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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聰明人和蠢人

    “這種話術還是留給別人吧, 我為什么要在這里面比較哪一個更加極端?對我來說這兩個構想都蠢透了。”

    太宰治看了費奧多爾一眼,看上去對這個話題感覺很莫名其妙:“我比你想象得要更加清楚一點:一個糟糕的方案并不會因為有另外一個更糟糕的備選方案就變得不那么糟糕。”

    江戶川亂步把空蕩蕩的碟子提起來。

    “沒了。”他說,看著費奧多爾和太宰治, 表情就像是在等待著某種不言而喻的東西。

    “這話還真是尖銳。”

    費奧多爾習慣性地把自己面前的碟子推給江戶川亂步,用略帶受傷的語氣說道。

    不過話是這么說的,但他的臉上卻一點都沒有被傷害到的表情:“您可是把你自己都一起包含在內了, 太宰君。”

    江戶川亂步看著包廂外面, 繼續吃盤子里的堅果。澀澤龍彥也跳下來嗅了嗅, 把另一個碟子里面的蛋糕給咬掉了一塊。

    然后從尾巴尖到耳朵尖,整只貓都僵在了桌子上面。

    “……”澀澤龍彥用緋色的眼睛沉默地看著那塊蛋糕, 似乎正在忍耐著反胃的感覺。

    “有點太甜了。”他說。

    “這里面說不定含有巧克力。”

    X小姐把臉伸過來, 嚴肅地說道:“澀澤,你真的沒有問題嗎?會不會出現什么意外?你不要死啊, 你這么死的話會被算成……等等,好像你們入職時簽了免責協議了吧, 那就沒事了。”

    “不, 我覺得只是澀澤作為一只亞洲貓,吃不了太甜的東西。”

    江戶川亂步在邊上說道:“我周圍的人好像都沒有辦法吃太多甜食。”

    “等等,可是我感覺澀澤像是一只得了紅眼病的英國長毛貓啊?總之, 嗯, 感覺不太像是亞洲的貓。”

    X小姐用充滿質疑的眼神看著澀澤龍彥:“不過這么一說, 純白色的英長我記憶里本來就很罕見的樣子……”

    澀澤龍彥似乎緩過來了一點,抬眸幽幽地看向似乎正想研究自己的X小姐:“說起來, 你簽過這種免責協議嗎?”

    “呃, 好像沒有——喂!沒有必要直接伸爪子往我臉上撓啊, 撓破皮了會有蛾子從里面飛出來的!”

    “?”

    看熱鬧的江戶川亂步趕緊連人帶碟子都往旁邊挪了挪。雖然在俄羅斯沒有留下什么名為“蛾子”的心理陰影,但他還是很擔心蛾子撲朔朔的磷粉會掉進自己的碟子里的。

    澀澤龍彥收回自己的爪子, 那張貓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很好,你現在可以去問你家局長要自己的工傷費了。”

    挺熱鬧的。有X小姐在的話,場面好像總能熱鬧起來——不管是以誰倒霉的方式。

    “但至少我知道我是一個混蛋。”

    太宰把手插到口袋里面,他看著周圍的人吵吵鬧鬧的樣子,最后聳了聳肩,給出了一個相當針鋒相對的回答:

    “而且在涉及到大多數人的時候,我從來不會靠可笑的傲慢和虛榮心做出選擇。更不會覺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或者圣子。”

    這世界上有一件好事,那就是每當太宰治覺得自己足夠混蛋的時候,他還能拿費奧多爾這個混蛋得更加徹頭徹尾的家伙來安慰一下自己,獲得一點精神上的慰藉。

    “其實做人稍微自我主義一點也不錯。”

    費奧多爾對于這句話倒沒有多生氣,只是笑瞇瞇地說道:“至少我還不會拿什么心理上的問題折磨自己,更沒有發展到想要自殺的地步。”

    事實上他們兩個都在和彼此不情不愿的相處中習慣了對方嘴里吐不出半句好話的日常,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很好地磨練了自己的脾氣。簡單來說,因為兩人之間的關系太差,以至于他們都懶得記仇了。

    反正只要記得在那個記仇的小本子上,對方肯定是占第一位的就行。具體的數量不重要,總之只要有機會肯定要回敬一番就是了。

    “那是因為你見識過的東西太少了。”

    太宰治嫌棄地說:“在見過那么多平行世界的事情過后,誰都會對未來沒有什么興趣的。而且每個世界感覺都像是自己親身經歷了一遍,就像是一瞬間把差不多無聊的人生活了幾千上萬遍一樣,嘔。真夠惡心的。”

    他做出反胃的樣子,不過這里面大概有那么幾分不是裝出來的。每次想到那段童年不幸的經歷時,太宰治都會真情實感地胃痛起來。

    “是嗎?”費奧多爾說,“但你肯定沒有看到過我的這個世界,也沒有看到過亂步或者澀澤所在的世界。從這個角度來說,您也傲慢得和我不相上下。”

    “哈?那……”

    “你們兩個能不能先別斗嘴。”

    X小姐在這個時候提醒道:“你們兩個打擾我們看歌劇的大結局了。”

    太宰治和費奧多爾同時看向她。

    “你原來還會看這種東西啊。”太宰治說。

    “我還以為您一直在自己酒醉后的幻想中沉迷于捉貓逗狗呢。”費奧多爾說。

    “等等,等等?”

    發現自己被莫名其妙集火的X小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有些悲憤地嚷嚷道:“你們兩個該不會是發現了自己吵不贏對方,所以打算找我當個臺階下吧!喂,不要小瞧人啊!”

    前半句真是罕見地清醒。

    不過后半句馬上就能讓人看出來這是一個腦袋醉得不清不楚的家伙了。

    江戶川亂步把最后的堅果塞到嘴里,他看著已經結束的歌劇,人員來到舞臺上面謝幕,抱著澀澤龍彥轉過頭:“喂,你們真的好吵哦。”

    “我覺得這主要不是我們的問題。”

    太宰治說,他指了指X小姐:“但有的人喝醉酒之后就是這么吵吵鬧鬧的。”

    “之前就不應該讓她碰到那么多的酒。”

    費奧多爾遺憾地嘆了一口氣:“如果實在想看的話,下次過來的時候再來找尼古萊吧。”

    前提是下次能過來才行。

    這句話費奧多爾沒有直接說出來,但大家多少都知道這其中隱藏的意思。所以江戶川亂步撇了撇嘴,充分表達出了對這種充滿敷衍色彩的話術的嫌棄。

    “等我遇到我們世界的果戈里先生再說!”

    他從座位上面跳下來:“到時候我一定要他參加我們學校的話劇表演——就算他是我們隔壁學校的也沒有關系,反正我是學生會會長嘛。”

    “非常亂步先生的解決方案。”

    太宰治這下是真的嘆氣了。他稍微有點沒有辦法想象大家圍在一起圍觀果戈里上臺表演話劇的樣子。好吧,不過考慮這不是他們的世界,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這種事情果然還是交給另外一個太宰治比較好。果然雖然對方大概沒有失去自己的那個織田作之助,但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沒有什么好羨慕的。

    嗯,沒什么好羨慕的。

    太宰治在心里強硬地拒絕了自己內心想要去江戶川亂步的那個世界定居的想法:他對那個人死了都不算是真死,還能變成鬼的無聊世界一、點、興、趣、都沒有!

    “好像有人做出了什么非常艱難的決定。”

    X小姐說。

    費奧多爾看了她一眼:“有的時候你真的讓人覺得有點敏銳過頭了。”

    “有沒有可能我從來都不笨?”X小姐用相當睿智的眼神看著他,“只是我想要逗大家開心?沒辦法,我就是這么勇于犧牲自我,為所有人帶來快樂的人。”

    聽上去有那么一點道理,但……

    “但在更多的時候,蠢得有點渾然天成。”費奧多爾繼續補充道。

    X小姐于是就用那對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瞪著他,口中嘀嘀咕咕地冒出來了一大串聽上去就不像是夸人的話,不過其中具體的內容誰也沒有聽懂。很顯然,她口中說的并不是這幾個人了解的、也不是她平常所用的任何一種語言。

    這其中大概藏著這位女士的什么秘密,但誰在乎呢?生活可不是什么解密游戲,不需要抓住每一個線索去刨根究底,找出來的答案也不一定具有什么意義。

    更何況他們都已經算是要退休的人了,很快就要和時空管理局再也沒有什么關系。

    所以沒有人在乎,他們出了門,沒有像是別人那樣討論這部新出的歌劇里面的內容,但氣氛竟然還能算得上融洽——最后他們坐上了一輛馬車:就算是已經有了電腦的時代,這個老舊的國家里貴族們還是喜歡乘坐著馬車到處閑逛,好像這樣能格外體現出他們的身份似的——從這個大劇場中離開。

    江戶川亂步在一片嘈雜的聲音和頻繁地打斷中看到了一部歌劇的后半截,不過最后有很多東西都沒有聽清——畢竟現實中的歌劇又不會在下面加上翻譯什么的,更何況周圍還這么這么吵。但他還算是開心,透過馬車露出來的部分朝外面東張西望著。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俄羅斯坐馬車……那時候天空上還沒有月亮。”

    他這么說著,把腦袋伸出去看:這個時代的圣彼得堡絕對算不上是有多美麗,這里的街道骯臟還帶著若有若無的臭味,平民的穿著也絕對沒有那么干凈。

    融化的雪和泥土混在一起,濕噠噠地融化了一半,把清掃出來的道路變得泥濘不堪。這里和二十一世紀的橫濱,尤其是江戶川亂步所屬于的那個橫濱完全沒有辦法比,但江戶川亂步臉上更多的還是好奇的神情。

    費奧多爾在車廂里面閉目養神:對于這里的風景,他大概都有一點看得厭煩了,聞言也只是輕輕地點了下頭。

    太宰治抬起頭,但他沒有說什么,而是把江戶川亂步給拉了回來,把馬車的簾子重新給蓋上去。

    澀澤龍彥聳動了兩下鼻尖。他從冰涼的雪中聞到了血腥味。

    X小姐則是表現出了在喝完兩瓶伏特加后罕見的安靜和乖巧。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朝著外面眺望而去,好像真的能夠看到什么東西。

    “有人死了?”她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看上去真的正常極了,就像是她已經從那場糟糕的稀里糊涂的醉酒當中清醒了過來。

    “那里是處死人的地方。”費奧多爾說,他知道他們現在正屬于圣彼得堡的哪個街區。他們行走的道路在他的腦海中有一個清晰的路線圖。考慮到江戶川亂步就在邊上,他還盡可能地使用了比較委婉的說法——雖然也沒有委婉到哪里去。

    亂步睜大了眼睛。

    “和我們沒有什么關系。”他安慰道,盡管語氣完全聽不出來這也算是某種安慰,“這里就是這樣。”

    “怪不得你看起來并不喜歡圣彼得。”太宰治說道。他能看得出來,費奧多爾大概是甚至有點討厭這個城市。

    “這里太臟了。”費奧多爾只是用非常、非常平靜的語氣說道,“如果不是找人的話,我大概只會來這里一次。”

    這里是這個國家的首都。而作為反抗軍領袖的費奧多爾,如果來到這個地方只有一次,那么基本上要么是作為勝利者,要么是作為尸體。

    但考慮到某個人自以為是傲慢自大的性格,太宰治覺得對方說的百分之百的可能性是前者。

    “很好。”

    太宰治說:“如果我未來選擇待在這個世界里,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在你死后把你的尸體給搬到這里來下葬。”

    “前提是您能夠死在我的后面。”費奧多爾很有禮貌地說道,“但目前來看,這一點還是比較困難的。”

    “他們兩個感情真好。”X小姐對江戶川亂步這么感慨道,“真是生死之交啊。為了惡心到對方,他們好像什么都愿意干。”

    “生死之交這個詞好像不是這么用的。”

    江戶川亂步點了點頭:“不過這么用的確感覺很有趣。”

    他們在這個方面達成了一致,澀澤龍彥也沒有反對的意思,趴在江戶川亂步的膝蓋上用看熱鬧的眼神注視著對面那兩個人。

    血腥味逐漸遠去了。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里?”江戶川亂步問。

    “去我們的一個臨時基地。”費奧多爾說。

    “臨時基地?”

    “不管它原來是不是臨時的,在你們過來后它肯定會變成臨時基地。相信我,這樣能避免很多的麻煩。”

    “聽上去就像是有人想要去泄密或者去當地政.府告發似的。”

    “……”

    “好吧,好像真的有。”

    第212章 所以說啊——

    三天后。

    一連串巨大到有些可怕的聲音在老城區的角落里響了起來。

    隔壁工廠那個老舊的機子又開始運作了。這個發出巨大喧囂聲的粗笨機器每天都很準時地被啟動, 很準時地發出人類難以忍受的噪音,很準時地讓周圍煙塵四起,讓勉為其難支撐著的墻壁往下面掉墻皮和灰。

    真是稀奇, 這面墻被它折磨了這么多年,竟然還沒有徹底塌掉。

    “我開始后悔了。”

    太宰治說,他看著正在掉灰的天花板, 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下水道的老鼠不會選擇什么好地方當據點。”

    “你現在才開始后悔啊?”

    X小姐說, 她靠在墻上微笑著, 用那對帶著笑意的清亮的琥珀色眼睛看著太宰治:“我還以為按照你的性格,在第一天剛到這里的時候就要好好地后悔了呢。”

    “有沒有一種可能。”

    太宰治瞅了眼看上去就像是在看熱鬧的X小姐:“當時我正在忙著照顧某個喝酒把自己喝得神志不清的人, 以至于根本沒有關注這件事?”

    “咳咳咳!這個嘛……”

    被說中了黑歷史的X小姐有些尷尬地發出響亮的咳嗽聲, 右手握拳放在唇邊,然后突然想起來了什么, 立刻警覺地看了回去:“等等,我怎么記得當時你根本沒有管我?”

    太宰治十分坦然地直視著對方:“怎么沒有管你?而且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完全不記得喝酒過后發生的事情了嗎?”

    一擊致命, 正中靶心。

    X小姐想要說的話全部都哽在了嗓子眼里, 有些悻悻地靠著墻躺平了:“哦,那看來是我記錯了吧。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是你的問題,畢竟現在都是第三天了, 太宰。”

    “這話也不算錯, 我果然對那家伙的潔癖程度抱有太高的希望了。”

    第二波的巨響響起, 一塊磚不知道從哪里掉了下來,太宰治習以為常地躲開這次襲擊, 用略帶不爽的語氣說道:“我早就該知道的, 老鼠都是一群在下水道里安家的東西……”

    他想到了自己那個世界的費奧多爾, 然后就成功地變得更加胃疼了。

    “其實地下確實很干凈啊,至少比這個時代的大街要好多了。”

    X小姐聳了聳肩, 她對自己目前的居住環境倒是看得很開,沒有什么不滿的:“就是這種聲音確實有些讓人精神衰弱。”

    “砰”的一聲。

    在他們的身后,這面久經考驗的墻終于塌下去了。

    飛濺的碎石被X小姐用靈巧的步伐躲開。她踮起腳尖,透過滾滾煙塵看到了像是垃圾一樣躺在那里的墻,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拽了拽自己垂落下來的頭發。

    “哇哦。”她說,“現在不僅僅是精神衰弱的問題了,可能還有點漏風。”

    確實有點漏風。風呼呼啦啦地從斷掉的墻那邊經過,煙塵和飛起來的白雪和污水被風吹得滾來滾去。太宰治看著面前的這一切,臉上實在有預料的表情。

    “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他說:“自從進了你們那個破地方后,走到哪里哪個地方就要完蛋。這真的不是詛咒之類的東西嗎?”

    “我覺得這就是單純的運氣不太好。”

    X小姐用真誠的語氣說道:“你們的前幾任調查員也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啊。”

    說完這句話后,她跳到癱倒的墻堆上,然后一個蓄力就輕松地躍到了這間破房子的窗臺上,幾個攀爬和中途的發力跳躍后就來到了頂端。

    她輕盈的樣子就像是一只貓。

    少女在屋頂坐下,低頭看著太宰治,琥珀色的眼睛眨動了一下。然后她看向更遙遠一點的地方,看向這個老樓下面的院子,看向更遠處的那些矮小的樓層。它們像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狹小鴿子籠,把人關在里面。

    還有習以為常的臟水和各種堆積在一起的垃圾,廢棄鋼管和釘子玻璃什么的,總能給從那條街上面走過的人來一點小小的“驚喜”。

    這里是被遺忘的地方。或者說,正是因為這里被遺忘了,人們才自發地聚集在這里,在這個上流人物不屑一顧的地方過著他們不屑一顧的生活。

    “這場景真是讓人詩興大發。”

    X小姐這么說道:“太宰,你真的沒有因此有感而發從而寫點什么的想法嗎?我感覺你的閱歷非常適合當一個作家。”

    太宰治瞇起眼睛抬頭看她。她的身后是還沒有來得及倒塌的墻和棚子,有些衣服被掛出來晾曬著,一只鳥的剪影在遠處淡藍色近乎發白的天空中飛翔。

    今天俄羅斯的陽光很亮,雖然沒有給這片土地帶來什么暖意,但照在人身上有一種驚人的輝煌感,讓眼睫和頭發都綴滿了金黃的光點。

    “我突然覺得你好像一直在處心積慮地勸說我去從事什么文學事業。”

    他說:“但我可沒有那么旺盛的表達欲和多余的同情心,這種事情就連別的世界的太宰治的都看習慣了。”

    把同樣的東西經歷幾千上萬遍絕對是一個讓你失去對它全部興趣的好方法。至少太宰治現在對于人類的苦難啊絕望啊都處于沒法太過于同情的狀態。如果是他接觸的某一個個體的話,他倒是還有可能稍微能夠共情一點。

    但這大概是絕對不夠資格成為一名作家的。

    “那可真遺憾。”

    X小姐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你如果去當一名作家的話,說不定在未來我們還有能夠相見的那一天而已……不過這大概也沒可能。如果把調查員在歷史上留下的痕跡也抹去了,那不就是相當于我們在白干活么。”

    “而且仔細一想,那時候估計我們也不記得對方了,只有局長在邊上偷偷地笑,看我們幾個的熱鬧——感覺怪不爽的。”

    說到這里的時候,她很燦爛地笑了起來,就像是覺得這件事情挺有意思似的。雖然口頭說著“不爽”,但實際上一點介意的情緒都沒有。

    她朝著遠方眺望過去,就像是在等待著費奧多爾或者江戶川亂步或者澀澤龍彥能夠從什么地方突然地竄出來。

    他們幾個今天都出門了。倒是太宰治還留在這里,但這也并不是別的什么原因,只是和之前所說的那樣,在經歷過太多的人生后,他對所謂的生活本身就已經失去了很多的興趣。

    如果可以的話,他更愿意一個人待著,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曬曬太陽,讓身子稍微稍微暖和一點,腦子里什么都不想地度過一整天,最后在夜晚安安靜靜地死掉。

    最后一個大概沒什么可能現在就立刻實現,不過其余的地方倒也差不多。對于太宰治來說,和X小姐聊起這種沒有營養的話題還真的不需要占據大腦內存的太多空間……

    “對了,你覺得如果你和費佳兩個全都失憶了,會不會變成很好的朋友?”

    X小姐突然坐起來,有些好奇地探頭詢問道:“誒誒,我可是相當認真的哦。你可不能把這個問題給糊弄過去,相信我,我絕對是能夠看出來的。”

    “……”

    太宰治把視線從X小姐的身上挪走,看向了院子大門的位置。很顯然,這個問題還是需要動一點腦子的。

    對于X小姐說的那個不算是威脅的提醒,太宰治倒沒有什么懷疑,X小姐的確在某些時刻敏銳得有點詭異。

    所以他不情不愿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當然,他還是圍繞著“我是失憶了又不是瞎了,誰會喜歡下水道的老鼠啊”這句話思考的。

    “完全不會。”他堅定地說,“我受不了這種自以為是的自大狂。”

    “因為你之前就是這種人嗎?”

    X小姐緊跟在后面問了一個十分深刻和尖銳的問題,但她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中罕見的攻擊性,而是在自顧自地思考著什么:

    “我想到了一件事……”

    “是啊,我之前就是這種人。”太宰治倒是很坦誠地承認了這一點,“因為過去傲慢而一無所有的蠢貨。”

    他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過去錯誤的人,只是不喜歡把自己的那點事情拿出來到處宣揚而已。但在對他身上那點事情顯然很清楚的X小姐面前,他也不介意講講。

    “我承認我多少有點嫉妒那個家伙:傲慢得徹徹底底,除了他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永遠不會像我這樣因為失去了某件東西而后悔、甚至于重新思考自己過去選擇的道路——但這些東西都已經不重要了,你是想到什么了嗎?”

    是的,這種東西對于太宰治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做到了自己所能夠做到的一切,再多不舍的東西,在他決定從港口黑手黨的大樓上面跳下來的那一刻都已經放下了。

    不過對某個俄羅斯人的厭惡大概還是能夠始終如一的,嗯。

    X小姐用手撐住自己的下巴,聲音聽上去有些恍惚:“我想到了……大概是我自己。”

    “雖然已經沒有相關的記憶了,但心情聽上去和你很像呢。”

    她笑起來,扳著自己的手指說道:“我大概以前也是一個傲慢透頂的蠢貨吧,然后因為自己的傲慢失去了一大堆東西,為了還債把自己賣給了一個同樣傲慢的神明。哈,我總算是知道我為什么那么討厭那個家伙了,我和你的想法簡直是一模一樣嘛。”

    說到底,她對伊尼的厭惡感大概就是處于這種心理吧。明明骨子里都是一樣的傲慢,并且失去了一個對自己來說相當重要的存在,但為什么那個家伙就可以毫不在意呢?憑什么祂依然擺出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呢?

    一種完全沒有道理的遷怒。

    但沒關系啦,反正她本來就不是那種很講道理的家伙。

    “幸運的是你已經忘了。”太宰治說,他看著遠方,“有時我也挺希望能夠忘掉點什么。”

    雖然這種想法只會停留很短很短的時間,更多的時候他都會為記住這些東西找出許許多多的理由。

    也許他還是舍不得忘掉這些糟糕的記憶。

    澀澤龍彥從另一家房屋的排水管上跳下來,他在密集的樓層間跳躍著,最后回到了這里。雪白的貓咪步伐輕盈地走到X小姐的身邊,發出一聲疑惑的“阿喵”。

    X小姐笑著給對方打了個招呼:“不幸的是我現在仍然想要想起來被我忘記的存在……我回去就打算問局長,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我失去的那個人的名字。嗨,澀澤。今天出門遇到了什么嗎?”

    “今天很多人都說要打仗了。”

    白貓開口說道,他的尾巴在身后輕輕地一個晃動,把上面的灰塵都掃得落了下來:“不過也不是這里要發動戰爭。”

    他想了想:“準確的說,是這個國家終于打算正式參戰了。費奧多爾今天大概會回來得晚一點。”

    “怪不得這幾天這家伙都早出晚歸的。”

    X小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緊接著突然興奮起來:“我感打賭,他肯定想要趁這個機會來個大的。看來我們要換一個地方了。現在是不是有機會上戰場啦?還有這個世界有沒有坦克來著,我還是很期待用用坦克的……很棒的啊,澀澤!這種大家伙真的很帥的!”

    其實可以稍微冷靜一點,就算是這個時代有坦克也輪不到你開的。費奧多爾就算是把那東西給江戶川亂步開也不會給你開。

    太宰治默默地按住自己的額頭,很想要出聲提醒對方一下——但還是沒有出聲。

    因為他看到費奧多爾推開了門,身后就是江戶川亂步。戴著帽子的俄羅斯人站在門外面安靜無聲地看著上面的X小姐,江戶川亂步則是一臉“我預感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事情”的表情。

    “不過!”

    越來越興奮的X小姐跳下來,以一個華爾茲舞的姿態站穩在了地面上,兩只手插住腰:“首先,我們可以從這個通風效果過于良好的地方搬出去了!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告訴費佳一個好消息,比如說就算是我們不住在這里,這個地方今天也注定要從據點變成臨時據點的。你看,墻都塌了。”

    “是嗎?”費奧多爾溫和地開口道,“所以墻為什么會塌呢,X小姐。”

    “?!”X小姐猛地轉過頭,一副被嚇了一跳的表情,看上去嚇得差點連身體里面的蛾子都不受控制地跑出來。

    “呃。”她本能地指向太宰治,“因為太宰他太倒霉了?”

    太宰治:“……”

    太宰治:“呵呵。”

    第213章 此處無事發生

    最后X小姐還是成功地解釋了那面墻到底是怎么塌的。在她解釋的同時, 那個巨大的工廠機器還很有節奏地呼應了一下,很好地佐證了她想要表達的觀點。

    “這就是噪音造成的危害。”

    她說,在飛揚的灰塵里面打了個噴嚏:“啊啾!這種質量不良的危房要是塌掉的話, 下面的入口會被埋住吧?”

    這間房子并不是臨時據點所在的地方,據點更準確的說是存在于更下面的位置。從這個角度來說,它的存在意外地很安全——在檢查完這個搖搖欲墜、內部陰暗濕冷、周圍環繞噪音與灰塵的房子之后, 那些人往往就會匆匆離開, 提不起更仔細探索的念頭。

    “有應急通道。”

    費奧多爾簡潔地回答。但他沒有說出應急通道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只是熟練地拿出一個口罩戴上去,走到了房子里面。

    “這里都快廢棄不用了還瞞著人……”

    X小姐自言自語般地嘀咕了一句。緊接著她就跟著加快腳步, 跑到了房子里。

    她也要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 做好離開這兒的準備。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看著她顯得相當輕快的身影消失在門后。

    “對了!”江戶川亂步像是終于等到機會了那樣地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東西,帶有幾分驕傲語氣地炫耀道, “我今天幫人找到了一個東西,這是他送給我的!”

    那是一顆糖, 被很好的包裝著, 糖紙只把里面的糖露出了一小點。但這樣也可以看出來它相當漂亮,就像是一個晶瑩剔透的小圓球。

    不用說,這個小玩意的外表和這個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就像是某個誤入這里的人身上才會有的東西。

    太宰治看了眼江戶川亂步:這孩子驕傲得簡直就要翹起尾巴了, 大概是因為他很少在別人那里得到過這種崇拜的眼神和驚嘆的贊美。

    他平時遇到和接觸的人多少都有點過于聰明和精明, 要么就是足夠沉穩和不動聲色,要么就是把他的天賦當成理所應當的事情。但現在, 他終于從別人那里找到十足的成就感了, 而且還得到了最喜歡的東西。

    “很漂亮。”

    太宰治沒有稱贊江戶川亂步, 事實上他覺得這也不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他只是笑瞇瞇地表達了對這個禮物的贊美:“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玻璃珠。”

    “我也是這么覺得的。”

    江戶川亂步把外面的糖紙小心翼翼地剝下來一部分,拿起來在陽光下面聚精會神地看著, 翠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這個美麗的小球,光線匯聚在球體里,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中,就像是有水面的波紋蕩漾。

    這個孩子顯而易見地高興了起來,他重新把這個東西給收好,跑到房子里。大概他是想要找一個東西把糖果給裝在里面。

    太宰治看著這一幕,繼續依靠在墻上,換了一個姿勢支撐著自己。他有些愜意地閉上眼睛,選擇性地忽略掉了那些機器除了巨大的轟鳴以外還有著的連續不斷的喧鬧噪音。

    反正他也沒有什么需要帶走的東西,現在他倒是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地曬上一會兒俄羅斯并不怎么暖和的太陽了。

    真是一件令人感動的事情。

    澀澤龍彥在日光下面抖了抖尾巴尖的毛,趴在被曬得比周圍的溫度高一點的屋頂休息。他毛發每一根的末梢在陽光下都是金色的,看上去從英國長毛貓變成了金漸層。

    不走在雪地里面的他在太陽底下看上去還像是一只活貓。他和太宰治大概是最需要曬曬太陽的兩個家伙,就算是常年待在時空管理局的X小姐都沒有他們光照缺乏。

    房子里發出了叮叮當當的響動。

    澀澤龍彥懶散地翻了個身,好讓自己的腹部也可以曬到太陽,順便把脊背靠在不知道是被太陽捂暖和還是被肚子捂暖和的屋頂上。

    房間里突然“砰”地響了一下。

    太宰治發出一聲舒適的嘆息,把兩只手枕在腦袋后面,思考著是不是需要去買一個耳罩之類的東西。

    不僅可以取暖,而且還可以阻擋某些噪音。

    “哇塞!費佳你竟然還有一臺這么炫酷的打字機嗎?你這里有沒有傳說中的電報機啊!”

    澀澤龍彥再次翻了個身,舒展著身體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整個貓的身子都被拉得很長,足夠在站著地上的同時夠到人類的小腹。

    他渾身給人的感覺都舒舒服服的,好像是一塊白面煎餅或者什么半凝固的液體。

    有些好奇的聲音繼續傳過來:“這個打字機平時都是用來干什么的?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是那種用手寫方式工作的人呢,沒有想到你也會用打字機——還有我們真的要把這個東西搬走嗎?”

    “也許費奧多爾懷疑那面墻塌掉和X小姐有關也是有原因的。”太宰治睜開眼睛,對這個自己喃喃說道,“畢竟她有的時候真的吵得和那個機器不相上下。”

    “哇哦,還有武器,這么酷的嗎?雖然早就知道武器也算是這種地方必備的東西的一環,也見到過好幾次,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親手碰到槍.械誒……”

    X小姐又發出一聲特別大聲的驚嘆,然后就想到了時空管理局里的那位發明家兼科學家兼煉金術師,于是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當然,前提是不把宵行制造的那些亂七八糟、也不知道該算成什么的東西算在里面。”

    費奧多爾看著正拿著一個手槍玩得不亦樂乎的X小姐,臉上看不出具體的情緒,只有十分官方和標準的微笑:“所以,您需要我幫忙講解一下這種東西的正確使用方式嗎?”

    帶著裝糖罐子走過來的江戶川亂步停下了步伐。他先是有些警惕地看了會兒費奧多爾,然后立刻離這個地方稍微遠了一點。

    “啊,怎么用?”X小姐虛心地問道。雖然她在圖書館里面閑著沒事看了不少有關的資料,但畢竟沒有上手實踐過,而費奧多爾一看就知道在這方面已經很熟練了。

    “很簡單,而且這也是所有武器都通用的知識。”

    費奧多爾的笑容變得更加禮貌了:“不要任何中空的管道對準自己和自己人。”

    X小姐默默地把對準自己眼睛的槍.口放了下來,不再去研究火藥到底是怎么從這里面射出來的了。

    嗯,雖然她是不怎么擔心自己死于走火,但怎么說呢,這種危險的事情就算是她,在意識到后也不會沒有理由地刻意作死。

    “咳咳,所以這里還有什么別的東西嗎?”

    她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有沒有防彈衣?說起來這個時代有防彈衣嗎,軍隊該不會還是穿著鎧甲上前線的吧?對于近代史我了解得不太多,而且變動也太大了……”

    “金屬防彈衣和絲質防彈衣都有。不過前者還是鎧甲的老毛病,過于承重且影響靈活性。后者過于昂貴,雖然能夠防御我們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低速子彈,但沒有什么實戰意義。更何況,我也不覺得你需要這個東西。”

    費奧多爾很淡定地低下頭繼續整理這里的東西:“以及,我們的世界目前還沒有哪個時代大家都穿著鎧甲上前線,X小姐。請不要把它和其他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的世界搞混。”

    X小姐“哦”了一聲,不過看來沒有怎么被打擊到。她依舊以很活潑的架勢在這里東張西望,看著各種各樣的武器。

    這里大概還兼有了小型武器補給的功能,除了這些東西意外還有好些子彈。她轉了一圈,突然發現如果按照這些東西的價值來看,費奧多爾看上去竟然還挺有錢的。

    嗯……也不知道這些武器是有冤大頭給他了經濟和軍事上的援助,還是他自己在國際上和國內坑蒙拐騙搞到手的。但不管怎么說,按照目前的場景來看,X小姐突然覺得這一次費奧多爾大概心里想的不只是搞個大的。

    “我要見證歷史啦?”

    她小聲地嘟嘟囔囔著:“也不對,我的工作明明要求我每天都在見證歷史。”

    想到這里,她臉上的表情就重新變得燦爛起來,也不繼續煩正在收拾東西的俄羅斯人,哼著歌就蹦蹦跳跳地離開了這里。

    在這一天,北地的偉大帝國即將參與這場波及世界的戰爭。皇帝又砍了一批人的腦袋,血腥味在白雪和泥濘當中彌漫開來。有人在房間里擦著锃亮锃亮的鋼管,有人在平民與貧民生活的地方游說,火藥味和不安深埋在大雪里,與凍土存在于一起。

    蒼白的飛蛾停留在還沒有融化的雪上,它微微震動翅膀,露出后翅上面琥珀色的眼睛,然后振翅飛起。

    在整個俄羅斯都能看到這種蛾子。它們的身形藏匿在雪中,就像是本身也是一場雪,靜悄悄地無法被發覺。

    在這一天,X小姐和她的那些即將分別的同事一起坐在綠皮火車上面。她很愉快地哼著歌,看著周圍不斷消失的景色,看著那些飛鳥與山與樹林,一點也不想去思考費奧多爾到底是用的什么假身份、又給了他們什么身份才坐上的火車。

    她在這個假期決定不要去動自己的腦子,好讓自己能夠放松一點,像是一個真正的傻透了的女生那樣地度過這個假日。

    費奧多爾在桌子上面寫寫改改什么。江戶川亂步趴在窗戶上面看窗外的風景,順便在上面用日文寫著各種各樣的句子。太宰治正在看報紙。澀澤龍彥趴在他們下面窩著。

    “你覺得我們接下來的旗幟要什么顏色?”

    費奧多爾在寫寫涂涂一陣后,突然問道。

    “白色吧。”太宰治隨口說道,“挺適合□□的。”

    “和我們的運動基調不太符合。”

    費奧多爾搖了搖頭,并不針對太宰治說的后半句話進行反駁。

    “那就黑色,很有壓迫感。”太宰治換了個姿勢,把報紙放下來,一本正經地說道。

    “太壓抑了。”費奧多爾說,“我個人比較喜歡暖色調。”

    “金黃色怎么樣?”江戶川亂步很感興趣地加入了這個話題,“麥穗的顏色?感覺這也算是很經典的旗幟配色了吧?”

    “看上去有點宗教了。”費奧多爾這次思考久了一點,但最后還是拒絕了這個想法。

    “你搞的東西難道不是宗教?”太宰治一點也不客氣地吐槽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不要搞一個彩虹色的國旗啊?”

    “我去,彩虹旗!”X小姐突然轉過頭,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們,“男同?”

    太宰治:“?”

    費奧多爾:“?”

    澀澤龍彥把腦袋從下面探出來,不能在車上說人話的他喵喵咧咧地用罵人的語氣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大概是在譴責這幾個人沒救了的藝術品味。最后還是X小姐尷尬地咳嗽一聲,把貓給按了下去。

    “紅色。”她語氣輕快地說道,“我覺得就用紅色吧。火的顏色,血液的顏色,酒的顏色,太陽的顏色,蘋果的顏色。”

    她看著費奧多爾,最后彎起了眼眸,看上去頗有點狡黠:“喏,甚至是費佳眼睛的顏色。”

    在這一天,他們乘坐著綠皮火車前往一個即將被歷史記住的地方,但要等到第二天他們才能夠到達目的地。

    歷史上偉大的故事在未來將會又多一個,也會多了一個因為這種故事而變得傳奇的地方。

    在這一天,無事發生。

    至少對于這個世界的人來說,暫時還無事發生。

    第214章 論買賣市場

    在雪原上, 你能看到一種輝煌的日出。

    光焰就像是在冰雪的柴薪上升騰而起,無數令人心醉神迷的光被雪反射出來,加倍地回到天空。整個天穹都是透亮的, 清澈而又動人,讓人聯想到天堂。

    X小姐總是醒得比太陽的出現更早。她像是某種夜行性的生物,在太陽出來之前就會一個人走出去, 在一個視角寬闊的地方花一個乃至幾個小時的時間觀察這一團火焰是如何升起的。

    那對映照著天光的琥珀色眼睛就像是某種獸類, 在雪地上有著明亮的反光, 讓人想到飛蛾后面那對翅膀上的眼睛,在雪中行走的狼群, 孤僻的猞猁。

    所以在費奧多爾嘗試在發出巨大顛簸的綠皮火車上吃今天的早餐的時候, X小姐突然從窗戶外面鉆下來也不是什么特別稀奇的事情——更糟糕的事情她都干過呢。

    她很輕巧地翻進來,中途沒有碰到任何一件東西, 只是輕輕地帶起了一陣具有涼意的風。

    “上面的風景怎么樣?”

    太宰治問。他正在研究俄羅斯人對于他來說有點過于油……豐盛的早餐,每天早上他應對這些東西的時候表情都有點嚴肅。

    大概是因為這個人的胃部更習慣在空腹和胃痛中度過二十四個小時, 或者隨便吃點應付一下覺得這樣不對的大腦。所以這么正經的吃飯他有點受不了, 每次就像是在執行死刑。

    “很漂亮!”

    X小姐轉過身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笑吟吟地說道:“我很喜歡看這種日出。”

    這句話完全是出自真心的。在時空管理局, 他們甚至從來都沒有辦法親眼看到真正的太陽, 那里只有一個月亮——甚至在不久前, 懸掛在那里的東西甚至連“月亮”都算不上。

    “如果打算在這里待久一點,這樣的日出你能看到很多。”費奧多爾頭也不抬地說道。他正在嘗試給自己沖泡一杯黑咖啡。

    一杯有些劣質的咖啡。但費奧多爾看上去對這種東西并沒有太大的意見, 也許他并不在意咖啡的味道, 對這種飲品唯一的要求就是提神。

    也不知道他昨晚是幾點鐘睡著的。

    X小姐眨巴著眼睛。這幅表情讓她看上去有點呆呆的, 還有點無害。

    “我想想。”她說,“讓我稍微理解一下這句話,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這里稍微留久一點?真的嗎,我該不會還沒有醒吧。我還以為你早就想要把我從窗戶外面丟出去了呢。”

    費奧多爾點了下頭。這位俄羅斯人經常會用這種方式表示某種可有可無的默許態度,但這次顯然不是,在這個語境里,這個動作帶上了那么點敷衍的諷刺意味。

    “您真的很有自知之明。”他說,“這讓我對您終于有了一點信心。”

    “所以你是終于找到了壓榨我剩余勞動價值的方法啦?”

    少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腦子里古里古怪的思想不知道竄到了哪個方向:“等等,你該不會想要把我偷偷地賣了吧!我知道,在你們的這個世界,遇到一個像我這樣的超能力者還是很困難的,說不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呢。”

    “這未嘗不是一個思路。”

    費奧多爾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X小姐,說道:“請繼續說下去吧,再多說一點我說不定就有怎么把你賣出個好價錢的靈感了。”

    “別擺出這副和你無關的樣子,我知道你肯定是這么想的。嗯,讓我考慮一下接下來到底會怎么發展。”

    X小姐雙手抱胸,很認真地想了起來:“你會把我推出去當靶子,等到大家驚訝于這個世界上怎么冒出來了這么一號人的時候,你就趁這個時機干點大事……不,這個主意貌似還不夠好。”

    雖然這是一個玩笑的話題,但在考慮這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上,她可是相當認真的。

    江戶川亂步打了個哈欠,他從夢中醒過來,還沒有整理好亂糟糟的思緒就聽到了少女快活的大呼小叫:

    “哈,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希望我可以用我無可置疑的超能力來給你的運動增加一點上宗教和神秘性質的說服力!這樣你就真的變成上天欽定的那一個了!”

    “發生什么事情了?”江戶川亂步揉了幾下自己的眼睛,把眼鏡塞到鼻梁上面,這才睡眼朦朧地把眼鏡睜開了,“費佳你終于打算改行從事宗教事業了嗎?我早就覺得你在這個方面應該更有天賦……”

    費奧多爾心平氣和地說道:“是啊,聽上去的確挺不錯的,我現在都有點想要這么干了。”

    在這幾個人討論著宗教與哲學的時候,太宰治罕見地沒有在其中插上一腳,順便對費奧多爾展開什么言語上的攻擊。

    費奧多爾大概意識到了這一點:沒有太宰治在的話,這種討論的烈度永遠也上不去。就像是一杯伏特加不幸地失去了自己的酒精一樣。

    不過他也沒有開口:至少他還沒有發展出給自己添堵的愛好,他只是很喜歡看太宰治被添堵而已。

    這個時候的太宰治正在忙著趁機把東西塞到嘴里,速度快得像是打算在自己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進行一個精準的偷襲。雖然從他的表情來看,他對這些食物沒有什么太大的興趣,但還是囫圇吞棗地全部咽下去了。

    他有點懷念蟹肉罐頭,他曾經在日本吃的那一種可以當成填飽肚子的零食的東西。這種東西絕對算不上是正餐,但方便而且美味。

    但在這個俄羅斯好像看不到這種東西:還是那句話,沒有哪一個世界是十全十美的,但總有地方能讓你感覺到十足十的糟糕。

    “喵。”

    澀澤龍彥從下面鉆出來,趴在腦袋上的耳朵逐漸豎立起來,就像是終于做好了接受外界信號的準備,他朝周圍看了一眼:“喵?”

    雖然沒有說人話,但大家都能從對方的語氣中琢磨出他想要問什么樣的問題了。這大概也算是某種默契,大概?

    “還有半個鐘頭我們就到了。”

    費奧多爾回答道:“到那個地方我們還需要徒步走過去,穿過幾個街區。那里有人正在做演講。”

    “我還以為你們這里的畫風一直都是在戰場上面打打殺殺,血濺得很遠很遠的風格。”

    X小姐也不開之前的玩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但現在看來,你們目前倒也沒有這么你死我活嘛。”

    “那種日子也有。”費奧多爾也懶得去糾正X小姐某些錯誤認識了,他總覺得對方來到這里很大的原因就是想要看看戰場的樣子,“不過我并不是總是在那種地方。”

    “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長前線指揮和調動的,尤其還是這種情況。”

    太宰治靠在后座上,他終于把那些東西都咽了下去,因此感覺好多了,也加入了他們交流的話題:“這需要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天賦。他上去頂多就是添麻煩而已,而且你也知道的,某些潔癖沒救了的家伙根本不適合那種地方。”

    “我們只需要把最擅長這種事情的人放在這個位置上就可以了。”

    費奧多爾并不在意地說,他并不覺得自己不在那里有什么問題,也不否認自己不喜歡戰場的觀點:“我覺得我更適合在這種場合出現。”

    太宰治聳了聳肩,他露出一個“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給誰看的。

    X小姐倒是笑了起來:可能是覺得這兩個人的相處方式有點過于幽默了。

    半個鐘頭的時間并不長,它對于很多人來說也就是和早餐搏斗的時間。就在江戶川亂步不情不愿地被按著把早餐吃完的時候,就到了屬于他們的那一站了。

    相對于圣彼得堡的“熱鬧”來說,他們這次前來的地方相對而言要偏遠一些——或者說許多?走到這里之后很明顯能夠感覺到更加不一樣的氣氛,比如說那些更多的強制征兵的情況,比如說這里更加消沉的氣氛。

    “這里是哪里?”

    江戶川亂步之前沒有聽清關于這個地點名字的內容,于是轉頭去問費奧多爾。

    費奧多爾報出一個似乎不太像是屬于正統俄語的名字,在嘈雜的人聲里聽上去古怪又難懂。于是江戶川亂步還是沒有搞清楚這個“庫什么什么”的地方到底叫做什么,但他還是很快就放棄了琢磨這個話題。

    對他們來說,這個地方的名字知不知道似乎也并不重要。

    “接下來我要獨自去做一些事情了。”

    費奧多爾朝一條小路的位置看了兩眼,用“完全沒有問題”的語氣說:“你們在這里應該沒有問題吧?”

    “的確沒有什么問題。但你把我們全部都帶到這個地方之后把人丟下來的行為看上去疑似有點嫌自己的事情太少了。”

    太宰治看著周圍的人,隨口說道:“你該不會想說,這里你們的勢力更根深蒂固,所以我們根本沒有腦子一抽出去告密的機會吧?還是說你真的想要進行人口拐賣了?”

    “聽上去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理由。有時候我覺得X小姐說的很不錯,您很適合寫本小說。”

    費奧多爾的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如果有一天您和X小姐一起出版科學幻想類書籍的話,我一定會專門買一本收藏的。”

    “這就算了吧。我覺得我大概是沒有什么文學上的天賦……嗯,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肯定,也許我失憶之前是一個快要把自己餓死的三流作家?”

    X小姐很有自覺地插嘴道,她朝著天空專注地看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就像是那里有什么東西吸引了她一樣。

    如果換一個人的話,肯定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她所注視的方向一起看過去,好奇地想著是什么能讓人這么出神。但在場的人顯然對這件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有江戶川亂步跟著朝上面看了一眼。

    “只是不想花額外的時間解釋你們到底是怎么來的而已。”

    費奧多爾給出了一個勉強還算是有可信度的理由:“在這段時間里大家的精神都很緊張,而且默認了這個場合不應該帶別的人進來。不是所有人都像是尼古萊一樣對這種事情一點都不介意的。”

    “更何況,”他補充道,“我覺得加入搖滾樂巡回樂團的事情一次就夠了。”

    也許最后這個才是最重要的。太宰治有些幸災樂禍地想:但這大概沒有什么用,如果果戈里樂意的話,很快大家都會知道這件事的。

    “所以我們要在這里等你嗎?”

    江戶川亂步露出有些懷疑的表情,就像是觸發了某段回憶似的,他突然敏銳起來:“我記得我爸以前破獲的一個故意拋棄孩童的案件,把孩子拋下的時候他的家長就是這么說的。”

    費奧多爾:“嗯……”

    他看了看周圍,視線對上同樣很懷疑的澀澤龍彥,在心里修改了之前的想法:好吧,這里想象力豐富的不止是兩個人。

    “那不用等我了,晚上我去找你們吧。”他說,“對我來說并不算是很困難的事情。”

    “哦。”太宰治瞧上去對這個結果還挺高興,他用輕松的語氣說道,“那就再見了!”完全就是一副恨不得完全擺脫對方的模樣。

    “再見。”費奧多爾同樣用輕松地聲音說道,“晚上再見吧。”他看上去也對自己周圍沒有這群人感覺到挺高興。

    “我好像聞到了火藥味。”X小姐嘀嘀咕咕地說道,“天吶,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人在這座城市下面堆滿火藥桶了。”

    第215章 只要挖坑肯定會有人跳

    “哇嗚, 韭菜盒子!”

    很樂意于出來放風的X小姐坐在一家店里,拿著一塊看上去就像是面包夾韭菜的東西,蘸在紅菜湯里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 發出一聲相當驚嘆的喊聲。

    “韭菜什么?”太宰治問。

    “韭菜盒子啊,就是這個味道!”X小姐埋頭吃了一大口,緊接著才反應過來, “哦, 這個食物我不知道怎么用日語翻譯, 所以我采取的是直譯,能懂吧?我覺得這還是很形象的。”

    太宰治看了看她手里的東西, 又看向了X小姐。的確很形象, 但他現在的關注點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所以你的母語是什么?”他問道。之前他們基本沒有談起過這個話題,但時空管理局里唯一讓人不清楚國籍的人就是她了。

    少女眨動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

    理論上失去了記憶的X小姐應該不知道自己的國籍, 但母語的痕跡是深深地銘刻在一個人的思維里的:一個人的思維方式和本能反應都收到了母語文學深深的影響。

    “在東邊。”她把手中的東西蘸著紅菜湯全部吃掉,接著又把腦袋歪過來一點點, “不過在你家的西邊。就是那里的國家, 我的母語就是那里的語言。”

    “不過,我猜我的情況大概和亂步有點像。”她補充道。

    指的她并不是單純的人類的孩子嗎?

    太宰治抬起眼眸,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他還真的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他之前一直以為對方說自己不是人類, 只是因為她已經成為了神明的眷者, 而不是天生就這般。

    而且不同于江戶川亂步身上明顯超乎凡人的觀察力, X小姐從來不在某一種特質上給人以一種“特別離譜”的印象。

    她看上去就像是個真正的人類。雖然有時會表現出神經質的一面,但這樣只是讓她看上去像是一個精神病院里的人類而已。

    “?”

    感覺自己莫名被牽扯到了話題里的江戶川亂步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他停止了自己剛剛自顧自的短暫思考:“我是人類!”

    也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他為什么那么堅持。可能還是再堅持自己的世界觀吧, 或者就是叛逆期到了, 想要和父母對著干——啊,仔細算算的話, 亂步好像還真的是這個年紀呢。

    “嗯嗯。”

    X小姐用長輩式的縱容態度說道,順便轉移了這個話題——可以看得出來,她也不想在這個自己都不怎么清楚的話題上繼續牽扯下去了:

    “所以亂步你剛剛在想什么?”

    “唔?我剛剛只是覺得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啦。”江戶川亂步盯了一會兒X小姐,最后勉強把這件事情揭了過去,“關于費佳的。”

    “想法完全正確。”

    太宰治把手肘放在桌子上,趁撐著自己的腦袋看江戶川亂步:“但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X小姐發出“咕咕咕”的笑聲。這是她想要忍笑但是失敗的產物。

    我們都知道的: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事情都能用“和你有什么關系”與“和我有什么關系”來解決。而“和我們有什么關系”更是其中的集大成之作:它同時包含了以上兩種情況!

    江戶川亂步表情似乎變得郁悶了那么一會兒——他大概本來還想拉著太宰治一起去湊熱鬧、或者看著太宰治能制造什么熱鬧呢,但現在這個計劃顯而易見得失去了可能性。

    “可我是一個未來的警察。”

    但很顯然,這句話沒有真正地打擊到他。他昂起頭:“沒有什么是和警察沒有關系的。”

    “你父親說的?”X小姐探過腦袋,她顯然對這件事情感覺很有趣,“但你這是在跨國界執法啊?”

    “我未來是要當國際刑警的。”江戶川亂步認真地說道:他才不要當日本警察,然后在自己父親的手底下做事呢。

    “聽上去太帥了。”X小姐眼睛一亮,“真是很適合你的職業啊,亂步。”

    “可就算如此,你現在也不是警察。”

    太宰治給出了最關鍵的攻擊,他看上去真的不是很想管這件事情:“X小姐,走吧。”

    澀澤龍彥從邊上跑出來,他的身邊是五只被玩得奄奄一息的耗子。它們的尾巴都互相打了個結,沒有辦法分開,只能這么躺著。

    他們幾個吃的這頓小吃算是免費的。原因就是白貓走到這里的時候目光一利,從角落里拖出了五只大耗子,還頗有審美興味地纏成了團。店主看到之后立刻請他們吃了這頓飯。

    白貓走到街道上面,爪子埋在還比較潔白的雪里面擦了擦,然后順著江戶川亂步的褲腳爬了上去,理直氣壯且“理所當然”地拽下了對方的圍巾給自己取暖。

    “X小姐?”太宰治突然說。

    “嗯?”少女抬起頭,然后她愣了下,眼睛完成一道月牙的樣子,滿臉都是了然,“哦——”

    她有時的確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能夠輕而易舉地感受出別人的心思。這一點太宰治不得不承認,對方說不定比費奧多爾做得還好:那個傲慢的俄羅斯人有時會因為自身先入為主的判斷而影響接下來的觀察,但X小姐身上就從來都沒有這個問題。

    “那就往前面走吧!”

    她邁開步伐,朝前面跑過去:“前面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小木屋子呢!”

    這里的人沒有和平時代和未來的人那樣歡快和五顏六色,所以在人群中,少女的模樣就顯得格外顯眼。很多人都給他們投來了詫異的目光,似乎是以為他們是別的國家過來的小貴族。

    在少女歡快的聲音中,有點點的白色從已經落在屋檐上的積雪中飛起,就像是冬日蒼白的雪再一次恢復了自己的生機與活力。

    但實際上,那只是樸素的飛蛾。它們在寒冷的空氣中拍打翅膀,然后又重新回到皚皚白雪當中,不被任何人所注意,就像是它們本來就應該在這里,再尋常不過。

    江戶川亂步似乎注意到了——有那么一會兒的時間,他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但這種異樣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不見,就像是剛剛的思緒是被眼鏡一瞬間在日色下的閃光引起的。

    有神明在虛空中輕笑。低低的,就像是貓咪呼嚕一樣的笑。

    X小姐什么都沒有意識到:她正在很專注地投入某件對她來說很有意思的事里。太宰治跟在他的身后,悠哉悠哉的。

    澀澤龍彥一開始沒有意識到他們正在干什么,只是有些驚訝地觀察著現在負責帶路的X小姐——在他的印象里,對方可并不適合這樣的工作。

    但很快,非人類的嗅覺和第六感就讓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在耳朵輕輕抖動了兩下后,白貓露出了那種有些難以言喻的表情,但很快就同樣感興趣了起來。

    于是他選擇什么都不說,就像是在這個時候和太宰治與X小姐達成了某種無聲的默契。

    “現在還有……”

    X小姐放慢了腳步,她朝前后左右看了看,就像是突然感覺到了某種不太妙的氣息:“等等啊,我怎么感覺就像是有人早就預料到了,在這里專門等著呢?”

    太宰治看向對方:如果她此刻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動物的話,全身的毛肯定都要豎起來,變成一個警惕的圓球。

    江戶川亂步茫然地停下腳步,朝他們看去。他才反應過來,但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什么情況,于是下意識很贊同X小姐說法地點了點頭。

    “這是很有可能的。”

    太宰治咳嗽一聲,也不急著否認,用某種相當真誠的語調說道:“我在決定這件事之前就想好了。但畢竟我們身上也沒有他有利可圖的地方,被坑的大概率只有你一個,所以……”

    澀澤龍彥發出了低低的笑聲。他就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句話似的,并且從一開始就在等太宰治把這句話說出來。

    “真是讓人傷透了心啊,太宰。”

    X小姐睜大眼睛,那對充滿了不知道真假的震驚的琥珀色眼睛圓溜溜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然而太宰治只是微笑。

    “現在反悔的話可沒有用了。”他說,“而且我也相信你的好奇心——充分地相信。”

    有的人就是這樣,天生就不愿意錯過任何隱藏起來的秘密。他們對糖果沒有興趣,但一定很樂意湊到明知道是糖衣炮彈的東西邊上,就是為了看看糖衣里的炮彈是什么樣。X小姐的身上就有這種特質。

    這么顯眼的把柄,不利用一下簡直有點手癢。

    少女很不滿地瞪著他,但最后還是服了軟,繼續往前面走去,看上去就像是認了命——同時還真的有那么一點躍躍欲試的好奇。

    看來這個壞毛病她一輩子都改不了了,真是令人遺憾。

    往下的路,少女在前面幾乎走得悄無聲息。她專注地看著前面,安靜得就像是一個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幽靈,幾乎融化在這條并不算是寬闊的巷子里。

    太宰治也很識趣地沒有再說話。他知道在這里的確應該小心一點——至少,他們“應該”小心一點。

    在走過大概五十米的距離后,少女突然停下來了。她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小巷子末端的一個小房子,很肯定地微微點頭。

    “里面。”她轉頭做了一個隱蔽的手勢,沒有發出聲音,“或者下面。”

    這種架勢就像是來做賊的,給人的感覺未免有點過于微妙。江戶川亂步看上去卻相當自在,可能是他不覺得自己干這種事情有什么錯。他們就這么朝前走去,同時互相交換了眼神:

    ——更詳細的呢?

    ——更詳細的沒了!

    ——那我們得想個方法進去嗎?

    ——我覺得把澀澤丟進去就好了。

    ——澀澤現在又沒有竊聽器。

    ——但可以偷個竊聽器然后放在里面。

    ——所以讓費佳知道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相信他,這些事情肯定都在他預料之中的。

    ——而且反正出問題的話,遭殃的估計也不是我們。

    于是在已經經過那個房子的時候,白貓就被丟了下來。

    作為最新一代潛入型智能碳基武器的澀澤龍彥并不是很想說話。他不太情愿地回頭幽幽看了眼這幾個人,跳到墻頂上去了。

    “我感覺澀澤好像不會去干這件事。”江戶川亂步說,“倒不如說是肯定不會吧。”

    “自信一點。”

    X小姐說,她看上去挺憂愁的:“說不定還會把我們的計劃全部告發給費佳呢。但萬一他腦子突然不好使了,真的偷聽完還回來告訴我們費佳他到底在和別人聊什么了呢?我覺得做人還是需要一點美好的期待的。”

    “這個可能性比費佳不追究這件事情的概率還要低吧?”

    江戶川亂步瞇起眼睛,實事求是地拆穿道。

    “有這種擔心的話那就跑遠一點。”

    太宰治很淡定地拍了拍X小姐的肩膀,給出了最有效的安慰:“只要他找不到你的人,就沒有辦法找你算賬。”

    “聽上去還真是一個好主意啊,太宰。”

    X小姐一臉郁悶地說道:“我到時候絕對會告訴他,這都是你慫恿的。”

    “我們之間的賬也不止這么一點了。”

    太宰治用有點同情的眼神看著她:“所以就算是把這個算上去也沒什么用的,X小姐。你還是想想自己會不會被他抓住打工吧。或者你可以更厚臉皮一點,假裝這件事情從來沒發生過?”

    真要出事的話他和費奧多爾中早就有一個出事了,現在他們兩個都相安無事,只能證明一件事:他們拿彼此都沒什么太大的辦法。所以在這種事情中,他要做的從來都不是擔心自己。

    “嗚。”

    X小姐捂住自己的臉:“我已經預感到他抓到我后會以此要挾我打什么工了啊!可惡,我明明是過來放假的!”

    “放假的!”

    第216章 道德水準=好騙

    來自東邊的風從天空中吹過, 來到了這個叫做“科什么什么”的偏遠地方。

    不像是東部臨海的某些國家,俄羅斯東方吹來的風并不是所謂的春風,而是帶上了明顯的寒意, 仿佛里面夾雜著未化的冰雪。

    這里的春日遲遲未來。

    “嗯……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說這件事是太宰治提議的,你應該不會對我做什么吧?”

    X小姐努力裹緊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但衣角依舊在空氣當中翻飛著, 就像是什么東西正在她的身后展翅欲飛。

    她有些警惕地看著下面的費奧多爾, 身子微微后仰,分明是害怕被捉到的模樣。

    她在最高最高的那根樹梢上, 柔軟的枝條在夕陽的余暉中晃動著, 就像是上面不存在任何數量。或者上面只落下了一只蛾,雪白的飛蛾。

    費奧多爾的臉上帶著微笑:“所以我說不會的話, X小姐會相信嗎?”

    “呃,不會啊。”X小姐拽了拽自己垂落下來的頭發, 有些尷尬地回應道。

    “看來您在這件事情上還是很明智的。”費奧多爾同樣坦誠地點了點頭, “所以,答案是不可能。”

    “聽上去未免有些太讓人感到難過了吧!”

    X小姐嘟囔著。她依舊是那副不肯下來的模樣,并且看上去還很希望有什么人能夠跑出來, 順便拯救一下自己。

    但事實證明, 在這種時候她并不怎么好運, 或者說想要好運也好不起來。有一個神正在揶揄地看著面前的這一幕呢,祂把有關于可能性的排布重新撥弄了一下——為了最好的觀看效果。

    費奧多爾也許同樣知道這件事, 所以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看著樹上的X小姐。

    他可能不了解神, 但他非常了解人類熱衷于看熱鬧的心理。而在絕大多數時候,伊尼看上去都很“像”是一個人。

    “您還是放棄吧。”

    費奧多爾看著對方:“澀澤和太宰可是把你給供出來了。”

    “天吶, 幸好亂步沒有。”

    X小姐自言自語道,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好像給出了錯誤的反應,連忙改口,朝著下方大聲地喊道:“我才沒有想干偷窺這么沒品的事情呢!也對你的那些事情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你不要隨便冤枉人啊!”

    “聽上去像是不打自招。”費奧多爾評價道。

    “聽上去真的很像嗎?”X小姐看了看自己,最后搖了搖頭,一臉堅定,“我覺得不像。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沒有證據。”

    “你是說我沒有人證嗎?”費奧多爾反問道。

    “人證……怎么能算是證據!那幾個家伙就是想要看熱鬧,總之就不算!”X小姐勉強地辯解了幾句,不過她的這幾句話似乎還真的不能算是錯的。

    在這種事情上,那幾個家伙都很樂于去當一個沒什么良心的樂子人。

    “我說的是切切實實的物證,能夠證明就是我要偷窺你談話內容的那種直接證據!”

    深吸了一口氣,少女說話的聲音再一次變得流暢了起來:“所以有嗎?沒有的話就不關我的事情了哦?”

    “是嗎?”費奧多爾很淡定地說道,“你想知道我今天和別人聊了什么嗎?其實我現在就可以講給你聽。”

    X小姐的眼睛一亮,身子蹲了下去,但還是穩穩地站在樹梢上:“所以聊什么了?快講給我聽聽。”

    費奧多爾看著她。

    X小姐看看自己:“……”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于是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這種秘密肯定會有人好奇啊,但這又不代表我真的會付出行動。”

    少女看著天空,努力為自己辯解道,就是語言顯得有點蒼白:“呃,總之這個肯定算不上是直接的證據。你只是證實了我的確有這個動機而已……我是不會承認的。”

    “完全就是推理片或者推理小說里面罪犯在主角面前嘴硬的劇情嘛。”

    太宰治的聲音響了起來,似乎還帶上了那么幾分無端的感慨味道:“加油啊X小姐,你一定能夠想出更好的臺詞。我還是很期待你能讓那家伙無功而返的。”

    澀澤龍彥蹲在太宰治的邊上,贊同性地“喵”了一聲:這種事情嘛,對于他們來說當然是越波瀾起伏越有樂子。

    被寄予厚望的X小姐抬起頭看到了這兩個家伙,一下子就炸了毛。

    “喂喂,你們要是真的這么想的話,當時不要把我賣了不就行了嗎!”

    她沒好氣地瞪著這兩個家伙,站在樹梢上面指指點點:“結果現在還過來看熱鬧——”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太宰治很坦誠地說道:“某只老鼠在這方面早有準備……說句實在話,我覺得在你想要來這里度假的時候他就準備好了。”

    費奧多爾點了點頭,表現出了寵辱不驚的淡然姿態:“過獎了。我覺得這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就像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旅行。

    X小姐很顯然也明白了這種道理:以被逼到站在樹上都不敢下來作為代價。

    “但你之前不是也預料好了嗎?”她裹緊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感覺這個世界真是冷漠得可怕,她這輩子都不想去俄羅斯了,“你怎么還在邊上推波助瀾啊?”

    當時明明就是太宰治暗示她帶路,去費奧多爾偷看一眼,瞧瞧對方在暗中聊什么的吧?

    好的,也許不只是一眼。但差不多這個主意就是太宰治提出的,在這之前她可沒有想到過這個方面。她是完完全全無辜的。

    “誰知道呢,也許是某個人預料到了我的想法?”太宰治一臉無辜地看著X小姐,“還真是抱歉啊。”

    “更有可能是有人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但考慮到不管是什么走向,最后都可以看到有趣的場景,所以完全不在意。”

    澀澤龍彥說道,他緋色的眼睛看向太宰治,得到了這個人有些燦爛的微笑——他此刻的心情大概真的很愉快。

    “我要罵人了,我真的要罵人了。”

    X小姐幽怨地嘟噥著:“亂步呢,他怎么不在這里?”

    太宰治往上指了指——那個方向是一座樓房的位置。其中的一個窗戶上面反射著光芒。那是鏡子的反光,更準確的說,像是望遠鏡上面鏡片的反光。

    江戶川亂步就在那個房間里津津有味地吃著零食,吃到心滿意足后就拿起望遠鏡看眼外面,觀察一下目前的事態到底發展到了什么地步。

    X小姐看上去并不喜歡這個答案:她還以為有人不會來看自己的熱鬧呢。

    “不過你出來得也太晚了一點。”

    看著X小姐的沮喪模樣,太宰治轉過頭看著費奧多爾,用促狹的語氣說道:“你要是早一點的話,說不定能抓個現行。”

    “我也不是想出來就能出來的。我的確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談,沒有合適的理由最好不要隨便就中斷談話。”

    費奧多爾也看向太宰治。這個渾身黑色,臉上纏著繃帶,在這個時代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戰爭中導致了視力殘疾的男人臉上笑吟吟的,就像是在等待著什么能讓他更開心一點的回答。

    “不過我有辦法讓她主動答應。”他說。

    “玩弄人心的家伙。”太宰治聳了下肩,“好人總是很容易被利用的——不過你確定她還算是一個好人?”

    “有人空口白牙地在污蔑我。”

    X小姐嘟嘟囔囔地說:“我怎么就不算是好人了?我就是對人類作為數字的集體死亡、以及為了崇高目標的犧牲稍微有點習慣了而已。”

    “你看。”太宰治對費奧多爾說,“和你簡直一樣。”

    澀澤龍彥歪過頭,他注意到了這句話的敏感性:“你這句話是在罵誰?”

    太宰治想了想,他提出了一個新的觀點:

    “為什么不擴大一下范圍呢,也許我同時在指責兩個人?”

    澀澤龍彥“嗤”了一聲,顯然對他的這個回答有些不以為然。白色的貓站在地面上,柔軟的、沒有掃走的落葉讓他離寒冷遠了一些,讓他能夠近距離地欣賞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費奧多爾欣賞完了太宰治的油腔滑調:“事實上,我們兩個在玩弄人心的方面彼此彼此。”

    他又補充了一句:“以及你說得對,好人總是很容易被利用的。這就是為什么你對付起來那么麻煩。而X小姐……”

    他看向樹上滿臉警覺的少女。

    有時他也驚訝于對方在看著人類死亡時的那種冷漠——就像是她已經從人類的身份當中抽離了出來,同類的死亡再也沒有辦法牽動她的同情心或者同理心。她已經與人類這個群體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但作為一個“人”,X小姐在日常的生活中卻還是那么活生生的。她給人的感覺喜歡笑,喜歡捉弄人,喜歡把一切都變得“熱熱鬧鬧”的,喜歡那些盛大的浮夸的壯麗的東西,在某些時候敏銳得可怕,有時還表現出異常的貼心或者尖銳。

    有時她也很安靜。安靜而憂傷,甚至有種哲學家的氣質。她的眼睛中似乎藏著一個巨大而深刻的、就連失去記憶也沒有辦法將之完全抹除的傷痕。她把它藏得很深,不想要被人發現——更準確的說,不想要被任何人同情。

    在作為一個日常生活中相處的“朋友”時,只要能稍微忍耐她的那些喜歡捉弄人逗弄人的毛病和突如其來的神經質時刻……她確實會是一位很好的人。

    “你在想什么?”

    X小姐問。她的好奇心又上來了:“你在想我的事?你終于反悔啦?”

    “不,我只是想到了我剛剛的談話到底有多重要。”費奧多爾面不改色地說道,“以及你到底打亂了我的多少原定的計劃。”

    少女的脖子縮了縮。很顯然,她現在已經有點心虛了。

    “本來我們這件事情今天就能夠解決的。但因為要過來找你,所以我不得不把日程推到了明天,這樣就導致了所有事務的推后。有些東西可能會沒有辦法趕上正確的時間,意味著我還要把計劃重新調整一遍,對順序再重新安排。”

    費奧多爾看了看表:“我今天又需要熬夜處理這些東西了,X小姐。”

    “你……你跟我說這些又沒什么用。”

    少女的舌頭差點打了個結巴,她很顯然被這個后果搞得有點緊張和內疚,但又本能地懷疑這是費奧多爾的陰謀:“別和我說啊,我是不會對這些事情負責的。”

    “是這樣的。”費奧多爾淡然地點頭,“所以這一切實際上都是我自作自受。”

    “倒也不至于這么說……”

    “就這樣吧。我回去了,畢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用這種手段要挾人不顯得很幼稚嗎!”

    X小姐口上是這么說的,但身體很誠實地跳到了下面的枝子上面,但還是磨磨蹭蹭地不愿意下來,用手抱著樹干,就像是離開了這棵樹就要來到地獄了一樣。

    “糟糕。”太宰治對澀澤龍彥說道,“看上去完全就被拿捏住了啊。”

    “很明顯是知道底下是坑但還是決定往下跳了。”澀澤龍彥說,“真好拿捏。”

    X小姐轉過頭,一臉郁悶:“你們兩個閉嘴啊,不把我供出來就沒那么多事情了!”

    她跳下來,苦悶地看著費奧多爾。費奧多爾眨了眨眼睛,看著她。

    “所以你繞那么一大圈,不就是為了讓我心甘情愿干活嘛。真是的,要不是出了這種事情,我肯定會跑路……”她嘆了口氣,“要干什么?”

    “不,還有一點是確定你的能錄在這里是不是還有用。”

    費奧多爾笑著回答:“在戰場上面,能夠直接觀察到對方的行動真的是一個很大的優勢,不是嗎,X小姐?”

    X小姐的臉垮了下來。

    “是啊,確實很大……大到我不知道你會怎么輸。”

    第217章 琥珀色

    “所以呢, X小姐目前就只能待在費佳這里打工了。不過應該很快就能夠回去了。”

    江戶川亂步如是總結道,為這個有些悲劇性的度假故事畫上了一個暫時性的終止符號。

    他對面的幻影獸——等等,這真的能夠被稱呼為動物嗎?這種更像是月光一樣的生物, 這種會隨著月相而變化姿態的生物?但不管如何,我們先這么稱呼它吧——點了點頭,看上去有點輕微的驚訝, 但也不是太驚訝。

    “雖然有點不太好, 但是……”

    它說:“這的確很像是X。”

    “的確很像她。”江戶川亂步回憶了一下, 很贊同地點點頭,附和了對方的這句話, 并且伸手摸了摸它身上的皮毛。

    今天的月亮是盈月。幻影獸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潔白的馬, 體型大小像是一只山羊。它用山羊般的腦袋輕輕地蹭了蹭江戶川亂步,長長的兔子耳朵就像是兩條飄帶般垂落。

    它看上去沒有那么可怕了, 身上流淌的光芒甚至有些讓人心醉神迷:前提是忽略它口中那條蜈蚣一樣蠕動掙扎的鉑金色辮子。

    “我要走了,謝謝你。”它說, “時空管理局的人們還在等著我的消息呢。”

    它是來自時空另一端的信使。這種和月亮相伴的、誕生在亞馬遜的雨林中的生物能夠在夢的世界當中穿行, 也可以抵達所有被月光照耀著的地方。

    它這次過來就是受到了他們的委托。宵行把自己的頭發剪了下來,拜托它做這件事情。

    幻影獸喜歡女孩的頭發。它以前經常偷偷地把少女的頭發偷走,編到馬的身上。有一種小孩子惡作劇般的狡猾。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的月亮就像是現在一樣皎潔。但現在它也不介意重新撿起這份愛好。

    江戶川亂步抬頭看著這只美麗而又詭異的生物:“你不去她的夢境里看看她嗎?只要問過我就可以了嗎?”

    它搖了搖頭。和食草動物不同, 它有一張哺乳生物的臉, 眼睛分布在正面而不是兩側,這讓它可以和江戶川亂步對視著。

    “可她不會做夢。”它說, “那根本就是一個不存在的地方。而且……我覺得問你們當中的別人似乎也沒辦法得到可信的答案。”

    在夢境和月光中生活的生物了解人類。它清楚這幾個人類到底有多狡猾, 就連貓也一樣。月亮在神秘學上, 本身就代表著人類那顆被埋藏在深處的、敏銳復雜而多情的心。

    更何況,他們也算不上是不認識。

    它笑了起來:“再見了, 亂步。”

    這只動物在月亮落下去之前就離開了。它輕輕一跳,就從這個夢境中輕而易舉地躍了出去,就像是一只會飛的馬或者天上飄的綿羊。

    江戶川亂步看著對方潔白的身影,嘗試著從這個夢境中掙脫出來。這并不困難,尤其是對他來說。當他睜開眼睛時,發現窗戶外面已經亮起了魚肚白的顏色。

    他跑到窗邊看著——X小姐果然就在不遠處的地方。她有些出神地看著遠處即將誕生太陽的地平線,就像是沉醉在某種風景中。

    X小姐從來都不會在這種時刻缺席,仿佛日出中包含了某種能夠讓她熱淚盈眶的元素:盡管她從來都沒有在看到日出時真正熱淚盈眶過,但江戶川亂步還是有這種感覺。

    “醒了?”

    睡在他隔壁的太宰治打開門。他看了眼江戶川亂步,笑著說道。

    江戶川亂步則是朝他點了點頭——太宰治好像從來都不睡覺,或者睡覺非常非常地淺。每天早上他醒過來的時候,只要不是太晚,都能看到對方精準地打開門。

    同樣的還有……

    白貓打了個哈欠,從房梁上面跳了下來。他抬起緋紅色的眼睛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類,本來冷冷淡淡的貓言貓語也在剛醒的時候柔軟了一點:

    “喵嗚。”

    這是在打招呼。

    “早上好啊,澀澤。”

    江戶川亂步朝對方也回應了一聲,同時感覺這種日子如果繼續過下去,說不定哪一天就可以搞懂貓這種生物的全套語言。

    但想想就知道,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不大。他們作為同事的日子已經要結束了,很快就要各奔東西。

    “在看X嗎?”澀澤龍彥晃動了一下尾巴,似乎很不習慣這種仰視人的角度,跳到了一個矮柜上,緊接著跳上了窗臺,朝著窗外看去,發現了江戶川亂步之前關注的風景。

    “是這樣啦。”江戶川亂步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做的那個夢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剛剛時空管理局有人來問我,為什么X小姐還不回去……”

    太宰治朝那個方向看過去,對這種現狀有些忍俊不禁:“哈,看來她這是真的被壓榨得有點倒霉了。”

    X小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因為過久不會導致了同事們的擔心——實際上也算不上是擔心,他們更多是覺得新同事才剛剛來,最好不要給對方樹立可以無故曠工的印象——她只是專心致志地注視著東方。

    東方有一個奇跡,而她在等待著它的降臨。

    “說起來。”江戶川亂步趴在窗臺上,感受著早晨的風吹過臉頰。寒冷,但里面帶著微弱的泥土融化的氣息。

    “她為什么這么喜歡日出?”

    “我以前會也想。”

    太宰治聳了聳肩:“她為什么總是會在日出前后的這一段時間滿懷期待地等待著,等待太陽來到地平線上的那一刻。”

    他的兩只手插在口袋里,眉毛似乎輕輕地挑了一下,如同對即將噴薄而出的光線有點不太適應。他說:“但我現在明白了另一件事,這還多虧了費奧多爾幫我確定了……”

    “你是不是在賣關子?”江戶川亂步盯著他,眼睛逐漸瞇起,這么問道。

    “肯定一點,他就是在賣關子。”澀澤龍彥鄙夷地說。

    “……她的視野并不局限于人類的視野。”

    太宰治停頓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在被揭穿后沒有什么意思,于是索然無味地繼續說道:“她可以和飛蛾共享自己的視野,或者說她本身的構成就已經不是人類了。”

    而是一個巨大的飛蛾聚集體。

    他想:就像是當初他們在俄羅斯看到的那只蛾群一樣。他們都在神明的影響下,朝著本不屬于自己的樣子轉變了。而奇特的是,他們最后都在某個程度上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

    以至于看上去有些相似。

    “也就是說。”他說,“她可以從幾個小時之前,太陽剛剛照到這個國家土地的時候,就看到日出。”

    剩下的事情就算是他不繼續說下去,在場的人或者貓也都很明了:她可以欣賞一場持續數小時的日出,這種本該短暫的輝煌能夠在她的視野中停留極其漫長的時光。

    甚至一生那么久——只要她把全世界所有飛蛾的視線都串聯起來。那動人的天空顏色就永遠都不會真正消散,而是像昆蟲被樹脂包裹一樣,被封存在那對琥珀色的眼睛中。

    或者,那對琥珀色的眼睛本身就是因為日出被封存在其中,從而誕生的顏色。

    太陽升起來了。

    X小姐的頭也跟著抬起。她看著那美麗的光點在天空當中緩緩地出現,臉上有一種平靜而又深刻的表情,就像是被牽扯到了時間的深處。

    有那么一瞬間,太宰治甚至覺得對方會因為這場日出而選擇永遠不回到那個只有月亮的時空管理局。

    但很快,這種表情就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她側過頭,注意到了看著她的兩個人和一只貓,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活生生了起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垮了下來。

    “喂!每次看到你們的時候,我都會想到我這份該死的新工作。”

    她站起身,大聲地在地上喊著,然后快速地跑回來。

    “需要我說抱歉嗎?”太宰治在窗戶邊問。

    “你確實應該說抱歉,但這有什么用啊!除非你愿意接替我的工作,但你又沒有這種本事。澀澤要是說了這句話我才應該高興呢!”

    X小姐叉著腰喊了回來,她的表情中帶著幾分不忿。澀澤龍彥則是假裝自己根本沒有聽到,有模有樣地梳起了自己的毛。

    少女對這種裝傻充愣的場面顯然已經很熟悉了。她打開門關上門,順著樓梯跑上去然后到了他們所在的房間,最后氣勢洶洶地——坐到了沙發上面,把自己躺成了一個大字。

    “明天我就可以走了。”

    她嘟囔道,臉上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接下來的局面我都可以猜到了,簡直是用腳后跟打都能贏……”

    “還挺快啊。”太宰治說。

    “那是當然嘍。”少女有氣無力地回答,“不過真正要結束還要好一段時間呢。一年?總之明年差不多就可以結束了,在排除東邊那塊沒人愿意待的地方,這個國家又不是特別大。”

    她翻了個身:“不管怎么說,哈哈,我馬上就要自由了!”

    太宰治看著她就這么在沙發上打滾,知道這個家伙大概是在發泄情緒,于是也沒有多說什么打擊她。比如“你的假期現在還剩多少”之類的。

    “你怎么這么喜歡看日出?”他想了想,以一個不那么功利的心情問了他們剛剛正在討論的問題,“你一天得看多少次?”

    少女抬起頭。她翻來覆去的動作停住了,靠著沙發坐了起來。

    “大概有四五十次吧。”她說,“我沒有必要記得太清楚——畢竟我看日出又不是因為我很孤獨。”

    “你竟然還看《小王子》啊。”太宰治有些詫異地雙手抱胸,“真沒看出來。”

    “我看《小王子》有什么奇怪的,我還很喜歡這本書呢。倒是你。”X小姐歪了下腦袋,“我對你也看了這本書還是很驚訝的。”

    她在“也”上加重了語氣,表示如果太宰治沒有看過這本書的話,是沒有辦法這么快就反應過來她是捏他《小王子》里的話的。

    “有嗎?”太宰治沉思了一會兒,“我其實是在看一本關于小說推薦的書籍上看到的。”

    “哈。”X小姐發出不置可否的聲音,她稍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意識到這個話題好像不僅僅是太宰治很好奇,江戶川亂步和澀澤龍彥也都在看著自己。

    “呃。”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大概給自己做了一點心理建設——比如說馬上就要再也不見,所以說點事情也不是不可以之類的——最后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我其實不喜歡日出。”

    她也不管聽到這句話的人的驚訝,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我討厭死這種給全世界都增加橘黃色濾鏡的東西了,就像是我討厭沒有聲音,沒有動靜,什么都不發生變化,好像在膠片當中定格的世界一樣。”

    X小姐的睫毛動了動,一種真實的厭惡感從她的眼中升騰起來。她在對待自己認識的人時一直都很真誠,但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甚至有點懇切。

    如果聯想到她那對“琥珀”顏色的眼睛,這種厭惡甚至顯得有點戲劇性。太宰治想。

    “但怎么說呢,我還是想要去看日出。這或許是因為……倒也不是孤獨,雖然我的確在看日出的時候覺得身邊應該有另一個人,單著并不算是孤獨。”

    她停頓了還一會兒,最后求證性地看向了太宰治:“你有時也會這么覺得,對吧。”

    太宰治“啊”了聲,點點頭。

    在lupin一個人待著喝威士忌的時候,他腦海內的確就是這種想法。

    “就是這樣。”她說,“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就像是你已經陪著另一個人看了幾千上萬次的日出,你覺得他這次應該也在,并且期待他看到這次日出后會怎么想。但實際上他不在。你的身邊什么都沒有。”

    她看著窗戶外面,眼睛中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茫然。然后少女輕輕地晃了晃腦袋。

    “沒事了。”她說,“等等,今天的早飯怎么還沒有到呢?我都感覺有點餓了。”

    第218章 金黃的太陽

    這次漫長且寒冷的度假總算是要結束了。

    X小姐把自己頭頂的帽子拿下來——在俄羅斯這樣寒冷的日子里戴著寬檐帽給人的感覺有點愚蠢, 這樣的天氣里更適合的還是費奧多爾那樣的毛絨帽。但她還是很喜歡這個上面裝飾滿了鮮花的帽子。

    而且上面還有一只月亮蛾的裝飾。

    很大,很漂亮。微微的碧綠,春天水藻橫生的池塘的顏色, 香水百合還沒有綻放時的顏色。彎月和圓月懸掛在它的翅膀上,就像是承載著溫柔到不動聲色的月光。

    她摸了摸這頂帽子,心里想著管它呢, 蠢就蠢吧, 于是很高興地再次把它戴在頭頂, 看著鏡子歪了下腦袋,臉上浮現出一個燦爛的笑。

    除了這個帽子以外, 她的身上沒有任何的裝飾了, 頭發也有點短,以至于這個帽子顯得有點突兀和浮夸, 但她也懶得管,口中哼著歌就離開了這個房間。

    帽子是費奧多爾送給她的。也不知道俄羅斯人到底是在哪里買到了這個和俄羅斯民族的氣質不太符合的東西, 總之, 在X小姐滿臉郁悶地完成了自己“欠下”的“債務”后,這個帽子就出現在了她的房間里。

    很合適,很恰當的禮物。不得不說, 這給了少女很好的心理安慰——至少她現在已經完全不生氣了, 而且打算戴著這頂帽子去正式地給那個混蛋告別。

    客廳里面的人很齊。本來就不大的客廳人一多起來就顯得滿滿當當, 加上壁爐里面燃燒著令人感覺相當愜意的火焰,使得空氣聞起來都是三分熟的溫暖味道。

    費奧多爾正在給壁爐添柴火。這些木頭在壁爐里面發出可愛的“噼啪”聲, 然后燃燒起一團賞心悅目的火焰。他一邊添柴火, 一邊用不緊不慢的語氣說著什么。江戶川亂步趴在地毯上面, 兩只手撐住自己的臉頰,仰頭認真聽著。

    太宰治縮在沙發的另一端。他看上去在這樣的天氣中有些昏昏欲睡, 黑色的大衣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就像是一只正在冬眠的黑色蝙蝠,用翅膀把自己的身子裹住。同樣這個姿勢的還有趴在沙發背上的澀澤龍彥。

    白貓顯然也有點困了。作為一只貓,澀澤龍彥的生物鐘可以說是亂七八糟。這也導致了他在什么時候都可以睡著,在睡著的時候也能被很輕松地喊醒。但它就算是睡覺,也要找一個比正常人要高一點的地方的。

    那條松鼠一樣的白尾巴無處安放地從沙發背上垂落下來,上面的毛在暖和的空氣中輕輕地晃動著。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柔軟的圍脖。

    X小姐左看看右看看,她步伐輕盈地走來,就像是一個幽靈在人間行走,沒有發出一丁點的響聲。但費奧多爾還是察覺到了什么,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用很平淡的姿態點了點頭,一點被嚇到的意思都沒有。

    少女鼓起臉,一下子就泄了氣,快步走過來,盤腿坐在沙發下面。

    “所以這是怎么被發現的啊!”

    她繼續左顧右盼著,不服氣地說道。

    江戶川亂步指了指一個方向。他以前經常采取和X小姐一樣的策略去嚇唬自己的父母,但也經常遭到這樣的戳穿待遇,以至于對于這種情況都有點輕車熟路。

    “雖然沒看到,但大概是鏡子把畫面反射到費佳那里了吧。”他說,“光線正好是這樣的。”

    X小姐大大地“誒”了一聲,表情看上去有些沮喪。

    費奧多爾臉上全程保持著微笑。不過這種微笑在今天多了一點真心實意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終于擺脫了這幾個人,還是因為真的挺喜歡現在的場景。

    “你們之前在講什么故事?”

    X小姐只是沮喪了一會兒,就重新支棱了起來,好奇地詢問道。她一貫是很會自我調節的。

    “這幾天我干的事情……你不想要知道現在我要干什么了嗎?”

    費奧多爾問道。他的臉上帶著笑意,就連說出這句話的態度都更像是打趣。

    “我不想知道。這可不是我感興趣的內容,而且也很容易就猜到了。”

    X小姐卻令人意外地搖了搖腦袋,沒有好奇心給捕獲:“你也不要問我——我在時空管理局學會了一個很有用的能力,那就是把那些自己不想要的東西清除出自己的大腦,好讓它給更重要的東西騰出一些空間。”

    她眨了眨眼睛,表現出一種近乎于大智若愚的狡黠。

    “如果說我對什么東西感興趣的話,那就是屬于個人的東西,一個人想要藏起來的秘密。它們和這個世界的大局無關,也不會對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和文明造成如何如何的影響,但——很有趣。”

    因為它們總是如此獨特和與眾不同,所以就顯得非常有意思。和那種被歷史推動著,注定要在某個時刻發生的事件截然不同。

    當初她也只是被太宰治慫恿著,覺得費奧多爾肯定瞞了他們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好奇地去探頭探腦的。否則她肯定不會表現得那么興致勃勃和在意。

    “那看來我當初的決定還算正確。”

    費奧多爾看了X小姐,臉上的笑意似乎變得更加濃烈了:“如果我不這么做的話,后面想要把你抓過來工作就不可能了。”

    這個世界正在走向時代浪潮的頂點。

    沒有誰比X小姐更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了。她的目光注視著這片寬闊的土地,甚至是注視著這個星球,以一種人類沒有辦法理解的視角觀察著這一切。

    她是這個急劇變化的世界最好的旁觀者。她已在無數個時間線品鑒過了無數次這樣的變化。她早就對這種事情逐漸習以為常,并不感到詫異也不覺得值得驚奇,只是用一種看待人類歷史中總要發生的某個事件的漠然目光注視著。

    越是龐大的概念她就越是興致缺缺,越是注定發生的事情她就越嗤之以鼻。而這個即將——或者正在這個地球上發生的故事恰好就是這兩者的集合體。

    “早知道我應該偽裝得好一點的……”

    X小姐的嘴角拉了下來,她扭過頭嘟囔著,從茶幾上拿起杯子,喝掉了里面的酒。

    當然,這里面不是伏特加,而是酒精硬料。這種程度的東西還不至于讓她像是之前那樣暈暈乎乎的,甚至連臉都不會泛紅,只是讓那對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閃閃發光。

    “不過還是不說這個了。”

    她扶了一下自己的帽子,這么宣布道:“我們已經兩清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是這樣。我不會生氣的。”

    費奧多爾看著少女。她很喜歡這個經典的扶帽子動作,也不知道受到了誰的影響。但做出這個動作似乎讓她感到挺開心的。

    “現在我還是更好奇別的事情一點。”

    她去看沙發上面的太宰治,把似乎正在假裝自己睡覺或者催眠自己入睡的太宰治給推起來:“你們打算以后都怎么樣?”

    她琥珀色的虹膜似乎折射出了某種晶瑩閃亮的光芒,好像被對某種東西的興趣而點燃,里面燃燒起了一盞小小的燈:“和我說說你們想要的未來吧——”

    太宰治把大衣從臉上拽下來,露出一張比繃帶稍微有點血色的臉。他用有些茫然的眼神看著X小姐:“成功自殺?”

    “聽上去也不錯。”X小姐評價道,“我真心覺得自殺是一種很好的未來。畢竟對很多人來說,這個世界糟糕到讓人寧愿從來都沒有來過。”

    “但這個世界其實也不是那么糟糕,對至少我而言。”

    說到這里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不管怎么說,在這個世界上,我的確得到了愛。”

    “這話聽上去都有點讓人傷感了。”

    太宰治躺在沙發上,他嘆了口氣:“你這樣都讓我有點想要回去安慰我以前的監護人和由我當監護人的那些孩子了。”

    事情是這樣的——他想了想,然后發現在他的世界,好像真正會為他的死感到悲傷的大概只有森歐外,中島敦和小銀。但比較不好意思的地方在于,對于這幾位,他好像沒有一個是不虧欠的。

    “但我總不能回到我的那個世界去吧。”

    他聳了下肩:“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也許這里應該發明一個俗語:“在港口黑手黨大樓上”*。一旦到達那個高高的地方,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聽上去有點悲傷。”

    X小姐點了點頭:“你呢,澀澤?”

    澀澤龍彥“喵”了聲,他睜開眼睛,從沙發背上面坐了起來,就這么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下面的X小姐。他看上去對這件事情不太情愿,但還是認真地想了想。

    “回到我的世界,然后就繼續每天去找我的天使,繼續研究神秘學,繼續和那個蠢貨生活在一起。”這只貓做出了一個皺眉的動作,“然后就沒有了。”

    “不會覺得有點無聊嗎?”江戶川亂步問。他知道澀澤龍彥似乎很討厭無聊。

    “我只是一只貓,亂步。”澀澤龍彥說。

    這是他第一次承認這一點,承認自己所擁有的沒有什么太大變化起伏的生活,并且決定回到那里面去。

    “對于一只貓來說,沒有必要把生活搞得一團糟。事實上,能夠看著敦長大,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十足不平凡和不無聊的經歷。”

    他看著自己的爪子:“我很期待他的未來,我很期待他將會變成什么樣的貓。這是一個需要花漫長時間才能知道最終答案的謎題,而我愿意在這件事情上付出我的半生。別的東西倒是顯得無關緊要了。”

    “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給自己選擇這樣的一個未來……”

    X小姐都有點驚訝地看著澀澤龍彥,但很快就笑了起來:“但得到這樣的回答,或許就是我在每一任隊員離開之前都要問他們這個問題的原因。每一個出乎意料的、獨特的、只屬于你們的答案。”

    她轉頭看向江戶川亂步:“亂步你呢?”

    在場的人都知道江戶川亂步想要成為一個警察。但對于這個答案,所有人都還是很好奇的:說不定就和澀澤龍彥一樣,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呢?

    “當然是去當國際刑警啦。”

    江戶川亂步似乎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給出了這個回答:“我要成為比他們更厲害的人,我要告訴他們才不是小孩子了。我要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大人。”

    “去成為那種可以改變自己不喜歡的所有事情的人。”

    亂步用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眼鏡,似乎從這個動作當中得到了什么堅定的勇氣與決心,鏡片后翠綠色的眼睛就像是一顆堅硬地反射光芒的貓眼石。

    “總之,我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到什么!”

    他說。

    “如果是亂步先生的話。”

    太宰治換了個姿勢,他真誠地說道:“那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江戶川亂步的表情明顯變得開心了一點。

    X小姐點了點頭。

    “非常非常了不起的想法。”她說,“我一直覺得,還沒有長大時的愿望,如果能夠堅持下來是很了不起的。希望你能夠走下來。”

    “不許瞧不起未來全世界最厲害的警察哦。”

    江戶川亂步這么回答。他的表情很清楚地表明他這次是認真的。

    X小姐微微地笑了笑,最后,她看向了費奧多爾。

    “所以。”費奧多爾環視了一圈所有人,問道,“這個問題當中有什么寓意嗎?”

    “這個問題的寓意就在于。只要我回到時空管理局,在時間的洪流上,我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你們有沒有在若干年后做到自己今天所說的話,得到那個自己想要的未來。在未來會不會想到今天的這一天,想到自己所說的話。”

    少女這么回答。她琥珀色的眼睛彎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如果你們沒有實現的話,那我就可以在那里狠狠地笑話你們了。”

    費奧多爾:“……雖然明白你的意思,但這個語氣聽上去真的很奇特啊。”

    “是嗎。”X小姐說,“但我絕對沒有因為之前的事情生你的氣哦?”

    ……不,說實在話,這一點也太明顯了吧。

    費奧多爾有點無奈地看著她。

    “我個人的話。”他說,“能夠完成自己的理想,最后死的時候能得到一個能夠配得上我理想的死法吧。”

    “你和太宰是什么情況,腦子里全部都是自己怎么死的?”X小姐露出了比他更無語的眼神,“他我還能理解,你是什么情況?看《圣經》看的?”

    “沒錯,我覺得就是這樣。”

    太宰治在邊上附和道。

    “除此之外,我好像也沒有什么在意的了。”

    費奧多爾一臉無辜地說道:“而且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比較心儀的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吧。”

    “不許個以后有朋友的愿望?”

    X小姐歪頭看著,說道。

    “……不,最好還是別了。如果這就是朋友的話。”費奧多爾嘆了口氣,“而且我們是在談夢想,不是許愿吧。”

    “夢想和許愿也沒有什么區別。”少女如是說道,但她總算是放過了費奧多爾,“怎么說呢,這個想法還真的挺適合你的,嗯。”

    “我現在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你們在幾十年后到底會有什么樣的未來了。當然嘍,太宰你還得跟我回去一趟,幫你找一個適合的世界或者問宵行要安樂死的藥物。”

    她笑了起來:“哎呀,這么一想,太宰說不定還能跟我一起看到這個。但不管怎么說,我們現在擁有的只有此刻。”

    她舉起杯子,笑容燦爛得有些晃眼。

    “所以……”她說,“干杯吧,大家!”

    費奧多爾搖了搖頭,但還是拿起一杯,朝她舉杯。太宰治也拿起一杯,透過壁爐的火光看著仿佛正在燃燒的金色酒精飲料。江戶川亂步也拿了一杯——他不怎么喜歡酒,但更不喜歡別人把他當成小孩子換成牛奶。

    澀澤龍彥從沙發背上跳下來,他用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卷住高腳杯,兩只爪子將其抱起。別的人都低頭看他,輪流用酒杯和他碰杯。

    X小姐:“干——杯——”

    在少女高興的歡呼中,太宰治喝下酒。

    一股溫暖的感覺從咽喉順滑地流下,來到胃部的位置。在寒冷的冬天里,如同咽下一輪金黃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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