還要更難更不講理,接下來更靠譜的東西也許就是上天賜予的運氣了。

    但還有一個好消息:這個藍圖所需要的積木就是四百一十二。

    一個無比接近成功的數字。事實上能夠來到這里,在場的每一個人和非人類都很驚訝,甚至覺得就算是失敗也沒什么……好吧,但大家還是更期待成功的。

    真的會出現嗎,所謂的奇跡?

    莫里亞蒂小姐有條不紊地報出下一個理論上的最佳值,魔法操控的小積木繼續朝著上面自發地堆積,伴隨著一個個地增加,結構終于開始發生了令人感覺不安的傾斜和變形。

    即將失敗的前奏。

    蹲在塔腳下面的X小姐下意識地從自己的口袋里面按住了骰子。

    “快要塌了!蹦飦喌傩〗阏f,她的語速相當快,“換個方法,我們把積木結構組合好放上去,給我們的時間大概只有十秒鐘。”

    這個速度下精度已經不重要了。

    太宰治朝內格瑞克里斯比劃了一個數字:表示那是剩下來的時間。

    江戶川亂步跑過來拿到了剩下來的積木,澀澤龍彥也湊過來把兩個東西組合起來,往費奧多爾拿著的底座上面一塞——咔噠。

    內格瑞克里斯把這個雪白的玩偶舉到建筑邊上,費奧多爾拿著這個積木塊,一瞬間也沒有猶豫,直接在這個行將崩潰的建筑模型徹底倒下去之前放到了最頂端。

    X小姐摸著口袋里的那個二十面體,然后突然愣住:骰子好像從某個縫隙里滾了下來——好吧,這種活著的骰子就是喜歡逃跑,這就是為什么它們經常被封鎖起來。但問題在于,它們只要滾動起來,就會改變一些事情發生的幾率。當然嘍,它沒有辦法讓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就像是一個骰子搖不出ABCD。

    她下意識地看看周圍,的確看到一個正在滾動的東西,于是把屏幕往理智的手里一塞,起身追了過去。

    但她沒有抓到。那個骰子滾到了水里,啪地一身就沉沒了。

    “?”她皺眉看了幾秒,思考著這東西會在無意中改變了什么,然后重新走了回去。

    丟了也沒有什么關系,反正這種普通小骰子也不值錢……

    在塔內,所有人都在看著那個建筑的后續狀況:剛剛那個不精確的放置所帶來的突如其來的重量反倒是讓這個建筑保住了某種詭異的平衡。

    崩塌的趨勢減緩了,它似乎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凝固了一秒、兩秒——也許只有半秒鐘不到的時間——然后就崩塌了。

    “但它好像確實是存在了那么一會兒,應該沒有問題吧?”

    雖然這是剛剛發生的事情,但江戶川亂步還是用有些懷疑的語氣反問道。

    “但時間太短了,這也算是存在嗎?”

    內格瑞克里斯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他還是對他們一次性就成功的事情感覺到不太真實。但還在被抱著的費奧多爾倒是沒有什么太過驚訝的表情:說實在的,人類也很難找出一個更加有可能成功的隊伍了。

    隊伍里包括了魔法使用者,某個開了全圖掛看熱鬧的女士,這位女士還兼任了某個和命運有關的神明的神眷者。還有一位有史以來可能都是最頂尖的人工智能,一位觀察力已經不在人類范圍內的場內指導。玩偶的小體型優勢也得到了很好的發揮,而且每一個成員在這方面的綜合素質還都足夠地強……

    好吧,這好像也不能說明他們到底為什么能成功。就像是給出一萬個理由,你也沒有辦法倒著背圓周率一樣。

    所以真正的原因就只有一個了。

    領袖先生摸了摸下巴,他站起身,用掃把把倒下來的積木全部都掃到一邊,稍微沉思了一會兒。

    “真可惜!彼f,“這里只是夢境。”

    是的,只是夢境。就算是他把塔里的規則和現實一一對應,但畢竟只是夢。更何況說不定這里就有什么細節和現實存在偏差,說不定就是這個偏差導致了最后的成功……但不管怎么說,它沒有在現實中上演,而且沒有辦法再重演,因此似乎還不足以被稱之為一個奇跡。

    “但我把它叫做奇跡,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聳聳肩,最后還是笑了起來:“所以恭喜你們,你們大概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完成了這次挑戰的隊伍。你們創造了奇跡!

    第202章 白色的……

    “我現在倒是明白了一件事!

    X小姐突然開口, 她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遠處:“為什么那家伙對我說,自己將不會注視著這里!

    如果祂看著這里,那么這件事情的結果定義將會異常清晰:不管它是在不可能中誕生的奇跡還是極端微弱但確實有可能出現的可能性。

    但唯一能將這件事證明或者證偽的存在這一次奇怪地缺席了, 祂不會注視這件事情,祂將不去窺探有關它的可能,所以關于那個建筑模型的話題成了徹底的謎題。

    ——真是狡猾啊。

    少女這般地想, 嘴角微微翹起, 在這件事情上面倒是意外地并不介意。

    理智難得說出了一句非常具有哲理的話: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需要一個答案。”

    “這是你作為偵探的經驗嗎?”

    思考著如果是物理參數出現了問題, 那么什么樣的誤差才會導致現在結果的宵行抬起頭,用有些調侃的語氣詢問道。

    “事實上, 我連我之前到底是什么職業都不清楚, 親愛的。”

    理智捂住自己的下半張臉,立刻換上了抑郁的表情, 聲音變成了歌劇男低音般的低沉:“不過我想,我一定有一個很悲慘的過去……人類的歷史說明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在它身上留下痕跡的肯定經歷過常人沒有辦法忍受的苦痛!

    “噫。”X小姐說。

    “呃!蹦飦喌倬珠L也沉默了。

    作為在場良心最充沛的角色, 法格斯默默地用觸手拍了拍理智的腦袋,然后一口吃掉了對方頭頂上的帽子。

    “所以說,既然成功了也不能說明什么, 那為什么一直反復嘗試呢?”

    江戶川亂步啃著果糕, 詢問道。

    渾身雪白的人類剛剛哼著歌, 從床頭柜子里面拿出了一盒子的點心,遞給了他。雖然在夢境里吃東西多少有點望梅止渴的嫌疑, 但懷著對未來人制造的甜品好奇的心態, 江戶川亂步還是接了過來, 謹慎地嘗了幾口。

    有點奇怪的味道,但意外地不錯。

    “因為我很無聊啊!比祟惱碇睔鈮训鼗卮, “總要給自己找一個可以打發時間的方法的。而且這還能讓我短暫地回想一下過去學習建筑的那段日子!

    “唔。”正在吞咽食物的江戶川亂步認真地想了想,隨后點了點頭,對這個答案感到很信服。一開始他覺得這其中肯定還有某種更加具有深意的原因,但對方這么說后,他的確覺得這個回答要更有道理一些。

    從書架上扒拉出一本后現代神秘學著作的澀澤龍彥抬頭看了一眼,但對這些東西興致缺缺的他就低下了頭,繼續看著上面各種各樣的圖畫。

    然后被邊上的人類摸了一把脊背上的毛。

    “喵!”

    澀澤龍彥一下子跳了起來,他猛地轉過頭,對一臉無辜的人類擺出了馬上就要進攻的架勢,然后被對方笑瞇瞇地抱了起來。

    “好啦好啦。”他說,“都變成玩偶了就不要伸爪子了,就算是抓到人也不會痛的。不過我也好久都沒有看到貓……我是說正常的貓了。”

    澀澤龍彥:“?”

    他掙扎了兩下,最后用尾巴狠狠地甩了下對方的臉,重新跳回攤開的書本邊上,警覺地看著面前的人類。

    很顯然,因為馬上就要死了,這個家伙變得相當不要臉……或者說任性了起來。

    領袖先生眨了下眼睛,朝白貓露出一個不帶有分毫抱歉意味的笑容,他坐在自己的床邊上,兩只手交疊在一起,盯著床頭的鐘看著。

    那是個很精巧的布谷鐘,小屋子的形狀,上面有會轉動的水車與一個周圍是花草的陽臺。一看就知道,在整點這個鐘的窗戶口會有一只小鳥飛出來布谷布谷地叫,還有小人會出來在陽臺上面跳舞,說不定還會有八音盒的音樂響起來。

    有一點有些奇怪。

    和費奧多爾一起參觀著這個小屋里各種瓶瓶罐罐的太宰治朝他看了一眼,這么想到。

    明明是屬于未來的人,但居住的地方看上去卻比21世紀的人類還要復古,室內裝潢更像是屬于20世紀后半葉。不管是布谷鐘,還是里面的各種裝飾,都沒有任何的現代感。

    但這也沒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每個人喜歡的類型都有不同。說不定他喜歡的就是這樣懷舊的風格。

    費奧多爾對這些東西倒是沒有表現出多大的關注,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放到了這些瓶子以及他們的標簽上面。

    “這一瓶我能拿走嗎?”他突然朝正在盯著時間看的人類問道,指著一個藍色的瓶子。夢境里的東西也可以直接帶到現實當中,時空管理局從來都不缺的材料就是夢境的產物。

    太宰治轉頭朝瓶子上面的標簽望過去:

    延時藥水——使用方法是與別的東西以10:1的質量比進行調和,作用是把和它調配在一起的東西起效的時間延緩七十八天。

    “……”他沉默了一會兒,大致明白對方要這個有什么用了。

    領袖先生朝那里瞥了眼,可能甚至都沒有看清對方指的是什么就大大方方地點了下頭:“想拿什么就拿吧,反正留給我也沒用!

    緊接著他轉過頭:“內格!”

    內格瑞克里斯正在研究被放在窗簾后面的一瓶花,從衣服內側的口袋里面掏出一本室內植物養殖圖冊,與面前的花細細地對照著,尋找著這個植物的名字與照料的方法。聽到這聲呼喊后,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你查到它叫什么名字了嗎?”

    人類問。

    這個場景在旁觀者看來大概是有些奇怪的:一個曾經生活在正常時代里的人類詢問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真正植物的人自己房間里的花到底是什么名字。

    “垂絲茉莉,好像是這個名字!

    但內格瑞克里斯表現得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奇怪,他只是把書朝對方舉起來,讓他能夠看到上面的配圖,緊接著又擺回到面前,挑了幾段重要的內容讀了起來:“垂絲茉莉喜歡陽光,但是不需要太長時間的光線直射,夏天的陽光可能會燒傷它們的葉片……”

    人類在邊上聽著,然后他讓費奧多爾幫忙把最左邊的瓶子拿過來:那是唯一沒有貼上標簽的瓶子,一看就知道它被放在這里有著什么樣的作用。

    拿了他東西的費奧多爾也沒有拒絕,那個瓶子的大小也足夠一個玩偶抱住了。太宰治也在邊上搭了一把手,把瓶子放在了對方的手邊。

    對方拿起這個小瓶子,在燈光下面試探性地瞇起眼睛,瞧了眼通過這個裝滿不知名液體的小瓶能夠看到什么樣的風景,最后才很滿意地點點頭,一口喝掉。

    “青蘋果味的!

    他咂了咂嘴:“和我之前想的一樣!

    然后他對費奧多爾小聲地說道:“你的那個是芒果味的,是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在邊上聽著的江戶川亂步先是下意識地琢磨了一下“芒果”這個單詞是不是他聽岔了,然后有些懷疑地看向了費奧多爾之前拿著的藍色瓶子。

    藍色,芒果?

    費奧多爾也有些沉默,最后他禮貌地夸贊了一句“未來的水果真是豐富多彩”,被對方一點也不客氣地接下了。

    “我很喜歡動植物!

    他有些懷念地說,順便把自己用被子裹起,好像喝完瓶子里的東西后就感覺到了某種寒意:

    “我以前學習建筑就是研究的生態方向……關于怎么和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生物和平共處,關于在可以進行星際移民的時代,我們要怎么對待自己的母星。”

    “但我還沒有來得及畢業,就發現自己研究的方向正式走向了完蛋,簡直比隔壁天文學的倒霉鬼還要倒霉。他畢業論文研究的星星在他畢業答辯前兩天被觀測到爆炸了……當然,對于人類社會來說,這一個專業再加上一個學生畢不了業并不是什么大問題。真正的大問題是污染!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內格瑞克里斯已經停止了閱讀,他用有點哀傷的、但更多是專注的眼神注視著面前的人類。但一身蒼白的人類只是搖了搖頭,他讓對方繼續讀下去。

    “我有一點很好奇。”

    費奧多爾突然說道:“你們已經可以進行超光速旅行了,為什么還要停留在地球,一直到污染爆發的時候才離開?”

    “是啊,為什么呢?”

    領袖先生笑了起來:“因為宇宙比你想得更加更加空洞,超光速旅行需要付出的能量損失也更加可怕,改造一顆宜居星球的代價也是如此。我們頭頂能看到的黑色星空實際上很死寂,也很絕望。”

    他把自己裹得更加緊了,語氣卻帶著那么幾分好笑的意味:“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大家都快要哭出來了,尤其是那些科幻小說的愛好者。實際上宇宙并沒有什么浪漫的!

    “以前我們總說,這么大的宇宙中,我們肯定不會孤獨。我們總是忽略群星間不知道有多少光年的距離,就像是我們總是習慣性地忽略一個宏偉的時代里那些微不足道的、屬于個人的小悲劇——朝前看,總會過去的。我們如是說。但有的東西就是過不去!

    “有的東西我們拼盡全力也做不到。就像是我們到最后也沒有辦法解決星際航行所需要的能量,就像是我們到最后也沒辦法承受改造行星的代價,就像是我們沒有辦法在現實中搭出那個積木的模型。是啊,人類逃了,但他們也知道自己會死在路上,只是他們比起這個,更害怕近在咫尺的污染而已。他們害怕自己的身體還存在著,但‘自己’已經消失。”

    他的聲音逐漸放緩了:“活著,我們渴望著活著。甚至不僅是我們這些能思考的生物,就連植物和動物也通過本能避開死亡,基因也會犧牲個體來換取延續,好像生命的最基本單元誕生的那一刻就在逃避死!

    “所以我不認為,畏懼死是因為對死一無所知!彼f,“事實上,當我們變成這個樣子后,我就不害怕死亡了,如同我們對死亡的恐懼已經完結在了心臟停止跳動的時刻!

    “而我要死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但非常清晰,他在給自己念著葬禮的悼詞:“生命也許真的是和死亡對立的,但死對我來說卻是歸宿……就是這樣!

    就像是睡著了那樣,他閉上了眼睛。內格瑞克里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看到面前的被子突然空了下來,好像之前這個人的存在就是一場幻夢。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的白鴿子。它們撲棱棱地從被子里飛出來,從打開的窗戶口飛出去,如同蒼白色的花朵,一條雪白的虹。

    X小姐在塔下看到了,當時她正把剛剛摘下來的帽子重新戴在頭上。

    “哇哦……這是我見過第二漂亮的葬禮!彼f。

    第203章 舊時代的埋骨地

    “準確的說, 是我在這里工作以來見到的第二漂亮的葬禮!

    X小姐注視著那身影融化在夢境穹頂的雪白鳥群,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第一漂亮的是神明的去世, 第二漂亮的就是面前這個不知道算不算是死亡的死亡。但不管如何,她喜歡這種退場的方式,美妙而又輕盈, 沒有一絲留戀與不甘。

    她把自己的帽子按趴下去, 從大地上摘下一朵白花插在上面, 抬起眼眸看著那個飛出無數白鳥的窗戶,柔和的笑意浮動在她的眼中。

    風從窗戶灌入房間里, 垂絲茉莉的花朵白蝴蝶般地晃動著。

    抱著空癟下來的被子的內格瑞克里斯騰出一只手, 在空中接住了一根彎曲的白色絨羽,他的臉上并沒有明顯的哀傷, 那對黃金顏色的眼睛只是看著窗外,夢境的光線和風倒映在他占據半個眼眶的瞳孔中——那樣專注, 甚至有些溫情。

    然后他把被子在床上鋪好, 帽子重新戴到頭上,深深地遮蓋住自己的眼睛,重新提了下豎起來的衣領, 蹲下去看著玩偶們。

    “他們都會夢到他的!

    他說道:“他們今晚都會看到白色的鳥飛過他們的夢境。”

    白色的鳥飛著, 它們要飛過所有人的夢。看到它們的人都會意識到, 那位沒有名字的領袖已經離開了,他已變成飛鳥, 成為另一種東西。

    澀澤龍彥走到窗臺前, 他朝外面看過去:在這座高塔的外面開了一片片的鈴蘭花, 滿地都是這種美麗動人、但帶有毒性的雪白。一汪彩色的湖水寶石般地鑲嵌在塔下,火烈鳥在其中三三兩兩地給彼此梳理毛發。

    白墻紅頂的歐洲小鎮羅列在視線的盡頭, 一個有著彩色玻璃的鐘塔在陽光下佇立,塔的尖頂閃爍著一顆耀眼的星。

    內格瑞克里斯在窗前把貓抱下來。

    “葬禮應該很快就會舉辦了!

    他說:“我們先下去吧!

    江戶川亂步卻還往外面看著,他看上去對這件事情還多少存在著懷疑。

    “他真的死了嗎?”在下樓的時候,他小聲地問太宰治,“但他難道不是從一種活著的東西變成了另一種活的東西?”

    人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飛鳥。這好像并不能算是死,不過也算不上活。綠眼睛的玩偶認真地思考著,在心里想著這種情況到底需不需要一個葬禮。

    “你說得對!

    太宰治點了點頭,緊接著反問道:“所以這難道不能算是死了嗎?”

    伴隨著鳥的離開,這場葬禮舉辦的速度比他們想象中還要更快一點。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早就知道這個人可能會自己選擇離開。

    這些葬禮的主事者們聚集在夢中,就在那個塔邊上的小鎮里。夢里還有很多自發前來吊唁的人——對于這個時代的人類來說,想要進入夢中并不難,因為災難導致的廣泛的焦慮與失眠癥,入夢艙已經面向絕大多數人配給。他們眼含淚水地看著空空的棺槨,一只白色鳥落在上面自在地梳理自己的羽毛,然后張開翅膀飛走。

    在這個時代里,每個人都見證過他者的死,將它接納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并且習以為常。

    但就像是江戶川亂步所說的那樣,他真的算是死了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怎樣才能為一群會飛的鳥準備葬禮,也沒有人知道在這場葬禮中,“死”的定義到底是什么。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這是一位宗教領袖的死亡。所以不需要疑問,不需要困惑,這只是一位虔信者在死后被復活,被神以一種新的姿態重生,即將前往沒有分歧也沒有苦難的天堂。

    對人們來說,這個答案已經相當足夠:它簡單、明了、易懂而清晰。

    內格瑞克里斯站在人群里,太宰治變成的玩偶被他抱在懷里。其余的玩偶都和時空管理局的那群人待在一起。江戶川亂步給內格瑞克里斯說了這件事。

    至于太宰治為什么不去?看看今天同樣到場的理智先生不就很明白了嗎?

    他看著前方的棺槨,突然輕聲地說:“我想到了他以前和我說的一句話。”

    “什么?”太宰治問道。

    “這個世界上只有信仰和哲學才能指導我們成體系地去理解和如何對待這個世界。但后者是智慧者的專屬,他們在自相矛盾的現象和說法中梳理出一條理論的道路,指導自己的生活。而前者屬于我們這種庸人——不需要思考為什么,只要接納與相信就行!

    看上去還是十足年輕的人類在葬禮上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有些緬懷的笑容,里面藏著一段屬于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回憶。

    “就像是現在。”他說。

    “以前我大概不會很認同這種想法,但現在我突然覺得,對于這個時代而言,這樣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很多東西其實并不需要答案,得到了答案也不會有什么改變……”

    他注視著空空的棺槨。那棺槨也是白色的,上面被覆蓋著白色花朵。他曾經送走的很多人也都有著白色的小盒子,只是沒有花。他們每個人都是相似的。

    他們身上都有相似的孤僻、懷疑、謹慎與沉思,好像這已經成為了這個時代成年人身上最常見的一種氣質,就和這個時代最常見的死亡就是自殺一樣。

    “人本來就不需要想那么多東西!

    太宰治說:“對人類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認真地活著!

    他黑色的衣服和這個葬禮顯得格外的般配,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很好地融入葬禮的氛圍當中,呈現出一種旁觀者的平靜。

    他想到了自己剛剛來到橫濱的時候。那時他才開始思考這些東西沒多久,就被劇透了自己想要尋找的答案……而在許許多多“太宰治”的生平里,那個告訴他答案的人在他的一生中從來沒有想過那么多,只是簡簡單單地生活著,普普通通地追求自己的渴望,保護著自己愛的東西。

    他突然覺得這件事情很諷刺:很多人都覺得他很聰明,但他的朋友們在這方面從來都比他聰明得多。

    “是啊!

    內格瑞克里斯在衣領的遮掩下笑了起來,他的眼睛微微彎起,聲調平和:“一個從來都沒有認真活過的人,就算是想了再多的問題也找不到答案的!

    和所有的時代都不同,和所有沉思者都是孤獨的時代不同,這個恰好就是這個時代最常見的問題,沉思者與懷疑者就是這個時代里最龐大的群體。

    “我們思考了太久,幾乎快要成為一種奇怪的本能……就像是我在朋友的葬禮上也不由自主地和你們討論死亡與人生的問題,竟然不會像他們那樣哀傷,回憶我們的過去并進行哀悼。”

    內格瑞克里斯如是說,他看著周圍已經開始落淚的人,最后也跟著閉上了眼睛。周圍有白鳥拍打羽翼的聲音響起,在夢中顯得格外真實的花草傳來馥郁的芳香。

    在另一邊,在并沒有葬禮人群的地方,琥珀色眼睛的少女給白貓戴上了一頂小小的禮帽。澀澤龍彥抬起眼睛望了望,勉強認可了人類的審美,轉頭又去研究抱著自己的法格斯。

    法格斯今天少見地變成了人類的樣子,和之前上臺演奏音樂時一樣,是少女的外貌。她被澀澤龍彥盯得撓撓頭,有些心虛,轉頭向周圍的人求助道:“澀澤為什么總是看我啊?所以這個眼神是什么意思?”

    費奧多爾朝白貓看了一眼:“您是說這種看新神秘學素材的眼神嗎?”

    法格斯肉眼可見地被這個回答嚇了一下,差點炸毛,可憐兮兮地看向了澀澤龍彥——雖然本體可以算是時空管理局最奇怪的那一個,但她的性格大概也是局里最好的,就和平時史萊姆形狀的外貌一樣,軟綿綿的,可以隨便被什么人捉起來捏扁搓圓,埋進去狠狠吸上一口。

    宵行搖了搖頭,似乎對面前的這一幕有點看不下去,順便還捂住了江戶川亂步的眼睛。理智先生沒有和他們在一起逛街,或者說,他去參加這一次的葬禮了。

    好吧,其中或許有部分原因和太宰治有關。但實際上在這種場合,他反倒是所有人里最正經的那一個,那種平時給人添麻煩和逗樂子的能力就像是完全消失了。

    時空管理局的局長坐在X小姐肩頭,她低下腦袋,朝手中的蒲公英吹了一口氣——于是雪白色的絨毛與種子就飛了起來,如同一場落雪,紛紛揚揚而下。

    在飛揚的白絮中,她微微地瞇起眼睛,看著面前的風景,笑了起來。

    “真美啊!彼f,注視著遠處從地面上飛起的那一大片白色,就像是潔白的云朵。

    在葬禮上所說的話完畢后,所有的人都看到白色的鈴蘭花變成了白鳥,從大地上起飛。白茫茫的顏色消失殆盡,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綠草。

    在目力所及的遙遠的小鎮邊上,無數的蝴蝶從天邊飛過去。這些夢中的精靈總是在這種時刻如約而至,然后又匆匆忙忙的離開,只是離開的時候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彩虹。

    時空管理局的幾個人和玩偶繼續走著,在大多數時候他們都不出聲,只是看著,走過一個個房子。有的時候他們也會走到某個房子里,看一看里面具體的裝潢。

    這是一個沒有畢業的建筑家在現實世界死后所創造出來的唯一一件作品。他在這個夢里不知道無聊了多少的時光,無聊到開始思考起死亡、生命連同所有的可能性,無聊到在這里完成了在他們的專業完蛋后,他和他的同學們互相交流的所有本該成為畢業設計的東西,甚至還還原了一部分只在圖紙上的城鎮設計。

    被污染摧毀的事物中,至少有那么一些東西在這兒重生了,并沒有被完全地毀掉。這里有一座漂亮的小塔與彩色的湖與漫山遍野的鈴蘭花,還有一個小鎮,有著白白的墻和紅色的屋頂。小鎮里面也種滿了花……現在這個地球上生活的人們都不敢想象的那么那么多的花。

    這里是那群地球上最后一群沒有被污染的人死去的地方,也是一個被遺忘的專業被埋葬的地方。那位已經沒有了自己名字的領袖有一句話說得沒錯,這個地方的確像是一個神國。

    對于地球上現在的居民來說,只有神的國度才如此美麗。

    “等到這次葬禮結束后就要回去了——結果還沒有逛完呢!

    X小姐踮起腳尖,試圖看到圍墻另一頭的東西,但只看到了凌霄花盛開了半面墻,于是嘆了口氣:“真遺憾!

    “你之后還是有假期的。我們后面連假期都沒有,你就知足吧!

    宵行吐槽道——雖然她本人作為一個常年泡在實驗室、偶爾會參加同事間的搖滾樂隊的人,基本上也沒有太多的出門需求。

    “說起來,你們打算葬禮后和他見一面嗎?”

    江戶川亂步問道,他有些好奇地看著:其實他很早之前就想知道這幾個人見面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了。

    “不了,等他來了再說吧。”

    X小姐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表現出了自己沒有良心的一面:“我還是更期待哄騙失憶的新員工的環節……等我們哄騙完他們,我們就去局長那里解除合同。”

    “對了,也順便幫忙把東西帶回去吧!

    費奧多爾一點也不客氣地把自己從別人那里要來的瓶子遞給X小姐:“謝謝您了!

    “?”X小姐看著瓶子,“事先說明,我可是要收關稅的;仡^等我放假去你那里的時候,你要請我喝免費的伏特加!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第204章 這里有一份快遞

    明明之前還嘀咕著自己不會去這一任隊員的世界的X小姐拋了拋手里的東西, 轉頭就塞給了法格斯。

    她會有選擇地忘掉自己之前說過的一些話:總之就是有著足以和她的隊員相提并論的靈活誓言底線與道德底線,并且一點也不會對此感到愧疚。

    有時甚至還挺自豪的。

    “我剛剛在拐角看到了一個鐘表店,去看看怎么樣?我覺得我們時空管理局還是可以放幾個這樣的東西裝裝門面!

    這位小姐很有主意地說道:“你們難道不覺得一整面墻的鐘看上去相當有視覺沖擊力嗎?”

    “我完全不覺得, 這種鐘滴滴答答的聲音真是吵死人了……”

    宵行用力地搓了搓自己太陽穴的位置,虛起眼睛看著X小姐:“我懷疑你就是想要一個會彈出小鳥的布谷鐘,也不知道你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X小姐豎起一根手指, 滿臉的嚴肅:“不過最好還是定制一個更加具有我們部門特色的鐘, 比如說……從鐘表上那個小小的窗戶里彈出來一個法格斯也超級有趣!”

    法格斯懵懵地轉過頭:“?”剛剛是不是聽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啊!毕羞@回陷入了沉思, “聽上去確實很可愛!

    “是吧!局長你是不是也這么覺得的?”

    莫里亞蒂小小蘿莉咳嗽了一聲。她現在的大小看上去就像是童話故事里的小精靈,就算是擺出了嚴肅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的威懾力。

    “我沒意見!彼f。

    法格斯幽幽地盯著, 看上去都快要融化了。

    但最后他們還是去了鐘表店, 并且從里面挺高興地抱走了一個落地鐘,看上去就不像是來度假的, 更像是從監獄跑出來零元購的一群人。法格斯把這個落地鐘揣到了懷里——雖然很難描述其中的原理,但她衣服內側的口袋說不定能夠塞下一整條鯨魚。

    就像這位看上去很正常的女士在非人類形態下, 可以一下子把幾百平米的東西全部都吞到肚子里一樣。法格斯在大多數時候都是通過這種方式, 把夢中的東西給帶到現實里。當然,偶爾它也會在自己的頭頂上種幾朵來自夢境的花,這些花也會被它帶到現實中去。

    然后他們又去別的地方轉悠了, 轉累了就干脆找了個地方睡覺, 一直到葬禮結束為止。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時間。

    夢里流逝的時間總是不確定的, 尤其是夢境里的夢境。從這個角度來看,它雖然仍然有著時間流逝的概念, 但仍然像是某種獨立于時間長河之外的某種東西。

    所以倒也不難理解為什么時空管理局會有一部分與永恒夢境接壤, 它的成員還能偶爾到夢境中休憩。但就算如此, 這里的時間也總會過去。

    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在一聲聲的鐘聲中,X小姐伸了個懶腰, 從屋頂上做起來,看向走過來的理智先生;蛟S是因為在時空管理局的最高處看了太多太多次的月亮,她現在總是習以為常地坐在最高點,居高臨下地瞧著別人。

    “葬禮結束啦?剛剛我聽到隔壁鐘表店里所有的表都響起來了!

    “是啊,真是場令人印象深刻的葬禮,我早就想要參與一回這種場合了,這可是我在失憶后第一次參加別人的追悼儀式!

    理智先生抬起頭,眉飛色舞地說道,他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個本子晃動了兩下:“現在我沒完成的人生目標就剩下去參加一場超級棒的派對了!”

    “所以你之前都沒有參加過超級棒的排隊?”

    X小姐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我怎么感覺我們局內部都已經舉辦過好多次了。”

    “不是那種派對啦!”

    理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說的是那種有美女、比基尼和游艇的很棒的派對……”

    屋頂下的窗戶被打開了,宵行打了個哈欠,從里面冒出頭來。

    “咦惹!彼孟訔壍穆曇粽f,緊接著心滿意足地重新關上了窗戶,大概是繼續睡回籠覺了。

    “她是不是還沒有睡醒?”

    理智看著那個窗戶,沉默了一會兒,真情實意地發問道:“我還以為我說出這句話后她會冒出來,在我們面前表演大驚小怪、面紅耳赤、痛罵一頓這三個步驟呢。”

    “你可閉嘴吧,宵行被惹到了可是真的會急得打人的!

    X小姐用同樣真情實意的語氣回答道。

    于是理智先生乖乖地閉上了嘴,但還沒有過多久——準確的說是十秒鐘不到,他就再次有些好奇地開了口:“所以別人呢?那群被變成了玩偶的小家伙在哪?”

    “太宰不在!

    X小姐換了個姿勢,好整以暇地說道:“別的也走了,大概是回去了吧?不過澀澤龍彥走的時候倒是不怎么情愿就是了,他看上去真的很想研究一下法格斯。對了,這個葬禮怎么結束得那么慢,我們都睡過一覺了。”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理智顯然有點失望,但還是回答了X小姐的問題:“可能是因為這里的風俗吧?總之,每個人都需要上去說一個自己的愿望,不管有沒有實現!

    X小姐眨了眨眼睛,她突然好奇起來,伸頭看過去:“你說的是什么?我們未來的那位同事呢?”

    “我的愿望當然是能去參加那種超級棒的大派對啊!崩碇敲嗣掳,“至于他,說的是希望有人能夠接替他的工作,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完成的道路上走下去……”

    “人類啊——”

    宵行懶洋洋的聲調響起。

    她推開房門走出來,抬眸看著天空中飛過的鳥,還沒有等到她抒發自己的感想,就被從屋頂跳下來的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肩。

    “在場的就你沒資格這么說!

    X小姐一只手叉著腰:“在我們幾個里,你算是最純種的人類了!

    宵行撇了下嘴。

    “為什么時空管理局里純種人類都這么少?”

    她雙手環胸,用質疑的眼神看向了從空氣中緩緩出現的時空管理局的局長:“雖然打著的是拯救世界的旗號,但這明明是拯救人類文明的組織吧?”

    同樣不是人類的莫里亞蒂小姐長長地“唔”了一聲。

    “是啊,為什么呢?”她反問道,在X小姐的肩膀上坐下,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指正一下:只是拯救一部分人類文明。宵行你這么說的話,那些被我們放棄的文明絕對會哭出聲的。”

    有琥珀色眼睛的少女一本正經地指出對方話語里不恰當的地方,緊接著就有樣學樣地嘆了口氣,手插在口袋里,看向遠處:“人類啊——”

    法格斯從花海里抬出頭,在邊上“噗嗤”笑了出來。她眉眼彎彎的,懷里抱著一大捧花,在地上舒舒服服地滾了一圈,臉頰幾乎都要埋在了花里面。

    “別鬧了,我們走吧!

    莫里亞蒂小小姐有點好笑地搖搖頭,回頭朝不遠處看去:“回到時空管理局還有一堆事情需要做呢!

    宵行嘆了口氣:“為什么我都找了個沒有時間概念的地方工作,但還是天天都被人催著趕工期……”

    X小姐把自己的便攜式通訊器拽出來,一邊調試著一邊說道:“這還不是因為你只要沒有人催,就算躺到地老天荒也不會做事,宵行你什么時候能夠勤快一點啊——咳咳,費佳,太宰,亂步還有澀澤!我們走了,有事情三秒之后再說。你們應該沒急事吧?那我就先掛通訊了。”

    “咔噠”,關上通訊器的聲音。

    太宰治坐在抓娃娃機上面,看著已經變成了橘黃色的天空,順手扶了一下快要歪倒下去的江戶川亂步——玩偶軟綿綿的身子有一點很不好,那就是失去意識后很容易從這種地方滑下去。

    “好的,我又回來了!”

    X小姐活力滿滿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好久不見,有沒有特別想我?”

    “沒有哦。”太宰治說道,“這句話你問我還不如問亂步。據我所知,我們當中應該只有他還愿意回答一下你的這個問題,這還是看在他的心態上還是一個初中生份上!

    “這也太讓人傷感了。”X小姐用憂郁的語調——當然是故意的——說道,“我還是不太愿意相信亂步長大以后會變成這種性格!

    被討論的江戶川亂步稍晚一點才從夢境中醒過來,他轉頭看了看,大概是沒有立刻從夢中回過神,但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

    他們正在前往墓地的路上。

    費奧多爾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坐在邊角上看著逐漸沉下去的紅日。澀澤龍彥則是嗅了兩下周圍的空氣,熟練地無視了X小姐在耳邊嘰嘰喳喳造成的噪音,然后看向了同樣剛剛從夢中醒來的內格先生。

    內格瑞克里斯正在彈帽子上面的灰塵,他重新把自己的衣領壓了下來,露出那張年輕得有點過分的臉。夕陽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略帶肅穆的氣氛有點像是電影里面的某一幕。

    他抖了下耳朵,似乎對某件事感到了懷疑,緋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被他異常反應吸引的江戶川亂步也朝那個方向看去,然后也明顯燃起了興趣,跟著打量了起來。

    內格瑞克里斯被盯得都感覺到了不對,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把帽子里面的東西拿出來給他們看:“你們是在找這個嗎?”

    那是鈴蘭花。

    雪白色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個小鈴鐺。這種花在夢里開了漫山遍野,但在如今的地球上已經一個都不存在了。

    “這是你從夢境中拿走的東西?”澀澤龍彥圍繞著這幾支鈴蘭轉了兩圈,抬頭問道。

    “是啊,從夢中拿走一些東西我還是能夠做到的。只不過它們并不能長期存在,也不算是真正活著的生命。所以我平時也不會把這些盛開得很漂亮的花朵從它們的土壤里摘下來!

    內格瑞克里斯說道,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中這些可愛的小白花,臉上的微笑多出了幾分悵然的意味。

    “但去拜訪死去的人,果然還是應該帶上一點花的。”他說,“他們大概也希望自己的墳墓前能看到這么漂亮的花。”

    舊時代的儀式對這個時代的人類來說無疑是一種奢侈,哪怕是帶著花束的吊唁。內格瑞克里斯先生把鈴蘭花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好,繼續推著抓娃娃機,朝著前方走去。

    但這一次還沒有走上幾步,江戶川亂步突然發出的驚訝的聲音就讓他再次停下了腳步。

    “好像有狐貍。”他說,擦了擦眼鏡,接著很快就辨認出來,高興地喊道,“是你!”

    那只小動物外貌的機器人來的速度非?,之前還在勉強能夠看見的地方,過了幾秒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高高興興地朝著江戶川亂步的身上一撲,歪著腦袋用力蹭了蹭。

    “朋友叫我來的!”

    它又轉過身子,撲到措手不及的內格先生的臉上,用溫熱的濕漉漉的舌頭舔了一大圈,用開心的聲音說道:“他讓我抱抱你!”

    “然后,任務結束!內格先生今天也要開開心心的!”它晃了晃自己蓬蓬松松的大尾巴,“下次見面的時候狐貍還要玩偶!”

    說完它就朝著自己來的路上跑去,一下就消失了蹤影。好像它跑過來就是專門要讓大家驚訝和開心那么一會兒,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東西都不會有。

    “好吧,希德?隙ㄊ悄羌一锔傻摹

    內格瑞克里斯擦了一下自己的臉,他金色的眼睛彎了起來,顯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就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也挺好!彼f,“真讓人羨慕。我是說他有一只這么可愛的狐貍!

    第205章 小小的告別

    在這個世界的地球, 散落在這片土地上的機器人總有辦法讓人類高興一點,好像這就是他們天然的本領。

    “很多人一輩子的夢想都是養一只機器人,尤其是動物外形的!

    內格瑞克里斯把抓娃娃機打開, 好讓那些玩偶進去——馬上就要到公墓了,帶著一個玩偶都在外面的抓娃娃機進這種地方可是一件相當古怪的事情:“但這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光是許可證,有的人就要辦理幾十年。但就算是這樣, 還是有很多人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不斷申請。”

    費奧多爾說道:“那看來他和他的機器人都不怎么合法!

    “確實不怎么合法!

    內格先生思考著措辭, 努力地表達道:那是一只野生的……嗯, 野生的機器人?這個說法對你們來說是不是有點奇怪?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其實很多無主的機器人都已經在野外形成了群落,除了不能繁衍, 它們已經和真正的生物沒有太大的區別了。希德和它在野外遇到后成了朋友, 后來它就和他住在了一起!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因為這種“野生”機器人想出現在哪里就出現在哪里,而且也沒有辦法證明他們之間的飼養關系, 所以大家都更傾向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小狐貍先生也得以跟著自己的朋友全世界地亂跑,去看全世界的孩子們。

    過去那個年代里, 圣誕老人身邊陪著的是紅鼻子馴鹿, 而這個時代的希德先生身邊是一只漂亮的小赤狐。雖然物種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差別,但它們都一樣知道該怎么給人帶來快樂。

    “你看起來真的很羨慕。”

    江戶川亂步沒有立刻跳下去,而是有些好奇地看著:“其實你又不是不能申請, 而且他們應該會同意你的要求吧?”

    “可我想養的是一只大型的。”

    說到這里, 內格瑞克里斯表情看上去有些失落:“但我沒地方養, 而且當時工作太忙了,還要東跑西跑, 根本沒有時間!

    大型機器人之前他們在路上看到了不少:黑茲小姐的那座城市中漫步的鳥雀, 蜘蛛形狀的開采回收機器人, 帶著他們快速來到希德這里的鹿群……這些都是最經典的代表。它們基本上每一個都相當于或高于普通的寫字樓,把城市當成自己的后花園, 把去往另一個城市的路程當成一場短暫的散步。

    “大型的……怪不得!

    江戶川亂步從上面跳下去,看著對方似乎有些難過的表情,隨口安慰道:“不過你也不用太難過啦,反正你現在都要走了,就算是之前養了什么東西,現在也要到分開的時候了,那還不如根本就沒養過呢。”

    內格瑞克里斯朝他笑笑:“倒也不是特別難過,只是有點遺憾……不過說到這里,我聽說這個墓園也有一只大型機器人在這里工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

    這個全部都是電子公墓的墓園已經離他們很近了,目測大概只有兩三百米的距離,就是前方光線昏暗,看不清這個像是倒扣的圓碗的建筑具體的形狀。

    江戶川亂步轉過頭,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么,就聽到了X小姐的聲音。

    “嗯!彼f,“我猜是只貓!

    實際上也不需要猜了。就在她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建筑物上面隆起,一對比燈籠還大的藍色眼睛在夜色中驟然亮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

    那根足足有人腰粗的尾巴在空氣中輕輕地晃動著,似乎正在斟酌著什么。過了幾秒鐘后,它低下腦袋,發出巨大的、像是打雷一樣的轟隆隆的聲音。

    “喵嗚……”

    在所有人的視線里,它端坐起身子,就像是一座小型山丘似的,慢吞吞地離開了,落在地上的每一步都讓大地發出一陣沉悶的回應,讓人不由得擔心起來。

    一個大門在它離開之后顯現在面前,里面的燈光還沒有熄滅,依舊明亮著,讓其中沙發和桌面的剪影被清晰地勾勒了出來。

    “好大!眱雀袢鹂死锼固ь^看著它離開的身影,倒是沒有對面前這個大家伙的體型感到多驚訝,只是單純的感慨,“貓形機器人很少看到這么大的型號!

    “所以還有很多這么大的機器人?”

    太宰治目送著這只輪廓如同山巒的貓,聽到這句話后忍不住問道。

    他們之前見到的大型機器人還算正常,但這個體型就實在有點過分了——這種龐大的身軀會大大地限制活動區域與應用的領域,更像是一種既浪費材料又用途狹窄的累贅設計。

    當初的人類造這么大的東西到底是用來干什么的,當奇觀嗎?

    “鯨魚外貌的機器人,比這個還要大好多!

    內格瑞克里斯收回目光,回憶了一下自己腦海里的內容,篤定地說道:“從報紙上看就知道大很多——可能有一個城市那么大。大海里面就有這樣的一片野生機器人的居住地,還有一部分人類就在它們的背上生活著。當然,這都是我聽說的,沒有親眼見過!

    就算是在最繁榮的時代,絕大多數人也不會去踏足這個世界的每一片土地。更何況在這樣的時代里,出遠門已經成為了一種越來越不必要的事情,除非他們有一個需要專門前往一個個城市的職業。

    “聽起來很有趣!辟M奧多爾說道。

    “確實很有意思,不過我不太喜歡海洋。”

    內格瑞克里斯點了點頭,他推著抓娃娃機走進了面前這個巨大的電子墓地加上殯儀館里。

    “我還是更喜歡城市周圍都是堅實大地的感覺,不過也有可能是大陸上的地理位置總是很少發生變動。就算是我沒有看到某些東西,但我也會知道它們就在那里,也知道怎么找到它。但海洋上的鯨魚卻是在一直游著的……你好。”

    他停下來,對攝像頭說道:“我想要一個房間!

    一面墻壁被打開了。他走進去,對玩偶們介紹起了這里:“這里平時是沒有人看守的。墓地這種地方總是有很濃的憂郁氣氛,而且總是要求很安靜,所以負責的組織總會擔心派來的人會胡思亂想然后得了抑郁癥。”

    說到這里的時候,他微微笑了起來,但表情卻是很認真的:“以前,也就是這個地方剛成立沒有多久,全球各地都有報告過工資哦人員自殺的新聞!

    “每個進來吊唁的人只需要對攝像頭說‘需要一個房間’就好了。然后這里會提供一個沒有任何監控監聽設備的小房間,房間正中間有一個使用獨立數據庫的電腦。輸入自己的身份后,可以根據別人在死前對你開放的權限,調取出他的生平信息和遺言,或者各種各樣的東西。人們就在這里緬懷那些死去的人!

    內格瑞克里斯說完了大致流程,稍微停頓了一下,他看向上方的監控:“當然,這里并不只是提供葬禮與緬懷服務就是了。嗯,請問能給我一份今天死去人員的簡報嗎?”

    “請稍等片刻。”

    略顯官方和冷淡的機械女聲響起。

    太宰治看向發出聲音的攝像頭: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更接近人類的合成音并不是什么難題,但他們在這里偏偏選擇了用這個聲線對來訪者進行回應。

    和這里被裝飾得極其現代化、以至于傳達不出任何情緒的建筑一樣,這里的服務在貼心的同時也給人的感覺極其不“人性化”。這大概也是一種努力:努力不去觸動這個時代的人類那過于敏感和多思的心。

    一份被折疊好的簡報很快就被一個小餐車模樣的機器人送過來了。內格瑞克里斯將它拿起,看到前面有一扇門打開了,朝攝像頭點頭示意后推著面前的機器走了進去。

    門在他的身后關上,隨后里面的燈光亮起,一種柔和的白色光線撒在光潔的墻壁、天花板和地板上。

    就像是內格瑞克里斯之前所說的那樣,這里有一個巨大的電腦被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和21世紀的臺式電腦沒有太大的區別,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時代里掏出來的還能復原的舊科技。除了電腦之外還有一個遙控器,看上去是用來調節這里的燈光的。

    內格先生打開抓娃娃機,從桌子下面拖出一把折疊椅,打開后坐在上面,認真地看了起來:還沒有看三行字,那些玩偶就通通坐到了他的身邊一起看了起來。

    嘛,大家在這方面都是有點無關緊要的好奇心的。

    第一頁紙理所應當的是領袖先生死去的消息——人們對這位沒有誰知道名字的宗教領袖表示了沉重的哀悼,談到了他們在夢境海洋進行的葬禮,以及對方已經變成了白鳥升入榮耀的國中。當然,這還簡單地提到了接下來到底會是誰接替他的職位,成為帶領所有人的領袖的問題。

    “我還以為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內格瑞克里斯認認真真地看完了這個得到了最多筆墨的死亡,如是說道。

    “你知道嗎?”太宰治問。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彼f,“他從來都沒有告訴我!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幫忙找一找。”澀澤龍彥冷不丁地開口道,“我知道有一種儀式可以找到人的真名!

    “不用了,如果這個名字他沒有讓任何人知道的話!眱雀袢鹂死锼狗较乱豁摚澳蔷驼f明他并不想要用自己的名字進行葬禮。”

    也許對于夢境里的那位全身都是落滿了雪白的先生來說,屬于自己的最初的名字早就和人類最繁榮的那個年代、和曾經的夢想一起離去了。

    下一頁上是零零散散的別的名字。內格瑞克里斯很有耐心地在不同語言的名字中一個個地看下去,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一個熟悉的單詞上。

    黑茲。

    太宰治他們比他還要更早一點看到這里,所以注意到了對方視線落在這個名字上時表情一瞬間的變化:也許有那么點一閃而逝的短暫難過,但很快就變成了沉重的柔和。就像是一只有山那么大的貓。

    但并不意外,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這位在人們臨終前傾聽話語的人在這個世界能停留的最后時刻選擇去拜訪她,就是因為她很快就會選擇死去。

    “她已經被各種情緒折磨得太久了。”

    他說:“愿她能好好休息一下!

    他合上報紙,放在桌子上。他最想要知道的東西已經知道了。

    然后他打開電腦,輸入黑茲的名字和死亡時間,從里面找到了她,然后看到了對方對自己開放的信息。

    她一定想過很多次自己死后的事情,里面的內容一大段一大段的,很詳細。

    “故事開始了,內格!”

    她說:“一個故事的孕育是用作者的死亡作為開端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只能交給讀者了,真是讓人好奇又擔憂……這個故事最后經過一個又一個人們的豐富,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呢?我總算理解作為母親的心情了。你說過,以后都不會再來了,所以我就給你劇透一下我準備好的劇情吧。你記得我說過這個故事里有真的也有假的,對吧?這里面最真實的東西就是作者的死。”

    后面真是一大串嘮嘮叨叨的敘述,內格瑞克里斯看完了,拿出一支鈴蘭放在電腦前面,看著上面那個人的照片。

    那是她還很小的時候照的。長大后她似乎從來都不照相了,所以只能拿這個來當遺照。照片里的她也是躲著鏡頭,一對眼睛是黑色的,一看就知道是在黯淡的光線下照的。她的眼睛和螳螂一樣,會在不同的光線下呈現出不同的顏色。

    沒有機械翼,一對不算很好看的小小的透明翅膀在她的身后,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傳說故事里小小的,翅膀還沒有長開的花精。

    第206章 在火中

    接下來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小型的告別。

    內格瑞克里斯在這件事情上總是表現出他超乎常人的耐心。他從電腦上面搜索出每一個他曾經參與其死亡的葬禮, 語調沉靜而又柔和地對著在場的玩偶們講述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死,他們的葬禮。

    “這是瑟提文爾。他喜歡唱歌, 他是很我遇到的很少見的不想死的人,可能是因為他還是一個孩子。他說自己一定會活下去的,等他的手術做完后就給我唱歌, 我要帶他一起去那座城市的郊外去找綿羊陪他玩!

    內格瑞克里斯點開一個文檔, 照片上面的男孩笑得很開心。他的親人那一欄是空著的, 歸屬地是一個社會組織。

    這個世界的很多孩子都已經被社會化集體撫養了,他們的世界里天生地缺少父母的存在, 也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個時代的人天生的焦慮與緊張讓他們本來就不適合承擔作為父母的角色。但社會化的撫養機構也對這群孩子成長過程中來自大人的愛的缺失沒有什么辦法。

    “有時我覺得他把我當成了父母。”

    內格瑞克里斯說:“有段時間他一有什么事情就要喊我, 還喜歡在我的面前炫耀和逞強。當時我是被那個兒童撫養機構邀請來為他送行的——這句話有點奇怪,但我相信他們當時就是這個意思!

    “我大概照顧了他一周, 一直都有點手忙腳亂。那是我第一次面對孩子的死。而且我也不覺得我是一個很好的家長!

    他嘆了口氣:“希德在這方面肯定比我更加合適,他是一大群孩子的爸爸媽媽……可是他肯定不想看這么悲傷的場景!

    他低頭朝著下一個文檔看去, 點開來:這上面是另一個人的名字。照片上是一個全身濕漉漉的少女。

    “這是西柯汶那。”他說, “她說自己的家鄉就是那里,所以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我們的相見更像是意外,當時是她掉進了水里, 我把她救了上來。人們說她有點妄想癥, 總是幻想自己是從大陸的另一邊過來的!

    “我救了她之后大概有十天, 就在報紙上看到了她死亡的消息。她后來喝醉酒后請人把她送到海邊,一邊喊著要回家, 一邊朝著大海跑去, 淹死在了海里……咳咳咳!

    他勉強把最后的幾個單詞說完, 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說到最后,他的嗓子都已經啞得不成樣子, 但顯而易見,還有一大片名單都沒有講到,還有許許多多的名字都排列在下面。

    內格瑞克里斯先生啞著嗓子咳嗽了幾聲,有些無奈地對著玩偶們搖了搖頭,出門問監控攝像頭要了一杯水。

    “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彼酥氡貋淼臅r候似乎緩回來一點了,對他們這么說。

    他們也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玩偶們已經爬到了電腦桌上,正在翻看著那些人的資料。他們湊在一起無聲地觀看著這些人各有不同的一生,以及他們留給內格瑞克里斯的話語——里面有的還有一段小小的音頻,記錄了他們朗讀或者唱歌的聲音。

    內格瑞克里斯對他們的舉動倒沒有什么阻止的想法,他在邊上默默地看著,甚至表情可以說是有點高興。

    費奧多爾看著上面的文檔,他對面前的人突然升起了些許的好奇心,開口問道:“你一共記得多少個人?”

    內格瑞克里斯眨了下金色的眼睛。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給他比劃出了一個數字:9783,然后想了想,很確定地點了點頭。

    九千七百八十三。

    在數的領域,這個還沒有上五位數的數算不上多大,但如果這個數字指的是他記住的、曾經參與過他們的死亡的人,那么這毫無疑問的是一個龐大到可怕的數字。

    就算是他每天都會前往一個地方去見證一個人的死去,這也是接近二十八年的時光。而對于普通人來說,把將近一萬個人的一生銘記在自己的腦海里更是一種不可能的事情。

    他已然見證過太多太多的死亡,記住了太多太多的東西,然而對于這個時代而言,這些選擇死去的人只不過是其中的滄海一粟。

    “你有沒有想過,”費奧多爾問道,“你見證過那么多人的死亡,記住了那么多的人生,給那么多臨死前的人安慰與告解,其實比那個心理治療工程中的ai還要偉大?”

    內格瑞克里斯偏了下腦袋,他似乎認真地思考起來,接著點了點頭。

    “我想過。”他說,聲音依舊是沙啞的,顯得非常低沉。他注視著面前的電腦屏幕,天花板散發出的柔和白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讓他的眼睛看上去是一種純粹的金黃。

    “但我最后得出的結論是,好像我也沒有那么偉大。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更希望能夠成為一個能讓大家都好好活下去的人,而不是看著他們走向死亡。”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相當坦然,一點也沒有避諱自己在這方面的自我主義和任性;蛘哒f,雖然在和人相處的時候表現得很柔和,但他本來就是一個相當自我和固執的人。

    “這一看就知道很適合參加我們工作!盭小姐在邊上跟著點了點頭,“拯救世界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但你們的拯救世界又不是為了讓人好好地活下去。太宰治很想這么說,但最后還是選擇性地閉上了嘴。

    之前X小姐沉默的時間實在是有點久,以至于他都快要有些不習慣了。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對方突如其來的沉默:雖然總是對死亡表現出一種近乎漠然的態度,但對方也不是真正地對它熟視無睹,只是從來都不愿意去正面面對它而已。

    很顯然,剛才的這位小姐又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直到現在才重新偷偷摸摸地溜了回來。

    “但你很快就要把這一切都忘掉了。”

    澀澤龍彥說,他總是不介意說出更加尖銳的現實:“所以你想要過來再看一眼他們!

    內格瑞克里斯并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他說:“我知道這種行為的確有點軟弱……好吧,其實是非常軟弱。但我還是想要來見見這些曾經渴望我記住他們的人!

    這樣真誠的話語反而有些讓人接不住話。當你有些尖銳的語氣沒有得到任何反饋的時候,就算是澀澤龍彥也會感覺到無趣。

    內格瑞克里斯低下頭,他的視線也跟著垂落下來。他繼續把這些文檔一個接著一個地看下去,他給這些人準備的鈴蘭花有點不太夠,于是只好有些抱歉地把所有的花都放在電腦面前,當做把花送給了自己知道的、死去的每一個人。

    太宰治從始至終都沒有插話,哪怕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說“其實這個世界說不定就會因為某一個時間點的改變而毀滅”或者“如果拯救世界的事情真的成功的話,他們甚至都不會出生”,來提醒對方這種動作是一種無意義的行為,為自己會把他們遺忘而傷感更是無意義中的無意義。

    但他沒有開口。

    記住太多的東西對人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甚至明明知道自己記住的東西已經會變成無意義的廢料,人們也會不舍得忘卻。

    對于內格瑞克里斯來說是這樣。

    對于太宰治來說也差不多。

    他曾經也干過差不多無意義的事情,而且他也早就不是那個尋找著生命的意義的年紀了。意義什么的還是讓它見鬼吧。

    這場接連不斷的悼念持續了很久,這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就算是他在每一個人身上浪費十分鐘,二十四小時接連不斷也需要兩個多月的時間。但幸運的地方在于,對內格瑞克里斯來說,在每個人身上不需要花費那么久的時間。

    更多的人他只是沉默地看著上面的內容,用一分鐘的時間回憶起他所知道的故事,短暫地閉上一會兒眼睛,接著就是下一個。

    最后的這場儀式——不僅僅是對死去的人的哀悼,也是他即將永遠離開這個世界的告別儀式——持續了大概一周多的時間。等到對最后一個人的悼念結束之后,就連遠在時空另一頭的X小姐都對這一周苦行般的日子長長地出了口氣。

    “真厲害啊!彼f,“你們知道嗎?在這一周的日子里,我連爆米花都不敢嚼了。”

    太宰治攤開手,表示他們也沒什么辦法。事實上,這也是很難得的連續一周都沒有聽到X小姐嘎吱嘎吱地咬爆米花的聲音。大概是這幾天太過于平淡和沉重了一點,看上去并不像是適合一邊吃爆米花一邊看的電影。

    實際上他都沒有想到X小姐竟然一直看下去了,就像是他也沒有想到江戶川亂步也看下去了一樣。明明從第三天開始,亂步就有點耐不住性子的意思。好吧,他承認之前那個人任性的亂步先生給他的印象還是太深了。

    “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內格瑞克里斯有些抱歉地說道,他正在檢查之前寫下來的條款:“我之前忘記說到底需要多久的時間了。那里的氣氛因為隨時都要準備葬禮,也一直都很沉悶!

    “沒有!

    已經變成了原來樣子的江戶川亂步雙手抱胸,一本正經地回復道:“我可是未來要當全世界最優秀的警察的,未來我要見的死人還要比這個多得多呢!”

    完整的話應該是“超越父親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警察”,太宰治懷疑江戶川亂步硬是熬到結束的這一天就是為了說出這句話。

    “沒有事就好……”

    內格瑞克里斯這句話說得有點猶豫,因為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事情,但現在明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關注。

    他看向自己手中的紙,有些好奇地詢問道:“所以接下來我需要做什么嗎?怎么樣才能到那個地方?”

    “燒掉。”X小姐言簡意賅地說。

    “燒掉!碧字握f。

    “嗯……只要這樣?”他晃了一下手中的紙,“不需要別的了嗎?”

    “我們的人會在另一頭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好的!碧字位卮鸬溃安贿^需要注意的事情,燒掉之后就不會留給你任何的時間了!

    一旦把這張紙燒掉,就沒有辦法回頭了。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會遠去。

    內格瑞克里斯微微地嘆了口氣,但目光卻堅定了下來:“能告訴我嗎,關于燒掉我存在的痕跡,到底是什么樣的執行理論?”

    “一個好問題!

    X小姐說:“雖然說是焚燒掉一個人的存在,但并不是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是剛好能夠把他們送上時間線的上方,我們選擇的人基本上其在文明中的存在感對于這件事來說都是綽綽有余的,所以多少還有東西會剩下。”

    “首先燃燒是你所創造的功績。它的存在和影響會從世界上完全地消失,就像是它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其次就是人們對你的感受,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他們對你的愛與恨,崇拜與信仰,好奇與憎惡,以及因此而產生的種種行動……這些東西也會跟著作為燃料,在擢升的過程中被付之一炬!

    說到這里的時候,X小姐稍微停頓了一下,但很快就接著說道:“再然后是自身的記憶,那讓你締造出這種功績的財富!

    “這是最具有價值的三樣東西,也是這些人能夠踏上這個領域的基石。而其余所作所為的事情導致的結果,并不會因為你的存在消失了而跟著消失!

    “因為那不重要!

    她說:“這對于文明來說并不重要,對于人類來說特并不重要。沒有哪一本歷史會記錄你今天做的瑣碎的事情,也不會記錄今晚的輾轉反側到底是為了什么。同樣的,文明也不會在意你在一生中送走過多少的人,為他們多少次傷感或者哀悼!

    太宰治把這些話轉告給了內格瑞克里斯。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正是因為人類的文明并不在意這些東西,所以這些微小但是對個人來說彌足珍貴的東西才得以保留。

    他說:“謝謝!

    然后他燒掉了那張紙。太宰治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這一幕: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看到人類這種生物的升華,也許也是最后一次。

    和那在火焰中燃燒的紙張一樣,熊熊的大火在他的身上燃燒起來。但他就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一樣,只是抬著頭看天。

    光芒被盛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種宗教意義上悲哀的神圣感。

    他的眼睛從外表上來看很像是雪鸮的眼睛,但具體上卻很像是貓,瞳孔會在強烈的光線下從圓形變成一條極細的豎線。但在對眼睛是使用習慣上,他的確更像是一只貓頭鷹——比起轉動眼球,他更喜歡轉過自己的腦袋來調整視野。

    此刻他抬起頭,正注視著太陽。他的眼睛因為看到了太陽而流淚。

    “一以前我一直在想,人生的最后一刻,我一定要看看太陽。平時我都不敢看太陽在正午時候的樣子,生怕就這么瞎掉!

    他說,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太美了!

    第207章 一切將完未完之事

    有些事物消失的速度永遠都會讓人類感到驚奇——在他們看到蟬等待了幾年后終于上樹高歌卻死于當年的冬日時, 在他們看到用幾十年來等待花期的銀劍菊在如火炬般的一夜盛開后死去時,在他們看到數百年文明積蓄下來的書籍在火焰中燃燒成灰時,在他們看到數億年前就存在的隕石從天空中墜落時。

    好像人類這種生物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真觀念:所有美麗的東西都應該有一個足夠配得上他們的終結。他們總是覺得偉大的死亡應該如同一顆恒星, 要么緩慢而莊嚴地走向結束,要么用一次生命中最為璀璨輝煌的經歷作為尾聲。

    如同中小型恒星用幾百萬年變成一顆白矮星,再用幾百萬年變成一顆黑矮星。也如同大型恒星在一次壯烈的超新星爆發中成為中子星或者黑洞。

    但這種特殊的待遇大概只屬于恒星, 這種在俯瞰宇宙時還能被提起的小單位。人類——還有別的什么能活能動的小東西, 以及人類創造出來的小玩意——大概在造物主看來太渺小了, 所以宇宙從來不給他們這種“應得”的待遇。

    所以就算是在描寫歷史上最偉大的人,寫到他的離開時也會很容易讓人感到平淡無奇, 甚至潦草到令人錯愕……就像是現在。有一個人類正在消失的現在。

    只能看到一場大火從他的身下燃燒起來。

    他身上的羽衣被點燃, 他的頭發被點燃,他的肌膚他渾身的血肉都在火焰當中燃燒, 甚至點燃了那一對本來就如同太陽的眼睛。

    然而卻沒有任何熱度。周圍的人也感覺不到這里和火焰燃燒之前的溫度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 平淡到有一種與升騰的火格格不入的詭異。

    太宰治安靜地看著, 他感覺到自己關于這個人的記憶也同樣飛快地在這一場火焰當中燃燒殆盡。他不知道遠在時空管理局的人們會不會有同樣的感覺,但他甚至沒有太多本能挽回的心思。

    這件事在來之前,X小姐就和他們說過了:關于他生前的故事將不可阻止地被遺忘, 不可阻止地燃燒, 就算是留存于另一個世界來客腦海內的記憶也一樣。

    “時間向來一視同仁!彼f, “但莫里亞蒂局長在這方面永遠都是一個例外,她是唯一知道我們這些人的過去的人。她的資料庫里是被人類早已遺忘的故事。”

    她沒有說為什么會這樣, 太宰治于是也沒有太過好奇地追問:按照一般的慣例來講, 這些看似美好的特權背后都是一個有點糟糕的故事。而他早就過了對這種事情感到好奇的年紀。

    X小姐同樣看著這一幕, 大概過了幾秒鐘,她突然說道:“局長之前和我們說了一件事:她那個備份里的數據產生了部分丟失, 這也不算是特別少見的事情。所以她打算先把那個備份封存起來,修復一下再說。不過已經丟失的內容肯定是沒法復原了!

    她似乎是自顧自地說起了一個和目前完全無關的話題:“你們知道的。她也不能記住一個人生命中的全部?傆胁糠謻|西缺失,總有部分東西永遠都無法尋覓!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被找得回來,有的東西雖然存在過,但它最后能夠證明其存在的東西都消失了。甚至遲早有一天,記得它存在過的人類也會全部消失。

    太宰治看向天空,他突然明白了X小姐想要表達的東西是什么,明白了對方此刻正在想的東西。

    “嗨,你們都想到了嗎?”江戶川亂步小聲地說,“那個我們搭的積木!彼籜小姐的話語內容提醒了,很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X小姐“嗯”了一聲。

    “也許它真的成功了!蓖瑯勇犚娏诉@些話的費奧多爾用平穩的語氣說。

    他同樣用平靜的眼神看著這一幕,酒紅色的眼睛中倒映的是比他眼睛顏色還要淺淡和熱烈的火光。

    白貓用他那對同樣是紅色的眼睛看著前面。

    他問道:“我之前就想問你了,和奇跡有關的神明是已經死了嗎?”

    多神奇啊。

    因為這件事情將從人類的歷史上消失,因為這件事情將被所有見到過和參與過他的人遺忘,因為從這一刻起,將沒有任何存在能夠為它的發生提供證明——所以它反而像是真的成功了。

    在某種仿佛命中注定的巧合里,神明在那時因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而主動挪開了自己的目光。而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已然死去,變為一群白鳥。其余的參與者都把這段記憶遺忘。

    而它將成為一個“不存在”的事件。

    “是啊,她確實早就死了,但也許我們也真的成功了!

    X小姐在風聲中輕輕地回答:“奇跡,已經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奇跡,在一個注定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事情上發生!

    也許那位奇跡的神明短暫地復活了一次,在某個注定要消失于這個世界上的時刻,她狡黠地在積木的邊緣輕輕一推——

    畢竟那可是奇跡啊,就算是發生什么都可以用胡攪蠻纏的態度來自圓其說的耍賴概念。就算說她是有兩條命的神明似乎也沒什么好驚訝的。

    太宰治還想說些什么,但下一刻他就在呼嘯聲中聽到了風的到來,面前的火焰卷動,升騰而起。年輕得過分的男人在火中如同一只八咫鴉,沐浴著火光流淚,但臉上卻是微笑的模樣。

    然后他在風中消失,被火焰徹底地吞沒,火焰在一個高漲后熄滅,只剩下一個安安靜靜的余燼堆,好像一個人被徹底燃燒之后就只能剩下這么些東西。

    再過了幾秒鐘,就連這堆東西之前是什么都好像不怎么能想起來了。

    “走吧。”澀澤龍彥說,“我們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

    X小姐從抽屜里面拿出煙斗,在里面塞上煙絲,點煙,接著站起來給自己換了一個房間。她難得的沒有去歡迎回來的人,也沒有選擇去歡迎即將到來的新同事。她更想安靜地、安靜地思考一會兒——在自己大腦里最后殘留的痕跡消失之前。

    她吸了口煙,煙絲燃燒帶來的味道她并不喜歡,以至于她打了個噴嚏,還咳嗽了起來。不過她總覺得自己早就該習慣這種東西了,于是繼續很固執地又吸了口,也不知道是在和誰置氣。

    結果她咳得更厲害了,好幾只雪白的蛾子被驚慌失措地從喉嚨里面咳出來。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到處飛來飛去,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樣,看上去莫名其妙地有些可憐。

    “吸煙有害健康!

    神明用不贊同的語氣說。

    伊尼永遠都來得神出鬼沒,而且從來都沒有主動打招呼的意思。X小姐習以為常地給對方豎起了中指,神明先生也習以為常地接納了這個不太禮貌的歡迎手勢。

    “你真應該好好改改你的脾氣。你家人看到之后肯定會懷疑我把他可愛的小女孩給掉包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真是懷念啊。那時候你看上去正經又正常,一個眼睛里燃燒著固執火焰的好姑娘……”

    神明大聲地念叨著:“我真搞不懂,我當時怎么就被你這幅樣子給欺騙了,覺得讓你當我的眷者會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哈。雖然這里沒有時間概念,但根據人類的體感時間來看,我已經活了十幾萬年了。十幾萬年,再好的人也瘋得差不多了!

    X小姐換了個姿勢,沒好氣地看著對方:“而且你一個和可能性有關的神,沒有想到我未來是什么樣的,是不是有點可笑了?”

    伊尼彎起眼睛,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在笑。至少是在用人類理解范圍內的方式笑。有時X小姐覺得這種高維生物和人類交流說不定也挺累的,干什么都要用他們理解范圍內的方式轉譯一遍。

    “也不算太累!币聊嵴f,“我跟你講過,許多神明都并非天生神圣。我們曾經也有一段作為你們這樣生物的時光!

    “可每次我一問你,你的回答就是‘我想不起來了’,這很難讓人信服啊,神明先生。”

    X小姐這么說著,接著繼續滿不在乎地吸了口煙,又嫌棄地咳嗽出來。

    不過比較好的地方在于,她感覺自己記憶的消退終于停了下來,大概是因為對方來到了自己身邊的原因。

    她繼續抱怨道,語氣完全不像是和自己的那位神明說話:

    “我本來還在猜測你和奇跡的那位神明是不是在成神前有什么八卦可以讓我圍觀一下呢。結果什么都沒有,你們發瘋的時候是不是順便也失了個憶?”

    “哦,親愛的!币聊釡厝岬鼗卮穑k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生氣,“如果我們的那些記憶還在,我就不會瘋掉了!

    X小姐定定地看著祂。伊尼從來都不在乎在她面前說有關于神明的故事,可以說,她從剛進入時空管理局時就聽過祂和奇跡的事情,一直聽到現在。

    但她第一次聽到對方這么大大方方地承認——承認奇跡對祂來說這么這么地重要。

    “奇跡真的死了嗎?”她問,“你真的吃掉了她?”

    “她在我的身上永生了。哦,別用這種被惡心到的眼神看著我,好吧。我在這里承認她確實死掉了,我沒必要騙你,親愛的!

    伊尼歪歪腦袋,表情有些輕佻和戲謔,巨大的鹿角隱沒在虛空當中。祂用鹿蹄輕輕地踩踏著地面,空間發出清脆的回聲。

    “但我們……”

    “因為她已經死了,所以奇跡只能出現在已經不存在的事物上面。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我那好奇的小小姐?它意味著——就算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跡,那也沒有意義了。奇跡是這個世界不被需要的東西,真可憐。”

    伊尼用歡快的語調說:“我都快要為她哭出聲啦。奇跡不被需要了,還有比這件事更讓神明開心……哦不,難過的嗎?”

    祂看上去更像是在幸災樂禍而不是傷感。X小姐瞅著對方,一種對方正在欺騙自己感情的想法在腦海內醞釀著。不過還有另一種想法在她的腦海里徘徊,那就是“也許祂說的是真的?這家伙就是這么一個變態?”。

    好吧,很難說哪個更好一點?傊聊嵩谡f完這句話后就消失了,這么快的消失速度讓整件事情都變得很可疑,但誰也說不定這個神是在故布疑陣還是真的自亂陣腳。

    X小姐把煙斗放在一邊,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腦海內關于那場不知道是不是奇跡的事情最后的記憶也溜走了。不過她抓住了從這個事情衍生出來的最后一點念頭。

    “我突然想起來個事。”

    她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看看奇跡還在不在?”

    一片沉默,那個神好像是死了。

    好吧。X小姐想,換成另外一句話——雖然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這句話。

    “你之前說過,就算是瘋掉的神明,也有真誠地喜愛某個特殊的人類的時候!

    她說:“你是在說奇跡嗎?她是人類嗎?”

    “嗨,你都失憶了還要問嗎?問的還是一個嚴重失憶的神?”

    這次出來說話的不是鹿,而是一只貓。X小姐曾經有幾次看到過祂,祂會趴在鹿的角上睡覺——這也是伊尼的三相之一,不過這個說法也不算太精確。應該說:伊尼和這只貓都是萬千道途之神三個面相的其中一相。

    “這說不定是指你呢,小X。”貓說。

    “我簡直毛骨悚然得要從時間長河上面跳下去了!盭小姐抖了抖身子,她嘟囔著,“這還是算了吧!

    就像是X小姐在面對伊尼的時候很有辦法,伊尼也很有辦法打發走自己的眷者。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X小姐走到大廳里,那里一群人正在好奇地圍觀新加入的成員。

    琥珀色眼睛的少女一臉深沉,看上去就像是這里唯二靠譜的家伙:唯一靠譜的當然是他們嬌小但是威嚴的局長。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故事在迎來結局之后到底會發生些什么。”X小姐對一臉茫然的內格瑞克里斯說。實際上她也不清楚這句話放在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這不妨礙她隨口用這句話為自己在新人面前增加格調。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有著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測的神情,高深莫測到如同下一秒就要開始捉弄人,根本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但時空管理局能尋找的永遠是結局之外的結局。”她說,“歡迎來到這里,新同事。但現在我要去為另外一群人送行了!

    “太生硬了。”在場的太宰治在邊上評價道,“這個出場我頂多只能打六分!

    江戶川亂步也點了點頭,他在這方面也很贊同:“這完全就是忽悠失憶患者吧?”

    費奧多爾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有點欲言又止。

    澀澤龍彥瞇著眼睛,替他說出了心聲:“你你們說得都對,但這分數竟然還能及格?”

    X小姐:“?”

    一個個的,要退休了,所以翅膀硬了,敢懟上司了是吧?費奧多爾你不說話完全就是看在你要我帶的東西還在我手上對吧?

    別當我真的不會打人。

    第208章 畢業……退休旅行?

    “你不打算去管新來的同事嗎?”

    太宰治在辦公室里問道。

    這里是當初他們簽合同的地方, 他還能看到自己當初看到的那個奇特而又復雜的發音裝置。不過現在他已經意識到了,這個裝置其實就是鋼琴內部的發聲器,只不過在規模上比它的同類大了幾百倍不止。

    和小蘿莉一樣的莫里亞蒂局長不在這里, 至少用肉眼觀察不到她。至于這位無處不在的人工智能有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兒,那真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新同事別人會去教的!

    X小姐頭也不抬地說。她正在一張紙上“刷啦啦”地寫字,寫的是很流暢的英文——這里官方辦公用的語言什么都有, 絕大多數都是根據大家各自的國籍來的, 反正內部的人也都認識彼此使用的語言。

    但X小姐, 好吧,她的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英國人。但她的手頭文件書寫和這個地方官方使用的語言一樣, 都是英文。很難說這是因為英文是適用范圍最廣的語言, 還是出于莫里亞蒂局長勉強也可以算是英國制造的人工智能。

    但英語對在場的人來說都不算麻煩,幾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看懂。于是在那么一點點人類都擁有的好奇心下——當然, 實際上就算沒有任何好奇心,你一抬頭也能看到這些。這些花體字太顯眼了, 并且不難辨認——幾個人看到了上面正在寫的內容。

    姓名:費奧多爾

    性別:男

    年齡:懶得想了反正不重要

    國籍:俄羅斯

    種族:人類

    離職原因:合同條款已達成

    “二十六歲。”費奧多爾說。

    “這么年輕就當上反抗軍領袖了?想來就算是你這次失敗了, 也肯定再能發起類似的運動來個十七八次的。”

    X小姐一挑眉,十分真誠地感慨道,但依舊沒有修改上面年齡的意思, 繼續往下面寫。

    俄羅斯人倒也沒有強行要求對方改過來的意思, 只是繼續有點好奇地看著:就像是X小姐在上面寫的那樣, 反正這也并不重要。

    去向:原生世界原有時間點

    是否攜帶超時間物品:是

    “哇哦,超時間物品!碧字握f, “你們還會管退休成員這個嗎?”

    “實際上我們個根本不想管。我們的退休人員在這方面都心里有數, 我是說絕大部分!

    X小姐嘆了口氣:“哈, 實際上我們真要管的話,就會給你們安排個失憶環節什么的, 省得你們把什么稀奇古怪的未來技術給帶回去!

    腦子里面真的有一大堆未來的技術知識的費奧多爾無辜地攤開手。

    “您也知道的,不要對方送的禮物看上去有些不太禮貌!彼f。

    “哈,不太禮貌!你真是撞大運了。一般來講,從未來獲取的知識是因為很難在過去得到相應的復刻條件,所以很難起到直接作用。但你得到的可是一個文明科技從零到頂端的發展資料,總有能用的部分!

    X小姐抬起頭看著費奧多爾,沒好氣地用筆敲著桌面:“你給我站一邊去,一想到這種技術能在你手中被折騰出什么樣子,我就提前開始感覺到頭疼了!

    費奧多爾站到了一邊,他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一個受害者。

    刷拉拉填完之后,X小姐開始填下一張,這是江戶川亂步的。亂步直接擠到了前面看著,差點把燈光都給擋住了。

    然后他就提出了意見:“種族這里為什么要填神秘側混血。 

    “因為你都不算純種人類!”

    少女理直氣壯地說道:“你看看你媽媽,你再看看自己,你的觀察力都不算是正常人類能夠達到的水平了吧?”

    “可我覺得我是人類!苯瓚舸▉y步說,他的表情一臉嚴肅。

    “?你是想說自己是領養的?”

    “亂步大人才不是被領養的!”

    X小姐鼓起了臉。于是她在后面補充了一個括號,在里面寫到:種族認知障礙,具體表現為自己的種族是人類。

    “好吧。”她說,“我們繼續往下看看!

    幸運的是接下來沒有太大的問題。X小姐愉快地把這一張紙填完,找到澀澤龍彥的那一張紙開始寫了起來。

    值得一提的是,澀澤龍彥的種族是被這么記錄的:

    種族:貓(特定世界線特有品種,不可與正常定義中的貓混淆)

    “正常世界的貓的大腦根本不支持成熟的思維能力!鄙倥f道,“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你的世界也挺古怪的!

    “我覺得它這樣就很好。”

    澀澤龍彥看著這一欄,難得說了一句自家世界的好話——他之前都一直覺得自己的世界有夠無聊的,最美麗的一點就在于那個世界有他的天使。但怎么說呢,有的事情的確是需要對比的。

    “我想想,我把手表改造成只有翻譯功能的那種,然后給你用吧!

    X小姐看著澀澤龍彥胸口懸掛著的表,臉上露出微笑:“這樣你回去之后也可以和人類聊天了。我覺得你們應該也有需要交流的時候!

    “聽上去也太蠢了!

    澀澤龍彥用嫌棄的口吻回答:“我可不需要和那些蠢透了的人類說話!

    但話雖如此,他還是沒有把脖子上的表給拿下來?赡苁撬澜缋飫e的貓有和人類說話的需求?不過傲氣的白貓大概也不會拒絕“在想要換個貓罐頭口味時用日語在蠢貨主人耳邊喊一遍”之類的提議的。

    再然后就是太宰治了。

    “你的種族需要我填什么別的嗎?”

    在這一點上,X小姐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寬容態度,她用一種十分理解的眼神看著太宰治:“畢竟你的世界也很特殊!

    “看起來你們局的種族還真的挺豐富的!

    太宰治說,他盯著自己的種族欄看了半天:“不過人類就挺好的。”

    “人類的確挺好的。雖然我們這里存在著很多別的種族!

    X小姐盯著那一欄看了會兒,最后自己都笑了起來,嘀嘀咕咕地說著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梗:“如果有一個群星玩家在看我們的種族調色盤,他肯定會很擔心自己的CPU。”

    “群星玩家?”江戶川亂步問。

    “一個2016年出來的游戲。我想你們應該都能等得到那個日子……那個游戲里面的種族數量一多,電腦就要撐不住。”

    她在上面填滿一個又一個空格,用近乎自言自語的語氣說道,聲音聽上去甚至有點遙遠:

    “說起來也挺有趣,每次我把人送走都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你們正在走向我們曾經經歷過的歷史,經歷一些在每個時間線上都大差不差的事情,走向結局。說不定還會遇到過去某個時刻的我們。”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X小姐看上去遠遠沒有平時那么快活。她微微抿著唇,倒也沒有露出那種哀傷的表情,她只是看上去格外沉靜,甚至有點像是一個哲學家或者詩人——和之前故意表現出來的那種高深的深沉不太相同。

    太宰治無意對這種狀況評價點什么:他見過很多這樣的人,甚至有的“太宰治”自己就是差不多的家伙。所以他很禮貌地忽略了這個大腦內突兀閃過的想法,而是詢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所以這張表去向那一欄上填的為什么是等待分配?”

    “因為你自己都沒有想好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啊!盭小姐用那種所有政.府都有的那種柜臺小姐的官方語氣回答道,“所以我得把這個情況告訴局長,讓局長用大數據分析給你找一個合適的世界!

    “其實我還是有想要去的地方的。”太宰治提醒道,“比如說地獄?”

    X小姐懷疑地看著他,同樣用懷疑眼神看著他的還有澀澤龍彥。

    “你肯定不想去那兒!卑棕堈f,“如果你指的是實際上的地獄的話!

    他多少也了解太宰治。不管是自己世界里的那只黑貓還是作為他同事的這個太宰治,他都很肯定一點:如果死了之后還有意識的話,對他來說就是和活著一樣遭罪。

    “別開玩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地獄,但我覺得你想去的大概不是那個地方。如果你指的是想死的話,我倒是可以問宵行能不能弄一點安樂死藥劑。對她來說應該不是什么麻煩事!

    X小姐想了想,但最后還是用有點微妙的語氣提醒道:“但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

    太宰治眨了下眼睛:“洗耳恭聽!

    “一個人的死亡是在出生之前就已經注定的事情!彼f,“所以我不保證你能夠成功地死去,除非你真的找到了……呃,命中注定的那個死亡方式。”

    她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用語,緊接著就像是意識到了哪里不太對勁,于是趕緊在后面補充了一句:“還有就是,不同世界的自己的死亡方式沒太大參考價值!

    “所以。”

    太宰治皺起眉:“你的意思是,一個人死亡的方式是不會變的,他注定在某個時刻因為某件事情而死去?這聽上去有點奇怪。你們拯救世界的時候難道不會因為某些事情而讓別人不再死去或者換一個死法嗎?”

    他不喜歡這個說法。這大概和他真的非常非常想要救下一個人,并且在付出了足夠大的代價后真的救下了他有關。

    結果有人突然跑過來說:死亡是一種命中注定的事情,這個世界的他沒有死去是因為你正好居住在了他不會因為因此而死的世界,和你這么多的努力沒什么關系——好吧,雖然這么說很糟糕,但真的會讓人覺得付出了那么多的自己就是個大傻瓜。

    但太宰治不覺得自己很傻,所以他覺得這個世界簡直蠢透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太宰。命中注定這個詞匯的存在簡直就是對一切主觀能動性的侮辱。但就像是有人認為天賦是對努力的侮辱一樣,這個世界不會因為某些事情的出現格外不公平就禁止它的存在!

    X小姐抬起頭,她笑了笑,但笑容里看不出來開心的意思,她只是單純地露出了一個微笑的表情:“更何況,我們就在命運之中,我們就是命運的一部分。”

    “你注定要做那些事情,所以這一切的結局才這般注定,這其中沒有任何留給假設的空間。而我們并不是在創造生命延續的可能性,我們只是在單純地創造新的時間線,一個大家都活了下去,文明得到拯救的時間線……我們讓它取代那些已經無可救藥的時間線存在下去。”

    說到這里,她聳了聳肩:“這個理論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讓人的負罪感降低:按照這樣的道理,那些舊的世界線毀滅是因為它們注定會被毀滅,不是因為我們也是因為別的!

    江戶川亂步若有所思地看著天花板。

    “我爸抓進去的罪犯肯定很喜歡這個理論!

    他說。

    “是這樣。但我們并不能把這種事情的必然性當成理所當然,總得做點什么。說不定你們做出的某些行動就形成了一個新的、能讓大家生活得更好的世界線呢?雖然新世界線的誕生稍微有點困難,還往往伴隨另一個世界線的死亡。但這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X小姐用筆點了點窗外,用慷慨激昂的調子說道:“去改變這個糟糕的世界吧,還年輕的孩子們哦!”

    對于這個不知道在時空管理局待了多久的女人來說,在場的人確實有一個算一個的比她都要年輕。說不定年齡加在一起也只是對方的一個零頭。

    但所有的觀眾還是相當一致地表示出了自己對于這句話的無語和不屑一顧。這種一致的反應讓X小姐忍不住用質疑的眼神看著他們。

    “怎么回事啊?怎么平時就看不出來你們竟然這么默契?”她說,“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只會因為有四個想法而產生四倍的麻煩呢!

    “但不管怎么說,我把東西都填好了,只要交給X小姐,把發放給你們的設備回收或者改造一下,你們就可以坐上專門遣散人員的裝置回去了,F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

    她舉起手,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因為我馬上就要放假了,所以我特許你們可以在回去之前可以和我一起去參加退休旅行!是不是很棒的主意?你們打算參加嗎?”

    一片沉默。

    “如果我沒有記錯!辟M奧多爾皺著眉,認真地詢問道,“您是想要到我這里來!

    他看上去不太情愿的樣子,就像是看到了一群熊孩子要到自己家里搗亂。

    “是這樣沒錯。”X小姐輕松愉快地說道,“我早就想去你那一趟了!戰場,伏特加!哈哈,我總感覺我很適合那種地方!

    “真的很像軍醫,不是嗎?”太宰治轉頭,和費奧多爾談起了他們之前早就說過的話題。

    “我現在倒寧愿她不是了!辟M奧多爾說,“以及你真的愿意讓江戶川亂步也去?”

    兩個人一起看向了亂步。江戶川亂步正瞪著他們,看上去為他們嘗試擅自決定自己的去留而有點生氣。

    “我個人是不贊同的!碧字握f,“但我有什么辦法攔著呢?”

    第209章 原來你也有朋友啊

    “很神奇啊!

    少女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地上響起。

    “什么很神奇?”太宰治問, 不過才說出口他就有點后悔了。

    “清晰地走在堅實大地上的感覺,處于無比真實的物質世界的感覺,周遭有時間正在流動, 一切都永恒地走向另一端的感覺!

    X小姐說,她的臉頰在蒼白中透著紅色,半張臉被圍巾圍了起來, 那對琥珀色的眼睛看著自己的身子, 閃閃發亮的。

    她跺了跺腳下的積雪, 臉上露出那種孩子氣的笑容:“太有趣了!我以前就是在這樣的世界中生活著的嗎?”

    只有幾百年甚至更長時間都沒有踏上過真實的土壤的人才會有這樣奇特的感嘆。他們對于真實生活本能的適應已經完全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對什么都會感到驚訝的充沛好奇。

    太宰治看著少女從雪中的一個地方興高采烈地蹦到另外一個地方。清晨的陽光照在她身上, 羽絨服反射出一層閃亮的光。雖然感覺這種活動沒有什么樂趣可言, 但他還是在邊上笑了笑。

    “好冷哦,比北海道還要冷——不過比我們上次去的俄羅斯要暖和多了!

    江戶川亂步從雪堆里面抬起頭:“這里也有熊嗎?北海道能看到很多熊, 我上次和我爸去那里出差就是調查被熊吃掉的尸體的!

    “俄羅斯的熊主要分布在東邊,我們上次去的地方森林里說不定就有這種生物!

    費奧多爾在旁邊說道。他難得在自己的世界閑暇下來, 瞇著眼睛看著外面從雪地上散發出耀眼光線的太陽:“在圣彼得堡基本上只能看到人工養殖的熊。”

    養熊在俄羅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這個時代一般屬于貴族閑著沒事想要找刺激才會有的消遣, 普通的俄羅斯人對于這種龐然大物都抱有相當理智的敬而遠之的態度。

    “這樣啊……”

    江戶川亂步有點遺憾地學著太宰治把聲音拖長,他在雪堆中朝著太陽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緊接著就再次投入了堆雪人的工作中。

    橫濱的冬天不怎么容易看到雪, 更不容易看到這種可以隨便讓人玩雪的地方。所以江戶川亂步先生暫時對于這件事情抱有很大的熱情——盡管今天的氣溫真的不算高。

    比較怕冷的澀澤龍彥則是縮在布包里面。這只來自于副熱帶濕潤氣候的白貓只露出了一對耳朵和眼睛, 渾身的長毛顯然沒有給他帶來什么強大的御寒能力。

    他窩在一大團圍巾里, 緋紅色的眼睛幽暗地盯著正在太陽下發光的白雪,看上去就像是在詛咒這些在雪上玩的人得雪盲癥。

    “呼——哇!”

    X小姐一個起跳, 把自己摔到了雪地上, 砸出一個深深的坑, 在里面撲騰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跳了起來。

    她抖抖自己落滿雪的頭發,笑嘻嘻的:“感覺好有意思!”

    費奧多爾全程用關懷傻子的眼神看著她。至于太宰治……他看上去更像是對這種情況早就習慣了, 就是不太想要承認自己認識她。

    “你今天難道沒有事情要干嗎?”

    太宰治悠悠閑閑地用一只腿撐起自己分量,另一只腿曲起,依靠在樺木樹的樹干上:“我看你之前整天都要工作、連放個假都不知道怎么辦的樣子,還以為你在這個世界很忙呢!

    “作為首領,很多事情都不是需要自己親力親為的。而且我等的人現在應該還沒有到!

    費奧多爾平平淡淡地回答,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懷表——時空管理局修改過后的產品,剔除了絕大多數的功能,但保留了無比精確的時間定位能力:“所以現在還有點時間!

    “哇哦!碧字伟l出一聲不知道是代表好奇還是看熱鬧心理的微妙聲音,抬頭盯著遠處的樺木林和遠山出神,就像是在問出這個問題后突然對它喪失了全部的興趣。

    他對于費奧多爾的事業并不在意,甚至還有那么點樂見其倒大霉的想法。費奧多爾很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也沒有說出詳情的意思。

    不過現在對每件事情都很好奇和上心、快活得就像是被打了一針興奮劑的X小姐湊熱鬧的心情突然冒了出來。

    “去找你朋友是吧?”

    X小姐轉過身,一只手叉腰,活力滿滿地喊道:“沒有想到你竟然也有朋友啊,費佳!”

    這下不單單是她了,在場所有人都把目光挪到了沉默的俄羅斯人身上。就連澀澤龍彥都從包里伸出了一整個腦袋,頗有興致地看著他。

    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什么東西能比“費奧多爾竟然還有朋友”這件事情更能讓人——特指這群喜歡看同班熱鬧的混蛋們——更感興趣了。他們都想不到到底是哪個倒霉鬼竟然會犯下如此離譜的錯誤。

    “什么朋友?”江戶川亂步問出了一個相當符合費奧多爾人設的問題,“是一次性消耗品還是永久性消耗品?”

    “永久性的應該不算是消耗品。”太宰治也來興趣了,一本正經地糾正道,“這應該算是永久性加成道具。”

    費奧多爾:“……”

    費奧多爾和藹可親地對X小姐詢問道:“所以請問,您是怎么得出我和他是朋友的結論的?”

    “這還不簡單?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少女用相當認真的口吻回答。她興致勃勃地繞著俄羅斯人轉來轉去,琥珀色的眼睛里裝滿了陽光釀成的酒,最后像是靈敏地感覺到了某種危機似的,后退幾步又跑遠了。

    “該不會是果戈里吧!

    白貓抖了一下耳朵,說出了一個很有可能性的人選,然后重新鉆回了圍巾里面。

    圍巾中傳來白貓富有特點的帶著居高臨下意味的評論式語氣:“真可憐,他是不是在每個世界都要犯一次類似的錯誤?”

    “果戈里!

    江戶川亂步左看看右看看,感覺自己是在場唯一沒有見過這個名字所有者的人——X小姐除外,于是他嘆了口氣:“好吧,他大概還沒有轉學到我們這里呢……”

    不過他突然也期待起來了:關于自己世界的那個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我該怎么說呢!

    太宰治聳了下肩,他滿懷惡趣味地補充道:“我們世界的話,他雖然很想殺了你,但你要是真的死了他可是會很傷心的。”

    費奧多爾默默地盯著他們。

    他已經看出來了,真相是什么對這群人來說根本不重要。他們就是想要用這個作為話題來給自己找找樂子。

    “天吶,這聽上去像是在說你自己,太宰。”

    X小姐突然說道。

    ——她就是在場最喜歡找樂子的人。而且是部分陣營,誰的樂子她都想找找。

    “不!碧字午H鏘有力地回答道,“我敢保證,這個世界的老鼠如果死了的話,我百分之一萬只會感覺到無比的快樂和安心!

    “前提是徹底死了。”

    很快,他又補充了一句,然后用有些嫌棄的眼神看了眼費奧多爾。不過就算是在場的俄羅斯人也能感受到,這個嫌棄的眼神大概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嗯,大概是給某個太宰治留下了非常惡心人的印象的某個費奧多爾。

    “聽起來像是有太宰治被欺騙感情了。”

    費奧多爾說。他說到這里的時候微微地笑了起來,但太宰治沒笑。

    笑容果然是一種不會消失,只會從別人的臉上轉移的東西。

    “所以真的是果戈里?”

    江戶川亂步有些期待和躍躍欲試:“我還沒有見過他呢!而且我也能夠幫忙的,我的觀察能力應該很有用吧!”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去看看。

    澀澤龍彥搖了搖頭,作為清醒的旁觀者,他覺得江戶川亂步這種行為蠢透了,充滿著一種還沒有進入社會的清澈。

    真是見鬼。這兩個人都已經把小孩養得知道該怎么自己壓榨自己的勞動能力了。有的人的養孩子能力永遠都不值得期待,永遠。

    “可以!

    費奧多爾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過他在看了眼江戶川亂步后,十分心安理得地輕輕點了點頭:“我們是約好在下午兩點見面。”

    “哇哦,果戈里先生竟然也會遵守時間啊。我還以為自由的鳥兒會想什么時候到就什么時候到呢!碧字胃锌溃罢鎱柡Π。M奧多爾先生。不過我們到時候要以什么身份出場呢?”

    “我有一個超棒的主意!”

    X小姐聽到這里,立刻跑了過來,也不管什么危機感了,豎起一根手指說道:“我猜那一定會很對你朋友胃口的,費佳!”

    ……

    “事情就是這樣?”

    果戈里眨眨眼睛,他大大地“哇哦”了一聲:“所以費佳你難得說了這么一大堆話,就是為了證明你們之間的同事關系指的不是歐亞搖滾樂巡回演出團內部成員的關系嗎?”

    “難道不算是歐亞搖滾樂巡回演出團嗎?我們之間都已經說好了。說句實在的,要不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我早就拽著大家搞一個正兒八經的樂團了!

    喝了兩瓶伏特加的X小姐冒出來,一臉醉得迷迷瞪瞪的樣子,但還是豎著手指,看上去就像是在指點江山:“拜托啊,你看。這里面亂步負責貝斯,費佳拉大提琴,我是吉他手,太宰是鼓手。澀澤?澀澤當然是負責電子琴那種連貓都知道怎么踩的東西啦……”

    對方每說一次,果戈里就煞有其事地點一下頭,然后轉頭對費奧多爾說道:“看上去費佳你好像是最格格不入的一個!

    “是啊!辟M奧多爾用相當冷靜的語氣說道,“我看上去沒有他們瘋!

    太宰治咳嗽一聲,把X小姐的嘴捂住:“事情是這樣的。剛剛我們的吉他手喝酒喝太多了,所以腦子不太正常。放心,就算是在正常的時候她的腦子其實也不太正常!

    “喂唔唔唔唔!”X小姐對此發出了模糊不清的抗議聲音。不過她很給面子地沒有在所有人面前把太宰治給揍一頓。嗯,相信這位神明的眷者,她肯定是有這個實力的。

    江戶川亂步目不暇接地看著周圍,看樣子都要為眼前的場景鼓掌了。

    “但這位小姐看上去很有意思的樣子哦!”

    果戈里按著帽子,探頭去看被拖走的X小姐,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感覺就像是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幾個小時呢。費佳你從哪里找來的那么有趣的朋友?”

    費奧多爾先看向了果戈里:“……”

    費奧多爾然后看向了X小姐,他露出了相當不贊同的質疑眼神:“……?”

    所以哪里像是朋友了?

    澀澤龍彥把自己縮在圍巾里,他的一對沒擠進去的耳朵抖了抖:“哈……喵!

    不行,得忍住。

    第210章 拆屋理論是這樣的

    “如果是說那種能明碼標價出一個好價錢的朋友, 我覺得在座的大家都還是能夠勝任的!

    太宰治少見地在費奧多爾面前說了一句公道話:“至少我覺得在座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利用價值……X小姐除外!

    “剛剛我是不是受到了歧視?”

    X小姐把太宰治捂住嘴的手扒下來,據理力爭地嚷嚷道:“我可是也很有利用價值的!這個時候要排除也應該排除這只貓吧!”

    澀澤龍彥:“喵?”

    他看看自己,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地點了一下頭, 接著看向X小姐,緋紅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某種人性化的鄙夷色彩,搖了搖頭。

    想什么呢, 至少他不會因為喝酒就變成這個樣子。

    “她是不是幾年沒碰酒了, 所以喝完之后大腦有點不太清醒?”費奧多爾問太宰治, 這句話真的說得相當委婉。

    太宰治把X小姐重新按了下去:“只是一種輕微的醉后癥狀而已,事實上她喝了兩瓶伏特加后才變成這樣已經很讓人驚訝了!

    “輕微?”江戶川亂步看著X小姐, 用有些懷疑的語氣重復了一邊這個詞。

    “我見過更嚴重的!碧字卫潇o地說, “比這個要嚴重得多,更糟糕的是那個家伙就算是喝酒精飲料都會變成這樣!

    澀澤龍彥從喉嚨里嘟囔了一聲:他知道太宰治在說的是誰。中原中也, 毫無疑問。他也不喜歡自己世界的那只矮腳橘貓,原因是他曾經被這家伙揍過幾次……

    雖然他比他們世界的太宰治能打, 但那家伙揍他也比揍太宰治的時候要狠多了。

    “真可憐!那他大概這輩子都不適合來俄羅斯了!

    果戈里發出一聲浮夸的驚嘆——不管哪個世界的果戈里, 似乎都喜歡這種夸張的演出,就像是剛剛從戲劇舞臺上走下來似的——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笑嘻嘻地張開手:“這里到處都是酒精飲料, 而且從來它們不會告訴外來者自己被添加了酒精!”

    “聽上去真是個適合人而不是蛞蝓定居的好地方。”太宰治說。

    沒有中原中也……好吧, 他現在想要看到那個黑漆漆小矮子也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真要說的話, 他倒是能在澀澤龍彥的世界找到一只矮腳橘貓,說不定還能通過體型真正地打贏對方一次——但和一只貓打架未免也太沒有出息了吧?

    “所以!

    由于父母出色的教導從而成為了這一群家庭教育缺失的家伙中最有良心的那一個的江戶川亂步沉吟了幾秒, 覺得還是得把這件可有可無但有必要提一下的事情說出來:“大家都已經默認給費奧多爾當朋友就要做好被賣的準備了吧?”

    “其實這里有一點需要糾正!

    太宰治嚴謹地說:“不管是不是他朋友, 如果沒有辦法繼續創造更多的利益, 到了他手上都是要被賣的。”

    “聽上去我現在就應該把你們給政·府賣個好價錢。”費奧多爾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咖啡,心平氣和地開口道, “這樣我就不用聽您在我耳邊吵吵鬧鬧了,太宰君。”

    “但他說得還挺對的嘛,費佳。”

    果戈里翹著腿,笑嘻嘻地說道:“反正你比起人們說的救世主或者平民領袖,本來就更像是一個眼里只有利益的資.本家——只不過你對抗的是一群比資.本家還要更殘暴的蠢貨而已。對抗極端的方式是比他們更極端,不是么?”

    他們在一個包廂里面,外面的歌劇還在上演著,澀澤龍彥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太宰治津津有味地圍觀著面前的這一幕,順手給江戶川亂步遞了一盤堅果。

    “我還以為這兩個人的熱鬧你已經看得夠多了呢!盭小姐小小的聲音飄在太宰治的耳邊,就像是個幽靈似的。不過幸運的是太宰治早就習慣了這種對話方式,所以只是很自然地搖了搖頭。

    “除了某些我身份特殊的世界,我還從來都沒有親眼目睹過這種場景呢!

    太宰治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可是對這種樂子期待很久了——不過你現在喝完酒后腦子終于清醒了?”

    “我一直都很清醒好吧!”

    X小姐就像是受到了某種侮辱似的:“之前只是稍微喝了一點酒而已!”

    “所以能再表演一下嗎?”太宰治好奇地問,“就是那個,歐洲搖滾樂巡回樂團?”

    X小姐用琥珀色的眼睛瞪著他,看上去還怪氣勢洶洶的:“怎么?你剛剛是不是瞧不起我們搖滾樂?”

    “倒也不是!碧字斡靡粋削好皮的蘋果堵住了對方的嘴,“我就是突然發現,你果然還沒有清醒過來!

    “很遺憾,看來在這個方面我們是沒有辦法達成共識了。”

    費奧多爾在十分嘈雜的背景音里——不僅僅是歌劇的聲音,還是身后那群人雞飛狗跳發出來的聲音——抬頭看著他,臉上露出微笑:“但在目前的階段里,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沒有太大分歧的。”

    “是啊,真是幸運。我們兩個的想法竟然在這個階段沒有什么太大的差異!

    果戈里聳了聳肩:“所以,現在還是可以勉為其難地合作一下的,對吧?但我需要小心的就是在這一切事業完成之后,會不會被你給順手賣掉了,我親愛的朋友!

    “我想,我大概也很需要擔心在這一切結束后會不會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里!

    費奧多爾用平和的語氣回答道,那對酒紅色的眼睛微微彎起,里面浮現出一個真實不虛的笑容,很淺,但充分體現出了屬于捕獵者的狡猾。

    “但不論如何,合作愉快!

    “感覺好像目睹了什么骯臟的交易!盭小姐把嘴巴里的蘋果拿下來,若有所思地說道,“所以真的不需要舉報嗎?我覺得我們應該是合法公民來著……”

    在費奧多爾和果戈里共同投過來的視線下,太宰治再次把蘋果重新塞回到X小姐的嘴里:“你認真的嗎?你也不像是遵紀守法的人啊?”

    “真要說的話,X小姐更像是只要有機會,能在圣彼得堡下面埋炸藥好把所有人都炸上天變成大煙花的性格呢。”

    江戶川亂步在邊上若有所思地補充道。

    “大煙花?這么有意思?”

    X小姐一個精神抖擻,把蘋果吐出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江戶川亂步:“我要玩!”

    太宰治心平氣和地第三次把蘋果塞進去。

    ——這家伙喝醉之后真的不會被人拐走嗎?感覺真是出乎意料地好騙啊。

    “哎,所以費佳你到底是從哪里找到這群朋友的?”

    果戈里轉頭看向費奧多爾,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對方,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真的挺好奇的。沒有想到你這種家伙竟然也會遇到這么有意思的人?”

    從哪里找到的?

    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發表意見的俄羅斯人看向身后——澀澤龍彥已經跳到了X小姐的頭頂,正在舔著自己的爪子順毛。X小姐蹲在角落里面蔫蔫地啃著蘋果,江戶川亂步作為這里面少有的關注著外面歌劇的人,一邊看一邊往嘴里塞碟子上的堅果。

    太宰治靠在墻壁上,看上去就像是在場所有人里面最悠閑的那一個。他看到費奧多爾投過來的視線,只是回以了一個看上去就特別具有攻擊性的笑容,抬頭繼續看著外面的歌劇。

    “你可以理解為。”

    費奧多爾想了想,用一種相當認真的語氣回答道:“那段時間的我非常倒霉!

    是的,非常倒霉。

    就算是現在,他也不認為自己的人生被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機構和莫名其妙來到自己身上的任務打亂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畢竟就算是沒有時空管理局這個機構的存在,他也認為自己的人生絕對不會很糟。至少每天會發生什么都是在他的掌握當中的。

    但現實就是這樣不容改變。所以他遇到了這群聰明得麻煩透頂、有時也在某個方面也會變得蠢到難以捉摸的家伙,去了一個接著一個即將走向毀滅或者在一場毀滅當中的世界,在那里見證了許許多多種文明和時代領導者的選擇。

    那些人處于在文明最為極端的時刻,那些文明是在最為極端的時代里誕生。就算是傲慢的費奧多爾有時也不得不承認:那些人就像是上天派來的救世主那樣,在風雨飄搖的世界里負責點燃人類文明的薪火——所以他們才得以在那個時間點看到文明的火花仍然在閃耀。

    無論這種火光是以多么茍且的方式點燃,無論這種火焰下有多少白骨作為柴薪,無論這種火的燃燒是不是飲鴆止渴:至少它亮到了那一刻。

    人類的文明當中從來都不缺少聰明人,更從來都不缺少偉人,尤其是在如此寬闊的歷史尺度之下,對于這些他們都已經見證了許多。

    這有沒有帶來什么改變呢?

    也許有,但只有罕見的一點點。誰叫費奧多爾先生雖然也是一個聰明人,但更是一個傲慢自負又固執的家伙。如果按照太宰治的嘲諷語氣說出來的話,這大概就是他最不聰明的時刻。

    “那可真難得。你竟然還沒有把自己這段倒霉的經歷給毀尸滅跡——”

    果戈里發出一聲長長的、帶有幾分戲劇效果的感慨:“哦抱歉,我是說,你看上去和他們相處得還算不錯的樣子!

    費奧多爾想了想:“因為現在還沒有人愿意出一個合適的價格讓我好賣出去!

    他說:“不得不說,這大概是最遺憾的事情了!

    果戈里笑了起來。誰也搞不清這個家伙的笑點在什么地方,但沒關系。他就是感覺到這件事情很有趣、相當的有趣。

    “我開始真的覺得你有點可愛了,費佳!

    他說,左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朝費奧多爾眨了一下眼睛,笑吟吟地說道:“你果然比外表看上去要有趣多了。下次見嘍,有事情你肯定是知道怎么聯系我的。”

    果戈里走了。

    就像是所有世界的果戈里一樣,他也從來不按照正常的路線出門。異能世界的果戈里有一套很方便跑路的異能,但這里沒有。所以他選擇從看歌劇的窗口翻出去,同時還順便切斷了這個劇場的電源。

    “等等。”江戶川亂步沒攔住對方,他趴在窗戶口看著黑漆漆的外面,有點遺憾,“我才剛剛看到高潮呢!”

    費奧多爾把桌子上果戈里帶過來的一盞煤油燈拉開來,語氣波瀾不驚:“劇場是他家的。”

    江戶川亂步轉過頭:“?”

    “如果他心情好的話,說不定還會親自給你表演一下!倍砹_斯人把自己那個從來都沒有變動過、和太宰治臉上的繃帶一樣根深蒂固的帽子重新戴到頭上,“他很擅長這個!

    “還會寫劇本嗎?”

    太宰治很感興趣地說:“我記得……”

    “我們的圖書館里就有果戈里先生的著作來著!盭小姐快速搶答,她抬起腦袋,“當然,不是同一個!

    “很久之前就不寫了!

    費奧多爾用平淡的語氣說道。他調整了一下自己帽子的位置:“走吧,還是說你們想在這里看完?”

    “看完再說啊!

    太宰治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這不是才到高潮嗎?還有,你的極端程度果然是大家公認的啊!

    “事實上,我覺得我的想法遠遠沒有尼古萊先生極端!

    費奧多爾繼續喝著自己的咖啡,對于太宰治的說法并不感到意外:“在大多數情況下,我覺得我的態度還是相當溫和的,太宰君。”

    “溫和?”

    太宰治用十足嘲諷的語氣反問過去:“這可真讓我大開眼界了。”

    “我以為您會很了解這個。畢竟您之前也是一個黑惡勢力的領袖!

    費奧多爾露出微笑:“在這樣的時代里,您是覺得極權更加極端,還是無政.府主.義更加極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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