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葉煩跳井
翌日, 葉煩醒來天光大亮,外面傳來大寶“妹妹快來, 妹妹看”的聲音。葉煩揉揉眼角醒醒困,穿戴齊整出來,“大寶,你爸呢?”
“爸爸買菜去了。媽媽,太陽曬屁股啦。”大寶指著自己的小臉,只差沒明說羞不羞啊。
葉煩抬起手,倆小孩笑嘻嘻往外跑。
離海邊不到一公里,葉煩趕忙叫住他倆:“不許出去。”雖然籬笆墻擋不住他倆, 至少不用擔心被外面莽撞的半大小子或偶爾穿過的車碰到。
“知道啦。”
葉煩:“你倆洗臉了?”
大寶拉著妹妹回院里:“爸爸說跟媽媽一起洗。”
葉煩不知道耿致曄什么時候走的,自然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 看到桌上的鈣奶餅干,決定先燒水, 給倆孩子泡點餅干墊墊。
葉煩今生沒用過地鍋, 上輩子見過, 吃地鍋雞的時候, 不過昨天耿致曄燒水的時候她看了一下, 他先放稻稈, 葉煩也抓一把塞進去,劃著火柴,稻桿迅速燒著, 葉煩滿意,地鍋也不是很麻煩。
葉煩塞幾塊木頭, 就去洗臉刷牙。然而等她回來, 鍋底下連點火苗都沒了。葉煩難以置信,又抓一把稻秸塞進去, 濃煙往外冒,嗆得她差點流淚。
“媽媽,好多煙!”在門外跟妹妹你追我趕的大寶跑進來就捂鼻子捂眼睛,“媽媽,你在燒火嗎?爸爸說等他回來。”
“咱家缺的東西——咳——”葉煩開窗,“你爸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先出去,媽媽一會兒就好。”
大寶捂著口鼻喊:“爸爸說你不會。媽媽,你干嘛?出來!”
“哥哥!”二寶跑進來,大寶看妹妹眼淚直流,“媽媽,我不管你了啊!”
葉煩見廚房里的煙小了:“先帶妹妹出去,媽媽就燒點水。”
“你就逞強吧!”大寶氣得跺一下腳,抓著妹妹往外跑,又不放心,回頭威脅:“我要告訴爸爸!”
葉煩頭也不抬:“去吧。我不信搞不定!”又往鍋底下塞一把搗秸,低頭吹吹:“呸!”揚起一臉灰,趕忙捂住口鼻,“這鍋跟我犯沖吧?”
大寶拉著妹妹在客廳門外廊檐下盯著廚房看一會,無奈地嘆了口氣,鍋怎么跟你作對啊。虧你還說爸爸嘴硬,你才是煮熟的鴨子。大寶不跟她廢話,松開妹妹往外跑。二寶下意識跟出去:“哥哥,等等我。”
“我找爸爸。”大寶按住妹妹的小肩膀,“哥哥很快回來。”
二寶看著往外冒的濃煙很是不安:“我和哥哥一起。”
“哥哥跑著去。”大寶轉身就跑。到籬笆院外差點撞到人,大寶被迫停下,一個跟他堂姐耿卉卉高矮差不多的小姐姐:“姐姐,菜市場在哪兒?”
“你去菜市場嗎?”小姑娘不禁問:“你是耿叔叔家的小孩嗎?耿叔叔呢?”
大寶:“我爸爸在菜市場,我找爸爸。我媽媽要把房子點了。”
小姑娘下意識抬頭,煙囪冒濃煙,“著著火了?”
大寶搖頭:“爸爸不回來就著了。”還有一句大寶沒說,著火事小,媽媽把自己嗆死事大啊。
“那,我知道菜市場在哪兒,我去。你倆,你倆不許出來也不許進去,在這里等著。”小姑娘邊跑邊回頭交代。
耿致曄正準備去買米買油,見他政委的閨女跟后面有狼攆似的,一把抓住她:“看著路!”
“耿叔叔?快,快回家,你家著——”
“不急,慢慢說。”
“你家著火了。”
“著火?”耿致曄臉色驟變:“葉煩煩!叫她等我回來——”顧不上政委的閨女,用追敵的速度到家,左右鄰居都在他家籬笆院門口,見著他七嘴八舌地問:“耿團長,你不在家?怎么那么多煙?現在少多了,剛才跟著火了一樣。”
“爸爸!”大寶撲過來,“快來,媽媽在里面。”
二寶追過來:“媽媽不聽話!揍她!”
“什么時候了還趁機上眼藥?”耿致曄見家沒燒起來,倆孩子好好的,揪著的心慢慢松開,“在這里等爸爸。”
大寶拉住他爸。耿致曄不禁問:“怎么了?”
“東西。”大寶指著他手里的籃子。
耿致曄低頭一看,放下籃子:“我居然沒忘。看著啊。你媽肯定不好意思出來。”
葉煩被廚房里的濃煙熏得受不了,想到院里跟倆孩子一起等耿致曄。誰知到客廳就透過窗戶看到外面好幾個女人小孩。葉煩稍稍遲疑,前后左右鄰居到齊了。
聽到耿致曄的話,葉煩等他進來一腳踹過去。耿致曄本能擋開,抓住一條細長的腿,反應過來:“躲在屋里舒服嗎?死要面子活受罪!”
葉煩抬手捶他,耿致曄松開她的腿拉住她的手:“別鬧。怎么回事?”
“遇到鬼了。”
耿致曄噎了一下:“胡說八道!炊事班加后勤加島上漁民,幾千名男同志,陽氣那么足,什么鬼敢在島上作妖。”說著話到廚房,下意識瞇上眼:“也不知道開開窗。”
“開了!”
耿致曄瞇著眼過去:“開了怎么還有煙?”蹲到灶臺前,頓時眼暈,“你塞多少?”趕忙把木棍抽出來。
鍋底下有了空氣,稻秸終于不再干著沒火,耿致曄一口氣送進去,稻桿著了,他放一塊木棍進去,又連著放兩把稻桿,木棍點著,他又放一個木塊,“好了。”
葉煩不敢信:“這么快?”
耿致曄無奈地說:“自己看。”
葉煩勾頭看到木棍果然著了:“這鍋跟我八字不合!”
“……有沒有可能是你不會用?”
“我也是先點稻桿后放木柴!不信你問大寶。”
耿致曄張張嘴:“大寶才四歲!你還別說大寶,大寶沒告訴你等我回來?”
“燒火又不是什么大事,還要你手把手教。”葉煩白了他一眼。
耿致曄想說那你怎么燒的跟著火了一樣:“現在學會了?”
“你又沒教我!”葉煩脫口而出。
耿致曄哽了一下:“講點理吧。大寶二寶還在外面等著,我不跟你吵。”
葉煩說出來就有點尷尬,見狀又理直氣壯地說:“燒爐子啥事沒有。就這也好意思說萬事俱備。”
耿致曄停下,轉過身好氣又好笑地叉著腰看著她,葉煩被看得不自在,低聲說:“再跟我說說唄。”
“一次別放那么多稻桿。也別放那么多木塊,木塊太潮,鍋底下塞的滿滿的,不往外冒煙才怪。”
葉煩頓時忍不住大聲質問:“那你怎么不告訴?耿致曄,故意的啊?”
“別無理攪三分啊。昨天我燒火的時候你干嘛?冷著一張臉,我敢說嗎?”耿致曄一臉無奈。
葉煩假裝不耐煩:“快把大寶二寶叫進來。”
屋里沒濃煙,耿致曄又擔心木棍著到一半掉下來,鍋快被葉煩搗掉底了,他沒敢把木塊往里塞:“看著柴火。”
“壞了!”葉煩連忙往廚房跑。
耿致曄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又怎么了?”
“我好像拿起水瓢又放下,忘了舀水。”
耿致曄慌忙越過她,掀開鍋蓋,松了口氣。
“有啊。”葉煩搖頭,“睡糊涂了。你該早點叫醒我。”
耿致曄很無語。
“給大寶二寶做個好榜樣吧。”伸手抹掉她鼻頭上的灰,葉煩往后躲,耿致曄氣笑了:“還能打你?”一手按住她的腦袋,“點個火熏一臉灰,你行!”
“爸爸,好了嗎?”
大寶的聲音傳進來,耿致曄三兩步出去:“沒事進去吧。”到院門口跟鄰居們解釋,“稻桿和木柴太潮,葉煩想把木塊烤干,又擔心放外面烤碰到大寶二寶,就在里頭烤的。”
去喊耿曄的小姑娘不禁問:“葉阿姨沒燒過火嗎?”
“城里沒木柴,都是燒煤。”耿致曄對小女孩道聲謝又說,“沒事了,散了吧。”
政委愛人問:“是不是忘記拉風箱?”
葉煩不認識風箱啊。再說了,燒兩瓢水也不需要拉風箱。耿致曄點頭:“手忙腳亂沒顧上。”拎著菜籃子準備回屋,眾人見狀紛紛告辭,可腳沒挪動半步。
耿致曄假裝沒看見,拎著菜籃子進去。煙囪里冒青煙,鄰居們一看沒意思,這才三三兩兩散去。
葉煩從廚房出來隔著窗朝外看:“都走了?我是不是一戰成名?”
“你說呢?”耿致曄把東西拿出來,“給他倆洗臉刷牙,泡點餅干墊墊,我去買米買油。”
葉煩訕訕地說:“我也是想燒熱水給他倆泡餅干。”
“媽媽——”
葉煩打斷:“耿大寶,你數落我我還沒跟你算賬,又想說什么?”
“妹妹,我們去院里丟沙包。”大寶撿起地上的沙包,拉著妹妹氣咻咻出去。
耿致曄頓時忍不住笑出聲。
“買米去!”
耿致曄忍著笑說:“暖瓶沒用過,用熱水燙一下再沖水。”
“我傻嗎?”
耿致曄心說有時候挺傻。沒等葉煩看出來,拎著籃子又出去。
政委的幾個孩子在門口玩,去找耿致曄的小姑娘廖苗苗不敢置信地問:“耿叔叔,你還去菜市場啊?”
看來葉煩煩真出名了。耿致曄莫名想笑:“不去不行,還沒買米買油。大寶二寶太小,幫我看著他倆別去海邊。”
廖苗苗認真說:“耿叔叔放心吧,我會看好倆弟弟。”
“大寶是弟弟,二寶是妹妹。”
廖苗苗驚呼一聲,扒著籬笆往院里看:“可是他倆很像啊。”
“你和你弟也像。”耿致曄無奈地提醒。
廖苗苗頓時忍不住說:“我傻了。”朝里面喊,“大寶弟弟,二寶妹妹,出來玩啊。”
之前廖苗苗幫忙喊耿致曄,現在耿致曄又叫廖苗苗看著大寶二寶,大寶的小腦袋分析一下,小姐姐是好人,可以跟她玩。大寶拉著妹妹出來:“玩啥啊?”
廖苗苗被問傻了,在她印象里這么小的孩子不鬧就很好了。她嘴上說著玩,其實做好看著小弟弟小妹妹自己玩的準備。
“你會丟沙包嗎?”大寶仰頭問。
廖苗苗看著大寶的三頭身欲言又止,一個沙包砸上去真不會把他打飛嗎。“會的。你丟還是我丟啊?”
大寶:“我和二寶一邊,你跟誰一邊啊?”
十二歲的聊苗苗把八歲的弟弟讓出去,留下六歲的妹妹:“二寶妹妹力氣小扔不遠,你倆扔?”
二寶不服氣:“我會!”
大寶瞪一眼傻妹妹,多個人不好嗎。
“沒說你不會。”大寶拉著妹妹,“去哪兒?”
苗苗拿塊石頭劃線:“就在這里。”劃好就問,“你先我先啊?”
大寶伸手:“剪刀石頭布。”
廖苗苗的弟弟妹妹不想跟小不點玩,聞言互看一下,小不點真會丟沙包啊。
小不點不光會,他還會虛晃一槍。雖然猜拳輸了,可兩下就把廖家姐妹二人干掉。苗苗弟弟玩丟沙包以來第一次贏得如此簡單。
廖苗苗撿起沙包站到線外整個人都是懵的,想說耿大寶你耍賴,可大寶四歲,比她最小的妹妹還小兩歲,還沒到上學前班的年齡,只能上小托班。
廖苗苗不想承認也忍不住說:“大寶,你跟耿叔叔一樣聰明。”
“我和葉煩煩一樣聰明,我姥說的。”
就是這個時候!廖苗苗手中的沙包朝大寶飛去,大寶個小人精快速躲到妹妹身后,沙包啪嗒一聲掉地上。她妹妹撿起來就抱怨:“不要一邊說話一邊丟沙包。”
廖苗苗想說她故意的,可誰能想到小鬼頭不好騙:“誰是葉煩煩啊?”
“我媽啊。”大寶頭也不回地說。
廖苗苗猜到了,依然故意問:“你說誰?”
“我媽!”大寶躲開沙包,跑到廖小妹那頭才轉身,“我媽叫葉煩。”
二寶大聲說:“還叫煩煩。”
葉煩把暖水瓶沖滿,準備叫倆小的進來洗臉刷牙吃餅干,到門邊聽到這話,她移到窗戶邊看到倆孩子忙著丟沙包,先自己洗臉刷牙。
耿致曄擔心葉煩又逞強,買了米和鹽水瓶裝的一斤菜籽油就往家趕。到門口看到大寶和二寶就叫他倆繼續玩,做好飯就叫他們,
大寶扔下沙包:“我餓了。”
“沒吃餅干?”
大寶點頭:“媽媽沒叫我們。爸爸,葉煩煩肯定生氣了。”
“葉煩煩原本沒生氣也因為你喊她葉煩煩生氣了。既然沒吃就忍一會。爸爸之前買了豆腐魚和蟶子,蟶子出出沙晌午吃,我這就做豆腐魚。”耿致曄說完就往屋里去。
廖苗苗不禁問:“大寶,耿叔叔會做飯啊?”
“會的吧。”在首都這些天,大寶經常看到他爸鉆廚房,“我們繼續。”
廖苗苗:“你又不餓了?”
“媽媽沒叫我們吃餅干,回家也不給吃。”大寶拿起沙包,“我媽媽最最狠心。姥姥奶奶最疼我和二寶。”停頓一下喘口氣,又說:“小姑和舅媽也疼我們。”
耿致曄把籃子給葉煩,晚起衣袖收拾魚:“聽見了嗎?”
“小混蛋又不是第一次這么說,習慣了。”葉煩道。
耿致曄見兩盒鈣奶餅干都沒拆,跟他走之前一樣:“你也沒吃?吃點墊墊,沒那么快。還是得買個爐子給大寶二寶烤衣服。他倆貪玩衣服容易臟,沒有那么多換洗衣服。”
“晚上洗就是了。”
耿致曄把豆腐魚魚頭揪掉:“梅雨季快到了。下起來沒完沒了。”
“島上也有?”
耿致曄:“離岸邊沒多遠,那邊的雨能下到這里。”
葉煩往洗菜盆里倒兩瓢水:“居然沒忘記買盆。”
“桌椅板凳從岸上買沒法運過來,得麻煩家具廠和漁民。我找島上的漁民做的。該做好了。有了柴,我又買了米,油鹽醬醋也買齊了,胰子美加凈從家里帶了,還缺什么?”
葉煩朝客廳看一下,又看看空蕩蕩的廚房:“沒有一點煙火氣。”見他早上挑的兩桶水還剩一桶,“怎么不倒缸里?”
孩子太小,耿致曄白天黑夜都沒怎么睡。雖然這年頭沒人稀罕孩子,可也不能保證生不出的家庭不會鋌而走險。耿致曄很累,昨天把缸刷一遍就不想動:“沒刷。”
葉煩拿著刷鍋的東西:“東北人都是用這個掃炕吧?”
“東北人用的是高粱做的。這里沒人種高粱,不一樣。”耿致曄道,“我來吧。”
葉煩沒理他,搞得他有三頭六臂一樣:“沒用過這么大的缸我也知道怎么刷。”
很快把里里外外刷干凈,可缸里的水怎么倒出來是個問題。耿致曄擦擦手,無奈地瞥她一眼把缸放倒。葉煩震驚:“這么粗暴?”
“不然你怎么把底下的水弄出來,怎么再沖洗一遍?”耿致曄把水倒水桶里,“改天再買個桶裝刷鍋水吧。”
葉煩把剩下半桶水倒缸里,兩個水桶全空了。
葉煩前世家鄉是個不靠山不臨海的小鎮,長大后首都求學首都工作。今生一睜眼就是在首都。兩輩子沒見過活的豆腐魚,更別說處理。“我不會做這個魚,你煮粥做魚去吧。我挑水。”
可是你也沒挑過水啊。耿致曄不禁說:“等我——”
葉煩打斷:“我會!不會用扁擔還可以手拎。拎不動兩桶,我還拎不動兩半桶?”
不逞強就行。
耿致曄先生火,木塊燒著,他淘米煮粥,然后把醬油瓶拆開,清洗蔥姜蒜,準備粥沸騰就用小鍋紅燒豆腐魚——耿家土灶有一大一小兩口鍋,大鍋煮粥,小鍋炒菜。
殊不知葉煩出了門就懊惱——兩輩子沒用過水井,沒想起來問耿致曄井在何處。
想想昨天看到的挑水的女人從哪邊過來的,葉煩拿著扁擔拎著水桶往哪邊去。
皇天不負苦心人,葉煩游蕩幾分鐘就找到井。
井邊被來回挑水的人踩的泥濘不堪,隨時有可能有泥塊掉進去,葉煩深表懷疑,水能吃嗎。不會煮沸后還拉肚子吧。葉煩放下扁擔水桶,慢慢移到井邊朝里看看,清澈的能看清人影,應該沒問題。
“什么人?干嘛呢?”
誰呀?一大早就嚎叫。葉煩抬頭,遠處走來一個年輕女子朝她指:“說的就是你!你誰呀?不打水看什么呢?”
“我——”葉煩下意識低頭,身體不穩條件反射般雙腳用力,突然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原地消失。
大步過來的女人嚇一跳,看到兩個水桶意識到什么:“快,快來人,有人掉井里了,快來人——”
“誰跳井里了?”拎著水桶的中年女人從遠處跑來,“誰跳井里了?”
年輕女子下意識想解釋,我以為遇到傳說中使壞的女特務就吼她幾句,沒想到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了。她掉下去我才看到她身后有兩個水桶,她真是來打水的。
“對對,我看見有人跳井了,我也不認識。”
中年女子深長脖子一看:“我的天——這不是耿團長的愛人?快,快,快找個東西,耿團長的愛人,你別慌,別慌,跟游水一樣浮上來,我這就找東西拽你上來。”說著話往身后找,身后只有倆扁擔,“你,快去找繩子。”
“不是我把她推下去的,你來的時候我還沒到井邊,你得為我做主。”年輕女子抓住她的胳膊說。
中年女子一把扯開她:“什么時候了還講這些。我——我一個人拉不動,快叫人,找繩子!”
“哦,好,我叫人!快來人,耿團長的愛人跳井了,快救人!”
廖苗苗準備虛晃兩槍再把沙包扔出去,隱隱聽到“耿團長”,“大弟,大寶,我們這里有幾個耿團長啊?”
耿團長把柴往里塞一下,出來看看葉煩挑水挑哪兒去了:“島上只有一個團。”
“那怎么有人喊耿團長跳井了。耿叔叔,你是孫悟空啊?”廖苗苗調侃。
耿致曄笑:“說——”笑容凝固,想起什么:“大寶,你媽是不是一直沒過來?”
廖苗苗:“葉阿姨挑水去——水?壞了!耿叔叔——”
“別跟來!看著大寶二寶。”耿致曄吼一聲就往井邊跑,看到很多女人,唯獨不見葉煩,耿致曄雙膝發軟,千萬不能是她!耿致曄踉踉蹌蹌擠進去:“誰在井里?”
一直在井邊安慰葉煩的中年女子抓住他的襯衣:“耿團長?你——你不能跳,你這么重砸到她怎么辦?繩子,給你繩子,你把繩子放下去,叫她抓著繩子上來。”
“她還有力氣?”耿致曄恢復理智,三兩下把繩子系在腰上,“你們拉住把我松下去,我把她拉上來。”
中年女子如夢初醒:“對對,大家一起拽,往后,后退,井邊太滑。哪個敗家玩意打桶水灑一半!”
“嫂子,快點!”耿致曄等不及,撐著井往下滑,“煩煩,不急,我就下來,再撐一會。一會,一會,你看,沒騙你吧。”落到她身邊趕忙把人拽懷里。
葉煩冰冷的身體貼上溫暖,頓時忍不住淚崩:“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
“不會,不會,井不深,不會死,別自己嚇自己,有我呢。”耿致曄心疼的難受,聽他繼母和丈母娘說,他家煩煩很堅強,生大寶和二寶的時候都沒掉一滴淚。耿致曄一邊安慰她一邊騰出一只手,不動聲色地把他特意留的那段繩子系到葉煩身上,“我說過這里陽氣足,你好好的,沒有鬼敢勾你的魂。”扯一下繩子,井邊的中年女人收到信號:“好了,快拉,咱們一起口氣把人拉上來。”
十來個女人擰成一股繩,幾秒鐘把人拽上來。對葉煩而言宛如再次轉世,看到浩瀚的天空,整個人都是懵的。耿致曄匆匆道一聲謝抱起葉煩往家去。
“耿團長,你等等,井水還怎么用?”
幫著拉繩子的女人之一大聲問。
耿致曄怒火中燒,抑制住罵人的沖動回頭說:“家里的水桶拿過來,一人兩桶井就見底了。”
那位叫救人的中年女子打圓場:“對,井里的水都打上來,底下泉眼里的水再出來比之前的還干凈。大家都先回家拿桶。”
那個女人又忍不住說:“我早上剛打的水,打來放哪兒?”
耿致曄沒好氣道:“澆菜洗衣服,什么不行?”
“噯,耿團長,你什么脾氣?不要以為——”
耿致曄耐心告罄:“我就是這脾氣!不愛呆叫你愛人申請轉業!”抱著葉煩就走。
那女人又想說什么,中年女子一把抓住她:“你今兒怎么了?沒看耿團長的愛人全身濕透了?再不依不饒,我懷疑你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耿致曄發火,這女人害怕,不敢大聲說,但聲音也不小,她周圍的人都能聽見,“真當自己是大小姐,一來就跳井。”
中年女人不禁問:“不是嗎?聽說耿團長的岳父在首都很——”
“以前是,現在不是。你們一看就不知道,耿團長的愛人不是葉家親生的,前幾天我愛人上岸接糧食,說是二十多年前,耿團長的岳父岳母在申城執行公務……陳家那邊還說工作忙不小心把孩子抱錯了。自己生的還能抱錯,糊弄三歲小孩呢。就這耿團長的這個愛人還姓葉。親爹親娘干出這么下作的事,害得真正的葉家大小姐在農村一待就是七年,她還好意思留在葉家。我呸!”女人朝耿致曄和葉煩消失的方向啐一口。
眾人聽傻了。
中年女人率先回過神:“這種事可不許胡說。”
“首都部隊的人都知道。我小姑子的婆家嫂子的娘家弟弟就在首都當兵。人家葉家壓根沒想過隱瞞。要不然她舍得從首都來咱們這個鳥不拉屎狗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島上?”
言之有理啊!
眾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看著葉煩掉下去的年輕女子松了口氣,劫后余生似的輕撫胸口:“難怪她跳井。換我從大小姐變成普通工人的女兒,我也受不了。”
可是耿家倆孩子一個四歲,一個兩歲,她死了孩子怎么辦。中年女子心中不落忍:“先挑水吧。”
“還挑?”
不知誰尖叫一聲。
中年女子嚇了一跳:“缸里的水吃完了,你不還得挑?”
“我——井水是她弄臟的,要挑也是叫那個假大小姐挑。”
中年女子想說“抱錯孩子”的是她父母,跟耿團長的愛人無關:“你跟耿團長說去。不敢就回家拿桶去。”見最先看到葉煩跳井的女子回家,“水桶不要了?”
“我回家拿桶。”那年輕女子回過頭,看到井邊的水桶臉色微變,“那個——”
中年女子想起來了:“這不是你的,扁擔一看就是剛打的,我認識你家扁擔。誰的桶?”
無人應答。
有人仔細回想:“咱們來的時候水桶就在這兒了吧?”
中年女子仔細一想:“這是——葉煩的?”看向說葉煩不是葉家女兒的女人,“她想跳井還拿水桶扁擔干嘛?”
女人被問住:“我哪知道。你說她要跳井,我就過來幫著拉人。我都沒看清假大小姐是黑是白。”
中年女子找那個年輕女人,她慌忙就走。中年女人一個箭步沖上去,上手抓住她:“是不是你把人推下去的?你一開始說有人掉井里了,不是跳井?別想跑,跟我去耿家。”
眾人紛紛驚呼“不可能?不會吧?”
“那咋解釋水桶扁擔在這里?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中年女子異常氣憤,“你一個小姑娘,竟然這么狠的心。跟我走!”仗著干慣了農活力氣大,扭住她的兩條胳膊把人往耿家拽。
耿家,耿致曄用干毛巾包好葉煩的長發,把人塞被子里才換衣服。
葉煩下意識起身,耿致曄見狀穿好衣服就坐回去:“葉煩煩,平時的膽子哪去了?”
“還說,我都快死了……”
掉下去的那一刻葉煩真以為自己會死,手腳發軟,還是那幾句說她跳井了,而不是她掉進井里的話讓她恢復理智——如果就這么死了,別人都得誤會她,說不準還會說她懦弱,不敢面對自己非葉家女兒的事實。
耿致曄摟住她拍拍背:“身上冰涼冰涼,不喝點熱的暖暖,撐不到下午就得生病。”
大寶拉著二寶進來:“爸爸,媽媽怎么了啊?”
“媽媽沒事。”耿致曄怕嚇著孩子,沒說實話:“鍋里的粥好了,爸爸這就給你們盛粥。”
廖苗苗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不敢靠近臥室。聽到這話三兩步到門口:“耿叔叔,我幫弟弟妹妹盛粥。”
“不用,鍋蓋燙。”耿致曄在葉煩耳邊小聲問:“大寶二寶要知道你往井里挑,以后得天天笑話你。”
葉煩推開他:“我沒想跳井。”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葉煩氣得瞪他,什么時候了還貧嘴:“井邊太滑,有個女人不知道把我當什么人,可能懷疑我忘井里吐口水,沖我大吼大叫,我一不小心沒踩住掉下去的。井邊肯定還有我鞋滑的痕跡。”
“我想起來了。我還奇怪誰家小子使壞,在井邊弄一道滑痕。”
耿致曄聽到熟悉的聲音下意識回頭,看清來人立即起身:“嫂子,剛才多虧了你。”
中年女子是劉桂花,副團長的愛人。她一把把那個年輕女子揪進臥室:“就是她!正事不干,一天到晚想著抓特務。哪有那么多特務給你抓?”
耿致曄看向葉煩,是她嗎。
葉煩很是無語地點點頭,竟然把她當成敵特。
耿致曄:“你是市場的人,以后沒什么事不要往這邊來。雖然這里是家屬區,但偶爾也會開車帶著文件過來。出點事對大家都不好。”
“可是——”
耿致曄打斷:“嫂子,麻煩你跟她父母說一聲。”
“好!”劉桂花不待年輕女子開口就把她拽出去,“我離得遠聽錯了,你居然敢將錯就錯!幸好耿團長在家,要是今兒都是女人,誰下去把他愛人拉上來?”
耿致曄跟葉煩商量:“嫂子教訓她了,這事先這樣?”
葉煩點頭。
耿致曄扶著她躺下:“苗苗,你爸在家嗎?把你爸找來,我跟他商量點事。”
廖苗苗帶著弟弟妹妹回隔壁,大寶二寶跟耿致曄去廚房。屋里忽然安靜下來,葉煩又感覺害怕,跟七年前從小葉煩身上活過來一樣惶恐不安。
廖苗苗的媽媽在屋里做飯,沒聽見外面吵吵嚷嚷。廖苗苗回家就說農副產品市場的售貨員是個害人精,不好好上班,又來這邊瞎逛,還嚇得葉阿姨掉井里。
她媽嚇得差點把碗當勺,問她到底怎么回事。
廖苗苗雖然沒看見,但她看見葉煩拎著水桶去挑水,能猜的大差不差。見她爸也好奇,就從頭說,一直說到桂花姨揪著那個女人去耿家,耿團長沒計較,叫她來找爸爸。
政委有個不好的預感,大步流星到耿家,見客廳里只有倆孩子:“你們的爸爸媽媽呢?”
大寶:“在臥室。爸爸喂媽媽吃粥。伯伯,請坐。”
政委一時不知該揶揄耿致曄,還是該調侃他愛人,還是該夸孩子懂事:“你媽媽沒事吧?”
“沒事。”大寶搖頭。
政委皺眉,孩子的神色太冷漠了吧。
“知道媽媽掉井里了嗎?”
耿大寶洗臉的時候忍不住問他爸他媽究竟怎么了,玩水也不脫鞋。耿致曄說葉煩不小心掉水里了,又趁機叮囑耿大寶,沒有爸爸媽媽跟著不許靠近井,也不許去海邊。然而大寶沒見過井,潛意識認為跟河里差不多,也沒把他爸的叮囑放在心上。
聞言,大寶先嘆氣,粥也不吃了,放下勺子,一臉拿媽媽沒辦法的樣子:“我媽媽愛逞強。我爸爸沒告訴我,我也知道,爸爸肯定說他挑水。”
“耿大寶——”
“喝粥!”
女人和男人的聲音先后從臥室傳出來。政委頓時想笑:“你媽掉井里,你好像不意外?”
“早上快把房子點了。叫她出來,她還逞強。死鴨子都沒她嘴硬。”大寶越說越來氣,媽媽太不愛惜自己,不知道火多厲害。大寶撐著飯桌起來,朝爸媽臥室吼:“葉煩煩,再不聽話,我給姥姥寫信,叫姥姥收拾你!”
耿致曄拿著碗勺出來:“會寫信嗎?口氣這么大。”
“我——我不會找人寫啊?苗苗姐跟卉卉姐一樣高,肯定會寫。”大寶瞪著眼睛看著他爸,“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聽,都聽葉煩煩的?”
耿致曄朝他腦門上彈一下:“說話都費勁還教訓我?”
“我要告訴姥爺!”大寶氣得大聲吼。
耿致曄瞬間無法淡定:“兒子,打個商量,你當不知道,爸爸給你買一斤,不,兩盒奶糖。想吃多少吃多少。”
大寶眼睛骨碌一轉:“擊掌!”放下小手就朝妹妹肩上一下:“二寶,你說,爸爸沒說給你買。”
二寶嘴里塞滿粥,鼓著腮幫子使勁點頭。
耿致曄頓時感到眼前發黑。
政委又想笑:“你也有今日啊。不過,叫我來什么事?”
“那口井太危險。你找后勤弄點石子把周圍墊上,再把井口砌高,至少四十公分,再加個井蓋,現在這樣太不衛生。”
政委心說還以為你要把井填了:“這里最不缺石子和樹木,井蓋和石子沒問題。可是怎么砌?”
“用我家院里的磚頭。算了,別做賬了,就算我的。回頭再叫漁船幫我捎。”
政委:“行!不過你搭個廁所木板不行嗎?”
“臺風來了呢?”
政委下意識問:“有臺風?”
“多新鮮呢。”
政委沒理會他的擠兌:“臺風大不大?什么時候?”
“再過一個多月吧。七八月份。”
政委家放痰盂的棚就是木片搭的,聞言他頓時坐不住,立刻去部隊找閑著無事的后勤人員。
倆駕駛員和半個炊事班的人被政委找來搬磚和水泥,他自己開著三蹦子找木匠買板子拉石子。等他拉一車東西過來,無論駕駛員還是炊事班的都干看著。
政委:“這活兒還用我教你們?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沒演練過?非得工兵才行?”
班長朝身后看一下,低聲說:“那些大姐嫂子不許我們動。”
政委大聲問:“誰不許?”
不遠處人群中走過來一位女同志,劉桂花在此得脫口而出“又是你”。這人也不是外人,駕駛員老司機的愛人田小鳳。
“政委,不是我挑事。”
政委心說這樣說正說明你挑事:“你說。”
“那么久都沒人修,葉煩自己腳滑掉進去,你和耿團長就大張旗鼓修井。還是大小姐的命金貴啊。”可惜是個假的。田小鳳撇一下嘴,“水泥磚頭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拿國家的錢為她修井,不合適吧?”
政委笑了。
田小鳳奇怪:“你笑什么?”
倆駕駛員把田小鳳的丈夫當師傅,見狀倆人異口同聲叫她回家去,別在這里扒瞎。
“我哪兒扒瞎了?”田小鳳沖其他軍嫂招手,“大家說是不是一直沒人修?”
炊事班班長還得回去盯著午飯:“這些水泥和磚頭都是從耿團長家拉的。耿團長留著蓋廁所的。我們就是趁著休息搭把手。不行啊?”
“怎,怎么可能這么巧?”田小鳳搖頭不信,“耿團長他,能掐會算?”
老班長搖頭:“誰知道呢。說不定耿團長叫他愛人跳井,然后把趁機修井,收買人心。嫂子,您是這樣想的吧?”
“我什么時候這樣想了?”田小鳳急赤白臉。
老班長:“你確定磚和水泥都是耿團長的,再這樣想也不遲。按照你的思路,難道還有別的可能?”
田小鳳臉色漲紅:“得意什么。就這破地方,你們在這里呆一輩子,也沒人能想起你們。”
老班長怒氣上來指著她:“再說一遍!”
“好話不說二遍。”田小鳳扭著腰撇撇嘴施施然離去。
老班長氣得追上去,政委一聲“站住”把人定住。田小鳳回頭看一眼,得意洋洋地回家。老班長見狀氣得說:“大不了我轉業!”說出來又不舍,就問倆駕駛員,“她什么來頭?”
駕駛員之一:“她小姑子的婆家嫂子的娘家弟弟是首都某位首長的警衛員!”
“可,耿團長是空軍某位首長的親女婿!掉下井的是他親閨女!”老班長大聲吼。
政委:“干活!”
“不是!”
政委話音剛落就聽到這倆字。循聲看去,一個三十左右的女人,眼生。他只比耿致曄早調過來半個月,又一直在部隊調度,看誰都眼生:“你們都沒事干了?”
“沒工作啊。政委給安排個工作?”
政委噎了一下:“田小鳳那么厲害,叫她給你們安排去。”
“她自己還沒事做呢。”
政委:“回家刷碗洗衣服去。”
“政委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說不是嗎?那位首長的親閨女可不叫葉煩,人家叫陳小慧。你當葉煩為啥來島上?她的工作是葉家安排的,葉家親閨女找上門,她當然得把工作讓出來。”女人見一群大老爺們一臉茫然,就從二十五年前故意抱錯孩子說起。
政委聽完只想笑:“我說憑一個拐了八道彎的警衛員親戚田小鳳沒那個膽子。”
老班長:“這些女人閑著沒事就喜歡搬弄是非。政委——”
“真相是一回事,我信不信又是一回事。”能把耿致曄嚇得承諾給兒子買兩斤糖,只有一種可能,葉家兩個閨女都要,“甭理她們。”
女人沒看到她想要的效果,很失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眾人只當沒聽見。
石子鋪好,政委發現一個問題,如果剛砌好就打水,水泥就干不了了。政委帶著幾個人挨家挨戶提醒,家里沒水的趕緊提水。
耿家的水桶扁擔不知誰放院里的,耿致曄聽到這個提醒把缸打滿,叫兩個孩子的鞋脫掉,一左一右在葉煩兩側。
大寶見她沒精神,摸摸她的腦袋:“沒生病。媽媽,還逞強嗎?”
二寶爬到媽媽身上:“媽媽,還嘴硬嗎?”
葉煩想把倆孩子掀飛:“你爸跟我有仇吧?”
第15章 打水井
二寶伸出兩只小手包住媽媽的臉:“爸爸疼媽媽。”
大寶:“媽媽, 爸爸聽見會傷心的。”
“什么這么香?”葉煩問。
大寶無奈地翻個白眼:“你不要說別的!媽媽,說你呢。態度端正!”
葉煩揪住他的耳朵:“誰態度端正?”
“我, 我我,媽媽饒命,爸爸救命——”
葉煩打斷:“叫姥姥也沒用。”
“偶爾有用。”耿致曄推門進來,“別欺負他。我把鍋里的粥盛出來燒半鍋水,你用熱水擦擦身體再洗頭。”然后問倆孩子,“豆腐魚做好了,還吃嗎?”
兄妹倆沒有親眼看到葉煩在井里,又因為在他們眼里媽媽很厲害, 媽媽干不成的事爸爸可以,所以倆孩子之前見葉煩全身濕透也沒有很慌。不過兩個機靈鬼也看出媽媽精神不好, 粥吃下去一會又餓也不敢鬧。
可是爸爸主動提起就不一樣了。兄妹倆異口同聲:“要!”
大寶自己下來穿鞋:“爸爸,我可以吃一個大饅頭。”
“沒買到面。食堂該做飯了。過會兒去食堂看著買幾個。”耿致曄對葉煩說, “休息一會, 打好水叫你。”
葉煩不想一人待著, 套上外套, 趿拉著鞋出來。
耿致曄見狀把搪瓷盆里的粥端過來, 拿四副碗筷和勺子, 給倆孩子盛半碗粥,給自己和葉煩各盛一碗。
大寶看看媽媽爸爸的碗又看看自己的碗,氣得小嘴上可以掛油瓶。
耿致曄無語又想笑:“盆里還有, 吃完再盛。”用二寶的小勺挖一勺豆腐魚,“慢點吃, 別卡著。”又提醒葉煩用勺子。
大寶顧不上生氣, 板著小臉嚴肅地問:“我的呢?”
“手受傷了?”耿致曄說歸說,還是給兒子挖一勺, “二寶,好吃嗎?”
二寶很喜歡,連連點頭:“滑滑的,爸爸吃。”
耿致曄轉向葉煩:“明早再買幾斤?”
葉煩前世忙著賺錢,今生忙著帶娃工作,沒怎么擺弄過水產:“多買幾樣,我跟你學學怎么做。”
大寶很是滿意的點頭:“媽媽,這樣就對啦。”
葉煩瞪他:“說話跟個孩子精似的,你看看自己多大。”說到大兒子,忍不住學給耿致曄聽,“跟他玩沙包的那幾個小孩,他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還比他大那么多,也敢跟人玩。耿大寶,跟人丟沙包的時候都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重嗎?”
大寶脫口道:“我沒逞強。”
葉煩噎住。
耿致曄想笑:“都不許說了,先吃飯。”
大寶挖一勺豆腐魚,看著她媽送自己嘴里,就不給你吃。
葉煩翻個白眼,幼不幼稚啊。
耿致曄裝沒看見:“煩煩,買菜的時候遇到幾個人說家具做好了,你在家看看怎么擺放,我請他們幫我們送過來。”
“不買饅頭啊?”大寶好幾天沒吃饅頭了。
耿致曄:“買回來再去。”
大寶趴在桌上一手護著碗一手往嘴里扒粥,眼珠亂轉,小腦瓜不停。葉煩在兒子對面,抬眼看到他的小樣兒:“耿大寶,有話直說。”
“可以嗎?”大寶坐直。
葉煩:“我現在心情不錯。”
“我也心情不錯。”
葉煩又想翻白眼:“不要學我說話。快說!”
大寶立刻說:“爸爸,我會買東西。”
“我知道。但是剛出鍋的饅頭燙。”耿致曄沒說島上路不平,他端著饅頭容易摔倒,不然耿大寶又該信誓旦旦保證他不會摔倒,可能還會端起盛粥的搪瓷盆證明給他看。
大寶頗失落地點點小腦袋。
耿致曄:“明天沒事,爸爸帶你和媽媽妹妹出去玩。”
大寶好奇地問:“這里大嗎?”
“長十多公里,寬七八公里,不小。”耿致曄道,“不過山多,田地跟豆腐塊似的,走幾步就有個小溝渠,跟老家不一樣,你倆應該會喜歡。”
二寶放下她的小勺子,大聲宣布:“爸爸,我喜歡玩水。”
大寶慌忙捂住她的嘴巴:“咋啥大實話都說?”
二寶轉向哥哥,眨巴眨巴跟葉煩一模一樣的眼睛,不可以說嗎。
大寶點頭,咱們自己知道就行了。
二寶跟著點頭,好的,哥哥!
葉煩過了餓勁不想吃,勉強把粥喝完,就把搪瓷盆里的粥倒耿致曄碗里。耿致曄問:“都給我你不吃?”
“大寶二寶要不要?”也煩問。
大寶想說媽媽偏心,張嘴打個飽嗝,頓時蔫了。
二寶機靈歸機靈,可她小,大寶不說話,她一時不知說什么,乖乖搖頭。
葉煩把她的空碗放空盆里,耿致曄見狀就說:“放著我刷。鍋里的水該熱了。”
葉煩打半盆水,去屋檐底下洗頭。
耿致曄往桶里兌兩瓢熱水和一瓢井水,拎到葉煩身邊:“用這里的水沖一下。”
“我頭發太長,你幫我剪掉點吧。挑水洗頭太麻煩了。”
耿致曄:“我挑。”
“……”葉煩無奈地問:“你不在家呢?剪到肩膀可以扎住就行了。對了,有買頭發的嗎?”
耿致曄:“……養不活你嗎?趕緊洗,別著涼。”到屋里把鍋碗瓢盆刷干凈,拿著帶蓋的搪瓷盆,“大寶,二寶,跟爸爸一起去?”
大寶:“遠不遠啊?”
耿致曄點頭,二寶伸手:“爸爸抱。”
“……怎么這么機靈啊。”耿致曄就當自己負重訓練。
然而他沒想到回來得抱兩個胖娃娃。到家胳膊都酸了。葉煩見他揉胳膊:“大寶沒提醒你別逞強?”
大寶捂著小臉,像惱羞成怒似的大聲叫嚷著:“不許說!”
葉煩白了他一眼拿著衣服出去,院里只有兩根粗棍和一根晾衣繩,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又忘記這里沒壓水井,更沒有自來水。
耿致曄出來把盆奪走:“明天我挑水洗。”
葉煩頗心累:“耿團長,聽說過一句話嗎?人是活的!”
耿致曄點頭:“知道,找人問過,這里的地質不好打井。真要打你得做好滿院窟窿的準備。”
葉煩:“種菜省得翻地。”
“既然決定了,我拉家具的時候找人問問,然后叫他們抽空過來看看?”
葉煩有一點顧慮:“我聽不懂當地方言,你在吧?”
“回來的早,我的假期還有幾天。”耿致曄把飯桌拉到一邊,沖葉煩伸出手,葉煩把錢遞給他,耿致曄沖她點一下頭就往外走。
大寶很是稀奇:“媽媽怎么知道爸爸伸手要錢啊?”
“拉家具不給人錢?笨!”葉煩去廚房拎一桶水,到晾衣繩下洗衣服。
大寶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去哪里玩兒,拎著倆小板凳,跟二寶一左一右坐在媽媽對面,跟倆門神似的。
葉煩:“怎么不跟新朋友玩兒去?”
大寶趴在自己腿上,很不自然地說:“我不知道苗苗姐家在哪兒。”
“不會問啊?”
“問誰呀?誰都不認識。”
葉煩想笑但忍住了。要不是念他才四歲,非得說你耿大寶也有膽怯的一天。
“在咱家東邊。你倆跟你爸買饅頭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姐弟三個在院里玩兒。”葉煩見他起來,“著什么急?坐下!人家要是正在寫作業呢?”
大寶坐下,二寶見狀也乖乖坐下。
葉煩:“可樂還剩幾瓶?”
二寶伸出兩根手指:“哥哥一瓶,二寶一瓶。”說完又要求喝可樂。
牙還沒長齊,葉煩哪敢叫她連著幾天喝可樂:“糖果呢?”
大寶:“還有好多個。媽媽,爸爸答應給我買兩斤。”
“你也答應不把今天的事告訴姥姥姥爺,你遵守了嗎?”
大寶急眼:“二寶說的也怪我啊?”
“你不提醒二寶想不起來。”二寶還沒記事,等到明年耿致曄休假她早忘了。葉煩不想同他廢話,“你講信用,我告訴你怎么做。”
衣服都是今早穿的,還沒來得及臟,葉煩跟倆孩子說著話的工夫就把衣服晾繩上。
“好吧,好吧。”大寶一副“讓你一次”的神色瞥他媽,“可以說了嗎?”
葉煩沖倆孩子招招手,大寶二寶起身,葉煩拎著兩個板凳走在前面,大寶二寶邁著小腿跟在后面跑,不仔細看跟遛小狗似的。
葉煩把板凳靠墻放:“等著。”
兄妹倆坐下等著。
葉煩去她和耿致曄房里抓一把奶糖,粗略估計有二十個。葉煩拿五六個塞二寶的兩個褲兜里,然后往大寶兜里塞幾個,最后剩幾個,倆孩子一人倆:“大寶,到隔壁先問苗苗姐姐在不在家。如果有人告訴你在家,你問她要不要寫作業。她說要寫作業,你就說明天找她玩兒。如果不用寫作業,你和二寶跟她玩,請她吃糖。”
大寶:“不請大弟和小妹嗎?”
葉煩下意識想問什么大弟小妹,忽然想到之前廖苗苗來她家身后還有倆小孩:“她弟弟妹妹啊?請。如果她爸媽在家,你不可以小氣。他們是你爸的朋友,就像供銷社的主任是媽媽的朋友。”
大寶點頭:“媽媽,什么時候去啊?”
“現在就可以。路上石頭多,你拉著妹妹。如果她家院門關著,你問里面有沒有人。如果門開著,你到堂屋門口敲門,人家看見你你再進去。就算門開著也不可以直接進。”
大寶遇到不懂的很聽話。他和二寶到隔壁,見院門開著下意識往自家方向看。葉煩在院里沖他抬抬手,大寶拉著妹妹到房屋門口,客廳里沒人,大寶一邊敲門一邊問:“有人嗎?”
廖政委的愛人莊秋月從房里出來,拿著針線盒鞋底,一時沒反應過來:“你們是……?”
“我叫大寶,這是我妹妹二寶。我爸爸是耿致曄,我媽媽叫葉煩。”
莊秋月有印象:“我見過你倆,是早上,對吧?進來。”
“苗苗姐在家嗎?”
廖苗苗已經從房里出來。
大寶按照媽媽教的先問她要不要寫作業。莊秋月沒見過這么小又這么會說的小孩,就說不著急。廖苗苗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媽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啊。
大寶就問可不可以跟她玩。
廖苗苗側身向臥室房門:“先過來,我還有一點作業,一會就好。”
大寶伸出手請她吃糖,二寶學哥哥也要請她吃糖。大寶拿過妹妹手里的糖給莊秋月和廖家姐弟三人一人一個。
四人面面相覷,由廖苗苗開口問:“你們吃什么啊?”
大寶二寶一起拍褲兜。
廖苗苗放心下來就帶他們進屋。
莊秋月不禁咂舌,不愧是大地方來的小孩。
島上事少,屁大點事都能引起人們關注,何況抱錯孩子這么大的事。莊秋月中午挑水,來回一路上碰到三個問她知不知道她家新鄰居葉煩其實姓陳。
陳寬仁和趙茹萍干的事缺德,導致莊秋月對葉煩感官復雜。廖政委回來吃午飯,莊秋月說起這事問他怎么看。廖政委問她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舍得送人嗎。莊秋月說陳家把陳小慧還回去了。廖政委和水泥的時候腦袋閑著沒事琢磨出點什么,就對妻子說憑葉家的條件,葉煩是個兒子陳家也舍得。
不是葉煩賴在葉家不走,莊秋月對她的感官好了很多,又見大寶二寶這么懂事,她不由得想到一點,葉煩的工作可以讓給陳小慧,她這些年的見識學識誰都拿不走。
所以葉煩本姓陳也是她期待的新鄰居。
莊秋月到女兒臥室門口問:“大寶,你媽知道你和妹妹來找苗苗嗎?”
大寶點頭:“媽媽知道。”
“你媽在家干嘛呢?”
大寶:“我爸爸買家具,媽媽在家等爸爸。”
莊秋月本想去隔壁看看要不要幫忙:“玩吧。”把客廳的兩扇門都打開,在客廳納鞋底。聽到隔壁有動靜,她勾頭看一眼,放下針線,去隔壁幫著抬家具。
莊秋月本以為只有幾件,到跟前看到可以坐三個人的長椅:“耿團長,怎么做這么多?打算在這里過一輩子啊?”
“一年兩年也需要。”耿致曄同木匠把長椅抬下來。
莊秋月拿一把椅子,差點脫手:“這么重?”
耿致曄:“實實在在的木頭打的。煩煩,你別碰,我拿下來你再拿。”拿下一把椅子遞給她。
莊秋月搬著椅子朝葉煩走去:“放哪里?”
“客廳。先靠墻放,還有兩個柜子和櫥柜沒卸。”葉煩說:“我叫葉煩,嫂子可以叫我小葉。”
莊秋月說出自己的名就說可以喊她嫂子,她比耿致曄大幾歲。
葉煩見她說話拿椅子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很像上午幫她出頭的劉桂花,笑著喊一聲“嫂子”。
莊秋月面上規規矩矩答應一聲,心里納悶陳家父母怎么想的,把這么俊的閨女給葉家。難道陳小慧長得跟天仙一樣嗎。
這輩子還沒見過仙兒,莊秋月覺著不可能,一定是陳家老兩口的腦袋被驢踢了。
看到耿致曄跟木匠抬著一米多高的衣柜進來,趕忙往北讓出路:“耿團長,不是做衣柜了?”
“你說大衣柜?在我和煩煩房里。這是給大寶和二寶做的。”
莊秋月:“倆孩子一人一個啊?”
耿致曄點頭:“東西分開放免得打架。”
真講究!莊秋月朝倆孩子房里看去:“一張床啊?”
“二寶太小。過兩年給他們做上下鋪。”耿致曄打算好了,“要是還在這邊,二寶敢自己睡了再分房。”
莊秋月想解釋她不是這個意思。她以為兩歲的小二寶跟父母睡。
可是耿致曄和葉煩進進出出也沒空同她嘮嗑,莊秋月就在客廳幫著拿一下椅子,移一下板凳,開一下房門。
有人幫忙,幾分鐘就把家具放好。
莊秋月對首都來的葉煩好奇,又不知跟人聊什么,就問葉煩要不要菜籽。
葉煩被問住,莊秋月意識到失言,土灶都沒用過的大小姐哪會種菜。莊明月忙說:“我——”
耿致曄打斷:“這個時節嫂子家還有菜籽?”
“有。”莊秋月看著葉煩回答,就像問她要不要。葉煩笑著說:“麻煩嫂子給我們拿一點。”
這么給她面子,莊秋月心里舒坦,立刻回家拿菜籽。耿致曄趕忙說:“嫂子,還有鋤頭。”然后低聲問葉煩:“會用吧?”
葉煩春秋兩季都幫陶春蘭翻地:“我家院里那些地都是我刨的。也不知道陳小慧知不知道幫她翻地。陶春蘭同志的腰不好。”
“她在農村七年,還用你說?別瞎操心。”
陳小慧給葉煩的印象不懂事,臨行前那番話讓葉煩確定她缺心眼。缺心眼的人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會不等于眼里有活啊。”葉煩不禁說。
耿致曄:“改天我給岳母發個電報。她看到電報想到你,要是對陳小慧有什么不滿,肯定忍不住給你寫信。”
誰都沒想到,耿致曄回到部隊一周,安排好訓練巡邏等任務,可以放心地回家吃頓晚飯,結果半道上碰到郵遞員,給他一封信。
耿致曄看到寄信人就想把信撕了。可惜他不敢。
到家看到院里很多人,有大人有小孩,幾十口子,耿致曄下意識停下,往左右看了看,是他家。耿致曄很是不安,慢慢靠近:“看什么呢?”
劉桂花嚇了一跳:“走路沒聲?大白天嚇死個人。”
“干嘛呢?”耿致曄又問。
劉桂花很是稀罕地說:“接水啊。這壓水井真好用。雖然一點點壓有點慢,可是干凈啊。耿團長,這個井貴不貴?”
耿致曄:“打了八個孔,第九個才打下去,壓水井管和壓井頭都是請漁民到岸上捎的,你覺著呢?”
“我覺著得你半個月工資。”
耿致曄搖頭:“沒那么多,但也不便宜。你也想打一個?我跟公社的書記說一聲,叫他安排——”
“不用!”劉桂花慌忙阻止他說下去:“我家在你家后面,又不遠。”
廖苗苗的聲音透過人群傳過來:“桂花姨,你的桶滿了。”
劉桂花拿起扁擔挑起兩桶水,比以前少走一半的路,還不用擔心水桶掉井里。劉桂花心情好,掂量一下水桶笑著說:“小葉,改天去我家玩啊。”
葉煩說好。耿致曄沒看到人,踮起腳看到葉煩在莊秋月和參謀長的愛人身后,也看到人群里面還有七八個桶:“這里的水跟井水一樣。”
莊秋月:“井水哪有自己壓的干凈。我前兩天還以為打不成,沒想到昨天出水了。”
大寶忍不住說:“爸爸,昨天的水是黃色的。媽媽使勁壓使勁壓,就變清澈了。”
“你有沒有幫忙?”
大寶:“我和妹妹幫忙,媽媽不許。”
“你還沒有壓水井高,帶著妹妹過來,別在那邊礙事。”耿致曄招手,“煩煩,做飯了嗎?”
葉煩搖頭:“不知道你今天回來,我打算過一會再做。”
“我去吧。”耿致曄抱起二寶,沖大寶招手:“幫我燒火。”
這幾天耿致曄不在家,大寶都被他媽按在灶前盯著柴火別掉了。一回生二回熟,大寶不怕燒火,不妨礙他到廚房就告狀,爸爸不在家,媽媽這不許那不許,可煩了。
耿致曄:“不許你玩?”
“玩給玩,可是,可是,媽媽就是煩!”
耿致曄故意問:“因為她叫葉煩嗎?”
大寶點頭。
耿致曄失笑:“大寶,你說你跟你媽吵起來,我是向你還是幫她啊?”
第16章 糊弄學大師
大寶想自閉:“不能幫我一次啊?”
耿致曄:“你媽為什么這不準那不準自己沒點數嗎?”
大寶低頭看看短小到掉進廚房缸里都能淹死的自己, 不想理他爸,凈說些戳人心窩子的話。
耿致曄放下二寶, 給她個板凳,叫她在大寶旁邊,然后把櫥柜里的菜拿出來。
大寶提醒他案板底下水盆里有蟶子。
“怎么又買蟶子?”耿致曄把盆端出來。
大寶:“媽媽只會你教她的幾樣啊。我要長長的魚,媽媽不會做。”
“帶魚嗎?煎著香。咱家快沒油了。”耿致曄想一想還有什么魚,“明天買香螺和牡蠣,再買一條——”
大寶:“鯽魚!”
“刺多,你倆沒法吃。”
“可是姥姥做過啊。”
耿致曄:“冬天鯽魚肥,首都海鮮少, 你姥沒得選。還是買蝦吧。媽媽做過?”
大寶氣哼哼說:“水煮的。媽媽說好吃。她做的當然好吃啦。”
耿致曄想笑:“摸著你的小良心說蝦不好吃?”
大寶以為不好吃,可奇了怪了, 清水煮一下都好吃:“爸爸,媽媽不會做菜啊。”
耿致曄聽出他言外之意, 葉煩煩的廚藝還沒好到清水煮蝦也好吃的程度, “新鮮的食材不需要很多調料。就說爸爸離家前買的海鱸魚, 蒸的時候也沒放很多東西。”
大寶困惑:“首都那么大, 食材不好嗎?”
耿致曄:“這里的魚鱉蝦蟹從打撈上來到端上桌最快三個小時, 也許兩個小時。首都的海鮮兩三個小時還沒出天津衛。”
大寶似懂非懂:“不是媽媽廚藝變好了?”
耿致曄納悶:“媽媽廚藝好不好嗎?雖然爸爸是團長, 也是一名軍人,需要登艦巡邏,一走好幾天, 媽媽不會做飯你們吃什么?”
這么簡單的道理,大寶哪能不懂, “媽媽廚藝好, 尾巴翹上天。”
耿致曄完全可以想象,葉煩小人得志的樣子趁機收拾耿大寶:“可以裝看不見, 該吃吃該喝喝。反正你媽又不敢叫你餓肚子。”
“她敢!沒人管得了她,葉煩煩什么都敢!”大寶大聲說。
耿致曄把洗干凈的蟶子撈出來:“除非你又陽奉陰違。否則你媽不敢。我了解她。”
“我了解她!”
耿致曄:“她是我媳婦,我倆認識七年了。七年前你在哪兒?”
“我——”七年前大寶在奈何橋上排隊等投胎。大寶“我”不出來,“你幫媽媽欺負我!我要告訴姥姥,告訴姥爺,告訴爺爺奶奶,告訴小姑舅舅!”
耿致曄把臟水倒桶里開始洗菜,“大寶,青菜好像不是在市場買的?”
“不知道!”大寶看也沒看就說。
小孩子心里有氣就該發泄出來,不然憋久了有可能跟父母生分。耿致曄不以為意地笑笑:“二寶,告訴爸爸。”
“不許說!”
耿致曄:“看來不是買的。誰送的?”參謀長的愛人是工人子弟不擅種菜。廖政委家的菜還沒長出來。從往這里增兵到現在四個月,家屬搬過來沒超過三個月,這么短的時間就把菜種出來的人不止勤勞,還得會種,“劉桂花同志啊。”
大寶睜大眼睛捂住嘴巴。
二寶一臉疑惑地看著哥哥,二寶沒說啊。
耿致曄笑著問:“想知道爸爸怎么猜到的嗎?”
大寶想知道,但是不想屈服。
四歲的小不點,沒必要跟他上綱上線。耿致曄繼續說:“你媽剛到這里沒朋友,給她送菜的人屈指可數,應該就是等著壓水的那幾個。那幾人當中只有劉桂花隨軍前一直在農村。農村九成九的人都會種地。”
大寶不服氣:“苗苗姐家有菜。”
“還沒長大。這些菜去掉根有這么長,算上根得這么高。”耿致曄在地上比劃一下,“耿大寶,爸爸又給你上一課,你應該說什么?”
耿大寶:“你是我爸爸,你,你——”
“應該教你?”
耿大寶點頭:“對!還有,舅舅說的,我忘了。”說出最后三個字很是懊惱。
耿致曄:“有義務為你指點迷津?”
大寶眼中一亮:“爸爸知道啊?”
“你舅懂的我都懂,他不懂的我也懂。”耿致曄再次打開櫥柜,“吃米飯還是吃面條?”
大寶:“吃饅頭!”
看來兒子真不喜歡米飯。耿致曄問:“煩煩有沒有做過蛋炒飯?”
大寶二寶一起搖頭:“煩煩不會!”
葉煩進來:“我什么不會?”
大寶:“爸爸不教你,你會做豆腐魚嗎?”
葉煩想把他的小嘴縫上,明明四歲,比四十歲的人還能叭叭。
“我會織毛衣,你爸會嗎?”
大寶搖頭:“爸爸沒說爸爸會啊。”
葉煩心梗了一下:“耿致曄,你去醫院換個聽話的吧。”
大寶一臉好奇地問:“我不是從垃圾堆里撿的啊?”
葉煩頓時氣得身體搖搖晃晃。耿致曄下意識扶她一把,葉煩僵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出手。耿致曄意識到她裝的,好氣又好笑:“站好。”
“耿大寶不能要了。”
耿致曄把饅頭拿出來:“我先問你,是不是又跟他胡說八道了?”
大寶點頭:“爸爸,你不在家,媽媽天天騙我和妹妹。昨天說我和二寶是,是垃圾堆里撿的。前天說火車站撿的。還說人家送給她的。媽媽,我想要個弟弟,你去撿個弟弟吧。”
葉煩好煩啊。
“耿大寶,說這么多不累嗎?”
大寶不累,大寶渴了。但媽媽不許他自己倒水,他告訴爸爸他渴了。
葉煩:“忍著!”
“說什么呢?”耿致曄拉一下她,“把饅頭熱了。”沖倆孩子招手,“跟我來。”
大寶二寶跟去客廳。
兩個暖瓶都在茶幾底下,耿致曄移到靠墻放的飯桌上:“煩煩,以后別把暖瓶放茶幾底下,容易踹倒。”
“知道了。”以前這種小事不需要葉煩操心,“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
耿致曄往四周看看:“平時仔細點,別叫大寶二寶碰到剪刀菜刀。”
大寶:“我不碰!”
二寶點頭:“割手!”
耿致曄:“你倆都是好孩子。要不要放點奶粉?”
大寶回屋打開他的小柜子抱一盒奶粉:“媽媽說不可以喝很多。”
“煩煩擔心你和二寶喝多了不餓。想長爸爸媽媽這么高,要多吃飯多吃菜和肉。大寶,知不知道媽媽為什么喜歡做魚蝦?”
大寶點頭:“因為有肉。可是我想吃,想吃鹵雞。”
二寶大聲補充:“烤鴨!”
耿致曄搖了搖頭:“這里沒有烤鴨和鹵雞。不過可以叫煩煩帶你們去漁村看看。”把奶粉還給大寶,大寶送屋里,耿致曄就帶倆孩子回廚房,“煩煩,雖然不能私下買賣,但可以以物換物。”
葉煩秒懂:“我明天就找公社書記。”
耿致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我不是這意思。”
“你別管。這事我比你有經驗。保證叫人挑不出半點不是來。”葉煩看倆孩子,“剛才在外面就聽你倆嘚啵,說我什么呢?”
大寶喝一口奶粉,遞到妹妹嘴邊:“快喝。”
耿致曄搖頭笑笑:“今天怎么那么多人?不是你叫的吧?”
葉煩拎著桶出去壓水準備做飯,正好碰到廖苗苗帶著弟弟妹妹找大寶二寶玩。小姑娘熱心腸,要幫葉煩壓水。葉煩順嘴說以后可以來她家壓水。
金烏西墜,很多軍嫂都出來挑水。廖苗苗的媽媽莊秋月就是其中之一。廖苗苗沖她媽招手。住在耿家后面的劉桂花從耿家門口過看到這一幕。沒人叫她,她不好意思進來,就問耿家另一邊的參謀長的愛人缸里還有沒有水。
劉桂花在耿家門口跟隔壁院里的人說話,嗓門之大像裝了擴音喇叭,葉煩在院里聽得一清二楚,不好裝瞎就叫她們來自家壓水。院里只有莊秋月一人,別人不好意思。人多了,尷尬也有伴——烏泱泱來了七八個軍嫂和一群孩子。
耿致曄到家的時候已經有幾人壓好回家了。
劉桂花認為耿家的水是私人的,挑走有愧,打算給葉煩一把自家種的菜。
劉桂花第一次用壓水井,以為跟井水一樣很多人打水能把水打干。她家還需要四桶水,著急沒耐心一點點薅,一把鐮刀下去割掉一大把菜。
耿致曄聽葉煩說到這里忍不住插嘴:“難怪這把菜沒根。噯,不對,你怎么知道她擔心壓水井里的水干了?”
大寶:“桂花姨說的。桂花姨咋咋呼呼說,還有水啊。”
耿致曄看葉煩:“咋咋呼呼?”
葉煩白了他一眼:“我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她咋呼?苗苗說她嗓門大,天天咋咋呼呼。”
大寶點頭:“莊阿姨不許苗苗姐說。”
葉煩:“那你還說?”
“沒有別人啊。爸爸要告訴桂花姨嗎?”
耿致曄搖頭:“但是也不可以說。因為隔墻有耳。煩煩,把小鍋點著,我做菜。”
劉桂花的菜很嫩,葉煩叫耿致曄清水煮,蟶子也清水煮。
大寶氣得一下站起來:“媽媽!”
葉煩嚇一跳:“干——你又怎么了?”
耿致曄叫兒子坐下:“急什么?我做菜,媽媽說水煮我就水煮?”
大寶斜著眼看他,這個樣子跟葉煩有的時候一模一樣。耿致曄禁不住笑了:“爸爸保證跟媽媽做的不一樣。”
葉煩明白過來:“合著不想吃水煮的?耿大寶,不知好歹的小鬼,我是為了保持食材的原汁原味。”
大寶聽不懂:“你不會做就會說。”
葉煩噎了一下:“想造反嗎?以前怎么沒見你挑食?耿大——”
“煩煩!”耿致曄打斷,“以前你做過幾次飯?你多大了,大寶多大?”
大寶點頭:“媽媽以大欺小!”
“你少說兩句!”耿致曄瞪兒子,“見過兄弟姐妹開口就掐的,我還沒見過母子倆天天掐的。掐贏了很得意嗎?大寶,把你媽媽氣病了,你就開心了?”
大寶眨了眨眼睛,媽媽那么厲害,他能把媽媽氣生病嗎。
耿致曄見狀噎了一下,大寶沒有這個能耐。葉煩可不慣他,真氣急了非得給大寶幾下出出氣。
二寶起來,拉著哥哥的手,又拉起媽媽的手:“握握手,好朋友。”
葉煩和大寶愣住。
耿致曄笑出聲:“看看二寶多乖。你倆跟二寶學學。”
二寶點頭:“煩煩,大寶,跟我學學!”
“想得美!”
母子二人默契十足,抽回手瞪一眼二寶。
二寶一臉無奈地看向爸爸,二寶也盡力了。
耿致曄嘆氣:“你也消停點吧。煩煩,放兩塊木柴,大寶,看著火。”
葉煩起來:“我干嘛?”
“我調個醬汁,你看著。”耿致曄給她一頭蒜,“以后水煮就用這個汁。我看柜子里有香油。這幾天買的?”
葉煩點頭:“給他倆蒸雞蛋羹用的。居然比首都還貴。”
耿致曄:“需要從岸上運過來的東西都貴。大寶,媽媽不疼你嗎?”
大寶搖頭:“我沒說媽媽不疼我啊。媽媽,可以不氣我嗎?”
葉煩:“你可以不氣我嗎?”
得,又談崩了。耿致曄無奈又想笑:“你倆都少說兩句就好了。”見葉煩剝蒜費勁,耿致曄拿過來用刀拍扁,遞給葉煩。葉煩恍然大悟:“難怪每次陶春蘭同志都先拍蒜。”
大寶見他媽不懂:“爸爸,你比媽媽會做飯嗎?”
耿致曄:“你媽以前身體虛弱,你姥姥姥爺不敢叫她干活。我小時候你姑小,需要人照顧,你奶奶顧不上做飯,你爺爺工作忙,你大伯上大學住校,不是我做就是你二伯做。”
大寶打量他媽:“可是媽媽好好的啊。”
耿致曄點頭:“現在好了。她像你和二寶這么大,經常進醫院。”
大寶一臉狐疑。
耿致曄:“你可以找姥姥求證。”
話說到這份上,由不得大寶不信:“煩煩,我們和好吧。”
葉煩白了他一眼,把蟶子撈出來刷鍋倒水焯青菜。
大寶雙手一攤,看著他爸,你都看見了吧。
耿致曄:“你看,不說話不就沒吵起來。”
“爸爸,我不怪你幫煩煩。”
耿致曄不接茬:“鍋底下還有火嗎?”
大寶塞個小木棍:“木柴只有幾個了。”
葉煩趁機對耿致曄說:“苗苗媽媽叫我跟她上山撿柴。可是我不在家他倆怎么辦?”
耿致曄問大寶:“門從外面鎖上,你和二寶在院里玩?”
大寶點頭:“媽媽要快點回來。”
耿致曄:“爸爸中午回來。”
“好吧!”大寶面向葉煩,我聽話不?
葉煩沒理他。耿致曄夸他聽話,然后告訴葉煩自己給炊事班幾十塊錢,他們這幾天會把煤和爐子送過來。等他把煤球打好,就不用擔心家里斷柴。
“什么時候蓋廁所?磚和水泥都送來了。”葉煩問。
耿致曄:“月中月亮亮,我和政委和參謀長一兩個小時就蓋好。蓋好我們的就幫他們兩家蓋。”
葉煩記得那天隱隱聽到廖政委驚呼“有臺風”,“廖政委不是海邊長大的?”
“老家有山無海,湖邊長大的。以前在西南當兵。參謀長是北邊濱城人,他愛人也是。你買的海鮮不會做可以問他們。”耿致曄把汁澆蟶子上,又留一點澆青菜上。
大寶拉著妹妹去客廳拉桌子和板凳。
耿致曄聽到動靜朝客廳看一眼,低聲說:“大寶多懂事。”
“就是太懂事。”葉煩禁不住小聲嘀咕,“天天把自己當大人。沒一點小孩樣兒。”
耿致曄失笑:“別不知足啊。一樣米養百樣人。再說了,天天叫你抱著,或者撒尿和泥,你就滿意了?”
葉煩想象一下,打個哆嗦。
耿致曄把兩盆菜給她:“給大寶二寶洗手。我把饅頭拿出來。你別進來了。”
葉煩帶他倆去壓水井邊,一手壓水一手拉著大寶的手給他洗手,給大寶擦干凈,又給二寶洗。洗手水順著勾流到菜地里。
耿致曄出來找母子三人才看到壓水井和籬笆墻中間的地種上菜:“你種的?”
葉煩:“苗苗媽幫我一起種的。我打算這幾天把東邊那片地全種上。”
“慢慢來。大寶和二寶還小,我經常不在家,買著吃也用不了多少錢。”耿致曄抱起大寶,葉煩抄起二寶,一家人回屋吃飯。
飯后,耿致曄把廚房收拾干凈就燒熱水。
一家人洗漱干凈,柴也用的干干凈凈。耿致曄第一次意識到得趕緊做煤球。但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耿致曄把倆孩子哄睡著,到臥室就把信遞給葉煩。
葉煩看著信上的折皺:“還以為你沒打算給我。”
耿致曄震驚:“你怎么知道???”
葉煩一邊拆一邊說:“你做飯彎腰信封從褲兜里露出來了。我們剛從家里出來,你爸不會這么著急給你寫信。于姨或小勤有事,她們會發電報。你朋友戰友的信,你犯不著回來再拆。去掉這些不可能,只剩一種可能。”
耿致曄掀開被子坐過去:“我怕岳母想你叫你回去。”
“她不懂事,我嫂子和我爸也不會由著她。”
耿致曄:“信上說什么?”
葉煩皺眉:“好像,一語成讖。”
耿致曄拿過來,開頭寫她擔心葉煩不會縫被子,給他們寄兩床新被子。耿致曄一點也不意外,葉煩八十歲,在陶春蘭同志眼里也是個需要她照顧的小閨女。
中間訴說著對大寶和二寶的想念。說大寶和二寶不在家,家里安靜得說話都有回音。耿致曄心道耿大寶以后可以當法官,原告被告律師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判案效率大大提升,一定可以給國家節省很多人力物力財力。
看到“陳小慧”三個字,耿致曄眉頭一挑,轉向葉煩。
葉煩:“看見了?”
“陳小慧一下班就回屋,不叫她吃飯不出來?我丈母娘懷疑自己像老媽子?夸張吧?你以前也——”
葉煩點頭:“我沒怎么洗衣服做飯,可陶春蘭同志洗衣服的時候我壓水,她炒菜我遞鍋鏟。她洗碗刷鍋,我跟她聊天啊。”
“她不想回葉家可以留在申城。但凡岳父岳母狠狠心,當初陳小慧說她就是過來看看,我丈母娘都會叫她順心如意。”陳小慧心口不一這點是葉煩告訴耿致曄的,“她兩邊都要我丈母娘也沒說什么。”
葉煩:“我們來那天她知道用車子馱包裹,等咱們上了公交才走,看起來也沒把自己當大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人突然閑下來容易胡思亂想。何況我媽原本就因為陳小慧的態度對她有意見。你給小勤去封信,問問她怎么回事。”
耿致曄點頭:“我這就寫。”
第二天上午,耿致曄收到妹妹的信。
廖政委把下個月排班表遞過去:“下了班再看,先看看這個。”
耿致曄掃一眼就搖頭:“我、你和參謀長,一人一周,各帶一個營長。”
“牛副團長呢?不讓他值班得鬧意見,埋怨我們瞧不起他。要論臨場指揮,我和參謀長加一起也不如他。”
耿致曄:“他比我多個軍功章,我剛從軍校畢業到前線他就是連長,可怎么我是正他是副?”
廖政委不假思索:“沖動!”
“巡邏的時候碰到禿子的人,他們要故意出言挑釁,你說老牛會怎么做?”
干他娘的!廖政委腦海里蹦出牛副團長的口頭禪。同樣的事換成他仨,拿著喇叭對罵。雖然窩囊,可是以目前實力,不得不這樣做。
“那你跟他解釋?”
耿致曄把信塞兜里,拿過值班巡邏表,劃掉“牛大勇”三個字,“老牛脾氣又臭又硬才到這里來不假,但他好哄。我們登艦,你就說家里得留個人。平時我們值班,你就說要是都日夜顛倒,真遇到突發情況腦子轉不過來就麻煩大了。必須有個人一直保持清醒。”
廖政委:“要問為什么是他呢?”
“經驗豐富,身體素質過硬,有他在我放心。再說了,過年過節沒讓他值班?”
廖政委神色復雜,過年過節所有軍官都要站崗放哨啊。
“簡直詭辯!”
耿致曄寸步不讓:“你說不出口巡邏的時候你把他帶上,或者叫參謀長把他帶上。”
廖政委撓撓鼻頭低聲建議:“其實我們幾人不用登艦。”
耿致曄不禁驚呼:“還暈船?”
“誰說我暈船?”廖政委慌忙質問。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牛副團長大步進來:“說你!虧你是湖邊長大的。”
“湖邊跟海上不一樣!”廖政委大聲為自己辯解,可惜理不直氣不壯。
耿致曄淡定地起身勾住牛副團長的肩,哥倆好似的:“甭理他。端上桌嘴還是硬的。來得正好,正商量排班。老廖的意思你單獨帶隊,我覺著不行,你跟他一起值班巡邏,叫他盡快適應。他帶隊我不放心。”
牛副團長看一下值班表,他的名字被劃掉:“還是團長考慮周到,我也不放心,就他一遇到浪就暈,被賣到腳盆雞老家,他都得以為遇到老鄉。”
“罵誰小鬼子?!”廖政委拍桌大怒,“你就聽他的,回頭把你賣了,你還得美滋滋的跟他說謝謝。”
第17章 葉煩的計劃
牛副團長嚴重懷疑政委惱羞成怒:“團長, 就這么排。”
耿致曄二話不說把“牛大勇”寫上去:“回頭跟參謀長說一聲。這張表我就燒了。”燒完看一下手表,“午飯時間到了。我回家, 你怎么解決?”
牛副團長攛掇耿致曄開車回去。
耿致曄:“開三蹦子吧。用運輸車要填表。”
“我開?”
耿致曄毫不遲疑地點頭。
牛大勇摟住他的肩往外走:“要說還是團長爽快。哪像有些人天天磨磨唧唧,我家老娘們都比他干脆。”回頭看廖政委,“一起吧?”
廖政委沒好氣說:“不敢!”
“看吧,坐三蹦子還這么多事。難怪叫他當政委。首長不愧是首長,隔海都知道他適合干什么。”
廖政委翻個白眼,看到煙灰缸里燃盡的排班表——有些人啊,被賣怪不得任何人。
牛副團長摸摸有點癢的耳朵:“島上就這點不好,一月份有蚊子, 五月份還有蚊子。他娘的,跟捅了蚊子窩一樣。”跳上三蹦子, “團長,你坐穩!”
“我相信你的技術。”耿致曄嫌車廂里臟蹲下去。
牛副團長嘿嘿一笑:“不是咱吹, 上開飛機, 下開艦艇, 還能駕坦克。咱們要是海軍陸戰團, 我也能當副團長。”
耿致曄:“不是團長?你老牛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沒志氣。”
“不是有你嗎。”牛大勇以前不服——新兵蛋子毛沒長齊就壓他一頭。有次執行任務, 耿致曄只會三句鳥語就敢糊弄人, 饒是牛大勇不畏死,事后知道真相也驚出一身冷汗。
牛大勇把車停在耿致曄家門口,看到他下車時褲兜里的形狀:“又是家書?”
“昨天是我丈母娘, 今天是我家。”耿致曄拿出來給他看一下:“我妹寫的。”
牛大勇看到一個“耿”字,到家就跟他媳婦說團長敞亮人。
葉煩在院里洗手, 聽到耿致曄的話就問:“小勤的信?沒出什么事吧?”
“還沒看。”耿致曄一邊往院里去一邊拆, 看清內容,隔著幾千里都能聽到他妹幸災樂禍張狂大笑, “看看吧。”遞過去就嘆了口氣。
葉煩很是好奇,逐字逐句地看。
陳小慧初到供銷社那幾天,主任、出納看在葉煩的面上寬慰她不必著急,先適應適應,交給她的事很簡單。
可是陳小慧忘記重新來過不是換個腦子,大包大攬表示她可以。
葉煩離開后,主任和出納認為她適應的差不多了,就把全部賬本交給她。
陳小慧上輩子沒干過會計,這輩子離校多年,除了生活中會聊到的語文、政治和歷史,其他的都還給老師。突然看著密密麻麻的數字眼暈頭大,有的貨款月結,有的半月結,有的一個季度結一次。在農副產品收購站截胡的東西單獨記賬,以便有人告黑狀的時候上面抽查。
之前陳小慧當著出納的面對葉煩說供銷社的帳對她而言簡單,她要面子不懂也不好意思問出納。自認為提醒過耿致勤別著急結婚,有點情分,她就找耿致勤請教。
耿致勤又不知道陳小慧重新來回,也不知道陳小慧的心路歷程。她在信中說陳小慧自不量力,打腫臉充胖子等等,不是看在嫂子的面上我才不教她。
中間還夾幾句,嫂子都沒手把手教過我,特意抽出時間教她,陳小慧還不領情,活該忙成狗。
看到這里葉煩哭笑不得:“信寄了嗎?”
耿致曄搖頭:“準備晌午回來繞道把信寄出去,可是還沒到晌午就收到小勤的信。”從上衣兜里摸出一封信,“留著引火吧。你給我丈母娘寫封加急信,再給小勤去封信。”看到葉煩手里的信又忍不住說,“昨天看到那封信我也覺著她沒必甩臉子。”
葉煩:“我媽有那樣的懷疑也不能怪她。誰能想到陳小慧所謂的會了是十竅通九竅。”
因為這事葉煩夜里都沒睡踏實——擔心陶春蘭跟陳小慧打起來,陳小慧缺心眼下手沒輕沒重,一覺醒來她沒媽了。
耿致曄潛意識里有個開關,值班的時候有點風吹草動都能把他驚醒,在家就像回到了安全的港灣,早上醒來看到葉煩眼底泛青才知道她沒睡好。
“你和大寶和二寶在院里玩,我做飯。”
大寶大聲提醒:“爸爸,做大龍蝦。”
剛到耿家屋角準備從廖家和耿家中間的胡同過的中年女同志猛然停下,側耳細聽耿致曄問:“爸爸早上買的?”
“對啊。媽媽膽小鬼不敢殺。”
葉煩翻個白眼。
耿大寶頓時樂得咯咯笑。
耿致曄見狀不禁提醒:“大寶,你媽的忍耐是有限的。”
“爸爸,我燒火!”大寶慌忙跑到爸爸身邊。
耿致曄抱起他:“走咯。”
女同志轉身往回走,走到自家門口停下,猶豫片刻往北去。往北幾十米看到一排石頭修的瓦房又停頓一下,女同志毅然決然地朝門外打掃的十分干凈的小院走去:“小田,在家嗎?”
田小鳳拿著一把莧菜從菜地里出來,“誰呀?”
“我,不記得了?”女同志指著自己,“早幾天見過。”
田小鳳有印象:“你是高營——”
“別讓人聽見。”女同志低聲打斷,“進屋說。”
田小鳳準備做飯,沒空陪她白話:“不方便,孩子在家。什么事啊?柳嫂子。”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女人姓柳單名一個“晴”,柳晴神秘兮兮的同她分享最新戰況:“耿團長的愛人葉煩還把自己當大小姐。”
田小鳳下意識往左右看看,沒什么人:“去廚房說。”拉著柳晴的手迫不及待地問:“跟你拿喬了?”
“人家才懶得搭理我。人家都是跟政委家的嫂子,參謀長家的嫂子,今兒還跟牛團長家的嫂子上山撿柴——”
田小鳳輕呼:“她撿柴?她知道什么柴好燒嗎?別又像早幾天燒得煙囪冒濃煙,不知道的還以為著火了。”
柳晴撇嘴譏笑:“她知道個屁!說起那天,我也以為哪里著火了,嚇得連走帶跑,出來一看,好家伙,大小姐自作聰明呢。”
“聽你的意思又自作聰明了?”
柳晴搖頭:“應該不敢了。說起她,咱不服不行。一出生就到葉家,享了多年福,臨了還能攤上耿團長這么好的人。你猜我剛才從她家門口過看見什么?她跟閨女在院里玩,兒子燒火,耿團長做飯。聽她兒子的意思菜也是耿團長買的。我第一次知道耿團長會做飯。”
“你才知道?耿團長在家都是他做飯。”
柳晴不禁問:“她干嘛?”
“抄手等吃啊。有次我從她家門口過,看到耿團一手端著菜一手端著饅頭從廚房出來還喊,煩煩,吃飯啦。”田小鳳搓搓身上的雞皮疙瘩,“老天爺,不知道的還以為耿團長仨孩子,大閨女叫煩煩。”
柳晴震驚:“對她這么好?”
“人的忍耐是有限的。”
柳晴心說好巧:“耿團長也說過這句話。不過是說他兒子。”
“那小孩我雖沒見過幾次,一看那雙眼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燈,跟他媽一模一樣。肯定調皮了。”
柳晴疑惑不解:“那你的意思?”
“耿團長又不是鐵打的,天天買菜做飯能撐幾年?她在這里幾年跟葉家感情淡了,耿團長又受不了她,以前的岳父岳母也不想幫假女婿,耿團長不跟她離我跟她姓!”
柳晴:“要葉家幫什么?耿團長的父親不是老革命?”
“早退了。聽說有十年了。他那個身份在甬城是個人物。首都那么多元帥中將,誰認識他是誰。這個島離總部那么遠,沒人提醒的話,待到年齡到了就得轉業。”
柳晴臉色微變:“那我家——”
“你家上面還有牛副團長。論軍功誰能跟他比?也不知道總部首長咋想的,流血最多反而被比他年輕好幾歲的壓一頭。”田小鳳搖頭,“這年頭真是襲人遍地,薛釵橫行。”
“啥意思?”
田小鳳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她也說不上來,上岸買東西聽人說的:“別管啥意思,你就瞧好吧。沒了葉家,都得現原形。”
柳晴打量著她問:“你不擔心你愛人?”
“他是駕駛員,到地方也是駕駛員,跟在這邊一樣。”田小鳳想擔心,可她家輪不到她做主,“我巴不得他明天就轉業。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是呆夠了。想買盒申城產的雪花膏都得上岸。”
柳晴:“你都過不慣,大小姐能習慣嗎?”
田小鳳:“她不習慣也得習慣。不然回申城?那個破家,那樣的父母,是我我都不回去,別說她過慣了好日子。”
柳晴點頭:“聽說人家今天吃大龍蝦。”
“龍蝦吧?”大龍蝦少見又貴,田小鳳過年過節都不舍得買一只,“可龍蝦也不對,當地人都不吃。”
柳晴當時正在走路:“可能是大蝦,我聽錯了。”
“肯定聽錯了。耿團長比咱們爺們工資高也不可能讓她這么糟踐。”
耿團長確實不舍得葉煩糟踐,因為她不會做。那兩只大龍蝦是耿團長買的,比紅蝦貴點,不過也沒到吃不起的地步。
耿致曄到廚房先問兒子吃米飯還是吃饅頭。
大寶:“媽媽說大龍蝦配粉絲。”
“你媽不會做倒是會吃。抱歉,咱家沒粉絲。粗的細的菜市場都沒有。蒸米飯,豆腐燉龍蝦,你和妹妹都可以吃。”
大寶搖頭:“我不想吃豆腐。”
“那你吃蝦肉。蝦肉好不好吃?”
大寶還分不清大龍蝦小龍蝦紅蝦,只知道他媽清水煮的都好吃:“爸爸,點火。”
耿致曄放下鼓鼓的麻袋,感覺很輕:“里頭不是稻桿?”
“桂花姨給的樹葉。她說樹葉好燒。爸爸,桂花姨也很好。”
耿致曄:“她說話大嗓門像跟人吵架一樣,其實人不錯。”
葉煩抱著女兒進來:“大寶,我燒?”
“我燒!”大寶抬手指他爸爸,“跟爸爸學學。不可以偷懶!”
葉煩:“你都不跟我聊天,我憑什么聽你的?”
“可是我不想說洋文啊。又不是洋人。”
葉煩點頭:“以后到友誼商店不許問我盒子上寫的什么,好不好吃。問我我也不告訴你。”
“你——耍賴!”
“學不學?”
大寶在心里算一筆賬,他學洋文用得著,媽媽學會做菜,他和妹妹有口福:“你學我就學。”
葉煩把閨女放地上,大寶拍拍身邊的小板凳,二寶過去。
耿致曄讓葉煩先試試,他淘米。
葉煩下意識后退。耿致曄把鍋蓋蓋上就一把把她抓回來:“躲什么?能吃了你?”
“可是夾到我怎么辦?”葉煩兩輩子沒碰過活龍蝦,包括小龍蝦。
耿致曄:“聽我的,不會的。”
“改天呢?”
耿致曄扭頭看到葉煩臉色發暗;“那——”
“葉煩煩是個膽小鬼。”大寶瞪一眼他爸,不許心軟,“葉煩煩,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葉煩氣結,她說過的話,哪怕僅僅一遍,耿大寶都能記住,就這記性還敢天天想著玩兒,“不許學我說話。”
大寶站起來大聲說:“葉煩煩膽小鬼,葉煩煩,我瞧不起你!我要大家都聽見!”
從耿家屋后經過準備回家做飯的柳晴停一下,真沒教養。
隔著胡同的廖苗苗不禁說:“大寶要挨揍了。”
姍姍到家的廖政委道:“不會的。跟他爸一樣貧,別人著急上火,他還有心情逗咳嗽。大寶不犯原則性錯誤,天天葉煩葉煩的叫,你葉姨也不會揍他。”
莊秋月贊同:“看起來沒大沒小的,其實很聽話。今天上午叫大寶二寶在家,人家就乖乖在家玩。二寶才兩歲啊。”看向廖苗苗,“你三四歲了還叫我摟著睡。人家大寶和二寶一人一條小被子自己睡。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教的。”
葉煩頭回當媽,不會養孩子,所以放養。他就算在泥坑里打滾,耿大寶自己不嫌臟,葉煩都可以裝看不見。不知不覺就養出他現在這種性格。
葉煩明瞪兒子:“激將法對我沒用。”
“二寶,看著火,我來!”大寶擼起袖子就要干。
葉煩慌忙攔住他:“我——我學還不行!小手沒有龍蝦大,學什么學?燒火去!”
大寶坐回去,笑瞇瞇看著葉煩。
葉煩煩他:“我要是受傷了,你就等著吃醬油拌飯吧。”
耿致曄:“快點吧。”
葉煩深吸一口氣,宛如上戰場。
耿致曄累得雙手叉腰:“要不要來二兩茅臺壯壯膽?”
“看不起誰?”葉煩拿起刀,眼神示意耿致曄說話。耿致曄哪敢讓她一上來就親自動手,手把手教她先放血。
葉煩把第一只大龍蝦分尸,耿致曄才后退,教她手起刀落斬殺第二只。
兩只龍蝦碼入盆中,葉煩不禁說:“別看這么多,越吃越餓。”
耿致曄點頭:“肚子里沒油水。你什么時候找公社書記,叫炊事班班長跟你一起去。”
“買什么?”葉煩準備蔥姜。
耿致曄:“兩頭豬。”
“兩頭?”葉煩詫異,“一兩千人,一人能分一塊嗎?”
耿致曄搖頭:“吃骨頭下水,肉留著燉菜。”
“軍費這么緊張啊?”
耿致曄:“也沒那么緊張。可是現在把錢用了,中秋除夕拿什么加菜?”
“如果跟公社合作呢?”
耿致曄:“我們不能經商。”
葉煩知道現在不可以,九零年前后十年可以:“合作共贏?”
“我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葉煩:“那容我想想。對了,離咱家遠嗎?”
“他家離這邊遠,七八里山路。供銷社離這邊四五里,他平時在供銷社。偶爾也會到菜市場看看。”
農副產品市場里耿家近,不到一里路。葉煩想說什么,一扭臉看到大寶一臉幽怨,失笑:“先做飯。”
耿致曄教葉煩先放蔥姜爆香,接著放蝦頭蝦殼蝦鉗,然后放蝦肉,最后加水,燉出白湯放豆腐。
葉煩看著豆腐問:“你買的老豆腐?”
耿致曄點頭:“吸滿湯汁好吃。”見鹽水瓶里的油快見底了,“油吃完了就買肥豬肉吧。”
“沒肉票啊。”
耿致曄:“按戶限購。你早點去。”
“咱們一家四口人一個月只有半斤油啊?”
耿致曄:“三伏天再買菜籽油。不然到時候你在屋里熬豬油?”
葉煩下意識搖頭。耿致曄無奈地瞥一眼她,拉起倆孩子:“跟爸爸洗手去。”
大寶見鍋底下還有柴:“米飯蒸熟了嗎?”
“豆腐需要燉一會。讓你媽看著火。”耿致曄把孩子拉到外面,拍拍他們身上的灰塵,大寶二寶一起閉眼。耿致曄見狀忍不住想笑,“好了。大寶,二寶,要不要上廁所?”
葉煩聞到米香,把柴塞進去就出來:“我帶二寶去。”
大寶:“媽媽,我可以自己去。”
葉煩一手拉一個:“達令,我們走啦。”
大寶揮揮手:“達令,不要想我啊。”
耿致曄裝沒聽見,到廚房往兩口鍋底下塞兩把樹葉,聞到鍋巴的香味,他就去拉桌子。
聽到母子三人的說話聲越來越近,耿致曄才盛菜盛飯。
耿致曄把鍋巴掰成小塊,問大寶二寶吃不吃。
大寶淺嘗一塊,累牙,決定吃米飯。葉煩舀兩勺蝦肉和一勺湯叫大寶拌著吃。
“媽媽,我也可以吃豆腐。”大寶又把碗推回去。
葉煩給他夾一塊:“豆腐里有很多水,慢點啊。”
二寶睜大眼睛望著爸爸。
耿致曄笑著把她的碗拿過來:“一勺湯兩勺肉,一塊豆腐,跟哥哥一樣。慢慢吃。”
得到跟哥哥一樣的待遇,二寶樂得傻笑。
耿致曄忍不住說:“什么時候跟哥哥一樣機靈,爸爸就放心了。”
“爸爸擔心什么啊?”大寶問。
耿致曄:“擔心壞人騙你妹妹。”
要是像陳小慧那樣,如何是好啊。
大寶坐直:“爸爸不要擔心,我保護妹妹。”
耿致曄看到他臉上的龍蝦肉,心說等你保護,我和你媽任重道遠啊。
“先吃飯。”耿致曄把他臉上的東西擦掉。
飯后,葉煩給耿致曄一把剪刀。耿致曄無奈,只能把她的頭發剪掉一半。
腦袋輕了,葉煩哼著搖籃曲去書房拿紙和筆,給首都寫兩封信。信的內容差不多,都是先寬慰兩人,后說陳小慧那般行事只因膽小。
耿致曄比葉煩謹慎,他到辦公室把信封換掉,收信人改成葉煩嫂子。李明月心細,看到信封上由她轉交給耿致勤和陶春蘭,她一定親自把信送到兩人手上。
事實也是如此,半個月后,李明月輪休,趁著陳小慧又鉆回房間,把信給陶春蘭。
陶春蘭滿心復雜地看完就遞給李明月,李明月很是詫異地接過去,小姑子的信給她干嘛。
李明月雖不是會計,但她知道如何報賬,如何應付巡查的領導。晌午吃飯的時候,李明月問她這些天不在家,家里有沒有什么事。陶春蘭打配合說沒有。李明月順嘴問陳小慧工作上有沒有什么困難,可以問她,她幫不上什么忙也能出出主意。
陳小慧上輩子倔,沒學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有心向李明月請教,可李明月上輩子瞧不上陳小慧,因為這點陳小慧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李明月裝沒看見她欲言又止,不在意地笑著勸她多吃點。下午給耿致勤送信,李明月叫耿致勤幫幫陳小慧。
耿致勤翻白眼:“她二十五了,又不是三五歲。”
李明月:“雖然有些做法我至今葉無法理解,可是看她這些天那么踏實,應該想好好過。你就幫幫忙,回頭叫你嫂子——”
“嫂子是我家的!”
李明月心說她姓葉,“改天友誼商店,吃的用的你隨便挑?”
“這還差不多。”耿致勤忽然想起一件事,“陳小慧問我有沒有高中課本。她知道嫂子把課本給我了,她——上過高中不需要,也不愛占便宜,什么意思啊?”
李明月:“沒說別的?”
“以前說我才二十,可能覺著我年輕不懂事容易被騙,叫我過幾年再找對象。”耿致勤說起這事就煩躁,“那口吻比我媽還像我媽。有一個媽就夠煩了,又來一個!”
李明月拉著她的手安慰:“我大概知道了。你給她的感覺沒放在心上,如果她真心為你著想,就想用課本絆住你。這年頭也不能勸你看名著。”
耿致勤看看嫂子的信:“可能吧。也不知嫂子和大寶二寶怎樣了。從北方到南方,從不靠海的地方到島上,還誰都不認識,我真不放心。想過去看看。”
李明月:“煩煩決定的事從不后悔。心里沒負擔,到哪兒都能很快習慣。”
還有一點李明月沒發現,葉煩是這條路不通就拐個彎的性子。
大寶認為他媽逞強,其實是因為葉煩沒用過土灶估算失誤。她只見過干枯的井,沒想到有水的井邊那么泥濘,所以才會失去重心掉下去。
栽了幾次跟頭,葉煩確定島上跟她以往生活過的地方完全不同,就當她是知青下鄉。
葉煩經常幫陶春蘭種地,可北方氣候跟江南島上不一樣,所以劉桂花、莊秋月要幫她,她不假思索地笑著道謝。趁著倆人沒注意,葉煩給兒子使個眼色,指一下自己臥室。
大寶擰著眉頭看他媽,什么意思啊。
葉煩又看一下莊秋月和劉桂花,大寶往屋里跑。二寶不明所以,但跟著哥哥準沒錯。就算犯了錯,媽媽也是先打哥哥。
看到大寶打開柜子拿糖,二寶瞬間不淡定:“不可以,媽媽打人!”
“媽媽叫我拿的。”大寶拿兩個,想到什么又拿兩個。
二寶不許哥哥出去:“媽媽沒說。”
“那我裝兜里,你問媽媽,媽媽要說不許拿糖,我偷偷放回來?”
你就不撞南墻不回頭吧。二寶深深地看他一眼,到外面就喊“媽媽”。
“哥哥呢?”
二寶震驚。
大寶從屋里出來拉著時而像猴時而像豬的妹妹,“媽媽,夠嗎?”攤開小手,四個糖果。
葉煩給大寶一個,又給二寶一個。接下來無需她言語,大寶也知道怎么做,拿著倆糖跑到劉桂花跟前:“姨姨,吃糖。”
劉桂花很不好意思,就說給大寶吃。大寶二話不說塞她手里就朝莊秋月跑去。莊秋月接過去:“謝謝大寶。”
大寶搖頭:“不用謝。”拉著二寶又回到沒有太陽的屋檐下乖乖坐好。
劉桂花從葉煩家出來就跟莊秋月夸大寶懂事的時候真懂事。莊秋月知道大寶懂事,看到糖不意外,她很是奇怪地問出,葉煩不會用土灶不會挑水,怎么那么會種菜。
她倆幫忙翻地種菜,可沒教過葉煩,只提醒過她島上雨水多,不用特意澆水。
劉桂花不懂她糾結這個干嘛,直接說:“城里人也得吃菜。會種菜有啥奇怪的。”
“可是她姓葉啊。”
劉桂花:“田小鳳那幾個娘們天天說人家大小姐。你也這樣想?葉家真是地主老財,葉煩打小啥都不干,葉家早被斗下去了。你沒跟小葉說吧?”
莊秋月:“我說這種閑話干嘛。故意給人添堵?”
劉桂花連連點頭:“我也覺著田小鳳巴不得咱們告訴葉煩。葉煩知道了氣得睡不著,她就高興了。”
莊秋月沒想這么多,聞言很意外,目不識丁的人能想到這點。難怪跟牛副團長個暴脾氣一家,兩口子也沒吵過架。
話說回來,葉煩跟耿致曄說她考慮清楚就找公社書記聊聊,并非信口開河。
葉煩叫耿致曄給后勤十塊錢給三蹦子加油,她學三蹦子。
三蹦子比人力三輪車穩,葉煩會開車,照說上手不難。可山路不是四九城大馬路,三個腿跟四個輪子的肯定不一樣,葉煩從頭學起。
做什么都不著急,葉煩沒有再栽跟頭。
收到首都來信,葉煩已經學會抓螃蟹煎帶魚熬豬油,還敢騎著三蹦子載著倆孩子兜風。兜風是別人說的。可葉煩給油錢了,最厭惡她的田小鳳只能抱怨葉煩把部隊當自家的,不敢寫信上告。
葉煩看完她媽和她小姑子的信,沒啥要緊事,不需要回信,就把大寶二寶抱車上。
六月底,島上的小學中學都放假了。苗苗帶著弟弟妹妹在自家屋檐下玩,聽到動靜踮起腳看到葉煩出去就問:“葉阿姨,又出去啊?”
葉煩借著練車熟悉道路的機會摸清島上情況,部隊那邊除外,葉煩知道規矩,沒靠近過。葉煩認為時機成熟了:“去嗎?去的話找個干凈袋子墊一下,車廂里被大寶二寶踩臟了。”
大寶想說不臟,抬眼就看到他的鞋印就當沒聽見媽媽的話:“媽媽,去海邊嗎?”
葉煩:“你和妹妹太小,一個浪過來就把你倆卷進去了。晚上爸爸回來我們再去。我抱著二寶,爸爸可以抱著你。”
廖苗苗鎖上房門跑過來:“那我們去哪兒啊?”
“一會兒就知道了。”葉煩關上籬笆院門,“苗苗,你媽不在家啊?”
島上工作崗位極少,非老師醫護人員,所有軍嫂都沒工作。早上,莊秋月見耿家院里有三蹦子,估計葉煩又要出去,就找劉桂芳做活去了。
苗苗指著后面:“在牛副團長家。不過我媽帶鑰匙了。”
葉煩上車:“那就走吧。”
天氣炎熱,供銷社有汽水,葉煩買五瓶,順便問問書記在不在。書記不在,葉煩去他家。到橫山公社書記家門外,葉煩把汽水打開給五個小孩:“在這里等著。”
車停在書記家門外枇杷樹下,葉煩不擔心他們中暑。
葉煩不知道書記家在哪,一路問過來的。廖苗苗因此知道她找誰,好奇地問:“葉姨找書記干嘛?”
“說點事。”葉煩問過農副產品市場負責人,書記在哪兒辦公,她找書記有點事。
不出所料,那個負責人跟書記提過葉煩。書記看到葉煩的身高長相年齡:“您是耿團長的愛人葉煩同志?”
葉煩點著頭問一聲好,書記請她坐下,給她倒水,問葉煩找她什么事。
人家開門見山,葉煩也沒故弄玄虛,就說島上還有很多山地空著,就這么放著太浪費。
書記愣一下,心里有點不高興:“我是書記我能不知道嗎?我們懶,不想種啊。”
葉煩噎了一下,重拾笑臉:“您誤會了。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難不成你教我們?”書記還是覺著城里來的大小姐跟在島上插隊的知青一個德行,看幾本書,認識幾個字,就覺著比他們見多識廣。
葉煩頓時想走人,可她一想到部隊炊事班出島拉補給太麻煩,就當聽見兩聲狗叫:“島上不缺人,漁民也勤快,不種是因為沒銷路。你希望鄉親們日子好過就來找我。”說完起身,到門外就開車,毫不拖泥帶水。
第18章 臺風
公社書記意識到葉煩要幫他跟部隊牽線再追出來, 三蹦子快變成小黑點了。
書記尋思著葉煩丈夫是耿團長,耿團長肯定知道她過來。耿團長同意葉煩出面, 一定怕部隊后勤跟他談的時候被動。
軍民一家親!
耿團長想多了。
翌日,書記騎車去部隊找耿團長。
耿致曄昨晚到家大寶二寶就一左一右拉著他的手要看海。飯后,夫妻二人拿著手電筒帶著倆孩子去海邊。蚊子叮咬,倆小孩受不了要回家,耿致曄和葉煩給他倆洗好澡時間不早了就睡了。所以耿致曄不知道葉煩昨天去找書記。
書記說到葉煩找他時耿致曄一臉疑惑不像裝的,書記就問他難道不是他叫葉煩找自己。
耿致曄搖頭:“確實不知。”
“可是你不知道,葉同志怎么幫我們把東西賣出去?”
耿致曄心說葉煩腦子進水了嗎,什么事都敢答應。耿致曄冷不丁想到他后娘, 葉煩確實答應她幫耿致勤換工作,但她沒說換到哪里:“葉煩原話這么說的?”
書記臉色微變, 吞吞吐吐:“也,不是, 她說想好了找她。”
耿致曄放心了:“那你找她。即便我們可以解決一部分瓜果蔬菜, 可是不能直接找你買。這里面怎么操作, 你問葉煩。她以前是首都供銷社會計, 比我懂得多。”
書記擠兌葉煩好幾句, 叫他親自登門拜訪, 他拉不下臉。
部隊不缺吃的,就是運輸麻煩點,價格高點。書記不急, 葉煩也不急。
書記頂著烈日從部隊回到家,葉煩剛把風扇打開。大寶和二寶在外面玩一身汗, 葉煩叫倆孩子去風扇底下, 又打盆溫水給倆孩子擦擦。
廖苗苗聽大寶說他家的風扇很涼快,她在家熱得煩躁, 就帶著弟弟妹妹過來。
葉煩問苗苗姐弟幾人要不要洗洗,苗苗摸摸臉,汗干了黏糊糊的,要回家拿毛巾。葉煩把自家毛巾遞過去,笑著說用好了洗干凈。廖苗苗不再客氣。
毛巾搭晾衣架上曝曬,進屋感受科技的力量,廖苗苗忍不住問風扇貴不貴。
葉煩:“不清楚。應該貴吧。”
廖苗苗:“不是葉阿姨買的嗎?”
大寶搖搖頭:“不是啊。舅舅買的。”
葉煩解釋她大哥前幾天寄來的,接著對廖苗苗說以后可以來她家寫作業。
廖苗苗想也沒想就說:“我小學畢業了,沒暑假作業。”
葉煩很清楚再過三年所有想考大學的人都恨不得一天有七十二小時,夢里都在看書:“可以學別的。”
大寶脫口而出:“洋文。”
廖苗苗好奇地問:“大寶還知道洋文。”
葉煩:“大寶會洋文。”
廖苗苗一句不會,聞言難以置信,上上下下下下上上來回打量大寶:“你不是還沒上學?”
躺在長椅上的小孩一下爬起來:“我上學了。”
葉煩點頭:“上半年幼兒園。到秋開學還得上一年幼兒園。”
大寶想到幼兒園的小朋友比妹妹還不乖:“我可以不上幼兒園嗎?”
葉煩:“可以啊。可是一年級沒你這么小的。你上一年級的話,媽媽擔心他們笑話你。你忍不住跟他們打架,打壞了媽媽會心疼的。”
大寶心說他不怕,可他這么矮,打架的時候手腳全用上也打不過:“我不打架!”
“那先試試。你不喜歡的話我們就去幼兒園。”只要大寶自己愿意上學,一切好商量。
大寶笑著撲到他媽懷里:“媽媽,你每天這樣,我每天都喜歡你。”
葉煩逗他:“傍晚跟媽媽練字?”
大寶立刻移到長椅另一端,離媽媽遠遠的。
二寶手小握不住筆,她還沒記事,學不學寫不寫的,葉煩都由著她。以至于二寶對學習沒有一絲抵觸。哥哥一走,她就補位,坐到媽媽腿上。
廖苗苗羨慕:“葉阿姨,您脾氣真好。不像我媽,三句話沒說完就數落人。”
大寶驚呼:“我媽脾氣好?你沒見她打我,都不像我媽,我從垃圾堆里撿的。”
苗苗弟弟驚訝:“你也是從垃圾堆里撿的?”
大寶差點咬到自己的小舌頭,重點是哪兒撿的嗎。
苗苗弟弟以為他默認了,忘記拘謹,移到大寶身邊坐下:“我也是啊。你是在哪個垃圾堆里撿的?”
大寶的小表情比成年人還復雜,沒想到苗苗弟弟比他大四歲也信這種鬼話:“秋月姨姨說你是撿的啊?”
“你怎么知道?”苗苗弟弟震驚,“我媽跟你說過?這種事怎么到處說?”
苗苗聽不下去:“大寶的意思他不像葉姨親生的。你也不是從垃圾堆里撿的。我們經常扔垃圾,你見過垃圾堆里有小孩嗎?只有耗子蟑螂!”
弟弟搖頭:“你不知道,咱媽說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樣一樣。”
大寶:“你說你想要個弟弟,叫你媽撿一個,她一定說沒有啦。我可以跟你打賭。”舉起剛剛摳腳的小手,“賭不賭?輸的人叫贏的大哥。”
葉煩笑嗆著。
廖苗苗疑惑她笑什么,當她看到對面一高一矮倆小孩,恍然大悟:“大寶,你屬猴的吧?大弟比你大四歲,不賭你也要叫大哥。”
大寶不理她,盯著大弟說:“我猜你不敢賭。”
小屁孩竟敢瞧不起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弟沉聲道:“賭!”
大寶轉向對面:“苗苗姐,你當裁判。”
“大弟是我弟弟,你確定啊?”
大寶點頭:“苗苗姐不騙人。媽媽說可以跟苗苗姐玩兒。”
廖苗苗詫異,葉阿姨這么信任她嗎?那她不能辜負葉阿姨的信任。
葉煩都沒眼看,她是說過,可不是叫大寶這個時候用啊。
就這機靈鬼,還什么都不想學。不趁著他小追得上他,壓著他習慣學習,放任他玩玩習慣了,過兩年耿致曄都拿他沒辦法。
葉煩:“耿大寶,差不多了啊。”
大寶從善如流就此打住:“媽媽,我渴了。”
葉煩把二寶放椅子上,去廚房拎個暖壺,又拿六個碗,給她和五個小孩倒酸梅湯。
廖家姐仨沒想到暖瓶不止可以裝熱水,還可以裝別的,異口同聲地問:“這是什么?”
大寶:“酸梅湯。我舅舅寄的。”
葉煩補充:“煮酸梅湯的料包是我大嫂去藥鋪抓的。本來是晾涼了喝。我擔心他倆鬧肚子。大寶,你倆喝慢點。”
二寶不渴,喝兩口嘗嘗味就伸手推開。葉煩索性就著閨女的碗喝,她的半碗倒給苗苗。
小姑娘很不好意思:“不用啦。”
葉煩:“喝吧。喝好回家拿書拿作業本,你們仨看書寫作業,我教大寶寫字。”
苗苗姐弟三人都不想學習,可是吃人嘴軟更不好意思拒絕。大弟寫暑假作業,苗苗教她妹妹一年級數學拼音,可惜沒教三句就急了,嫌她妹笨。
小姑娘希望得到葉煩的喜歡,以后天天來葉家乘涼喝酸梅湯,見葉煩看過來,她快急哭了:“明明就是你不會教。”
苗苗氣得拍桌子:“二加四等于六,三加三不知道等于幾,是我不會教還是你笨?”
“就是你不會教!”小妹氣得小臉通紅,二、四和三又不一樣,她不知道很正常,哪里笨了。
葉煩想笑:“小妹,用鉛筆在作業本空地方先畫兩根線,再畫四根,數一下等于幾。擦掉再畫兩個三。”
小妹聽話照做,得出的結果驚人:“六啊?”
廖苗苗白了一眼妹妹。
葉煩:“好比從東邊能到我家,從西邊也能到我家。從北邊過來,穿過胡同口也可以到我家。我家就好比六。”
小姑娘如醍醐灌頂般驚呼:“我知道了。大姐,你看葉阿姨,就比你會教。”
廖苗苗張口結舌無法反駁:“ ……葉阿姨也比我大,當然比我懂得多。”
小妹:“你也比我大啊。”
廖苗苗無言以對。
葉煩打圓場:“好了,繼續吧。”
二寶困了,葉煩抱著她,看著大寶寫拼音。大寶正打算幫媽媽分擔——看著妹妹睡覺。可他一聽比他大兩歲的小妹都不知道三加三等于幾,就很有成就感。為了不被小妹趕超,大寶第一次踏踏實實坐半小時。
小孩太好動,也不能天天用學習這招,否則不等大寶上小學他就會厭學。
耿致曄白天不在家,得葉煩自己想辦法。
翌日,葉煩買菜回來用爐子煮上粥,把趴在床上玩的倆孩子抱下來洗漱干凈,娘仨回到客廳站成一排。
大寶:“媽媽,我們干嘛?”
“聽說過四兩撥千斤嗎?”
大寶才四歲啊。聽過不少,沒聽說過的更多。
葉煩又說:“跟媽媽學兩年大弟都打不過你。”
在學東西這方面,以前大寶不信媽媽,認為她故意刁難自己,因為他有時候很不乖。這些天知道洋文有用,拼音數學比比他大的小妹厲害,就對此深信不疑。
以前葉煩身體虛弱不允許她徒手劈板磚,胸口碎大石,所以她只練過太極。練了十幾年,幾乎沒斷過,包括懷孕的時候,自然也當著大寶和二寶的面練過。
大寶很失望:“這啊?我以為媽媽不練了。”
葉煩:“最近事多,媽媽靜不下心。姥姥有沒有說過媽媽以前身體不好?”
“爸爸說過。我記得。”大寶懂了,“我跟媽媽練。”
葉煩聽出他言外之意:“練一年沒用,兩年起步。”
“兩年就兩年。”大寶對他妹說:“二寶,你不會先看著,哥哥學會哥哥教你。”
媽媽和哥哥都在身邊,二寶從不鬧,除非餓了困了病了。
二寶乖乖點頭。當看到媽媽都動起來,她學著比劃。葉煩先教一半,然后手把手教大寶二寶,也不要求大寶二寶一定做多久,或達到什么程度。
葉煩的目的是叫大寶二寶靜下來,提高注意力。
大概半小時,大寶熱一身汗,葉煩用熱毛巾給他倆擦擦,換下濕衣服,就叫他倆玩去,她把粥端下來,用爐子炒菜。
葉煩騎著三蹦子熟悉島上環境那段時間,耿致曄把廁所砌好,打幾百塊煤球,葉煩現在才有心思重拾太極,去拜訪書記。
葉煩說到做到,等書記上門找她。耿致曄回來告訴她書記去部隊找他,葉煩依然穩坐釣魚臺。
廖苗苗每天去葉煩家乘涼很不好意思,就把她不用的算盤給二寶。二寶喜歡聽算盤珠子響,葉煩就教女兒珠算。
廖苗苗很意外:“葉阿姨,你怎么什么都會?”
“我不會的也多啊。比如以前就不會燒火挑水,還不會做海鮮。就是現在菜市場的海鮮還有一半不認識。”
廖苗苗:“你家在北方,都認識都會做才奇怪吧。不不,我差點被你帶偏。我意思你教二寶打算盤的時候眼睛都沒怎么看。”
大寶奇怪:“苗苗姐,我媽媽是會計。會計都會算盤!”
陳小慧就不擅長,用算盤算一遍還得用草稿紙核算一遍。她不好意思在單位算,每天回家算。要不然她不用天天一到家都回屋,都沒空跟陶春蘭打照面。
苗苗本以為自己學得很好:“葉阿姨,你教教我吧。”
“唯手熟爾。”葉煩道,“你不經常用,就算現在很會,過幾年用起來也不自信。大寶,媽媽經常跟你講洋文,就是擔心你一段時間不用全忘了。”
廖苗苗想把算盤要回來,可她想著又沒機會上中專考大學,以后不是下鄉就是當兵,或者初中畢業后在家呆兩年早早嫁人:“葉阿姨教二寶是希望二寶當會計嗎?”
葉煩搖頭:“二寶喜歡就學。不想學了就學別的。”
廖苗苗忍不住羨慕。
葉煩見狀頓時怕教壞孩子:“主要還是二寶兩歲不著急。像你這么大,我可不許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可是學好了又能怎樣?”
葉煩聽出她言外之意,又不能上大學學自己喜歡的轉業:“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好比我來這邊,我的工作由別人接替,那人以前覺著算賬簡單,有人教的時候沒好好學。結果等她上班才意識到這一點。”
廖苗苗聽同學說過葉煩的事,莊秋月不許她在葉煩面前提“陳小慧”,她裝不知道:“那她被辭退了嗎?”
葉煩:“幸好我教過大寶姑姑,她可以找大寶姑姑幫忙應付,下了班再學,否則她得把工作讓出去。”
“我在學校學的東西也用得著?”
葉煩點頭:“二十歲以前用不著,不等于二十歲以后用不著。你看我就可以教大寶英語。他爸爸就可以教俄語。”
大寶趁機說:“媽媽,俄語好難啊。”
“媽媽有沒有逼你學?”
這倒沒有。爸爸說的時候媽媽叫爸爸教他,不要求他說得對不對。大寶想起這些捂著小臉:“我忘了,媽媽對不起。”
葉煩:“那我們打個商量,我要你學的你好好學。你想學的媽媽好好教你。媽媽不會就叫姥姥舅舅幫你找老師?”
大寶只想玩。可是答應下來也沒有損失:“媽媽,拉鉤?”
中間隔著大弟沒法拉鉤。葉煩伸手,大寶站起來拉住她的手擊掌。
廖家姐仨羨慕大寶,葉煩把他當大人一樣承諾,以至于愈發愛來葉煩家。然而沒來幾天就收到部隊后勤人員送來的消息,臺風要來了。
當天下午,莊秋月叫自家仨孩子去葉煩家寫作業,順便陪大寶二寶,她和葉煩、劉桂花幾人撿柴摟樹葉。
劉桂花跟葉煩一樣沒見過臺風,問莊秋月臺風刮幾天。
莊秋月不清楚,問葉煩知不知道。
耿致曄還沒回來,葉煩不清楚,好在前世電視里看過:“聽說沒到咱們這邊也會下大雨。”
劉桂花:“正好是咱們這邊呢?”
莊秋月:“老廖蓋我家廁所的時候說能掀翻廁所頂。”
劉桂花問葉煩:“咱們得把痰盂拿屋里吧?”
葉煩:“白天放廊檐下,用的時候拿屋里,不然太味。”
莊秋月也是這樣想的。三人把灶前塞滿,莊秋月回到家洗洗臉就來隔壁找仨孩子,到葉煩家客廳想起什么:“小葉,你家有煤球啊?”
葉煩:“我擔心連下幾天雨煤球比木柴潮燒不著。”
“對,地上有水。煤球底下有沒有墊木板?”
葉煩家沒木板,趁著臺風還沒來就把蓋廁所剩的磚搬去廚房,鋪兩層磚再把煤球放上去。
傍晚,耿致曄回來見葉煩買許多掛面和干的細米面,足夠娘仨吃半個月:“煩煩,再買些咸菜。雨大風大沒法買菜,物資也進不來。”
葉煩:“難怪菜市場門口停兩輛車,一輛里面全是米,一輛里頭全是米面掛面。”
這事耿致曄知道。公社沒運輸車,市場向部隊請求,廖政委批的。
“你去菜市場看看。我收拾幾件衣服就走。”耿致曄到臥室又出來,“問問有沒有咸鴨蛋,還有什么東西不限購。”
葉煩拎著菜籃子:“知道了。”
耿致曄收拾好東西又把所有門窗檢查一遍。大寶見爸爸媽媽如臨大敵似的,心里害怕所以異常乖巧。
葉煩頭一回離臺風這么近,因為陌生有點不安,叫大寶二寶跟她睡。
媽媽在身邊,大寶心里踏實,半夜臺風路過把門窗吹得咣當響,葉煩驚醒,他和二寶一動沒動。
葉煩撐著手電筒到窗戶邊,雨滴啪啪打過來,跟冰雹似的,葉煩睜著眼到天亮。
天亮雨小了,但風太大撐不住傘,大寶二寶都不敢靠近客廳門,葉煩走到哪兒他倆跟到哪兒。
葉煩昨晚買了很多青菜,就用青菜煮掛面。
大寶吃一口掛面往外看一眼:“媽媽,這就是臺風嗎?”
葉煩搖頭:“臺風能把籬笆墻吹倒。臺風沒來。就像我打妹妹一下,手從你跟前過帶的風。”
大寶嘴里的面條掉碗里。
葉煩:“就是你想的那樣。”
“所以姥姥不叫你來。”
葉煩:“她瞎擔心。”
大寶點頭:“我們又不出去。”扭頭對妹妹說,“二寶,不出去啊。”
二寶很聽哥哥的話:“我和哥哥玩兒。”
廖家、劉家也不敢出來。沒人找大寶二寶,葉煩家異常安靜。
太陽出來,莊秋月拿著針線筐帶著仨孩子過來,同葉煩感嘆風刮的真嚇人,說她這幾天都沒睡好,又說葉煩臉色很好,膽子大啊。
葉煩搖頭:“我白天補覺啊。”
莊秋月一直愁雨什么時候停,忘記補覺。又說今天可以早點睡。正說著,劉桂芳帶著兒女過來。
客廳人多悶熱,葉煩就把風扇打開。
連下幾天雨屋里涼爽,大人小孩都忘記入伏了。
劉桂花感嘆:“島上也有島上的好處。白天無論多熱,夜里都能睡著。早幾天下雨天涼,我沒想到,跟以前一樣什么都沒蓋,結果半夜凍醒了。小葉,你呢?”
“大寶二寶要蓋毛巾毯。他倆這幾天跟我睡,我跟他倆湊合一下還好。”
劉桂花見她神色不錯:“我以前還擔心你過不慣。”
葉煩:“我有心理準備。雖然臺風瘆人,可是憑我們天天都能吃到便宜的海鮮也值。”
劉桂花深以為然:“以前挖野菜。現在海邊撿的小魚小蝦都吃不完。我打算到冬天東西不會壞就給老家寄點海菜魚干。你啥時候寄,咱一塊,看看能不能便宜點。”
莊秋月:“價格都定死了,便宜不了。”
大寶從外面跑進來。
葉煩:“怎么不玩了?”
屋里無聊,幾個小孩跑到院里,可院里太曬,屋檐下太擠,大寶嫌不好玩,脫掉鞋爬到椅子上:“我要看書。”拿起被他扔角落里的小人書靠著葉煩坐下。
莊秋月看著大寶問:“大寶是不是比剛來時高了?鞋該小了吧?”
葉煩笑道:“不用我做。”
“買嗎?”劉桂花脫口而出。
大寶扭頭說:“奶奶給我們做。”指著躺媽媽懷里玩手指的妹妹,“奶奶給妹妹做的有小花,媽媽不會。”
莊秋月朝二寶腳上看,鞋面上有兩朵小花幾片綠葉,“你婆婆繡的?”
葉煩點頭:“她和我公公都退休了,我小姑子的工作不用她操心,有時間做。”
劉桂花不會,很是羨慕,忍不住坐過去打量:“手真巧。”
廖家和劉家幾個孩子進來看到這一幕很好奇,聽說二寶鞋上的花是繡上去的,廖苗苗震驚:“現在還有人會繡花?”
葉煩:“有啊。很多繡品你看了會說怎么可能是人繡的。但真是人繡的,因為機器做不出來。”
廖苗苗:“洋人的機器呢?”
葉煩搖頭。
幾個小孩又忍不住連聲驚呼。
耿致曄到院里以為出什么事了,三兩步到門口,一屋子人,他嚇一跳,“我以為出什么事了。”
莊秋月也嚇一跳:“耿團長?”
“老廖在后面,我們走過來的。”
葉煩:“你跟誰?”
劉桂芳:“肯定是我家老牛。”
牛副團長經常跟劉桂芳夸耿致曄:“老牛沒鑰匙。”然后問自家孩子要不要回家。
倆孩子想爸爸,跟她出去。莊秋月也擔心廖政委,因為部隊駐地離海更近:“快晌午了,得回家做飯了。”
耿致曄送她們到廊檐下,等她們到院外就進來:“煩煩,這幾天沒事吧?”
葉煩:“第一天有點嚇人。不過比我想象的好多。”
耿致曄點頭:“這邊好點,另一邊嚴重,樹都倒了。”
“也是這個島上?”
耿致曄:“對。臺風詭異,有的地方風大有的地方雨小。這個島不算小,供銷社下大雨,這里出太陽都是常事。”
“我早上買很多菜。這幾天沒出去,大寶的小臉都吃黃了。”
大寶立刻下來,趿拉著鞋拉著他爸去廚房:“爸爸,賣魚的伯伯說,早上打。”
耿致曄大概看一下:“都是小網海鮮?”
葉煩抱著二寶進去:“漁民說臺風還沒走遠,他們不敢出海。”
耿致曄搖搖頭:“你有所不知,沒臺風也不敢走太遠。”
葉煩不知,正當她打算問因為什么,突然想到這個島的地理位置,上有禿子,下有腳盆雞,“你巡邏不是在海邊打轉吧?”
耿致曄下意識說:“當然不是。”說出來明白什么,搖頭:“不行?”
“不請示怎么知道不行?”葉煩道,“軍民一家親啊。話又說回來,漁民天天在近海嚇得魚不敢過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還得出去?到那時留給咱們的又有多少?”
言之有理。
于他沒有任何損失。
下午,耿致曄跟政委和參謀長商量一下,確定沒有任何損失,耿致曄向上報告臺風過后部隊沒有損傷,但漁民損失不小,最后說出他的目的。
與此同時,八里外,公社書記看著被樹壓塌一角的民房一籌莫展。
以前允許私下買賣,漁民可以乘火車去杭城,現在只能賣給岸上收購站。拉過去一百斤,有可能剩二十,甚至五十斤。要是以往,漁民不用拉回來,降降價,走街串巷一會賣光。賣不完拿回來曬干,還可以留到年底賣。這種情況下船被臺風吹走都有盼頭。
書記的兒子問他爹怎么了。書記看著民房說不能住人,要推到重新修。可是錢從哪兒來。書記嘆氣。他兒子忍不住說:“早點找葉煩,修房的錢都出來了。”
“哪有這么快。”書記下意識反駁,意識到他兒子什么意思,臉色很不自然,“部隊又不用買海鮮。炊事班趕海撿的就夠了。”
他兒子嫌他死腦筋要面子:“你不去我去!”
“你去。我看人家理你。”耿致曄都不理他,葉煩能搭理他兒子才怪。
書記嫌兒子這也不懂那也不懂。他兒子一看父親又這樣:“去就去。”說完就回家騎車。
到葉煩家門口,書記兒子又不敢進去。
大寶和二寶在廊檐下翻花繩,二寶先看到有人來了:“哥哥。”
“叔叔,你找誰?”大寶大聲問。
書記兒子下意識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大寶跑下來:“找我爸爸嗎?我爸爸在那邊。”指著東南方向。
“大寶,跟誰說話?”葉煩拎著水桶從屋里出來。
書記兒子躲無可躲,硬著頭皮進來:“我,我——我叫蘇遠航,我爹說公社書記,我——”
“你父親叫你來的?”葉煩問。
蘇遠航下意識搖頭:“他知道,他說,他暫時沒空。倒了很多樹,他要帶人清理。我——他叫我來的,他讓我聽你的。”
葉煩心說心虛成這樣,我信你才怪!
不過說說也無妨,反正主動權在她這邊。
葉煩放下水桶:“大寶,進來。”
大寶關上籬笆門,進屋就搬板凳,然后拉著妹妹回臥室。
葉煩給蘇遠航倒杯水,請他坐下,“大寶,你的鉛筆和作業本借給媽媽用用。要沒寫字的。”
大寶送來一個嶄新的本子:“媽媽,不用還。”
葉煩:“可以少寫一本嗎?”
當著外人的面大寶不好意思,抿嘴笑笑跑回屋,還把門關上。
蘇遠航的孩子跟大寶年齡相仿,只知道要玩要好吃的。以至于他見小孩這么懂事,忍不住問葉煩大寶幾歲。
葉煩說:“到年底就五歲了。”
比他兒子小一歲?真會教孩子啊。蘇遠航莫名對葉煩要說的事多幾分期待:“需要我做什么?”
葉煩搖頭:“橫山公社十個大隊?”
蘇遠航震驚,她怎么知道。
葉煩瞥他一眼沒解釋,在本子上寫下十個大隊名,“住在山腳下的可以種橘子,種黃桃,離水近的可以養鴨子,山地多地勢平緩的可以養小雞,養豬——”
“您等一下——”蘇遠航忍不住打斷。
葉煩點頭:“知道你想說什么。你們這樣想過,但罐頭廠收購站不收對吧?因為他們賣不完。你跟罐頭廠談的時候說從這里收的果子做的罐頭,我們回收。上面不許私下買賣,需要你父親申請辦個食品廠。咸鴨蛋、皮蛋就以食品廠的名義賣到申城和首都。我記得有一班火車,從甬城到申城,還到首都。今天上車明天能運到。冬天冷,豬肉也可以運過去。”
蘇遠航:“你有認識的人?”
“我以前是首都供銷社會計,認識的人不少。現在我小姑子在那個供銷社當售貨員。首都雞蛋鴨蛋定量,也沒橘子。罐頭貴,不過大部分工人家庭逢年過節都舍得買點。”葉煩又說,“也不能種太多。別的公社跟風,又有門路,我有人也沒辦法。”
蘇遠航若有所思:“對你有什么好處?”
葉煩點頭:“一個要求,按成本價賣給部隊。最多不超過五成。”
蘇遠航放心下來:“以食品廠的名義?”
葉煩:“以收購站也行。”
蘇遠航噎住。
“收購站不好辦,食品廠自負盈虧的話沒人卡。前提不能讓外人知道公社的真實目的。”葉煩提醒,“沒有明文規定食品廠不能賣活雞活鴨生豬吧?”
蘇遠航:“如果不許呢?”
第19章 成立食品廠
葉煩在供銷社幾年別的沒學會,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被她貫徹到底。
“那就把豬肉做成臘腸, 豬骨頭賣給部隊,雞鴨做鹵雞鹵鴨鹵鵝,或者風干了賣。賺到錢自己買機器加工食品。也可以賣給大型國營單位食堂。”葉煩道。
蘇遠航還有一個顧慮:“政府要自己干呢?”
葉煩從沒有過這方面的擔憂:“先不說整個省有多少地方可以種橘子、黃桃,只說甬城市,大大小小的島嶼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吧。上面扶持橫山島,別的島就不管了?”
蘇遠航恍然大悟。
“你父親跟上面談的時候就說跟種地一樣,賺了錢給上面一部分,剩下的集體分, 好比干活拿工分。工分可以換錢糧吧?上面要是猶豫不決,就讓你父親找上面要救濟款。人命重于一切。這年頭誰敢罔顧人命?”
兩袖清風都有可能被公報私仇的人斗下去。何況本身就有把柄。想到這里, 蘇遠航不自覺點頭。
葉煩又說:“有了食品廠,你們曬干的大蝦, 曬干的鰻魚才好賣出去。”考慮到改革開放, “我不知道能幫你們幾年, 不過五年沒問題。五年后我愛人有可能調走。也有可能換個島駐防。五年足夠食品廠打開銷路。”
蘇遠航:“就這么簡單嗎?”
葉煩:“有貨源的話, 食品廠最大的問題就是銷路。毫不夸張的說, 回去就可以叫你父親申請食品廠。如果想年前賺到錢, 務必在農歷十一月底攢夠一火車皮。你父親當了十幾年書記經常進城,租個火車皮不難吧?”
“我——不懂,得找人商量商量。”
葉煩點頭:“我理解。但現在最合適。你父親肯定得出島匯報災后情況, 趁機哭哭窮,十拿九穩。據我所知各地財政都挺捉襟見肘。”
蘇遠航有一點很好奇:“我今天不來找你呢?”
葉煩:“聽我愛人說每年都有臺風。陰雨連綿也不能出海。你父親會來。除非我看走眼。這樣的人我也不敢幫。”
蘇遠航心說怪不得她一點也不急。
蘇遠航:“我說說各生產隊具體情況?”
葉煩微微點頭表示洗耳恭聽。
蘇遠航:“你說的海鮮、水果, 雞鴨這些東西, 我們每個生產隊都有。可是要攢夠一火車皮,今年不現實。”
“說出這話說明你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山上有冬天成熟的橘子嗎?”
蘇遠航這幾天陪父親下午查看災情:“有年底熟的, 也有陽歷十一月熟的。不過不下雪的話能放到農歷十一月。”
葉煩點頭:“橘子可以占半車皮。家家戶戶都有筍干吧?”
“筍干也能賣?”蘇遠航驚呼。
葉煩嚇一跳,抬手示意他淡定:“不知道怎么吃自然無人問津。如果供銷社附送一份食譜,竹筍老鴨湯,筍干燉肉,必然有人買。豬肉限購,一家一斤不夠塞牙縫的,必須買配菜。干蝦可以煮面,可以給全家改善改善伙食。蝦皮紫菜可以煮湯——”
蘇遠航又忍不住問:“我們給孩子當零嘴的紫菜?”
葉煩點頭:“還有干海帶、干鰻魚、魷魚這些。有了食品廠才能出面找工廠定做紙盒紙箱。如果供銷社不需要包裝,頭一年你們只需要出租車費。市里幫幫忙的話連租車費都省了。你平時多去杭城和甬城市區問問供銷社要不要首都特產。回來拉一車是凈賺的。”
蘇遠航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認葉煩說的這些不論哪個環節都離不開食品廠。就是收購站也辦不到,收購站只能收本地的。食品廠可以跟全國各個單位打交道。
“我回去就告訴父親。”
葉煩:“收東西的時候我希望你親自把關。”
“這點您放心,看我不順眼的人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這一點葉煩相信:“也不用把品相不好的退回去,分高中低三個等級,像小塊的筍干紫菜,可以叫供銷社特價處理。”
“供銷社還有特價的東西?”蘇遠航不禁說:“首都不愧是首都。”
葉煩心說供銷社以前沒有,她去了以后才有。以前菜蔫了,糕點碎了,售貨員當添頭送給熟客。葉煩向主任建議,丁是丁卯是卯,下班前半小時特價處理,剛開始主任不樂意,礙于葉煩姓葉,就答應讓她試試。
當天下午剩菜剩點心,就連冰糖渣都被搶購一空。
以前熟客拿到添頭當面說謝謝,心里不以為意,有人還說不給她們也是被供銷社的人分掉——這一點葉煩聽她婆婆說的。有了特價,下午四點就有很多人在門口徘徊。平時見到耿致勤這類臨時工也客客氣氣。
供銷社不賣貴又不好存放運輸的櫻桃,家里有櫻桃樹的街坊就摘一些送過去。
主任也成了方圓五里的善人。
話說回來,葉煩覺著該說的都說了,就問蘇遠航一會去哪兒。
蘇遠航下意識想說告訴他父親,猛然想到他騙了葉煩,他父親壓根沒想到葉煩有辦法,估計在家等著看笑話,頓時不好意思提父親:“我先回家等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
葉煩起身,蘇遠航跟著起來才意識到葉煩“送客”,“不不用送,你留步。”
前世養成的習慣,葉煩不在意地笑笑,送他到門外,在廊檐下看著他騎車離開才回屋。
大寶跑出來:“媽媽,你又要做生意啊?”
葉煩抱起大兒子:“媽媽不做生意。媽媽陪你和妹妹。”
二寶伸手:“媽媽,抱抱。”
大寶要下去:“你抱妹妹,不要抱我。”
葉煩把他放地上,朝他臉上擰一下:“天熱不準我抱,天冷也別找我。”
“不找!”以前可以找奶奶姥姥,現在可以找爸爸。大寶爬到長椅上,“媽媽,我聽見啦,你說供銷社。”
葉煩:“我說首都供銷社。去把媽媽房間里的信紙和鋼筆拿過來,媽媽給主任伯伯寫信。”
大寶太小,以前不許碰這也不許碰那,大概把孩子憋狠了,現在很喜歡干活,有成就感。葉煩話音落下他就下去,趿拉著鞋拿來信紙和筆就問葉煩還需要什么。
葉煩把二寶放他身邊:“看著二寶別摔下來。”
大寶拉著二寶的手:“妹妹,你傻嗎?”
二寶不傻:“媽媽傻,二寶不會摔。”
葉煩:“那你和哥哥玩,不要打擾媽媽寫信。”
二寶認為寫信用手用不到嘴巴,就問:“媽媽不喜歡玩?”
葉煩無意識地回答:“不喜歡。”
“喜歡二寶啊?”
大寶先回答:“媽媽喜歡我。”
“媽媽喜歡我!”二寶大聲說。
葉煩嚇了一跳,無奈地看一眼閨女,換張信紙繼續。
大寶眼尖看到媽媽的表情,擔心他媽生氣起來連他一起揍:“你敢跟我走嗎?”
誰怕你!二寶立刻轉身趴長椅上一點點往下滑。
大寶去臥室,拿出他爸的象棋:“你會嗎?”
“不會啊。”二寶不明白,象棋又不是媽媽的,跟媽媽喜不喜歡她有什么關系啊。
大寶:“我比你會的多,媽媽喜歡我。”
“我——你教我!”
大寶的目的是跟妹妹下棋。沒直接說是因為二寶喜歡瞎搗亂,看到爸爸哥哥氣得想打她,她樂得嘎嘎笑。有一次葉煩在廚房聽到她的笑聲都想給孩子一頓皮帶炒肉絲。
大寶:“你學不會!”
“學得會!”二寶又扯開嗓子吼。
葉煩又差點寫錯字:“大寶,我頭疼。”
大寶趕忙說:“知道啦。”瞪著眼睛看著妹妹,“小聲點。你嚇到我我不教你。”
二寶捂住嘴巴,眼巴巴看著他。
大寶其實認不全象棋上的字,但他知道先把顏色不一樣的字分開,然后按照字的形狀擺放,在心里默念一遍爸爸說的口訣——馬走日,象走田……將帥不出九步宮,雙士不離將帥邊。
大寶確定自己記住了,讓妹妹先走。二寶拿起一個就跟大寶的碰上:“吃!”
“不可以這樣!”大寶想打妹妹。
葉煩一聽口氣不對,放下筆進來:“大寶,爸爸怎么教你的?二寶,想學就聽哥哥的話,不能你想怎樣就怎樣。否則我們都不教你。以后我們什么都懂,就你什么都不懂。”
“不要!”二寶哭給她看。
葉煩指著她:“把眼淚憋回去。缸里沒水了,媽媽得打水,沒空教你。”
既然裝可憐沒用,二寶就當剛才的事沒法生過,把她的棋拿回來:“哥哥,你教我。”
葉煩看著閨女變臉的速度,心說你是忘了喝孟婆湯嗎。
大寶揮揮小手:“媽媽,忙去吧。”
葉煩帶上門,二寶捂住嘴巴小聲說:“媽媽打我。”
“你不要胡說!”大寶拿起卒往前一步,“該你了。”
二寶很失望,哥哥也不幫她。
沒關系,她還有爸爸。
傍晚,耿致曄回來,二寶撲上去:“爸爸!爸爸!”
耿致曄拉住她的小手:“爸爸身上臭。怎么了?”
“媽媽打我。”二寶指著自己的臉。
耿致曄心說你換個地方我說不定還信。
雖然葉煩懶得面面俱到,但她從來都是做人留一線,打人不打臉。這輩子說過最狠的話就是對她生父生母。那倆是個什么東西,哪配跟他女兒比。
“我看看,好像紅了。”耿致曄仔細打量一下。
二寶睜大眼睛,爸爸這么好騙啊。
大寶在廚房幫媽媽看著灶里的火:“媽媽,爸爸信了。”
葉煩:“我不信。”
大寶想說你沒聽到爸爸說什么嗎。他又聽到爸爸說:“需要吃藥吧。爸爸帶你去醫院。”
兄妹倆相隔兩米同時驚呼一聲。
大寶不敢置信:“媽媽,爸爸說什么?”
二寶問:“爸爸去醫院?”
耿致曄搖頭:“爸爸帶你去醫院。讓醫生伯伯和醫生姨姨幫你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傷到骨頭要住院打針。”
二寶嚇得甩開他的手:“媽媽沒有打我,二寶不去醫院。”
“二寶不怕,爸爸陪你。”耿致曄拉閨女的小手。
二寶嚇得往后退兩步就往廚房跑:“媽媽,媽媽沒打二寶,媽媽,你說!”
葉煩:“不是你說的嗎?爸爸信你不信我啊。”
二寶傻了:“哥哥,哥哥,哥哥,你說!”
大寶還有什么不明白,這就是卉卉姐說的將計就計啊。他爸不愧帶過兵打過仗。
大寶愛莫能助:“爸爸疼你,爸爸信你。”
“可是——”二寶真要急哭了。
大寶:“你問問媽媽怎么辦。”
“媽媽,二寶不要吃藥,不要打針。”二寶拉住葉煩的衣袖搖晃。
葉煩點頭表示她聽見了:“你爸疼你,你說你錯了,跟他解釋一下,他也信。不敢承認的話,你爸會認為你跟以前一樣病了不想吃藥。”
二寶找她哥,這樣行嗎。
大寶點頭,心說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二寶抿抿小嘴,跟慷慨赴義似的找爸爸認錯。
大寶小聲問:“媽媽怎么知道爸爸這樣說?”
葉煩:“你爸知道小孩不能慣。你敢這么說,你爸也敢帶你去醫院。”
“我不怕打針!”大寶的神色仿佛說這招對我沒用。
葉煩笑問:“我喊你爸了啊。”
“你嚇唬人!”大寶不怕,“奶奶說藥不可以亂吃。”
葉煩見鍋里的水開了,把掛面、大蝦、花蛤和莧菜依次放鍋里:“你奶沒說不可以打針。”
大寶用燒火棍把木柴往里塞一下:“我洗手。你自己玩吧。”
“你爸在壓水井邊?可以問問爸爸。”
“問就問。”到外面就說他沒生病,媽媽也要帶他去醫院打針。
耿致曄下意識想說葉煩煩胡鬧,“是不是該打防疫針了?”
大寶愣了一下:“防疫針?打了。妹妹沒打。”
二寶嚇得抱住爸爸:“二寶沒生病。”
耿致曄猝不及防差點被她撞倒:“二寶,松手,爸爸壓水。哥哥逗你呢。”
大寶點頭:“就像媽媽嚇唬我。”
葉煩把面都盛盆里,擔心鍋熱把面煮斷了,她家沒人喜歡吃太軟的面:“吃飯了。”
大寶甩甩手上的水進來:“媽媽,爸爸說你嚇唬我。”
葉煩:“你爸忘了醫院可以打葡萄糖。因為你爸需要的時候直接喝。”
耿致曄確實沒想到葡萄糖,牽著女兒進來聽到這話,笑著點頭:“大寶,你不聽話,媽媽就給你一針葡萄糖。對身體沒壞處。不過打在你屁股上疼不疼,我就不知道了。”
“當然疼!”大寶氣得大聲問,“你沒打過針啊?”
耿致曄挑眉:“真想來針葡萄糖?”
大寶頓時不敢大吼大叫,小聲嘀咕:“你和媽媽是一家的。”
葉煩夾個大蝦,剝掉殼送到他嘴邊。大寶下意識想笑,一想到媽媽嚇唬他,又板起小臉:“我自己會。”
葉煩:“有人剝好給你不好?有福不會享!”
死要面子活受罪嗎?大寶不是,大寶張嘴咬走。
二寶把她的小碗推到她爸面前。耿致曄明知故問:“給爸爸吃啊?”
二寶指著蝦:“爸爸,剝。”
耿致曄剝好不給她:“然后呢?”
二寶不懂怎么還有然后。大寶教她說謝謝。二寶聽哥哥的話說聲謝謝,耿致曄把蝦塞她嘴里,又把花蛤殼去掉,才把小碗還給她。
二寶一口面一個蝦,花蛤一個沒碰。葉煩見狀問大寶吃不吃,大寶搖頭,說沒有蟶子肥嫩不好吃。葉煩又問耿致曄:“以后不買了?”
耿致曄:“你想吃就買。”
大寶抬頭翻個白眼,不等他爸媽看過來就低頭吃面。
葉煩:“沒有香螺好吃。”
耿致曄:“那就挑你喜歡的買。”
大寶忍不住看他媽。
葉煩沒理他。
翌日清晨,葉煩去買菜的時候倆孩子醒了在床上玩,就問大寶去不去菜市場。
菜市場在耿致曄看來不遠,大寶覺著很遠,問爸爸去不去。
耿致曄端著洗臉盆從外面進來:“我去你就去?”
大寶一邊穿衣服一邊說:“爸爸去我就去。”
葉煩不放心二寶一人在家,給二寶換上衣服:“我抱著二寶,你跟著爸爸。”
大寶去時拉著爸爸的手指頭,回來叫他爸抱。耿致曄抱起胖兒子嘆了口氣:“難怪問我去不去。”
“我還小啊。”大寶摟著爸爸撒嬌。
耿致曄笑著點頭:“大寶這個時候最乖。”
大寶趴他肩上跟媽媽懷里的妹妹打招呼,裝沒聽見爸爸的調侃。
耿致曄做早飯,葉煩帶著兒女在客廳強身健體。
早飯簡單,耿致曄把粥煮上,菜洗好備用暫時沒事,倚著廚房門框看著大寶比劃的似模似樣,等葉煩停下就問:“那幾天臺風出不去,你們仨就在屋里練太極?”
葉煩搖頭:“風大雨大哪有心思練這個。”
“那沒幾天啊。”耿致曄稀奇,“兒子,再來一遍爸爸看看。”
大寶以為爸爸故意刁難他:“我不知道累嗎?”
“爸爸發現你很有天賦。”耿致曄蹲到他面前哄,“讓爸爸長長見識?”
大寶機靈歸機靈,但很好哄,立刻從頭開始。
葉煩沒想過把兒子培養成武林高手,見大寶比劃起來像那么回事,不會扭傷就沒怎么管。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寶從頭練完。如果換上練功服,真有點小宗師的味道。
葉煩不禁看耿致曄,真有天賦啊。
耿致曄微微點頭。大寶停下,耿致曄摸摸小孩的腿,“大寶,朝爸爸手上踢一下。”
“打你啊?”大寶不敢信,爸爸的要求好奇怪啊。
耿致曄起身比劃個側踹,又比劃一下彈踢:“試試。”
大寶好奇地問:“爸爸教我武術嗎?”
耿致曄半真半假地說:“你還小,容易摔倒,過兩年再學。先跟媽媽打太極。這兩年爸爸給你找老師,爸爸沒空就叫老師教你。”
大寶后退,葉煩提醒他不著急,先站穩。大寶點點頭,學爸爸握緊小拳頭,使出吃奶的勁朝他爸手上一下。耿致曄一動沒動,大寶驚了一下,又給他爸一個側踹。耿致曄的手臂依然沒動。
大寶驚呼:“爸爸,你的手臂是石頭嗎?”
“現在知道自己急也沒用了吧?”
大寶乖乖點頭。
二寶見爸爸跟哥哥玩很羨慕:“爸爸,我會。”
耿致曄愣了一下,給葉煩使個眼色,葉煩到女兒身后,像提醒大寶一樣提醒二寶站穩再踢。二寶跟哥哥一樣乖乖點頭,攥著小拳頭,腳沒碰到爸爸,身體后仰,哪怕葉煩有所防備還是慢一拍,二寶摔倒在地。
葉煩把她抱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塵,二寶還是懵的,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摔倒。葉煩問她屁股疼不疼,小孩搖搖頭,還要再來一下。
葉煩這次蹲下,大寶在妹妹另一側,母子倆及時抓住身體不穩的小孩。二寶要氣哭了,爸爸的手動了,往前迎她的腿,她的腳依然踢空了。
耿致曄一看要哄孩子:“粥好了。我把饅頭熱上。”
大寶不想一早起來就哄妹妹,“爸爸,我可以燒火。”
葉煩抱著閨女去臥室,問二寶大寶幾歲了。二寶伸出四根手指。葉煩拿掉倆:“你兩歲啊。你像哥哥這么大就會了。”
“為什么,要像哥哥啊。”二寶抹掉眼淚紅著眼眶問。
葉煩:“你腿短啊。哥哥腿長不是因為他厲害長得快,他比你多吃兩年飯。”
“我吃好多。”
葉煩搖頭:“那也追不上哥哥。吃太多撐得難受晌午和晚上不想吃,更沒哥哥長得高。所以我們二寶不哭,過兩年叫爸爸教你。如果爸爸忘了我提醒他?”
二寶伸出小手:“媽媽拉鉤?”
葉煩跟她拉鉤蓋章:“就像哥哥學寫字,二寶就拿不住筆。吃飯需要勺子,對不對?”
二寶會用筷子,葉煩夾到她碗里的菜,她可以送嘴里。叫她從菜盆里夾了送嘴里,她夾到一半就掉了。除非把菜放她抬手就能夾到的地方。哥哥不需要,哥哥還可以夾花生米和鴿子蛋,可把他厲害壞了。
“媽媽,我不是大寶?”
葉煩心說你是二寶啊。看著閨女疑惑的樣子,葉煩好像懂了:“你說為什么你不是姐姐,大寶不是弟弟?”
二寶點頭:“為什么?”
慣會胡扯的人啞口無言,沉默片刻問二寶餓不餓。
二寶不餓。
葉煩:“媽媽餓了。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媽媽再告訴你。”
吃飯的時候葉煩提醒大寶領妹妹玩兒去。大寶故意問媽媽不一起去嗎。葉煩瞪他:“你爸中午不回來,你做飯?”
大寶不敢挑戰他媽的耐性。
放下碗筷,大寶跑出去跳起來拽毛巾,給自己和妹妹擦擦臉擦擦手,就拉著她去廖家。
家里沒人玩無聊,二寶還記得媽媽的話依然選擇先出去。可她忘了她不記事,玩到天熱回家,二寶把早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耿致曄到部隊就收到總部批示,總部認為耿致曄想法的很好,允許他見機行事。耿致曄令勤務兵開著三蹦子找各隊隊長詢問誰有大漁船。
大漁船相當于大地主,在這年頭也是被批判的對象。最先被找到的隊長以為漁船主惹到耿致曄,沒等勤務員說完就承諾,他立刻把人叫過來如何如何。
勤務兵攔住說明來意——隨艦出海捕魚。
有機會開自己的船捕魚,大船主們肯定樂意。可問題來了,甬城收購站不缺海鮮,自家吃不完也不能喂豬,像螃蟹海膽海螺豬也不吃。
耿致曄說不強制,勤務兵還要去下一個生產隊,沒空跟隊長說后續,他又不清楚團長為什么這樣安排,就說去不去隨便他。
隊長立刻借車子找書記。書記去市里匯報災后情況。蘇遠航在家,問他急不急,急的話先告訴他,他想想辦法。隊長尋思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說部隊要帶他們出海。
公社書記早上吃飯時還說島上沒有多少橘子,就算把各家各回存貨都掏出來也湊不夠一火車皮。蘇遠航叫他父親先去市里問問,成不成還兩說。
聽到隊長的話,蘇遠航不禁感嘆:“難怪她那么篤定。”
隊長:“誰呀?”
蘇遠航搖頭:“你不認識。這是好事。不用擔心碰到禿子的人,也不用擔心碰到小鬼子。我們還能捕到大魚。”
“喂豬?”
蘇遠航差點心肌梗塞,真不怪葉煩生氣。
“去不去隨便你。”蘇遠航沒好氣道。
隊長拉著板凳坐下準備等書記回來。
葉煩跟蘇遠航說那么多都沒問一句書記近況,或提出跟他碰個面,蘇遠航不找別人分析也知道葉煩不待見他父親。蘇書記顯然也意識到這點,不敢承諾隊長什么,就說打魚危險,他不能命令誰去誰不去,一切皆自愿。
海上天氣瞬息萬變,跟著艦艇也可能出事。書記真不敢強迫。這位隊長無功而返。半道上遇到隔壁大隊隊長,就問他是不是去找蘇書記。
那位停下跟他一對眼就知道勤務兵也找過他,干脆直接問這事蘇書記怎么看。蘇書記還沒蘇遠航有擔當,蘇遠航還說倆字——可以。蘇書記直接說你們自己看著辦。
兩位隊長覺著不好賣沒必要跟著軍艦出去,回去也沒征求村民意見。
對軍人盲目信任的隊長認為耿致曄不可能無緣無故提這事,就算知道部隊不缺海鮮,不會找他們買,遠遠看到部隊艦艇出海,他就叫上船主,又叫兩個老漁民,又找兩個年輕力壯的,六人出海。
認為這位隊長見多識廣的隊長聽說他出海也叫上人出海。
軍艦去的地方對漁民來說算遠航,多年少有人去,海上沒多少污染生態好,結果船沒裝下,拖著網回來。回來他們不擔心,就沒等軍艦。不過還是把船停在離部隊最近的渡口,沖哨所招手。在訓練基地的牛副團長率先看到,以為漁船擱淺,帶著一群寸頭小伙過去幫忙。
兩船漁民要把網里的魚送給部隊。
牛副團長直脾氣直說人家希望他犯錯誤。
帽子太大,漁民嚇得趕緊拉著網回家。
稻谷種下去,蘇遠航閑著沒事,就騎著他爹的車四處轉悠。聽說兩艘船出海,他就在離那倆個大隊最近的渡口等著。等人上岸,看到大鰻魚,他交代兩個隊長可以曬干的都曬干留著賣。
大船原主人忍不住問:“賣給誰?”
蘇遠航:“以后就知道了。”
昨天公社書記回來對兒子說食品廠有門,領導說島上有這個關系不用白不用。不過往首都運貨不是小事,他們需要開會討論。
書記依然認為葉煩年輕,大小姐沒經歷過挫折想當然。警告他兒子出去不許提這事。蘇遠航一個字沒提,但給倆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兩位隊長拉住他問聽說書記今天去市里了。
蘇遠航:“跟我爹無關。”
市領導看出公社書記優柔寡斷,公社書記匯報此事時又反復提他兒子和葉煩,革委會開會討論,決定蘇遠航擔任廠長,葉煩擔任會計,他倆是正式工,其他人選由他倆決定,工廠定名橫山食品廠,由市政府和橫山公社共同創辦。
蘇遠航和葉煩代表市里,他倆用的臨時工必須是橫山島上的人,這些人代表橫山公社。市里又令人來島上幫著辦相關手續。公社書記對辦事人員一個勁說蘇遠航沒到而立之年,不可委以重任,葉煩比他還小,不夠穩重,可以讓葉煩當個顧問,他再推薦兩個。
辦事員心說要不是葉煩姓葉,還在供銷社幾年,市里可不敢這個節骨眼上搞個跟公私合營沒區別的廠。虧他還是書記,這么拎不清。
辦事人員擔心他拖后腿氣得葉煩撂挑子不干,叫蘇遠航陪她去葉煩家。
葉煩之前說她不做生意陪大寶二寶,確實是心里話。看到蘇遠航和市里來的工作人員,葉煩聰明的腦袋停止運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拒絕。
蘇遠航忙問:“你當廠長?可以!”
葉煩想翻白眼:“我一個軍屬當什么廠長。”朝臥室喊,“大寶,二寶。”
大寶怕打擾媽媽聊正事,他對蘇遠航和辦事人員喊一聲叔叔阿姨就拉著妹妹回屋。
“媽媽,又要鉛筆嗎?”大寶拿著本子和筆出來。
葉煩指著大寶:“大的四歲,小的兩歲,我沒法去供銷社工作。”
蘇遠航趕忙解釋:“這一點我跟這位同志說過。我們也四處看過,菜市場有空房間。我倆的意思先在菜市場過渡兩年,賺到錢再蓋廠房。你不用每天去,廠里有事我可以來這里找你。你懂得多,你天天在家也方便我們找您請教。”
辦事人員很意外那樣的父親能生出這么果斷的兒子,都不給葉煩說不的機會:“我們沒去過首都,也不清楚島上有多少農副產品,你們自己定。”笑著補一句,“交給你們我們也放心。”
第20章 萬事俱備
話說到這份上, 葉煩無法拒絕:“我不知道他——”看向蘇遠航,“有沒有跟這位同志說過我為什么幫你們?”
辦事人員點頭:“應該的。軍民一家親。我此次過來還有一事, 代表市里和小蘇,現在要叫蘇廠長,和蘇廠長跟耿團長談這事。”
葉煩不禁問:“口頭約定啊?”
太草臺班子了吧。
辦事人員笑:“哪能啊。古人都知道擊掌為盟。”
葉煩:“那你跟他簽五年吧。上面不可能讓他在這里太久。”
公社主任向上面匯報的時候雖然不是說“葉煩說”就是說“我兒子說”,但重點一點沒落,包括葉煩說她只負責五年。
革委會討論此事時算過,蘇遠航平均每年跑兩次首都,五年也足夠他拿下首都市場。屆時有沒有葉煩這條線都無關緊要。
辦事人員:“耿團長沒出去吧?”
葉煩:“沒說晚上不回來。”
天氣炎熱,島上還沒招待所, 辦事人員不想去書記家住,看到他磨磨唧唧又固執的樣子就不痛快, 聞言起身告辭。
蘇遠航怕她不知道路,騎車陪她過去。
倆人一走, 大寶拉開門, 瞪著眼珠子看著媽媽。
葉煩朝他招招手。
大寶一動不動:“說話不算話!”
葉煩:“你問媽媽要不要做生意, 媽媽說不做。現在也是啊。”
“可是, 可是——”
葉煩搖頭:“上班不是做生意。蘇遠航還說我不用天天去菜市場。我就算不上班也要買菜啊。再說了, 菜市場離咱家這么近, 在那邊不是跟在家一樣嗎?”
“可是你,你是會計啊。我聽見了。會計很忙,我知道。”
葉煩過去抱起兒子:“二寶呢?”
“你又說別的!”
葉煩抱他進屋:“二寶睡了?熱不熱啊?大寶, 先下來,媽媽抱妹妹去客廳睡, ”一手抱著女兒, 一手拉著兒子的小手,“你見過這里的供銷社吧?”
葉煩去供銷社買汽水的時候大寶看到過:“又要說什么?”
葉煩把女兒放椅子上, 給她蓋上肚子:“這里的供銷社是不是很小?因為人少。人少東西少,媽媽想忙也忙不起來。”
“我小時候你就這樣說。”
葉煩哭笑不得:“敢問你現在幾歲?”
“我,我跟二寶一樣小的時候。”
葉煩心說你那時候還不記事:“媽媽騙你你就叫苗苗幫你寫信告訴姥姥奶奶?”
大寶氣鼓鼓的小臉癟下去,爬到她腿上:“你說的啊。”
“騙人小狗!”葉煩捏住他的小臉:“還要汪汪叫!”
大寶立刻跟媽媽和好。
葉煩:“困不困?”
蘇遠航來之前大寶的鞋都脫了,準備爬到椅子上睡午覺。
“困了。媽媽,我睡著了,你會走嗎?”
葉煩:“椅子這么窄,你倆睡著滾下來摔傷了怎么辦。媽媽在這里看著你倆,順便給首都供銷社主任伯伯寫信告訴他這事定了,再告訴他這里有什么。”
“為什么啊?”
葉煩:“海帶對身體好,可首都沒海帶,這里多得吃不完,蘇遠航的這個廠就是把這里的東西運往首都,在媽媽以前工作的供銷社賣。放心睡吧,媽媽真不用天天上班。”
其實首都有海帶。可是渤海、黃海的海產經過幾手送到海店供銷社沒有東海直達便宜。渤海要用火車皮送干海鮮,運輸成本下來了,一車皮太多又不好賣。橫山有吃不完的干筍和橘子,價格便宜,正好首都稀缺,連同海鮮一車皮送過去幾天就賣光。
不得不說也是巧了,換個省葉煩都不敢承諾五年,因為往北的特產在首都不稀奇,往南路遠不合算,還沒用直達的車。
天一擦黑耿致曄就回來了。
葉煩正在做晚飯,大寶和二寶蹲在院里數螞蟻。
耿致曄到廚房看一眼,葉煩用爐子煮面,不需要他幫忙,他就出去把倆孩子拉起來洗手。
大寶趁機問他爸知不知道他媽要上班。
耿致曄點頭:“蘇遠航跟我說了。不希望媽媽上班啊?”
“媽媽好忙。”大寶不希望媽媽忙的不著家。
耿致曄:“島上事少,你媽沒什么可忙的。”
大寶的眼睛一亮,爸爸也這樣說,看來媽媽這次沒騙他。
七八里外的蘇家可不像葉煩家這么和諧。
蘇遠航比葉煩大兩歲,但他沒葉煩上學早,又因島上沒高中,他爹擔心他年少心性不定跟人學壞了,叫他小學留一年級,結果正好跟葉煩一樣,高考那年高考停了。
誰都沒想到的事,蘇遠航不能怨他爹。
現在又有機會出人頭地,他爹擔心這擔心那,蘇遠航沒忍住跟他爹頂幾句,他爹倔脾氣上來,爺倆差點大打出手。
鄰居聽到動靜過來把爺倆拉開,就問蘇遠航什么事不能好好說,哪能跟他爹吵鬧。
蘇遠航就把食品廠的事告訴街坊四鄰。
鄰居們一聽這是天大的好事,又埋怨老書記不該數落兒子。蘇遠航不光有工作,還是正式工,他應該高興。公社書記就問鄰居萬一賣不掉拉回來怎么收場。
蘇遠航還沒說話,鄰居說做生意沒有穩賺不賠的。試過至少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再者說了,革委會都不怕給蘇遠航和葉煩發工資,他們怕什么。
退一萬步說,沒成也沒什么損失,山上挖的筍,摘的橘子,趕海撿的東西,都沒花錢買。權當被臺風吹走了。
公社書記無言以對,就很失望地說:“隨便你們吧。我不管了。”
鄰居拉著蘇遠航出去問什么時候去首都。
面對鄰居的殷切希望,蘇遠航不敢吹牛——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現在騙人,以后真沒臉出門。蘇遠航就說相關手續還沒下來,食品廠連個牌子都沒有,還要打掃辦公室,現在食品廠又只有他和葉煩兩人,葉煩要照顧孩子——
鄰居打斷,叫蘇遠航明天一早來找他們,缺什么大家一起想辦法。
翌日,蘇遠航還沒吃飯鄰居就在門口等著。
蘇家所在的大隊隊長還把手扶拖拉機開出來,載著蘇遠航和鄰居們去菜市場。
菜市場全稱農副產品市場,有三間空房間,大隊長就說用木板隔出一間當辦公室,兩間當倉庫。江南雨水多,房頂墻壁都要修,地上再鋪石子和木板,以防積水返潮。這些東西家家戶戶幾乎都有,鄰居們七嘴八舌替蘇遠航定下來。
鄰居們這么積極不光因為他們沒錢,還因為蘇遠航昨晚說以后缺人手就從各大隊找,賺的錢上交一半,一半所有人平分。
兩天,三間辦公室煥然一新,辦公室門口有一個牌匾,蘇遠航找下放到島上的老師寫的。兩張辦公的桌椅是兩個大船主贊助的。
十幾個參與改造的爺們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確定萬事俱備,叫蘇遠航請葉煩。
葉煩家離菜市場不遠,可一來一回也要十幾分鐘,大隊長就開車送他過去,又開車帶葉煩娘仨過來。
大寶看到辦公桌就瞪他媽,這就是你說的不一樣嗎。
蘇遠航疑惑不解:“大寶怎么了?”
大寶很生氣:“我不想和你說話!”
還沒到眾人腰身的小豆丁說出這話只會令人發笑。眾人忍俊不禁。大寶氣得小臉通紅。
葉煩趕忙放下二寶蹲下哄他:“大寶擔心我忙起來顧不上他和二寶。大寶,媽媽答應你,無論忙不忙,等你放寒假咱們都去姥姥家。好嗎?”
大寶問:“今年嗎?”
葉煩點頭:“放心了吧?可以親自告訴姥姥媽媽騙你。”
大寶大聲澄清:“我不是告狀精!”
當著眾人的面小孩要面子,葉煩點頭:“媽媽知道。大寶最講道理。”
大寶點點頭,還算媽媽了解我。
葉煩起身:“和妹妹在門口玩一會,媽媽跟叔叔伯伯們說點事?”
蘇遠航的遠房弟弟說:“我去外面看著他倆。”
蘇遠航給葉煩介紹:“他是我一個叔叔的兒子,叫蘇運城,今年二十一,還沒結婚,有需要的話可以在這邊看倉庫。”指著辦公室旁邊兩間,“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倉庫。夠嗎?”
葉煩點頭:“堆滿夠裝一火車皮。我可以留在辦公室看著。你負責外面的事。他可以跟車,但一個人太少。雖然今天出發明天到,可火車上不安全。”
開車接葉煩的大隊長問:“你看我們誰合適?”
葉煩:“只用自己人難以服眾。”
門外的蘇運城往后踉蹌一下撞到墻上,疼痛讓他清醒過來,猶豫再三,走到門口:“那,我算了吧。看倉庫誰都能看。”
葉煩很意外,不錯,是個好小伙子。葉煩笑道:“我還沒說完。我一開始找的是蘇書記。不是你哥出面這事辦不成。憑這一點也該給他個名額。”問大隊長等人,“還不知道吧?”
蘇遠航的鄰居笑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老書記說你倆年輕成不了事。爺倆因為這事差點打起來。要不是我感覺不對跑得快,他還在醫院躺著呢。”看著蘇遠航問:“沒敢告訴葉,葉會計吧?”
葉煩:“還有這事?那現在呢?”
大隊長搖頭:“老書記固執。還是覺著不成。前幾天過來看一眼,正好牌子沒安,桌椅都在外面,說咱們就是一草臺班子。”
父親這么不給面子,蘇遠航很不好意思,臉色慢慢變得通紅通紅,跟八年前乍一聽到停止高考時一樣難受。
葉煩見他這樣心里有氣,被老書記氣的,“我原計劃慢慢來,看來不快不行。你爹天天唱衰,沒等咱們開始大家的心氣就散了。我回去就給首都寫信,趕在八月十五前出一批貨。”見大隊長想說什么,“別急,出貨需要運輸車,運輸車得找運輸廠或車隊。這里離碼頭近,就用島上的車。裝卸貨都用島上的人。這些年工資幾乎沒漲,以前裝卸貨多少錢,現在也是多少錢一天,對外就說臨時工。船先不給錢,我記下,收了錢給大隊。現在大船都是公家的吧?”
大隊長點頭:“我們隊的大船屬于我們隊。誰要用就給點租金。”
葉煩:“大概需要五六個裝卸工,還需要挑貨整理貨物的。還需要一兩個跑造紙廠買紙箱買紙的。不過咱們剛起步,買紙箱的事,蘇遠航,交給你。順便問問市里的供銷社要不要首都特產。需要多少都讓主任跟你簽合同,貨到付全款。概不賒賬!否則都是替他們打工。”
蘇遠航點頭:“還有嗎?”
葉煩對大隊長說:“除了蘇運城,再招十個臨時工,一個村一個。包裝挑貨的可以找女人。知道人選該怎么選吧?”
蘇遠航所在的蓮華大隊的大船主今天也在。葉煩一聽說公社書記為難他兒子,瞬間火氣上來,這點和他投脾氣,以至于八年不敢冒尖的大船主忍不住說:“先挑窮的。”
葉煩:“只是這樣?”
大船主被問住。
葉煩:“窮分很多種,有人因為懶,有人因為惹是生非家產都賠了。有人因病致窮。如果家里有能出海打魚的壯勞力,這樣的家庭也不考慮。老弱婦孺最艱難。老人女人不能搬貨,就來這里看倉庫挑貨。”提醒蘇遠航,“以后這么挑人。但是也不能因為同情心把人都招過來。”
大隊長贊同:“貨賣出去家家戶戶都能分到錢,到時候日子就好過了。再說,還有大隊部。就是大隊部沒錢,坐山靠海也餓不死。”
葉煩:“蘇遠航,你沒經驗,慢慢來。特快信一來一回也要十天。對了,跟車人——”看向那個大船主,“你和蘇運城。”
大船主不敢信,簡直眼冒金星:“我?”
葉煩對大隊長以及其他人解釋:“蘇運城年輕,能撐一天一夜不睡。夜里火車到站的時候他可以下來看看有沒有人扒火車。雖說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可生意還是生意,必須找個見多識廣的跟他去首都。不是這位同志也是別人。”
眾人恍然大悟。但還是有人說:“可以學啊。”
大隊長:“去哪里學?現在哪還有人四處跑生意。再說了,我們去首都,一火車皮東西,出點岔子怎么跟鄉親們交代?都不夠老書記自己罵的。”
葉煩點頭:“蘇遠航,第一次你也去,錢貨都由你和書記談。我改天把去年供銷社賣的海鮮干筍橘子價格寫下來,你抽空背下來,談的時候心里有底。還有,第一次可以只拿押金。我以前工作的供銷社有錢,主任要說付全款你也別客氣。主任說他吃不下那么多貨趁機壓價,你就說沒關系,可以找別的供銷社問問。我一會就把東城西城供銷社地址寫給你。問誰介紹的,就說葉煩。這兩家不搭理你也不用慌,還有申城。”
陳小慧那么好心提醒她耿致曄心里有人,又替她在鄉下待七年,自己也該有所表示。
葉煩神色篤定,不慌不忙,蘇遠航就像有了主心骨,“那邊你熟,聽你的。我明天去運輸隊。運城識字,他可以和,這位叫蘇多福,也算我們本家。”
那位大船主笑笑:“謝謝葉會計——”
葉煩搖頭:“不用謝。你恰好在這里罷了。謝我不如說你運氣好。”
蘇多福:“對對,說謝太虛了。葉會計,你放心,去的時候運城看車,回來我看車。”
葉煩:“錢放好。”
蘇多福點頭:“錢在我在,我不在錢也在。”
可真貧啊!葉煩笑著搖搖頭,問蘇遠航辦公室有沒有紙和筆。
辦公室很干凈,除了桌椅什么也沒有。
葉煩見他一臉抱歉,不在意地說:“改天去我家拿吧。先統計貨物,需要紙箱就出海,需要木箱就找島上的工匠。該多少錢給多少錢。你沒錢找我拿,我先墊著。包括去首都的路費和伙食費。我先拿五百。”
蘇遠航慌忙說:“不用這么多。”
蘇多福:“葉會計這么說是怕你回頭不敢問價。先去車隊問問從碼頭到火車站需要多少錢。出發前再找葉會計拿錢也不遲。”
葉煩點頭:“沒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大隊長要開車送她。葉煩也沒客氣。
到家葉煩就問大寶:“媽媽有沒有騙你?”
大寶:“媽媽下班了?”
葉煩點頭:“媽媽七天前就上班了。”
一周前葉煩成為食品廠正式工,工資從七天前開始算,再過幾天就能拿到這個月工資。七八塊錢,下個月買菜錢有了。
“小葉,在家呢?”
葉煩:“是不是苗苗媽媽?”
大寶跑到門邊看一下就回頭說:“是的。”接著朝外喊,“莊姨姨,我媽媽在家,你進來吧。”
莊秋月進來,大寶才看到她身后還有一人,“媽媽,還有花姨。”
葉煩拿出兩個玻璃杯倒兩杯水,請兩人坐下。
劉桂花直性子,快言快語:“你知道我倆來啊?”
葉煩笑著說:“我剛到家,椅子還沒坐熱你就來了,肯定盯著我呢。沒事盯著我干嘛啊?”
劉桂花見她沒生氣,就放心問:“聽說菜市場旁邊新開了一個食品廠,你是會計?”
葉煩:“說是食品廠,其實是貿易公司。”
公司對二人而言太高大上,兩人不由得坐直,聽她細說。
葉煩:“食品廠需要加工食品,有自己的食品吧?我們不是。我們找村民拿貨,賣給供銷社。說難聽點就是二道販子。”
劉桂花震驚:“現在能這么干了?”
葉煩笑著搖頭:“當然不行。所以叫食品廠啊。二道販子賺錢揣自己兜里。我和廠長蘇遠航拿工資,上面發工資,賺的錢所有漁民平均分。你倆肯定好奇既然是橫山公社的事怎么叫我當會計。因為他們沒門路,需要我的關系把東西運到首都。”
劉桂花脫口而出:“不是因為耿團長?”
葉煩:“外面都這么傳的?”
莊秋月驚訝:“你知道?”
葉煩哪能不知道,笑著說:“誰人背后無人說。我還知道有人嫉妒我。因為不遭人妒是庸才啊!”
劉桂花驚得沒坐穩身體后仰:“你,你都不生氣?”
葉煩:“大寶剛剛還擔心我有了工作沒空陪他和二寶,我哪有時間生氣。再說了,跟一群不如我的人置氣,犯得著嗎。等我拿到工資,我就叫去首都送貨的同事幫我買烤鴨鹵雞。大寶,二寶,以后你倆左手拿著雞腿右手拿著鴨腿,哪里人多去哪里吃。”
莊秋月失笑:“你會氣人!”
劉桂花問:“送貨需要人吧?”
葉煩:“您別想了。島上上萬人等米下鍋呢。”
劉桂花聽多了風言風語,以為食品廠是耿致曄幫葉煩辦的:“漁民以后不打魚了?”
葉煩:“實話告訴你,廠長家也只有一個名額。還沒敢給近親。其他人一個大隊一個。算上我,十三個人。五成老人小孩,四成漁民出海,還剩一成在家也有上千人。”
莊秋月拍拍劉桂花的手:“人家靠天吃飯也不容易。咱們家再難還有工資。”
劉桂花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葉,讓你看笑話了。”
葉煩:“我理解。要是我自己的廠肯定優先考慮咱們自己人。”
劉桂花點頭:“你想知道我們怎么知道的嗎?”
葉煩果斷搖頭:“不想!”
劉桂花噎了一下。
葉煩道:“知道了想氣她們的時候還得在她們跟前演戲。不是給自己找事嗎。”
二人啞然。
大寶忍不住問:“媽媽,不寫信了嗎?”
莊秋月下意識問:“什么信?”
葉煩:“在食品廠跟蘇廠長說我回來就給首都供銷社寫信,出貨前給他們拍電報,由他們出錢租車去火車站接貨。”
莊秋月起身:“這事要緊。你忙吧。改天來——明天不上班吧?”
葉煩搖頭:“工資少,需要我幫忙賣出去,還要我管賬,蘇廠長怕我不想干就叫我在家辦公。”
莊秋月說句挺好就拉著劉桂花告辭。
葉煩揉揉兒子的小腦袋:“大寶不說媽媽都忘了。”
大寶其實不想聽倆人絮叨:“媽媽,你說烤鴨,真的嗎?”
“當然!但不是現在啊。”葉煩起身:“二寶,別坐地上,地上臟。”
大寶把她拉起來,扶著妹妹爬到椅子上,兄妹倆肩并肩看小人書。
葉煩拿著信紙出來看到倆孩子手里的書,決定再給小姑子寫封信,叫她挑幾本小人書,屆時叫蘇遠航捎過來。
葉煩給主任的信簡單,就說農歷八月初可以出一批貨,如有需要,盡快回復。
供銷社最近可不好過。
葉煩走后耿致勤去過收購站——搶貨。
收購站苦“葉”久矣,聽說葉煩走了,認為供銷社其他人不足為懼,等耿致勤過去,他們就派人搗亂。
耿致勤嘴巴會說,可她畢竟年輕臉皮薄,因為大哥二哥岳父遭到打壓,不如葉煩底氣足,沒收到東西,還被氣哭了。
這么丟臉的事耿致勤誰也沒說。等到供銷社眼淚干了,誰也不知道她哭過。大家見她車里干干凈凈,臉色不好,猜到小姑娘受委屈了,第二次就換個人去。
這人厲害,可是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比耿致勤還沒底氣硬碰硬,自然無功而返。
陳小慧終于弄清供銷社的帳,就說她去。可她認為這年頭四處鬧革命,沒人敢不講理。
都有人敢公報私仇,耍無賴算什么。陳小慧跟他們講道理差點被氣暈過去。到供銷社就罵那些人。罵累了就找耿致勤,問葉煩碰到這種事會怎么做。
耿致勤難得心平氣和地說:“他們說嫂子不講理,嫂子就叫他們去革委會。他們不敢動手,就嚇唬賣東西給我嫂子的人民群眾,說我嫂子違法亂紀。嫂子就說出了事她負責。后來他們告到上面,說我嫂子擾亂市場。上面來人核實,我嫂子就說老百姓窮得揭不開鍋,以后上你們家吃去。”
陳小慧震驚:“這不是耍無賴嗎?”
耿致勤:“上面的同志也是這樣說的。能讓人吃飽飯,無賴就無賴。她不怕挨罵。有本事就把她抓起來。她也想知道她犯了哪條法律法規。要是沒有,就向上面提意見,禁止供銷社同情吃不上飯的老百姓。禁止供銷社買收購站不要的東西。收購站不是有本事嗎,那全收了。”
陳小慧見主任出來,問主任:“收購站不能收下賣給我們?”
主任:“收購站的東西到我們手里得加油費和人工費吧?最便宜也沒我們直接找農戶買便宜。我們找收購站買的東西貴就沒法特價處理。那我們就不能買那么多。”
陳小慧:“收購站不能分三六九等嗎?”
主任點頭:“平時需要一個小時,分開挑選的話需要忙半天。”
耿致勤:“收購站不賣東西沒獎金。除非你給他們發獎金。”
主任點頭。
陳小慧納悶:“我們找農戶買東西也沒少找收購站買啊。”
耿致勤:“怎么說呢,沒面子吧。還有一點,覺著我嫂子故意挑釁吧。”
主任:“以前他們來送貨,咱們得客客氣氣的,端茶倒水遞煙。不然晚半天,街坊鄰居吃不上菜得氣的罵娘。他們說車壞了,我們就算知道他們故意的也不能說什么。”
陳小慧想象一下他們在別的供銷社當大爺,到這里就當他們送貨的,這種落差確實讓人怪難受的。
主任坐下:“也不知道葉煩怎么樣。有了鮑魚大蝦,還有海帶紫菜,數九寒冬有橘子,誰還去收購站。”
就在這個時候,賣花露水雪花膏的大姐跑過來:“葉會計來信了。”看陳小慧還沒回辦公室,猛然停下,“葉煩,葉煩來信了。”
主任接過去:“陳會計不是那么小氣的人。你忙去吧。”
大姐提醒:“兩封信。還有一封寫給小勤的。”
主任仔細一看,差點把耿致勤的信撕了:“就在這兒看。”說著話把葉煩給他的信拆開,看個開頭,主任就露出笑意,“成了!我去給葉——小勤,你嫂子信上說什么?”
耿致勤:“大寶的小人書看包漿了,叫我再給大寶挑幾本。”
主任:“你這就去。小陳,下午沒事吧?”
陳小慧為了今天出去昨晚忙半夜:“沒事。”
主任:“你家——我是說葉家離西城的供銷社不遠吧?你提前下班,跟那邊說我有一火車皮南方海鮮,問他要不要,屆時給他一半。”
耿致勤:“下個月中秋,咱們自己賣不完?”
主任點頭:“年輕人,眼窩淺啊。現在想著他們,哪天真賣不完,人家也愿意幫咱們。現在吃獨食,回頭他們得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