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賣
無人問津的海帶紫菜可以遠銷首都, 全島漁民都很興奮。即使個別漁民心里不踏實也愿嘗試。這種情況下蘇遠航父親依然認為一車貨物攤子太大也不敢強烈反對。但他沒忍住潑冷水。
蘇遠航擔心遲則生變,就讓大隊長和他一起找運輸隊, 盡快把貨送出去。
以前有運輸隊,后來車被分到各個工廠,運輸隊取締,大隊長泄氣:“這該怎么辦。”
蘇遠航這輩子遇到的最大的挫折是高考停止。那時大家都一樣,對他來說也不算挫折。興沖沖上岸,結果運輸隊荒草及膝,蘇遠航心灰意冷,忽然又打起精神:“我們去罐頭廠。”
“罐頭廠?”
蘇遠航:“我是食品廠廠長, 跟罐頭廠算兄弟單位。等山上種滿橘子、黃桃,免不了跟罐頭廠打交道。咱們打開銷路, 他們也能跟著沾沾光。咱們只有黃桃橘子罐頭,他們不一定。”
蓮花大隊大隊長如夢初醒:“難怪葉會計要辦食品廠。我們這就去罐頭廠。”
蘇遠航見到廠長就說他租車運貨, 不過島上只有橘子和黃桃, 不會跟罐頭廠搶生意。如果他們的橘子和黃桃有機會直接銷往首都, 罐頭這個份額就讓給罐頭廠。
廠里效益上去, 廠長有機會升上去, 說第一次就當他幫一把兄弟單位。
大隊長回到橫山島還不敢相信:“免費給咱們用?”
蘇遠航點頭:“一次。”
“一次也行。市里是不是說多掛一節火車不耽誤事, 給咱們用到年底,明年再談租車費?這不就是無本的買賣?”
蘇遠航:“車費和伙食費、住宿費,三個人一來一回最少五十。”
“你是廠長, 你出公差,招待所肯定能便宜點。”大隊長拍拍他的肩, “沒想到一個食品廠, 男男女女總共十三個人的食品廠這么好用。”
運輸方面談妥,銷路由葉煩負責, 蘇遠航一頭扎進各大隊,以至于耿致勤收到葉煩的信的第二天,蘇遠航就把全島擠壓的貨物統計出來。
蘇遠航去蘇多福家里,請蘇多福幫他算算需要多少紙箱木箱,蘇多福叫蘇遠航去找葉煩拿錢,去造紙廠定做有“橫山食品廠”字樣的包裝紙和紙箱。
葉煩聽說暫時不需要運輸費就給蘇遠航兩百塊錢。
蘇遠航拿到錢到蘇多福家,他已經算好。紙箱貴,木箱可以重復使用,蘇多福盡可能用木箱,結果包裝這塊只花十幾塊錢。
蘇遠航從市里回來又找葉煩,還給她一百塊錢。葉煩嘆氣:“蘇多福在島上呆久了腦子也不好使。一車貨沒有箱子卸下來放哪兒?他是不是說箱子不能留給供銷社,不然還要做新的?”
蘇遠航點頭:“多福大哥是這么說的。”
葉煩揉揉額角:“從首都食品廠拉貨人家不給你包好?如果他們用箱子裝,回來我們的木箱放哪兒?”
“這——可是我已經叫木工做了。”
葉煩:“放倉庫留著裝東西。你明天再去一次造紙廠。先別走,幫我寄封信。我叫供銷社主任幫咱們問問糕點月餅面包廠能不能勻給咱們幾箱。”
蘇遠航趕忙說:“我忘了去市供銷社問他們缺什么。”
“不著急。到時候天涼面包糕點可以放十天半月,甬城不要就去杭城。”葉煩說完就去寫信。
葉煩只要幾箱貨對海店供銷社主任而言很簡單,他一句話的事。這次也是拓展人脈的好機會。星期天主任騎車去各大食品、日用品廠轉一圈,把他認為漁民可能需要的物品寫信告訴葉煩。
葉煩收到主任的加急特快信那天在食品廠盯著四位老人女人挑撿海貨包裝入箱。這一天蘇遠航也從杭城和甬城幾家供銷社拿到他們需要的貨物清單。
這幾家供銷社不是沒想過弄些首都的新鮮玩意賣。可一家要四五箱,賺的不夠出差費。有人替他們跑,他們只需在車站等著接就好,給人一點“辛苦費”也是應該的。
蘇遠航敲定這事很興奮,對葉煩說他算過供銷社這邊能賺多少多少錢。
葉煩不好潑冷水,供銷社要的東西看起來多,其實不賺錢。比如甬城供銷社要的貨物里有一箱肥皂,一箱有兩百塊,不少,可他要的肥皂三分錢一塊。一箱最多賺一塊錢。賺錢還得是大件。可惜這年頭大件都限購。不過總得來說還是賺了。
葉煩等他冷靜下來才說:“供銷社有輛三蹦子,你過去就能看到,讓他們借給你用兩天,你幫他們加油,這樣一來省得租車。”
蘇遠航:“可是我沒開過三蹦子。”
葉煩笑道:“公家的東西主任不敢叫你一個外鄉人開出去,屆時一定會叫我小姑子,或別人跟你一起去,他還會冠冕堂皇的說,怕你初來乍到不認識路。”
蘇遠航心說至于嗎。他一個外鄉人都不知道大會堂在哪,讓他跑也跑不出四九城。可葉煩肯定比他了解供銷社主任,聽她的準沒錯。
蘇遠航:“我們什么時候發貨?”
葉煩:“首都干燥陰涼,可以早幾天,但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有日歷嗎?”
食品廠辦公室沒日歷,但農副產品市場主任的辦公室里有。蘇遠航立刻去拿。葉煩翻兩頁就定下來:“后天初六上午裝車出發,初七下午到供銷社。”
蘇遠航:“這么急來得及嗎?”
“你和蘇多福、蘇運城都沒什么事了吧?明天過來包裝產品,后天一早上船。大寶該放學了。晚了又該埋怨我說話不算話。”日歷給他就沖倉庫里面招手,“二寶,下班了。”
自從大寶開學,二寶就只能跟葉煩玩。媽媽不在身邊,二寶想媽媽。天天看到媽媽,二寶好煩啊。這兩天臨時工上班,倉庫里有很多她不認識的魚蝦,還有人跟她聊天,以至于比葉煩上班還積極,在倉庫一待就是半天,也不嫌腥味重。
二寶學臨時工小手往身上蹭幾下就算擦干凈:“媽媽,抱抱。”
葉煩嫌棄:“真不想抱你。你的手帕呢?”
二寶拍拍褲兜:“在呢。”
葉煩問:“怎么不用?”
“用臟了。”
葉煩無語:“用手帕手帕就臟了,往衣服上蹭衣服不臟?難怪你爸擔心你以后被人騙。小傻瓜!”
二寶搖頭拒絕這個稱呼:“不是小傻瓜。”
葉煩看一下手表,必須得走:“行,二寶是個大聰明。”對蘇遠航說,“一會兒就回去吧。山路不好走。”
蘇遠航點點頭,等她走遠就進倉庫幫著一起包裝。
有個女工是蓮花大隊隔壁大隊的,下地干活挖筍都能看到蘇遠航,也是四人當中唯一一個跟他說過話的。女同志忍不住問:“會計說后天發貨?”
蘇遠航點頭:“這樣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這兩天辛苦一下,等我從首都回來就給你們結工資。”不放心又叮囑一句,“無論誰問都不能說按天結。外面沒這么算的。按月算我們剛起步付不起,就說臨時工工資低,一個月七塊八塊。”
四人連連點頭,就怕因為他們這廠黃了,連七塊八塊都沒了。
六點鐘,蘇遠航鎖門,開著找蓮花大隊租的手扶拖拉機載著四人下班。
翌日上午,葉煩把大寶送到學校,抱著二寶到食品廠,倉庫里還有四分之一沒包。蘇運城抓一把沒比指甲蓋大多少的紫菜,“會計,這也要啊?”
葉煩點點頭放下二寶。
蘇運城一臉嫌棄:“我家的雞都不吃。”
葉煩失笑:“可是你手里這一把能做一碗湯。放點蝦皮,打個雞蛋,夠一家人五口泡飯。小心包好。”
二寶拿起一張印著“橫山食品廠”五個字的紙:“給我,二寶包。”
葉煩:“把紙給叔叔,你幫大家拿東西。”
二寶搖頭:“我會!”
葉煩:“你沒他們包的快,他們沒你拿東西快。二寶,做自己擅長的事。”
二寶似懂非懂把紙給蘇運城,葉煩指著不遠處的箱子,二寶把箱子拉到離她最近的女同志身邊。女工見她小臉通紅,下意識夸一句,說出口才意識到她聽不懂。然而二寶甜甜地笑著回她一句本地話。葉煩沒聽懂,愣了一下,問蘇運城:“二寶說什么?”
蘇運城想也沒想就說:“不要謝。”說出來一愣,“二寶回我們本地話?”
葉煩不會,也聽不懂,叫蘇運城跟二寶說幾句,二寶真會,但只會幾句。葉煩看著像只小蜜蜂的女兒若有所思,
傍晚,耿致曄到家,葉煩在廚房煮海鮮年糕湯,不用他幫忙,就叫耿致曄教二寶俄語。耿致曄懷疑她忙糊涂了:“二寶才兩歲,葉會計,揠苗助長!”說完又覺著無語,“俄語不是英語,就彈舌都得看天賦。”
葉煩:“你先試試。”
耿致曄閑著也是閑著,到客廳沖女兒招招手:“二寶,聽說你又干一天活?累不累?”
二寶點頭:“爸爸,二寶好累啊。”
耿致曄把她抱腿上:“聽說你還會本地話?”
大寶趴在桌上寫作業,沒聽清:“二寶會什么?”
耿致曄:“本地話。”
大寶不敢置信:“二寶,跟誰學的?”
二寶現在可忙了,有點忘了,她得好好想想:“爺爺,姨姨。”
耿致曄:“你媽說請了四個臨時工,兩個老人,一男一女,還有兩位三四十歲的女同志。二寶,是不是他們?”
二寶點頭:“爸爸會不會?”
耿致曄搖頭:“爸爸會別的,想不想學?”
二寶工作很累,二寶什么都不想學,二寶要下去。耿致曄見狀立刻說她媽不會。二寶立刻要學,緊接著就問學什么。
大寶拍桌大笑,笑夠了就朝廚房喊:“葉煩煩,你聽見了嗎?”
葉煩把燒水壺放爐子上,端著一鍋海鮮年糕出來:“聽見了。不光媽媽不如二寶,你也一樣。你爸要教二寶俄語。”話音落下,耿致曄說出來,二寶像個小鸚鵡,學的有點像,但葉煩個外行人都知道不標準。即便如此,耿致曄也十分震驚,用極為不確定的語氣問:“二寶的天賦在這方面?”
葉煩點頭:“現在看來是這樣。”考慮到女兒兩歲,“以后不一定喜歡。你抽空就教她說幾句,也省得你忘了。”
大寶收起作業本:“媽媽不會嗎?”
葉煩上中學那會兒國家跟北邊老大哥鬧得不好看,她上學學的英語:“媽媽沒學過。”
大寶:“可是姥姥姥爺,舅舅舅媽都會啊。”
耿致曄說:“你媽本姓陳,陳家沒有這方面天賦。”
葉煩笑著點頭:“對啊。因為他們我都不會俄語,就這也好意思叫我回申城。做夢!”
大寶感覺他媽重點錯了,一看到媽媽遞來的年糕海鮮,管他呢!大寶餓了,大寶先吃飯!
晚上,倆孩子睡了,耿致曄說:“早知道他倆這么有天賦,就,我就想辦法回首都了。”
葉煩:“擔心在這里沒人教他們嗎?一個兩歲多一點,一個未滿五周歲,你想累傻他們嗎?十歲再學也不遲。上面又不敢讓你在這里呆一輩子。”
呆一輩子跟占山為王差不多了。耿致曄聽出她言外之意,笑著轉過身:“是我忘了。今天累不累?”
葉煩按住他的手:“明天一早出貨。”
耿致曄頓時什么心思都沒了,“這么快?”
葉煩:“中秋好賣。”
耿致曄拉燈:“睡吧。”
一夜無夢,葉煩醒來心情極好,耿致曄去買菜,看到蘇遠航領著一群人往外搬貨,有人用板車,有人開手扶拖拉機,連買菜的都上去幫忙。耿致曄到家就叫葉煩去看看。葉煩到食品廠門口嚇一跳:“怎么這么多人?”
蘇遠航跑過來解釋:“大家說閑著也是閑著。”
葉煩:“他們知道裝車上車有錢拿?”
蘇遠航點頭:“知道。都是自愿幫忙。叫咱們請的臨時工回家吃飯,留著力氣等船靠岸卸貨。”
葉煩看一眼忙得滿頭大汗卻十分興奮的漁民,決定等蘇遠航一回來就把錢發下去:“到車上該睡睡該吃吃,這不是一錘子買賣。”
蘇遠航點頭:“我們知道。家里給我們準備很多東西,到首都都吃不完。”
葉煩:“我給你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收好。”
蘇遠航擔心自己粗心大意搞掉了,又抄兩份,一份給蘇運城,一份給蘇多福。蘇遠航正想告訴她,蘇運城跑過來:“遠航哥,好了。”
葉煩詫異:“搬完了?”
蘇運城點頭:“可以開船了。大家都等急了。”
葉煩:“那我們去碼頭。”
農副產品市場后面就有個漁民自己修的小碼頭。葉煩沒走幾分鐘就看到幾艘大漁船。蘇遠航解釋:“我原本想安慰大家就算不好賣,拉回來也沒多少損失,因為運輸車不要錢。大家就說不能叫外人比下去,也免費幫咱們運一次。”
葉煩點頭:“以后該多少是多少。天天講人情,生意干不長。你不好意思的話,等到首都多聽多看多問,他們缺什么,我們種什么。”
蘇遠航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我們大隊為什么叫蓮花大隊?”
葉煩:“蓮花大隊有一塊低洼地,可以種水稻,可是清明時節陰雨連綿,水位太高沒法插秧,面積太大也不好排水,什么都不種又可惜,現在那邊是一片蓮藕。”
蘇遠航震驚:“你連這都知道?”
葉煩心說你當我油錢是白給的:“你想賣藕?不現實。首都有人種藕,周邊也有。除了留夠自己吃的,改種產蓮子的吧。讓擅長種這些的人多琢磨琢磨,比人家的好就不愁賣。”
蘇遠航想說都吃不飽,誰有心思喝蓮子粥:“我們可以做藕粉。”
葉煩:“你有機器?”
蘇遠航閉嘴。又想起一件事:“隔壁村有個老師,好像就是什么農學院的。”
葉煩點頭:“那就給人換個舒服的環境,改善改善伙食。”
蘇遠航:“您好像不意外?”
葉煩:“這幾年聽多了見多了。也別太諂媚。有真本事又被下放到島上,應該不是阿諛逢迎之輩。找他請教的時候別提食品廠,帶上會種果蔬莊家操勞半生的老人。”
蘇運城拎著行李在兩人身后,聞言忍不住問:“會計,有什么講究?”
葉煩:“大多數人看到弱者都會放下戒備,不由得升起同情心,比你倆好煙好酒好肉奉承有用。”
蘇遠航頓時相信聽她的收蓮子也能成。
葉煩見貨都上船:“有什么事找陳小慧或耿致勤都行。”
蘇遠航停頓一下上船沖她揮揮手,去看貨物有沒有放好。蘇運城拎著包跟上去,小聲說:“哥,陳小慧不是那個人嗎?”
兄弟倆這些天經常來菜市場,聽人說過葉煩本姓陳。蘇遠航一度擔心首都供銷社因此變卦。可事已至此,總要試一次,否則他一定抱憾終身。
結果葉煩自己主動提起。
蘇遠航搞不懂:“到首都就知道了。”
一天一夜再加半天,幾十個小時,聽起來很漫長,頭一次進京的三人異常興奮,反而覺著沿途風景沒看夠怎么就到了。
同葉煩說的一樣當天下午到海店供銷社。
自打葉煩走后特價商品一天比一天少,街坊四鄰很有意見,可她們也不敢招惹負責收購農副產品的收購站,只能沒事就在供銷社周圍徘徊,希望有一天把葉煩盼回來。
今兒周末,供銷社附近很多人,一看拉來很多東西,明顯不是收購站的,跟耿致勤比較熟的街坊大媽擠開蘇運城三人,“耿同志,什么東西啊?”
耿致勤:“海味。”
大媽很失望,買不起啊。
主任不經意間瞥到這一幕,立刻大聲說:“門外這些東西不限購,大家不要慌不要囤貨,這是葉會計叫人送來的,以后還有。”
限購的東西大家瘋搶,一說不限購,試圖偷偷掰開紙箱的大爺大媽立刻停手。
西城供銷社主任和會計此時也在,他們擔心北方人吃不慣南方海鮮,沒敢答應海店供銷社主任分走一半,就說先看看都有什么。西城主任就叫海店主任打開一箱看看。
海店主任低聲說:“還沒說價錢,急什么。”沖蘇遠航三人招招手,“去我辦公室喝點水。”
西城來的倆人跟進去給三人倒水,海店主任把早已準備好的價格單拿出來。蘇遠航看到后臉色微變,主任想說什么,蘇遠航忙說:“可以!”
蘇多福頓時想躲出去,簡直沒眼看。
主任給的價不高,沒想到還是高了。可他掃到蘇多福的表情就知道他懂行,頓時不好耍賴改口說這是對外售價。主任翻出空白頁,拿著鋼筆:“那就過稱吧?”
蘇遠航連忙起身,就怕主任后悔。
主任想笑:“不著急,我跑不了。證件給我看看。”
蘇遠航:“我是——”
主任:“我知道你是食品廠廠長。讓我看看發證單位,回頭上面問起來,我說不過他們也好叫他們找你們領導。”
蘇遠航趕忙把文件遞過去。主任一看確實跟平時給他們送貨的食品廠一般無二,放心下來。到外面就叫耿致勤過稱,陳小慧記賬。
生在江南,因為各種原因到首都的大媽問:“主任,什么時候賣?”
主任:“我先看一下。”
耿致勤過一樣,主任看一樣。東西稱完,主任心里有個大概。
漁民包裝時在箱子外注明高中低三類,主任不用叫他的人把東西倒出來再定價。他又從頭看一遍,這次邊看邊在本子上寫售價。大概十來分鐘,主任考慮再三確定沒什么疏漏,就指著箱子對大家說那些最便宜,這些最貴,有海帶紫菜還有鮑魚。
大爺大媽們一聽鮑魚就七嘴八舌地說吃不起。
主任不慌不忙地解釋鮑魚不貴,順便說出價格。蘇遠航臉色微變,因為比給他的價格高出五成。蘇遠航壓著嗓子問蘇多福:“這么貴有人買嗎?”
這年頭誰都不敢冒尖,有錢想吃也不敢第一個站出來。
陳小慧想說什么,主任一把把她拽回去,這姑娘看起來聰明,也只是看起來。主任大聲提醒眾人中秋節快到了,正好用來招待新女婿或未來兒媳婦。鮑魚還可以孝敬長輩。
這種理由一出,不差錢的大爺大媽立刻叫屋里的售貨員拿秤稱一斤。
陳小慧見狀明白主任為什么不叫她開口,她沒想到可以這樣講。陳小慧不好意思問主任,就問耿致勤:“那些海帶怎么賣?”
蘇多福打開裝海帶、干大蝦、蝦皮的紙箱,告訴大爺大媽們怎么做,多少錢一斤。
不舍得買鮑魚的人還是大多數。這些大爺大媽一聽比去年的便宜一半,立刻你一把我一把,跟買大白菜似的。
蘇運城兩眼發直,喃喃道:“首都人民真有錢……”
海店供銷社附近很多雙職工家庭,有些父母健在的一家有三四個吃商品糧的。再說了,海帶泡發后成年人巴掌大一塊就能做一小碟菜。又有吃海帶可以防大脖子病的說法,以至于家家戶戶都不介意買幾斤。
半個小時,金烏西墜,海帶搶購一空。
見多識廣的蘇多福也沒見過這么買東西的,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百廢待興,人人充滿干勁的場景。
西城供銷社主任拉著海店主任退到店里:“不能再賣了。”
海店主任:“大鰻魚、干鮑魚給你留著。”
西城主任張口結舌:“我——我賣給誰?”
海店主任:“皇城根下還怕沒人買?你那邊的人比我這邊的人有錢。”
西城主任冷笑:“你離工廠近,我那邊都是大雜院!”
“大雜院里頭就沒工人了?”
“有錢誰住大雜院?你必須給我留點海帶,還有還有蝦皮紫菜那些小東西。”
海店主任不松口:“先看看。今明兩天能賣完,就叫他們回去再拉一車。”
西城主任問:“島上還有?”
島上還有。很多漁民一開始支持蘇遠航。可聽說書記不看好,蘇遠航在大隊部收貨的時候他們就沒去。蘇遠航想找這些人問問什么情況,蘇多福就說可能有事耽誤了。都來一車裝不下,不來正好。其實他心里沒底,怕蘇遠航和葉煩賣不出去沒法收場。
海店供銷社主任陪西城主任問蘇遠航島上還有多少海貨時,蘇多福替蘇遠航回答,還有半車。接著又說最近漁民天天出海收獲頗豐,島上比首都熱,幾天就能曬出許多大魚大蝦。
兩個主任一聽這話就知道再來一車不難,于是叫他們明天上午回去,八月十三前再送一車。
幾人在耿致勤身后,耿致勤聽到這話就叫屋里的同事幫她看著,她回家拿大寶的小人書,還有她媽給大寶二寶做的衣服鞋子玩具等等。
翌日清晨,陳小慧跟耿致勤一起去三人下榻的招待所。兩人走后,蘇運城看著一大包衣物和一小包吃的,不禁問:“不是說葉家和耿家都不待見葉會計嗎?”
離開壓抑的環境,蘇多福不由得暴露本性:“放屁!哪個被娘家婆家嫌棄的人敢干這種事。一不留神就得進去蹲幾年。”
蘇遠航這一次真看明白了,島上那些娘們就瞎扯淡。
昨晚蘇多福給蘇遠航上課,主任最先拿出的報價其實是最低價。他可能準備了好幾份。蘇遠航就說在人家地盤上,肯定得聽人家的。蘇多福就說憑葉煩這層關系,主任就不好刁難他們。蘇遠航假裝為難,再掉兩滴淚,主任最少得加一成。
蘇遠航縱然不信,也覺著蘇多福比他懂得多,就說:“回頭你倆過來?”
蘇運城點頭:“可以。我一點也不累。”
蘇多福:“想累也累不著你。昨天好賣是因為快過節了,親朋好友齊聚一堂不買不行。往后可能一個月一次。到年底可以多跑幾趟。”
蘇遠航想起一件事:“甬城和杭城供銷社的貨。”
蘇多福:“今天車不走。”
蘇遠航不禁問:“那你昨天怎么不說?”
蘇多福:“那倆主任正在興頭上,我說不能回去,他們心里肯定不舒服。運城,你留在這里看著東西,我和遠航去供銷社結賬買東西。咱們明天一早拉了貨就走。”
果然跟蘇多福說的一樣,倆人到海店供銷社,主任就說忘了往他們跟車來的那班車明天發車。蘇多福趁機提出想買點首都特產,主任就叫耿致勤開著三蹦子陪他們去。
蘇遠航心說跟葉會計說的一樣。
因此愈發佩服葉煩。
翌日上午,三人坐上南下的火車還跟做夢一樣。
第二天上午下了火車,蘇多福給供銷社打電話。等到傍晚,三人回到島上,蘇遠航直接去葉煩家,把貼身藏的錢都給她。
葉煩接過去,蘇遠航癱在她家長椅上,感嘆:“這一路上我都沒敢眨眼。”
葉煩把布包還給他:“快回家吧。明早通知各大隊到辦公室拿錢。”
耿致曄:“晚上不睡了?”
葉煩:“看起來很麻煩,臨時工、船錢,租手扶拖拉機的錢,還有他們來回開銷,其實沒多少,一個小時搞定。”
隔行如隔山,耿致曄不了解,懷疑葉煩為了安慰蘇遠航才那么說。然而人家愣是趕在家屬區統一熄燈前把賬理好了。
耿致曄感嘆:“我家葉煩煩真厲害。”
“我家耿團長不怎么信任我啊。”
耿致曄摟著她:“還不是怕你打腫臉充胖子。這幾天也沒睡踏實吧?”
葉煩了解主任,不擔心他反悔。葉煩擔心特殊時期有人搗亂。
“畢竟頭一回啊。睡吧。我估計明天一早就得有人來咱家門口轉悠。”
耿致曄點頭:“可能還不少。”
然而兩口子都沒想到打開門就看到籬笆院外很多人聊天。耿致曄手里還拿著痰盂,趕忙趁著他們還沒發現跑去廁所。
葉煩揉揉眼睛,讓自己看起來不是剛起來,清清嗓子才開門:“怎么起這么早?”
門外這些漁民的家離家屬區不遠,在自己家都能看到葉煩家煙囪。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他們出來遛彎,叫葉煩不用在意,他們一會就走。
第22章 轉業
葉煩家門外非公園, 又不是名勝古跡,來這里溜什么彎。葉煩無語又想笑, 還得裝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實在不忍拆穿生活窘迫的人。
今兒大寶得上學,因吃飯晚了去遲了是要鬧的。葉煩得買菜做飯,真就不管他們。他們像是確定葉煩沒跑路,等她家煙囪冒煙就三三兩兩回家。
飯后耿致曄送大寶去學校,葉煩挎著包抱著二寶去食品廠。
十個大隊隊長早已經等候多時。葉煩把二寶給蘇運城:“跟叔叔玩兒去?”
二寶搖了搖頭,下來就往菜市場里面跑。
這個市場里的職工多是島上漁民,漁民自家和親朋好友家的東西被葉煩賣出去,他們因此待二寶極好, 不是給二寶個小魚,就是給她個小海螺。二寶認為這些人同她玩, 就覺著比跟媽媽在一起有意思。
蘇運城說:“葉會計,我看著二寶, 你忙吧。”
葉煩叫大隊隊長進來, 叫蘇遠航在門外看著, 以防有人偷聽。
家屬區所在的這個大隊隊長頭調侃:“怎么跟做賊似的。”
九個大隊隊長一起瞪他, 瞎說什么大實話。
該隊長張口結舌:“真——真是啊?”
葉煩把錢和賬本拿出來:“東西是蘇遠航在各大隊部從部分漁民手上收上來的, 各位認為錢怎么分?”
蓮花大隊隊長幫蘇遠航忙前忙后的時候聽葉煩和蘇遠航聊過幾句, 雖然沒說具體怎么分,但他大概知道怎么分不會出事:“多少錢收的給人多少錢。賺的錢去掉本錢,各大隊平分。”
葉煩點頭:“只能這樣。如果不把漁民的那份錢去掉, 那些賣給我們東西的漁民今天就敢上告革委會。如果其他社員,我是指沒賣給我們東西的漁民, 不給他們分點, 他們也敢搞破壞。”
有個大隊隊長不禁問:“這樣分的話到每個人手里可沒多少。”
葉煩:“什么都沒干都能分到錢,一百他們不嫌多, 一分他們也不嫌少,就怕沒有。不過也不能因此過度捕撈。不是擔心你們把近海的魚都撈絕了。”停頓一下,見大家都有認真聽,“咱們這個廠,干過買賣或有學問的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咱們可以利用漏洞賺錢,人家也可以。”
蓮花大隊隊長不禁說:“咱們過了明路的。”
葉煩:“革委會不是橫山島革委會,是全市人民的革委會。”
十人瞬間明白,上面可以為橫山島大開方便之門,也可以對別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葉煩:“回去之后跟社員說清楚。往后需要什么東西需要多少,我會為大家列個清單。十位自己商議,比如這個大隊山上種各種竹子,春挖春筍,冬挖冬筍。那個大隊種黃桃,賣給罐頭廠,別的大隊種橘子等等。大家發揮各自長處。不靠海不靠山也不用著急,踏踏實實種糧食,無論賺多少都像今天一樣分。”
十人下意識點頭。
葉煩:“都沒意見那先這樣。我已經去掉各種成本和該上交的那部分。這次我家這邊的山西大隊最積極,光賣給我們海味的就有二十多家,先從山西大隊開始。”
葉煩給山西大隊兩沓錢,一沓多,一沓少,她指著多的說:“這是漁民的。少的這是大隊部的。你可以征求全體社員意見,是今天分了,還是等蘇遠航八月十五回來再分。”
山西大隊大隊長不禁問:“我們自己決定啊?”
葉煩點頭:“順便提醒他們這事不許傳到島外。”
蓮花大隊大隊長說:“你放心。平時沒人出去。”
葉煩:“知青?”
眾人如夢初醒,連忙表示他們會交代下去,并非每個知青都是五好青年,每個被下放到此的知識分子都心甘情愿。
山西大隊大隊長感嘆:“您想得周到。要讓我們干,最多一錘子買賣。”
葉煩:“回去吧。早上我還沒起,你們隊的社員就把我家大門堵了。”
這事大隊長有所耳聞,笑著把錢塞兜里,到外面看到自家社員,招招手,幾十號人直奔大隊部。大隊長跟大家說明利害關系,眾人都發誓無論誰問都說不清楚。
大隊長先發賣東西給食品廠的漁民的錢。最后一個漁民拿到錢就問:“大隊長,全村平分還有我們的嗎?”
大隊長點頭:“都有。今天分還是回頭分?”
多年來第一次見到天上掉錢,眾人異口同聲——分!
隊長拿出他這幾天統計的社員名單:“每人幾分錢啊?”
漁民立即表示他家八口人,夠八月十五買一斤豬肉。
大隊長:“都不嫌少那就分!”
話音落下,從外面進來一人:“大隊長,我的呢?”
大隊長下意識說:“還沒分。”
來人指著自己:“不是,我,我幫食品廠干活的錢。”
大隊長無語:“葉會計還能卷錢跑?各大隊的錢還沒分好。大隊找咱們租船的錢還沒給。”
等著拿錢的社員問:“現在分的不包括租船的錢?”
大隊長:“船是集體的,租船錢歸大隊部,留著以后修船加油應急。”
上過學的社員忍不住問:“加一起的話賺得蠻多的。”
大隊長點頭:“很多。葉會計的包這么鼓,就是報紙我也不敢塞這么多。”
社員等急了:“大隊長,趕緊的。我家還欠著學校錢呢。”
山西大隊分好,蓮花大隊隊長也到大隊部。
葉煩把最后一個大隊長送走,叫蘇遠航進來,“把大家的工錢和租船錢租車錢分了。”
蘇遠航:“船不是免費嗎?”
葉煩:“送貨那次不要錢,這些天你們來來回回坐那么多次船都不給人錢,以后誰還特意在碼頭等你們?”
蘇遠航想起昨天到碼頭天都快黑了還有漁船。蘇遠航上了船才知道這幾天都有人在碼頭等他們,頓時很是羞愧:“我這就發下去。”
葉煩:“沒你的。”
蘇遠航點頭:“我知道。我們工資歸上面發。”
葉煩:“錢發下去跟他們說下午過來打包。包裝紙還有吧?”
蘇遠航點頭:“紙箱快沒了。”
葉煩:“用木箱。這次回來大概得空車,正好拉木箱。”
蘇遠航拿著錢出去又退回來:“海店和西城主任要二十箱罐頭。”
葉煩:“各二十箱?”
蘇遠航點頭:“我們到首都第二天中午在供銷社吃的。主任花錢開了兩瓶罐頭,一個蘋果,一個山楂,真不咋地。這話是主任自己說的。”
葉煩記得有黃桃罐頭:“黃桃呢?”
蘇遠航:“也有黃桃罐頭,八毛一瓶。這邊罐頭搭咱們的車運過去可以便宜兩毛錢。”
葉煩:“告訴主任賣七毛。否則明年需要租車費,成本上去,再漲價就不好賣了。等一下,沒跟主任說租車費吧?”
蘇遠航忘了。
葉煩:“別提這事。想好我們給他們多少錢一瓶了嗎?”
蘇遠航問“罐頭?出廠價加運費?”
葉煩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白做工?加上你去首都來回路費。主任要說太貴了,就把回來路費去掉。等等,你沒跟主任說零賣多少錢一瓶吧?”
蘇遠航:“沒想到他們第一次就要罐頭,一時忘了出廠價,說咱們這邊五六毛一瓶。”
葉煩:“那就五毛五一瓶給他。他去掉運費,賣七毛還能凈賺一毛。”
五毛五能買一斤偏瘦的豬肉。蘇遠航嫌貴,可至今為止聽她的都沒錯:“我一會去罐頭廠。回來晚了就叫運城和多福大哥幫您收貨?”
葉煩分不清海味好賴,必須有個當地人幫忙。蘇運城年輕力氣大,可以往倉庫搬,蘇多福以前有個大船,什么海鮮都懂,用他倆很合適。
葉煩點點頭就把門鎖上找二寶回家。
看攤的職工笑著打招呼:“葉會計,下班了?”
葉煩:“錢都分下去了。”
職工又問:“聽說過兩天還有?”
葉煩:“明天還有一趟。再晚的話過了八月十五就沒人要了。我家二寶呢?”
職工朝里面喊:“二寶,你媽找你。”
“媽媽,我在這里。”
葉煩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不得不循聲找過去。二寶個不知道怕的蹲在裝海螺的盆邊玩螺。葉煩看著螺一會兒露頭一會兒縮進去就瘆得慌:“二寶,怕不怕?”
二寶抱起一個螺:“不怕。媽媽,給你玩。”
葉煩不敢接:“吃的,不能玩。餓不餓?”
賣螺的職工說她渴了,蘇運城去主任辦公室幫二寶倒水。葉煩朝主任辦公室看去,蘇運城正好端著搪瓷缸子出來。葉煩拉起閨女:“小小年紀學會使喚人了。”
蘇運城到跟前解釋:“不是。二寶要去,我叫她在這里等著。”
二寶點頭:“媽媽,擦擦。”
葉煩掏出二寶的手帕給她擦擦。二寶氣得跺腳:“臟啦!”
葉煩:“臟了再洗。帶著不用你帶手帕干嘛。自己喝!”
二寶氣得鼓著小臉接過搪瓷缸子:“就自己喝。”
葉煩問蘇運城怎么回去。蘇運城說他走回去。他走山路習慣了,到家最多半小時。
葉煩:“下午跟蘇遠航一起過來。明天出貨。”
蘇運城嚇結巴:“明,明天——”
葉煩笑道:“你放心,不到天黑就能湊夠一車。”
蘇運城想說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都特簡單。礙于葉煩是會計,又確確實實幫了他們,蘇運城不好當眾質疑她:“遠航哥知道嗎?”
葉煩點點頭,抱著二寶回家。
午飯后,蘇運城到蘇遠航家拿到這幾天的工資才知道蘇遠航并不知道明天出貨。
蘇遠航顧不上喝水,接過妻子遞來的水壺就騎車載著蘇運城拼命往食品廠趕,簡直爭分奪秒。
到食品廠門口,哥倆嚇得差點從車上摔下來——菜市場大門都被各種干海產堵死了。
漁民們一看見蘇遠航就喊:“來了,來了。”
蘇運城嚇得不會走:“怎,怎么這么多人?”
蘇多福小聲說:“都來賣東西。”
蘇遠航詫異:“你家還有?”
蘇多福有,留著過節的。這次陪他叔來的。他叔聽了蘇遠航父親的話,蘇遠航去大隊部收貨那天他決定先觀望。聽說蘇多福和蘇運城工資加海貨一次就賺十幾塊錢,蘇多福他叔別提多后悔。
蘇多福朝他叔那邊看一下。蘇遠航低聲罵:“老東西!不是不賣給我?”
蘇多福擔心他叔聽見:“進去吧。我和運城幫你稱。”
蘇遠航發現跟食品廠合作的臨時工都來了,叫這些人在一旁等著分裝。
常言道:一回生,兩回熟。
蘇遠航和蘇多福以及蘇運城都知道一車廂裝多少,大概差不多了就喊停。等了大半天的漁民不樂意。葉煩來得晚,見里面人多就沒進去,正好聽到漁民抱怨。
葉煩:“只有一節車廂。裝不下叫蘇多福和蘇運城幫你們背去首都?”
漁民被懟,臉色不好:“可是,我們才知道——”
葉煩搖頭:“不可能才知道。昨天蘇遠航到我家天都黑了,今天一早都知道他回來了。沒到晌午你們就拿到錢,怎么可能才知道。大隊長發錢的時候沒說下午收貨?”
蘇多福叔叔家離食品廠八里,能趕在蘇遠航之前到食品廠,怎么可能有人才知道。
葉煩:“你們不如說等半天了。”
漁民立即說:“我們就是等半天了。”
葉煩:“別人沒吃晌午飯就來了。”
漁民張張嘴:“哪能這樣。要是下次他們一早來排隊——”
葉煩道:“沒下次。下次去大隊部收。收誰的不收誰的由大隊長決定。大隊長偏向自家人,明年選舉不選他。還有,我們不止要海鮮,還要好的橘子和筍干。在這里干耗著,不如上山看看今年橘子甜不甜。”見眾人臉色好很多,“北方沒橘子,有多少我們收多少。”
擅長擺弄果樹的漁民問:“還跟現在一樣收?”
葉煩問:“橘子林是個人的?”
橘子林跟地一樣是集體的,大家干活拿工分換橘子和糧食。想到這點,眾人又很失望。
葉煩:“北方冬天橘子貴,就是集體平分也可能比賣海鮮多。”
漁民們忽然想到一箱海帶沒有半箱橘子重。葉煩可能真沒騙他們。
葉煩見有人露出愉悅的表情:“回去吧。都擋在這里沒法做事。明天出不了貨,回頭都分不到錢。”
眾人終于想到他們的東西沒賣掉,過幾天大隊部分錢也有他們的。雖然很少,也夠給孩子買本子鉛筆。
蘇遠航透過辦公室窗戶看到眾人離去,松了口氣:“幸好葉會計在外面。否則都不知道怎么辦。”
蘇多福:“你是廠長,剛才應該你出去。什么都指望葉會計,過兩年她隨耿團長調走了呢?”
蘇遠航站起來:“你要給我時間。”
蘇多福:“明天你和運城跟車去首都?”
蘇遠航頓時有點尷尬:“不急,賣橘子的時候再去。”
蘇多福白了他一眼,到外面對葉煩說他知道怎么分裝挑選,叫葉煩回家休息。
葉煩搖頭:“二寶在菜市場里面,等她玩累了我再回家。還有多少沒裝?”
蘇多福指著門口堆的海鮮:“七點左右能裝好。不耽誤回家吃晚飯。”
葉煩掃一眼,感覺六點多就能包好,便放心去里面找二寶。
二寶這次沒玩海螺,拿著筷子戳八爪魚。
葉煩好奇她哪來的筷子,沒等葉煩問出口,賣海產的職工說他給的。葉煩不得不說別慣二寶。職工表示八爪魚不值錢,玩死了也沒關系。
葉煩想起什么立刻去找蘇多福。蘇多福還在市場門口,見她很是匆忙:“葉會計,二寶沒在里面?”
葉煩搖頭:“不是。島上有人會做,就是魷魚烤干了直接吃嗎?還有鰻魚別的什么魚,你每樣買幾斤,叫主任試賣。島外有沒有加工這些魚干的食品廠?找他們要幾瓶放在海店供銷社里試試。以后跟罐頭廠三家裝一車,可以平攤運費,我們也不用湊夠一車才能走貨。”
蘇多福想象一下過了八月十五還能一個月去兩次首都,就算一次五塊錢,一個月也有十塊,還不耽誤出海捕魚下地掙工分,他立刻找蘇遠航拿錢買即食魚干。
二寶以為媽媽嫌她貪玩不要她,趴趴跑過來:“媽媽!”
葉煩抱起她:“哥哥該放學了。”
二寶揮著小手:“接哥哥放學!”
葉煩抱著二寶出來,不遠處東邊路口聊天的幾人突然噤聲。葉煩本打算先回家,歇一二十分鐘再接大寶。看到這一幕,葉煩朝南去學校。
在學校門口跟住在附近的漁民閑聊幾句,下課鈴聲響起,二寶異常興奮地喊“媽媽”。
葉煩:“去門口等著。”
二寶歡快地跑到門口看到大寶就大喊:“哥哥,哥哥,我在這里,哥哥——”
大寶的同學齊刷刷轉向他,笑著“哎呦”、“呦吼”起哄調侃,大寶頓時想裝不認識妹妹。可惜不行,到門口二寶就撲上來:“哥哥,我接你放學!”
大寶捂住妹妹的嘴巴,他同學問:“耿焱焱,你妹妹幾歲?好小啊。”
二寶掰開哥哥的手:“我叫二寶!”
大寶:“誰問你叫什么?你咋來的?”
二寶沒發現她哥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我和媽媽,媽媽在那兒。媽媽,哥哥來了。”
葉煩過來抱起二寶,要幫大寶拿書包,大寶躲開:“我都大了。”
葉煩失笑:“回家吧?”
大寶先一步跑出去。
二寶又大喊:“哥哥,等等我。”然而她越喊大寶跑得越快。
大寶不等他媽進屋就說:“以后別去接我。我同學都不要媽媽接。”
葉煩:“你同學比你大啊。我看跟你說話的那個,比你高半頭。”
大寶搖頭:“那也不要。”
葉煩笑著說:“下大雨媽媽送你?你撐不住傘,衣服淋濕容易著涼。課本淋濕沒法上課。”
大寶點頭。
葉煩給他倒杯水,拆開蘇遠航昨晚捎來的包,里頭有午餐肉罐頭,有奶糖,有奶粉,還有面包。應該是她媽陶春蘭同志去友誼商店買的——供銷社沒有肉罐頭。
蘇遠航說陳小慧跟耿致勤一起送過去的。看來陳小慧就算缺心眼也不想同她交惡。
葉煩問大寶吃什么,大寶指著午餐肉。葉煩:“午餐肉煎一下香,明早吃。先吃面包?”
大寶:“姑姑說,面包夾肉。”
葉煩搖頭:“饅頭片可以,烙餅也行。用東西夾著吃是因為午餐肉油。也可以像吃咸菜一樣就粥。一塊肉沒有那么多說法。”
大寶奇怪姑姑為什么那樣說:“姑姑不知道嗎?”
葉煩:“她認為那樣洋氣。跟以前電影里放的一樣。電影里狼吞虎咽不雅觀。我們又不是拍電影。”
大寶伸手:“給我一個面包吧。”
葉煩拆開一個,給他一大半,給二寶一小半,又往倆孩子兜里裝幾個糖:“吃點墊墊,媽媽去做好吃的。”
二寶想跟哥哥換換,聽到“好吃的”,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葉煩又道:“出去玩兒吧。”
大寶在學校憋半天很想出去,但他還是先問要不要燒火。
葉煩搖頭:“用爐子做飯,很慢,你和二寶可以多玩一會。”
大寶拉著妹妹出去。
葉煩想到什么又往大寶兜里塞個小面包。
兜里鼓鼓的,大寶很開心,到門外就拆,給妹妹掰一半。二寶為了吃好的搖了搖頭。大寶叼著面包,給妹妹剝個糖。
貪玩的小孩這個時候還沒回家,在苗苗家門口玩鬧。大寶就拉著妹妹跟人玩。小孩心思簡單,想到什么問什么:“耿焱焱,你吃的什么啊?”
大寶:“姥姥給我買的面包。”
幾個小孩問面包什么包。大寶想想媽媽說的話:“饅頭。”
苗苗妹妹從屋里跑出來:“饅頭為什么叫面包?”
大寶:“洋人的饅頭。”
隨后出來的大弟問:“是不是有的番茄叫洋柿子啊?”
大寶年少懂得少,嘴巴那么會說還是跟長輩學的,有些話他其實并不知道什么意思:“是的吧。”
廖家小妹好奇地問:“好吃嗎?”
大寶搖頭:“沒有蛋糕好吃。沒有雞蛋餅好吃。”
幾個小孩很羨慕,問大寶是不是吃過蛋糕和雞蛋餅。
陶春蘭愛給大寶二寶做雞蛋餅,于文桃和耿致勤愛買洋玩意。大寶就說以前吃,這里沒有,要姥姥寄。
大寶吃完面包,把糖果掏出來給大弟一個給小妹一個。
葉煩擔心他吃太多不吃飯,給大寶三個糖,大寶還剩一個塞自己嘴里,對其他小孩攤手:“沒啦。”
二寶有,只夠二寶自己吃的,就跟哥哥學搖搖頭:“沒啦。哥哥,我們回家吧。”
大寶:“媽媽還沒做好飯。”
二寶想回家吃糖,不跟哥哥廢話,轉身就走。
大寶習慣性追上去:“回家干嘛?”
二寶回頭說:“就回!”說完往家跑。
大寶氣得跺一下腳,無奈地追上去。
幾個小孩看到廖家兄妹手里的糖果紙很是羨慕,以至于到家忍不住跟媽媽說耿大寶有很多好吃的,有面包有糖果,耿大寶還吃過雞蛋餅、雞蛋糕等等。
昨晚蘇遠航拎著兩個包裹去耿家有人看到就問他拎的什么。蘇遠航故意說一包是大寶奶奶準備,一包是大寶姥姥和陳小慧準備的。
有人覺著陳小慧挺好的,葉煩應該也不錯,否則陳小慧不可能給大寶二寶準備好吃的。有人無法理解,認為陳小慧缺心眼,竟然給搶她美好人生的葉煩買東西。有人沒有親眼看到,認為“以訛傳訛”。
葉煩之前從菜市場出來看到幾人在路口聊天,那幾人就是聊這事。其中一人就是田小鳳。她不信葉煩這么幸運。聽到女兒說大寶的面包很軟,大寶還有奶糖,給廖大弟和小妹吃不給她吃。田小鳳心里非常不痛快,脫口而出:“洋玩意吃多了活不長!”
大寶晚飯后出去一會哭著跑回來。葉煩問誰打他,他一邊擦眼淚一邊說他要死了。
耿致曄連忙拉過兒子檢查:“哪里不舒服?”
大寶哽咽著說出被人說他要死了。葉煩問誰說的,大寶不知道對方叫什么,小手指著外面。
葉煩抱起大寶:“我倒要看看誰嘴巴這么賤!”
耿致曄忙說:“童言無忌!”
葉煩:“小孩子知道什么死不死,還不是大人說的。你在家看著二寶,別過來礙事!”
耿致曄點頭:“好,我們在家。”
葉煩給兒子擦擦眼淚:“平時那么聰明,怎么人家說什么你都信?”
大寶:“她媽媽說的啊。”
葉煩:“她媽媽懂得多你媽懂得多?”
大寶只顧得跟人講道理,沒講過認為真活不長,以至于把他媽葉煩煩很厲害忘得一干二凈。葉煩到門口問:“誰說洋玩意吃多了活不長?”
玩鬧的一群孩子安靜下來,反應過來看向同一個小孩。葉煩走過去:“你說的啊?”
小女孩八九歲的樣子,膽子大不怕葉煩,理直氣壯地說:“我媽說的。”
葉煩心說果然是大人嘴賤:“回去告訴你媽,就說葉煩說她放屁,不舍得給你買,實話實說死不了人。再讓我知道她胡說八道,我撕爛她的嘴!”
小女孩頓時覺著丟臉,羞得臉通紅,跑到家淚流滿面。
田小鳳慌忙問:“誰欺負你了?”
小女孩下意識說:“大寶媽媽。”
田小鳳皺眉:“葉煩?我沒找她麻煩,她居然敢欺負我閨女?走,找她去!”
小女孩下意識掙扎。田小鳳指著她額頭:“沒出息的東西。”甩開她往外走,走著走著跑起來,到葉煩家門口就喊:“葉煩,出來,大人欺負小孩,要不要臉?”
葉煩剛給大寶洗好臉:“叫我呢?”
耿致曄:“我出去——”
葉煩抬手把毛巾扔給他:“潑婦不講理,你怎么講理?不許出來!”到院里就喊:“我出來了。你誰呀?”
田小鳳沒成想她這么囂張,噎了一下:“我,你管我是誰!”
葉煩:“既然不說,那我當狗叫!”
田小鳳大怒,上去就撕葉煩。
莊秋月慌忙跑過來拉住她:“你干嘛?小葉,她叫田小鳳。小田,有話好好說。”
田小鳳甩開她:“這么大人欺負我閨女,還罵我是狗——”
葉煩:“我都不知道你閨女是誰,你到我門口罵我不要臉,我不罵你是狗,說你是畜生?”
田小鳳抬手給她一巴掌。
葉煩練了多年太極,身體柔軟靈活,輕松躲開回她一巴掌,正好打在臉上。田小鳳忘記呼吸,莊秋月嚇蒙了——打人不打臉,要完!
田小鳳回過神恨不得生吞了葉煩,手腳一同上。葉煩已有防備,轉身揪住她的長發。田小鳳想抓葉煩的頭發,然而她短發及肩,又用頭繩扎起來,導致田小鳳什么也沒抓到。
田小鳳氣得蹦跶著慘叫“我不活了”。
葉煩:“不活死去!”
莊秋月回過神:“小葉,別這么說話。小葉——”
廖苗苗一把拉開她媽:“甭管。她活該!誰叫她在家說大寶洋玩意吃多了活不長。”
田小鳳停止慘叫:“我什么時候說過?個小丫頭——”
廖苗苗:“你閨女說的。找你閨女去!你閨女把大寶嚇哭,葉姨就說,你再胡說八道,撕爛你的嘴。我在院里聽得一清二楚。”看到從西邊走來倆人,“你閨女丈夫都來了,自己問去。”
葉煩松手往后退。田小鳳轉過身就要打葉煩。然而又被人拽住。田小鳳扭頭罵人,明亮的月光讓她看清來人:“劉嫂子?”
劉桂花找自家孩子回家寫作業,聽到田小鳳要死不活,好奇誰這么厲害把她逼成這樣就來看熱鬧:“田小鳳,別人不信,我信你能說出這話。”
田小鳳瞬間消停下來。
劉桂花放開她:“回家去!”
田小鳳不服氣:“可是——”
她丈夫大吼:“回家!別在這里丟人。”
田小鳳習慣性反駁:“我給你丟人了?我——”
葉煩:“回你家吵去!”
田小鳳噎了一下,指著葉煩:“你給我等著。”
到家田小鳳問閨女怎么回事。小女孩不敢騙她媽,葉煩確實沒碰她。田小鳳要打閨女被她丈夫攔住,她快氣死了,趁著丈夫洗漱就拿出信紙寫舉報信,第二天一早就去郵局。
蘇多福和蘇運城到首都那天信送到總部,田小鳳告葉煩投機倒把,耿致曄包庇。
收到信的同志不認識葉煩,但知道耿致曄。不久前耿致曄低于肉聯廠許多的價格弄到二十頭豬,橫山島駐防部隊留五頭,剩下的都送到總部,總部分到各地。
如果豬是葉煩倒騰的,甭說耿致曄,他們也是同伙。不過總要核實一下。查到葉煩是食品廠會計,幾位負責此事的同志很無語。食品廠歸地方管,不找地方找他們,腦子有病!
島上寄信的人極少,那幾位同志沒費什么功夫就查到田小鳳。這種小事沒法處罰,幾人找到田小鳳丈夫,管好他媳婦,別再干浪費人力財力的事。
那幾位同志準備離開的時候看到很多人往菜市場跑,其中一人拉過一個漁民問:“出什么事了?”
漁民見其穿著軍裝,以為耿致曄手下的兵,想也沒想就說:“蘇運城和蘇多福回來了。葉會計發錢。我們看看這次有多少。”
幾人查葉煩時查到她往首都運貨,也看出食品廠“掛羊頭賣狗肉”。可是漁民這么高興,首都人民也高興,橫山公社因此愿意跟部隊合作,三方有利,無人受損,他們只能當不知道。
不過來都來了,看一眼也無妨。
幾人到菜市場門口看到一個人揣著手從里面出來,十幾個漁民呼啦啦跟上,高興的像過年。幾人很好奇,想問還沒問,聽到一旁漁民說:“這次又是他們村最多。”
幾人相視一眼朝渡口走去。
到岸上,其中一人問:“他們如果知道田小鳳舉報葉煩?”
另一人道:“輕則趕出橫山島,重則,不好說。”
最后一人道:“沒腦子!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何況上萬人財路。”
田小鳳沒腦子她丈夫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耿致曄現在不知道不等于以后不知道。第二天她丈夫就打報告去地方。
耿致曄回到家問葉煩:“你沒再找田小鳳吧?”
葉煩不明所以:“找她干嘛?”
耿致曄:“奇怪。她丈夫今天要轉業。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倆把人逼走的。”
第23章 葉煩回京
葉煩不管田小鳳丈夫申請轉業是怕耿致曄挾私報復, 還是他家中有事趕巧此時必須轉業,她都決定先下手為強。
葉煩問耿致曄:“他轉業的話還有人開車嗎?”
耿致曄:“還有幾個駕駛員。”
葉煩:“那就別管那么多。對了, 他轉去哪里?”
耿致曄:“聽說還想留在南方。政委說幫他問問周圍哪個廠需要駕駛員。”
葉煩不禁說:“最好不是罐頭廠。”
耿致曄搖搖頭:“不可能!罐頭貴不好賣,不用天天出貨,應該不缺司機。”
葉煩:“先吃飯。你中秋節不在家,特意為你做的。”
耿致曄朝桌上看看,頓時好氣又好笑,一盤涼菜,菜還是從自家院里摘的,一盤清蒸石蟹, 一盤白灼蝦,還有一條紅燒魚, 三涼一熱,她也好意思說“特意”。
耿致曄意有所指地說:“謝謝煩煩。葉會計辛苦了。”
葉煩笑納:“自家人不用客氣。吃吧。”給他一個蟹, “大寶, 二寶, 想吃什么?”
倆寶一起指大蝦。
葉煩把蝦放到耿致曄跟前:“讓爸爸剝, 爸爸剝的快。”
耿致曄笑著搖頭:“爸爸不行, 爸爸手笨。媽媽會打毛衣, 她手巧。”
大寶瞥倆人一眼,小臉上盡顯無奈,自己伸手拿倆, 給妹妹剝一個,自己剝一個, 還不忘蘸蒜汁。
為人父母者終于有那么一點羞愧, 葉煩伺候二寶,耿致曄伺候兒子。
飯后耿致曄刷鍋洗碗, 拉開爐子燒熱水。葉煩給倆小孩洗臉洗手,讓他們出去玩一會。
現在還算晝長夜短,六點多天還沒黑,莊秋月見葉煩在院門邊站著就過來同她聊天,問她是不是終于可以歇幾天。葉煩點頭:“首都有需要就給我們發電報。也正好島上的存貨快掏空了。”
莊秋月:“聽說了。也快割水稻了。”
葉煩不禁問:“還沒割嗎?我老家都種冬小麥了。蘇運城跟我說他早幾天回來的路上看到很多人犁地。”頓時忍不住感嘆,“南北差異真大。”
莊秋月:“我早幾天也聽漁民說首都暫時不要海味,他們正好收莊稼。還叫我問問你要不要稻桿。”
最近很忙,葉煩沒心情摟樹葉:“要點也行。”
莊秋月:“回頭把麻袋給我,我幫你裝一麻袋。”
葉煩點頭:“嫂子,問您件事。”
莊秋月失笑:“你說。這么客氣干嘛。”
葉煩問她這兩天有沒有見過田小鳳。
劉桂花從兩人身后閃出來:“我見過。”
倆人嚇一跳。
劉桂花哈哈笑。
莊秋月一臉無語:“你故意的?”
劉桂花平時說話不會輕聲細語,走路也不捻手捻腳。倆人沒能及時發現她,因為她故意踮著腳走路:“小葉,田小鳳又找你了?”
莊秋月又一臉無語的表情:“你這耳朵。小葉問我有沒有見過田小鳳,肯定因為她沒見過啊。再說了,小葉這幾天多忙。前兩天我都準備睡了,她家還亮著燈。”
葉煩:“就那一次。晚飯后大寶二寶跑來跑去沒法算賬,他倆睡著我才騰出空。”
劉桂花這些天看到食品廠確實不需要人,對食品廠興趣大減,問:“找田小鳳啥事?”
葉煩搖頭:“我沒啥事。聽大寶爸爸說她愛人要轉業。這個節骨眼上,不知道是不是我心思重,總感覺有點巧。”
莊秋月不假思索地問:“怕耿團長公報私仇?他一個駕駛員,耿團長至于嗎。老劉——”扭頭一看劉桂花神思不對,“你,不會吧?”
劉桂花搖頭:“不,不是故意挑這個時候轉業。也不對,跟耿團長和小葉有關,但不是因為那天的事。”
莊秋月不由得看葉煩,這幾天又出什么事了。
葉煩實話實說:“就是不知道才問嫂子。看樣子桂花嫂子知道。”
劉桂花一臉為難,不知該不該說。
莊秋月朝她胳膊上掐一下:“再吞吞吐吐的,別叫小葉幫你捎東西。”
海風吹得厲害,沒幾天劉桂花女兒的小臉就皴了。莊秋月叫劉桂花給孩子抹美加凈或百雀羚,劉桂花家有蛤蜊油,問她行不行。莊秋月數落她,抹手的東西哪能往小孩臉上抹。
供銷社離這邊五六里路,劉桂花不會開三蹦子,也不會騎車,猶猶豫豫不想去。葉煩就說蘇運城和蘇多福到首都一定會去供銷社,海店供銷社什么都有。劉桂花就叫蘇運城幫她捎一瓶花露水,兩瓶風油精和幾袋美加凈。
劉桂花本來就想找機會告訴葉煩,莊秋月一嚇唬,劉桂花立即壓低聲音說:“小葉分錢那天,就前兩天,總部來人了。”
莊秋月看葉煩:“耿團長不可能不知道吧。”
劉桂花搖頭:“耿團長不知道。那仨人一登島就直奔后勤。那天去的時候我看見了,以為咱們的人,沒在意。昨兒我才知道是總部下來的。”
莊秋月很是好奇:“找誰?”
劉桂花朝田小鳳家的方向睨了一眼:“田小鳳早些天偷偷寫信上告小葉投機倒把,耿團長包庇,肯定不能找——”
莊秋月驚得抽氣,見劉桂花看她,趕忙捂住嘴:“繼續,繼續。”
劉桂花看葉煩,葉煩只是皺了皺眉,沒有打斷她的意思,她又繼續:“食品廠又不是小葉個人的。再說了,部隊也不能插手地方內政。甭說部隊稽查處的,首長也沒法不經地方同意就把小葉弄下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不,我不就知道了。田小鳳丈夫肯定怕耿團長知道后見面尷尬,先主動提出轉業。”安慰葉煩,“別多想。”
莊秋月:“聽誰說的?不是田小鳳吧?”
劉桂花搖頭:“她跟小葉打架那天我嚇唬她兩句,她這幾天看見我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她不提這事莊秋月都忘了:“你那天啥意思?”
劉桂花下意識看葉煩。
葉煩:“跟我有關?田小鳳那張破嘴說我什么呢?”
劉桂花想說又不好意思,田小鳳嘴太臟。
葉煩見狀道:“不提這事。說嫂子聽誰說的。”
劉桂花朝廖家看去:“住你家后面,我家鄰居高營長愛人柳晴,是柳不是劉啊。她跟田小鳳最好,田小鳳跟她說的。還說反正她快走了,不怕人知道。”
莊秋月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就這?”
劉桂花:“田小鳳還說官官相護。”
莊秋月點頭:“這就對了。她那張嘴咋可能不趁機說點別的。”
葉煩皺眉:“不對!算算時間,柳晴剛見過田小鳳就把這事告訴桂花嫂子,她這張嘴——嫂子,柳晴以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我?”
劉桂花下意識搖頭:“咋了?”
莊秋月頓時反應過來:“田小鳳以前沒少在背后說小葉?那時候柳晴不學給你聽,怎么田小鳳一走,她就什么都告訴你?再說,田小鳳還沒走。”
劉桂花恍然大悟:“知道我早晚會告訴你們?奶奶的,敢把老娘當槍使!”說完轉身就走。
葉煩下意識攔住她。莊秋月慢了半拍,開口叫她“等等”,然后勸說:“先消消氣,聽聽小葉怎么說。”
劉桂花:“小葉,不用勸我,我最煩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葉煩:“給高營長個面子。以后跟她說話小心點就是。鬧得人盡皆知,牛團長和耿致曄見著高營長都尷尬。”
莊秋月點頭:“我覺著田小鳳的丈夫提出轉業就是一看到耿團長就覺得不好意思。他能說田小鳳丟人,說明他有腦子,跟田小鳳不是一路人。”
劉桂花嗤笑一聲:“一個被窩里面睡不出兩種人。”
這話莊秋月也贊同:“沒上過大學,又沒什么特長的軍人不好找對象。她愛人肯定覺著自己就一駕駛員,有個知道過日子,相貌還算齊整的女人愿意跟他就行了。”看葉煩,“要不是高考停止,小葉不一定能看上耿團長。”
葉煩笑了:“我一開始沒打算找軍人。耿致曄說以后我當家,他會洗衣服做飯,我就想可以處處看。處了兩年沒催我結婚,每次回家探親都給我買很多東西,恨不得住我家,我媽就說差不多行了。”
劉桂花不禁問:“耿團長真會洗衣服做飯啊?”
莊秋月:“你沒見過?耿團長在家都是他買菜做飯洗衣服。說實話,小葉,比我還賢惠。”
葉煩朝屋里看一眼。
莊秋月壓低聲音:“在屋里啊?”
葉煩:“應該在洗澡。”
話音落下,堂屋門打開,耿致曄拎著水桶去壓水。劉桂花趕忙轉移話題問莊秋月苗苗中學畢業后干嘛。
葉煩挺喜歡這個懂事的小姑娘:“先好好上學。我最近打算教蘇運城算賬,可他居然不會用算盤。”
莊秋月和劉桂花都認識蘇運城,尤其劉桂花,還想找機會謝謝他。劉桂花詫異:“不是書記的侄子嗎?”
葉煩:“遠房侄子。他爺爺跟蘇遠航的爺爺是一個曾祖母的。”
莊秋月:“出五服了?”
葉煩不會算這關系:“他覺著上到初中畢業也沒什么用,就沒好好學。也沒好好學外語。雖說老師說的不標準,可他好歹認識啊。結果現在就小學水平。”
莊秋月點頭:“是該好好學。那現在怎么辦?”
葉煩:“蘇遠航給他補課。這十個大隊像他那么大還沒訂婚又上到初中畢業的就他一個。也有上過高中的。可都跟蘇遠航一樣,上有老下有小。到副食廠當個臨時工還行。沒法經常跟車去首都。”
莊秋月心想要是蘇運城學不下去,過兩年說不定可以叫她家苗苗頂上。心里一旦有這個想法,莊秋月越想越覺著可行。苗苗洗澡的時候,莊秋月坐在她身邊嘮叨她好好學。
聊苗苗想說她才十二歲:“媽,食品廠要不了那么多人。”
莊秋月:“剛開始不需要。以后賺了錢買機器加工食品,葉煩忙不過來,你看需不需要。上面不可能叫耿團長在這里一輩子。最多十年。十年后你才二十二!”怒其不爭地朝她額頭上戳一下,“別看眼前!你看眼前,三年后你才十五。你想下鄉人家都嫌你小。”
廖苗苗:“那我以后經常去葉姨家看她教二寶打算盤?”
莊秋月點頭:“這就對了。”
一向不愛搞小動作的劉桂花為了兒女也有了小心思。
翌日上午,看到葉煩在院里洗衣服,二寶一個小孩在菜地邊抓蟲揪草,她就過去幫葉煩壓水。
劉桂花不擅長討好人,葉煩一眼就看出她非閑著無聊來找自己打發時間:“嫂子,出什么事了?”
劉桂花愣了一下,搖頭:“沒,沒事。”
葉煩:“這里只有二寶,還不記事。你放心說吧。”
劉桂花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吞吞吐吐說道,“你懂得多,嫂子想跟你學學,以后老牛轉業工資沒現在高,我也能干點啥。我啥都不懂,到時候人家想照顧老牛給我安排個臨時工作,我都干不來。”
這才對啊。葉煩點頭:“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教你啊。”
劉桂花:“不用特意教我。你去食品廠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幫你打下手。”
葉煩把丑話說在前頭:“沒錢的啊。”
劉桂花搖頭:“不用,不用,倆孩子上學去了,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
葉煩點頭:“可能得過些天。”
“我知道。”劉桂花想過中秋剛過家家戶戶都不饞,也不舍得再花錢。
海店和西城供銷社確實沒什么人問有沒有便宜的海帶紫菜蝦皮等等。然而海店和西城弄了幾車海味的消息傳到東城,東城供銷社主任不樂意,同在皇城根下,怎么還厚此薄彼。
上面開會,商店、供銷社等等許多國營單位領導碰到一起互相寒暄時,東城主任才知道海味是人家自己跑的,并非送貨上門。
東城主任就叫海店主任給葉煩發電報,海店主任叫他等幾天,九月初海店和西城需要進貨的時候給他三成。東城主任就說給他弄一車,回來他分給國營飯店和百貨商店等單位。
不用葉煩挨家挨戶推銷,葉煩農歷九月初給他安排一車,其中有四十箱橘子罐頭。這四十箱橘子罐頭是今年年初產的,罐頭廠打算過些天特價處理。橫山食品廠幫罐頭廠原價賣出去,罐頭廠領導一高興,汽車運輸費算他的。
九月中和九月底又出兩批貨。要不是有罐頭和即食魚干都湊不夠車。這個時候也沒人抱怨食品廠要他的東西不要他的。
期間食品廠沒事蘇遠航沒能閑著,葉煩叫他去百貨商店問問需不需要棉衣。
農歷九月中旬的江南有了秋意,需要厚衣服,蘇運城和蘇多福從首都拉回來半車棉衣秋衣。
冬天的衣服貴,甬城和杭城的百貨商店吃不下,想先給一半錢。葉煩料到這點,叫蘇遠航接車,然后跟商店負責人簽合同。
有合同約束,十月初蘇遠航到市區拿到尾款。
十月初沒出貨還有錢拿,以至于漁民比第一次分到錢還興奮,議論好幾天。
一個月出三批貨,還賣給商店一批棉衣秋衣,葉煩很忙,把田小鳳一家忘得一干二凈。
山上的蜜桔熟了,農歷十月初四,葉煩抱著二寶,莊秋月拉著大寶帶著自家孩子到山腳下摘桔子,半道上碰到劉桂花,劉桂花告訴葉煩,田小鳳搬走了。
葉煩:“這么快?”
莊秋月:“一個多月了。你不知道?”
葉煩解釋:“我不是這意思。我的意思就算耿致曄和政委當天同意他轉業,也得跟工廠交接。他先過去安頓下來,田小鳳才能帶著兒女轉過去。這樣算下來一個多月很快了。
莊秋月想想從她聽說廖政委調到島上到她搬過來,中間隔了兩個多月:“是很快。不過走了也好,那女人就是個攪家精。”
劉桂花:“她嫌島上出來進去不方便,看見什么都煩。又被小葉打一巴掌,不走的話指不定又整什么幺蛾子。”
廖苗苗掰開一個橘子給她媽一半給葉煩一半:“別說她。吃橘子。這棵樹上的甜。”
葉煩:“找根草繩做個記號。回頭都改種甜的。”
劉桂花:“要是皮薄還沒籽就更好了。”
葉煩點頭:“記下了。改天就告訴蘇遠航。”
翌日上午到辦公室,葉煩見著蘇遠航就把此事交給他。
蘇遠航沒見過無籽的桔子樹,忍不住抱怨:“給我出難題啊。”
葉煩:“找市里或省里的農業專家問問。不是有個下放到這里的老師嗎?找他同學同事問問。人要是被下放到別的地方喂牛種水稻,就把人要到這里伺候果樹。這事叫你爹去。你不好使。”
蘇遠航:“咱們生意越好,我爹臉色越難看。”
劉桂花在門口看著二寶在院里玩,聽到這話朝屋里說:“前幾天老書記來過一趟,就是分賣衣服的錢那天。我聽人說他嘀咕著食品廠不能賣衣服。在路邊等著分錢的社員說他年齡大了說胡話。咱們根本沒賣衣服,好心幫商店捎的。那點錢是商店給咱們的辛苦費。”
葉煩笑著點頭:“就是這樣。”
蘇遠航笑不出來:“可是——”
葉煩:“你爹不搭理你,叫你叔伯兄弟出面。對了,你爹的長輩,堂叔表姑還活著吧?”
蘇遠航如醍醐灌頂,興奮地說:“我這就回家。”
葉煩叫住他:“等等。叫你堂爺爺穿著全是補丁的衣服住著拐杖,到他跟前就說生活艱難,最好掉幾滴眼淚。”
蘇遠航忍不住同情他爹,但只同情一秒就笑嘻嘻開車走人。
劉桂花問:“這是他們大隊的手扶拖拉機吧?”
葉煩點點頭:“以前按次租,最近好像他們大隊社員開會同意,只要是蘇遠航開,給點油錢就行。”頓了頓,“嫂子,這兩天沒啥事,要不你忙去吧。我一會兒接大寶放學。”
劉桂花剛才聽蘇遠航說了,兩天后出貨,半車橘子和半車海味:“那我過幾天過來。對了,大寶不是不叫你接嗎?”
小屁孩心口不一。前些天葉煩忙沒去接他,交代廖家大弟跟他一起回來。等她到家,小孩嘴巴能掛油壺,埋怨她騙人,說好不忙,天黑了還不回家。
葉煩笑著說:“小孩一天一個主意,不能全當真也不能不當真。”
劉桂花不懂,又覺著葉煩太寵孩子。可耿大寶未滿五周歲就上一年級,這樣的孩子寵點也無妨。
劉桂花沖二寶伸手:“姨姨抱你?”
姨姨沒有媽媽身上香,二寶抓住媽媽的手往她媽身上爬。葉煩無奈地抱起她:“不能自己走嗎?”
二寶屈膝伸手勾住自己的腳:“壞了。”
葉煩輕笑一聲沒理她。二寶自己覺著無趣老老實實坐好。
橘子不比纏成一把一把的海帶,怎么扔都不會壞。出貨那天葉煩叫蘇遠航盯著裝車。
發車前,蘇遠航叮囑兩人這次辛苦一下,到大站停的時間長,他們下來打開車門透透氣。
這樣運到首都,壓壞碰壞捂壞的寥寥無幾。
桔子只比本地種的蘋果梨貴一分錢,還可以放十天半月,以至于西城和海店的大爺大媽又跟東西不要錢似的,五斤十斤的往家搬。
蘇運城又忍不住感嘆:“首都人民有錢。”
正好一大媽從他跟前過,笑著說:“這就有錢了。”
蘇運城:“十斤啊。”
大媽:“一人一天兩個,幾天就沒了。”
蘇運城下意識問:“吃幾天啊?”
大媽奇怪:“不一次買夠吃幾天的,天天買啊?”
蘇運城下意識點頭。
大媽不禁說:“不嫌費事。”說出來想起什么,“我們這里不長桔子。賣完就沒了。”又想起什么,搖了搖頭,“以前也有,但是貴,一斤能買這樣的三斤。”
不清楚南北差異多大,蘇運城決定閉嘴。就在這個時候,有個老太太騎車停在兩人跟前,問他們是不是蘇運城和蘇多福。兩人點頭,老太太遞給他們一個包裹和一封信,收信人葉煩。
蘇多福見她長得像陳小慧,開口叫一聲嬸,然后問他還不是葉煩的媽。
陶春蘭笑著問:“煩煩跟你們說過我啊?”
葉煩很少說娘家人。蘇多福至今不知道葉父做什么工作,陶春蘭退休前干嘛的。蘇多福笑著點頭轉移話題:“嬸,還有別的事嗎?”
以前不知道江南什么樣,陶春蘭很擔心。這些天經常能見到從南方來的人,陶春蘭放心多了,搖了搖頭:“沒事。你們忙吧。”
蘇運城等他走遠就問:“上次叫陳小慧捎過來,這次怎么自己跑一趟?”
蘇多福也不明白:“吵架了吧。就當不知道。信收好,東西先放主任辦公室,這里人太多,別搞丟了。”
蘇運城先看一下陳小慧,確定她沒出來,就偷偷摸摸鉆進主任辦公室。
葉煩也覺著奇怪,她媽病了或者家里出什么事,陳小慧不說,耿致勤也會告訴蘇運城。干嘛特意寫信啊。
葉煩把賣橘子的錢發下去,下午沒事了才拆信。
二寶抓住她的手勾頭看。葉煩遞給她:“認識嗎?”
“媽媽看!”二寶還給葉煩。
葉煩把她抱到腿上,摟著二寶看信。
二寶好奇地問:“媽媽,姥姥想二寶?”
葉煩看到“陳小慧”三個字,自動換成耿二寶:“是的。姥姥很想二寶,叫咱們回去過春節。”
陶春蘭的這封信是問葉煩什么時候回首都。但是不是因為耿致曄春節期間值班,葉煩留在島上也是娘仨單過,陶春蘭心疼。
陶春蘭最近沒空心疼葉煩,她被陳小慧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海店供銷社生意好獎金多,陳小慧拿到獎金就去舊貨市場。葉家房子是標準的四合院。因為人少南邊幾間空著,現在被陳小慧塞滿各種家具。
陶春蘭每天一看到房門開著,或者買菜出大門看到兩邊屋里堆滿破爛她就頭疼。
陳小慧不學盲流抽煙喝酒,也不亂花錢,也沒聽說她往申城寄錢,陶春蘭勸自己該知足。可惜葉煩這幾年太聽話,陶春蘭忍不住拿陳小慧跟她比。
葉煩也提醒過陶春蘭,陳小慧腦子不行不怪她,怪陳寬仁和趙茹萍。可人的耐心有限,陶春蘭不敢數落陳小慧,兒媳婦又不在家,她只能寫信給葉煩。
葉煩看完她媽的信,很想把陳小慧抓過來控控她腦子里的水。
如果喜歡舊物件,舊懷表,舊玉佩,什么不能買。買到手裝兜里,被人看見大做文章,可以隨手扔下水道或老鼠洞里。弄那么多舊家具回去怎么藏啊。
葉煩嘆氣。
二寶抱住媽媽的臉:“媽媽,不難過。二寶疼媽媽。”
葉煩哭笑不得:“媽媽不難過。我們看看哥哥放學了嗎。”
抱著二寶到路口,聽到下課鈴聲,葉煩等幾分鐘,大寶跟廖大弟和廖小妹過來,一旁還有牛副團長倆孩子。
廖小妹大概說一句“大寶,你媽來接你了。”
大寶飛快跑過來。
葉煩伸手:“累了吧?媽媽幫你拿。”
大寶把書包遞過去,沖妹妹伸手:“下來自己走。”
二寶下來拉住哥哥的手:“哥哥,我們去姥姥家。”
大寶回頭問:“姥姥來了?”
葉煩:“姥姥來信了。我們臘月二十去姥姥家。正月初十回來。不過爸爸還不知道,還得跟爸爸商量。”
耿致曄不同意,叫她過了南方小年再回去。
葉煩說北方小年前走一批貨,她跟車的話蘇運城和蘇多福就不用去了。
耿致曄問:“你不在他們怎么算賬分錢?”
葉煩:“蘇遠航高中畢業還算不清賬?再說了,早點送過去,說不定年底還能再走一次貨。”
耿致曄點頭:“初六回來。”沒等葉煩拒絕,“北方冷,出去玩受罪。不為自己著想也得替大寶二寶想想。”
葉煩點頭:“那就二十。我回頭叫蘇遠航幫我問問火車票。”
大寶忍不住說:“媽媽,還有很多天呢。”
葉煩:“我把時間定下來好給姥姥回信啊。”
葉煩沒跟耿致曄提陳小慧,否則他得抱怨,“陳小慧又不是你閨女,叫我丈母娘自己煩去。誰叫她給你取名葉煩。活該!”
做晚飯的時候葉煩趁耿致曄不注意把信燒了。
翌日把信寫好,葉煩交給蘇運城,等蘇運城往首都送桔子的時候給陳小慧,由她轉交。
葉煩信里沒提陳小慧,就說自己北方小年前能到首都。母女倆多年來的默契讓陶春蘭看到這句話就知道葉煩言外之意,一切等她回來再說。
大寶認為還有很多天,其實一點也不禁過。
山上的桔子賣光,還走半車新鮮蓮藕,算好賬錢發下去,臘八了。
葉煩叫蘇遠航給十個大隊開會,年前準備三車貨。
蘇遠航忍不住說:“沒那么多。”
葉煩搖頭:“你放心去,一定有。”
蘇遠航心說我前些天剛統計過。可葉煩太篤定,蘇遠航只能把嘴邊的話咽回去。
翌日借用供銷社的辦公室給隊長們開會,一問才知道到年底能出三車。蘇遠航震驚:“你們不睡覺嗎?晚上都出海捕魚?”
山西大隊大隊長低頭說:“前幾天,我丈母娘送來一包海帶,叫我們幫著賣。”尷尬地咳嗽一聲,“叫葉會計看見了。葉會計沒說什么,我覺著可以,就,就讓我小舅子又送一筐過來。”見蘇遠航變臉,慌忙解釋,“不是我一家,之前就有社員這么干。我問他們怎么回事,就說他們家親戚吃不完。這,我能說什么。”
蘇遠航嘆氣:“三車,最多三車。要是因為你們的東西太多,別人——”
山西大隊大隊長:“我說了,先一家十斤。湊不夠車再用親戚的。”
蘇遠航:“這還差不多。我估計也就半年好時候。”
蓮花大隊大隊長說:“聽說靠海邊的幾個大隊也準備搞食品廠。”
蘇遠航:“既然都清楚,那散會。那邊來電報我再通知大家。”
海店供銷社賬上的錢能吃下一車貨,主任又想著冬天冷,鮮魚都能放到年底,就叫蘇遠航早早把貨送過來,以防年底下大雪路上不好走。
臘月十五,蘇運城和蘇多福跑一次首都。臘月二十,葉煩和大寶二寶跟車。蘇遠航和蘇運城以及蘇多福送娘仨上車。
下了車陶春蘭和于文桃把倆孩子接走,葉煩跟著貨去供銷社。
供銷社門口早已排起長龍,等著買便宜的海鮮。
主任笑著抱怨:“也看看鮑魚啊。”
大爺大媽們擺擺手就拉著葉煩噓寒問暖。有人說怎么黑了,這江南也不養人啊。有人說是不是水土不服,怎么還瘦了。
大爺大媽太熱情,在島上清凈半年葉煩很不習慣,就說找陳小慧有點事。
陳小慧和葉煩倆人的事,閑著沒事瞎打聽的大爺大媽都知道,不好摻和,就放葉煩進去。
葉煩先問陳小慧習不習慣。
陳小慧點頭。
葉煩又問:“快過年了,米面油都備齊了吧?要不要買幾斤鮑魚,做鮑魚燉紅燒肉。”陳小慧說買了,吃過一次。家里還有幾斤肉票,等大寶二寶回來再做。
葉煩沉吟片刻問有沒有買新衣服。
饒是陳小慧遲鈍也看出葉煩有事,叫她去后院說。
在院里說話不用擔心隔墻有耳,可是陳小慧不是她閨女,葉煩不好直接數落她腦子有坑,又問:“申城那邊,你怎么想的?”
“媽讓你問的?”陳小慧恍然大悟:“我,我打算給他們寄二十塊錢。”
葉煩再也忍不住翻個白眼。
陳小慧習慣性想出口傷人,可她以前不知道,現在也該知道葉煩對事不對人,并非瞧不起她:“我知道,不該給他們錢。可是,你不了解他們。我就覺著,給錢省事。”
第24章 騙子
陳小慧可能只聽說過錢能搞定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忘了財帛動人心。
葉煩嘆了口氣:“現在給錢以后呢?”
陳小慧想也沒想就說:“先這樣。”
葉煩想撓她的頭:“今年你剛到這邊, 過年給二十塊錢,陳寬仁和趙茹萍可以理解。明年端午或中秋, 趙茹萍叫你回去過節,你說沒空,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陳小慧:“我不會給太多,讓他們以為我人傻錢多。”
葉煩心說您還不傻呢。
葉煩深吸一口氣,又問:“你吃住都在家里對吧?又沒結婚。一個月十五塊錢也能剩十塊。你說沒錢趙茹萍信嗎?”
陳小慧:“可是,我總得自己留點吧。”
葉煩點頭:“那我問你,你又用不著錢。你怎么回答?”
“怎么用不著了?”陳小慧皺眉。
葉煩:“買衣服鞋子百雀羚,牙刷牙膏喝可樂?以趙茹萍的性子會不會說你不會過日子?會不會認為你學壞了?然后坐車來找你。”
“我——”陳小慧想說他們沒空。兩口子都退休了, 就算有孫女孫子要照顧,陳寬仁也能頂兩天。從申城到首都坐特快, 今天出發明天能到。
以葉煩的性子一分不給,惹怒那倆老東西, 趁機跟他們斷了。可這是陳小慧的事, 她不說斷誰敢替她做主。葉煩沉吟片刻:“你想孝敬他們就買衣服鞋子吧。錢是一分都不能給。”
陳小慧眉頭微蹙:“好的衣服鞋子也不便宜。”
葉煩無語:“……你沒錢買什么好的?趙茹萍要問錢呢, 就買衣服了。趙茹萍要說找人問過, 衣服才多少多少錢。你就說爸媽偏心不給你一分錢, 你吃穿用都是花自己的, 還不如回申城。”
陳小慧瞪大雙目,她說什么呢。
葉煩耐心告罄,不禁皺眉:“聽我說, 你到申城沒工作對吧?一頓一碗米湯也得趙茹萍和陳寬仁花錢買?他們肯定不樂意你回去。你回去誰給他們買衣服?”
陳小慧頓時如夢初醒,還可以這樣嗎。
葉煩:“陳寬仁和趙茹萍攛掇你跟爸媽鬧, 你就說葉煩厲害, 你不敢。再說臨時工工資低干著沒意思,叫他們給你找個工資高的, 你回申城。”
“可是他們會怎么看你?”陳小慧很是疑惑,葉煩難道不知道一旦她這樣說,陳寬仁和趙茹萍得天天扎小人詛咒她嗎。
葉煩點頭:“那又如何?他們現在就不罵了嗎?他們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嗎?我是他們生的,他們罵我我聽不見,他們能聽見,是罵我還是罵他們自己?我是癟犢子兔崽子,他們是什么?”
陳小慧想說什么,竟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葉煩:“你是不是怕他們來找你啊?他們也怕你這個時候回去。過十年二十年,他們需要人床前伺候,你不回去他們都得一天三個電報催你。十年二十年后你還不結婚生子嗎?到時候說錢養孩子了,孩子小離不開人,他們能奈何你?”停頓一下,補一句,“敢去你家鬧,你公公婆婆是好欺負的?除非你攔著不讓,人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他倆一般見識。可他倆只會蹬鼻子上臉。”
陳小慧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可是她怎么知道用婆家人對付娘家人:“你,葉家和耿家好像,就你婆婆厲害點,是不是——”
葉煩打斷:“不是,我婆婆只是刀子嘴。我公公比大寶爸爸工資高,她有退休金,小勤偶爾還給她幾塊錢,人比我們有錢。人帶著大寶二寶或耿致曄的侄子侄女去友誼商店從不問價。”
“那你怎么會懂這么多?”
葉煩心說我二十五,不是十五歲,更想說我又不是你:“欲壑難填!你高中混畢業的?”
陳小慧臉色難看:“你你——”
“我說話難聽。”葉煩打斷,“趙茹萍寫信問你在這邊咋樣,你就這樣說。不用擔心傳到爸媽耳朵里。就算趙茹萍在供銷社門口賭咒發誓也沒人信她。因為她品行不端!”
陳小慧:“她要是撞墻上吊呢?”
“她敢?”葉煩冷笑,“不是我瞧不起她,陳寬仁敢她都不敢。陳寬仁敢死也不是因為他有種,而是他沒腦子,沖動行事。”越說越不能理解,“這樣的人,你怕什么?”
陳小慧想說,我又不是你。可她人在葉家,怎么就不能像葉煩一樣。陳小慧煩躁,朝自己腦袋上一巴掌。
“你干嘛?!”
驚呼聲響起,陳小慧嚇一跳,回頭看清來人是耿致勤,她松了口氣,問:“你怎么不在前面?”
耿致勤拉著葉煩后退:“大白天發什么瘋?”
陳小慧趕忙解釋:“不是,我,我氣我自己。”
耿致勤看葉煩,真的嗎。
葉煩點頭,應該是。
耿致勤無法理解:“氣自己也不能朝自己腦門上打。你有個好歹,我嫂子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陳小慧下意識說:“不——算了,別管我,讓我一人靜靜。”
耿致勤拉著葉煩就走,怕她又自殘,不知道的人以為她嫂子逼的:“你不介意的話說出來,我們幫你一塊想辦法?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葉煩朝小丫頭頭上敲一下。
耿致勤忙說:“我臭皮匠,您諸葛亮。”
葉煩:“陳小慧,記住你才來半年,還沒轉正,沒錢。一人一身衣服,面料不用太好,普通工人穿的就行。”
陳小慧一看她要走,忙問:“鞋呢?”
葉煩又想翻白眼,需要她說幾遍:“你沒錢!”
陳小慧下意識點頭。
耿致勤到前面店里就忍不住問:“她的錢呢?雖然還沒轉正,可我們這個幾月——”
葉煩:“她要給申城錢,問我給多少,我叫她裝沒錢。”
耿致勤脫口道:“她真有病啊?”
葉煩想笑:“有點,看樣子還有救。”
耿致勤不禁回頭,陳小慧已經從剛才的站著變成蹲下,雙手抱膝,跟沒人要的小可憐似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葉煩:“陳寬仁和趙茹萍造孽。對了,生意好嗎?”
耿致勤點頭:“我說這是年前最后一車,等著特價處理的大爺大媽也不敢等了。嫂子,是最后一車吧?”
葉煩:“還有一車。”看到買東西的人停下,“西城和東城供銷社的貨,不往這里運。”
耿致勤:“兩家一車?”
葉煩點頭:“島上只有這么多。”
話音落下,葉煩身側的客人顧不上挑三揀四,隨便抓一把糖付了錢就往外走。
葉煩見狀輕笑一聲。
耿致勤奇怪:“嫂子笑什么?”
葉煩搖了搖頭:“沒什么。夜里幾乎沒合眼,你開車送我回去。”
耿致勤扭頭看她的神色,她嫂子不是曬黑了,是一夜沒睡臉色蠟黃:“怎么不早說?快,上車。對了,圍巾帽子戴好。”
葉煩到家就睡,一覺到傍晚陳小慧下班。葉煩醒醒困出去,陳小慧在院里洗菜,陶春蘭在廚房搟面條:“大寶二寶呢?”
陶春蘭忍不住抱怨:“你婆婆接走了。”
葉煩挑眉:“她要接您就叫她接啊?”
陳小慧不禁朝廚房看,因為她剛才也想這樣問。
陶春蘭:“她說你公公想二寶,二寶不回去也行,她把你公公送過來。她什么意思?你公公身體不好,再病了,別人怎么看我?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陳小慧點頭,于文桃故意的。
葉煩笑:“衣服鞋子啥也沒拿?”
陶春蘭詫異:“你忘了?我問你大寶二寶的衣服在哪兒,你說包里。”
葉煩完全沒印象:“可能太困了。”
陶春蘭:“回去的時候我送你。”
葉煩趕忙拒絕:“您病了別人怎么看我?你這么想帶孩子,這半個月你帶,我正好清靜清靜。”
陶春蘭又一次被拒絕很不高興:“我明兒就去耿家!”
葉煩點頭:“您去。住下也行。我和耿致曄的房間空著,正好——”
陶春蘭打斷:“一邊兒去!別在這里煩我!”
陳小慧嚇得剛剛撈起的菜掉盆里,急忙看葉煩,葉煩轉身離開,淡定從容仿佛事不關己。陳小慧想問你都不生氣嗎。葉煩從她眼前飄去正屋拿暖瓶,倒水洗臉刷牙。
陳小慧納悶,她心咋那么寬啊。
就算她不認陳寬仁和趙茹萍,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陶春蘭生的。怎么沒有一絲介懷啊。
因為葉煩早已不是葉煩,為她張羅親事,照顧孩子和她的一直是陶春蘭,出錢的是葉父。無論發生什么,在葉煩心里都只有一對父母。
除非葉家不要她。
陶春蘭朝陳小慧走來:“菜好了嗎?”
陳小慧收回視線:“好,好了。”
陶春蘭好奇:“看什么呢?”正屋沒人啊。
陳小慧莫名心虛,就說:“二寶那么小不會鬧嗎?”
陶春蘭詫異:“這啊?不會。二寶知道煩煩在這里。想她了過來就能見到煩煩。”
不愧是葉煩的閨女,小小年紀跟她一樣心大。陳小慧服:“二寶真乖。”
陶春蘭點頭:“回屋等著吧。”
陳小慧跟她去廚房拿三副碗筷,陶春蘭端鍋。
葉煩把毛巾洗臉盆放好:“媽,嫂子晚上不回來了吧?”
李明月娘家離單位近,平時不想住單位就回娘家,天氣好又趕上星期天會回來。前些天聽說葉煩最近回來,李明月想大寶二寶,要周末回來。天寒地凍的,陶春蘭擔心她騎車凍著,叫她過年再回來。
陶春蘭知道葉煩為什么這么問:“鎖門吧。我明兒就去耿家。”
葉煩無奈:“去去,誰攔著不讓你去。要我陪你嗎?”
陶春蘭給她盛一碗面:“你不去。你去的話你也得被留下。”
葉煩好笑:“耿致曄是我丈夫——”
陳小慧忍不住打斷:“媽說得對!”
陶春蘭得意地笑:“聽見了吧?聽小慧的。”
葉煩心說陳小慧跟你不一樣,她認為耿致曄心里有人,早晚跟我離婚。
就這事,葉煩沒問過耿致曄,但仔細觀察過,耿致曄心里絕對沒人。再說,以耿致曄寧缺毋濫的性子,真有那么一位,他不可能跟自己結婚。除非他父親時日無多逼他結婚。
可是她和耿致曄相親時,耿致曄二十六歲,擱軍人里頭不算晚婚。耿父只是不能勞心費神,離閻王殿還遠著呢。
陳小慧看起來也固執,認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跟她解釋恐怕是徒廢唇舌。何況過日子冷暖自知,沒必要向別人交代。葉煩就笑笑:“聽你們的。”
陶春蘭露出笑意。可她一扭臉看到陳小慧,笑容凝固。
翌日上午,陳小慧前腳出門上班,后腳陶春蘭拽著葉煩打開南邊兩個房門:“你看看,煩煩,咱家都成廢品收購站了。”
葉煩走進去,濃濃的怪味撲面而來,不怪老太太氣得跳腳。老太太當年住窯洞都比這干凈。
葉煩拍拍她的手臂:“您先出去,我看看都有什么。”
陶春蘭在門口抱怨:“不是桌椅就是柜子。還有首飾盒。說什么古董。就算都是古董,金銀瓷器都不值錢,破家具賣給誰。再說了,你看那個長幾,桌子腿那么細,能放什么?”
葉煩順著老太太的手看過去,像古人練字的長幾,可以放文房四寶。可是她也說不準,僅僅上輩子住國風民宿時見過:“擺著看的吧。”
陶春蘭抱怨:“吃都吃不飽,誰有心情看這些?”
葉煩:“圖書館還開著吧?”
陶春蘭搖頭:“不清楚。你干啥?”
葉煩:“那我去舊貨市場看看有沒有介紹這些家具的書。你就是扔了,劈開燒火,也得她心甘情愿。比如你說她被騙了,總要拿出證據吧?”
陶春蘭去推車子:“你先去還是先洗澡?”
葉煩:“先去吧。下午再洗。”
舊貨市場離葉家挺遠,葉煩累得身上冒汗才到。舊貨市場看起來破敗,里頭也盡是破爛。有的東西堆在院里,有的東西堆在屋里。只有一個人照看。葉煩進去的時候她正在理貨,看到葉煩瞥一眼就說:“買什么自己挑。”
葉煩:“就你一個?”
女同志點頭:“其他人出去了。”
葉煩:“我找幾本書。怎么賣?”
女同志:“論斤稱。”
葉煩指著屋里屋外的東西:“都按斤稱啊?”
女同志點頭。
葉煩終于明白陳小慧怎么天天往家弄東西,就算是假的,劈了燒柴也不虧。
整個舊貨市場翻個遍,葉煩灰頭土臉也沒找到專門介紹古代家具的書。葉煩只能挑一些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書,希望里頭有提過古代家具特點,或者配圖里頭有家具。
“三分錢。”女同志稱一下遞給葉煩。
葉煩詫異:“可是我——”沒敢帶太多錢,可惜面值最小的是一毛。
中年女同志不耐煩進屋找零:“你再挑幾樣?”看一下葉煩穿著,軍綠色褲子和外套,脖子上圍著紅圍巾,帶著厚厚的棉帽子,手不像干過重活,“你們年輕人不是喜歡畫,還有什么詩詞。那邊,那幾個箱子里都是。”
葉煩:“箱子里還有東西?”
女同志點頭:“還有什么擺件。前些天收的。好像家里等著用錢。我不想買,領導知道了還得數落我們亂收東西。你要的話原價給你。”
葉煩心說不會叫我遇到真古董了吧。
葉煩把屋檐下靠墻的幾個箱子打開,說是香爐不是香爐,說是古代的樽也不像。葉煩挑一個掂量掂量,像鐵的。這東西買回去老太太又得急。
葉煩朝中年女同志看去,女同志連連點頭,一臉殷切。看女同志的樣子沒什么文化,不知托了多少層關系才弄到這份工作。葉煩嘆了口氣:“大姐,幫我找個袋子吧。”
女同志高興地應一聲就回屋找麻袋。
葉煩瞳孔地震,老太太要氣炸啊。
“不,不用這么大。”
女同志撥開葉煩的手:“不值錢。像這些,看完了可以點煤球。”說著話往袋子里塞幾樣卷軸,看起來里頭像畫。葉煩看她手指頭開裂,手背上還有凍瘡,別過臉無奈地說:“放吧,放吧。”
女同志一見她看別的,趁機往里頭塞一把零零散散,不好回收再加工只能當柴燒的東西。最后放幾捆書。不等葉煩看清幾本,女同志就把袋子系上。
女同志放磅上:“同志,你這里頭有銅,我按鐵的價格給你?”
葉煩點頭:“行吧。”
女同志看清楚多少斤,不禁露出笑意:“五塊六,算你五塊五。”
葉煩真想告訴她我是會計,海店供銷社前會計葉煩,天天跟秤磅打交道,明明沒到五塊四。葉煩給她五塊五:“你幫我捆一下。”
“好嘞。”女同志早已準備好繩子。
葉煩心說把我當肥羊了啊。
但愿老太太找大寶二寶去了。
葉煩到家門口累得滿頭大汗腿腳發軟,一看門鎖上了,頓時不累了。拿出鑰匙打開房門,把東西推進去,葉煩就把麻袋里的東西拿出來。
看到里頭零零散散的東西,葉煩頓時想罵人,這女同志可真是,說她不好,她看人艱難什么都收。說她好人,逮住自己坑。
葉煩把書挑出來,其他東西分類擺齊。放到以后興許值錢,可現在很容易成為禍端。葉煩猶豫片刻朝南看,要不塞陳小慧的家具里頭。
葉煩搖搖頭,算了,好不容易聽她一次勸,不給趙茹萍錢,改買衣服。要讓她發現自己干的事,又該胡思亂想。
葉煩朝廚房旁邊的雜物房走去,這里頭有個樟木箱子,放著她中學小學課本,還有她小時候的玩具。以前破四舊的人來她家確定過她家沒有舊物,應該不會再查。
葉煩把東西拿出來,把她買的東西放進去,上面依然放她小時候的課本玩具。
雜物房門關上,一麻袋東西只剩一個麻袋和幾捆舊書,葉煩心里踏實了。
葉煩感覺她媽快回來了,大概翻一遍,三捆書里頭只有五本提到家具。葉煩把這五本書挑出來,其他書放她房間書桌底下,剛放好大門被推開。
葉煩心慌,跟做賊似的。再一想東西都放好了,葉煩深吸一口氣,淡定地出去:“媽,大寶二寶呢?”
陶春蘭氣得罵:“倆白眼狼。說爺爺奶奶家好。”
陳小慧推著車子進來:“不是的。大寶說爺爺奶奶家有人玩。小勤二哥的孩子。”
葉煩:“你也去了?”
陶春蘭很不自在:“我我習慣走供銷社那條路。到門口看到小勤才想起來去耿家不用往供銷社拐。”
陳小慧:“我跟小勤到耿家媽還沒走,我騎車帶她回來的。”
葉煩無奈地說:“我婆婆想帶他倆出去顯擺,可她還沒顯擺你就去要人,能給你才怪。大寶二寶在屋里待不住,她和我公公被他倆鬧累了,自會叫小勤把他倆送來。”
陶春蘭白跑一趟心里不痛快,閨女的話也不想聽,敷衍一聲就回屋。
陳小慧忍不住說:“她——”
葉煩打斷:“甭擔心。我去做飯。”
陳小慧想說就讓她一個人生悶氣嗎。沒等她說出口,葉煩鉆進廚房。陳小慧氣惱,心想跟我有什么關系,我管這些干嘛。這么一想心里舒坦了,回屋休息。
冬天北方青菜極少,葉煩用電飯鍋煮紅棗粥,熱幾個雜面饅頭,用爐子做一碟醋溜白菜,又用豬油炒個蘿卜絲。
陳小慧很意外葉煩做飯挺好吃。她以為葉煩以前上學,后來上班生孩子,沒空學做飯,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所以陶春蘭才不放心她隨軍。
葉煩見陳小慧看她:“菜不合口?”
陳小慧搖頭:“不是。蘿卜沒水汽。”
葉煩:“我沒放水。媽,是不是太硬了?”
陶春蘭聞到醋溜白菜的香味氣就消了,可是心里還是不痛快:“我吃著行,你公爹不行。”
葉煩咂舌:“怎么又提?后天,后天我去接他倆回來過小年行了吧?”
陶春蘭:“你的意思春節在你公公家?”
葉煩:“往年不是這樣?我年初一過來,住到年初五?”
陶春蘭勉強滿意:“二十八再回去。”
葉煩心說你怎么不叫我年三十再回去:“聽你的。吃飯吧。”
飯后葉煩就收拾東西去洗澡,不想聽她媽詛咒她公婆。
葉煩走后,陶春蘭才想起來只顧得跟耿家倆不懂事的置氣,險些忘了正事。葉煩回來,陶春蘭就指著南邊房子,叫葉煩抽空勸勸陳小慧別再買了。她早上去買菜左右鄰居還調侃,明天星期天,小慧是不是又要去舊貨商店。
葉煩點頭:“明天就說。”
翌日上午,陶春蘭隨便找個理由去鄰居家。葉煩拿著掃把掃地,看到陳小慧往南邊去,葉煩假裝好奇跟過去:“這屋里也臟——怎么這么多東西?”
陳小慧轉過身,笑的很是得意,雖然她看起來已經很盡力控制了。
葉煩:“你買的啊?”
陳小慧點點頭,還知道這年頭外面正鬧革命,不能叫人聽見,小聲說:“都是明朝家具,古董。”
葉煩想搞清她怎么想起來買家具:“古董人家賣給你?”
“急需用錢啊。沒人舍得花錢買這些。現在特便宜。”陳小慧指著長幾,就是葉煩說擺著看的那個:“五斤全國糧票。”
居然沒花錢?葉煩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不怕左右鄰居說你思舊?”
陳小慧沒想那么多,以為家具上沒字,也沒有□□的畫,被革委會看見也沒事:“我——那怎么辦?扔了?”忍不住肉疼。
葉煩:“你就說你在農村呆久了,喜歡這些舊物件。回頭挑幾件可以用的放你屋里坐實這事。”
陳小慧想說用壞了怎么辦,可是好像也只能這樣:“那就這個長幾。”
葉煩幫她抬到偏房:“放書本筆墨剛好。”
陳小慧不禁說:“我怎么沒想到。”把不看的書放上面,平時不碰它自然不會壞。
葉煩:“我剛才看一下,南邊房間好像塞滿了。別再買了。過猶不及。”
陳小慧也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不,不——我忘了,我跟人約好了,下周末去看,最后一次。要不鄰居問起來,就說你也喜歡舊的?”
今年農歷二十二,下周末二十九?葉煩有個不好的預感:“你確定是下周末?第二天是除夕,衣不蔽體的家庭也該準備年夜飯了。”
葉煩什么意思?陳小慧想問:“他不會騙我。我幫過他。”
葉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陳小慧氣得臉通紅:“你——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不了解他。”
可我了解你,缺心眼!葉煩不禁腹誹,面上微微點頭:“說說看。”
陳小慧覺著她行得端坐得正,事無不可對人言:“他家孩子想吃糖,他偷拿供銷社的糖不巧被我看見了,我偷偷提醒他放回去,又花錢給他買幾個。他特感激我。聽說我喜歡舊東西,他找很久才幫忙找到一家愿意低價賣的。”
葉煩心累:“提醒他的時候他是不是特羞愧?”
陳小慧點頭:“我覺著他也不想,都是窮鬧的。”
葉煩:“羞愧只會讓人恨你。因為你看到他不堪的一面。你說感激不是感激你買糖,而是感激你沒把他送進去。算了,到時候我陪你去吧。”
陳小慧脫口道:“不用了。”
葉煩不跟她廢話,回屋惡補古玩知識。
陳小慧以為葉煩答應了。
翌日,陳小慧前腳剛走,葉煩就叫她媽把陳小慧的舊家具搬出來。陶春蘭很著急:“煩煩,不能扔啊。”
葉煩無語:“誰扔了?拿出來我看看有多少東西。可以用干布擦的擦擦,省得一開門一股怪味。她怎么弄過來的?”
陶春蘭:“大件她請人送。小的她騎車馱回來的。”
葉煩無語,真行!也不知道跟她一起下鄉的知青都是些什么人,把好好一單純學生變成缺心眼。
“您去拿掃把抹布,我把小件搬出來,十一點前收拾好,我去接大寶二寶。”
陶春蘭一聽大寶二寶要回來,頓時干勁十足。娘倆十點半就把幾個房間里的東西收拾好。葉煩又進去仔細看一遍,大概記下所有家具樣式,就換身衣服收拾一下去公婆家。
耿致曄父親要留葉煩吃飯,葉煩說二十八過來,她公爹才松口。
農歷臘月二十八下午,葉煩帶著倆孩子回公婆家,陳小慧愈發認為葉煩相信她沒看錯人。翌日清晨,陳小慧剛吃過飯,葉煩推著自行車進來,陳小慧傻了。
葉煩明知故問:“不去了?”
陳小慧不敢說實話,她看出陶春蘭不贊同她收舊家具,胡亂找個理由從家里出來。路上跟葉煩東拉西扯,說她聽葉煩的,給陳寬仁和趙茹萍買的兩套衣服都寄了。加上運費不到十五塊錢,今天就該到了。
葉煩點點頭,沒說,看,比你給錢合算吧。
陳小慧又扯別的,家里買肉了,年初一做紅燒肉。
葉煩問:“快到了吧?”
陳小慧拐進胡同里,走過兩家,停下朝院里喊:“任大哥,在家嗎?”
門打開,葉煩朝里看一眼,是個大雜院,難怪呢。
緊接著出來一個男同志,跟陳小慧高矮差不多,長得尖嘴猴腮。葉煩眉頭動了一下,那個男同志先開口:“陳會計,這是?”
葉煩:“小慧鄰居。好奇,陪她過來看看。”
任姓中年男子笑道:“同志怎么稱呼?”
葉煩搶先說:“姓耿。”
陳小慧一聽到“耿”就忍不住皺眉。葉煩哪能讓她開口,又問:“在院里嗎?”
任同志見她很好奇,指著前面:“這家。我帶你們過去。”
陳小慧把車子靠近葉煩:“還不信啊?”
葉煩笑道:“信不信一會不就知道了嗎。”
三分鐘后,三人走進比葉家小一圈的四合院。四合院男主人看起來四十出頭,叼著煙介紹自家東西:“都是老輩兒留下來的。要不是等著錢用,無論你們是小任什么親戚我都不能賣。”說完打開廂房門。
任同志指著屋里的家具:“陳會計,你看,這方幾,這供桌,全是紅木。沒騙你吧?都是明朝的。”
陳小慧點點頭,朝葉煩看去,又不禁露出得意,沒騙你吧。
葉煩走過去,摸摸供桌:“這包漿,看起來是老物件。但不是明朝的。”
任同志臉上的笑容凝固,接著又笑著說:“這可都是清水貨。這位同志,只有明朝家具這樣。”
葉煩笑道:“誰說清水貨只能是明朝家具?”看向家具主人,“打眼一看確實像明式。可惜是清朝的,還是雍正往后的。康熙朝的家具跟明朝的差不多,風格簡潔。”指著供桌四周雕花:“明式家具就沒這樣的。這么豪華繁縟,極有可能是乾隆往后的。看樣子說不定慈禧那會兒的。”說到此,看向姓任的,“再說這個矮方幾,四條腿這么粗,桌面厚重,明朝也有,可惜四邊邊緣都有雕花,回字紋吧?兩位也可以說我孤陋寡聞。不過我們也不是非要不可。小慧,走了。”
家具主人下意識喊:“陳會計,不是,陳會計,你說要我才叫你看的。這人——”
葉煩看向姓任的:“跟小慧在供銷社認識的?那應該知道供銷社之前還有個會計吧?”
姓任的男同志張口結舌:“你你,你是葉煩?你不是走了嗎?”
葉煩點頭:“我是葉煩,我又回來了。”對家具主人道,“非讓我們買也行,我明兒找個歷史教授和考古專家過來,一起看看,真是明朝家具,你要多少我給多少!如果不是,合伙詐騙,咱們公安局見!”
第25章 回到島上
陳小慧百思不得其解, 葉煩怎么那么篤定姓任的騙她。
葉煩連人都沒見過。
走到大馬路上,陳小慧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他是騙子?”
葉煩:“哪個好人家年三十賣東西。不嫌晦氣嗎?你再想想, 著急用錢為什么不定在上周末?”
陳小慧:“我當時說那幾天忙。”
葉煩回頭看一眼又朝供銷社方向抬抬下巴:“二里路,中午下班晚回去半小時夠了。”
陳小慧無言以對。
葉煩嘆氣:“不要一聽到老物件就頭腦發熱。”
陳小慧:“那你怎么知道明清家具什么樣?”
葉煩:“我這幾天找書惡補的。來前又仔細看過你買的那些,都是明式家具,但不一定都是明朝的。順治和康熙早期跟明朝家具沒兩樣。”
陳小慧很是意外:“你,那天直接回屋,就是看書啊?”
葉煩瞥她一眼,不然呢。
陳小慧的臉發燙:“那你說的專家教授?”
葉煩:“胡扯的。別人說這話他倆不信,我姓葉, 還沒被葉家趕出去,想找幾個教授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陳小慧有點不服氣:“我也回來了啊。”
葉煩:“你高中畢業就下鄉, 根本沒接觸過古玩圈的人,他不怕被你看出來。其次你給他的感覺太迫切了吧。晾他三個月, 最終的結果也是他不賣。像那樣的家具, 不說這皇城根下家家戶戶都有, 十家里頭能找出三家。現在是買家市場, 買誰的不是買?”
陳小慧想到后年革命結束, 離改革開放不足四年, 改革開放后市場經濟,她就不由得著急,像是過一天少賺一筆錢。
葉煩擔心她沒死心:“家里那些東西沒買虧是你比較幸運。要是不充實自己, 靠運氣弄到那些東西,早晚也會因為不走運賠進去。”頓了頓, “如果認為錢留著也是被趙茹萍和陳寬仁要走, 那就去舊貨商店。雖然比你滿世界淘貴,起碼國營商店沒假貨。也可以去廢品收購站。那里的東西論斤賣。買百斤淘出一個好東西也值。”
陳小慧:“可是廢品弄回家, 左右鄰居又得跟媽瞎白話。”
葉煩心說原來你知道啊。
“那就去商店。”葉煩提醒,“買小件。往包里一塞誰都看不出來,不就沒人說了。”
陳小慧點點頭沒說話。
葉煩見狀不再廢話。到家趁著陳小慧回屋,提醒她媽別給陳小慧錢。陳小慧要面子,不可能找人借錢。她自己的工資隨便她怎么折騰,不折騰將來也有可能便宜了陳寬仁和趙茹萍。
今年耿家跟往常一樣,耿二哥一家四口,葉煩娘仨和耿父以及于文桃母女。年夜飯倒是有很大區別,多了鮑魚海帶,還有一碗紫菜蛋花湯。還有鮮蝦和海魚。葉煩來前叫耿致曄買半桶,底下放冰塊,上面也放冰塊。寒冬臘月,江南氣溫也沒到零下,表面的冰化了許多。好在車開過申城天氣越發寒冷,到首都冰天雪地,冰不再融化,等葉煩收到貨還很新鮮。
蘇多福腦子靈活,說水桶能便宜點也可以整車整車運。
葉煩問:“賣不完怎么辦啊?北方有河蝦有螃蟹,有草魚鯽魚鯉魚。不一定吃得慣海魚。除非成本降下來,供銷社有個超大冰柜可以慢慢賣。”
木箱和紙箱不能放冰,要定做泡沫箱,還要找冰場買冰。成本增加了不說,還不能賣太貴。首都人多,普通工人更多,普通工人舍得買一包海帶也不舍得買一斤大蝦。想到這些,蘇多福意識到不行,起碼現在不行,以后工資上漲或許可以試試。
話說回來,耿家三十晚上跟往年一樣包餃子。
年初一,大寶二寶拿到壓歲錢就催葉煩去姥姥家。
葉煩騎著二八大杠一前一后帶著倆孩子到家,正好碰到她爸回來。葉父下車就抱坐在前面椅子上的二寶。二寶伸出小手就說:“姥爺新年快樂。”
葉父剛從部隊回來,腦子里全是工作,愣了一會,從兜里掏出一沓錢。
二寶驚呼:“好多啊。”
葉煩伸手奪走,給她十塊,給大寶十塊,剩下的又塞她爸兜里:“有錢也不能都給。”
陳小慧聽到聲音從屋里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場景,心說果然無論哪輩子葉家都偏疼葉煩。前世這個時候她的孩子跟大寶二寶年齡相仿,她爸就沒這么大方過。
然而陳小慧忘了大寶二寶是葉父葉母看著長大的。她的倆孩子只是逢年過節來一趟姥爺家,對姥姥姥爺不甚熱情,也沒像二寶一樣開口就拜年。
誰愿意冷臉貼熱屁股。
葉煩轉過身見陳小慧直愣愣的,不知道神游到哪兒去了,她無奈地微微搖頭:“小慧?”
陳小慧打個激靈:“啊?”
葉煩嘆氣:“你讓一下,我把車子推進去。”
陳小慧點點頭讓開路,大寶伸手:“姨姨,抱我下來。”
陳小慧下意識把他抱下來。大寶乖乖地說一聲“謝謝”就往屋里跑,“姥姥,姥姥,過年好。”
陶春蘭:“姥爺沒給你壓歲錢?”
大寶點頭:“姥爺給的是姥爺給的。”
陶春蘭故意刁難他:“給我磕頭了嗎?”
大寶跪下就磕。
陳小慧瞠目結舌:“大——大寶,怎么——”
葉煩奇怪:“怎么了?”
陳小慧不知如何表述:“說磕就磕啊?”
葉煩還以為大寶磕破頭:“不是,今兒年初一啊,今天不磕,飯后,還是明天?”
陳小慧搖頭:“我的意思他好干脆,都不猶豫。”
葉煩難以理解:“大寶給媽磕頭,又不是外人,猶豫什么?”
陳小慧見葉煩十分困惑:“我也說不上來。”
葉父叮囑司機開慢點,今兒年初一很多工廠放假,路上都是出來玩或走親戚的人,然后抱著二寶進來:“小慧,是不是覺著給長輩磕頭難為情?”
陳小慧兩輩子沒跟人磕過頭,不由得點頭。
葉父笑:“因為你跟長輩不常走動。以前是不是不經常去你——不經常走親戚?”
陳小慧仔細想想,在她的印象里這輩子沒走過幾次親戚。
葉父見她需要思考:“看來是的。不常走動,親姥爺也沒鄰居親。親戚也有不對,孩子嗎,不想磕就不磕。因此不給壓歲錢,小題大做,孩子也會變得不愛走親戚。”
大寶伸手:“姥姥,還有二寶的。姥爺說了,磕不磕都行。”
陶春蘭又掏十塊錢:“我一個月工資啊。”點點他的腦門。
大寶捂住腦門說:“才不是。我媽媽說你比她工資高。”給二寶十塊錢,“姥姥給的。”
二寶塞自個兜里就奶里奶氣地說:“謝謝姥姥。”
陶春蘭笑了,“下來,姥爺累了。”
二寶下來就把錢掏出來給媽媽。陳小慧詫異,二寶太懂事了吧。
葉煩接過去:“給我用啊?”
二寶:“媽媽買糖吃。”
葉父故意逗她:“這是姥姥姥爺給你的。”
二寶點頭表示知道,依然說給媽媽。
葉煩裝兜里,二寶不放心,使勁拍一下,褲兜被她拍平看不出去有錢,滿意地點點小腦袋:“好啦。”
葉煩抱起她:“小機靈鬼。爺爺奶奶給的怎么不給我?”
二寶:“二寶買糖。”
陳小慧忍不住開口:“二寶,你媽有錢。”
二寶想想:“媽媽沒有壓歲錢啊。”
大寶點點頭:“對啊。媽媽,夠嗎?”
葉煩:“我幫你收著?”
大寶果斷搖頭:“我會自己收著。”
于文桃在他棉襖里面縫個小兜,還有個扣子,大寶把錢揣懷里:“媽媽,你衣服里面有兜嗎?叫姥姥給你縫一個。”
葉煩:“我自己會。”
葉父招呼大家都進屋。
葉煩到正房才意識到不對:“大哥呢?”
陶春蘭說起這事就心煩:“你大嫂弟弟弟媳婦吵架。平時不吵一到過年就吵,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不叫他倆去,你哥丈母娘一會一個電話,一會一個電話,跟電話費不要錢一樣。”
陳小慧點頭:“早上還沒吃飯就打電話,說要離婚。”前世陳小慧這個時候在婆家,平時不常回娘家,不清楚最后離沒離,不敢表態,問葉煩要不要打電話問問。
葉煩問她媽:“沒說因為什么?”
陶春蘭不客氣地說:“這幾年年年吵,能因為什么?閑的。你和致曄都有工作,還要帶孩子,不就不吵架。”
陳小慧詫異,耿致曄的脾氣這么好嗎。
葉煩在陳小慧對面坐下,抬眼就能看到她的表情,頓時感到無語,她就沒想過耿致曄的白月光有可能姓葉名煩嗎。或者耿致曄以前不想找對象隨口編的瞎話。
葉煩:“他經常不在家,我想跟他吵也找不到人。就像今天肯定在部隊。”
大寶不禁說:“中秋也是。”
葉煩給她爸倒杯水:“爸早上吃的什么?”
葉父:“白菜豬肉餡餃子。快中午了吧?”
大寶二寶昨天睡的晚,吃早飯的時候九點了。葉煩感覺不早了,看一下表,十一點多:“爸,媽,你們坐著,我做飯。”
陳小慧說她洗菜。沒等她爸媽說什么就跟上葉煩。葉父很奇怪,小聲問妻子:“這倆孩子,好像比以前好了?”
陶春蘭:“可能我跟小慧說煩煩在家沒事把她買的那些破爛清理了一遍吧。”
葉父神色大變:“又買?”
陶春蘭搖頭:“不知道煩煩怎么忽悠的,說不買家具了。”
葉父心里咯噔一下:“買別的?”
陶春蘭想起葉煩的話:“隨便她。工資花完也沒多少。”看到倆孩子睜大眼睛聽,“大寶,不許跟姨姨說我和姥爺說她愛買東西。”
大寶搖頭。二寶跟哥哥學也搖頭。
然而陳小慧找葉煩不是因為葉煩幫她清理家具:“大嫂弟弟弟妹的事,就不管了?”
葉煩沒聽明白:“管?”
陳小慧:“就說說,就算了?”
葉煩遞給她一把芹菜:“兩口子的事親爹娘都管不了,遠房親戚怎么管?我知道大哥大嫂回去干嘛不就行了。”看到櫥柜里的蝦,“昨天沒吃?”
陳小慧朝櫥柜看去:“吃一半。加了姜蔥清水煮的。嫂子說好吃。媽說留一半留她回娘家。早上走的時候媽叫她拿,她說不給他們吃,做給大寶二寶吃。”
耿致曄叫蘇多福和蘇運城捎的海鮮葉煩給婆家一半給娘家一半。
于文桃和耿父經常抱怨陶春蘭搶大寶二寶,陶春蘭嫌耿父跟她搶孩子,兩家長輩卻沒說過葉煩什么,就是她有什么都是一家一半。要么兩家都沒有。
葉煩把蝦放回去:“這幾天大寶二伯二媽在家,我婆婆把鮮魚蝦都做了,他倆吃夠了。放冰箱里——忘了,爸還沒吃,做吧。”說完又拿出來。
陳小慧:“帶魚呢?”
“紅燒吧。你準備點八角、花椒、干辣椒。”
陳小慧把她要的東西找出來:“照你說,大哥大嫂去也白去啊。”
葉煩把爐子打開:“本來就白去。要不媽也不會說起大嫂娘家的事就煩。”
陳小慧:“要是真離呢?”
葉煩想也沒想:“離就離唄。誰離了誰不能活。”
陳小慧剝蔥的手僵住,她跟葉煩說耿致曄心里有人,葉煩明顯沒當回事,難道是因為她不怕離婚,甚至想過離了耿致曄說不定能找個更好的。
陳小慧覺著自己真相了。
可是葉煩怎么不怕離婚啊。
陳小慧想不通,就像她剛才不明白大寶給陶春蘭磕頭竟然毫無心理負擔。
大概這就是她和葉煩的區別。
在這個家久了,她也許慢慢就明白了。
陳小慧問一根大蔥夠不夠。
葉煩點頭:“媽沒買菜嗎?”
陳小慧:“外面掛著一條鯽魚,用鹽腌過。”
葉煩:“拿過來我用熱水洗洗煮湯吧。芹菜炒肉,再來個油渣燉白菜,四菜一湯,夠了。”
“多做點吧。”
葉煩和陳小慧嚇一跳,扭頭看陶春蘭拉著臉過來,葉煩好奇,笑著問:“誰又惹咱家老太太生氣了?”
話音落下,聽到車子進院的聲音。葉煩詫異:“大哥大嫂回來了?”
葉緊朝廚房看:“煩煩來了?”
大寶二寶從屋里出來:“大舅,舅媽,新年好。”
李明月笑出聲:“過年好。”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舅舅十塊我十塊。你倆自己分。”
大寶給妹妹十塊,自己十塊。
葉緊停好車子抱起大外甥:“又聰明啦。”
大寶要下來:“我是小學生,你不可以抱我。”
葉緊抱著他去廚房:“煩煩,大寶上個月才滿五周歲,這么早上學能記住拼音嗎?”
葉煩:“三歲就記事了。大哥,你小舅子離了?”
葉緊冷哼一聲,沒好氣道:“離個屁!當年我就不贊同,你嫂子非說不是跟我過日子,我同不同意不重要。現在——李明月,還這么想?”
李明月抱著外甥女過來:“我弟沒出息,全家反對他也會娶。”
陳小慧皺眉,李明月的小弟不是很有本事嗎。
陶春蘭轉過身正好看到陳小慧的表情,一時無語又好笑:“你嫂子的意思她弟怕老婆,不是一事無成。”
陳小慧恍然大悟:“可是,怕還敢跟人吵?”
葉煩同樣好奇,眼神示意她哥說說。
葉緊嘆了口氣才說小舅子丈母娘和老丈人都是普通工人,小舅子的兩個小舅子一個跟葉煩年齡相仿,一個未滿十八歲。葉煩需要工作的時候,他小舅子不聲不響把工作給了自家小舅子。葉緊可以理解,一個是姐姐的小姑子,一個是自己媳婦的親弟弟,換成他也是偏向自家人。
陳小慧突然明白上輩子李明月怎么那么煩她。她上輩子不敢當兵不想下鄉,陶春蘭叫葉緊想想辦法,沒過多久葉緊就說他小舅子那邊有個工作。今生她沒搶李明月弟弟小舅子的工作,兩口子都能年年吵,要是上輩子,不得天天吵。
陳小慧不禁嘆氣。
葉緊好笑:“你嘆什么氣?該嘆氣的是我小舅子。”
葉煩:“哥,是不是你小舅子不答應,認為吃相難看?”
葉緊點頭:“現在工作多緊張。哪容他安排一個又一個。我過去說叫他小舅子試試空軍,體檢能過能在部隊待半輩子。那老兩口心疼,說開飛機危險。”
李明月很無語:“我弟妹也這樣說。叫我弟找你,找你哥。你哥以前叫我弟幫你找個工作,他偷偷把工作給他大舅子了,現在哪好意思麻煩你和你哥。”
陳小慧心說果然是那個工作。
葉煩:“你弟妹說你弟要面子,還是不想出力?”
李明月:“說我弟看不起她娘家人。我過去就說,我也看不起她娘家人。她氣得要死不活。我就說,今天死,我明天就給他介紹對象。”
陳小慧張大嘴巴,怎么跟葉煩一個脾氣。
葉煩:“不吵了?”
李明月點頭:“開春下鄉!”
陶春蘭在廚房外面,聞言又到門口:“早上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催你倆過去,就是叫你倆安排工作啊?”
李明月:“我爸媽巴不得他們早離早清凈。我覺著,過不長。”
誰也沒想到這個過會那么快。
眨眼就到年初五,葉煩帶著大寶和二寶到耿家過一天,傍晚回娘家收拾行李。翌日,娘仨踏上南下的火車。葉煩這次坐臥鋪,沒帶多少行李,沒叫耿致曄去杭城接。
耿致曄坐漁船乘公交到甬城火車站,看到葉煩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抱怨:“還知道回來。”
葉煩叫他抱大寶,又把提包給他,自己挎著挎包抱著二寶:“說得好像你一個人過年似的。”
耿致曄昨兒才回家,葉煩到家一看就能看出來,米面油沒怎么少。耿致曄可不敢在這上面繼續:“一夜沒睡吧?”
葉煩:“半夜車不停,我放心睡幾個小時。這幾天沒人找你吧?”
耿致曄想到食品廠第一次賣貨,很多漁民堵自家大門:“沒空。不是上山挖筍,就是出海打魚,恨不得元宵節前出一批貨。”
葉煩扶著二寶的腦袋,讓她睡好:“不能吧?”
耿致曄搖頭:“天氣不好,濕冷濕冷曬不干。年三十下雨,初一下雪,昨天才轉晴。春天雨水多,二月二能出貨,都算老天賞飯吃。”
到公交站牌,耿致曄把兒子放下,接過二寶叫葉煩歇歇。
葉煩叫大寶靠她腿上:“還困啊?”
大寶不困,大寶累。從杭城下來轉車,葉煩抱著二寶提著行李,大寶自己走。怕媽媽擔心錯過火車,葉煩問他累不累,小臉通紅笑著說不累,大寶小學生,長大了。
耿致曄寬慰兒子:“到家就好了。回頭爸爸跟你們一塊回去。”
大寶抱著媽媽的腿仰頭問:“爸爸可以回去啊?”
耿致曄:“爸爸有年假——車來了。”拎起提包,“煩煩,你抱大寶先上去。”
葉煩抱著大寶坐到車上沒松手。
漁船晃晃悠悠把大寶晃睡著,葉煩把他放床上,大寶又睡一個小時才醒。
二寶嘲笑他懶蟲。
大寶把妹妹從被子里挖出來,給她穿上外套:“爸爸媽媽呢?”
二寶指著外面:“爸爸上班去啦。媽媽種菜。”
葉煩聽蘇遠航說過島上很少下雪,也不常有“倒春寒”。陶春蘭給葉煩很多菜籽,葉煩睡一覺起來沒什么事,決定先種一半,剩下一半等清明前后天暖和了再種。
廖苗苗拿著小鋤頭幫忙,問葉煩要不要花。
葉煩:“什么花?”
廖苗苗:“爬墻的薔薇花。我同學給的。我媽不許我種,說遮陽菜長不大。我種墻外面,就算花開到墻里面能遮多少太陽啊。”
葉煩笑了:“我種你就可以種啊?”
廖苗苗點頭:“我媽說了,跟你學沒錯。”
葉煩:“可以。不過要是還沒長大就被調皮的小孩摘了,你別跟人打架。因為一株花打起來,你媽以后更不許你種。”
廖苗苗扔下小鋤頭就去漁村找同學。
大寶拉著二寶出來看到媽媽跟前有個小鋤頭,大寶拿起來:“媽媽,我幫你。”
葉煩哪敢叫他動,胳膊沒有鋤頭長:“帶著妹妹跟大弟小妹玩兒去。”
大寶叫妹妹等等他,他回屋翻提包——提包里有李明月去友誼商店給他和二寶買的好吃的。大寶翻出一瓶可樂,雙手抱著出去:“媽媽,可以嗎?”
葉煩點頭:“去大弟家,不許在外面喝。”
漁民為了一塊錢忙半天,大寶幾口喝完,太招恨。想到這點葉煩不放心,又提醒兒子:“告訴大弟和小妹偷偷的喝。不然又會像田小鳳那次,說你活不長。”
大寶乖乖點頭:“二寶,快點。”
二寶扔下土坷垃往身上蹭蹭,干凈的小手拉著哥哥的衣角跟他去隔壁。
葉煩看著閨女的新外套上的手印不禁皺眉,人家都是小子比閨女邋遢,她家怎么正好相反啊。
葉煩嘆了口氣,繼續挖坑填土,等著兩個月后吃菜。
聽到腳步聲,葉煩以為倆小鬼又回來了,抬頭看到蘇遠航:“真有人盯著我啊?”
蘇遠航推門進來:“您自己說過初六回來。耿團長因為你早走一天很不高興,你肯定不敢拖到正月十五。”
葉煩:“看不起誰呢?”
蘇遠航:“你不舍得耿團長生氣。”
葉煩氣笑了:“來調侃我?”
“不,不是。”蘇遠航先說甬城很多都有水果和海鮮,接著又說,不過葉煩沒叫他說下去,先打斷:“他們不是你的責任。”
蘇遠航點頭:“可是——”
葉煩:“每個人都有一個英雄夢,達則兼濟天下。我理解。可你只是一個人,能照顧好父老鄉親就可以了。我們只往首都運貨吧?當地書記心里真有人民群眾,早去申城或杭城跑銷路。你沒答應吧?”
蘇遠航搖頭:“我爹說——”
“甭理你爹!找他的人跟他一個德行。事沒成抱怨你年輕不懂事,事成了最多口頭表揚你幾句。你第一次去首都不舍得買吃的,一路上喝水吃冰涼的卷餅,有誰關心過你?”
蘇遠航很意外她連這都知道:“運城說的?”
“蘇多福說的。到大站停的時間長,蘇多福叫你下車買點吃的,你說湊合一下就到首都了。”葉煩道,“甬城離申城多近?趕巧的話早上出發晚上就能回來。這都不想去,等著你把飯端到嘴邊,做夢!回去就跟你爹說,就這一個島上的東西,多了不伺候!拿著普通工人的工資,干著市革委會主任的活,我腦子有病?”
蘇遠航懷疑葉煩罵他腦子有病。
葉煩:“你還是想想怎么保住首都市場吧。告訴蘇多福和蘇運城,下次送貨找供銷社的普通職工問問最近有沒有人找主任。別找主任,嘴里沒實話。”
葉煩一嚇唬,蘇遠航頓時不敢攬事。結果到家又跟他爹吵起來,他爹數落他,當三天廠長就擺臭架子。幸虧他不是公社書記,否則眼里哪還有爹娘。
蘇遠航左耳進右耳出。他爹又不敢找葉煩,這事便不了了之。
耿致曄所料不錯,老天不賞臉,正月底也沒湊夠一車海產。罐頭廠有去年冬天做的橘子罐頭,加六十箱罐頭才湊一車。
這次依然是蘇運城和蘇多福跟車。
二月雨水更多,農歷三月才出一車貨。海店供銷社主任見著倆人就說:“以為你們二月還得來一趟。我還愁那么多怎么賣。最近也沒什么節日。”
蘇多福解釋天天下雨,有時候海上風浪大,漁民都不敢趕海。
主任以為葉煩根據往年銷售量算到供銷社生意不好,一車貨能賣幾個月:“四月雨水多嗎?”
蘇多福:“黃梅時節家家雨啊。”
主任:“盡量四月底來一次吧。五月底再來一次。農歷六月七月不用,天氣熱懶得開火。進了八月得抓緊。”
蘇多福問西城和東城要不要。主任說他已經叫人過去通知他們,然后問他們要不要去辦公室歇一會。
蘇運城說白天睡著晚上就不困了。等主任跟蘇多福進去,蘇運城找耿致勤,問她最近供銷社有沒有來操著南方口音的生面孔。
耿致勤說沒見過。
西城和東城職工來拉貨,蘇運城過去幫忙,跟閑聊天似的問有沒有人跟他們談生意,比如罐頭。他幫罐頭廠問的。
他們也說沒有,蘇運城奇怪。回到島上就把這一情況告訴葉煩。
葉煩想不通。
蘇多福跟罐頭廠的人聊過幾句,把他的猜測說出來:“是不是現在這世道沒人敢學咱們掛羊頭賣狗肉?不止一人說咱們膽子大。我感覺島外海邊公社弄個食品廠也不敢往首都賣,擔心人生地不熟,出點事回不來。”
葉煩:“有可能。不過還是要多留意。商場如戰場,瞬息萬變。比如桔子,一旦發現很多人種,我們就要早做打算,能賣多少賣多少。再或者多跑幾個地方。”
蘇多福有一個大漁船,有經驗,不住地點頭:“是這樣。對了,這是陳小慧給你的信。我差點忘了。”
葉煩接過去:“我爸媽沒事吧?”
蘇多福搖搖頭:“你小姑子沒說。”
葉煩:“那你們回去早點休息。”
兩人騎著葉煩家的車子回去——耿致曄新買的。
耿致曄從倆孩子房里出來,沖葉煩伸手。葉煩笑著把信遞過去:“信上又沒長牙。”
“她自己都顧不好自己能有什么事。”耿致曄一邊拆信一邊說:“只會給你添堵。”看清內容,微微睜大眼。
葉煩移到他身邊,耿致曄把信遞過去:“我大舅子的大舅子離婚了。”
“還是他妻子提的?就因為她小弟下鄉?”
耿致曄:“你娘家那邊,每家都有個缺心眼。”
葉煩朝他腰上擰:“你家沒缺心眼?”
耿致曄點頭:“于姨那么多事也不會叫小勤離婚。肯定說,不用管我們,你自己過好就行。”
葉煩:“她肯定會后悔。”
耿致曄起身去廚房封爐子:“也許人家認為有情飲水飽,無情金屋寒。”
葉煩跟過去,把信扔爐子上燒了:“我不這樣認為。她爹娘可能說,現在敢不管你弟,將來你病了,他也敢不管你。不如趁年輕早點離,找個對她言聽計從的。”
耿致曄放下燒水壺:“睡覺吧。”
葉煩:“不用值班啊?”
耿致曄搖頭:“原本以為禿子一死,會有人趁機搞事。結果一個多月嚴陣以待,啥事沒有。”
葉煩:“你說新王上臺會做點什么震懾一二。我說一盤散沙,你還不信。”
耿致曄關上廚房門:“不可小覷啊。”
葉煩嗤一聲:“就是軍艦少。否則一艘接一艘圍他三個月,順便演習,他比誰都老實。就是欠收拾!”
耿致曄不禁苦笑:“想法很好。哪有那么多火力。”
第26章 利人利己
翌日清晨, 葉煩從菜市場回來發現廖苗苗種的薔薇活得很好,腦海里冒出一個想法。可能近十年二十年都沒什么用, 不過不是還有句話叫“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嗎。
葉煩到屋里見大寶二寶趴在長椅上說悄悄話,就叫耿致曄燒火。
耿致曄剛洗好衣服。大寶抬頭:“媽媽,爸爸累了。”
“好兒子!”耿致曄十分高興地摸一把兒子的小腦袋,“燒火就是坐下盯著火,爸爸不累。玩吧。”
大寶叫妹妹教他俄語,他教妹妹太極。
三分鐘后,兄妹倆決定握手言和, 不為難彼此。
葉煩聽到動靜朝客廳看一眼,無語又想笑:“他倆真有自知之明。”
耿致曄見爐子上煮粥:“一早就炒菜?”
“不炒。還有點咸菜。我沒買到雞蛋鴨蛋, 煮一斤蝦。”地鍋里加水,讓耿致曄先燒著, 她洗蔥姜, 然后拿碗搞點咸菜, 淋上芝麻油:“現在不用所有人嚴陣以待, 那不巡邏值班的人干嘛?”
耿致曄:“我們?訓練。”
葉煩又問:“淘汰下來的槍, 還有其他東西怎么處理?”
耿致曄眉頭微皺:“你是在刺探軍情嗎?”
葉煩:“不能說?”
耿致曄點頭:“這可以。多了不能說。看情況, 比如用的時候有危險,那就銷毀。只是老舊,就給有關部門。”
葉煩好奇地問:“沒有一些地區?”
耿致曄搖頭:“看不上我們的東西。人家嫌我們落后, 像剛出土的。”
葉煩見他提起火力問題就難受,便說正事:“炸山采石幫漁民鋪路呢?”又說一句證明自己非心血來潮, “不用修的像國道。就是用石頭把坑坑洼洼填平。以后你們買水果蔬菜雞魚肉蛋方便, 漁民也不會像現在一到下雨天就寸步難行。”
耿致曄沉吟片刻,他可以打報告, 上面應該不會反對,問題是他跟葉煩一樣煩公社書記。再說了,上趕著不是買賣。何況公社書記是橫山島父母官,此事應當由橫山公社領導班子找他合作。
耿致曄說:“人民子弟兵應該幫助人民群眾。可是突然找上門跟人合作,你不覺著像無事獻殷勤?”
葉煩:“駕駛員有沒有抱怨過山路不好走?”
耿致曄不清楚。年前忙著安排巡邏以及訓練,年后還沒來得及放松,禿子死了,耿致曄只敢中午回來吃頓飯,晚上睡值班室都恨不得睜只眼。
耿致曄問:“然后呢?”
葉煩:“回頭駕駛員再去村里拉楊梅或別的東西,你跟過去看看。如果路坑坑洼洼的,你就趁機問大隊長要不要修一下?”
耿致曄:“誰跟你說什么了?”
葉煩搖頭:“上面叫你守島,你就整天盯著海面啊?”
跟總部的戰友比起來島上的生活堪稱清靜又安逸。耿致曄不習慣。即便經常值班訓練,也有一種虛度光陰的錯覺。讓他在這個島上幾年,期間什么都不做,耿致曄可以確定自己會跟大部隊脫節。
可是耿致曄沒跟任何人說過島上枯燥,有時候都羨慕別的戰友自給自足——種菜養豬。
“難得清靜幾年,挺好。”耿致曄故意這樣說。
葉煩詫異:“你真這樣想?”
耿致曄又故意說:“咱倆結婚幾年一直分居兩地,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葉煩搖頭:“直覺告訴我你不滿現狀。”
耿致曄終于忍不住露出笑意。
葉煩朝他腳上踩一下:“逗我好玩嗎?”
耿致曄跳腳:“謀殺親夫!”
“疼吧?”葉煩問,“疼就對了。以后少逗我。不過話說回來,你覺著這事廖政委、牛福團長他們能同意嗎?”
耿致曄思索一會:“老牛沒問題。前些天一聽說禿子死了,他特興奮,當時就問我有多少家伙事兒,是不是可以隨機應變等等。要不是我攔著,他當天就敢開著艦艇登島吊唁。可那個時候禿子的兒子肯定防著我們——”突然明白那邊怎么那么安靜,合著這些天彼此都怕對方趁機搞事。
葉煩見他說著說著突然停了,不禁問:“所以,這事可行?”
耿致曄:“應該可行,但不會那么快。”
葉煩:“我知道。哪能說風就是雨。”
耿致曄點頭:“那我改天跟駕駛員聊聊。”
說是這樣說,飯后到部隊,耿致曄往炊事班方向移幾步看到兩輛運輸車,腳步一頓,過了幾十秒,在遠處看像思考著什么,然后朝運輸車走去。
他走到車尾,忙著往下卸菜和海鮮的炊事員慌忙立正敬禮。耿致曄回個禮示意他們繼續,然后問駕駛員:“聽說山路不好走,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翻車?”
駕駛員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團長關心他。不過駕駛員認為不能給團長添麻煩,說自己技術還行,翻山越嶺不在話下。
耿致曄頓時想到部隊駕駛員個頂個的好,轉到地方工廠簡直屈才。耿致曄就問趕上陰雨天呢。
駕駛員瞬間想到“黃梅時節家家雨”,團長一定擔心過些天連陰雨炊事班斷糧,團長就是團長,深謀遠慮啊。駕駛員相信那樣的天氣難不倒他,可他又擔心太顛簸糟蹋了糧食,就說有兩段路有點麻煩。
耿致曄順勢表示回頭跟他去看看,又叮囑一句注意休息,然后才去訓練場。
駕駛員沒等他走遠就忍不住同炊事員說:“團長真好。”
炊事員:“團長今年才三十四歲,首長敢讓他來這里肯定有過人之處。”
駕駛員點頭:“我以前一直以為他能壓牛團長一頭靠的是學歷高,父母是老革命。”
炊事員:“聽那些老娘們說的吧?真是因為這些,牛團長的暴脾氣會對他馬首是瞻?”
駕駛員恍然大悟:“我好像前天還是大前天看到牛團長開著三蹦子載團長和政委回家。”
炊事員:“沒有參謀長?”
老班長見幾人在外面聊上了,忍不住出來吼:“搬東西!”
駕駛員趕忙說:“休假了。就早幾天的事。我進村拉菜聽到一個漁民說參謀長搭他的船走的。”說完就把菜筐遞給炊事員。
老班長搬一筐菜:“不許在外面說部隊的事。生人進不來不等于島上的人都是好的。”
幾人連忙保證沒說過,他們知道哪個地方都有居心不良之輩。
再說耿致曄,回到辦公室看到牛副團長,他故意問政委呢。牛副團長一聽這話就知道團長找政委有事,十分好奇地問找政委什么事,叫他說來聽聽。
牛團長是個很傳統的男人,認為女人該在家洗衣做飯帶孩子,不該摻和老爺們的事。耿致曄了解他,當然不能提葉煩,就說聽駕駛員說有幾段路不好走,他跟政委商量商量向上面請示一下,軍民合作修路,與人民群眾方便與己方便。
牛團長不假思索地說:“好事!我去找政委。”
廖政委認為耿致曄想一出是一出。可這事確實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廖政委沒意見,耿致曄立刻打報告。寫好后叫文筆最好的政委幫他潤色潤色就遞上去。
隔幾天下小雨,耿致曄隨拉菜的駕駛員出車。有一段路特難走,跟在海上遇到大浪似的。過了那段路饒是耿致曄有心理準備都心有余悸。
耿致曄問駕駛員有沒有擔心過車胎陷進去。駕駛員經歷過一次,說去年臺風過后路上積水多,幸好當時空車,又碰到趕海的漁民,漁民又是搬石頭又是幫忙推才把車弄出來。
耿致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什么也沒說。
到村里,小隊長過稱,種地的社員幫忙往車上搬,耿致曄跟大隊長抱怨路窄不好走。大隊長苦笑著說以前島上沒有運輸車,最寬的是手扶拖拉機,就沒想起來把路拓寬。正好最近種田的社員都閑下來,他叫大家把路修一下。
耿致曄沉吟片刻問哪里的山可以炸,部隊提供炸藥,還可以抽一個連幫隊里運石頭石子。
去哪找這么好的事?簡直天上掉餡餅!大隊長雙手握住耿致曄的手表示感謝。耿致曄微微搖頭:“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大隊長固執地又說幾聲謝才松手。
回去的路上駕駛員問:“團長,您來之前是不是就想過路難走的話叫老鄉們和咱們一起修路?”
耿致曄點頭:“但是不能直接說。就算現在他們天天走,我們幾天走一次,由我們提出修路,還是有很多人認為路是給咱們修的。”
駕駛員不理解,可他想到那個大隊長那么激動,便對耿致曄的話深信不疑。
這事過去不到五天,公社領導班子找到部隊,請部隊多提供一些炸藥,還有幾個地方的路沒法通車。這些天往食品廠運海鮮全靠人挑或自行車馱。可自行車很貴,一個大隊一兩輛,消耗不起。
耿致曄沒出面,而是叫廖政委跟他們打太極。估計路修好后五年橫山島上上下下都會感激部隊,廖政委才松口。送走橫山公社領導班子,廖政委到辦公室就問耿致曄為何故意刁難他們。
耿致曄:“太容易得到反而不懂珍惜。指不定今天修好明天就說是他們自己的功勞。這樣還算好,就怕他們反咬一口,說我們抓壯丁修路。”
廖政委想想幾人的衣著十分樸素:“不至于吧?”
耿致曄瞥他:“升米恩,斗米仇。你當老祖宗說著玩的?不是我說,今兒換個人,我都不會叫你出面。這公社書記,我不得不這么做。”
廖政委:“因為葉會計好心找他辦廠,他還嫌葉會計年輕人瞎折騰?”
耿致曄震驚:“你怎么知道?”
廖政委坐下喝口水:“島上沒秘密。你嫂子聽菜市場職工說的。還說因為這事蘇遠航和他爹差點大打出手。不是以訛傳訛吧?”
耿致曄搖頭:“有這事。蘇書記的年齡能當我爹,能當你叔,要不說這事難辦,以后真敢把我們當蘇遠航使喚。你跟他們講道理,他們認死理,到時候就是兵遇到秀才,有理說不清。”說完起身,“叫老牛安排一下。”
牛團長推門進來,門撞到墻上咣當一聲,耿致曄嚇得差點沒站穩,氣得吼他:“壞了你修?”
牛副團長心虛,繞到廖政委身邊拿過他的搪瓷缸子喝水。廖政委嫌棄:“講不講衛生?”
“瞎講究!”牛副團長見耿致曄沒打算一槍斃了他或給他一拳,嘿嘿笑著說自己忘了門是木頭做的。
耿致曄坐下:“何事?”
牛團長:“可以拿出去用的家伙事兒清點完畢。什么時候行動?”
耿致曄無語:“炸個山,又不是炸碉堡!”瞥他一眼就叫廖政委帶隊,“務必通知到每一個社員。挑孩子上學的時候。必須拉警戒線,炸之前再上山檢查一遍,確定所有社員都在山下。”
牛副團長不禁說:“這么點事——”
耿致曄看向他,牛團長立即說:“我服從命令聽指揮!”
翌日,大寶拿出筆準備寫作業,放學到家就不用寫了,轟隆隆一聲,大寶嚇得筆掉地上,老師慌忙叫學生躲桌子底下。她自己也抱頭蹲下。然而沒有地動山搖房屋倒塌,也沒有飛機投彈的聲音,老師意識到什么,很是尷尬:“沒事了,都坐好。”
大寶想起爸爸跟媽媽說過,這幾天別上山,有什么石頭掉下來:“老師,是不是山上炸石頭啊?”
老師點頭:“老師忘了,咱們島上有一個團,敵人上不來。不用害怕,看書吧。我出去看看。”
同桌等老師出去就小聲問:“耿焱焱,是不是你爸爸炸的?”
大寶搖頭:“我爸沒上山。我爸爸中午回家。”其實他心中沒底很不踏實。
跑到家見爸爸在家,大寶松了口氣,揚起笑臉喊:“爸爸!”
耿致曄抱起兒子:“半天不見想爸爸了?”
大寶摟住他的脖子指著遠處高山:“爸爸,還炸嗎?”
耿致曄點頭:“下午還有。但不是在這邊。”指著西邊,“離這里七八里路。明天再炸一天。”
葉煩拎著菜抱著二寶進來恰好聽到最后一句:“明天還炸?”
耿致曄:“有些地方路只能走人,都沒法過木板車。趁機把路拓寬。”
葉煩:“會不會有石頭掉下來?”
耿致曄點頭:“他們有法子,好像用藤條編的網固定。以后有了錢再用水泥砌。”放下大寶接過菜,“今天怎么比我還晚?”
二寶跟她爸顯擺玩兒去了。
大寶羨慕,耿致曄疑惑不解,父子二人一起用眼神問葉煩,不在食品廠嗎。
葉煩一邊朝屋里去一邊說:“蓮花大隊不是種藕嗎?今年決定劃出一片地種蓮子多的蓮。我這幾天沒事,他們叫我過去看看。”
大寶頓時不羨慕了。
耿致曄:“你又不會種。”
葉煩:“叫我欣賞接天蓮葉無窮碧吧。也許是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他們很聽話,我一定要幫他們把蓮子賣出去。”
耿致曄:“我印象中我家沒做過蓮子。有人要嗎?”
葉煩點頭:“種的不多。有把握。他們不放心可能也是認為現在飯都吃不飽,誰買蓮子啊。”
大寶不禁說:“媽媽好厲害。”
耿致曄下意識看兒子,大寶立即說:“爸爸也厲害。”
耿致曄無語又好笑:“你呀。跟妹妹在客廳玩兒,我們做飯。”
飯后,耿致曄去隔壁找廖政委,跟他去炸山的地方看一眼才回部隊。
耿致曄也沒叫哪一個連天天修路,輪到哪個連不需要值班巡邏,耿致曄就叫哪個連上。上千人輪著來,忙了兩個月也沒覺著累。
常用的大路修好,還是很多山皮石子,耿致曄把運輸車借給各大隊,各大隊拉幾車碎石子鋪村中低洼處。家屬院這邊原本屬山西大隊,路是石子路,但不平整——年年陰天下雨人踩的板車壓的。山西大隊一直不知如何感謝葉煩,就借這個機會拉兩車石子,把容易積水的地方鋪平整。剛鋪下去很難看,陽歷八月臺風過后,雨水沖刷幾遍路上很干凈。太陽出來廖苗苗就可以在門口踢毽子。
葉煩疊幾個紙飛機,大寶二寶在門口玩飛機。
廖政委愛人莊秋月見葉煩在路邊看孩子,拿著毛線過來,一邊織毛衣一邊說:“老廖說耿團長為了糊弄他修路什么話都說。我說他不如耿團長有想法。他還說耿團長純粹閑著無聊。這不挺好的。”
雨后空氣清新,人的心情也極好。廖苗苗蹦蹦跳跳過來:“媽,多種點花就更好了。你看——”指著葉煩家的院子,“你看多好。可惜都被臺風掛掉了。”
葉煩:“還有花骨朵,過幾天就開了。”
廖苗苗又高興了:“媽,再種點吧?”
連著幾天大雨把氣溫降下去,外面屋里空氣新鮮,參謀長愛人也從屋里出來朝葉煩走來:“早幾個月沒感覺。最近一出門就能看到花,是挺好的。”
葉煩:“明年你家也種點?種院子外面不礙事。”
劉桂花從胡同里過來,跟葉煩說她家也種點,然后指著胡同:“雨水一沖真干凈。早幾天我閨女還說石頭路不好走。要不是鋪了這些石頭,今天我可不敢出來。一不小心就踩一腳泥。”
葉煩點點頭說明年給她留花種。
劉桂花問:“我家老牛過幾天休假。耿團長今年什么時候休假?”
莊秋月不禁說:“過了中秋老廖休假。耿團長再不休假今年就沒時間了。”
大寶頓時急了:“媽媽,爸爸休假,我怎么辦?我不上學了嗎?”
葉煩:“可以請假。”
大寶搖頭拒絕:“不要。我有寒暑假,不可以請假!”
葉煩心說你才上一年級:“這樣想就對了。不過你爸前些天太忙確實需要休息。但我們不回首都,姥姥過來。”
第27章 婆婆媽媽
葉煩和陳小慧同樣沒接觸過古玩, 陳小慧聽到老物件迫不及待地買下來,葉煩選擇先查資料再看貨, 顯得陳小慧像智力不全。可把陳小慧刺激的不輕。
當著葉煩的面陳小慧不好承認這點,她走后陳小慧立即找資料,問耿致勤認不認識歷史系教授或考古專家。平時晚上看書,星期天不是拜訪學者,就是去廢品收購站或舊貨商店長見識。
陶春蘭很擔心她故態復萌。仔細觀察發現她學好了,陶春蘭放心之余,又因她整天不著家,家里只有自己一人很沒意思, 忍不住想大寶二寶想葉煩。
葉煩在家那幾天陶春蘭清楚地看到陳小慧跟她關系尚可,趁著吃飯氣氛輕松的時候, 陶春蘭念叨不知大寶二寶怎么樣,真想去看看。
陳小慧想也沒想就說去唄。說出口感覺回答太快, 仿佛她巴不得陶春蘭不在家, 陳小慧趕緊表示自己星期天有時間可以送她上車。
陶春蘭確定陳小慧沒意見, 笑著說得給煩煩寫信, 她還不知道。陳小慧就說寫信太慢, 特快信一來一回也要半個月, 不如發電報。
陳小慧幫陶春蘭發電報,葉煩回一封信,提醒陳小慧不要買特快, 特快直達是硬座,媽年齡大坐硬座難受, 買臥鋪, 她去杭城接人。
陳小慧吃一塹長一智——差點用明式的價格買下清末的家具,不敢再自以為是。這次全聽葉煩的。然而她還是智力欠缺, 或者說前世見識有限,又不曾真正獨自打拼過,不如葉煩考慮周到。陶春蘭出發前幾天她直接問耿致勤要不要給大寶二寶捎東西。
耿致勤有心眼,偷偷買一包,準備偷偷送去葉家。結果還是被她媽發現了。
葉煩到杭城看到婆婆媽媽肩并肩,頭暈腦脹,不敢置信地問:“你怎么來了?”
于文桃抬起下巴:“你媽能來我不能來?”
候車室人來人往的,葉煩怕她不懂事大聲嚷嚷:“那你和媽再等會兒。”
于文桃見她要走:“干嘛去?”
葉煩無力地說:“給你買票。跟我一起去?”
于文桃這輩子沒來過南方,以前也不敢來。一車一車山珍海貨運到首都,給于文桃的感覺江南不遠不可怕。于文桃上過幾天學,聽說過“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也學過“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于文桃對江南充滿了好奇,就問丈夫想不想大寶,她可以替他去看看。這算盤撥的,耿父不屑戳破,只問她她走了誰照顧兩個小的。當晚耿致曄二哥二嫂回來說最近不忙,沒什么意外的話,二哥可以在家休息一周。
第二天于文桃去買票,給小孫子小孫女買吃的。
因為時間趕,來不及通知葉煩,于文桃這一路上想起這點就擔心葉煩給她買回程的火車票:“親家母,你看著行李。我看看江南火車站跟咱們那邊有啥不一樣。”說完就問葉煩售票處在哪兒。回頭她們自己買票,省得葉煩送她們到杭城再回去。
葉煩心說你還挺體貼。
既然這么體貼,你還不聲不響地跑過來。
來都來了,葉煩又不能把她趕回去,也懶得出口傷人。
于文桃見葉煩買到甬城的火車票,可算有心情打量南方人跟北方人有啥不一樣。
葉煩不知道她這么閑,見她四處張望:“看什么呢?”
于文桃:“都說江南出美人兒,也沒有多美啊?”
葉煩無語:“先上車。”
于文桃收回視線:“對,上車。還得坐船?我還沒坐過船。”
葉煩有個不好的預感,到船上就盯著于文桃。果然沒叫葉煩失望,她還沒坐下就伸長脖子往水里打量。葉煩嘆氣:“你坐下,站不穩容易暈船。”
于文桃立刻坐下,然而眼睛還一個勁往水里看。
陶春蘭趕了兩天路身體吃不消,羨慕她精神好:“你不累嗎?”
于文桃搖頭:“睡了一路累啥。我快憋死了。”趁著葉煩給陶春蘭倒水顧不上她,手往海里伸,掬一把海水聞聞,“真腥!”
漁船不大,開船的漁民離幾人很近,見狀實在忍不住,問:“葉會計,這是你姨啊?”
于文桃轉向葉煩,很好奇她怎么回答。
葉煩白了她一眼:“大寶二寶奶奶。”
漁民詫異:“真年輕!”
葉煩:“我愛人生母去的早。于姨是他繼母。不過我愛人是她養大的。”
于文桃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滿臉笑意說著謙虛的話:“其實也沒干嘛,就洗洗衣服做做飯。”
葉煩心說把笑容收一收更有說服力,嘴上說:“家里人多,蠻辛苦。”
于文桃終于有點羞愧,因為她就頭兩年洗洗衣服做做飯。從有了女兒,不是她兄弟姊妹就是她母親過去幫忙。這兩年退休在家要伺候一大家子,可她用上了電器自來水。
于文桃娘家在城郊,現在還要挑水吃。電燈和油燈兩用,小孩寫作業用電燈,老人心疼電費用油燈。因此她娘家人每次到耿家都說除了院子小一點,哪里都好。回回不忘提醒于文桃好好過日子,別給耿家父子添堵。
于文桃當然知道她老頭子一身病,快七十了,也有年輕姑娘愿意嫁給他——老干部遺孀有補貼,攀上耿家沒壞處。就說她,兄弟姊妹沒技術,也沒上過幾年學,嘴巴還笨,不好安排工作,一直在村里種地。可是因為于文桃嫁到耿家,村里沒人敢欺負于家。耿父工資高,不在乎于文桃賺多少,于文桃月月補貼娘家,給侄子侄女交學費買衣服,也沒人說什么。
剛到耿家那年于文桃覺著委屈。沒人在意她的想法,她慪氣也只能跟自己慪,時間一長又覺著不能這么折磨自己。心態調整,于文桃發現她這個后娘比人家親娘還舒服自在。
要不是怕耿家老大,于文桃這幾年能跳上天。也是因為怕耿家老大,于文桃時不時擔心老頭子沒了,老大把她和耿致勤攆出去。所以迫切希望耿致勤有個鐵飯碗,找個好人嫁了。萬一真有那一天,她就去閨女家。
話說回來,于文桃怕漁民繼續問,她無地自容,就問還有多遠。
漁民指著青山:“就是那里。”
于文桃詫異:“這么小?”
葉煩:“這個島俯瞰像長方形,我們現在在島西邊,一會到南邊就大了。”
漁民調轉船頭,不一會兒就到島南邊。于文桃心說也沒多大啊。等船靠近,于文桃詫異:“島好像變高了。”
葉煩扶著她媽下來:“船在海里,海面不是平的,給你的錯覺。快點,人家等著回家呢。”
漁民笑著說:“不著急,我家離得近。”
于文桃見他也下來:“你跟我們一起啊?”
漁民:“我家在家屬區后面。”
陶春蘭:“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漁民見她臉色不好,叫她快回家休息。
于文桃提著大包小包:“煩煩,遠嗎?”
“姥姥?”
于文桃腳步一頓:“大寶?”抬眼看去,正往這邊跑的大寶停下,回頭看爸爸,我看錯了嗎?耿致曄搖頭。大寶不敢信,還是跑過去:“奶奶?”
于文桃的包往地上一扔,三兩步迎上去抱住大寶:“想不想奶奶?”
大寶:“你咋來了?”
“小混蛋!跟你媽一樣。我不能來?”于文桃把他放下,沖二寶拍手:“奶奶抱抱。”
大半年不見,二寶不敢認。于文桃佯裝生氣:“我是奶奶,不記得?”
有爸爸媽媽撐腰,二寶不怕,笑著伸手:“奶奶!”
于文桃抱住香香軟軟的小孫女,終于有了到家的感覺:“我的二寶啊。想死奶奶了。你姥姥還不讓我來。憑什么?”回頭數落陶春蘭,“要不是我你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耿致曄納悶,坐車又轉車又乘船,她不累嗎。
于文桃很興奮:“這里跟咱們那邊不一樣。咱們那邊風是熱的,這里是涼的。”
耿致曄撿起行李:“先回家。”問陶春蘭,“媽,沒暈車吧?”
陶春蘭不暈車:“有點暈船。”
耿致曄叫葉煩扶著她:“走慢點。不到一公里,一會兒就到。”
于文桃一聽這么近,就叫大寶帶路。
大寶很興奮——姥姥來了,奶奶也來了。他大喊一聲:“跟我來!”
二寶要下來。于文桃放下她,拉著她的小手追大寶。
此刻天還沒徹底黑下來,屋里黑下來,家屬區家家戶戶拉亮電燈,門口的路被灑出來的燈光照亮,莊秋月沒等于文桃到葉煩家門口就看見她。
莊秋月問參謀長愛人萬思芹:“小葉母親這么年輕?”
話音落下,大寶跑過來:“奶奶,這里就是。”猛一下推開門,“奶奶,快來。”
莊秋月和萬思芹相視一眼,不是接媽嗎?怎么把婆婆接回來了?要出事啊。兩人默契十足一左一右分開,各回各家。
萬思芹到自家門口,不禁停下,葉煩扶著一個老人從西邊過來,耿致曄在兩人前面時不時回頭,像是擔心她們突然倒下。萬思芹十分好奇,等耿致曄又過來幾步就問:“耿團長,大寶姥姥來了?”
耿致曄停下,順便等等葉煩和他丈母娘:“是的。有點暈船。吃飯了嗎?”
萬思芹:“剛吃飯。你還沒吃吧?”
耿致曄點頭:“做好了。”對葉煩高聲說:“煩煩,我先回家盛飯。”
葉煩抬一下手,耿致曄先回家。
萬思芹借著屋里的燈光看到大寶姥姥臉色不好,就催葉煩快回家歇息。她又往東去,到莊秋月家門口,莊秋月從屋里出來。萬思芹低聲說:“婆婆媽媽都來了,葉會計有的煩了。她媽也是,怎么給起名葉煩?繁花的繁不好嗎。”
莊秋月打量她:“怎么瞧著你有點幸災樂禍?”
萬思芹搖頭:“沒有。就是,就是——”島上日子無趣,都沒人來放電影,好不容易有點樂子,哪怕是耿團長家的,萬思芹也不想錯過,“幸好小姑子沒來。否則婆婆媽媽小姑子,老天爺,要命!”
莊秋月:“小姑子來沒什么,不是陳小慧就行。”
萬思芹恍然大悟:“對,差點忘了,葉煩不是她媽親生的。我記得誰說過,耿團長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走了。這——后媽對上養母,嘖——”越說越興奮,“我去看看!”
莊秋月一把把她拉回來:“以前田小鳳經常跟幾個女人在路口議論葉煩也沒見你過去。”
萬思芹:“那幾個女人見天詛咒葉會計,我說什么?丟份兒!再說了,我也不是想看熱鬧,我怕婆婆媽媽打起來。”
莊秋月也好奇:“人家還沒吃飯,你過去看著人家吃?”
萬思芹想象一下那個場景:“那明天,明天再說。”
莊秋月踮起腳朝屋里看,只能看到耿致曄忙前忙后。她心下好奇,到家打開窗戶,睜大眼睛朝葉煩家廚房看,只能看到大寶奶奶忙前忙后。
廖政委奇怪:“該洗澡不洗澡,看什么呢?”
莊秋月嚇了一跳,趕忙關上窗,壓低聲音:“大寶奶奶姥姥都來了。”
廖政委臉色猛一變,移到窗前想開窗又擔心看到不該看的尷尬:“這——耿團長,辛苦了。”滿眼笑意。
莊秋月詫異:“不是說你能提到政委,還是耿團長說他希望跟你搭班子?你這人怎么——”
“不一樣。你不懂。舒服!”廖政委笑著躺床上,“他天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沒人能算計他。終于能看到他吃癟,我不得高興高興。”
莊秋月無語:“什么戰友?損友吧。”白了他一眼就去廚房倒水洗漱。
然而還沒完。翌日清晨,廖政委洗漱后就去耿家門口,看到大寶二寶在院里玩,他移到葉煩家院門邊:“大寶,吃飯了嗎?”
大寶把奶奶帶來的風車給妹妹:“沒有。伯伯吃了嗎?”
廖政委:“沒有。你爸爸呢?”
于文桃從屋里出來,廖政委立刻進院:“您是大寶奶奶?”
“你是老三——致曄戰友吧?”于文桃走過來。
廖政委同她寒暄,問她一路上累不累,怎么起這么早等等。
陶春蘭跟于文桃擠一張床,一夜沒敢翻身難受死了,見于文桃啥事沒有,忍不住抱怨:“她怎么跟誰都能聊?不累嗎?煩煩,你不該叫她來。”
耿致曄蹲在一旁洗菜:“不是您叫她來的?”
陶春蘭噎住。
葉煩朝他腿上踢一下,提醒他對他丈母娘客氣點:“今晚你跟大寶睡?他和二寶的床挺寬。二寶跟我婆婆睡也不擠。”
陶春蘭點頭:“你把她叫進來。說什么大寶二寶是她帶大的,一天不見就想的難受。她也好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你親婆婆。”
葉煩點頭:“行,叫進來。您把柴點著。”給耿致曄使個眼色,趕緊炒菜。
耿致曄微微點頭。葉煩出去:“廖政委,早啊。”
“早。”廖政委心里很失望,他以為耿家有熱鬧看,沒想到人家很和睦,“家里住得下嗎?”
葉煩心說住不下也得住,島上又沒招待所:“住得下。昨天麻煩你了。”
學校還沒開學,大寶二寶都在家,耿致曄留在家照看他倆,昨天一早就叫廖政委盯著訓練——平時盯著訓練的牛副團長休假了。廖政委笑著說:“客氣。有事您說話。我家該吃飯了。”對于文桃說,“嬸子,我家在隔壁。我愛人天天在家,葉會計忙的時候,您有事可以找她。”
于文桃說聲謝謝,等他回到隔壁就說:“煩煩,你鄰居挺好。”
葉煩點頭:“洗臉刷牙吧。”
廖政委到客廳門口停下朝隔壁看,于文桃比他家小妹還聽話,立即回屋洗臉。廖政委詫異,到廚房就說:“葉會計家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莊秋月冷笑一聲:“沒熱鬧可看?”
廖政委:“我以為婆婆遇到媽,針尖對麥芒。結果葉會計是長槍大刀,一個人能壓倒倆。不簡單啊。”
莊秋月很意外。不過仔細想想,若非婆媳和睦,繼母也不敢一個人登島。若非母女情深,以葉煩的脾氣不可能還姓葉。既然這樣,就算婆婆跟媽不對付,為了共同的人也會收斂脾氣。
可惜有人不這樣認為。
昨兒一早葉煩出島,別人問她干嘛去。葉煩覺著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就說接她媽。
家屬區的軍屬們都知道葉煩非葉家親生的,很好奇她跟她媽怎么相處,所以昨晚不止莊秋月和萬思芹刻意等她,還有很多人在路口胡同里裝聊天盯著葉家。
聽到大寶喊“奶奶”,跟田小鳳比較好的軍嫂興奮的半夜才睡著。今兒一早,買菜挑水去廁所,無論遠近都從葉煩家繞一圈。
于文桃和陶春蘭睡得早起得晚,除了廖政委,沒人看到她倆,別有目的的人愈發失望。
飯后,葉煩去食品廠,耿致曄去部隊,家里肯定只剩陶春蘭和于文桃以及倆孩子,柳晴拎著扁擔和水桶到耿家門口。
于文桃在院里洗她和大寶二寶的衣服,叫陶春蘭洗她自己和葉煩以及耿致曄的。于文桃的理由是老三都快成你葉家上門女婿了,給他洗衣服怎么了。
陶春蘭很無語,讓她先洗,自己在一旁看著大寶二寶玩兒。
柳晴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壓水井要用啊?那我去挑水吧。”
于文桃立刻把水桶拎到一旁:“暫時不用。”
柳晴笑著過去。不巧廖苗苗從屋里出來:“柳姨,干嘛呢?”
柳晴的笑容凝固。
于文桃愛東家長西家短,以前又在文工團工作,很會看人眼色,見狀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把她剛洗好的幾件衣服放壓水井底下:“忘了,我再用一下。”
柳晴回過頭,于文桃已經開始壓水,同時廖苗苗蹦蹦跳到葉煩家門口。柳晴眼角余光看到廖苗苗進來就把水桶拎起來:“我還是挑水吧。水井離這邊不遠。”不待婆婆媽媽開口就往外走。
廖苗苗故意問:“不壓水啦?”
柳晴在心里暗罵一句“該死的小丫頭”,面上擠出笑:“都一樣。”說完就走。
廖苗苗雙手叉腰,跟罵街的小老太太似的:“我呸!”
婆婆媽媽互看一眼,陶春蘭問:“你是廖政委的女兒吧?”
廖苗苗放下手,笑著過來:“奶奶好,我叫苗苗。”
陶春蘭點頭:“你好。剛才那個誰啊?”
廖苗苗聽她媽和劉桂花說過幾次,但每次聲音都很小,廖苗苗只聽到零星幾句:“反正不是好人。不要跟她說話。她平時不來葉姨家壓水。這個壓水井就葉姨,我家,那邊參謀長家,還有后面牛副團長家,我們四家用。”
陶春蘭:“大寶,她沒來過?”
大寶搖頭:“沒有。”
于文桃好奇:“她跟煩——大寶媽媽不對付啊?”
廖苗苗不敢胡說八道:“我就知道她跟田小鳳好。田小鳳是駕駛員的愛人。她丈夫轉業了。葉姨不是葉家親生的就是田小鳳說的。田小鳳看大寶吃面包,還說他洋玩意吃多了活不長。”
大寶使勁點頭:“她最壞。”
廖苗苗:“還把大寶嚇哭了。”
大寶瞪她,不許說!
于文桃很生氣,見狀又想笑:“咱家大寶還不好意思?不怕,奶奶來了,奶奶給你報仇!”
廖苗苗嚇得變臉:“奶奶,你——葉姨要是知道——”
于文桃:“跟你無關。今天的事你知我們知,我們不說誰知道?”
廖苗苗不安:“可是打架不好。”
于文桃搖了搖頭:“不用打。我肯定打不過她。我故意氣她。”
廖苗苗放心了,又很好奇她有什么好辦法。
這年頭祖上有錢有權不值得炫耀。于文桃也沒空跟人比慘。物資貧乏年代,人最在乎的是吃穿。有些時候一張大團結也不如一張全國糧票有用。
于文桃洗好衣服到屋里歇一會,看日頭該做飯了,她去廚房翻箱倒柜,沒找到海鮮和菜,想起葉煩說這里暖和,一年到頭都有青菜,幾乎天天都能買到新鮮海鮮,隨吃隨買。
于文桃拿著買菜的小竹籃,到外面就喊:“大寶,奶奶給你買好吃的去。”
大寶:“奶奶,我也去。”
陶春蘭給他洗洗手,見二寶起來:“二寶,咱不去。你奶奶沒法抱你。”
二寶:“媽媽,我找媽媽。”
于文桃沖二寶招手:“奶奶帶你找媽媽去。”
出了門于文桃才發現籬笆院外有很多薔薇,含苞怒放,有好幾種顏色,道路平整,根本不是她以前以為的荒涼小島。不過看路面石子顏色和花枝大小,像是去年或今年才弄的。
聽廖政委女兒的意思以前也沒壓水井。
她兒媳婦不愧是她兒媳婦,真會過日子。
于文桃與有榮焉,心情很好,聽出有人故意問大寶干嘛去,她也停下來說:“買菜去。聽說海鮮便宜,我看看究竟多便宜。”
無論誰問她都這樣說,以至于搞得不對葉煩家好奇的人也忍不住在路口等她。
一個鐘頭后,于文桃和大寶走前面,葉煩抱著二寶拎著一兜子蝦跟在后面。大寶手里還拎著一串螃蟹。
橫山島海產豐富,漁民懶得吃浪費時間又沒多少肉的螃蟹。有人看到螃蟹心說,不愧是北方來的,沒吃過好東西。然后故意問:“中午吃螃蟹啊?”
文工團工作過的多多少少有點敏感,于文桃感覺不對:“先養著給大寶玩。我家大寶玩夠了晚上再做。”
問話的人順嘴問:“中午吃什么?”
葉煩為了給她媽接風,這個月肉票沒用。于文桃買兩斤五花肉卻不直接說,故作苦惱:“好吃的太多,很多我都不認識,先買一條大黃魚,兩斤小鮑魚,鮑魚跟五花肉一起燉。
“聽說蟹黃包、燒鰻魚也好吃,改天試試。大寶,喜不喜歡吃奶奶做的小鮑魚紅燒肉啊?”自問自答,“不喜歡也沒關系,奶奶給你煎午餐肉,夾面包。奶奶還給你買了可樂。奶奶好吧?哪像你媽,天天說你們零食吃多了就不吃飯。能吃多少?”很是不滿地瞥一眼葉煩,“還說牛奶沒豆漿有營養。懂不懂啊?”
葉煩張口結舌,哪跟哪兒?她什么時候說過牛奶不如豆漿?
陶春蘭同志又數落她?真是,還得一個屋檐下住十來天,數落她干嘛。
自家媽搞出的事,葉煩不好跟婆婆計較:“先回家。”
于文桃見兒媳婦這么給面子,舒服的像三伏天喝冰可樂一樣,高興地說:“大寶,回家做鮑魚紅燒肉嘍。”
葉煩經常跟于文桃吵吵,大寶習慣了,媽媽沒反擊說明不是吵架,他毫無心理負擔地往前跑:“回家吃紅燒肉啦。”
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家屬區的小孩都知道耿大寶中午吃紅燒肉。
廖小妹也要吃紅燒肉。莊秋月說大寶奶奶姥姥昨兒才到,大寶媽媽買肉招待她們。等自家來客她也做。
葉煩很少這么大張旗鼓地告訴大家她家吃什么。廖苗苗覺著不對,出去看看葉煩家什么情況,聽到耿大寶跟他同學說:“對啊,我家吃紅燒肉。讓你媽買去吧。”
廖苗苗無語,合著就是這種辦法。
陶春蘭同樣感到無語,她在廊檐下乘涼,勾頭朝屋里說:“你真幼稚。”
大寶說的話正是于文桃教的。于文桃此刻忙著喂二寶喝奶粉,頭也不抬地說:“我樂意。又沒花你的錢。”
葉煩正準備出去刷鮑魚:“媽,不是因為你啊?”
陶春蘭:“因為我什么?她特意買給我吃?”
葉煩問她婆婆:“誰又氣你了?”
于文桃見葉煩關心她,笑著說:“小事一樁,我能搞定。做飯去。我還沒吃過鮮鮑魚。”
葉煩不禁提醒:“過年我寄回家的你沒吃?”
“那都凍死了。”于文桃叫她趕緊做,“黃魚清蒸啊。賣魚的同志告訴我清蒸就行。”
葉煩:“你想吃什么吃什么,但不許惹事。”
于文桃搖頭:“不惹事。”
因為離八月十五只剩一個月,首都要四車廂山珍海味,蘇遠航到各大隊盯著別因為搶東西打起來,葉煩去供銷社收貨,所以飯后她就去食品廠。
于文桃不會做蟹黃包,問陶春蘭會不會。陶春蘭多年前吃過一次,她覺著就是包蟹肉。于文桃又帶大寶買兩兜子螃蟹,買一條大鰻魚。回來的路上碰到漁民,她很自來熟地問蟹黃包和鰻魚怎么做。她要做給兒媳婦吃。
那個漁民不會,就幫她問熟人,然后幾個人去葉煩家教于文桃做菜,還幫她挑蟹肉。
于文桃使喚陶春蘭和面。陶春蘭希望閨女下班就能吃飯,不想配合她還是老老實實和面。于文桃做好就給大寶一個小碗,碗里裝四個,對她說:“屋里熱,去外面吃。”
六點多天沒黑,外面很涼爽,葉煩家門口很多小孩,大寶貪熱鬧,一手抱著碗一手吃蟹黃包。
葉煩到參謀長家門口就聽到好幾個小孩問“大寶,好吃嗎?”然后問“耿焱焱,真是蟹黃包啊?你奶奶好厲害啊。”
葉煩停下嘆氣。
參謀長愛人萬思芹拿著幾根黃瓜從院里出來調侃:“你家的黃瓜和洋柿子都沒人吃了。”
葉煩:“她是不是聽人說了什么?”
萬思芹確定耿家沒熱鬧看,這兩天就沒留意:“不清楚。反正你婆婆,我感覺,不是我挑撥,她,不好惹。”
又不是給葉煩添堵,回到家就能吃到熱湯熱飯,葉煩就當不知道。
葉煩不在意不等于耿致曄沒意見,飯后,于文桃叫葉煩跟耿致曄出去消消食,她和親家母刷鍋洗碗。
大寶二寶起身,她一手抱一個:“奶奶陪你們玩兒。爸爸媽媽累一天了。”
耿致曄眉頭一挑,拉著葉煩出去。門口都是大人小孩,耿致曄拉她去南邊海邊。
軍港的夜晚靜悄悄,耿致曄踩著被月光照亮的沙灘,聽海風拂過,看海浪輕搖,心中無比平靜,沒有一絲枯燥。突然他發現這一幕很熟悉。仔細想來,他到島上的第一晚,在哨所望著神秘的大海心里就想,葉煩也在就好了。
耿致曄停下情不自禁地擁住葉煩。
葉煩這一刻無比確定,耿致曄心里沒別人。葉煩不由得回抱住他,耿致曄心如擂鼓,眼角露出笑意,為了初戀要下鄉又如何,現在不照樣人跟心都是他的。
幸好沒聽發小的說什么初戀難忘不能娶。
不娶什么都得不到。
娶了才有可能。
退一萬步說,得不到她的心也不虧,至少擁有過,還有一對聰慧可愛的兒女。
第28章 羨慕吧
陶春蘭看著女兒女婿出去才反應過來:“你讓他倆, 那個啊?”
于文桃:“約會啊?”
大寶好奇地問:“爸爸媽媽這么晚還開會啊?”
于文桃被自己的口水嗆著。陶春蘭瞪一眼她:“不是。爸爸媽媽想出去玩兒。好比,你有時候想跟同學一起玩。”
大寶睜大眼睛:“爸爸媽媽那么大了啊。”
陶春蘭:“大人小孩都想玩。”
于文桃真怕教壞小孫子:“就像你爺爺, 找人下棋都忘了回家吃飯。”
大寶一臉懵懂地點頭。
于文桃怕小孩學給葉煩聽:“大寶,不要告訴爸爸媽媽,他倆會不好意思,因為那么大人了。以后多讓他倆自己出去,你和二寶在家玩。不過你很想跟媽媽爸爸出去也可以。你爸你媽疼你,不會扔下你和二寶自己跑。”
大寶搖頭:“媽媽沒有扔下我和二寶。”
于文桃:“那你和二寶在客廳玩。”
大寶乖乖點頭:“妹妹,媽媽累了,我們讓媽媽歇一會。妹妹, 想玩什么,哥哥陪你?”
家里人多熱鬧吃飯香, 二寶不聲不響吃多了不想動,伸出小手:“哥哥抱。”
陶春蘭以前天天帶她很了解二寶, 把她抱長椅上:“大寶, 妹妹困, 看著妹妹別掉下來。”
大寶拉著小板凳坐到椅子邊守護妹妹。
于文桃和陶春蘭從廚房出來, 大寶還坐在板凳上趴在椅子上盯著妹妹, 像是沒動過。
二寶睡著了, 陶春蘭抱她回房,于文桃拉著大寶出去。
于文桃跟葉煩一樣在門口看著大寶,大寶有仰仗不怕人, 朝廖大弟跑過去,問人家玩什么。
廖大弟掰著腿跟小伙伴斗雞, 而耿大寶比他矮太多, 叫大寶跟小妹玩。耿大寶找廖苗苗。今兒月亮極好,廖苗苗跟小姐妹跳繩, 耿大寶不會,自告奮勇幫人家撐繩子。
“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耿大寶不由得跟著唱,小臉上掛滿了笑容,于文桃不再擔心聰明的小孫子在島上呆久了變成小猿人。
翌日清晨,陶春蘭去菜市場,到路口看到幾個中年女子說說笑笑走進菜市場。陶春蘭剛來幾天只認識其中一人,還是廖苗苗告訴她的——柳晴。
從杭城到甬城的火車上,葉煩告訴婆婆媽媽家屬區的人都知道她本該姓陳。于文桃震驚,江南和首都相隔幾千里,島上的軍嫂如何知道。
葉煩就說管她們怎么知道的。反正沒人敢當著她的面說三道四。之所以告訴她倆是不希望有人陰陽怪氣的時候她們什么都不知道過于被動。
陶春蘭當時認為閨女杞人憂天,軍人不在家,軍嫂一人洗衣做飯帶孩子,哪有空嚼舌根。沒成想第二天就來個柳晴。
陶春蘭年輕那會兒比于文桃性格沖,否則她一個姑娘家哪敢鬧革命。這些年被復雜的工作磨平了棱角,不等于她骨子里好欺負。不然于文桃聽了廖苗苗的話嚷嚷著報仇,她不可能一聲不吭。
于文桃用好吃的饞的左右鄰居的小孩都跟父母鬧,真的很幼稚,對柳晴本人和她狐朋狗友傷害性極小。
田小鳳說大寶洋玩意吃多了活不長,是真以為洋玩意吃不得還是羨慕,自然是后者。柳晴故意去葉煩家壓水,要不是因為羨慕嫉妒,難不成替陳小慧打抱不平。
對于柳晴之流,解釋就是掩飾,不解釋就是心虛。
陶春蘭在路口停一分鐘才進菜市場,饒是陶春蘭有心理準備,也被各種各樣的海鮮驚得一愣一愣。
賣魚的職工不禁問:“您是葉會計的母親吧?您要點什么?”
不遠處的柳晴幾人看過來,陶春蘭回過神就有所察覺,但她裝不知道,指著魚問:“什么魚?怎么做啊?”
職工告訴她小黃花魚,如果燒湯,可以買點雪菜。
陶春蘭挑六條,用頗擔心的口吻說:“也不知道煩煩喜不喜歡吃。”
職工把魚遞給她接過錢:“葉會計說不讓她做,她吃什么都行。”
陶春蘭笑道:“聽她胡說。難養著呢。打小就這不吃那不吃。這么說是怕你們笑話她。”
賣魚的同志對葉煩的事很好奇,尤其她和陳小慧抱錯這事:“你一定沒少費心吧?難怪把葉會計養得那么好看,個頭也高,又厲害。”
陶春蘭點頭:“是呀。不會做鞋不會做衣服,也沒做過幾次飯。幸好我身體好可以幫她照顧大寶二寶。”
賣魚的同志暗暗咂舌,竟然這么疼葉會計?可是也不能這么疼:“那您要是病了怎么辦?”
陶春蘭:“我有工資啊。我可以請護工。我和她爸這些年攢了一些錢,等我們老了錢沒花完就給煩煩一半,留她以后請護工。平時不想做就去食堂打飯,不會做衣服就買。也花不了多少錢。”
賣魚的同志心里極為震驚:“可是,鞋不難做吧?總買也不合腳。”
陶春蘭點頭:“商店賣的不合腳可以找老師傅做。衣服不合身可以找裁縫鋪修。咱們國家也沒有法律規定女同志必須會做這些。我們那邊姑娘小時候上學長大進工廠單位沒空學,不會做鞋做衣服的多著呢。”
賣魚的同志羨慕又忍不住問:“耿團長也買著穿啊?”
陶春蘭心說你想問耿致曄會不會有意見吧。他天天軍裝何須自己買衣服。陶春蘭笑笑,故作不知:“我女婿啊?跟我們家煩煩相親的時候就知道她只會煮粥下面。我女婿頭回去我們家,那時候我還沒退休,不在家,她逞能和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結果越和越多,等我回來,大半盆,搟成面條我們一家幾口吃了三頓才吃完。”
賣魚的同志頓時想笑。
陶春蘭嘴上嫌棄,滿臉笑意:“也是我跟她爸慣的。”
“那后來呢?”賣魚的同志早忘了陳小慧,只想聽樂子。
陶春蘭:“后來她想做我就教,不想做就買掛面。平時上班那么累,還要帶孩子,沒必要把自己活的那么辛苦。又不是沒條件。”
其實后面那句是葉煩說的。陶春蘭節儉半生,不舍得買電飯鍋,不舍得買冰箱。以葉煩父母的職位可以合法弄到,但這兩樣是進口的,對他們來說太貴。
葉煩伙同哥嫂全家投票表決,結果自然是三比二。葉煩把東西弄到家,陶春蘭嘮叨得用多少電費,葉煩就說你不累嗎。
陶春蘭說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葉煩像是怕錢過夜發霉,能買的絕不自己做,除非心情很好。說實話,早幾年陶春蘭不習慣,也無法神色坦然地說出口。這兩年習慣了,反而認為人活著就該如此。
要說錢花沒了得了重病怎么辦。有錢也不一定能治好,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唄。
陶春蘭問賣魚的同志:“您說是吧?”
同志想象一下他有了錢,“對!不知道哪天被臺風刮走了,存著錢干嘛。”怕同事笑話他,又慌忙補一句,“不是說我。葉會計可以,耿團長工資高,這個月把錢花完了下個月還有。”
陶春蘭點點頭往旁邊移幾步:“我女婿也好。他吃蟹黃包沒吃夠,給我來二十只蟹吧。”
用草繩綁螃蟹的同志驚得瞪眼:“這白蟹,二十只?”
陶春蘭:“我女婿飯量大。回去探親到我們家我們一家都吃不過他。我親家還說每次都先去我們家,像上門女婿。他也不想想一天三頓在我們家,給他們老耿家省了多少糧食。”
綁蟹的同志手一頓,不是耿團長和葉會計搭伙過日子,平時看起來濃情蜜意的都是裝給大家看的嗎。娘希匹!誰說的?裝用得著裝到這份上嗎。
這要是裝的,將來他寧愿要這么會裝的女婿,也不要懶得裝,天天等著他閨女做好端到嘴邊的。
“他不想葉會計嗎?”綁蟹的同志說。
陶春蘭下意識:“煩煩在家啊。”然后故作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不知道?煩煩和大寶二寶這幾年跟我住。我親家想大寶二寶了,煩煩才會帶他們過去住幾天。”
聽到這話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葉家又不是沒兒子,居然叫嫁出去的女兒住娘家,這得多疼葉煩啊。
陶春蘭感覺差不多了,接過蟹又買四條玉禿魚,菜籃子也滿了,她直接回家,沒往菜市場里面去,自然不清楚柳晴幾人的臉色像打翻了調色盤,十分精彩。
于文桃見大清早就有雪菜黃魚湯,紅燒玉禿魚很是滿意:“大寶姥姥,怎么不把白蟹蒸了?”
陶春蘭:“吃得完嗎?”
“吃不完你買來干嘛?”
陶春蘭不想說她故意的:“致曄吃不吃?”
耿致曄搖頭:“早上沒時間。”
于文桃立即說:“我有時間慢慢吃。”
陶春蘭:“不吃。先吃魚!”
于文桃起身:“到中午就不新鮮了。”
陶春蘭想說她放屁:“那我一會洗洗生腌,我昨兒下午聽人說的。蟹肉腌好跟涼皮凍差不多。沒吃過吧?”
耿致曄慌忙提醒:“媽,腌了您自己吃。煩煩沒吃過,大寶二寶腸胃弱。”
陶春蘭臉色變了變,瞪一眼耿致曄:“吃飯!”
于文桃頓時撲哧樂了,夾一塊小黃魚:“二寶,奶奶喂你吃熱乎的啊。讓你姥姥吃生腌。來這里沒幾天,還學會生腌了。看把你能耐的。”
陶春蘭一向懶得理她,何況她不會生腌有點心虛更不想跟她廢話:“煩煩,一會還去食品廠啊?”
葉煩點頭:“這幾天蘇遠航不在,我得過去收貨。”
陶春蘭:“我聽小慧說,她也是聽蘇,蘇運城吧,那個小伙子,說找大隊部收貨,不是從個人手里買。你現在這樣容易出事吧?”
葉煩:“我們自己下去收的話要找大隊租手扶拖拉機,還需要兩個人。現在他們出海或趕海,或者上山割草,繞到食品廠給我就行了。不過以防萬一,社員也會告訴大隊長,大隊長那邊記下,真有人舉報,大隊長會說他叫社員直接送過去的。”
于文桃皺眉:“要是有人——那你不是很危險?”
葉煩搖頭:“這里跟城里不一樣。一個大隊其實就是一個大家庭,社員之間都沾親帶故。就算有幾個外來戶,除非不想在這里呆了,不然不敢背后使壞。”
于文桃不禁說:“難怪你敢搞食品廠。”
陶春蘭:“煩煩,外面沒人這樣干,你還是得小心點。不是小心社員,小心其他人。”
葉煩笑著安慰她:“我知道,仙女也不可能人人都喜歡。有時候討厭可能就因為看著不順眼。就像于姨以前說的,一看見我就喜歡。”
于文桃笑著直點頭。
陶春蘭嫌棄:“夸你了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為什么這樣說。”
于文桃:“你說啊。反正又沒外人。”
陶春蘭怕閨女和女婿因為她的話鬧矛盾:“我得吃飯,吃好飯再說。”
葉煩自然知道她媽想說什么,于文桃說看著她就喜歡有幾分真,但更多的是因為她姓葉,她父親能幫到耿致曄,她母親兄嫂可能幫到耿致勤。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家給兒女找對象不都得看看合不合算。沒人愛扶貧,除非腦子有病或天生圣人。
葉煩遞給耿致曄一個玉米面饅頭:“湯不管飽。媽,于姨,想去哪兒玩?回頭我陪你們去。部隊有幾輛三蹦子,耿致曄給他們幾十塊錢加油,應該還沒用完。你們想去海邊也行,離這邊近。走著去就到了。但是別下水。”
陶春蘭:“不用管我們。你忙去吧。”
家里收拾干凈,于文桃抱著二寶,陶春蘭牽著大寶出去閑逛。陶春蘭說認認路,葉煩忙的時候她們自己玩,其實想巧遇柳晴那些人。
柳晴沒工作,往常吃過飯哪涼快往哪兒鉆。今早陶春蘭在菜市場的那番話,字字不離葉煩,句句都像嘲笑她,她氣得難受還沒法詛咒陶春蘭早死。
陶春蘭沒了,她存的錢給葉煩一半,葉煩不就更得意。
那就詛咒葉煩和耿致曄早死,他倆的孩子成為孤兒?可是于文桃和陶春蘭只會愈發疼孩子。柳晴只能希望陳小慧別那么窩囊,把葉家攪得雞飛狗跳。
這樣想心里舒坦了,結果柳晴出來就碰到于文桃和陶春蘭帶著倆孩子在樹下。陶春蘭身上挎著軍綠色的包,包里鼓鼓的,肯定都是有錢有資格才能買到的洋玩意。
柳晴又覺著喘不過氣來。
陶春蘭淡淡地瞥她一眼,問大寶想去哪兒玩。
大寶每次跟爸爸媽媽到海邊只能玩沙子,想玩水就得被爸爸媽媽牽著。大寶可煩了。大寶問:“姥姥,你見過大海嗎?我可以陪你去。”
陶春蘭感動:“真乖!”
到了平靜的海邊,大寶脫掉鞋就往水里跑。于文桃一把抓住他:“小壞蛋!我防著你呢。給我回來!一個大浪把你卷進去,我和你姥姥都不會游泳誰救你?”
大寶很失望:“奶奶,干嘛那么聽媽媽的話?你是長輩!”
于文桃:“你少給我挑撥離間。跟二寶堆沙子去!”
大寶氣得躺在地上把沙子往身上撥。
于文桃笑道:“對,就這樣,玩吧。”
大寶震驚:“我的衣服臟啦!”
于文桃:“臟了再洗唄。”
大寶爬起來跪在地上:“我告訴媽媽。”
于文桃想笑:“你坐地上玩泥巴你媽都不管。沙子比泥干凈多了。”撥掉他臉上的沙子,“不玩了?不玩跟二寶玩兒去。”
大寶懷疑奶奶故意激他,他再次躺下把兩邊的沙子往身上撥。二寶覺著好玩,捧一把沙子蓋大寶身上:“哥哥,我幫你。”
第29章 大寶小師傅
大寶心說還是妹妹好:“妹妹, 不要放我臉上,放衣服上。”扭頭瞥一眼奶奶, 我衣服臟了,看媽媽兇誰。
于文桃坐下吹著海風舒服地瞇上眼睛:“陶大姐,那邊就出國了吧?”
陶春蘭朝東南方看去:“沒有。那片海域現在歸禿子。”
“你說禿子都不在了,小禿子干嘛不回來?”
陶春蘭:“誰知道。可能還沒死心。”
大寶見姥姥奶奶都不理他,很著急:“姥姥,我的衣服臟啦。”
陶春蘭不假思索地說:“臟了姥姥洗。”
大寶怕衣服弄臟挨揍嗎?大寶不怕:“可是我不想姥姥辛苦啊。”
陶春蘭想笑:“給大寶洗衣服姥姥不覺著辛苦。姥姥還能給大寶洗衣服,姥姥高興。”
碧空如洗,大寶只覺著天是黑的, 任由妹妹往他身上堆沙子:“姥姥,你變了。”
陶春蘭變了。
大寶自從學會走就在屋里待不住, 出去玩一會就得換衣服。陶春蘭氣得把他關家里,大寶見著葉煩就告狀, 說姥姥壞。葉煩勸他媽, 看著大寶別吃土就行, 隨他怎么玩。愛玩是人的天性, 大人都忍不住, 別為難大寶。
陶春蘭一開始面上答應葉煩, 葉煩上班去了,她依然把大寶拘在眼皮子底下。葉煩有了二寶,陶春蘭一個人看不過來, 不得不放手。
兩年多了,大寶也沒長歪。陶春蘭依然嫌閨女心寬, 年輕人養娃還不如她老年人仔細, 不過不再陽奉陰違。
陶春蘭看一眼二寶,沒把沙子往嘴里塞, 就不管她往誰身上堆。
沙子不臟是真的,夏天衣服也好洗,隨便搓搓就好。
可是二寶累了,她蹲下起來起來蹲下,忙活半天也沒把哥哥埋起來:“奶奶,你來。”
于文桃過去:“干嘛?”
二寶抓沙子往哥哥身上推:“奶奶幫我堆。”
大寶眼珠一轉:“奶奶,你想玩沙子嗎?”
于文桃:“你看我像傻子嗎?”
大寶:“二寶,玩水嗎?叫奶奶帶你去。”
二寶正好想歇息,拍拍手上的沙子:“奶奶抱!”
于文桃脫掉鞋抱著二寶朝大海走去,大寶見狀翻身起來跟上去,陶春蘭立即脫掉鞋追外孫。大寶的雙腳碰到水,小胳膊被姥姥攥住。大寶氣得跳腳:“在邊上也不行?”
陶春蘭:“要是你爸在這里,你下海游泳我都不管。”
大寶沒姥姥力氣大,掙扎不動不再為難自己:“我爸爸過幾天休假,叫我爸爸帶我來。你和奶奶都別想來。”
陶春蘭面上點頭,心想怎么沒聽煩煩說過。
中午吃飯陶春蘭問耿致曄什么時候休假。
耿致曄:“牛副團長回來我就休假。政委和參謀長鎮不住那些人。”
于文桃詫異:“我一直以為被弄到這里守島的兵都是沒身份沒背景的。”
陶春蘭頓時無語。
葉煩:“您別亂講。沒背景怕轉業的不敢跟首長直眉瞪眼,首長反而喜歡這樣的。這里有一部分人不怕島上寂寞,主動要求來。還有一部分是隨機抽調。還有一部分刺頭。刺頭敢拼敢打本領過硬,不舍得讓他們轉業,看著就煩,索性打發的遠遠的。”說到這點忍不住笑了,“耿團長也符合吧?”
耿致曄掰一塊螃蟹堵住她的嘴:“我是刺頭能當團長?”
葉煩:“你不是刺頭首長敢給你一個營刺頭?”
于文桃張口結舌:“一個——這么多?”
耿致曄搖頭:“別聽她的。哪有什么刺頭。這年頭誰都不舍得兒女下鄉吃苦,就往部隊塞。有些人性子直看不下去便到這里。”把蟹腮、蟹腸、心臟和胃都剝掉,蟹肉給大寶,“眼不見為凈吧。”
于文桃問:“老三,你來這里不是因為首長煩你啊?”
葉煩見她婆婆還真信,趕緊說實話:“山中無老虎,他就是霸王。到這里不用三天兩天打報告。非要寫報告,字跡潦草首長看著煩也不能把他叫過去罵一頓。對吧?”
耿致曄又掰一個螃蟹:“知我者煩煩也。吃吧。”
于文桃:“你也給我剝一個。”
耿致曄直接把盛螃蟹的碟子移到她跟前。
于文桃氣的,差點七竅生煙。
陶春蘭做飯的時候還是沒膽子生腌,早上買的蟹全清蒸。她拿個螃蟹想到柳晴。“致曄,真沒刺頭?”
耿致曄:“政委槍法不錯,但體力不行,有人就不太服氣。”
陶春蘭問:“普通兵肯定不敢,幾個營長吧?”
于文桃好奇地問:“有個叫柳晴的,早兩天還特意來和我們打招呼。她愛人干嘛的?”
葉煩聽苗苗說過柳晴來過她家。葉煩聽到“柳晴”兩個字抬頭,看一眼她媽又看一下她婆婆,倆人絕對不是隨口一問。可這倆什么時候這么默契,一個開頭一個直奔主題。
耿致曄不知道田小鳳走后,柳晴希望跟葉煩搞好關系,借劉桂花之口告訴葉煩田小鳳舉報過她。也不知道柳晴一聽說葉煩婆婆媽媽都來了就想看熱鬧,還想借打水之便近距離看熱鬧,有機會再挑撥幾句。柳晴可能還不知道很多人都看出她兩面三刀,包括十來歲的廖苗苗。
甭管什么跟什么,葉煩都沒跟耿致曄提過,不希望他看到高營長尷尬。
耿致曄神色如常剝個蝦塞二寶嘴里:“一個營長。”
于文桃脫口道:“刺頭?”
耿致曄搖頭:“他還真不是。”又剝一個蝦塞大寶嘴里,“煩煩剛說隨機抽調,他所在的營就是。要不是到這里越不過牛團長,他肯定是副團。”
于文桃很意外:“還不錯?”
耿致曄想笑:“他那時候當兵的人上戰場的可能性極大。他也知道。不怕犧牲,在部隊這么多還能晉升為營長,必須不錯。要說在家怎樣,這誰知道。除了他老婆孩子。”
于文桃好奇心重:“比你大很多?”
耿致曄搖頭:“比我大一歲,五七還是五八年入伍,我記不清了。反正軍齡比我長。”
于文桃:“那怎么——”
陶春蘭打斷:“我覺著他媳婦配不上他。瞧著相貌說話都很一般。”
耿致曄很是詫異:“您老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這么俗?”
正說柳晴,扯她干嘛?陶春蘭沒好氣道:“你不以貌取人?”
耿致曄點頭,他一直以貌取人。當年跟葉煩相親也是因為聽說葉家大小姐身高相貌都出挑,他覺著見見不虧才去的。可他僅僅是第一面以貌取人。耿致曄不禁說:“你又不了解人家。”
陶春蘭沒想了解她,就想知道柳晴是不是吃飽了撐的給葉煩添堵。聽耿致曄的意思他和高營長沒矛盾。柳晴之前也不認識葉煩,干嘛見不得葉煩好。難道真是島上太閑。
陶春蘭想不通就問:“你了解?”
耿致曄奇怪:“我了解她干嘛?打住,先吃飯。吃涼的大寶二寶鬧肚子。”
陶春蘭下意識看大寶,大寶嘴里砸吧著蝦仁,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等著聽。陶春蘭想數落他又想笑:“看什么呢?”
大寶很可惜:“咋不繼續了啊?”
葉煩剝個蝦仁塞他嘴里:“打你嗎?”
大寶頓時不敢貧嘴。
葉煩:“出去不許說我奶奶說,我爸爸說,或我姥姥又說誰。”
大寶點頭:“背后說人壞話還叫人知道,好丟臉的。”指著自己的小臉看他奶奶和姥姥,就是你倆!
于文桃朝他腦袋上一下。
大寶防著奶奶這一手,腦袋一歪,輕松躲閃,于文桃的手差點甩桌子上。葉煩嚇一跳,不禁皺眉:“不餓?”
老老小小下意識拿起筷子吃菜。
耿致曄見狀頓時想笑。葉煩瞪他一眼,耿致曄低頭垂眸,又拿個螃蟹,挑出蟹腿肉塞閨女嘴里。
二寶咽下去就搖頭:“爸爸,飽了。”
耿致曄把螃蟹往桌上一扔,拉著女兒出去洗手洗臉。
葉煩吃好飯,二寶已經躺在長椅上睡著了。葉煩把二寶抱起來:“于姨,上午去哪兒玩了?”
于文桃:“在海邊。剛開始二寶玩沙子,然后跟我下水,再后來就撿貝殼,沒停過。累的嗎?”
葉煩點頭,把二寶遞給她:“你也睡會吧。媽,你和大寶也去吧。我倆收拾。”
耿致曄拿著掃帚和抹布從外面進來:“你們去吧。”
從海邊回來的時候大寶累了,陶春蘭抱他一段。小胖小子在這邊一年沒變成大胖小子,但比以前高了重了,陶春蘭累得胳膊酸,到家歇許久才緩過來。
葉煩一說休息,陶春蘭想到躺床上,又覺著飯前沒歇過來:“大寶,困嗎?”
大寶吃困了,跟姥姥回屋睡覺。
兩個老人和倆小孩醒來看到葉煩還在家,都忍不住問她怎么沒去上班。
葉煩:“蘇遠航在外跑幾天累了去辦公室歇半天。知道你們來了,說明天也由他盯著。正好咱們跟漁船出海。媽,您不暈了吧?”
陶春蘭:“遠不遠?”
葉煩:“不清楚。不過漁船走走停停應該還好。”
于文桃搶先說:“明天出海。”
葉煩:“上午出海,下午上山。其實這個時節山上也沒啥。”
于文桃問:“水果什么的也沒有?”
葉煩搖搖頭:“早些天有當地人種的櫻桃,有野枇杷,野楊梅。山上也有野橘子,但是還沒熟。”突然想到一個地方,可是離得遠,今天下午來不及了。
翌日中午,耿致曄回家吃飯把三蹦子騎回來。陶春蘭問葉煩下午去哪兒。葉煩問她想去哪兒。陶春蘭上午沒暈船,因為漁船撒網收網停的久,沒有大風大浪并沒有很晃。可是魚腥味重,她不習慣受不了,說哪都不想去,她留下看家。
葉煩哪舍得把她媽一個人留家里,就說歇半天。
下午,葉煩沒有教大寶二年級知識,擔心他學會了老師上課的時候不專心聽還影響他人。葉煩找幾本耿致曄的書讀給大寶聽。二寶見媽媽眼里只有哥哥,爬到媽媽腿上,聽不懂也不跟奶奶姥姥玩,窩在她媽懷里睡覺。
于文桃就叫陶春蘭出去透透氣。
倆人到門口正好碰到莊秋月,莊秋月問她們去不去樹下乘涼。倆人暫時也不知道去哪兒,就回家拿板凳,到路口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下聽人聊天。
比起話家常,莊秋月等軍嫂更好奇耿、葉兩家的事。莊秋月就問倆人家里忙不忙,能不能多住幾天。
陶春蘭:“我家不忙,她家不行。致曄二哥最近休息,可以在家照看孩子。過幾天忙了,她得回家給孩子做飯。”
于文桃也擔心耿致曄二哥二嫂忙起來住單位,她家老頭子帶著倆小的下館子。于文桃不是心疼錢,而是擔心老頭子天天紅燒肉血壓飆升進醫院。
于文桃就說大寶二寶開學她就回去。
莊秋月:“二寶今年也上學?”
陶春蘭:“上幼兒園。煩煩說先上兩天試試,二寶要是不愿意就等過兩年直接上小學。”
莊秋月問:“那您一塊回去?”
陶春蘭敢一個人坐車,但她累狠了睡著什么也不知道。于文桃比她精神好,三四點鐘車停她都會醒來看一眼:“一塊。”
抱錯這種事太罕見,莊秋月很問問她來葉煩家,陳小慧有沒有說什么。可她不是自以為是的田小鳳聽風就覺著有雨,認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就可以對別人指手畫腳。
莊秋月問:“有人去接你們吧?”
陶春蘭:“有公交車。”
莊秋月不好再旁敲側擊:“那還好。”
于文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就轉移話題問島上有沒有什么好玩的。
莊秋月跟于文桃中間隔著陶春蘭,她沒看見于文桃看出她也是一俗人,免不了八卦,就直接回答:“這個島上沒啥。那邊島上有觀音寺,還說是觀音道場。從這邊坐船就能過去。不過我覺著還是別去為好。”
莊秋月另一邊的軍嫂不禁問:“怎么了?”
陶春蘭:“現在不是好時候。”
莊秋月點頭:“外面鬧革命,咱們拜觀音,讓人知道了影響不好。”
于文桃想說去拜拜,給小勤求個好姻緣好工作,聞言嚇得慌忙把話咽回去,小勤的事還是指望葉煩吧。
翌日上午,葉煩往二寶的小包里塞一些吃的,讓大寶挎著水壺,她載著老人小孩去蓮花大隊。
葉煩跟蘇遠航說過她去蓮花大隊,而今兒周末蘇遠航不上班便早早在路口等她。葉煩不想見公社書記就沒去蘇遠航家,蘇遠航上車,她直奔藕塘。
這片藕有上百畝,于文桃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這么多荷花蓮葉,以至于剛看見就忍不住驚呼“這么多”。
大寶拍拍媽媽的肩膀:“媽媽,停車,可以停車啦。”
葉煩沒理他,不過速度慢下來,靠邊停下。大寶立刻伸手:“媽媽,抱我下來。”
葉煩把他抱下來,大寶立刻朝藕跑去。到跟前他才發現里頭有水,離地面有一個他高。大寶很想自己下去,可他擔心摔斷腿,只能原地跳腳:“媽媽,可不可以快點?”
葉煩:“穩重!”
大寶張張嘴:“我六歲!小孩不穩重!”
蘇遠航忍俊不禁。
大寶頓時很不好意思,但他不認為自己有錯:“本來就是!大舅說小孩不是小老頭。”
陶春蘭:“你大舅什么時候說的?”
“過年的時候啊。”大寶看她,“你忘了嗎?姥姥,你年齡大了。”
陶春蘭要揍他,大寶立刻躲到蘇遠航身后。
葉家的熱鬧于文桃必須不能錯過:“你大舅怎么說的?說來聽聽。”
葉緊不是這么說的,大寶怎么說啊。
正月初一下午,胡同里的小孩要滑冰。大寶沒玩過好奇就叫大舅帶他去。葉緊因為大舅子的事心煩,正想出去散散心,思索幾秒就叫大寶回屋拿圍巾拿帽子。
陶春蘭怕大寶太調皮葉煩不好帶,讓他老老實實在家待著,數落葉緊不夠穩重。葉緊就說大外甥天天在屋里待著早晚變成小老頭。
大寶搖頭:“我大舅說的,問我大舅去。媽媽,我們怎么下去啊?”
葉煩:“不下去,在這邊看看。”
大寶不能接受:“看什么?”
葉煩:“藕還沒長大,你下去干嘛?”
大寶被問住:“我——我想要大葉子,二寶想要花。二寶,你要不要?”
二寶果斷搖頭:“我要大葉子。”
雖然目的不一樣,但結果是好的。大寶盯著他媽,您聽見了吧。
蘇遠航翻出他上午帶著孩子過來玩藏在草叢里的鐮刀,問大寶要幾個。
大寶依然看媽媽,等媽媽松口。
葉煩:“一人兩個?”
大寶高興地蹦過來抱住她的腰:“媽媽,你給我起名大寶是不是因為,因為我是你的寶啊?”
葉煩問:“二寶呢?”
二寶摟住媽媽的脖子:“我是媽媽的寶。”抬腳踹哥哥,“你不是。”
大寶抓住妹妹的腳:“還踢嗎?”
葉煩拉開大寶的手把二寶放地上:“想不想要大葉子?”
兄妹倆互相瞪一眼,哼一聲,一個跟奶奶一個跟姥姥,都不要媽媽。
蘇遠航又想笑:“二寶也要倆嗎?”
陶春蘭擔心:“割掉會不會影響藕生長?”
蘇遠航搖搖頭:“不會。不割下個月也開始黃了。”
葉煩腦海里浮現出三個字——荷葉茶。現在人飯都吃不飽不可能喝茶,越喝肚子里越寡。但她可以告訴蘇遠航。即便以后島上的人看不上賣荷葉的那點錢,她說出來也沒什么損失。
葉煩問蘇遠航知不知道怎么把鮮荷花烘干。
蘇遠航:“像烘烤魷魚干那樣?”
葉煩:“就是不清楚才問你。”
陶春蘭:“煩煩要干荷葉干嘛?”
于文桃好奇:“還能驅蚊啊?”
葉煩搖了搖頭:“荷葉泡茶可以緩解疲勞。不過喝多了潤腸刮油。有的中藥店有賣。可咱們守著這么多荷葉,何必去中藥店。”
蘇遠航:“我吃過荷葉包飯,聽人說過荷葉包肉裹上泥烤熟也好吃,沒想到還可以泡茶。”
葉煩:“沒打藥吧?”
蘇遠航:“沒人愿意花這個錢。我多割幾個回頭問問誰會。”
嘴上說幾個,其實割很多。
于文桃拿一把荷葉,陶春蘭拿一把花掉落的蓮蓬,葉煩拿一把花。大寶二寶頭頂一片大荷葉覺著特美,遇到蓮花大隊的小孩還問人家好不好看。
陶春蘭給當地小孩蓮蓬,小孩下意識躲開。陶春蘭笑問:“不好意思啊?”
蘇遠航解釋大隊年年種藕,這些孩子都吃膩了。
葉煩又想起一樣東西:“藕粉呢?”
蘇遠航點頭:“也有藕粉。吃不完怕壞了就做成藕粉。家家戶戶分一點留青黃不接的時候吃。”忽然明白為什么這么問,“葉會計,你是說藕粉——”
葉煩搖頭:“我們吃不慣藕粉也不會吃。藕粉想賣高價就得裝盒裝袋。咱們廠沒錢買機器只能把藕賣給別人。賣給工廠還不如賣給農副產品收購站。不過要是外來人多了,可以叫大隊部印一批包裝紙包起來交給菜市場,由菜市場出面賣。”
蘇遠航:“除了探親的誰往這邊來啊。”
葉煩:“探親也行啊。我媽和于姨這次回去必須得帶點島上特產。”
于文桃和陶春蘭一起點頭。
親戚鄰居都知道她們下江南,托了葉煩往首都倒貨的福,大家也知道島上有很多好東西。空著手回去肯定被揶揄調侃。
蘇遠航靈機一動:“那我回頭就跟我爹——我爹算了,一找他他就說,你不是很厲害,找我干嘛。我找大隊長,叫大隊長弄些可以坐火車的干貨放菜市場,在菜市場門口豎個牌子,肯定有軍嫂買了寄回老家。”
葉煩:“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蘇遠航要找大隊長要問誰會烘干藕葉,就沒上三蹦子。葉煩幾人回家,蘇遠航繞去大隊長家。
大隊長問是不是跟蘇書記商量商量,蘇遠航說不用,但得跟其他隊長說一聲,否則你賣一塊,我降到五毛,幾個大隊又得因此動鋤頭鐮刀。
山上有野豬,有的大隊配有槍。萬一打紅了眼動槍,他就罪過大了。
葉煩到家就挑兩個蓮葉洗了,晚上煮荷葉粥。
于文桃幫她壓水:“這個可以包粽子吧?”
葉煩:“端午節沒吃粽子?”
于文桃搖頭:“沒買到糯米。”想起那天的事就想笑,“我弟給我送一捆蘆葦葉。說大寶舅老爺家一把,給你媽一把,再給小勤姑姑,你姨你舅舅家,省得買了。結果都沒想起來買糯米。”盯著客廳以防陶春蘭突然出來,“你媽不會包還說自己會。以前你家都是誰包?”
葉煩下意識想說她媽:“好像我嫂子。陳小慧也不會?”
于文桃懶得理陳小慧,就沒問陶春蘭她會不會:“誰知道。有沒有糯米,包點嘗嘗。”
葉煩感覺荷葉薄會煮爛。先答應她,下午買糯米紅棗,晚上睡覺前把糯米泡好,翌日清晨起來就叫她婆婆包粽子,然后放箅子上蒸。
于文桃給大寶二寶包幾個放紅糖的,兄妹倆吃得很開心,問奶奶可不可以不走。
島上清凈,海鮮豐富,空氣濕潤,于文桃喜歡這里,可是更放心不下家里
八月底牛副團長回來,耿致曄休假,給兩位長輩買兩提包當地特產。葉煩說蓮子還沒熟,等蓮子收上來就叫蘇多福給她們捎兩包。
耿致曄買票的時候算了一下日期,倆人到首都那天正好周末。
倆人下午到首都,耿致勤上午收到電報,然后叫陳小慧跟她一起去車站接人。
耿致勤接過她媽的大提包嚇一跳:“多少東西?”
于文桃:“很多吧。你嫂子收拾的。我看你三哥拎著輕松以為沒多少。”
到家打開提包,耿致勤總算明白怎么那么重,全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耿致勤發愁:“吃到什么時候啊。”
于文桃:“你嫂子說親戚們分一下就沒多少了。”
耿致勤想起她舅她姨。為了確定這一點,耿致勤把東西都拿出來,果然沒有干鮑魚、干魚肚,那些比較貴的。包里的東西都適合接濟親戚。
葉煩也沒給她媽買鮑魚魚肚,但她的包比于文桃的輕,因為放了很多紫菜干蝦皮,海帶只有一把。有了干紫菜做飯方便,陳小慧很開心。
大寶二寶不開心。
于文桃和陶春蘭回去那天走得早,到對岸大寶二寶才行醒。兄妹倆睜開眼看到彼此嚇一跳,滑下床就喊姥姥奶奶。
家里只有媽媽一個,兄妹倆抱著葉煩的手嚎啕大哭,嚇得想去公廁的廖苗苗先過來問出什么事了。
葉煩無奈地說:“我媽和我婆婆回去了。又不是見不著了。”
兄妹倆像沒聽見,趴她懷里繼續哭。
廖苗苗給葉煩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就去廁所。
葉煩:“再哭放寒假不回去了啊。”
哭聲戛然而止。
葉煩把倆孩子放椅子上:“耿大寶,耿二寶,是不是忘了,你倆今天要上學。”
大寶慌忙下來往外跑。二寶不明所以跟過去,大寶壓水洗臉,她也接水洗臉。葉煩拿著毛巾過去:“先擦擦。”拿盆接半盆水,又給倆孩子洗一遍。進屋抹上美加凈,葉煩叫他倆出去玩,她做飯。
大寶:“媽媽不練太極了嗎?”
葉煩搖頭:“我要洗衣服。等你爸下午回來洗衣服就搜了。你想練跟妹妹在屋里練。”
大寶嫌屋里悶,又怕人家看出他哭過,就和妹妹在院里練。大寶很認真,二寶瞎比劃。葉煩不要求兒子學俄語,大寶也不要求妹妹動作標準。
廖苗苗從廁所回來看到兄妹倆練習“切西瓜”,到家就說給她爸聽。
廖政委想夸大寶二寶乖,會自己玩。一看苗苗比劃的,廖政委大步跑出去,踮起腳看到大寶還在院里比劃,回屋就訓閨女:“那是太極。還切西瓜?你都不如大寶。”
莊秋月問:“大寶會太極?”
廖政委:“葉家不缺資源,他們家孩子會什么都不奇怪。將來又是個好苗子。”
莊秋月搖頭:“我這幾天跟大寶奶奶和姥姥聊天,聽她們的意思不希望大寶當兵。不過也說看大寶喜歡。將來隨便找個班上也行。沒想到耿家葉家這么養孩子。”
廖苗苗羨慕:“這樣不好嗎?”
廖政委:“大寶二寶爸媽雙職工,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有退休金,大寶二寶什么都不干都有錢花。你行嗎?”
廖苗苗好笑:“我還沒說你沒耿叔叔工資高,媽媽沒工作,您還嘲笑我?您和我媽比耿叔葉姨有本事,我也行!”
廖政委頓時有口難言,氣的吼她:“一堆歪理!”
“檢討吧你。”廖苗苗說完就跑出去,去隔壁跟大寶學太極。
大寶指著自己,望著比他高很多的大姐姐:“跟我學?”
第30章 家庭煮夫
廖苗苗很確定, 她要跟大寶學:“不想教我啊?”
大寶搖頭:“可是,我是小學生啊。”言外之意廖苗苗是初中生, 小學生哪能教初中生。
葉煩聽到聲音從屋里出來:“大寶,三人行必有我師。你會的苗苗不會,苗苗會的你不會,很正常。”
大寶立刻答應:“好吧。”
大寶年幼腦子新轉得快,葉煩擔心他一時教不會就不耐煩:“大寶,姐姐沒學過,你慢慢教啊。不許著急。”
大寶頭回給中學生當老師,很興奮:“不著急。二寶, 你看著,再學不會, 我打你!”
二寶咕嚕出一句話。大寶沒聽懂:“你說什么?”
“再學不會,我打你!”二寶大聲說。
大寶聽明白了, 妹妹又說俄語:“我懷疑你罵哥哥。你等著, 爸爸回來我學給爸爸聽, 問爸爸什么意思。”
二寶才不怕, 哥哥學不上來:“問吧。”
廖苗苗也聽出二寶說的俄語, 她爸試圖教過她, 沒等她開竅她爸先受不了,嫌她笨。說得好像自己不是他親生的一樣。把她生這么笨她都沒說什么,她爸也好意思倒打一耙。
大弟和小妹出來玩, 看姐姐比劃的很有意思,也過來叫大寶教他們。
大寶一早上收三個徒弟, 累得小臉紅彤彤的依然耐心十足。
葉煩做好飯叫他吃飯, 大寶還沒盡興。
“這么喜歡當老師啊?”葉煩一邊給他擦汗一邊問。
大寶搖頭:“好玩。”
葉煩:“不可以出去顯擺。人家不會就你會容易招人恨。你現在小,打不過他們。長到苗苗那么高隨你顯擺。”在心里補一句, 習慣低調到時候就不想顯擺了。
大寶知道很多時候聽媽媽的沒錯:“媽媽,不顯擺。”
葉煩:“如果同學說你吹牛呢?你就說,吹牛就吹牛。你又不是我爸爸媽媽,也不是我好朋友,我才不要耍給你們看。就像耍猴。”
大寶還沒見過耍猴:“耍猴是什么啊?”
葉煩想一想:“拿根骨頭逗狗。”
大寶不要當狗,態度十分堅決:“想都不要想!”
葉煩拉著他進屋,看到二寶上抓菜:“耿二寶,沒筷子?”
筷子不好用,二寶要挨揍,抓個饅頭塞媽媽手里:“媽媽,吃飯。”
葉煩用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耳朵,二寶難以置信,怎么還會挨到身上啊。
大寶哈哈笑。
二寶不敢打媽媽還不敢打哥哥嗎,朝他手臂上一巴掌,大寶的筷子被打掉,葉煩放下饅頭板起臉,二寶嚇得站起來。葉煩也不想挑吃飯的時候訓孩子:“給哥哥道歉。”
二寶一說對不起大寶就原諒她,讓她坐下,自己去廚房拿雙筷子。他回來看到媽媽妹妹都不說話,又勸媽媽別生氣,妹妹跟他玩兒呢。
葉煩:“耿二寶,不許動手。耿大寶,不許嘲笑妹妹。”
大寶心說你做飯的時候妹妹還用俄語罵我呢。可他又不希望妹妹被媽媽打的哇哇哭:“媽媽,吃飯。妹妹吃菜。”
二寶很有眼力見兒,學哥哥給媽媽夾菜。
葉煩氣笑了。
二寶不管媽媽因為什么笑,只要笑就說明她氣消了,就把蝦推到媽媽面前。
考慮到二寶三歲不甚懂厭惡,葉煩一邊剝蝦一邊問:“大寶,媽媽經常做蝦,你會不會覺得怎么又是蝦,大寶都夠夠的?”
大寶:“媽媽可以做紅燒肉嗎?”
葉煩問:“是媽媽不想做嗎?”
大寶懂,要肉票。
葉煩:“吃不吃牡蠣?”
大寶慌忙說:“不要。好腥好臭好難吃。”
葉煩想笑:“可是你爸爸喜歡啊。”
大寶很無語地翻個白眼:“媽媽做什么爸爸不喜歡?”
葉煩想笑:“那還是吃蝦?”遞給他一個蝦仁。大寶接過去邊吃邊說:“明天可以不吃嗎?我不想天天吃。”
“當然可以。明天買花蛤和泥螺,再買條魚。”葉煩又給兒子剝個蝦,“早上煮雞蛋還是蒸雞蛋啊?”
大寶喜歡蛋黃的味,但嫌蛋黃噎人:“蛋羹。媽媽,你會雞蛋青菜炒年糕嗎?大弟家昨天做的年糕很好吃。”
葉煩點頭:“晚上吃炒年糕?”
大寶頓時很滿足。
葉煩問:“二寶,你呢?”
二寶跟哥哥一樣想吃紅燒肉。既然沒有,什么都一樣啦。二寶仰頭笑:“媽媽最好啦。”
大寶朝她腦門上敲一下:“馬屁精!”
葉煩喝一口粥,感覺不燙,就叫倆孩子喝粥。大寶二寶一人拿一個咸鴨蛋,自己剝干凈用勺子搗碎就粥。
要說咸鴨蛋,還要從去年說起。
葉煩跟蘇遠航聊天提到養鴨,起初蘇遠航除了他爹沒告訴任何人。食品廠做成第一筆生意,蘇遠航認為葉煩可靠,就把她的提議告訴各大隊。
然后方便養鴨的大隊家家戶戶都有十幾或幾十只鴨。養多了鴨子長大有些人家鴨圈小需要把以前的處理了,蘇遠航就以食品廠的名義直接賣給供銷社。自然不能賣活鴨。早早起來殺了收拾干凈,上午送到供銷社。鴨蛋就做成咸鴨蛋,問就是食品廠自己做的。
葉煩也趁機跟當地人學腌兩壇鴨蛋。陶春蘭和于文桃在的這些天葉家每次煮粥都會煮幾個咸鴨蛋。
這次回去葉煩要給她們拿一壇兩人都沒要——吃夠了。
葉煩擔心大寶二寶吃多了對身體不好,沒刻意提醒過他們吃咸鴨蛋。大寶想吃就吃便不覺著厭煩,一邊喝裹著咸鴨蛋的粥一邊問:“媽媽,奶奶和姥姥為什么不喜歡咸鴨蛋?蛋黃好吃啊。”
葉煩:“因為跟你一樣想吃肉。”
大寶搖頭:“不是。你騙我。”
葉煩說實話:“以前沒錢買肉,也沒肉票,你姥姥就腌咸鴨蛋,一個鴨蛋我和舅舅姥姥姥爺四個人分。雖然一個人就這么一點——”比劃給倆孩子看,“可是年年吃這么小一點也夠了。”
大寶很是不明白:“奶奶姥姥吃夠了,你還煮啊?”
葉煩:“咸菜她們也吃夠了。不煮咸鴨蛋就粥,就要炒菜。可是油跟肉一樣需要票。肉票沒了,油也吃完了,這個月天天清蒸魚水煮菜嗎?”
大寶搖頭:“還是吃咸鴨蛋吧。”
葉煩笑著摸摸他的腦袋,心說我兒子真好哄。突然想到大寶二年級,該懂生活不易了。葉煩琢磨片刻,說:“大寶,以后看到一個人天天做某件事,比如頓頓吃雜面窩窩頭,你不要問人家為什么不吃肉不吃菜。”
大寶:“為什么不吃啊?”
“沒錢買啊。你看苗苗家,她媽媽沒工作,就不如咱家有錢,對吧?還有很多人父母都沒工資,他們家小孩只能吃最便宜的雜面。知道他們家父母為什么沒工資?”
大寶不知道,請媽媽說。
葉煩:“不識字啊。他們的爺爺奶奶很窮,沒錢供他們的爸爸媽媽上學。他們的爺爺奶奶也想賺錢,也很努力賺錢,可錢都被黃世仁那樣的惡霸,還有比他更壞的人和洋人搶走了。”
大寶:“他們搶過姥爺姥姥的錢嗎?”
葉煩點頭:“你姥姥拿刀跟他們拼命僥幸沒死。這個島上很多漁民的祖輩和兄弟姐妹不如你姥姥幸運,被打死了錢也沒搶回來。”
大寶低頭看著碗里的粥,像在思考著什么,葉煩便不再繼續。
葉煩喝兩口粥,大寶抬頭:“媽媽,我以后不跟同學顯擺你又做什么好吃的。”
葉煩很是欣慰:“可以顯擺。跟說你壞話和欺負你的同學顯擺。”
大寶點頭:“我也不說他們的衣服有補丁。”
“沒人想穿帶補丁的衣服,就跟沒人不喜歡吃肉一樣。”
大寶很認真很認真說:“媽媽,我記住了。”
“吃飯吧。你還小,不懂不怪你。媽媽也是上了高中才懂。”
大寶很驚奇:“我才,五歲半!”
“大寶很厲害。”
大寶搖搖頭:“我媽媽厲害。”
二寶不禁說:“馬屁精!”
大寶:“知道我們說什么嗎?”
二寶知道:“不可以欺負好同學。”
葉煩很意外:“二寶真懂啊?”
二寶:“大寶笨,二寶聰明。”
大寶抬手,葉煩趕忙抓住他的胳膊:“吃飯。再鬧遲到了。”
兄妹倆慌忙看媽媽的手表,一看快八點了,風卷殘云般吃完就走。葉煩趕緊拿毛巾給他們擦一下嘴,然后關上門追出去。
莊秋月在院里整理菜地:“怎么了這么著急?”
葉煩忍著笑說:“快遲到了。”
莊秋月錯愕:“這么喜歡上學?”
葉煩想解釋他倆不厭學,到學校還有人玩,一抬頭,倆孩子拐彎了,葉煩趕忙追上去抱起二寶,拎著大寶的書包。
到學校門口,大寶看到校園里很多同學打鬧,長舒一口氣:“媽媽,以后不許吃飯的時候和我說話。”
葉煩把書包給她:“媽媽記住了。我送妹妹去幼兒園。”
大寶挎著書包揮揮手,變成穩重的小學生。
小學生放學早,大寶下午到家太陽還沒下山。大寶寫完作業就和二寶出去。葉煩此時在食品廠盯著工人包裝順便收貨,耿致曄便拎著板凳坐門口看孩子。
莊秋月還在院里拾掇她的菜地,看到耿致曄就說大寶二寶在門口玩沒人敢欺負他們。
耿致曄心想我和葉煩以前看著孩子玩在大家眼里就是怕大寶二寶被欺負嗎。不能讓她們這么誤會。耿致曄關上門走過去說:“我怕大寶二寶好奇上山下海,或者往井里跳。”
莊秋月愣了一下。
耿致曄猜對了,頓時又無語又想笑。
莊秋月回過神:“大寶二寶不敢吧?”
“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不敢啊。看到爐火都忍不住摸摸。”耿致曄想起他小時候,國家還沒成立,他跟父母住的地方偶爾能聽到槍聲,他非但不怕,還想循著槍聲過去看熱鬧。現在想起來耿致曄都忍不住說一句,能活到現在全靠祖宗保佑。
莊秋月大概想到她家仨孩子以前也調皮,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然后問他家種不種蘿卜。
耿致曄更想問她家只有五口人,滿院菜吃的完嗎。
“我不清楚。煩煩回來我問我她。”耿致曄見大寶二寶往東跑,便慢悠悠跟上去。
大寶看到爸爸沒叫他和妹妹回去,就跟一群孩子去山邊探險。
山邊有人撿柴,看到耿致曄打聲招呼,然后就問是不是找孩子回家。
耿致曄半真半假地笑著說:“怕他們往野豬窩里鉆。”
撿柴的社員曄笑了:“這些孩子皮的很。就這么大什么都不怕。再小幾歲不敢亂跑,再大幾歲懂事了都好帶。”
耿致曄點頭:“也怕有毒蛇。”
社員一邊捆柴一邊點頭:“對,蛇還沒冬眠。對了,耿團長,你家的柴該燒完了吧?”
耿致曄:“兩位老人走之前撿很多,廚房都堆不下,還有一部分放在屋檐下。”
山西大隊在家屬區后面,平時出來吃飯打水都能看到于文桃和陶春蘭,倆人出去撿柴自然無法避開山西大隊的人。耿致曄一說,社員想起來了,至今仍然想問:“你和葉會計都是城里人,城里人也燒柴?”
耿致曄搖頭:“我岳母以前在農村窯洞住過幾年,衣服自己做,糧食自己種,柴也得自己劈。我母親城外農村的。”
社員心說怪不得倆人看穿著像城里人,種菜撿柴什么都會又像農村人:“以后還來嗎?”
耿致曄:“來吧。她們挺喜歡這邊。”
社員沒想到城里人喜歡他們這個荒島,聞言頓時很高興。
大概因為耿致曄在路邊盯著,一群無知無畏的小孩不敢往林子里鉆,在山腳下玩一會覺著沒意思又跑到路邊,拿著小棍或小花小草一邊嘀嘀咕咕說著什么一邊往村里去。
村里有野貓有大鵝有老牛,耿致曄怕一群小孩傷著牲口,也怕他們手癢招貓逗狗,所以繼續跟過去。
一個漁民的孩子就問:“耿焱焱,你爸干嘛跟著我們?怕我們打你嗎?我們不打架。”
大寶搖頭:“爸爸不想我和二寶上山玩水。我都說不去爸爸還不信。”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管我多大,在爸爸眼里都是小孩子。”
一群小孩感同身受,頓時忍不住抱怨他們父母也這樣,還沒出家門就被叮囑不許亂跑不許跟人打架。一到家就被數落天天就知道玩。
一群孩子說起父母滔滔不絕,也發現大家父母都一樣,就覺著他們是一個戰壕里的兄弟姐妹,關系一下近了。
以前從大寶家門口過,漁民的小孩很好奇葉煩家什么樣也不敢進去。現在知道葉會計也是俗人一個,翌日下午放學書包往家里一扔就出去玩,看到大寶家堂屋門敞開著就喊:“耿大寶。”
耿大寶抬頭看他爸,可以出去嗎。
耿致曄:“吃完飯寫作業?”
大寶乖乖點頭。
耿致曄起身:“走吧。”
大寶驚呼:“你也去啊?”
“我不靠近!”耿致曄給二寶穿鞋,“二寶去不去?”
二寶乖乖點頭,自己從長椅上下來。
等在門外的幾個小孩看到耿大寶身后的人,無奈翻個白眼,一副“我服了耿團長”的樣子。
耿致曄說話算話,在門邊盯著小孩玩。
起初幾天小孩都不習慣。后來聽說大寶爸休假中,一群孩子沒法把人盼走,不得不習慣。這段時間也正好趕上中秋,首都那邊三天兩頭來電報要貨。
葉煩和蘇遠航起初只準備三車,海店供銷社一車半,西城和東城兩車。因為沒有中間單位倒手,東西便宜,正好過節,自己不吃也得買點走親戚,以至于一次兩車皮,還走了三次貨。
起初蘇運城和蘇多福擔心海店供銷社賣不完讓他們拉回來。后來看到不止大爺大媽,還有年輕人,蘇多福假裝好奇問他們怎么都來供銷社買東西,怎么不去百貨商店。年輕工人先說這里東西便宜,然后又說去年都不知道,表情像錯過了幾萬塊錢。
八月十四,葉煩把錢分出去然后給臨時工們發工資,蘇多福就說明年可以多備貨。
葉煩點頭:“然后砸手里?”
蘇多福頓時感覺呼吸困難。
葉煩:“雖然我以前說過,可現在看來還要再說一次,我們能賺錢不是因為我們的東西多好,而是沒人敢這么干。你知道明年什么情況?其次這不是自家生意。不要看現在社員們見著咱們跟見著親人似的。一旦賣不出去,你等著被戳脊梁骨吧。”
蘇運城忍不住說:“不至于。大家都有心理準備。”
葉煩起身:“要不試試?就說未來兩個月首都不要貨。他要不跟你急,我跟你姓!”拿起自己的包,“明天過節,都回家吧。我也該買菜做飯了。”
蘇運城看著葉煩的背影問蘇多福:“你覺著呢?”
蘇多福嘆氣:“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了他們讓我上交漁船時的兇相。”
蘇運城不由得想起食品廠成立之初,葉煩要用蘇多福,大隊長第一個反對,隊里也有很多社員頗有微詞。因為怕葉煩撂挑子不敢,沒人敢公然反對。
今年對蘇多福很客氣也是因為有錢進賬。
蘇運城不禁說:“他們太現實了吧。”
蘇遠航:“大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干什么都離不開錢。沒錢沒好臉也正常。走吧,天快黑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葉煩拎著菜市場幫她留的一兜子蟹和一條黃魚到家,耿致曄在院里洗菜。葉煩到他身邊蹲下:“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再做嗎。”
耿致曄抬頭瞥她一眼就低頭摘菜。
葉煩奇怪:“這菜有蟲?”
耿致曄呼吸驟停,她眼睛落在菜市場了嗎。
“沒有。”
語氣特別生硬,葉煩很好奇:“誰惹你生氣了?”
“葉會計,知道現在幾點嗎?”
葉煩知道:“明天不是中秋了嗎。”
原計劃中秋上午發錢。然而蘇多福和蘇運城這次沒在首都過夜,當晚回來的。那班車很慢,兩人在車上住兩晚。今天中午到甬城,下午兩三點到島上,葉煩就去食品廠算賬分錢。
葉煩歪頭打量他:“真沒人惹你?語氣不對啊。”
“哪敢啊。我不過一家庭煮夫,還指望葉會計賺錢養呢。”
葉煩好無語:“真生氣了?”
耿致曄把菜往盆里一扔:“葉煩,從我休假到現在你在家幾天?今天最后一天,你弄到太陽落山才回來,還說我語氣不對。換你你不氣?”
葉煩不生氣。她生二寶那次預產期提前幾天,耿致曄因為有事耽擱又遲幾天,等他回來葉煩身上都沒了孕相。于文桃和耿致勤擔心她不高興,幫耿致曄說好話。葉煩說了很多遍自己沒生氣,她倆都不信。
陶春蘭叫葉煩說實話,葉煩說她能理解。李明月就說葉煩太冷靜。
葉煩同樣不理解,什么時候生又不是她和耿致曄能控制的,耿致曄是軍人,部隊又不是百貨商店,想來來想走走,一時回不來不是很正常嗎。
她生哪門子氣。
葉煩:“如果我說——”
“洗菜!”耿致曄起身,
葉煩下意識問:“干嘛去?”
耿致曄:“找根面條吊死。”
葉煩又想笑,無奈地跟上去:“接下來半個月我都不用去食品廠。”
耿致曄回頭嘆氣:“明天八月十五,我去部隊!接下來一周我值班!”
葉煩拉住他的手,耿致曄甩開往屋里去。葉煩趕緊跟上去,一個大老爺們,一天天的,可真矯情。
殊不知這一幕正好落到挑著水從西邊胡同往北去的幾人眼中。
葉煩見耿致曄去廚房,立刻停下,等他出來。
耿致曄轉身不見葉煩深吸一口氣走出來,看到葉煩在客廳很意外,他以為葉煩真洗菜去了:“在這兒干嘛?”
葉煩:“等你拿剪刀和刷子刷螃蟹殺魚。”
耿致曄不禁攥緊刷子和剪刀:“你——我要是不出來呢?”
葉煩過去抱住他的手臂:“我進去找你唄。”微微踮腳在他臉上親一下:“耿團長,這些天操持家務辛苦了。”
耿致曄心里舒坦了:“沒了?”
葉煩心說還有什么。抬眼看到耿致曄一臉期待,莫名想笑:“晚上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