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仍然繼續……
俄羅斯的夜晚能看到數不清的星。
那個年代還沒有太多的高樓, 工業的污染還沒有來得及徹底改變寒冷的北國。江戶川亂步就喜歡跑到樓頂去，透過玻璃制品看星星。后來他不知道從誰那里拿到了一個望遠鏡，結果用了沒多久就無聊起來, 重新換成了小碎玻璃。
太宰治偶爾也會上去，感受著夜晚的風。這里沒有港口黑手黨的樓高，自然也沒有那個地方的風大。他睡不著的時候就靠在那里的欄桿上, 聆聽著星河緩緩流動的聲音。
一只鳥會在夜晚飛起, 張開寬闊而又動人的翅膀, 低低地滑翔過去。遠處的森林排成肅穆的剪影。在這里聽不到橫濱海的浪花，但能看到在夜色里依舊反射出微光的茫茫雪原。
他知道樓下面的費奧多爾正開著盞燈在敲電報, 手邊有一杯很快就不會再冒熱氣的咖啡。他知道江戶川亂步這個時候還沒有睡, 只是睜著那對碧綠的眼睛想著什么。他知道澀澤龍彥這個時候正在樓道間漫步，不為什么地走著, 尾巴在地板上輕輕拖過，就像是等待一個奇跡的出沒。
他還知道X小姐這時應該在自己的房間里看著那一輪月, 琥珀色的眼睛里是乳白的月光, 浸透了溫柔而又沉重的深情。
他把繃帶取下來，久違地用兩只眼睛打量著這個世界，最后在萬籟俱寂中看到遠處有什么東西升騰而起, 就像是煙花, 點亮了大半個天空, 定格出一個火樹櫻花的形狀，最后化作燃燒的蛾群散去。
太宰治微微地嘆氣, 然后睜開眼睛。
他醒了。
怎么會突然夢到之前的事情呢？總不會是自己真的開始懷念起那段日子了吧？
真要說的話, 他倒是很想要看看當初那些人在那個夜晚對未來的想象到底有沒有變成現實。但X小姐卻總是神神秘秘的, 不給他看。
不過這種態度……大概也說明了，他們現在應該都還能算是得償所愿吧。
太宰治對著天花板出了一會兒神, 慢騰騰地從床上起來，穿上衣服洗漱，途中朝外面看了一眼，看到宵行趴在外面的工作臺上睡得香甜，各種各樣的東西被打翻一地。
“嗯……”他對這個情況已經很習慣了。
反正也不重要，宵行醒過來后會自己用煉金術修復的。
他走出去，看到理智帶著耳機和通訊器躺在沙發上，時不時發出兩聲驚天動地的大笑，讓人不由自主地好奇他今天又在瀏覽人類歷史的時候發現了什么逆天玩意。被吵醒的法格斯頂著一株垂絲海棠從花盆里面鉆出來，睡眼惺忪地環顧一圈。
“早上好喲，太宰�！�
它說，聲調柔軟且友好。
X小姐坐在鋼琴邊，給自己圍著餐布，戴著白手套一邊哼歌一邊彈著《致愛麗絲》。時空管理局也發出低低的轟鳴聲，這座巨型的鋼琴似乎也在等待著演奏屬于自己的樂章。
“啊，太宰，你來了�！�
少女轉過頭，她的臉上有著燦爛的笑容：
“我正在給鋼琴調音呢。給時空管理局這個大鋼琴調音的最好方式就是給它來一點恰到好處的音樂……以及最后的一串哆來咪發唆拉西——OK！”
坐在書架上面的小小的時空管理局局長笑了一下。她看上去還是不到十歲的蘿莉樣子，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時光從來都沒有流逝過——不過在這樣的地方，時間也的確從來都沒有流逝。
內格瑞克里斯——當然嘍，他現在已經不叫這個名字了，那個名字已經和過去一起燃燒成了灰燼。但為了方便，我們還是這么稱呼他吧——正在很認真地擦著玻璃瓶。
他把花插在里面，最后踮腳放在書柜頂上，專注地看著。然后他看到了太宰治，于是朝他微微一笑。
太宰治也向他點頭——這種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認識對方，但實際上什么東西都想不起來的感覺對他而言有點神奇。以至于他每次看到對方的時候，視線總要在他身上因為這種原因而停頓一下。
“看來宵行還是沒有把你的藥搞定�！�
X小姐把手上的白手套一丟，好奇地湊了過來：“誒誒，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注定就不是這種死法？你要不要換一種？”
“那我注定的死法是什么，跳樓嗎？”
太宰治虛起眼睛，反問道。
“我不知道啊�！盭小姐笑嘻嘻地說道，“要不你還是活下去得了，你看，找死多麻煩。最近我可是有認真給你挑定居世界的�！�
太宰治雙手抱胸：“是嗎？”
“比如你看這個，脫胎于農場游戲的世外桃源養老世界。雖然游戲世界的規則都有那么一點點的詭異，但勝在這些規則都很棒��！比如說凌晨兩點還不睡覺就強制昏迷什么的�！�
“……會昏倒在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你凌晨兩點之前回床上睡覺不就行了？都這么晚了還在外面晃悠個什么啊你！”
“那感覺我的人生每天都會憑空缺少一個小時。”太宰治這么評價道。
“那就熬夜熬死你吧。”X小姐抬頭看了太宰治一會兒，給出了惡狠狠的回答。
太宰治兩只手插兜，滿臉不在乎。他對于這種世界是真的沒有太大的興趣：養老可能確實很適合吧，但他總覺得自己和那么美好寧靜的地方大概有點格格不入。
X小姐把手背在身后，順便一臉不爽地把腦袋扭過去，賭氣似的就這么站著，假裝自己沒有聽到局長在后面輕輕的愉快笑聲。
“如果太宰你真的什么地方都不想去的話。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在我們這里繼續當員工哦�！�
莫里亞蒂局長從上面跳下來，仰頭看著太宰治，臉上是給人滿滿安全感的笑容：“危險系數大，而且絕對不會讓人感到無聊——當然，我們可是不會發工資的，這沒什么意見吧。”
“什么，太宰原來還要在我們這里繼續工作嗎？”理智把自己的耳機拽下來，從沙發上面探出頭，一臉驚喜地這么詢問道。
“？”太宰治轉過頭。
“太好了！本來我還在努力醞釀著離別時傷感的氣氛，都沒有去找太宰，生怕自己觸景生情……”理智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副十分傷感的樣子，不過之前爆發的笑聲已經充分證明了剛剛他說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屁話。
“總之，太宰愿意留下來真是太好了！太宰�！覀儽б粋�吧，為了慶祝我們之后還能夠做同事的美好生涯！”
“？”太宰治繼續打出一個問號，但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被速度快得離譜的理智抱了一個滿懷，還被對方淚汪汪地用衣服抹了抹眼淚。
“噗�！�
X小姐一個沒憋住，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活該！”
莫里亞蒂局長搖了搖頭，但也沒有什么阻攔的意思，只是繼續用那對帶著笑意的綠色眼睛看著面前的人，就像是長輩看著孩子們玩鬧一樣。
——雖然和她外表的年紀放在一起，這種神態稍微有點違和就是了。
“X。”她說，“你想要看看你的家人嗎？”
“��？”X小姐津津有味地看著太宰治的熱鬧，聞言下意識地回答道，“我有家人嗎？”
說出這句話后，她突然停頓了，就像是那個單詞突然觸及到了她內心的某種小傷口。少女猛地轉過頭，用有些結巴的語調說道：“呃，局長你的意思是，家……家人？我？”
莫里亞蒂小姐很大人模樣地漂浮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你不要大驚小怪”的樣子。
“不是直系親屬。但也是你的家人�！�
她說到這里的時候，歪了下腦袋：“也許還是你最親近的家人。但不管怎么說——你想不想去見他？”
X小姐眨了下眼睛，緊接著又眨了下眼睛，用一種給人感覺特別誠懇的眼神看著莫里亞蒂小姐，但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你是因為這句話產生了什么神經損傷嗎？”
莫里亞蒂小姐有些困惑地看著X小姐，她很在意對方令人費解的眨眼動作：“還是因為太激動喪失語言能力了？抱歉，我對于人類感情的判斷不是很準確，沒有想到你失憶后還有這么大的反應�！�
“呃，倒也不是什么神經損傷。”
X小姐干巴巴地說道：“但……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提起這個。別人呢？他們也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家人吧�！�
“他們認識的人又不認識他了�！�
莫里亞蒂小姐偏了下腦袋，似乎覺得X小姐的反應很有意思，發現對方的確沒有什么大問題之后就笑了起來：“而且……之前不久我才發現了你親人所在的那個世界。”
X小姐的表情看上去很僵硬，回答也很僵硬：“哦，哦？”
“是太宰知道的世界。”
“哈？”少女似乎活過來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太宰治，然后得到了太宰治同樣莫名其妙的眼神，“這么巧？”
“是啊�！蹦飦喌倬珠L拖著自己的下巴，她微笑著說，“很巧。他說不定就認識你哥呢�！�
在時空的深處，神明也點了點頭。祂微笑著注視著面前的這一刻，以及這一刻延伸出的無窮多的旋生旋滅的可能。
“真的特別特別巧，不是么？”祂說，貓眼中是相似的笑意。
“太宰——你認識我哥嗎！”
于是這回是X小姐眼睛發亮地把太宰治按到在地了。理智抱夠了人后心滿意足地松了手，以飛快的速度跑了路，就像是生怕有人事后進行打擊報復，把位置讓給了X小姐。
“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哥到底長什么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但局長說你認識我哥誒。太宰你快用你無敵的大腦好好想一想，你認識的人里面哪個是我哥哥，求求你了，我保證會監督宵行把安樂死的藥劑做出來的！”
“……”
太宰治一臉無語地看著X小姐：連長相性格氣質都不說，就要找人？有這么找的嗎？而且他有多少個平行世界的記憶自己都不清楚了，在那么多的東西里面找人？真的不是為難人嗎？
而且這種許諾——無數平行世界的太宰治都已經被森先生用這種話術哄騙過無數次了，該不會以為他真的會上當受騙又一次吧？
但……
太宰治看著X小姐那對因為激動而閃爍著淚光的琥珀色眼睛——眼睛的主人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哭了，只是依舊懇切地看著他。有那么一瞬間，這對眼睛濃郁的顏色和他記憶中曾經留下過深刻印象的眼睛對上了。
真奇怪，明明真的有那么像的一刻。但他好像到現在才發現。
“我想我知道了�！�
太宰治微微嘆了口氣：“好吧。上司小姐，我帶你去找他，所以可以松手，讓我從地板上爬起來了嗎？”
莫里亞蒂局長看著這一幕，笑瞇瞇地消失在了空氣里，像是對面前的這一幕感覺到相當滿意似的。
時空管理局——這架時空場合上潔白的鋼琴在清晨的調音后終于奏起了這一日的音樂，命運的琴弦被撥動，音色輝煌而又莊嚴，如同向上攀升的階梯，逐漸高昂，逐漸明亮。
一直通向上方那輪潔白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