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姑子來了
劉桂花和葉煩一樣清楚, 莊秋月一直不怎么支持苗苗備考。劉桂花也知道苗苗多努力。她每次看到兒子偷懶都會說,人家苗苗比你成績好, 還比你用功。廖苗苗也沒少跟劉桂花說,她一定要考上,讓她媽另眼相看。
結果就這?
劉桂花想象一下都覺著窒息,何況當事人。
難怪苗苗不想活了。
劉桂花拉住葉煩:“咱得想想辦法。苗苗今年虛歲才十六。這么小的孩子,如果——不管莊秋月以后會不會后悔,反正叫我不管不問,我肯定良心不安。”
葉煩心說,誰不是啊。
活生生一條人命。
葉煩問耿致曄:“你怎么看?”
耿致曄:“老廖那邊我來想辦法。其實老廖問題不大。他跟苗苗發生沖突, 我就叫老牛或參謀長休假,讓老廖頂一下班。現在陽歷二月份了吧?到七月還有五個月, 多排幾次班過去了。主要是她媽,怎么把她跟她媽隔開。”
劉桂花不禁點頭:“這點最重要。葉會計, 你勸苗苗洗胃的時候我和她媽在外面, 莊秋月還說小小年紀那么大脾氣, 以后誰受得了。”
耿致曄問:“是不是不知道苗苗因為什么自殺?”
葉煩:“知道也沒用。她認為幫苗苗改志愿是為她好, 不希望她畢業后下鄉種地。”
劉桂花皺眉:“可是苗苗都不想活了啊。”
葉煩嘆氣:“苗苗不是沒死嗎?莊秋月可能以為苗苗故意嚇唬她。她還有可能認為紅薯上面那點老鼠藥毒不死人。”
“那是因為我沒用毒鼠強!”劉桂花說實話, “要不是因為我家那倆調皮, 我擔心他們不小心碰到,然后不洗手就吃飯,今天苗苗真有可能過去。”
葉煩又說:“老一輩常跟我們說, 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莊秋月也這么想的話,她會認為苗苗不識好歹。鬧脾氣鬧進醫院, 害她丟臉。”
劉桂花頓時想罵人:“這話叫你說對了。她真說過這輩子沒這么丟人過。我——我竟然還勸她別跟孩子計較。幸好你把苗苗勸住了。要是死無對證, 苗苗得多冤啊。”
耿致曄:“嫂子,我有個辦法, 可能需要你費點心。”
“我沒事!”劉桂花不假思索道,“我家小草會洗衣服會做飯,我可以一天到晚去廖家盯著她倆。”
耿致曄搖頭:“不用那么麻煩。苗苗以前不是經常跟你去食品廠給煩煩搭把手?周末叫小草把苗苗叫你家去,平時叫她跟你去食品廠看書。這事煩煩不方便出面。”
劉桂花問葉煩:“咋了?”
葉煩明白耿致曄為什么這樣說:“苗苗中毒是我發現的,也是我做主把她送去衛生院的。耿致曄在部隊都知道了,咱們周圍鄰居肯定也知道苗苗出事了。現在不知道是自殺,以后也會知道。莊秋月要面子,屆時會不會怪我多事?再說高考,苗苗不說莊秋月也能想到苗苗問過我的意見。這些事加一起能給我好臉?”
“哪跟哪兒?”劉桂花不禁說:“你也是希望苗苗出人頭地。要這么說,苗苗和小山復習用的課本資料還是耿團長找的呢。”
葉煩點頭:“對啊。我和耿致曄不支持,苗苗沒法備考,不就沒今天這事了嗎?”
“簡直不講理!”劉桂花忍不住罵一句“娘”,“她不是上過學?怎么還不如我這種沒進過學校門的?”
葉煩:“她要是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還不敢偷偷改志愿了呢。”
耿致曄點頭:“仗著認識幾個字就覺著自己什么都懂。誰說農學就要下鄉?無知!”
劉桂花不禁問:“不需要啊?”
耿致曄:“下鄉也是跟之前下放到島上的專家一樣,嘴上指點農民。島上那些專家最近半年都回去了吧?聽說有的進了事業單位,有的回學校,有的繼續搞科研。”
劉桂花想起來了:“就是教山西大隊社員種樹的專家?人家之前還沒工資?”
耿致曄:“工資停了。不過聽說會補發。我二嫂母親的工資停了幾年,她一回到原單位就補齊了。”
劉桂花問:“比普通工人多吧?那幾年下來不是很大一筆?”大概算一下多少錢,劉桂花又忍不住罵莊秋月,“學農不就臟點辛苦點,咋就不好?干啥不辛苦?當老師天天吃粉筆,當醫生要值夜班。哪個農民需要隔三差五值夜班啊。”
葉煩:“嫂子,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暫時先這樣?”
劉桂花想起她的水桶扁擔,兒女還在家等她:“先回家。我煮點米粥給苗苗送去。葉會計,你離得近,不方便過去平時也盯著點。不能叫孩子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出事。”
葉煩點頭:“耿團長,回家還是回部隊?”
“回部隊告訴老廖。”耿致曄說著話就轉身回部隊。
劉桂花拉著葉煩往反方向去:“你咋發現的?”
“二寶說的。”
劉桂花腳步一頓,又邊走邊問:“二寶?”
葉煩把二寶說的“遺言”大概說一遍,又說:“我當時還奇怪,莊秋月不讓苗苗備考,苗苗到我家哭的跟劉備似的都沒說過死,怎么一時沒收到通知書就想不開了呢。”
劉桂花忙問:“是不是那次?苗苗找我,叫我找她媽說說?你教她那么說的?”
葉煩點頭:“在莊秋月看來考大學對我而言輕而易舉。我出面的話,她會說苗苗又不是你。”
劉桂花不禁問:“你說回頭我叫苗苗去我家,她會不會認為我多管閑事?”
葉煩:“會認為你小心過頭,苗苗沒那么脆弱。”
“那也分什么事!”劉桂花驚叫,“關系一輩子的大事,我們大人都受不了,何況一個孩子。”
葉煩:“嫂子,小聲點。”
倆人走得快,劉桂花抬起頭才發現到山西大隊路口。此時正值飯點,路口沒什么人,劉桂花松了一口氣,慶幸不用費心糊弄。然而等到家屬區,很多人在外面,包括大寶二寶。
葉煩剛到廖家門口,大寶就跑到他媽跟前問:“萬姨說你去醫院了。媽媽,去醫院干嘛?媽媽,哪里不舒服?”
“媽媽沒事。”葉煩朝萬思芹看去,萬思芹在葉煩家門口,見狀就過去幾步,解釋自己也是聽山西大隊社員說的。然后萬思芹又問葉煩出什么事了。
葉煩半真半假道:“苗苗最近壓力大,沒好好吃飯,昏過去了。”
萬思芹想不到苗苗敢自殺,便信以為真:“難怪你們那么著急。沒事吧?”
葉煩:“沒大礙,在醫院輸葡萄糖。我去教大弟和小妹給她做些吃的?”
萬思芹點頭,然后轉身對大家說沒大事。
劉桂花朝胡同口看去:“大寶,我的水桶和扁擔呢?”
大寶:“小山哥和小草姐拎回家了。”
劉桂花笑道:“還算他們懂事。葉會計,有啥事你——”看到葉煩給她使眼色,“大寶,二寶,你倆先回家。我和你媽去給苗苗做點吃的。”
大寶點頭:“媽媽,快點啊,鍋里的饅頭都涼了。”
葉煩沖兒女擺擺手,就對廖家兄妹二人說:“進屋!”
廖大弟看得清清楚楚,姐姐沒有昏過去,所以到屋里他就問:“葉阿姨,我姐到底咋了?”
葉煩:“你姐吃了老鼠藥,不想活了。”
兄妹頓時嚇傻了。
葉煩:“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倆記住,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廖大弟下意識點頭,神色十分不安,“你,你說,我聽著!”
葉煩:“其實你姐原本能考上大學。你媽偷偷把她志愿改了——”
廖小妹不禁說:“我知道。媽媽說為姐姐好。姐姐氣哭了。”
劉桂花又想問候莊秋月八輩祖宗。
既然知道,葉煩便不再廢話,直接問:“大弟,你喜歡什么,是當醫生,還是當老師?”
廖大弟:“我想向耿叔叔一樣當個什么都懂的軍官。”
葉煩:“最厭惡什么?”
“老師!”廖大弟受不了老師把“不好好學習,將來只能干嘛干嘛”掛在嘴邊。
葉煩:“假如你能考上軍校,你媽偷偷把你志愿改成師范,還說當兵危險,當老師安穩,你是不是也想死?”
廖大弟代入自己,受不了,“我不會吃老鼠藥!”
劉桂花點頭:“對!死也要拉著你媽一起死!”
葉煩呼吸一頓,無奈地說:“嫂子,先別說話。大弟,殺人犯法,不能這么干。何況你媽沒了,你讓小妹怎么辦?”
廖大弟沒想過跟他媽同歸于盡,可能莊秋月平時太厲害,導致廖大弟沒這個勇氣:“葉姨,我不會的。”
葉煩:“你姐姐朋友以前經常找她玩,現在不來找她,你媽又那么對她,你姐很難過。我擔心回頭你媽擠兌她,她又想死。平時你倆多陪陪她。就說好好活著,以后考遠遠的不回家。小妹,我說的這些可以不告訴你媽嗎?”
小妹膽小,不敢欺騙媽媽。
葉煩見她一聲不吭:“小妹,你喜歡當老師還是當醫生?”
“我喜歡唱歌。”
葉煩笑道:“那完了。在你媽眼里唱歌屬于下九流。還不如你姐學農。就算你媽表面上支持你,等你考音樂學院的時候也會偷偷改你的志愿。”
廖大弟忍不住問:“唱歌也能考大學?”
葉煩點頭:“當然可以。像冼星海先生就上過音樂學院。”
劉桂花問:“小妹,你不幫你姐,你媽就會用這樣的辦法對付你。別覺著我嚇唬你。”
現在高中初中都是兩年制,葉煩算算時間:“假如苗苗年后七月份考上大學,四年后畢業,正好大弟考大學。到時候你媽要說,不聽我的話我不給你生活費。大弟,你可以找你姐要。寒暑假也可以去你姐那里。小妹,你也是。大學生待遇好,一畢業就能分到房。你倆被你媽趕出去也不用擔心變成乞丐。”
大弟和小妹眼睛一亮,像是看到希望。
葉煩:“所以幫你姐也是為了你們自己。”
劉桂花心說,葉會計真會說啊。
葉煩:“小妹,可以答應我了嗎?”
廖小妹點頭:“我不告訴媽媽。”
廖大弟:“我們就當不知道姐姐怎么了。”
葉煩笑著說:“不用給你姐做飯。”
劉桂花立即說她回家煮粥,一會兒送去衛生院。
廖大弟忍不住說:“謝謝劉姨。葉姨,謝謝你跟我們說這么多。”
葉煩又補一句:“你媽回來肯定說你姐不懂事。你倆就當沒聽見。千萬不能附和。聽不下去就出去,或者回屋看書寫作業。”
廖大弟和廖小妹點頭。
葉煩問:“做飯了嗎?”
廖大弟搖頭:“我媽說煮面條。菜洗好了,水也燒好了,我不會和面搟面條。”
出了這種事,葉煩也擔心倆孩子在家胡思亂想:“去我家吃吧。”
他倆不好意思,下意識看劉桂花,詢問她的意見。劉桂花一手拉一個。葉煩在后面鎖門,然后又把廖家籬笆院門關上。
大寶和二寶在客廳等媽媽,快睡著了。聽到腳步聲,兄妹倆起來就往外跑:“媽媽?”
葉煩:“來了。小妹和大弟中午在咱家吃。你倆帶他倆洗手。媽媽去做菜。”
葉煩在衛生院很久,爐火都不旺了,幸好帶魚熟得快。葉煩把魚做好,又把雞蛋和蒜搗到一起,淋上香油,就去拾饅頭。
饅頭沒涼,但也不燙了。晚回來半小時,葉煩都要熱饅頭。
葉煩端著菜和饅頭到客廳,就把玻璃水杯拿出來:“大弟,小妹,喝開水將就一下。我實在沒力氣煮湯。”
兄妹倆一起點頭,又向葉煩道聲謝。
飯后,兄妹倆幫葉煩收拾碗筷,擦桌子掃地。看起來很熟練,在家沒少干。
葉煩心說,莊秋月在這方面比我會教孩子。可是攤上考學這么大的事,她怎么就犯糊涂呢。
葉煩實在無法理解,干脆不想。
因為學校放假,大弟、小妹、大寶和二寶都不用上學,葉煩就讓他們四個在屋里玩。
大弟和小妹沒心情玩兒。大寶和二寶以為他倆擔心廖苗苗,就安慰他倆說“媽媽不騙人。媽媽說苗苗姐沒事,苗苗姐肯定沒事。”
大弟留著倆陀螺也沒啥用,前些天就送給大寶一個。葉煩把陀螺找出來,把桌椅板凳都拉到墻邊,空出很大一片地方,讓他倆打陀螺。
葉煩又讓二寶和小妹回臥室看連環畫或者翻花繩。葉煩自己嘴上說拾掇菜園子,其實在院里盯著隔壁。葉煩都盯困了,廖家門口出現一輛三蹦子,開車的人是廖政委,車上只有廖苗苗。
廖苗苗對她媽那么失望,應該懶得跟她吵鬧。要是苗苗沒說什么,那就是莊秋月依然覺著苗苗不懂事,不想跟她坐一輛車。
親母女至于計較那么多嗎。又不是她和趙茹萍那種特殊情況。葉煩估計莊秋月還要一會才能到家,就放下鋤頭去隔壁問:“廖政委,苗苗怎么樣了?”
廖政委張張嘴:“我——葉會計,大恩不言謝。以后你家有什么事盡管吩咐。”
葉煩搖搖頭沒接這話,見苗苗沒什么精神:“苗苗,你先休息,我和你爸說點事。”
廖苗苗以為葉煩勸她爸讓她繼續復習備考,很是聽話地點一下頭。
葉煩和廖政委到院里,估計苗苗聽不見,葉煩問:“你會不會覺著苗苗氣性大?”
廖政委神色尷尬:“我沒想到她這么生氣。”廖政委也沒想到耿致曄為了苗苗把他罵成孫子,還是當著參謀長和牛副團長的面。更沒想到參謀長說他過分,牛副團長說他助紂為虐。
葉煩:“你突然被勸退伍會覺著天塌了。在苗苗眼里考上大學就是她的天。她的天塌了,還是自己信任的媽媽捅破的,這就相當于你發現你被勸退伍是你的戰友搭檔耿致曄在背后干的。”
廖政委點頭:“我意識到了。”
葉煩:“你也許會給自己找補,苗苗成績好,再復習半年到七月份可以考得更好。萬一苗苗那天病了,那天去考場的路上遇到車禍,苗苗還有力氣再考?你是軍官,肯定聽說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廖苗苗一直沒收到通知書,廖政委就勸她,明年會更好。苗苗問萬一考不上呢。莊秋月說,你好好復習怎么可能考不上。因此廖政委就沒想過車禍生病這些情況。
葉煩:“聽小草說小山備考這段時間,她媽跟伺候活祖宗一樣伺候她哥。一天恨不得做八頓飯。廖政委,你家給苗苗做過幾次夜宵?”
廖政委不在家的時候不知道,在家的時候也沒想過廖苗苗到十點或十一點會餓。他倒是跟苗苗說過幾次,注意身體,早點休息。苗苗沒聽,他還很得意,跟牛副團長說他閨女懂事用功,興許能考上。
之所以不敢打包票,就是因為廖苗苗沒上過高中。
葉煩:“現在苗苗屬于萬念俱灰。很需要你。你跟她聊聊吧。”
廖政委點頭:“給你添麻煩了。”
葉煩又說:“你可能不知道,苗苗怕我看出來,沒敢跟我道別,但是跟大寶二寶說很多。要不是他倆說苗苗奇怪,我懷疑苗苗壓力大想不開過來看看,等你們兩口子發現,苗苗也許已經死了。”
廖政委來的路上還奇怪,葉煩怎么知道苗苗吃老鼠藥。又不敢問苗苗,怕刺激她,聞言廖政委頓時感到后怕,不敢存有她只是一時沖動的僥幸心理。
葉煩回到家就對大弟和小妹說,他們的姐姐回來了。
兄妹倆就想回家,葉煩提醒:“在院里等一下,屋里沒什么情況再進去。”
大弟:“我知道該怎么做。”
葉煩不放心,在院里盯著他倆過去。廖大弟到家門口停下,大概聽到屋里有人說話,就和妹妹坐在屋檐下。莊秋月回來,他倆才起身進去。
大寶覺著媽媽很奇怪:“媽媽,苗苗姐得了什么病?你好像很擔心苗苗姐。”
葉煩:“看不見的病。”
“不想說算了。我自己問苗苗姐。”
葉煩想說“不可以”,忽然想到可以。耿致曄數落大寶握筆姿勢不對,大寶都會反駁,大舅說沒人規定怎么握筆。要是知道苗苗的志愿被改,大寶只會罵莊秋月。
葉煩:“問吧。但是今天不行。”
“我知道啊。苗苗姐病好了出來我再問。”大寶想的是后天去給莊姨拜年我就問。
年初一他沒能去莊秋月家。葉煩不許他去,說廖苗苗的病還沒好。
大寶就算覺著媽媽騙他,也不敢過去打擾苗苗休息。大寶就想,明天再去。
翌日上午,大寶整裝待發,郵遞員送來一份電報。
大寶聽到電報頓時忘記去隔壁探望苗苗,好奇地問:“是不是奶奶和姥姥想我了?”
葉煩白了他一眼:“就不能是我媽想我啊?”
“不能一塊想嗎?”電報太簡,大寶看不懂,“媽媽,什么意思啊?”
葉煩:“你姑和你奶奶今天坐火車過來,你奶奶讓我后天上午去車站接她們。你奶奶忘了坐哪路公交車到什么地方下車。”
大寶驚呼:“奶奶和小姑過來?姥姥來嗎?”
葉煩搖搖頭:“兩次來消息都沒說陳小慧,估計沒考上。你姥姥需要在家陪她復習。可是你姑不好好在家復習,往這邊跑什么啊。”
大寶也想不通:“姑姑來了你問問唄。”
正月初四上午,葉煩在車站接到她小姑子就問,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于文桃搶先回答:“家里太熱鬧,小勤靜不下心復習。”接著又說,她坐車回去,就不進島了。
葉煩擔心她身體吃不消。于文桃顯擺,坐臥鋪來的,她再坐臥鋪回去。又說身上沒帶什么錢,不怕被偷。
話說到這份上,葉煩也沒叫她回去。葉煩先看一下她的車票,離發車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就帶她去市區吃頓發,然后送她到車站。
耿致勤第一次出遠門不習慣,沒什么精神。葉煩帶她到家才問:“跟你媽吵架了?”
耿致勤摸摸自己的臉:“這么明顯?”
葉煩想問,還要多明顯啊。“沒吵架你媽不可能這么著急回去。年前年后二嫂不忙,爸有她照顧,于姨回去干嘛?也不想大寶二寶?”
大寶二寶只看到小姑很失落。聞言,大寶就勸:“小姑,你和奶奶吵吵什么呀。她不懂事啊。不要和她計較。”
耿致勤嘀咕:“你奶奶確實不懂事。”
葉煩問:“到底怎么回事?”
耿致勤嘆了口氣:“我沒想報師范,也沒打算報會計專業。她非說老師和會計是鐵飯碗,讓我在離家近的幾個重點大學里頭選一個。別說我沒上過高中,就是上過,首都那么多知識青年,我也不一定考得過。她真看得起我!”
葉煩心說,還好,沒偷偷改志愿:“你聽她的?”
耿致勤:“爸也說鐵飯碗穩定。還說像二嫂的媽,被下放到農場也很受人尊重。他那么大年齡,我哪敢叫他操心勞神啊。結果滑檔了,兩口子不瞎指揮了。”哼一聲,“她哪是因為和我鬧別扭。怕你知道了數落她。對了,陳小慧沒給你來信吧?也怕你數落她。”
葉煩:“不要告訴我她報的全國最高學府——京大!”
耿致勤震驚,她嫂子怎么這么厲害。
葉煩頭疼:“一個個真是——她一邊上班一邊復習,還想考京大?不是我看不起她,她智商那么高會被陳寬仁和趙茹萍耍的團團轉?”
耿致勤:“她說自己不如你情商高。”
葉煩沒好氣的說:“謝謝她這么看得起我!!!”
耿致勤想笑:“你媽提醒過她,第一年先試試。陶姨也想寫信告訴你具體怎么回事。陳小慧說等她考上再告訴你。”
第52章 偷聽
昨天上午葉煩把客房收拾干凈, 下午開著從部隊借來的三蹦子去島上木匠家買一套桌椅。
以前都是誰找木匠,木匠再做桌子。自打去年一個島上考上四個——知青和部隊子弟除外, 島民仿佛看到了希望,很多人找木匠做桌椅,給孩子營造一個良好的讀書環境。
買桌椅的多了,木匠不怕做好賣不出去,閑下來就做幾張。
葉煩買的桌椅就是木匠提前做的。
木匠家在五星大隊北邊大隊。葉煩從他家到最南端的部隊家屬區要穿過大半個島。島民很喜歡葉煩,半道上看到她就打招呼。葉煩放慢車速回一句,島民以為葉煩同他們閑聊,就問葉煩是不是給大寶買的。
葉煩說給小姑子買的——島上安靜, 小姑子來她家備考。
這番話到島民耳朵里自動轉換成,葉會計的小姑子去年都沒考上。那么他們家孩子落榜也正常啊。再拼半年, 學山西大隊社員報農學,說不定以后也能成為有工資的農民。
雖然備考耽誤爭工分, 可他們現在有錢, 賣鴨毛鵝毛的錢都能支撐孩子再努力半年。即便白努力, 好歹經歷過, 以后孫子孫女長大后參加高考, 兒女不至于跟他們一樣抓瞎。
所以家里沒課桌的都去木匠家買桌椅。
葉煩對此事一無所知。
注意到小姑子臉色不好, 葉煩問:“在車上沒睡覺?”
耿致勤點頭:“我媽心真大,天一黑就睡,一覺到天亮。也不怕睡著了被人扔下車。”
葉煩想笑:“車上有鐵路公安啊。再說了, 一個老太太,要錢沒有, 要色也沒有, 她怕什么?你先洗洗還是先睡會兒?房間收拾好了。”指著客房,“于姨和我媽上次過來住的。不過床單枕巾都是昨天下午換的。”
耿致勤感覺她的頭發餿了, 身上也餿了,就要先洗頭。
大寶立刻說:“姑姑,我壓水。我現在會壓水。”說完瞥一眼他媽。
不就以前說他沒壓水井高嗎?葉煩瞪一眼兒子,記仇的小鬼!然后葉煩叫小姑子把洗臉盆和盆架拿院里,她去廚房拎燒水壺。燒水壺里滿滿一壺水,足夠耿致勤洗頭。
葉煩把燒水壺放盆架旁,就去廚房往鋼筋鍋里倒清水,拉開爐子給小姑子燒洗澡水。
爐子燒水慢,葉煩便去客廳等著。看到茶幾上三個大包,葉煩到院里問:“小勤,包里裝的什么?要不要拿出來?”
“拿出來吧。一包書,一包衣物,還有一個煮粥蒸飯的電飯鍋。”
葉煩十分驚訝:“拿鍋干嘛?”
耿致勤:“二哥一開始不同意我來島上備考,說你要上班,還要照顧大寶二寶,沒法照顧我。我說我不用你照顧。二哥說我看書累,需要吃點好的,我一來你得頓頓做菜啥的。二嫂讓我把電飯鍋帶過來,給你省點事。她回頭用她爸的名義再去友誼商店買一個。”
葉煩無語又想笑:“添一副碗筷的事。”
“二哥可能以為島上要啥沒啥,買瓶墨水都要出島,不想給你添麻煩吧。媽說島上也有供銷社,二哥問供銷社在哪兒。我媽真是,該老實交代,她藏心眼,不用說那么明白的時候,她說供銷社離你家十里路。”想起這事耿致勤就無語,“二哥一聽這么不方便,就叫二嫂帶我去供銷社,買牙刷牙膏啥的。對了,都在鍋里。鍋里還有一包奶糖。大寶,二寶,奶奶給你們買的。回屋吃糖去吧。”
大寶搖頭:“我給姑姑壓水。姑姑洗好我再去。”
葉煩注意到一點:“帶你去供銷社?你辭職了?”
耿致勤正洗頭,不敢有大動作,微微點一下下巴,“去年陽歷十一月底就辭職了。我跟主任說,考上了,我明年得上大學,沒考上要專心備考。主任也很希望我考上,第二天就安排人跟我交接。對了,你媽叫陳小慧辭職備考,陳小慧說她不需要,我估計要不了多久,陶姨不給你寫信,你嫂子就得寫信,讓你勸勸她。”
葉煩:“嫂子身體咋樣?”
耿致勤腦子一轉,明白她想問什么:“好像四個多月了。忘了聽誰說的,預產期是農歷四月底。不是我媽就是陳小慧。我前些天一心等錄取通知書,沒留意這事。”
葉煩:“不是說考不過別人?”
“萬一運氣來了讓我碰上了呢?”耿致勤在家無心復習,就是天天想著撿漏。又因為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報的還是大家趨之若鶩的專業,考上的幾率很小,不能再這樣下去,她才提出暫時遠離首都。
葉煩輕笑:“先洗頭吧。”突然想到一個人復習可能寂寞無趣,“小勤,我鄰居的女兒,也是你哥政委的女兒跟你情況類似,回頭你倆一起復習?”
“好啊。”耿致勤想也沒想就同意,“我之前跟陳小慧說,我倆都辭職,一起復習,努力一把。她也說不需要。不需要!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學習多好。還有啊,說兩個人復習不如一個人安靜。她最好考上。不然我天天嘲笑她!”
大寶和二寶很多時候很調皮,但更多時候把葉煩和耿致曄的話當圣旨。所以倆人很少在孩子跟前談論別人的不是。他倆隨口一說發泄出來忘了,倆孩子可能記在心里。
像大寶說于文桃不懂事,就不是葉煩和耿致曄說的。去年夏天于文桃帶著四個小的回娘家,把四個小的累得一致認為她不懂事。
陳小慧有自信是好事,她年齡還沒到考試規定的三十歲,她又屬于老三屆,考試規定對老三屆很寬仁,今年考不上,明年可以再考,所以沒必要配合小姑子數落陳小慧腦子不靈清之類的。
耿致勤也不需要葉煩附和,她就是跟葉煩吐糟,吐出來這事就過去了。
葉煩問:“她報的考古還是歷史?”
耿致勤回想一下:“好像考古。對,是考古!我當時還納悶考古跟歷史不是一個專業嗎。她跟我解釋,歷史學是歷史學,考古學是考古學,學的主要方向不一樣。”
葉煩:“她知道考古意味著什么?”
耿致勤被問懵了,忘了頭上還有泡沫。大寶提醒她沖洗,耿致勤把臟水倒掉,接點井涼水,加點熱水,”好像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呢。她知道的話,憑她沒朋友,只能跟我聊,肯定忍不住說給我聽。”
二寶一臉天真地問:“為什么沒有朋友啊?”
耿致勤噎住,停頓片刻才回答:“好問題!可惜我也不知道。回頭見著她你自己問。”
葉煩攔住:“別亂教啊。二寶,陳小慧工作忙,比媽媽還忙,沒空交朋友。”
大寶:“她沒有同事嗎?”
葉煩:“你同學都是你好朋友嗎?”
大寶搖頭:“不是!有幾個同學總說媽媽壞話。我都想打她們!”
葉煩:“是不是柳晴的女兒?”
大寶很是意外:“媽媽也知道?”
“媽媽猜的。”葉煩幫漁民賺錢,漁民的小孩不可能說她壞話。家屬區有很多小孩,但跟大寶年齡相仿的沒幾個,“她們其實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都是跟她媽學的。狗咬你一口,你沒必要咬狗一口。”
耿致勤不贊同:“嫂子,人善被人欺。不能這樣教大寶。”
葉煩失笑:“我還沒說完。大寶,我們等待時機,時機到了光明正大給她一頓。”
大寶不禁問:“像小慧姨把柳晴推屎坑里嗎?”
葉煩吃驚:“你怎么知道?”
大寶搖搖頭:“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就行啦。二寶,我們去吃糖。”
二寶跟上哥哥。
葉煩看耿致勤,你說的?
耿致勤一邊擦頭發一邊搖頭:“世上沒有不透風。你沒說陳小慧沒說,不等于別人不知道。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大寶耳朵里很正常。剛才來的路上我看過,家屬區沒多大。”
“我看看鍋里的水好了嗎。”葉煩到屋里就交代大寶,柳晴被陳小慧推到屎坑里這事不許到處說。大寶乖乖點頭,葉煩才去廚房。
爐火上來,鍋里的水熱了,但不燙。葉煩在廚房等一會,微微冒煙,葉煩就把水端到客房。耿致勤在客房擦澡,葉煩把燒水壺放爐子上燒開水,她收拾海鮮。
去年葉煩在婆婆家,耿致勤問過她島上海鮮真像她媽說的那樣多嗎。葉煩就說等你考上學,有了寒暑假可以過去看看。當時耿致勤很高興。
葉煩前天接到電報就想用海鮮招待第一次登島的小姑子。
今早就買一串螃蟹和兩條魚以及幾斤小海鮮。兩條魚分別煮湯和紅燒,螃蟹清蒸,小海鮮焯水做撈汁小海鮮。
葉煩把海鮮收拾好備用,淘一碗米,用電飯鍋蒸米飯。
耿致勤洗好澡出來,葉煩叫大寶燒火,她做菜。耿致勤聽到葉煩的話就說她燒火。大寶揮揮小手:“姑姑,你辛苦了,歇著吧。我媽媽做飯快,一會兒就好。二寶,陪姑姑。”
二寶搬著小板凳打算陪哥哥燒火,聞言就看她姑,要我陪嗎。
耿致勤看著被侄子侄女翻開的包:“幫姑姑收拾行李?”
二寶放下小板凳跑到茶幾旁:“怎么收拾啊?”
耿致勤先把書拿出來,讓二寶先放長椅上。整理好書本文具,提包暫時用不著,耿致勤就扔廊檐下,明天清洗干凈收拾起來。裝鍋的包里除了她的生活用品,給大寶二寶買的糖,還有她二嫂準備的吃的。耿致勤第一次坐火車,聞不慣車上的味兒,沒怎么吃東西。于文桃吃她自己做的餅。于文桃回去坐特快,明天中午可以到首都,就把吃的給耿致勤,說留給大寶二寶。
耿致勤把包里東西都放茶幾上,又把包扔出去。回屋看到二寶打量茶幾上的東西,耿致勤剝一個山楂片塞她嘴里:“好吃嗎?”
山楂片卷成卷,酸酸甜甜還有嚼勁,二寶第一次吃,新鮮又喜歡:“姑姑,奶奶給我買的嗎?”
“你二媽買的。給哥哥兩個。”耿致勤給二寶三個,二寶跑去廚房給大寶倆,手里剩一個剝開就沖媽媽招手。
葉煩張嘴,二寶塞她嘴里就往外跑:“小姑,我的給媽媽了。”
耿致勤又給她倆:“二寶真懂事。”
二寶笑了,一點也不意外。耿致勤沒注意到侄女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她發現茶幾上有個放水果的小竹筐,就把吃的放進去。二寶隨著她的動作看到竹筐里的橘子,就把山楂卷塞兜里,拿個橘子掰兩半:“小姑,你一半我一半。”
耿致勤接過去,“這個時候還有橘子啊?嫂子。”朝廚房問。
葉煩把鍋里的小海鮮撈出來,勾頭回答:“有啊。不過太少了,不值得拉去首都。這橘子看著大,皮還厚,不如十月早橘皮薄小巧好剝,但這個橘子無籽。”
耿致勤一聽無籽,忍不住把橘子皮剝掉嘗嘗。
二寶盯著小姑:“好吃嗎?”
耿致勤點點頭,可是看到腿上有蚊子。耿致勤差點跳起來尖叫:“嫂子,有蚊子?!”
葉煩嚇一跳,趕緊出來問:“怎么了?”
“蚊子?冬天有蚊子?”耿致勤一臉難以置信。
葉煩想笑話她,可是又想到自己,以前大冬天聽到蚊子嚶嚶嚶,也以為自己出現幻覺:“這里暖和,冬天有蚊子很正常。沒發現你沒穿棉襖都不冷嗎?”
耿致勤想說剛洗過澡不冷,可她頭發都快干了,身上早沒熱氣:“好像不冷?”
葉煩:“不過是濕冷。你剛到這里沒感覺,明天就會發現凍腿凍腳。對了,收拾好了嗎?可以吃飯了。”
耿致勤裝衣服的提包還在茶幾上,聞言把包放臥室,又把書搬去客廳,把牙刷牙膏放廊檐下桌子上,茶幾擦干凈,就拉著二寶去洗手。
耿致勤看到魚湯、紅燒魚,一盆小海鮮和一盤紅彤彤的大螃蟹,忍不住吞口口水。
葉煩不但看到小姑子喉嚨動還聽見了,忍著笑掰開螃蟹:“喝點湯暖暖胃。”
耿致勤點點頭,給自己盛一碗湯。正準備喝,發現嫂子和侄子侄女的碗空著,又給她們盛半碗湯。
大寶皺眉:“姑姑,太多啦。”
耿致勤倒自個碗里:“還剩兩口,不多了吧?”
大寶又把妹妹的碗遞過去。耿致勤倒給自己一半,把碗還給小侄女就迫不及待地嘗嘗。
濃濃的鮮香劃過喉嚨,耿致勤頓時覺著渾身舒暢,像一股暖流游走全身:“嫂子,這個湯真好喝。你怎么煮的啊?”
葉煩:“海魚沒有土腥味。這里的魚比在首都菜市場買的新鮮。我放了一點蒜,又放一塊豆腐,而且還是把魚肉和魚骨分開煮的。”
大寶點頭:“媽媽先用爐子煮湯,然后叫我燒火燉魚。等螃蟹蒸熟媽媽才把爐子上的湯端下來。”
耿致勤算一下時間:“煮很久?”
“骨頭快煮爛了才放魚肉。”葉煩把清理干凈的螃蟹遞過去。耿致勤頓時不好意思,“嫂子自己吃吧。我會剝。”
葉煩又拿一個:“還有很多。”給大寶拆一個,又給二寶拆一個,葉煩才拆一個自己吃。
耿致勤見她拆螃蟹很快,眨眼間三個出來,頓時忘了不好意思:“嫂子拆螃蟹真快。”
大寶嘎嘎樂。
葉煩瞪一眼他。
耿致勤不明所以:“大寶笑什么?”
葉煩:“笑我剛到島上什么都不懂。不會用地鍋,不會用扁擔,洗帶魚都需要你哥手把手教。”
大寶使勁點頭,對的!
耿致勤心說,以前我都沒見過帶魚,“大寶,你會嗎?”
大寶搖頭:“我還小。大帶魚比我還高。等我長大就會了。”
葉煩:“吃飯!”
大寶啃螃蟹。
耿致勤感覺手上不舒服,低頭一看,又有個蚊子:“嫂子,怎么這么多蚊子?”
葉煩:“白天暖和夜里冷。對了,睡前一定充個熱水袋。”
大寶問:“吃過飯就睡覺嗎?”
葉煩和耿致勤回到家午飯早過了。耿致曄不在家,葉煩請劉桂花照看半天,大寶二寶午飯也是在她家吃的。葉煩問:“中午幾點吃的飯?”
大寶:“十二點吧。”
現在四點多。平時這個時間大寶二寶吃點東西墊墊,六點左右吃飯。飯后出去玩一會,回來寫一會作業,洗漱后正好睡覺。
葉煩:“那就慢慢吃,吃到五點多。”
大寶覺著這個主意不錯:“媽媽,我最后吃米飯。”
葉煩點頭:“不吃也行。留著明天炒飯。”
耿致勤聽她媽說過蝦仁炒飯,至今沒吃過。耿致勤決定多吃菜多喝湯,米飯剩下明兒炒著吃。
翌日上午,葉煩帶著小姑子熟悉熟悉周圍環境,中午就做炒飯。
飯后,葉煩問耿致勤看書還是睡午覺,耿致勤吃太飽,沒心情看書,決定睡午覺。
二寶跟耿致勤回屋,大寶嫌外面風大也回屋睡午覺。葉煩見狀打算關上院門,回屋歇一會兒。蘇遠航騎著車過來。
蘇遠航見著葉煩就笑,顯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葉煩請他進來:“年還沒過完就來找我,有事啊?”
蘇遠航坐下就說:“我打算過兩天就把辭職信送過去。離開學還有十來天,足夠上面安排新廠長。不過我一想到新廠長就有點不踏實。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葉煩:“咱們食品廠就是一草臺班子。準備大展拳腳的人到這里肯定各種不滿。不過不損害漁民利益,也不要我往里貼錢,隨便他怎么折騰。這個廠除了我就是他,甭管怎么折騰都是折騰他自己。”
蘇遠航不禁說:“我怎么忘了,咱們廠就倆正式工。現在包裝車間的臨時工可以多養雞鴨,做皮蛋賣鴨蛋,還可以賣鴨毛鵝毛,他敢為難人家,人家就敢撂挑子不干。
“我的書都給運城了。運城說他努力半年,回頭也報省農大。蘇多福家平反了,上面還要把漁船還給他,雖然目前還是大隊的,有了盼頭,他敢給人甩臉子,蘇多福還真不伺候。”
葉煩:“我也不怕他,不是嗎?”
蘇遠航點頭:“我總算放心了。明天就寫辭職報告。后天周一我就送過去。對了,部隊家屬區這邊就考上一個,還是劉大姐的兒子小山?苗苗呢?”
以前苗苗和劉桂花經常去廠里幫忙。蘇遠航跟她很熟。去年考試前蘇遠航還去過食品廠,專門給苗苗、小山和山西大隊幾個男男女女講數學題。
葉煩聽到蘇遠航這么關心苗苗一點也不意外。葉煩不希望別人誤會苗苗假用功,就把莊秋月干的事原原本本說出來。
蘇遠航聽呆了。
許久,蘇遠航回過神,唉聲嘆氣又許久,葉煩感覺大寶都醒了,蘇遠航才一臉復雜地問:“她怎么這樣啊?”
“怕苗苗學農辛苦。也許她認為苗苗考得好,農大配不上她閨女。”葉煩又說出苗苗氣的自殺。蘇遠航目瞪口呆,又過許久才回過神。
蘇遠航不想再問莊秋月怎么想的:“我去看看苗苗?”
葉煩:“不用。她沒心情跟人打交道。我問過她弟弟妹妹,她最近懶得說話懶得吃飯。你見過大寶姑姑吧?”
蘇遠航震驚:“也沒考上?!”
耿致勤睡醒了,出來說“滑檔”。蘇遠航一時不知該說七月再考,還是該同情她——滑檔這么稀有的事也能讓她遇上。
葉煩又說:“回頭叫大寶姑姑跟她一起復習。”
耿致勤其實是被“自殺”倆字嚇醒的。耿致勤頓時覺著她爸她媽還行:“嫂子,就這你還說我倆情況差不多?”
葉煩:“都沒學上。”
耿致勤無言以對。
葉煩:“都因為父母沒學上。”
耿致勤起身:“二寶醒了,我去給二寶穿外套。”看到大寶房門關著,她敲敲門。
大寶:“醒了。”然后打開門,“媽媽,聽見了,苗苗姐不是生病。”
葉煩:“你要問苗苗為什么自殺嗎?”
大寶搖頭:“不要!苗苗姐肯定很傷心。媽媽,我要裝不知道。我要告訴二寶。”
二寶跟姑姑出來:“媽媽,我什么都沒聽見。”
葉煩樂了:“你倆都是媽媽的好寶。要出去玩兒嗎?”
兄妹倆剛睡醒不想出去,拉著小姑到長椅上坐下。
蘇遠航嘆了一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可是他又忍不住說,“苗苗媽平時很通情達理啊。你不是還說你家鴨毛鵝毛給她,她賣了錢還送你兩條魚?”
葉煩:“人都有陰面。你爸不也是?我找他辦食品廠,他瞧不上我。還說你跟我胡鬧。你要備考,他也嫌你胡鬧。考上了,就像沒這回事一樣。要不是我知道你爸什么德行,會認為你爸無條件支持你備考。”
蘇遠航心說,幸好你不知道,我還沒去學校報到,我爸就覺著我比你有本事。當時蘇遠航真想提醒他爸,他大學畢業都接觸不到葉煩大哥,更不要說葉煩的父親。
憑葉煩的腦子,她愿意的話,只用耿家的關系,以后也能混得比他好。
先不說以后,就說現在。葉煩來之前每個大隊都有很多社員有外債。葉煩到這里三年半,最窮的人家也有點余錢。葉煩只是草臺班子食品廠會計,他父親是公社書記,論職位權力社會地位經驗,哪點不比葉煩強,他父親為何不能讓島民富裕起來。
蘇遠航贊同葉煩的話,他父親年齡越大腦子越木。因為上了年紀眼皮耷拉下來,也遮住了視線,看不到遠方。
蘇遠航搖頭苦笑:“我還沒去,就叮囑我好好學。我都三十二了。要他提醒?當年不是他瞎安排,我可能已經造福一方了。”
葉煩說:“那不說他。你來找我就為辭職的事?”
蘇遠航想想:“主要是這事。其次,小山,還是另外三個考上的,我們的學校都在杭城。我們五個我最大,他們父母讓他們跟我去杭城。我得看看他們幾個的報名時間。要是跟我差不多,就按我的時間來。還要大隊長開證明買車票。可能還要把他們挨個送進學校。”
葉煩:“別帶太多東西。大學校院很大,一個學校下來就能累得雙腿酸軟。缺什么東西給家里發電報,寄過去或者送過去都行。要是周六下午沒課,周六回來,周日下午再走也來得及。”
蘇遠航看天色:“時間不早了。”
“那去吧。”葉煩送他出去,耿致勤忍不住跟上去。等他去小山家,耿致勤就小聲問:“聽他的口氣考得很好?”
葉煩:“杭城最好的學校。”
耿致勤震驚:“全國重點?”
“科學院領導的學校,你說呢?”葉煩道,“不過他這個年齡做研究有點晚了。他還有倆孩子,跟大寶二寶差不多,也沒法安心做研究。以后可能為政一方,或者進事業單位吧。”
耿致勤羨慕:“他真厲害。”
葉煩:“人家高中畢業。成績還不錯。”
耿致勤心里舒服多了:“難怪呢。”
葉煩搖頭失笑:“走——”不禁停下,“你哥?”
“哪兒呢?”耿致勤跑到院外。
往這邊來的耿致曄停下,過了片刻,連走帶跑:“小勤?你怎么來了?煩煩,前天后勤跟我說你借三蹦子,就是接小勤?”
葉煩:“糊涂了啊。咱們在島上,她過來得坐船。我借三蹦子給她買桌椅。”然后就解釋早幾天收到一份電報,說小勤這半年在島上備考。
耿致勤問:“三哥,行嗎?”
耿致曄笑著說:“怎么不行?在島上也好。在家于姨事多,爸要經常去醫院檢查,還有卉卉和犇犇鬧騰,二哥和二嫂再回來,一家人跟開茶話會似的。”
耿致勤點頭:“我也覺著鬧。三哥,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
耿致曄解釋他好幾天沒回家了。想起什么,耿致曄給葉煩使個眼色。葉煩拉一下耿致勤,隨耿致曄到屋里,葉煩才問:“出什么事了?”
“因為苗苗的事老廖這幾天不是在家嗎?剛才去部隊,他說這幾天我辛苦了,讓我回來。我看他神色不對。不是跟苗苗吵架了,就是跟莊秋月吵了。”耿致曄問,“這幾天看過苗苗嗎?”
葉煩搖頭:“大弟說他姐說她好好活。我也提醒過他苗苗萬念俱灰。他就是一座火山也不敢這個時候噴出來。估計跟莊秋月說苗苗的事,莊秋月不以為然把他氣著了。”
耿致勤:“這么嚴重啊?”
葉煩:“你晚上復習到十點吃飯嗎?”
耿致勤點頭:“吃啊。家里平時六七點吃飯。我十一點多睡覺,不吃哪受得了。”
葉煩:“誰給你做?”
“你婆婆啊。總不能讓我自己做吧。”耿致勤瞬間明白,“那個小姑娘餓了自己做飯,當爹媽的不管不問?他丫——”看到大寶二寶認真偷聽,趕緊把后半句咽回去,不能教壞小侄子小侄女,“嫂子,我決定了,我就是今年繼續滑檔,也要幫她考上!”
第53章 辛苦了
葉煩問耿致勤晚上想吃什么。
耿致勤腦袋里全是問候廖苗苗父母的話, 以至于一時愣住了。
葉煩問她怎么了。耿致勤朝隔壁看一眼就問:“嫂子,您不管了?”
“管什么?”葉煩下意識問。
耿致曄聽明白了:“苗苗。”
葉煩啞然, 她小姑子真實在啊。
耿致勤見狀不明所以,她說錯了嗎?耿致勤忍不住問:“嫂子怎么了?”
葉煩嘆了一口氣:“小勤,首先苗苗不是咱家親戚,就算有句話叫,遠親不如近鄰,可親戚關系很遠都可以提點幾句,表示對親戚的關心。理由充分。鄰居再親跟咱們都不是一家的。其次,苗苗虛齡十七, 心智不成熟,莊秋月有心哄她很容易, 屆時我們里外不是人。”
耿致曄問:“明白了嗎?”
耿致勤點頭:“所以?”
葉煩:“跟她一起復習就夠了。”
耿致曄:“不要認為我和煩煩冷漠。如果我們只是鄰居,可以不在乎苗苗父母怎么想, 可以為所欲為。”
葉煩點頭:“苗苗爸是你哥政委。他因此事心里不痛快向上告狀, 就算內容全是胡編亂造, 上面也會想, 廖政委怎么不抱怨參謀長, 怎么不抱怨牛副團長?蒼蠅不叮無縫蛋。人之常情, 也不能怪上面懷疑你三哥。為了外人把自己搭進去,這不叫善良。”
耿致勤懂了,她太沖動了。
葉煩又問:“剛才希望我怎么管?”
耿致勤第一反應是叫苗苗過來這邊住。可是她嫂子以什么立場說這種話呢。耿致勤又想, 跟苗苗父母聊聊呢。聽她三哥的意思,苗苗爸意識到不該對苗苗漠不關心。她爸的話他媽都不聽, 她嫂子出面, 只會被苗苗媽當成多管閑事的神經病。
耿致勤又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認她嫂子說得對, 只能把她叫過來復習。留她吃頓飯都不合適。因為兩家離得近,苗苗會被她媽認成懶或者沒眼力見兒,甚至沒教養等等。
廖苗苗年輕氣盛,認為她媽冤枉她,會忍不住反駁。莊秋月因此認定苗苗不服管,再數落苗苗,甚至動手,苗苗肯定無心復習。
耿致勤嘆氣:“好難啊。”
葉煩問:“吃什么?”
耿致勤因為苗苗的事心煩頭疼:“隨便吧。”
葉煩給耿致曄使個眼色,我們去廚房。
耿致曄點點頭,大寶起來,耿致曄不禁問:“你干嘛?”
大寶想也沒想就回答:“燒火啊。”
耿致曄:“我不會嗎?”
大寶問媽媽:“是不是爸爸回來你就不需要我了?”
葉煩搖頭:“咋可能。媽媽怕累著大寶。媽媽希望大寶長爸爸這么高。太辛苦長不高。”
大寶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揮揮小手:“爸爸去吧。”
耿致曄想給他一巴掌:“天黑了不許往外跑!”
“嘮嘮叨叨。”大寶忍不住嘀咕。
耿致勤就在小侄子身邊,聽到這話忍俊不禁。葉煩見她這樣便不再擔心她。到廚房,葉煩問耿致曄想吃什么。
耿致曄詫異:“我也有的選?”
葉煩打開櫥柜,兩根香腸,一塊臘肉,幾塊年糕,還有草繩捆扎的螃蟹。耿致曄視線下移,案板底下還有幾斤五花八門的小海鮮。
耿致曄看到海鮮不意外,指著香腸和臘肉:“菜市場現在還賣這個?”
葉煩點頭:“生產隊殺年豬,社員分一半,一半留著賣。可是這里暖和,買回去兩天沒吃就變味了。所以他們留一部分做成香腸和臘肉。年底送到菜市場,請菜市場幫他們賣。年糕不是,年糕是我今天上午拿掛面換的。”
耿致曄小聲問:“因為小勤沒吃過年糕嗎?”
葉煩點頭:“大寶二寶和我也喜歡。”
“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葉煩:“小勤要是不吃年糕,我就洗菜煮面,蒸螃蟹,海鮮用你教我的辦法做撈汁小海鮮。小勤挺喜歡吃這個。現在我想把面換成年糕?你手勁大,幫我把年糕切成片,再切兩根香腸,我洗點白菜,炒年糕?”
耿致曄把泡在鹽水里的年糕拿出來:“兩個夠嗎?”
“夠了。年糕吃多了難消化。”葉煩把爐子拉開就去準備配菜。
水沸騰,葉煩焯海鮮。小海鮮撈出來,耿致曄把水倒掉刷鍋,葉煩把料汁和小海鮮拌勻就放柜子里。耿致曄把鍋清理干凈放爐子上,葉煩加水蒸螃蟹。隨后耿致曄燒火,葉煩炒年糕。
年糕出鍋,螃蟹也快熟了。等耿致曄把幾份年糕端出去,葉煩把小海鮮放桌上,螃蟹就熟了。葉煩把螃蟹盛出來,耿致曄倒一鋼筋鍋水放爐子上,又把爐口封一半,這樣的話等吃好飯鍋里的水燒熱,正好用來洗漱。
夫妻配合默契,半個小時就吃上飯。
耿致勤到餐桌前還跟做夢一樣:“吃飯了?”
葉煩點頭:“沒燒湯。”
耿致曄拿出玻璃杯,倒幾杯水:“大寶,二寶,喝水嗎?”
二寶搖頭,大寶拿筷子:“爸爸,可以吃了吧?”
葉煩:“吃吧。”
大寶夾一塊軟糯的年糕吃下去就問:“媽媽,可以經常炒年糕嗎?”
葉煩:“你媽不會打年糕。”
大寶有點失望:“好吧。回頭問問我同學誰家打年糕。”
葉煩失笑:“那我多買幾包掛面備著?”
大寶點點頭:“可以。”看到他姑慢慢品嘗,“姑姑,好吃嗎?”
耿致勤看到年糕軟趴趴的以為跟煮爛的面一樣,然而軟而不爛,還有臘腸的香味:“好吃!”
葉煩:“別只吃年糕,還有菜呢。嫌螃蟹麻煩就吃這些小東西。”
耿致勤不禁說:“嫂子,我又不是外人,您跟我還客氣啊。”
耿致曄:“煩煩怕你不敢吃。”
耿致勤有點不敢碰小八爪魚,聞言決定夾一個嘗嘗。
耿致曄吃飯快,他的年糕吃完就拆螃蟹。先給葉煩,再給妹妹,然后兒女。大寶撇一下嘴,在妹妹耳邊嘀咕:“姑姑一來我倆就排姑姑后面了。”
二寶不禁問:“姑姑不來我們也是最后啊。”
大寶噎住。
耿致曄:“不吃嘀咕什么呢?”
二寶把碗遞過去:“爸爸,我還想吃年糕。”
耿致曄搖頭:“沒了。”
耿致勤碗里的年糕只剩兩塊,正準備塞嘴里去廚房盛第二碗,聞言很是震驚:“沒了?”看向她嫂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過。
葉煩失笑:“不是怕你吃,是怕你吃太多晚上睡不著。”
大寶點點頭:“是的。小姑,我媽媽以前都是中午做年糕。”
耿致勤:“你倆知道還要?”
大寶:“萬一今天吃了不難受呢?”
二寶點頭,萬一不難受呢。
耿致勤白了一眼兄妹倆,夾幾個小海鮮放碗里慢慢吃。
葉煩把二寶的螃蟹掰開:“吃一個,喝點水,出去玩一會就回來洗臉刷牙。”
二寶接過去:“媽媽,明天不要做螃蟹。”
葉煩:“問你小姑。”
耿致勤笑著跟侄女商量再吃幾天。
二寶點頭:“媽媽,你和姑姑吃,不要我和哥哥吃。”
葉煩:“你倆說的啊?”
二寶點頭:“二寶說話算話。”
翌日中午,葉煩用螃蟹炒年糕,二寶快氣哭了。大寶一邊吃螃蟹味兒的年糕一邊數落媽媽耍賴。
葉煩故意問:“好吃嗎?”
二寶:“螃蟹不好吃!”
葉煩笑笑沒接茬。
年糕吃完了,第二天不能再做年糕,葉煩依然買許多只螃蟹。肉票用了,沒法買肉,葉煩嫌雞鴨鵝麻煩,又買兩條魚,買一塊豆腐。
早飯后,大寶二寶嫌外面風大,趴被窩里看連環畫。耿致勤在屋里復習,葉煩無事可做,蒸一鍋螃蟹,在廚房挑螃蟹消磨時間。
劉桂花去莊秋月家,透過櫥窗看到葉煩就喊,“葉會計——”
“噓——”葉煩打斷,“我小姑子在屋里復習,小聲點。”
劉桂花壓低聲音:“我打算去苗苗家,叫苗苗去我家復習。可是我擔心她看到小山難過。你知道的,以前小山在學校就是個混子。結果混子考上,她沒學上,這事擱誰都難受。要不還是叫她來你家吧?”
葉煩點頭:“我跟小勤說了。小勤愿意和她一起復習。”
劉桂花得了這話頓時沒了心理負擔,到莊秋月家待一會就問苗苗呢。苗苗從屋里出來,喊一聲“劉姨”就打算回屋。劉桂花立刻叫苗苗去她家玩兒,她去葉煩家。
莊秋月見她特意提葉煩,不禁問:“葉會計怎么了?”
劉桂花搖頭:“葉會計沒事。不是她小姑子來了嗎。我得去瞅瞅,聽說臉型像她媽,眉眼像她爸,也像耿團長,長得很英氣。”
莊秋月這兩天也發現葉煩家來個生面孔。但是沒看清長什么樣。那個姑娘可能內向靦腆,她看過去,那姑娘就扭頭躲開。莊秋月也好奇她長什么樣,聞言便信以為真:“打水的時候不就看看了?還特意去。真是閑的。”
劉桂花嘿嘿笑笑:“閑著也沒事。苗苗,去不去?”
苗苗不想去,可是也不想在家待著。真要她選,她選擇出去。
到胡同口,廖苗苗準備往北拐,劉桂花一把拉住她:“我自己去怪別扭的。”
莊秋月在客廳里隱隱聽到這話很是無語地撇撇嘴,劉桂花真會使喚人。
然而劉桂花到葉煩家就敲客房門。耿致勤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進啊。”
劉桂花推開門:“小勤,看書呢?”
耿致勤早兩天見著葉煩就問,她哥值班,她來接自己,大寶二寶怎么辦。葉煩就說在劉桂花家。之前劉桂花來葉煩家壓水,耿致勤還特意謝謝她照顧大寶二寶。劉桂花說耿致勤太客氣了。耿致勤對她感官不錯,笑著說:“嫂子,進來。”
“我就不進了。”劉桂花一把拉過廖苗苗,“苗苗,這是我大寶二寶姑姑,來葉會計家復習。她跟你一樣倒霉,考的比你好也沒學上。”
有廖政委和莊秋月作對比,耿致勤真覺著她父母挺好,也能坦然面對“滑檔”,“不過我是滑檔。也是因為我爸媽。非要我報重點大學。看書嗎?一起復習,我也不無聊。”
廖苗苗沒有她自來熟,不由得看劉桂花,想問合適嗎。
劉桂花把她推進去:“小山找朋友玩兒去了,小草不在家。”睜著眼睛胡扯,“我叫你出來就是因為小勤想跟你一起復習。”
耿致勤起身拉廖苗苗,“進來吧。”
劉桂花等她倆進去就關門,然后去廚房問葉煩怎么蒸那么多螃蟹。
葉煩說把螃蟹肉挑出來,給耿致勤做蟹肉包,因為耿致勤喜歡吃螃蟹。
“你這個嫂子真好。”劉桂花說著話就打點水,用葉煩家洗菜盆洗洗手,“給我兩個。”
葉煩給她幾個,又把剪蟹腿的剪刀放在兩人中間:“我們那邊不產這個,我婆婆以前上班,也沒空拾掇這東西,小勤沒怎么吃過。”
劉桂花掰開一個:“這個三眼蟹還挺肥?”
葉煩:“來晚了。年前山西大隊給我的河蟹才好呢。蟹膏都糊嘴。”
劉桂花:“在河里養的?”
葉煩搖頭:“說以前沒人吃,結果越來越多,去年收紅薯的時候都往紅薯地里爬。回頭見著五星大隊大隊長,也叫他們在河里養蟹或者蝦,留著以后賣。”
劉桂花心說螃蟹又沒法往北方運,岸上市民不缺海鮮,賣給誰啊。
要是大事,劉桂花能忍住。這種小事她藏不住,就問葉煩誰買河蟹。
葉煩:“暫時沒有。我聽到風聲,上面打算放寬政策。到那時候再養就晚了。”
劉桂花不由得想起鴨毛鵝毛。葉煩叫她留著,她覺著葉煩扯淡。要不是想著“萬一呢”,她甭想賣八十塊錢。劉桂花點頭:“賣不出去也可以自己吃。再說了,除了找蟹苗費點功夫,也不要花錢,也不用照顧,賣多賣少都算白得的。”
葉煩:“就是這樣我才敢建議啊。對了,養蜂的社員分出很多蜂,開春就能取蜜。我打算過些天通過罐頭廠的關系定一批半斤和二三兩裝的瓶子裝蜂蜜。先在菜市場賣。菜市場不好賣再找供銷社。你要不要?回頭賣的時候我通知你。”
劉桂花立刻說要,“給我小山一瓶,給我小草一瓶。等老牛今年休假,給他爹娘一瓶,再給我爹娘一瓶。”
“你不吃啊?”
劉桂花脫口而出:“我不配那么稀罕的東西。”
葉煩一點也不意外,很多漁民也說過類似的話:“生你的父母和你生的兒女都配,就你不配?”
“對啊。”劉桂花好像剛想到這點,“不不,葉會計,差點被你繞進去。孝敬老的照顧小的是我們應該的。”
葉煩不想說沒什么應不應該:“真不想嘗嘗?說句不好聽的,兒女有了出息,你的身體垮了,就不覺著虧得慌啊?”
虧!
很虧!
劉桂花決定自己留一瓶,然后叫葉煩幫她留五瓶半斤裝的。
葉煩:“我跟菜市場說一聲,到時候你直接找她買。通過我的手給你,有些人又該胡思亂想。”
劉桂花瞬間想起柳晴,看到山西大隊給葉煩送紅薯她都嫉妒。怎么就不想想葉煩會白要他們的嗎。就算第一次白要,第二次葉煩也沒點表示,人家社員還能那么殷勤。
因為小山跟山西大隊的孩子考上同一所農大,劉桂花最近跟山西大隊社員走得比較近,經常能聽到他們抱怨葉會計客氣。給她幾斤紅薯,她給他們幾顆大蘿卜大白菜,還教他們做酸蘿卜和酸白菜。
想起酸白菜,劉桂花忍不住問:“葉會計,聽說你年前做一缸酸白菜?”
葉煩指著角落:“那兒呢。不如我媽做的好。”
劉桂花看過去,比自家腌菜缸小一圈:“這么點啊?”
“我家倆孩子,耿致曄還經常不在家啊。”葉煩好笑,“你家小山一個都比我們娘仨吃得多。”
劉桂花點頭,她兒子的胃無底洞。擔心學校給的補貼不夠兒子吃的,劉桂花打算回頭給他二十塊錢。等牛團長晚上回家住的時候,她再去杭城看看兒子。
劉桂花:“聽說酸白菜也能燉魚?”
葉煩早上買的魚打算中午吃一條,晚上吃一條。中午紅燒,晚上煮湯,就蟹肉包。葉煩買的螃蟹上午半天挑不完,她打算下午挑好就和面,晚上蒸蟹肉包,耿致曄也能吃到。
聞言,葉煩問劉桂花刀工怎么樣。
劉桂花:“咋說?”
“會片魚肉嗎?我可以拆骨去刺,但是魚肉片的厚薄不均。”
劉桂花搖頭:“沒那么做過。自家吃,不用那么講究。”
葉煩:“那我中午用酸白菜和酸蘿卜做魚,你幫我燒火,在我家嘗嘗?”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教她做嗎?劉桂花把剝出的蟹肉遞給葉煩又去洗手,“我去買魚。回頭在你家做?”
葉煩心說您可真聰明。“去吧,去吧。”
劉桂花笑著回家叫閨女十二點蒸飯,然后才去菜市場買一條海鱸魚。
黑魚只有大刺,劉桂花想買黑魚,可惜菜市場沒有淡水魚。拎著魚去葉煩家,半道上遇到山西大隊社員,劉桂花忍不住抱怨一句,菜市場那么多魚鱉蝦蟹都沒有黑魚。
趕海的東西都吃不完,誰特意去河里抓魚啊。社員就說海魚挺好,海魚刺少。劉桂花覺著他說的也對,自己又不是買不到刺少的魚。
倆人又閑話幾句就各自分開。
社員看到劉桂花往葉煩家去,忽然想到葉煩之前說不要把河里的螃蟹搞絕種,控制一下繁殖就行。說不定以后有人買,就像鴨毛鵝毛。
山西大隊不止有河,村里還有溝。江南多雨,偶爾還有臺風,一年四季溝里的水沒干枯過。想到這,社員就去大隊長家,建議在村里的溝里養魚。
村里的溝跟外面的河不相通,不用擔心魚跑掉。春天正是繁殖的季節,找幾條魚扔進去,不出兩年就能養出很多。大隊長覺著這事幾個不著四六的閑漢就能干,不會耽誤育苗插秧,便應下來。
劉桂花可不知道隨口一句話能扯出一溝淡水魚。她到葉煩家把魚收拾干凈就問葉煩什么時候做。
葉煩看一下表,不到十一點:“十一點半吧。”
劉桂花繼續幫葉煩剝螃蟹。葉煩蒸的一鍋螃蟹挑完,十一點四十。葉煩把螃蟹肉放櫥柜里留著下午包包子。蟹殼蟹腳放鍋里,然后加水和姜放爐子煮。葉煩開始分魚。
劉桂花打開酸菜壇子:“葉會計,沒蘿卜啊?”
“旁邊小壇子里面是蘿卜。”葉煩先把魚頭去掉。
劉桂花拿出一碟蘿卜和兩半顆白菜,又問她在哪兒煮飯。
葉煩忘了,擦擦手就去淘米,用電飯鍋煮飯。
劉桂花隨著她動作看到客廳里的鍋,禁不住驚呼:“這玩意方便。我只聽人說過。”
葉煩:“小勤拿來的。”
劉桂花等她到廚房才小聲說:“你小姑子挺懂事的。”
葉煩:“大概爹媽不著調吧。”
劉桂花不由得想起于文桃,真能挑事啊。“可能。像我們家,小山和小草就沒有苗苗懂事。”劉桂花說著話就去外面洗蘿卜白菜。回來經過耿致勤臥室,她又敲敲門,然后問苗苗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廖苗苗不敢。不是怕她媽罵她,而是怕她媽怪劉桂花。說白了不想連累別人。廖苗苗就說她家也該做飯了。
劉桂花也知道她不容易,就沒繼續挽留。
到廚房,劉桂花見葉煩把魚收拾好,案板空出來,她就把蘿卜白菜切成小塊。葉煩燒火,煮魚頭魚骨。燙成乳白色,葉煩下魚片。此刻爐子上的螃蟹殼也煮出鮮味。葉煩叫劉桂花把湯濾出來,放回爐子上加調料,再加豆腐。一鍋蟹殼豆腐湯就成了。
葉煩給劉桂花盛一盆酸菜魚,又盛一大碗豆腐湯,讓小勤幫劉桂花端回去。
耿致勤看書做題早餓了,忍著流口水的沖動從劉家跑回來就說:“嫂子,給我盛一碗湯。”
大寶指著姑姑的座位:“好啦。”
耿致勤坐下就端碗。
二寶忍不住說:“小姑,你早上吃飯了啊。”
“你小姑長得高飯量大。”耿致勤又喝一口,“果然好喝。嫂子,這么吃下去,我感覺我一個月能胖五斤。”
葉煩為了打消她的顧慮,故意說:“你想得美啊。你哥天天吃魚,胖了嗎?”
耿致勤搖頭。
“天天吃豬肉一個月胖五斤有可能。魚肉越吃越瘦。”葉煩又故意問二寶,要不要嘗嘗豆腐湯。
二寶搖頭:“我聽見了。花姨說用蟹殼煮的。媽媽,你不要故意氣我啊。”
耿致勤差點被侄女的話逗嗆著:“你媽哪有故意氣你?”
二寶:“媽媽和爸爸一樣喜歡逗人。媽媽,再氣我,我不理你!”
葉煩:“那也要吃點豆腐,有營養啊。不能只喝魚湯。大寶,要不要?媽媽給你倆盛幾塊?”
大寶點頭。
葉煩給倆孩子各盛四小塊豆腐,又給他們盛半碗米飯。
兄妹倆很清楚,必須吃飯。雖然他們更喜歡酸菜魚魚肉,也沒有拒絕飯。
大概酸湯開胃,不知不覺都吃撐了。
耿致勤還以為會犯困,結果到臥室精神很好。耿致勤把地理書翻開,抄上面的知識點。耿致勤抄累了,出去透氣,看到客廳空無一人,她就去院里。院里也沒人,但是隔壁院里有人。耿致勤就招招手。廖苗苗過來——原來她媽在屋里,她不想待在客廳,又因為臥室太悶,就來到院里。
耿致勤沒問她大冷的天在院里干嘛,邀請廖苗苗上午下午一起復習。
廖苗苗仔細想過,想離她媽遠一點,她只有三個選擇,一是去死,二是回老家種地,三是考學。考過一次,考學對她而言最簡單。
廖苗苗猶豫片刻,耿致勤再次邀請她一起看書,廖苗苗就答應下來。
耿致勤拉著她到客廳:“我嫂子和大寶二寶呢?”
“大寶二寶在屋里。”大寶的聲音從臥室傳出來。
耿致勤推門進去,兄妹倆一個頭朝南一個頭朝北,靠枕頭上看連環畫。“你倆寒假作業寫完了?”
大寶點頭:“早寫好了。媽媽說這些書可以看。都是名著。”
耿致勤瞥一眼,“《三國演義》看得懂嗎?”
大寶揮揮手:“姑姑,可以出去了。”
耿致勤氣笑了,拉著廖苗苗回客房。
葉煩其實沒出去,她在廚房挑蟹肉。上午一鍋沒蒸完,剩十幾個螃蟹下午蒸好,葉煩就去和面。和好面,螃蟹不那么燙了,葉煩開始拆蟹。
沒理耿致勤是怕她要幫忙。
等天快黑了,廖苗苗回家,葉煩叫大寶燒火,叫小姑子燉魚,她包包子。
耿致勤問:“中午吃魚晚上還吃?”
“紅燒。”葉煩用爐子蒸包子。蒸了兩鍋,第二鍋沒蒸滿,葉煩放幾個饅頭進去。不過第二鍋剛開始蒸,耿致曄就回來了。
耿致勤看到包子餡驚得瞪大眼睛,一副葉煩瘋了的樣子看著她。
葉煩:“看什么呢?”
“這么多蟹肉?你挑的?”
耿致勤震驚:“嫂子,那不是豆腐啊?”
耿致曄瞥一眼妹妹:“什么眼神?”
二寶要鬧了:“媽媽,怎么又做螃蟹?”
葉煩:“我也做饅頭了。不想吃就吃饅頭就魚。”
耿致曄一邊用洗菜盆洗手一邊問:“還有多少?我來吧。”
葉煩:“包子皮用完了。蟹肉還剩一點,明早給你做餛飩?”
耿致曄點頭:“明天我做。”擦擦手到葉煩身后給她捏背:“葉煩煩,辛苦了!”
耿致勤不禁點頭:“嫂子怎么不早說?”
“早說你幫我挑蟹肉包包子?你干嘛來了?”葉煩笑著說,“別不好意思。也是我想吃。再說了,咱家你三哥飯量最大,給他包的。”
耿致曄點頭:“給我包的。要是你們幾個吃,她中午就做了。”問葉煩,“挑一天?”
葉煩:“上午桂花嫂幫我一起挑的。好了,小勤,鍋里差不多了,跟大寶二寶洗手去。”
耿致曄把廚房收拾干凈,爐子上的包子熟了,饅頭也熱透了。夫妻倆把包子和菜端去客廳。
耿致曄怕耿致勤吃太多受不了,去廚房盛一點老酒,讓耿致勤和葉煩都喝點。
耿致勤吃的吸溜嘴還不忘說:“嫂子,以后別做這么麻煩的。”
葉煩搖頭:“偶爾一次。”看到兒女也吃包子,“大寶,二寶,好吃嗎?”
大寶二寶一個人吃倆決定不吃了。
耿致曄見倆孩子一起瞪葉煩:“又怎么了?”
葉煩解釋他倆不想吃螃蟹。
兄妹倆一起向爸爸告狀,媽媽故意做螃蟹氣他們。耿致曄點頭:“我替葉煩煩答應,明天不做,后天也不做。對了,葉煩,什么時候上班?”
葉煩:“最近不需要出貨。漁民也不用食品廠的烤箱,也沒有水果要做罐頭,廠里沒事。可能要等新廠長過來。”
第54章 嚴廠長
正月十四下午, 葉煩拿一把掛面去山西大隊大隊長家中換一盆湯圓。
葉煩原計劃去菜市場買湯圓。早上到菜市場一問才知今年跟以前一樣沒批發湯圓,因為去岸上食品廠批發一次至少十斤。然而漁民會做湯圓, 部隊家屬區幾十戶軍嫂天南海北哪兒的都有,元宵吃湯圓的寥寥無幾。總而言之,進十斤也賣不完。
這就跟米面和年糕一樣,漁民自己會做,家屬區吃的人少,菜市場不好賣干脆不進。不然月月虧損主任沒法跟公社領導班子交代。嚴重了還有可能被調崗。
葉煩來島上四年,早就注意到漁民很重視傳統節日,料到今兒家家戶戶都會做湯圓, 葉煩就打算換半斤。
到山西大隊路口碰到大隊長,聽說她換湯圓, 就叫葉煩去他家。葉煩說半斤就行。大隊長給她搞一斤多,還說不用擔心耿團長不在家吃不完, 今晚吃一頓, 明晚再吃一頓。
葉煩說明天才是元宵節。大隊長來一句, 要換就這些, 不換拉倒。
簡直不講理!
葉煩想生氣又想笑, 可大隊長也不像開玩笑, 她只能端著一盆湯圓回家。
到廖家門口碰到莊秋月,莊秋月驚呼:“這么多湯圓?”
葉煩點頭:“今晚一頓,明天一頓。小勤沒吃過芝麻湯圓, 讓她解解饞。”
莊秋月老家沒葉煩靠北,她老家也很少吃湯圓。莊秋月沒打算做湯圓。看到葉煩換那么多, 心說沒這么過日子的。可是又聽葉煩說, 回來的時候碰到劉嫂子,拿一包糖去跟社員換湯圓。莊秋月心說, 我不能被劉桂花比下去。她面上對葉煩笑笑表示知道,等葉煩一進屋,她就翻櫥柜找吃的沒找到,帶兩斤米去山西大隊。
耿致勤從公廁回來正好看到莊秋月拎著布口袋去生產隊。不過莊秋月背對著她,沒發現耿致勤打量她好一會才進屋。耿致勤悄悄越過客房,鬼鬼祟祟到廚房,葉煩嚇一跳:“你干嘛?”
耿致勤“噓”一聲,“苗苗媽往那邊去了。”指著北邊,“手里還拎著東西。她又想干嘛?”
葉煩好笑:“別草木皆兵。我之前問你吃不吃湯圓,你說吃。隨口問一句苗苗家明兒做不做湯圓。苗苗說沒做過。剛才碰到莊秋月就故意說,不止我,劉桂花明兒也做湯圓。”
“真的假的?嫂子,這事很容易穿幫。”
葉煩點頭:“真的。桂花嫂說過。她家老大小山飯量大,換一兩斤才夠明晚吃一頓。她不好意思拿一把掛面跟人換,打算用糖。我還問她家有沒有糖。咱家還有半斤紅糖可以先借給她。”
耿致勤放心了:“那就好。不過你怎么知道莊秋月一定會中計啊?”
葉煩心說這算什么計謀。
“若非關系特好的朋友,感情特好的親人,很難不攀比。心態好的人羨慕一下就過了,日子該怎么過怎么過。莊秋月的心態,我以前不知道,經過苗苗填志愿這事我還能不清楚?”
莊秋月要不踩高捧低,也不至于那么嫌棄農大,偷偷改了苗苗的志愿。耿致勤還是不明白:“為啥要說桂花嫂?”
葉煩:“我有工作,又比她年輕,跟她不是一路人。她想跟我比,心里也會想,憑葉煩的出身你也比不了,沒必要跟她比。劉桂花比她娘家窮,跟她年齡相仿,就像跑步,在同一起跑線上,很難不相互比較。”
耿致勤明白了:“對了,嫂子,差點忘了,漁民跟我說食品廠來了一個生面孔,可能是找你的。”
“你——”葉煩張張嘴,“你怎么才說!”瞪她一眼,指著地上的菜,“收拾干凈!”
耿致勤:“噯,別急,漁民要帶他來找你,他說不用,他先隨便看看。”
葉煩打算把圍裙扔給她,聞言停下:“那——算了,看書去吧。”
耿致勤下意識起身,到廚房外又退回來:“嫂子好像不意外?”
葉煩:“算著時間上面安排的廠長該到了。”
“看來這廠長蠻務實的。”
葉煩點頭:“知道了解情況,說明他不是好高騖遠或只知道紙上談兵。既然要看,我們就當不知道。”
耿致勤:“他晚上住哪兒?”
葉煩:“我是會計,又不是接待員,愛住哪兒住哪兒。”
“嫂子,這不像你啊。”耿致勤扶著門框打量她。
葉煩:“我一旦出面就要負責到底。沒道理半道上把人扔下。可是我怎么安排?咱家只有一輛二八大杠,馱著他去蓮花大隊?累死我算了。”
耿致勤想說三蹦子,可部隊的車也不是說借就有。萬一人家進村收雞鴨蛋,或者在菜地收菜呢。等他們用好天都黑了。然后她嫂子披星戴月把人送到公社,讓公社書記安排,自己摸黑回來?耿致勤不禁搖頭,她敢出這種餿主意,她哥回來就得讓她滾犢子。
“嫂子說得對。你忙吧。”耿致勤笑著跑回房間。
葉煩繼續殺魚摘菜,然后拿去院里沖洗。
剛把魚和菜收拾干凈,葉煩就聽到腳步聲,然后抬頭就看到一個中等身材長方臉的中年男子到她家門口。中年男子見葉煩發現他,揚起笑臉問:“葉會計吧?”
葉煩的心思都在晚飯上,反應有點慢:“你是?”
男子走近:“我叫嚴楊,是食品廠廠長。上邊本來要這兩天通知你。我對咱們這個島很好奇,就說先過來看看,由我親自告訴你。”
葉煩拿起毛巾擦擦手,迎過去兩步:“你好!”
嚴楊同她握一下手,就掃一眼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小院:“葉會計平時很忙吧?”
葉煩下意識說:“不忙啊。”
“那今兒周一,怎么沒上班?”嚴楊不待葉煩回答,就笑著說,“別誤會,我就是有點好奇。”
葉煩奇怪,你不是到處看看看了嗎?看的什么啊。無人陪同也能找到我家,不會凈打聽我的情況了吧。
“這事啊?說來話長。”葉煩一向喜歡先示敵以弱,所以好脾氣地問,“進去聊還是去辦公室啊?”
嚴楊笑著說:“還是去辦公室吧。畢竟工作嘛。”
葉煩點頭:“等一下啊。”朝屋里喊一聲“小勤”,然后又說,“看著大寶二寶。”
嚴楊:“大寶二寶是葉會計的一對兒女?”
葉煩確定,他所謂的看看就是打聽自己的事:“對的。倆孩子加一起十來歲,正是最調皮的時候。咱們走吧。”
嚴楊先轉身出去。
葉煩合上籬笆門,嚴楊回頭問:“怎么不裝木門?”
“沒必要。島上又沒有賊。安個籬笆門是防牛羊,防鄰里糾紛。”葉煩道。
嚴楊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像是對葉煩的說辭無法茍同。葉煩也不廢話。一路沉默到食品廠,葉煩打開辦公室,拿起桌上的鑰匙,“這是小蘇廠長那把。”
嚴楊接過去:“聽說小蘇廠長辭職是因為要上大學?”
葉煩眉頭微動,心說他不知道嗎。
蘇遠航擔心過新廠長來者不善。憑這一點他也不會太坦白,怕新廠長對橫山島了如指掌,她陷入被動。
葉煩點頭:“請坐。剛才要聊什么?”
嚴楊到嘴邊的“哪所大學”被噎回去,“是這樣。葉會計,我聽說廠里不怎么忙,可是也不能大門緊閉,畢竟咱們都是吃公家飯的。”
這是下馬威嗎?葉煩點頭:“是我疏忽。”
“不,不是指責你。我知道葉會計家情況特殊,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就是上午下午來看一下。要不這樣,早上九點到十一點,下午兩點到四點。”嚴楊指著自己腕上手表,“你看,現在才四點。”
葉煩笑著說:“那以后我在這邊,你到工廠那邊?”
嚴楊愣住,她怎么這么容易就答應?不是說她大小姐脾氣,經常把漁民當孫子訓嗎。
“嚴廠長,怎么了?”
嚴楊搖頭笑笑:“沒,沒事。不,還有,我想說說車間那邊。車間怎么沒人?”
葉煩:“您不知道嗎?食品廠就你和我兩人。”
“不是有臨時工嗎?”
看來沒少打聽啊。葉煩點頭:“是呀。忙的時候請人,平時就我和小蘇廠長。以后就是我和嚴廠長了。”
嚴楊十分困惑:“咱們不是食品廠嗎?平時不用生產東西?”
葉煩:“要啊。像四五月份油菜開花,社員養的蜜蜂采到蜜,我們食品廠收上來裝瓶密封,賣給岸上的供銷社。再比如清明時節陰雨不斷,漁民的魚沒法收拾,我們也買過來用烤箱加工,然后賣給供銷社。去年年底咱們就賣了幾火車皮。供銷社飽和,咱們也就閑下來。”
嚴楊:“聽說島上東西要運往首都?為什么不是杭城和申城?杭城和申城市民購買力也還行吧?”
葉煩想說,你要不要出去再看看。
人申城離海近,周圍河流縱橫,不缺海味不缺河鮮,你靠什么跟當地人競爭啊。
再說杭城,江南水鄉最不缺河鮮,海鮮可以找岸上的人買,人家少了從島上往岸上運的過程,東西跟你的一樣,你又拿什么跟岸上的人競爭。
蘇遠航懂事有遠見,葉煩愿意提點。
這個嚴廠長,葉煩可不樂意伺候。
葉煩:“要不先說首都?往首都運是因為我以前是首都供銷社會計。跟供銷社主任談合作不需要親自過去,一封電報或一封信就行了。我家情況你可能不清楚,耿團長一個月回來一周左右,那一周也是晚上回來。倆孩子小,離不開人,我有心也無力啊。”
“不是還有小蘇廠長?”
葉煩點頭:“他試過。可他年輕臉皮薄,以前也沒跟供銷社打過交道,人家三言兩語就能把他擋回來。怎么說呢?不擅長吧。要不然好好的廠長不當跑去考大學?大學畢業國家分配,也不可能比現在好太多。”
嚴楊不禁點頭。
葉煩好笑,你是真不知道這一屆大學生的含金量啊。
蘇遠航要想從政,可以留在省直單位。要想從商,也是去最有前途的國營企業。
“所以你看要不這樣,以后我負責收東西裝船,你負責跑銷路和加工?”葉煩道,“我們一起把橫山島的貨賣出去,把橫山食品廠做大做強?”
嚴楊愿意上島就是希望能在這個百廢待興的島上大展拳腳,從而證明自己。“葉會計,你能這樣說我很欣慰。那就讓我們共同努力,讓橫山島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
葉煩笑著同他握手,心說你是廠長不是書記,“嚴廠長是不是還要回去?”
嚴楊點頭:“我跟漁民說好了,一會兒回去。我到車間那邊看過,有幾間辦公室,改天我就搬進去。”
葉煩:“好的。有什么事可以叫五星大隊社員來告訴我。對了,接送你的漁民叫什么名字?我需要記下來。”
“為什么要記下來?”
葉煩翻開賬本:“湊巧搭漁船不需要付費。像這個點特意送你出島,咱們得給人錢。你看,這是小蘇廠長年前出島為食品廠辦事搭船記錄。”
“可是,來回也沒多遠吧?”
葉煩:“漁民賺錢不易,在海里忙一天也只能賺一兩塊錢。這樣的生意還不是天天有。下雨刮臺風等等,平均下來每月也就十來天好時候。再加上有時候沒收獲,每月賺十來塊錢,還要養一家老小。咱們都是有工資的,基本工資也比人家多,哪能占人便宜。嚴廠長,你說是吧?”
嚴楊臉色微變,有點尷尬:“我沒想到。”
“你剛來,不知道這邊情況很正常。以后跟漁民說找我結賬就行。”
嚴楊點點頭:“那就先這樣?”
葉煩:“那我關門?”
嚴楊出去。
葉煩送他到碼頭,漁民已經等在那里。葉煩當著嚴楊的面對漁民說:“給您添麻煩了。回頭找我結賬。”
漁民笑著說:“小事。”沒說葉會計太客氣,免費之類的。嚴楊不得不相信葉煩的說辭。
到了岸上,嚴楊回過味,上面不是不許個人私下買賣嗎?漁民為什么可以私下收費啊。
正月十六上午,嚴楊登島,到辦公室看到葉煩很是滿意,看來葉會計也不是那么彪悍跋扈:“葉會計,在呢?”
葉煩不想來,因為大寶二寶今兒開學。可是不想這么快跟嚴楊起沖突,她給倆孩子報好名就直接來辦公室。
“嚴廠長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嚴楊:“收拾好了,明天一塊運過來。對了,葉會計,有個問題,這兩天壓在心里,不吐不快。”
“請講。”菜市場主任每天都會從家里拎兩暖瓶開水,葉煩過來就給葉煩一瓶。
以前主任沒那么好心。葉煩請菜市場賣東西,雖然沒給過提成,因為東西好賣吸引人,連帶菜市場生意好了不少,主任便對葉煩好了許多。
葉煩給嚴楊泡一杯茶葉茶,茶葉是主任自家種的炒的,“喝點茶。”
嚴楊道一聲謝,就問漁船怎么可以私下收費。
葉煩頓時想翻白眼,她以為什么事。
“忘了說嘛?我把錢給漁民不是進漁民自己兜里,而是生產隊。好比你搭的船是山西大隊的,一個月或者三個月一結,這個錢到隊長手里,隊長攢多了,所有社員平分。”
嚴楊不禁問:“可以這樣?”
葉煩奇怪:“為什么不可以?漁船要加油,送我們也耽誤爭工分,不這樣干人家不樂意,我們怎么出去?您怎么進來?”
“可是不合規矩啊。”
葉煩:“也沒有規定不行啊。不出租的話,別的生產隊沒漁船怎么辦?嚴廠長去過農村嗎?”
嚴楊下意識搖頭。
葉煩心說,難怪呢。但凡你在村里待幾年都不會這么無知。葉煩笑著說:“農村沒那么多規矩。也沒法弄那么多規矩。”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運輸這種事需要規矩。你說半道上出事了,是我們的責任,還是生產隊的責任?”
葉煩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也對。嚴廠長有什么好辦法?”
“我們可以把這些船集中起來,搞個船運廠。”嚴楊說出來眼前一亮,“對,可以搞個船運廠。”
葉煩頓時忍不住腹誹,三條破船搞船運公司,他怎么不上天。“好主意。我怎么就沒想到呢?”葉煩說著,臉上的笑容消失,很是為難:“可是這事恐怕得嚴廠長自己跑。我愛人節假日值班,我得去學校接孩子。不過我家有自行車。你可以騎車問問。對了,中午就在蘇書記家用飯。小蘇廠長臨走前跟我說過,他跟他父親說過,你可以暫住他家。”
嚴楊之前忘了問蘇遠航上的哪所大學,聞言就順便問葉煩。葉煩笑著說:“你問蘇書記。對了,先去我家?”
嚴楊點點頭叫葉煩鎖門吧。
葉煩耐心陪他到自己家,就把車子交給嚴楊。耿致勤聽到說話聲從屋里出來,嚴楊都騎著車子走了。耿致勤不禁問:“嫂子,怎么不請人進來坐坐?”
葉煩這兩天沒在家說過嚴楊。耿致勤問她嚴楊怎么樣,葉煩也是說再看看。
不想小姑子操心,葉煩繼續糊弄:“他著急去車間。車間在五星大隊,離這邊幾里路。中午在蘇書記家用飯。”
耿致勤一聽有蘇書記招待她,便放心回屋做題。
下午一點四十,葉煩去辦公室。沒什么事,葉煩就去菜市場主任辦公室搬報紙。最近半個月的報紙看完,葉煩終于聽到腳步聲。葉煩到門口,嚴楊推著車子過來,很是興奮地說:“葉會計,難怪你叫我自己問。小蘇廠長真厲害,上的居然是全國重點大學。”
葉煩言不由衷地恭維:“虎父無犬子吧。”
“對!”嚴楊放下車子,“葉會計,我覺著船運廠的事能成。”
葉煩:“大家同意了?”
嚴楊搖頭:“這事太突然。大隊長說要開會討論。我感覺成。要是不行肯定直接反對。”
葉煩腦殼疼,他懂不懂人情世故?知不知道什么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那你是回家還是再待會兒?”葉煩笑著問。
嚴楊看一下手表,三點半了。太陽下山早,嚴楊說:“回去吧。之前到家很晚了。”
葉煩懶得問他家在哪兒,但也怕他一條命沒了:“下次可以騎車,讓漁船幫你捎過來。到岸上可以騎車回去。”
嚴楊如夢初醒:“好主意啊。葉會計,謝謝啊。對了,有漁船嗎?”
“早上怎么來的?要是跟人說過晚上回去,應該在渡口等你。”葉煩再次陪他到渡口,有個漁民在岸邊釣魚,看到葉煩漁民就招手:“葉會計,給大寶二寶補身體。”隨便抓一條魚給葉煩。
葉煩說聲謝謝。
漁民又要給嚴楊一條,嚴楊下意識看葉煩,這也要記賬吧。
葉煩頓時覺著好笑:“拿著吧。回頭我家的菜長大,讓他隨便摘。”
這個漁民笑著說:“我不摘菜,我摘瓜。”
葉煩:“行,給你留個大西瓜。”
嚴楊心說真沒想到大小姐能跟漁民和睦相處。
大小姐又不是生來就是大小姐,有什么想不到的。
葉煩提醒漁民小心點,就拎著魚回家。
今兒發新書,學校不上課。大寶和二寶在家。葉煩就問他倆想吃什么。
大寶癟著嘴巴:“你還是問小姑吧。”
葉煩氣笑了:“還怪我之前天天做螃蟹啊?你小姑以前沒吃過。再說了,我是沒做餃子,還是沒做你倆喜歡的紅燒肉啊?”
大寶:“我想吃紅燒魚和米飯,你做嗎?”
葉煩點頭:“做啊。我這就收拾魚,然后蒸米飯?”
大寶盯著她,一臉懷疑。
葉煩無奈地搖搖頭,去院里收拾魚。魚收拾干凈,葉煩把魚腌一下備用,就淘米用電飯鍋蒸飯。
電飯鍋插上電,葉煩拉開爐子燒水,暖瓶沖滿再做魚。魚出鍋就燒一鋼筋鍋熱水,留著洗臉洗腳,然后便可以封爐子關燈。
八點,葉煩把大寶二寶攆回房間睡覺,封上爐子,正準備燙燙腳睡覺,一群人來到葉煩家。
耿致勤嚇得拉住葉煩的手臂,很是緊張地問:“你們——你們什么人?”
眾人被問住。
葉煩一腦門黑線:“小勤,回屋看書去。他們都是生產隊大隊長。”
耿致勤驚得“啊”一聲,意識到什么,頓時不好意思:“開會啊?那你們忙。我去大寶二寶房里吧。”看著倆孩子別出來搗亂。
其實不止隊長,還有幾個生面孔。葉煩家坐不下,就請他們自便。
年輕人靠墻或靠著長椅,年長的在長椅上坐下。葉煩搬個小板凳坐在茶幾一端:“這么興師動眾,出什么事了?”
山西大隊隊長說:“葉會計,我沒把你當外人,就直話直說?”
葉煩:“說!”
隊長直接問:“那個船運廠,是不是你的主意?”沒等葉煩回答,“肯定不是。你不用替那個姓嚴的找補。你想這樣干早干了。”
蓮花大隊大隊長點頭:“我都沒找書記,直接找你,葉會計,夠給你面子吧?你要是為難就直說。我們沒大本事,可是要把那個姓嚴的弄出去,抬抬手的事。”
葉煩料到這一出,但是沒想到都沒過夜:“嚴廠長以前沒當過廠長,又不了解島上情況,想法比較簡單。我不為難,別擔心。任由他找你們,是他熱情高漲我勸不住。”
五星大隊隊長說:“那就不理他。”
山西大隊隊長冷笑:“你是不用理。你們村又沒有可以出海的漁船。”
五星大隊隊長氣得變臉。
葉煩趕緊說:“別吵。生產隊的船都是個人的吧?”
蓮花大隊:“以前歸生產隊。現在上面不說革命結束嗎?聽說城里一些人被收的東西都歸還給個人,我們也得還回去吧?”
葉煩:“以前無論個人還是生產隊,你們都可以支配,或借來用用?一旦成了船運廠,那就是歸國家。你想用一下都得打報告。你們只想不能叫嚴楊領導,沒想到這點吧?”
眾人如夢初醒。
山西大隊:“合著姓嚴的還真為國家考慮?”
葉煩:“政府再窮也不能從人民群眾手里摳錢。叫你們年年交公糧那是國家沒辦法,沒錢養部隊。沒人養軍人,咱們這里不又得淪陷?國家要你的船干嘛?又不能出海跟軍艦抗衡。”
眾人不禁點頭。
葉煩:“回去就把船還給船主。明兒嚴楊過來跟你們說這事,就說社員不同意。嚴楊無論說什么,你們都只管聽。等他要用船出海,你們直接拒絕,理由是沒油。他給錢加油,就說個人無權私下交易。他不是說大隊租船不合規矩,搞船運廠是為了把漁船搞正規?那我們就給他講規矩。”
山西大隊大隊長撫掌:“這個辦法好。我們就知道葉會計不同意搞船運廠。”
葉煩搖頭。
眾人嚇得噤聲。
葉煩失笑:“我贊同。可是船運廠屬于政府領導吧?我不贊同把你們辛辛苦攢的家底歸為國有。嚴楊有本事就找政府要錢買船。他能弄來一艘船,我都可以對他馬首是瞻。用破規矩壓迫你們算什么本事?”
眾人很是感動,就想道謝,葉煩打斷:“還沒說完。現在政策寬松不少,以后類似的事可能還有。無論誰說什么,都說你這么有本事找政府啊。要是讓你們出錢,你們就叫他們找銀行借。不過要魚要蝦可以支持。家里的錢財和不動產不行。”
眾人以為葉煩擔心過兩年她走了,嚴楊故態復萌。
山西大隊大隊長問:“嚴廠長要是知道我們來找你,會不會故意刁難你?”
葉煩:“你們會說嗎?”
眾人下意識搖頭。
葉煩:“軍嫂們不知道這事。”
山西大隊隊長放心地笑了:“葉會計,姓嚴的再想一出是一出,你就告訴我,我收拾他!官不大,官威不小!也不看看這是哪兒!”
第55章 大寶哭了
葉煩突然想到耿致曄好像說過, 島上民風彪悍,不要被他們客客氣氣的樣子騙了。以前他們手上只有漁網都敢硬剛倭寇。
葉煩怕出人命, 趕忙說:“不用,不用,沒到那份上。”
蓮花大隊大隊長忍不住說:“對!葉會計見他是市里派來的,不跟他一般見識罷了。”
葉煩點頭:“就算他人品有問題,咱們這么快把人弄走,市里也會覺著咱們刺頭不好管,然后弄一個難纏的過來就麻煩了。”
眾人仔細想想,這么看蠢點也不是全無壞處。
葉煩松了一口氣, 嚇死姐了。
“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葉煩道, “對了,怎么回去?”
蓮花大隊大隊長說:“我開拖拉機過來的。車在他家門口。”看一下山西大隊隊長。
難怪沒聽到車響。葉煩送他們到門外又問:“有沒有手電筒?”
蓮花大隊隊長抬抬手表示有。葉煩便關門回屋。
耿致勤從大寶二寶房里出來, “嫂子, 這事不應該找公社書記嗎?”
葉煩苦笑:“公社書記大概率支持。”
耿致勤震驚:“支持漁民的船歸為國有?”
葉煩點頭:“國家很困難, 我們應該支持國家。他極有可能這么說。也不想想島民都窮的只能吃海鮮。”
耿致勤頓時想笑:“要不是因為我在島上, 知道這里的情況, 聽到這話肯定覺著像‘何不食肉糜’。”
葉煩:“很多人每天只吃一頓米, 還是米湯。因為島上山多地少。像紅薯,咱們小時候吃夠了,他們吃不夠, 因為紅薯豐收季也是一天兩頓。還不敢吃太飽。”
“你的意思他們一天兩頓飯?”
葉煩點頭:“據我所知八成社員一天兩頓飯。還是稀飯。像他們自己打的年糕,做的米面, 一把年糕放好幾斤海鮮和菜。小孩晚上餓的難受, 大人就說,煮幾個螃蟹, 或蒸條魚吧。螃蟹和魚都沒油水,肚子填飽了,可嘴饞心慌。”
耿致勤:“公社書記看不見?”
“咋可能不知道。”葉煩提起蘇遠航的父親就很無語,“他會說島上窮歸窮,可是沒餓死過人。咱們國家還有很多人吃不上飯,只能挖野菜煮樹根。簡直是慷他人之慨。偏偏他真這么覺著,你還不能說他自私,或者沽名釣譽。你說氣不氣人?”
耿致勤點頭:“嫂子打算怎么辦?”
“靜觀其變。”葉煩叫她看書去,“對了,櫥柜里還有幾個包子。餓了自己熱一下。”
耿致勤:“有餅干。還可以沖奶粉。你睡吧。大寶二寶睡了。”
葉煩到兒女房中看看,二寶睡著了,大寶聽到腳步聲睜開眼,都成三眼皮了。葉煩摸摸他的小腦袋:“被窩冷不冷?”
被窩里有個鹽水瓶,大寶微微搖頭。
“睡吧。”葉煩給兒子掖掖被子,又看一下底層的二寶,被子好好的,她便回房休息。
翌日,大寶二寶不要葉煩送,跟大弟和小妹一起上學。葉煩把衣服洗好就去食品廠。
菜市場職工這個時候很閑,在門口聊天,看見葉煩忍不住問:“葉會計,這幾天怎么天天過來?”
葉煩心說,上面派來個事兒媽,不來不行。
“新廠長一會兒過來。”葉煩先把辦公室門打開,以免他過來看到房門緊閉又叨逼個沒完,然后才繼續跟職工閑聊。
大概十分鐘,嚴楊到了。
葉煩懷疑他搭往收購站送貨的漁船來的。
果不其然,嚴楊到葉煩跟前就問:“咱們還天天往收購站送海鮮?”
葉煩點頭:“雖然收購站要的不多,可怎么說呢,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
嚴楊:“過兩天我就去申城和杭城問問。”
葉煩不怕他去,雖然食品廠跟這兩處的供銷社有生意往來,可賣的是水果和蓮藕以及蓮子。人家真不需要運費高的海鮮。
葉煩:“那就辛苦嚴廠長了。對了,您的東西呢?”
嚴楊道:“在另一個船上。說要等什么人,得晚一會,叫我和我的車子先過來。”
葉煩:“菜市場主任辦公室有個電話,我給公社打個電話,讓公社的人通知蓮花大隊大隊長把手扶拖拉機開過來?”
菜市場職工忍不住問:“不能叫漁船直接過去?”
葉煩:“五星大隊那邊山勢太陡,船沒法靠岸。”
嚴楊問:“不能修個渡口?”
葉煩擅長罵人,比如陳寬仁和趙茹萍,也會捧場:“可以啊。只是成本太高,咱們食品廠沒那么多錢。讓社員出錢不現實,人家一天兩頓稀飯,都不舍得吃干飯。”
嚴楊詫異:“島上有魚有水果,聽說還有山菌,就這還一天兩頓?”
菜市場職工皺眉,什么耳朵啊?水果、山菌和海鮮是飯嗎。
葉煩:“山多地少啊。外面糧食限購,咱們有錢也沒地兒買。”
嚴楊恍然大悟:“我一時忘了城里買糧需要糧票。”
葉煩此刻非常想知道他是誰家親戚,安排他過來的人知不知道他是個棒槌。
嚴楊又說:“不能在山上種嗎?不可以種水稻,可以種紅薯啊。紅薯不需要很多水。”
葉煩腦殼疼:“嚴廠長,有沒有聽說過山體滑坡?就是離民房近的山地只能種樹。而且這里土質跟別的地方不一樣,上面一層山皮土,下面全是石頭。果樹能扎根下去,不等于小麥紅薯或者芋頭也可以。”
大概葉煩的神色太無語,嚴楊尷尬的笑笑說他去渡口看看船來了嗎。
嚴楊轉過身,葉煩就忍無可忍的翻個白眼。
菜市場職工正想說,嚴廠長怎么什么都不懂。看到葉煩的表情,愣了一下,接著忍俊不禁。
葉煩伴著職工的笑聲到主任辦公室。
主任問她喝不喝水。葉煩搖了搖頭,給公社打個電話。主任等她放下電話就說:“那個嚴廠長,第一天到這里我就看出他是個假大空。”
葉煩心說,難怪每次他過來你都不露頭。“怎么說?”
主任:“那天你不在,他說他是新廠長,我一想以后一起共事的自己人,就叫他進來坐坐。你猜他怎么著?背著手說我先到處看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上面領導視察。雖然他是上面派下來的,可他能領導誰?”
葉煩指著自己。
主任嗤笑一聲:“打今天起,你不管不問,只當你的會計,不出仨月他就得自己滾蛋。”
葉煩心說,不用仨月。要不是我把漁民按下去,今天他只能游過來。
“給市領導個面子。”葉煩笑著說,“我到渡口看看,人家初來乍到也不容易。”
主任心說,葉會計不愧是將軍養大的,大氣,講究!
嚴楊這種人,葉煩上輩子見多了。
除了跟他臭味相投的領導,沒人喜歡。不過跟他一個德行的領導到不了高位——沒能力情商低。能上去的哪個不是靠真本事或高情商啊。
葉煩都沒找人打聽嚴楊什么來歷,就是不信支持他的人有多厲害。
在渡口半個多小時,蓮花大隊隊長來了,蘇遠航父親也來了,蘇父見著嚴楊就伸出手笑容滿面的打招呼,跟沒看見葉煩似的。葉煩冷笑一聲,轉身走人。
嚴楊下意識喊:“葉會計!”
“上廁所!”葉煩胡扯。
蘇遠航父親臉色有點難看。
大概葉煩表現太好,嚴楊她的話深信不疑,問:“蘇書記怎么來了?”
蘇書記怕任性妄為的葉大小姐怠慢了上面派下來的人,可他又不希望別人知道葉煩瞧不上他,就說自己閑著無事過來幫幫忙。然后指揮蓮花大隊隊長以及兩個社員幫嚴楊搬東西。
大隊長想把嚴楊的東西扔海里。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給葉會計個面子,大隊長和倆社員一起搬。
到五星大隊,蘇遠航父親又幫嚴楊布置房間。蘇父發現沒有鍋灶,就說不用買,他家有爐子,有煤球,還有碗筷。
嚴楊說自己帶了餐盒和鍋,蘇遠航父親叫大隊長回他家拉爐子煤球等等。
大隊長不太樂意,到蘇家就搬弄是非,說老書記爛好心之類的。然而一個被窩里面睡不出兩種人。蘇母一聽說嚴楊是上面派下來的,不光讓大隊長搬,還給拿米,又拿幾斤兒媳婦撿的海鮮。蘇遠航妻子還很高興。
大隊長頓時什么都不想說。
可什么都不做,他心里憋得慌。伺候好上面來的這個“閻王”。大隊長就給蘇遠航寫信,他家要完!
蘇遠航收到信嚇得不輕。冷靜下來就意識到絕對是他爹干了什么,惹得大隊長忍不住找他告狀。真出大事會直接來找他。早上出發,下午就能到他學校,比電報還快,寫什么信啊。
即便這樣,蘇遠航還是查課表——下周六下午沒課。他趁著中午休息的時候去買車票,然后又給葉煩一封電報。
葉煩收到電報就叫山西大隊隊長開漁船接蘇遠航。
周六上午下了課,蘇遠航直奔火車站,下午到甬城,趕最后一班公交車到城郊,又走幾里路,七點多才到碼頭。
九點鐘,蘇遠航登島。
蘇遠航見葉煩家亮著燈,叫大隊長先回家。蘇遠航喊出“葉會計”才想到那盞燈可能不是葉煩臥室的,而是耿致勤的房間。
蘇遠航正想說“沒事”,耿致勤打開房門。蘇遠航又想說“明天再來拜訪葉會計”,耿致曄出來了。耿致曄招招手,蘇遠航解開籬笆門上的草繩進去:“耿團長,不好意思,我忘了您休息了。”
耿致曄:“還沒睡。進來吧。剛下船?吃飯了嗎?”
蘇遠航搖頭:“大隊長家做了,我去他家湊合一晚。”
耿致曄讓妹妹回屋休息,給他倒杯水。
葉煩家有個暖瓶的水常年不冷不熱,蘇遠航接過去一口喝完,才有心思問他爹又干嘛了。
葉煩穿戴齊整從臥室出來,先說嚴廠長要把漁船集中起來搞個船運廠,社員和大隊長都不同意,他就找蘇書記抱怨。
葉煩:“你爹這幾天天天陪他四處游說社員。蘇秦游說六國都沒你父親積極。不愧是蘇家后代,青出于藍勝于藍。”
“撲哧!”耿致曄又給蘇遠航倒杯水,蘇遠航剛喝一口全噴出來。拿出手帕胡亂擦擦,蘇遠航就問,“他不知道一旦船運廠搞起來就要受上面領導?”
葉煩:“大概以為船運廠在島上就是集體共有吧。要說這事,也好理解,你爹一輩子黨員,不信上面會跟島民搶船。”
蘇遠航:“哪里都有好人壞人。十年革命多少人公報私仇?他長不長腦子?要是上面說隔壁島窮,把船撥過去一半,他——以他的性子,說不定覺著咱們有能力就應該幫助別人。”
葉煩笑道:“能幫一點是一點。”
蘇遠航點頭:“就像八兩幫助半斤?”
耿致曄被他陰陽怪氣的話逗笑了。
耿致勤忍不住出來:“你們也太能擠兌人。蘇遠航,那是你父親啊。”
葉煩:“你沒聽懂。以前半斤就是八兩。蘇遠航的意思饑一頓飽一頓的幫助吃不飽的,然后兩個島手拉手吃不飽。”
耿致勤很尷尬,不敢再偷聽幾人談話。后來認真做題,她連蘇遠航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翌日清晨,蘇遠航在山西大隊隊長家吃點東西,就騎葉煩的車子回家。到家他家才吃飯。看到蘇遠航回來,一家人嚇傻了。
還是蘇遠航的兩個孩子先反應過來,問爸爸從哪兒冒出來的。
蘇父就問他是不是遇到事了。
蘇遠航中午就得離開,下午的車票,晚上能到火車站。晚上沒有公交車,幸好火車站離學校七八里路,他能趕在熄燈關門前走到學校。
蘇遠航第一次離家這么久,想妻子和兒女,想跟他們獨處一會,沒時間跟父親廢話,就問他“船運廠怎么回事。”
蘇父想也沒想就問:“葉煩告訴你的?”
蘇遠航愣了一下,然后明白過來,父親以為他是被葉煩弄來的:“葉會計的主意?”
蘇父意識到自己誤會,就當自己沒問,很自然地說:“嚴廠長。這主意不好嗎?”
蘇遠航知道勸不動,直接說:“我反對!不用解釋,我不想聽。”
蘇父冷笑:“是呀。你現在是大學生,翅膀硬了——”
蘇遠航立刻起身,他父親嚇一跳。蘇遠航沒理他,問兒女和妻子,“吃好了嗎?吃好了我們去供銷社。”
倆孩子跟大寶二寶年齡相仿,雖然怕長輩,但更貪吃愛玩,立刻扔下筷子往外跑。
蘇遠航妻子不敢忤逆公婆,可她第一次跟蘇遠航分開那么久,也想丈夫,所以小心翼翼往外移。
蘇遠航到學校學校就發補貼,他就用學校發的補貼給妻小買東西。在外面逛到十點多,蘇遠航回到家,騎車去蘇多福家,請蘇多福回頭把車子還給葉煩,他坐蓮花大隊的漁船出海。
在船上,蘇遠航對大隊長說他父親再找社員,就說蘇遠航反對。
果然,蘇書記再帶著嚴廠長四處游說,遇到的回答都是遠航不同意,遠航同意我們沒意見。
蘇遠航的父親頓時覺著沒臉見嚴楊。嚴楊一個人去生產隊,沒人理他——又不是市領導,也不是公社領導班子,一個食品廠廠長還想管他們,做夢!
嚴廠長跟葉煩抱怨:“窮,不是沒有原因。”
葉煩問:“要不這樣,你問問市里,叫市里給咱們弄兩條船。咱們跑出來賺了錢再買。一條也行?”
嚴楊頓時覺著這個主意不錯,說他明天就去上岸。
葉煩差點失態,她不過拿話敷衍他,怎么還當真了。
“要不再想想?船很貴,就算一條也要很多錢。”
嚴楊搖頭:“我們賺了錢給國家,帶人進來買島上的東西,給漁民創收,利國利民的好事,上面不可能不支持。”
葉煩頓時想問他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有道理。”葉煩恭維,“還是嚴廠長有辦法。像我就沒想到這點。可能本來雜事多,還要照顧小姑子,沒空想這些。幸好最近沒什么事。”
嚴楊不禁說:“我正想跟你說這事。閑太久了。正月都快過完了。”
葉煩:“那就麻煩您問問供銷社要不要咱們的東西?廠里有我盯著,您盡管忙。”
嚴楊想想許多天沒回家:“那我明天過去?”
葉煩:“讓漁民送你。五星大隊北邊生產隊里也有漁船。到蓮花大隊坐船也行。蓮花大隊離岸近,要是風平浪靜,興許半小時就到了。”
聞言嚴楊決定麻煩蘇書記。
葉煩“禍水東引”沒有一絲羞愧。可蘇遠航走之前告訴他妻子,嚴楊再去他家找父親就寫信告訴他。他妻子因為他考上重點大學很崇拜他,所以把嚴楊跟蘇書記談話內容一字不差寫下來。
蘇遠航妻子是他初中同學,沒上過高中,但寫信完全沒問題。蘇遠航看到信里“葉會計說從蓮花大隊離岸近”,眼前一黑,葉會計想累死他父親嗎。
蘇遠航給葉煩去一封特快信。嚴楊還沒從岸上回來,這封信就到葉煩手上。
葉煩看到蘇遠航在信里求她放過他父親,忍著笑回一句“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蘇遠航收到信沉默了。
他收到信這天,嚴楊從島外回來。葉煩算著時間也該來了,這天就老老實實去辦公室看報紙。
嚴楊紅光滿面的,葉煩挑眉,難不成叫他干成了。
葉煩起身給他倒杯水:“成了?”
嚴楊點頭:“成了!”
“簽合同了?”
嚴楊搖頭:“不清楚咱們一次能出多少貨。所以回來問問你。葉會計,你知道吧?”
“不清楚。不過可以找生產隊大隊長統計。”葉煩拿出賬本:“多少錢一斤?”
嚴楊很是得意的先說出海鮮價格,然后說出干貨價,說完就問:“不低吧?”
“漁民自己賣買不了這么高。”葉煩合適賬本,“不過也沒有很高。無論活的還是曬干的都只是成本價。”
嚴楊不禁問:“不是漁民賣不了這么高的價?怎么還是成本?”
葉煩:“船來回需要加油吧?從岸上到火車上需要租汽車吧?用火車運貨需要租車皮吧?要不要兩個人跟車?一個人在車上睡著錢被偷算誰的?兩個人下午到杭城,晚上回不來是不是要住宿吃飯?售價定死了,我們又想賺錢,只能壓榨漁民。比如以前八毛收漁民的東西,現在六毛或五毛。漁民樂意?要不是我丈夫在這里,他手里有人有槍,漁民不把咱倆趕出島,我跟你姓!”
嚴楊傻了。
葉煩又說:“五六毛可以賣給收購站,而且想什么時候去什么時候去,何必找我們?還要配合我們的時間?”
嚴楊懊惱:“我忘了問你收購價。要不我再去說說?”
“您去抬價?”葉煩耐心告罄,“您買過東西嗎?您要不要出去問問菜市場職工,看人家怎么說?”
遇到脾氣不好的得給他兩巴掌——異想天開!
嚴楊忍不住罵:“他們真不知道為貧苦百姓著想。”
葉煩懶得聽他廢話:“船運廠的事怎么樣?”
嚴楊著急把這事辦成,把船運廠的事忘得一干二凈,很是不好意思說:“我明天去問問。”
“歇兩天。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葉煩心說,今天來明天走,你不煩接送你的漁民都煩,“這次別那么大意。記得多說咱們島上有多少物資,出不去可惜了。”
嚴楊很是誠懇的向葉煩表示感謝。
憑嚴楊沒被彪悍的漁民打出去,葉煩也受之無愧。
春暖花開三月天,嚴楊再一次出島。
這次不出意外,他很快回來,灰溜溜回來。葉煩隔著山山水水都能想象到,上面領導拍桌子瞪眼,可能把地圖砸嚴楊臉上,讓他看清楚甬城市轄區內有多少個島嶼,問他那些島是不想搞船運廠嗎。市里為什么不給每個島弄配幾艘船。
葉煩之所以只知道灰溜溜,因為嚴楊到食品廠說一句“這事還要再等等”就走了,去工廠了。
菜市場主任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幕,很是好奇地出來問:“葉會計,嚴廠長怎么了?”
“挨罵了吧。”葉煩幸災樂禍。
主任不客氣地說:“活該!天天正事不干,上躥下跳,顯著他了!對了,葉會計,是不是快收貨了?”
葉煩點頭:“就這幾天收貨。二十號左右運過去。下個月清明,兒女給長輩上墳,城里人回鄉祭祖,都不能空著手。”
主任:“那是在這邊包裝還是去車間?”
葉煩朝北看去:“去車間。去年定做的包裝袋沒用完。品相好的單獨包裝能賣上價。”
主任不禁說:“嚴廠長還不如想想怎么把海鮮搞的普通人買不起呢。”
“他會說華而不實,欺騙消費者。”
主任翻個白眼:“自家吃跟走親戚能一樣?什么腦子。”煩的擺擺手回屋喝茶看報。
要說葉煩也是閑的。
三天后通知山西大隊隊長,兩天后不下雨就去五星大隊那邊的車間送貨,然后讓他通知隔壁,再讓隔壁通知隔壁生產隊,依次傳過去。
雨大概等著清明出現,所以最近天氣很好。
五天后,葉煩騎車去工廠。
葉煩打開庫房門把包裝箱拿出來,然后又把包裝箱里面的小箱子小包裝袋分下去,讓臨時工稱重分裝。
嚴楊看到箱子上印著橫山島輪廓圖,島上方還有魚鱉蝦蟹等物,眉頭緊皺:“山上怎么能長魚鱉蝦蟹?”
臨時工裝聾。
來賣海味的漁民煩他也裝聽不見,他就問葉煩。
葉煩敷衍道:“抽象派,能讓人眼前一亮。”
蓮花大隊隊長故意說:“葉會計隨便設計的。因為紙盒上干干凈凈太素了不好看。小紙袋上也是橫山島和魚鱉蝦蟹以及海帶。嚴廠長要是有更好的,就用嚴廠長的。”
嚴楊不會畫畫,抽象畫也不會,干脆閉嘴。可是大家都忙,就他一人閑著他可能覺著顯不著他,又問葉煩:“這些都運往首都啊?”
葉煩點頭:“從去年年底到現在,漁民攢了這么久的東西全運過去。”
嚴楊后知后覺:“其實沒必要運往杭城和申城?”
葉煩搖頭:“現在幾乎都是上午或者下午出海。有時候天氣需要,類似魚回游,會選擇特定時間撒網,比如晚上,回家睡一夜早上去收網。要是這兩個城市有需要,漁民可以在船上吃午飯,或者在船上過夜,半夜起來拉一次網。”
嚴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葉煩問:“嚴廠長打算去申城看看?”
嚴廠長最近不打算出去,幾十塊錢工資快被他糟蹋沒了。這次等登島前回家住一晚,還因此跟妻子吵一架。
葉煩見他終于消停下來:“嚴廠長,你來記賬?不用給錢。東西賣出去再付錢。我回家有點事。”
嚴楊看一下手表,還沒到十一點。
葉煩頓時想一腳把他踹山上去,大老爺們怎么這么小心眼。
來賣東西的漁民也看不下去:“葉師傅是不是回去給二寶打防疫針?”
葉煩點頭。
嚴楊慌忙把手背到身后:“那你快去吧。”
葉煩到家歇過乏就洗菜做飯。下午大寶二寶放學回來,葉煩抓著二寶去山西大隊——近幾天衛生院的來這邊打防疫針,方便漁民找到他們,就選擇在生產隊辦公室等著。
大寶看著二寶蹦蹦跳跳跑回來,很是詫異:“二寶,防疫針不疼嗎?”
二寶搖頭:“不疼,還給甜豆吃呢。”
大寶和二寶差幾歲,防疫針不一樣。第二天下午大寶回來,葉煩問:“打防疫針?”
“媽媽和我一起?”
葉煩拉著他的手,叫二寶乖乖在屋里玩,不許影響小姑看書。
“媽媽,走啦。”大寶拉著葉煩跑。
到生產隊辦公室,看到細長的針,大寶扭頭就走。
葉煩抓住他:“二寶都不怕。”
“二寶傻大膽!”
葉煩揪住他的耳朵:“給我過來。別逼我找你爸。”
大寶硬著頭皮過去,然后用媽媽的手捂住眼睛。葉煩哭笑不得,沒想到耿大寶跟去年一樣,針剛碰到他的手臂就哇哇大哭,嚇得小護士差點沒拿穩針。
打好了他還哭。
醫生護士哭笑不得。
葉煩嫌他丟人,抱起大寶就走。
到外面,看到好多人,大寶又氣哭了:“誰允許你抱我啊?我不要面子嗎?”
葉煩放手:“講不講理?誰在里面哭著不走?”
大寶抹掉眼淚:“你不可以把我拉出來嗎?”
葉煩好奇地問:“手臂疼嗎?”
不說大寶都忘了。大寶碰一下,好疼,癟嘴又哭。
葉煩:“你同學來了!”
大寶慌忙把眼淚憋回去。
第56章 字如其人
葉煩被兒子逗樂了, 他未免太搞笑了吧。
大寶前后左右一看沒有他同學,抬頭問媽媽, 同學呢?媽媽滿眼笑意,大寶又要氣哭了:“不許笑!”
葉煩忍著笑問:“不要媽媽抱啊?”
大寶裝聾,悶頭往外走。
葉煩跟上去:“也不讓媽媽背嗎?回頭人家看見你眼睛通紅,問大寶怎么哭了。媽媽怎么回答?”
“不可以不回答啊?”大寶停下問。
葉煩點頭:“可以啊。可是不理別人很沒有禮貌啊。”
大寶想象一下,別人跟他說話,他一聲不吭——好像很沒禮貌,“你,你蹲下一點。”
葉煩轉身背對著他蹲下, 大寶趴媽媽背上,小臉埋她肩上, 小聲叮囑:“有人問我怎么了,你就說我睡著了啊。”
“知道。不哭了啊。”葉煩趁機跟兒子商量。
大寶小聲嘀咕:“我又不是愛哭鬼。”
然而是個愛面子的小鬼。
半道上遇到莊秋月領著比大寶大一歲的廖小妹去打防疫針, 莊秋月隨口問大寶怎么了, 大寶十分緊張, 一動不敢動。葉煩隔著幾層衣服都能感覺到兒子身體緊繃。葉煩提出背兒子也是擔心別人看大寶哭過, 忍不住調侃幾句, 又把他氣得嗷嗷哭。
葉煩笑著說:“調皮扭到腳了。”
大寶氣得想下來跑回家, 媽媽怎么可以亂講啊。
莊秋月:“怎么這么不小心啊?去醫院了嗎?”
葉煩笑道:“沒扭到筋骨,就是一時有點不舒服。不好意思呢。”
莊秋月了然地笑笑:“那快回家吧。”
葉煩背著大寶到自家院門口,大寶就要下來, 下來就埋怨:“你怎么可以騙人?”
“我說你打防疫針打睡著了,誰信?”葉煩朝兒子腦門上戳一下, “撒謊不帶腦子。小笨蛋耿大寶。”
大寶要氣死:“誰讓你把我養這么笨的?你還怪我?不講理!”
葉煩挑眉, 兒子真不好糊弄啊。
“怪我了?”
大寶反問:“我還是個小孩,啥也不懂, 怪我嘍?”
葉煩忍不住笑了。
大寶不理解,媽媽傻了吧?難怪說他是個小笨蛋。
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大寶哼一聲:“沒話說了吧?”
葉煩搖頭:“這樣很好。以后別人說耿大寶,你是不是笨啊,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懂。你就說,你懂你怎么沒考滿分?這么多題遇到一個會的,看把你能耐的。”
大寶愈發不理解:“媽媽不怪我啊?”
葉煩:“咱娘倆聊天,沒有必要上綱上線啊。”
大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要是同學考了滿分,所有題目都會呢?”
葉煩思索片刻:“天才也有不擅長的。他說你笨,你說他不擅長的唄。遇到全才,你就不要反駁,讓他教你,虛心求教,等你學成全才再跟他比。不是有句話嗎,叫君子反擊,十年不晚!”
大寶一臉佩服的樣子:“媽媽,你好厲害啊。”
“你沒想到?因為你是小孩子,沒有媽媽懂得多啊。媽媽教你,你認真聽,不就知道了嗎?”
大寶拉著媽媽的手:“以后不要笑我,多教教我啊。”
葉煩:“手臂還疼嗎?”
大寶氣得甩開媽媽的手:“就不能再當一會兒好媽媽啊?不要和我說話!”說完就往屋里跑。
葉煩笑著去廚房拉開爐子,然后拿著菜盆去院里薅一把菜。菜洗干凈,爐火還沒上來,葉煩叫大寶燒火,她用地鍋煎幾個雞蛋。
雞蛋香味飄到客房,專注做題二人組陡然回到現實世界。廖苗苗合上練習本,“小勤姑,我該回家了。”
耿致勤:“晚上別看太晚。離高考還有四個月呢。天天睡眠不足,到時候可能在考場上睡著。”
廖苗苗點點頭,把錯題本和書放書包里就開門出去。
大寶和二寶在客廳寫作業,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廖苗苗,大寶問:“苗苗姐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啊?”
廖苗苗笑著搖頭。到家往廚房看一眼,她弟燒火,她媽做飯,她小妹坐在她弟旁邊玩,廖苗苗就回屋繼續寫題。
廖苗苗沒上過高中,不會高中數學,而她初中老師不是很懂高中數學,島上也沒有高中老師,以前她就聽葉煩的話,撇開高中數學。
現在不一樣。
陳小慧給耿致勤講過高中數學題,耿致勤的二哥二嫂和她二哥丈母娘也給耿致勤講過高中數學,雖然耿致勤沒法跟天才比,但教廖苗苗綽綽有余。
兩人最近上午學語文歷史和政治,午睡醒來記地理知識點,四點以后直到晚上都學數學。要是中間看疲憊了就看報紙,因為耿致曄和葉煩都說過,這兩年一段時間一個政策,死看書跟不上政治考題變化。
大概有耿致曄和葉煩指點,耿致勤傾囊相授,廖苗苗對七月份的高考很有信心,狀態比之前好多了。看到她媽不會再心生煩躁,在家里也能靜下心來看書做題。不過還是不想跟她媽搭腔。
廖苗苗以前很聽話,現在長時間不理她媽就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很過分。廖苗苗把她的擔憂告訴耿致勤,耿致勤很堅定地告訴她,你心軟你媽會認為你妥協,你怕她,她還敢偷偷改你的志愿。
廖苗苗頓時不糾結了。
可她越坦然,莊秋月越不高興,覺著自己養了個白眼狼,天天做飯洗衣服,吃力不討好。
晚上廖政委回來,莊秋月就跟他抱怨,苗苗越大越不懂事。
廖政委關門前特意看一下,女兒房里的燈亮著。廖政委不希望她聽到什么分心,就不能跟莊秋月爭吵。于是他便對莊秋月說忍一忍就過去了,不就還有四個月嗎。
莊秋月想到最多半年,死丫頭就滾了,心里舒服多了。
葉煩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廖家現在是這種情況。
雖然葉煩不知道莊秋月心里怎么想的,但她知道莊秋月在家里強勢這么多年,叫她向女兒低頭,不可能。
改個壞習慣都很難,何況改變本性。不然也沒那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今天耿致曄也回來了。
睡前,葉煩調侃耿大寶天不怕地不怕,敢跟她和耿致曄頂嘴叫板,居然還怕打針。
耿致曄:“是不是以前遇到過不專業的護士把他扎疼了?”
人和人的痛感不一樣,就是遇到過不專業的護士,葉煩也不清楚究竟多疼,因為又沒扎她身上:“可能吧。”
“哭多久?”
葉煩搖頭:“一會兒。我把他抱到外面就不好意思哭了。小不點,還天天叫著長大了。打針的時候又說自己是小孩子,不該承受那種痛。”
耿致曄失笑:“總是有理。對了,姓嚴的最近沒給你添堵吧?”
葉煩:“就是個喜歡說屁話的蠢貨,影響不了我。”
耿致曄笑出聲。
葉煩拍拍他的手臂:“小聲點。小勤在對面做題呢。”
耿致曄拿起床頭柜上的手表,九點了:“她寫到幾點?”
葉煩不清楚:“跟她說過,困就睡。天天硬撐著狀態不好,事倍功半。”
耿致曄:“房里有吃的嗎?”
葉煩:“我封爐子的時候在鋼筋鍋里放一個菜包和一個雞蛋。
菜包和雞蛋都是熟的。葉煩封爐子的時候打算放燒水壺,后來決定放鋼筋鍋,在鍋里放箅子,包子和雞蛋放箅子上,等耿致勤餓了,鍋里的水也該熱了,熱氣正好給包子和雞蛋加熱。
耿致曄不禁說:“我倒洗腳水關院門的時候往隔壁看一眼,老廖和莊秋月都睡了。老廖是不是也把我說的話當放屁?”
葉煩拉住他的手:“別想太多。一個是女兒,一個是同床共枕的妻子,廖政委也難辦。以前不知道苗苗能考上,廖政委聽莊秋月的。苗苗證明自己行,廖政委肯定不會讓她放棄考高。可是莊秋月不認為自己有錯,廖政委又不能硬掰。現在這樣最好。”
耿致曄實在無法理解:“孩子有出息不好嗎。”
葉煩也無法理解。
葉煩前世父母有很多糟點,比如她想買房讓她自己拼,家里存款給她弟。但她父母很注重教育。葉煩學生時代考的好有獎,她弟沒考好挨罰。在這方面她父母一碗水端平。有時候她弟比她挨的狠,用她父母的話說你一個男孩子沒出息,以后我們死了,你怎么養活老婆孩子。
高考填志愿也很尊重葉煩。即便不看好葉煩選的專業,也不會偷偷改志愿或者逼她改志愿,而是說你不后悔就行。
有時候也會說,女孩子不用太辛苦,隨便選個專業畢業后能養活自己就行。這話有點不順耳,但是至少為葉煩考慮了,而不是說不用努力,指望男人養。
葉煩:“可能有大弟和小妹做對比吧。他倆很聽話。”
“那是因為苗苗在前面沖鋒,他倆不需要鬧就能得到苗苗爭取到的東西。比如去年填志愿,有苗苗自殺在前,莊秋月以后肯定不敢改大弟和小妹的志愿。”耿致曄一說這事就來氣,他的脾氣受不了這么蠢的女人,“睡覺!人家的事我們操什么心。”
葉煩好笑,說得好像不是你主動提起似的。
耿致曄主動說這事,還是因為隔壁一盞孤燈太醒目,讓他忍不住留意。可是一看到那盞燈就不由得想到廖苗苗臉色蒼白的躺在醫院床上的樣子。
耿致曄也有女兒,自然忍不住生出惻隱之心。“對了,對小勤不用小心翼翼。二哥叫她住到大寶二寶放暑假。還有四個月呢。”耿致曄摟住葉煩,“你沒空就叫她做飯,你不想刷鍋洗碗就叫她收拾。她也可以趁機休息休息腦子。”
葉煩道:“你只看到我洗衣做飯?沒看到我不需要盯著大寶二寶?以前大寶二寶放學去辦公室找我。現在直接回家。渴了餓了沒找過我。而且他倆知道小勤要考大學,在家很安靜。也不怎么出去。”
耿致曄很是意外:“這么懂事?”
葉煩:“我拜托他們照顧小勤。大寶渴了就問小勤渴不渴。二寶餓了就問小勤餓不餓。他倆跑出去玩還怎么照顧小勤?”
耿致曄:“難怪最近每次回來他倆不是寫作業,就是趴長椅上說小話,或者看連環畫。我還以為他們嫌外面風大。”
“晚上比白天涼。真嫌冷他倆每晚吃過飯都往外跑啊?”葉煩道。
耿致曄:“你不累就行。”
葉煩沒照顧過備考的學生,不清楚該怎么做,耿致勤剛到那幾天她確實緊張。因為緊張有點累,累了得不到休息就容易煩躁。
嚴楊三天兩頭在她耳邊說屁話,葉煩就覺著三十多歲的老爺們還沒有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懂事。葉煩回到家看到小姑子倍親切。
隨著習慣了耿勤的存在不緊張了,葉煩就覺著多個人不過多副碗筷的小事。
葉煩:“不會累著你老婆。”
耿致曄想笑:“睡吧。明兒不是還得去車間嗎。”
以前有蘇遠航盯著收貨,葉煩不用去。現在廠長變成嚴楊,葉煩也不但心他把貨搞錯。可是嚴楊說話不中聽,把漁民惹毛了,漁民敢把他扔海里。
因為在漁民看來食品廠可以沒有廠長。
翌日上午九點,葉煩到廠里沒看到嚴楊,問五星大隊大隊長:“怎么是你在這里記賬?”
大隊長一臉無語。
葉煩好笑:“他又干嘛了?”
忙著過稱的蘇多福忍不住說:“在老書記家喝多了。”
葉煩愣了一瞬,難以置信:“喝多了?”
蘇多福也很無語,“這事說來不長。從頭說吧。昨天下午你剛走,老書記就過來問要不要幫忙,收的怎么樣。”想起昨天的事,蘇多福想給自己一巴掌,“是我嘴賤,說要不要去辦公室聊。因為院里人多貨多還有扁擔,亂糟糟的,實在不是談工作的地方。結果這二位真不客氣,聊到五點多。也不知道怎么這么多話。”
葉煩:“先別吐糟。說重點。”
“重點就是我嘴賤,問他晚飯怎么解決。”其實不怪蘇多福。他以前跑生意,現在押車跟供銷社打交道,周到習慣了,“老書記叫他去自己家。老書記家有白酒,上面給的福利。平時沒人陪他喝。遠航跟他話不投機半句多。難得遇到一個談得來的,聽遠航媳婦說,倆人干掉一瓶老酒,又干掉一瓶白酒。說一開始喝老酒,嫌老酒不帶勁,喝完換的白的。”
葉煩不禁說:“混著喝啊?難怪今天沒爬起來。不是,他晚上怎么回來的?”
蘇多福嘆了口氣:“住遠航兒子的房間。遠航兒子昨晚跟他爺爺奶奶睡的。小孩大了不愿意跟老人睡,今早在路口碰到我就問嚴廠長什么時候滾。”
葉煩很好奇:“說滾了?”
蘇多福也很意外,因為那孩子被蘇遠航妻子教的很有禮貌。尤其最近半年,可能怕給大學生丟人,小孩見到長輩不好意思喊“叔伯姨嬸”,也會抿嘴笑笑揮揮手。
蘇多福:“吃飯的時候嘮叨人家,好好學習,乖乖聽話,考大學什么的。孩子調皮的時候這么說沒問題。正吃著飯嘮叨,甭說小孩,我這么大歲數也煩。”
葉煩心說,我居然一點也不意外。“大隊長,賬本給我吧。”
大隊長把賬本遞過去:“我的字不好看,你擔待啊。”
葉煩笑著搖頭:“能看清楚就行。”往前翻幾頁。大隊長見狀忍不住說:“嚴廠長的字挺好。人家都說字如其人,也不盡然啊。”
葉煩:“比我字體大,狂啊。可惜字太飄,沒什么風骨。就像他那個人。”
大隊長不懂,叫蘇多福看看。
蘇多福拿著秤過來看一眼,搖了搖頭:“我不懂。就覺著挺好。但是吧,沒葉會計的字干凈利落。不是我夸葉會計,你的字給人一種刀的感覺,就是鋒利。”
葉煩沒覺著這話是夸她:“稱重去吧。”
蘇多福笑了笑到一旁過稱,“對了,運城想請假,又怕回頭沒考上兩頭都耽誤。葉會計,運城讓你幫他決定。”
“他父母呢?”葉煩問。
蘇多福:“他父母沒上過學,平時不怎么出島,什么都不懂。他們兩口子叫運城上學還是看到老書記叫遠航上學。”
葉煩:“那叫他好好復習。這邊的工作我給他留著。”
“以后我自己跟車?”
葉煩問大隊長五星生產隊有沒有機靈懂事又安分的年輕人。
大隊長說他回去打聽打聽。因為跟著這份工作責任重大,不但要盯著貨,下了車還要跟供銷社的人打交道,還要帶著錢回來。粗心大意不著調的都不行,老實木訥的也夠嗆。所以他不敢直接答應下來。
葉煩又問:“他也沒上過高中,誰幫他補課?”
蘇多福:“問題攢起來寫信問遠航。遠航還給他找幾本復習資料。遠航的什么筆記都給他了。他認真復習說不定能考——”
葉煩想問怎么突然不說了,就看到蘇多福朝她身后使眼色。葉煩回頭,嚴楊推著車子過來。嚴楊對上葉煩的目光尷尬地笑笑:“不小心睡過了。”
葉煩:“可能前些天太累。好好歇歇,今兒我盯著。”
蘇多福和五星大隊長互看一眼,難怪倆人能和平相處,原來葉會計面對他的時候這個樣啊。
嚴楊說一句“睡夠了。”把車子放到拐角就過來。
葉煩忍不住皺眉:“嚴廠長,要不要換身衣服?”
嚴楊愣住。
大隊長想給他一巴掌,給他醒醒酒:“嚴廠長,您昨晚喝多少?這么大酒氣。”
嚴楊抬手聞聞衣服,慌忙轉身回屋,暗暗決定以后戒酒。
大隊長伸出大拇指:“葉會計,您真受得了。”
葉煩一本正經的問:“你們村有頭腦不全乎的缺心眼嗎?”
大隊長仔細想想:“有一個。”
“他跟你犯傻,你好意思真計較嗎?”葉煩又問。
大隊長一愣一愣,反應過來笑出聲。
葉會計還是葉會計,嘴巴還是那么不饒人。
大概嚴楊很羞愧,十一點左右就對葉煩說,她家里忙,下午就別過來了。
葉煩才不跟她客氣,下午就沒過去。
在家沒事,葉煩看著時間接大寶二寶放學。
葉煩有段時間沒接倆孩子,結果就是大寶忘了不好意思,蹦蹦跳跳到葉煩跟前就拉著她的手問:“今天不忙啊?”
葉煩搖頭:“不忙啊。妹妹呢?”
“妹妹在后面。”大寶指著學校大門。二寶跟同學一邊聊天一邊往外走。大寶嫌她磨嘰,大聲喊:“耿二寶!”
耿二寶的同學問:“耿晶晶,你的小名真叫二寶啊?”
二寶不介意哥哥在學校喊她乳名,可是不能當眾喊。同學們都盯著她,跟看猴兒似的。二寶氣得跑過來吼她哥:“耿大寶,不許叫我耿二寶!”
大寶:“就喊,就喊,耿二寶,耿二寶——”
二寶抄起書包朝他砸去。
葉煩嚇一跳,正想說什么,大寶不慌不忙躲開。葉煩一看這樣就知道平時放學的路上沒少鬧,干脆抄手不管。
二寶一心想教訓哥哥,忘了媽媽在一旁,哥哥跑她就追。兄妹倆到家門口停下,互相看看,“媽媽呢?”
壞了!把媽媽忘了!兄妹倆跑到臥室關上門。
耿致勤聽到震天般的關門聲嚇得跑出來:“大寶,二寶,怎么了?”
大寶:“我們把媽媽忘學校了。媽媽回來肯定數落我們。”
耿致勤松了口氣:“你倆不會回去接她?”
大寶打開門:“小姑看書去吧。”拉著二寶往回走。
到葉煩跟前大寶就喊:“媽媽,你好慢啊!我們到家又回來,你才到這里。”
葉煩:“我沒皮猴子跑得快。”
大寶笑著拉住他媽媽的手:“皮猴子也是你家的。不跟你計較!”
葉煩把另一只手給女兒。二寶搖頭,到路邊摘一朵花,讓媽媽低頭,放媽媽耳朵上。
“好看嗎?”葉煩問。
二寶點頭:“媽媽戴什么都好看。”
葉煩挑眉:“你倆到家闖禍了?”
二寶頓時意識到做多了,慌忙找哥哥。
大寶:“媽媽,我想吃烙餅。姥姥做的那種烙餅,一層一層的。”
葉煩佯裝生氣哼一聲:“難怪你倆這么懂事。明天做行嗎?媽媽買的蝦必須今天吃。放到明天就不新鮮了。”
大寶問:“可以燒大蝦嗎?用油炸,然后跟菜一起炒的?媽媽就做過一次。”
“可以。”葉煩家不缺油。
年底生產隊殺豬托菜市場賣,菜市場主任也靈活,說過年福利不限購,葉煩買了二十斤,五花肉過油后浸到豬油里面,肉可以慢慢吃,也不耽誤平時挖油做菜。
大寶說的是干鍋蝦。
雖然葉煩做的時候缺很多調料,可用豬油把蝦煎出香味,仿佛過油炸,而過油的東西就沒有不好吃的。也不怪大寶喜歡。
葉煩到家就蒸米飯,然后收拾蝦和菜。大寶一看媽媽端著菜回廚房,就跟上去等著燒火。
二寶一個人在客廳無聊,就陪哥哥燒火。
耿致曄回到家,迎接他的除了滿室香味,還有倆懂事的孩子。耿致曄到廚房門口才看到里面的葉煩,“快做好了?”
葉煩把菜倒進去,“大寶,不用燒了。跟爸爸和妹妹洗手。對了,叫小姑出來。”
耿致曄拉起兒子:“今天也很乖啊。”
大寶點頭:“我天天都很乖。”甩開爸爸跑到客房門口,門自己開了,大寶嚇一跳。耿致勤樂了:“膽小鬼!”
“你吃白米飯吧。不要吃我做的菜!”大寶扮個鬼臉往外跑。
耿致勤:“大寶,今天放學回來挺早啊?”
大寶嚇得停下,想起什么,回頭點頭:“你告訴媽媽吧。我才不怕呢。”
耿致勤詫異:“你說了?”
大寶搖頭:“我媽媽寬宏大量,又不是小心眼的小姑,不會跟我計較。”
第57章 換廠長
葉煩沒跟大寶計較, 甚至沒問小姑子發生什么事了。耿致勤一向有分寸,她沒第一時間告訴葉煩, 可見只是小事。既然已經過去,就沒必要揪著不放。
葉煩擺著臉:“大寶,以后不許這么跟姑姑說話!洗手去!”
大寶一步蹦過門檻,身體不穩往前趔趄,葉煩嚇一跳,忍不住大吼:“好好走路!”
“好!”大寶也有點后怕,因為差點摔倒。
二寶一看哥哥挨訓,拉著爸爸的手乖乖去外面洗手。
干鍋大蝦配米飯, 米飯沾上大蝦上的油和調料變得十分美味,所以無需葉煩提醒, 大寶二寶就吃了一小碗米飯。還吃了很多以前不愛吃的青菜。
飯畢,大寶看到菜盆里還有點油湯, “媽媽, 留我明天早上就饅頭。”
葉煩無語又好笑:“咱家還沒窮到這份上。喜歡吃我明天再做。”
話音落下, 耿致曄把鍋里最后一點米飯盛出來, 把菜湯倒碗里。好了, 菜盆干干凈凈。大寶甭惦記了。大寶佩服:“爸爸, 你好厲害啊。可以吃這么多。”
要不是他目光太真誠,耿致曄都忍不住懷疑兒子擠兌他:“老子多大你多大?”
大寶伸出自己的小胳膊跟他爸比一下,小臂沒有他爸手腕粗:“爸爸, 你的手好粗啊。難怪打我那么有勁兒。”
耿致曄差點嗆著:“有事沒事?沒事寫作業去!”
大寶拉著二寶起來:“我們玩兒去。”
半小時后,葉煩和耿致曄把廚房客廳收拾干凈, 倆人也出去, 不過只在外面轉幾分鐘,就叫兒女回來。然后倆人看著大寶二寶寫作業, 再然后便是洗漱。
大概晚上吃太飽,又沒出去活動,耿致勤犯困。不需要高考的葉煩和耿致曄還沒睡,耿致勤這個準考生不好意思休息。可是想睡覺的念頭一出來,耿致勤就無心看書。
葉煩提過“事倍功半”,耿致勤決定睡覺,明早早點起。可能睡前這么暗示自己,翌日五點,天還沒亮耿致勤就起了。
起來把昨晚要做的題做一遍,隔壁侄子侄女房間才有動靜。葉煩和耿致曄做好早飯,她連今天要背的語文課文都背會了。
聽到大寶二寶擺放板凳,耿致勤出去洗漱。坐到飯桌前,耿致勤忍不住說:“嫂子,起早了一天當兩天過。我決定以后九點半上床休息,五點起。”
葉煩:“中午睡半小時,下午狀態更好。多了不行啊。”
“您看著時間叫我唄。”耿致勤問,“中午您有時間吧?”
葉煩點頭:“叫你起來正好送大寶二寶上學。”
大寶又趁機表示不要媽媽接送。葉煩敷衍地說聲好,也沒有說話不算話。三月下旬,貨物發出去,葉煩閑下來,抽空接送兒女。大寶和二寶又忘了不讓媽媽接送,一左一右拉著葉煩的手,蹦蹦跳跳去學校,顯然很開心。
說起貨物,葉煩本來想找個人跟蘇多福一起。嚴楊也不知道怎么知道這事,就說他閑著無事,跟蘇多福一起去。
五星大隊大隊長很不高興,因為他找好人了,是個家庭困難的年輕后生。
五星大隊沒渡口,需要去隔壁生產隊渡口發貨。第一次從別的渡口,葉煩不放心,親自盯著貨物上船。等所有漁船出島,五星大隊隊長就跟葉煩抱怨,“一個廠長跟臨時工搶工作,可顯著他了。”
葉煩對此也是無語又無奈:“蘇多福不可能叫他一覺睡到首都。你放心,他回來就消停了。”
四月二號,周日,葉煩不想去辦公室,可算著時間蘇多福和嚴楊昨天就該回來了,回來要發錢,葉煩只能一大早就過去。
到了辦公室,正好蘇多福騎著蘇遠航的二八大杠過來,葉煩問:“嚴廠長呢?”
蘇多福詫異:“還沒來?”
“那不管他,錢——”葉煩看到蘇多福身上干干凈凈,“你把錢給他了?”
蘇多福:“他是廠長,他要我哪敢不給。”
別的事葉煩都能忍,唯獨這事不行,那些錢全是島民的血汗錢。再說了,哪個廠長要動錢不需要問會計?就算貪污也會叫會計巧立名目。他可倒好,一聲不響把錢留下。
葉煩:“立刻,把他給我叫過來!還有,以后不許他碰錢。”
蘇多福見狀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問:“他怎么了?”
“那么愛喝,被人吹捧幾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能拿住錢?我要是小偷,不用自己動手就能叫他把錢雙手奉上。”
蘇多福想想在火車上,嚴楊走到哪兒都揣著包,恐怕別人不知道他身懷巨款,心想不會已經沒了吧。蘇多福慌忙調轉車子去五星大隊,一路上都忍不住罵自己,在火車上怎么就沒發現嚴楊的動作那么引人矚目啊。
到嚴楊休息的辦公室,看到包還在,蘇多福松了口氣。
嚴楊正在吃飯,見他過來很奇怪:“怎么不在家休息?”
“葉會計叫我過來拿錢。”
嚴楊愈發奇怪:“今天不是禮拜天嗎?”
蘇多福:“漁民沒有星期天。對他們而言每天都是工作日。”
“可是我們是食品廠,是國營單位。哪能這么沒規矩?對了,今天葉會計加班——”
蘇多福忍不住打斷:“葉會計沒加班費,也沒拿過獎金!”
嚴楊不禁皺眉:“這——這哪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廠就是個可以亂來的草臺班子。”
蘇多福心說,你以為不是嗎。
“那我通知各大隊,就說嚴廠長說錢明天再發?”
嚴楊點頭:“等你到山西大隊順便告訴葉會計以后周末不用上班。”
蘇多福說好。
出了廠房大院,蘇多福就去五星大隊,找九個人立刻通知各大隊——嚴廠長說明天發錢。他到辦公室告訴葉煩嚴廠長叫她回家休息。
葉煩揉揉額角,嘆氣道:“你想他死嗎?”
蘇多福:“我又沒搬弄是非。”
“還用搬弄啊?”葉煩又嘆了口氣,“當初你第一次往首都走貨回來快半夜了都能傳遍全島。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有社員在我家門口盯著我什么時候上班。現在是比以前好多了,到現在都沒人來,那是因為離得近的山西大隊社員以為過來要排隊,不如等其他生產隊拿錢走了他們再來。”
蘇多福一臉無辜:“我又不是他們,哪知道他們——”
“葉會計!”
焦急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葉煩瞪一眼蘇多福,撐著辦公桌起身,到門外問:“叫我啊?”
山西大隊社員問:“多福怎么說今天不發錢?”
葉煩:“今天周末不上班。”
“啊?不是,那你怎么在這兒?”社員沒等葉煩回答,“不用說,我知道了。”說完就往菜市場外跑,到路上就喊,“錢在姓嚴的手里。葉會計和多福沒錢!我們去找姓嚴的!”
葉煩轉向室內的蘇多福:“有你真是我的福氣!”
“您一定越來越有福。因為我叫蘇多福。”蘇多福笑瞇瞇推著車子往外走。
菜市場職工忍不住問:“多福,怎么回事?那些人找嚴廠長干嘛?”
“看熱鬧吧。”蘇多福踩著車子慢悠悠跟在火急火燎往食品廠跑的漁民身后。
山西大隊離五星大隊最遠。等山西大隊漁民到廠房外,里面都擠不進去了,因為廠房院里被五星大隊社員堵得水泄不通。
嚴楊懷疑蘇多福沒說清,就問找他要錢的社員蘇多福怎么說的。蘇多福一字不落一字沒加,把嚴楊的話原原本本告訴漁民。
嚴楊疑惑不解:“國營單位周末都不上班。上班是加班,有加班費。以前葉會計無償加班是葉會計仁義,小蘇廠長沒提是小蘇廠長不懂。現在廠長——”
“閉嘴吧你!”社員大吼一聲,“就你知道加班費?我們也問過葉會計。周末廠里有事葉會計過去,平時沒事葉會計就在家照顧孩子,所以才不要加班費。你一到這里廠里沒事也叫葉會計上班,一周六天不帶休息的,周末當然要給葉會計加班費。可是這事是你定的,跟我們有什么關系?”
“對!跟我們有什么關系?發錢!當初說好的,除非下大雨刮臺風,不然就是上午回來下午發錢,下午回來第二天發錢!”
嚴楊心累,這些人怎么這么沒規矩:“就差一天!你們不能等到明天?”
“錢都到了就不能今天發?干啥非要等明天?”
嚴楊頭疼:“我說了,我們是國營單位,要按照國營單位的章程來。無規矩不成方圓。還像以前那樣食品廠如何擴大規模,如何做大做強?”
眾人面面相覷,他說什么鬼話?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食品廠還想做大做強?他到底知不知道葉會計為什么搞食品廠?眾人懷疑他不知道。
可是這事上面知道啊。否則看到葉會計賬本上今天記鴨毛鵝毛提成,明兒寫橘子黃桃收入,后天寫海帶蓮子,對了,今年還有蜂蜜,上面早派人調查詢問——食品廠怎么還賣鴨毛鵝毛?
眾人不想跟他徒廢唇舌,一個個虎視眈眈盯著嚴楊。
嚴楊心說,就看誰能耗過誰!反正我不用下地干農活。今天不給你們立個規矩,真以為國營廠是草臺班子!
然而沒到三分鐘,蘇多福父親擠進來,問他怎么不發錢。
嚴楊老調重彈。蘇父點頭:“你是對的。不過——”把人拽到屋里,低聲說:“這里不像城市工人每月都有工資,每月按時發工資。社員都等著米下鍋呢。”
嚴楊下意識問:“沒米了?”
蘇父心累,他打個比方,“很多人沒有存款,都等著這筆錢買油買鹽,給老人買藥,給孩子交學費。”
“不是早就開學了嗎?”
蘇父嘆了口氣:“這話不假。可是不是每個家庭都有錢供孩子上學。各大隊隊長就叫孩子先上學,學費由大隊先墊上,等有了錢再給大隊。”
以前不這樣。自打葉煩把海貨賣出去,生產隊有點余錢,認為讀書有用的大隊就這么做。生產隊和生產隊之間也愛攀比,別的生產隊怕被比下去就跟風,結果不到兩年,十個生產隊都這么干。
去年島上考出去四個,還聽說不要學費,國家還給補貼,社員就覺得上大學是一條致富路。今年所有孩子都被送去村小。也不管第二學期才上學會不會跟不上。跟不上就先在學校玩半年,明年再交學費領新書。
前些天育苗,蘇父下生產隊查看育苗情況,經過一個村小看到里頭全是學生,兩個板凳擠三個,還有很多學生站在最后一排,蘇父奇怪,找校長了解情況才知道島上學習熱情空前高漲。
校長夸都是蘇遠航帶個好頭。蘇父臉上有光,自然希望這種熱情保持下去。
嚴楊一臉懵逼。
蘇父:“趕緊發下去吧。”
嚴楊忍不住說:“我不知道社員這么困難。”
蘇父心說你怎么還不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葉大小姐。葉大小姐都知道先體察民情,再找我搞食品廠。蘇父嘆氣:“回頭你到各生產隊看看吧。”
“可是賬本在葉會計那里。”
蘇父:“她是會計,就該在她那里啊。怎么了?”
嚴楊當然知道他需要去位于菜市場里面的食品廠辦公室。可是來回五天忙了五天,沒睡一個好覺,想周末好好在家休息。嚴楊不敢說趁機給社員立規矩還存有私心,就問:“你看是不是把辦公室移到這邊?包裝收貨出貨都在這邊,那邊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蘇父點頭:“可以。現在來回跑太麻煩了。我叫人把葉會計叫過來?”
“麻煩你了。”
蘇父搖了搖頭,帶外面叫蘇多福過去。蘇多福搖頭:“我一早上來回跑幾十公里,我不去!”
蘇父叫蓮花大隊隊長開車來的,就叫蓮花大隊隊長接葉煩。
葉煩聽明大隊長來意氣得想笑,真是太給嚴楊臉了!
這么沒數,別怪她不客氣!
葉煩神色溫和的把賬本給隊長,說她家出點事。大隊長接過賬本就叫葉煩快回家。
到工廠,大隊長就說:“葉會計說她都算好了。”
葉煩確實把屬于食品廠的那部分錢留下來。嚴楊把那些錢拿下去,就叫十個生產隊大隊長進來領錢。
十個生產隊發完,嚴楊見廠房院里還人擠人,忍不住說:“錢發下了,你們怎么還在這里?”
“你發給誰的?”離他最近的社員沒好氣的問。
嚴楊:“你們大隊長啊?”
眾人無語。
蘇父小聲說:“那是生產隊的。還有社員的。”
“什么意思?”嚴楊文。
蘇父心累,他怎么什么都不懂。“收貨的價格跟賣出去的價格不一樣?”
“我知道啊。”
蘇父:“差價就是咱們賺的,去掉路費就是凈利潤。凈利潤一分為二,一半上交政府,一半平均分給各大隊,各大隊平均分到每個社員身上“
嚴楊問:“豈不是廠里一分沒有?”
蘇父點頭:“葉會計沒說嗎?”
“我——”葉煩說過廠里沒錢,他一直以為效益不好所以沒錢,“可是,辦廠不賺錢,我們圖什么?”
蘇父:“不是上交一半盈利了嗎?”
嚴楊張張嘴:“那——那也不能一分不留。”
蘇父之所以留到現在,除了怕嚴楊不懂亂來,還有一個原因,他家這次也賣貨了,賣的他兒媳婦曬的筍干——他也等著拿錢呢。“上面當初是這么決定的。你向上面反應或者跟葉會計商量商量?”
嚴楊苦大仇深的把錢發下去。等最后一個社員離開已是下午四點。
山西大隊社員排在最后,也最后回去。他們到生產隊不回家,而是往南去家屬區找葉煩,問葉煩怎么不過去。一點錢被嚴楊弄到天黑。
葉煩:“嚴廠長不是說了,我周末不用加班?”
山西大隊隊長:“您跟他置氣呢?”
葉煩點頭:“他要我去那邊上班。不可能!天天風吹日曬,就為了一個月二十來塊錢?我差這點錢?這事你們不用管。”
社員一聽是為這事,也不好意思說她家有自行車,幾里路也不遠。因為葉煩確實不差錢,人家搞食品廠也沒私心。他們不能不識好歹,或者說“恩將仇報”。
大隊長就帶著社員告辭。
出了葉煩家,大隊長忍不住嘆氣:“賺點錢怎么這么難?”
殊不知不止他一個,其他九個大隊長也跟社員抱怨。
起初他們真以為葉煩家有事。回到生產隊冷靜下來,葉煩的丈夫在部隊,孩子在學校,她能有什么事啊。葉會計肯定生氣了。
翌日,十個生產隊隊長不約而同地拎著筍干、蘑菇、木耳等生產隊特產去葉煩家,請她消消氣。
葉煩甚是欣慰,就說不會辭職不管他們。
眾人放心回去。
他們走后十分鐘,嚴楊到葉煩家,先跟她聊食品廠不能沒有一點錢,后說食品廠辦公室放在菜市場里面不像樣。葉煩點頭:“你說的都對。”然后給他一封信。
嚴楊問:“這是什么?”
葉煩:“孩子大了調皮,家里還有個小姑子,我顧不過來。要不是小蘇廠長什么都不懂,我早就辭職了。勞煩您明兒去岸上送上個月盈利的時候把這封辭職信遞上去。”
“不是,你,怎么這么突然?”
葉煩失笑:“這封信早就準備好了。你看信封,都有舊痕跡了。”
嚴楊仔細看看,確實不是剛買的信封。
廢話,當然不是剛買的。葉煩要經常給公公婆婆爹媽寫信,偶爾陳小慧也會給她來一封信,葉煩就買了許多信封和郵票。用的時候來回翻動,信封還能跟剛買的一樣才怪。
葉煩:“廠里工作簡單,我相信您一人都能勝任。不過沒有廠長兼任會計的先例,上面肯定給你排個會計。離下次出貨還有二十多天,時間充分,你不用擔心到時候一個人忙不過來。”
“你考慮清楚了?”
葉煩點頭:“當初我沒打算當會計,就是給蘇廠長出個主意,可以把東西賣到首都。沒想到他跟上面說需要一個會計,還把我的名字報上去。”
“我——”嚴楊不知道怎么勸她,其實內心深處也不想勸,社員眼里只有葉會計,壓根沒他這個廠長:“這幾年辛苦了。我明天就送過去。”
翌日上午,嚴楊去市里把盈利交上去,接待他的同志很奇怪,“去年不是半年一交嗎?”
嚴楊說情況特殊,然后就去組織部。
組織部接待人員收了辭職信就說回頭就辦。嚴楊走后,工作人員倒出信紙以及里面個人資料,慌慌忙忙找領導——葉大小姐要辭職。
領導從椅子上跳起來,令人進島了解情況。
翌日,市里的人到島上已是下午。因為他們十一點才到岸邊,岸邊沒船,他們等許久才等到一艘打魚船。市里的人到船上就問:“沒有專門載客的船嗎?”
“進島的人少,不夠來回油錢啊。”以前有的,后來大鍋飯,船歸生產隊,就沒有生產隊愿意空一條船出來載客。
漁民把人送到岸上就要帶他們去公社。幾人說不去公社,四處看看。漁民以為又是哪個罐頭廠或服裝廠的來考察他們島上情況,就叫他們隨便看。
連通各生產隊大路兩邊種滿了花花草草,有些花已經開了。三個人當中唯一一位女同志不禁說:“這個島搞的挺好。我以為道路坑洼不平,一片荒涼呢。”看到幾個小孩背著書包玩耍,就停下來問他們怎么不上學。
小孩說還沒到上課時間。女同志和藹可親的問知不知道食品廠怎么走,食品廠的葉會計家怎么走。
全島無人不識葉會計。小孩想也沒想就給他們指路。女同志像聊家常一樣問葉會計人怎么樣,食品廠最近是不是又出貨了。最后才問,聽說食品廠換廠長了。
社員這幾天經常在家罵嚴楊,小孩就說不好,官不大規矩不小。還要葉會計天天上班。
組織部派的這三人來之前找人了解過食品廠情況,上面認真追究起來,分分鐘關廠。在這種四處漏風的廠里講規矩,嚴楊沒病吧。
現在要求葉煩上班,那過幾天是不是不許食品廠賣鴨毛鵝毛。
三人相視一眼,回蓮花大隊渡口,請漁民送他們出島。
翌日,三人把情況匯報上去。
部長是十年革命后上任的,了解市里各單位部門情況時看到食品廠的盈利很無語,但又不得不承認葉煩干得漂亮。他以前被下放到基層想幫鄉親們賺錢,就沒想到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主意。
部長想把葉煩調上去。調出葉煩資料,好家伙,將軍女兒,難怪三十六計被她玩出花。再看到丈夫那一欄資料空白,便知道調不動葉煩。
現在動不了,不等于以后動不了。部長交代下去,盯著葉煩,一旦她要辭職立刻報告。
正因如此,辦事人員看到葉煩的辭職信才那么著急。
部長想換個廠長,可是外人過去又得瞎指揮。部長想到葉煩不是島上的人,等她隨丈夫調離橫山島,市里可以送個會計進島。于是部長交代下去,把嚴楊調去基層鍛煉,叫葉煩推薦一名廠長。
嚴楊收到消息懵了。
不是葉煩辭職嗎?怎么是他被調走。
嚴楊騎車去葉煩家,問她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上面同意葉煩“亂來”,顯然認為葉煩搞的食品廠不合規但合情。食品廠不留一分錢,就算有人惡意上告,上面也只能關廠,沒法追究廠長和會計個人責任,因為沒錢,就不屬于投機倒把,沒錢就跟貪污受賄無關。
嚴楊一到任就鐵面無情,上面不愿意看到這一點定會把人調走。
然而葉煩沒想到上面這么迅速。“最近不收貨,我連食品廠都很少去,哪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上面出了什么變故?要不你過去問問?”
嚴楊瞬間想多了,有人嫉妒他高升廠長在背后使壞。
翌日上午,嚴楊就回家找人。
組織部決定的事一般人弄不到具體情況。
嚴楊只能告別橫山島。
而他要走那天,公社以及各大隊才知道這事。蓮花大隊隊長開著拖拉機載著蘇多福去葉煩家。
葉煩在收拾菜園子,二人進去就幫她鋤地壓水。葉煩好笑:“是不是嚴楊走了?”
大隊長停下:“還得是葉會計。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把人按下去!”
葉煩搖頭:“我沒做什么。此事是上面決定的。”
蘇多福震驚:“不是你——不對,我想起來了,前些天島上來了幾個人,聽說是什么罐頭廠服裝廠的,難道是有關部門的人?”
這事葉煩還真不知道:“我沒見過。對了,上面讓我推薦一名廠長。”看向蘇多福,“你挺合適的,可是你不是黨員,這點難辦。”
蘇多福被她一句話搞得心跳忽上忽下,最后當的一聲,心落到地上——碎了!
大隊長點頭:“不是黨員麻煩。多福,要不要寫個入黨申請,請老書記幫你擔保?”
蘇多福苦笑著搖頭:“我家庭成分——”忽然想到一件事,“葉會計,我家的船大隊給我了,你說我要是給食品廠,用來載人,有沒有可能同意我入黨?”
第58章 何苦為難女人
葉煩說“不是黨員”只是想敲打敲打蘇多福, 以免一上任就飄,沒想到他這么有覺悟:“覺悟這么高上面沒理由不同意。不過不用這樣。如果擔心社員因為你入黨說閑話, 就把你的船借給食品廠。”
蘇多福問:“拉貨嗎?”
葉煩微微搖頭:“不止。找個臨時工開船,早上九點到對岸,十一點返回,下午三點到對岸,四點返回。一周工作五天,周一周四休息,月工資十五塊。”
大隊長不禁問:“食品廠賬上不是沒錢嗎?”
葉煩:“不急,下個月開始。估計這個月月中就能收到幾十斤蜜。食品廠按散蜜的價格收上來, 裝瓶包裝,賺的錢足夠付臨時工工資。不過這筆盈利不會再給生產隊。”
這一點大隊長能理解, 以前賣雞鴨鵝蛋,還有賣鴨毛鵝毛的錢也歸個人, 提成歸食品廠。
大隊長說:“社員應該很支持。沒有船出行很麻煩。可是怎么收費?”
葉煩:“非盈利商船, 收費比照公交車吧。”
大隊長點頭, 合情合理, “多福是我們生產隊的, 開船的臨時工是不是也可以讓我們自己選?”
葉煩沉吟片刻:“可以。不過他當了廠長, 就要招兩個人跟車。一個已經找好,五星大隊社員,另一個也得從其他生產隊找。不然社員們會覺著有失公允。”
大隊長沒意見:“可是運城怎么辦?”
葉煩很無語, 又想夸他時刻想著自己人:“有了定時定點出去的客船,外面的人進的來, 以后肯定比現在忙。至于做什么, 我還沒想好。等蘇運城高考結束再說。對了,多福, 頭幾次出貨仍然由你帶人跟車。”
蘇多福不假思索道:“應該的。讓他們倆輪著跟我壓貨。過了八月十五再讓他們自己跑。”
葉煩:“你出島租運輸車的時候順便找人打聽打聽,市里有幾所中專學校,都是教什么的。考不上大學也可以上中專。中專也包分配。”
大隊長忙問:“中專是不是在島上初中畢業就能考?”
葉煩點頭。
大隊長立刻叮囑蘇多福別忘了。
葉煩:“回去就寫入黨申請。不過別自己動筆,你措辭不行,叫蘇遠航他爹幫你寫。”
大隊長眼中一亮,不禁說:“對啊。老書記最會寫材料。”
“那我去找老書記?”蘇多福說著話就想走。
葉煩連忙叫住他:“別提我。說你想入黨。他要說你家庭成分不行,以前是魚霸,大隊長,你就說都什么年代了。讓蘇遠航他爹盡管寫,上面不同意不怪他。”
大隊長不假思索地說:“我說!其實多福他家也不算魚霸。村小就是他祖父叫人修的。”
葉煩笑著寬慰兩人:“建國前的事不重要。再說了,上面也會派人調查。入黨申請寫好你過來,我這邊給你出一封推薦信。帶著入黨申請和信一起去組織部。”
蘇多福:“我自己啊?”
葉煩:“不想讓蘇遠航他爹陪你,就給蘇遠航發電報,叫他周五請假,周六陪你去。蘇遠航是黨員,還是重點大學學生,比他爹說話有分量。”
大隊長不敢信:“遠航一個學生說話這么好使?”
葉煩:“蘇遠航要想從政,畢業后分配的第一份工作就能到市組織部。幸運的話可以留在省直單位。”
倆人震驚,齊聲驚呼:“我的天哪!”緊接著倆人又異口同聲:“老書記知道嗎?”
葉煩沒好氣的說:“他知道橫山島還盛得下他?”
兩人想笑,他們也覺著蘇遠航父親不知道,否則他敢天天去食品廠指手畫腳。
不過話說回來,蘇多福并沒有給蘇遠航發電報——找人家幫忙叫人家自己坐車過來算怎么回事啊。
蘇多福一家人這幾年存了幾百塊錢。蘇多福拿到葉煩的推薦信、蘇遠航父親寫的入黨介紹信,就叫妻子給他拿五十塊錢,再收拾一包即食魚干,然后坐自家漁船出海。
蘇多福傍晚到杭城,因為有食品廠開的介紹信,他順利住進位于大學城的招待所。翌日上午,蘇多福去大學探望蘇遠航。蘇遠航很煩嚴楊,因為嚴楊跟他爹一樣喜歡上綱上線,所以蘇遠航一聽說嚴楊滾蛋,葉煩希望蘇多福當廠長,他立刻找老師請假,然后乘公交車去火車站。
在車上,蘇遠航以大學生的身份給蘇多福寫一份入黨介紹信,他擔心他父親那份不夠分量。
傍晚到甬城市區,倆人住進招待所。翌日上午,蘇遠航就帶蘇多福去組織部。蘇遠航見著接待人員就說自己以前是橫山食品廠廠長,現在是江大學生。
“江大”兩個字讓接待員身軀一震,沒等蘇遠航介紹蘇多福就伸出手說:“歡迎蘇同志,請進。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一邊說話一邊前面帶路,帶他們到辦公室喝茶稍等。
蘇多福生在建國前,小時候家里有錢,跟父親到有關單位辦事也沒受到這種款待。蘇多福不得不相信蘇遠航比他爹蘇書記說話好使。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還在后面,副部長出來接待他們。
副部長先問小蘇廠長近況如何,然后聊起橫山島唯一一家國營廠,夸他和葉煩干得不錯,希望他們再接再厲。寒暄的話差不多了,副部長才問蘇多福是不是就是新廠長。
蘇遠航把推薦信和入黨申請以及蘇多福個人材料遞過去:“現在還不是。他還不是黨員。還請您批準。”
副部長看到蘇多福家庭成分——以前有自己的船,跑船還做生意,他不禁微微皺眉,但看到這幾年都是他壓貨去首都,大概明白葉煩為何推薦他當廠長——專業的事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
年前蘇遠航考上大學,葉煩和蘇遠航沒舉薦此人,可見當時時機不成熟。
葉煩的謹慎讓副部長放心地笑著微微頷首,然后朝外面喊個人進來,半個多小時就幫他們辦好。在這期間副部長也沒閑著,同蘇遠航聊江大,還說自己笨,以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杭城師專。
蘇遠航就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更擅長的事,像他不過會讀書罷了。讓他干別的可不成。
副部長很欣慰,蘇遠航是個人才,有傲骨沒傲氣,出身農村,又有工作經驗,若能固守本心,以后前途必定一片光明。
副部長送二人到辦公室外就招個人送二人出去。
蘇多福到大門外還跟做夢一樣:“這就成了?”
蘇遠航:“本來也不是多大事。就我們那個草臺班子,也就嚴楊把它當回事。上面派嚴楊過去肯定也不是指望他把食品廠發揚光大。”
蘇多福沒聽明白:“那叫他過去干嘛?”
“鍍金啊。食品廠有穩定客源,島上也沒太多雜事,他安安穩穩待三五年,不進組織部,也能到市街道當個街道主任,或者大的國營單位當副廠長。”蘇遠航道,“上面真為咱們著想,當年我去市里申請食品廠,市里便會派個廠長或者會計幫我們。結果你看到了,就算我說能把東西賣到首都,上面也叫我們自己折騰。”
蘇多福:“那嚴楊不知道啊?”
“把他調到這邊的人肯定跟他說過。嚴楊可能覺著我三十多歲正當年,讓我到食品廠養老?開什么玩笑。我一定大干一番,讓你另眼相待。”蘇遠航說到這里把自己逗笑了,“經營工廠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市里的大型工廠哪個不是政府扶持起來的?就說你家那艘大漁船,兩代人積累。他剛到島上就想改革,現在好了,把自己革掉。”
蘇多福也忍不住笑了:“是呀。他要是帶著錢或者客戶過去,他一天三個主意,我們也沒意見。就像葉會計,賣貨的時候亂糟糟的,她吼一嗓子,排隊!鄉親們立刻排好,比小學生還乖。難道因為葉會計嗓門大?”
蘇遠航點頭:“你去車站還是去哪兒?”
“吃飯啊。”蘇多福道,“去國營飯店。”
蘇遠航搖頭:“吃過飯回去趕不上末班車。我要走著去學校。飯什么時候都能吃。你也快回去吧。我去對面坐車,你在這邊等,不過要轉一路公交車。”
蘇多福決定等他放假再請他去自己家吃飯:“那你路上小心。”
蘇遠航揮揮手,看一下路上沒車就到對面。
蘇多福跟家人說過,不出意外今天下午能回去。他的老父親吃過早飯就開船在岸邊等他。蘇多福遠遠看到海邊有條船,趕緊跑過去,到跟前一看是自家的船,就猜到父親等很久了。
蘇多福知道他父親等什么,上了船就把換了身份的資料遞過去。他父親看到任命書,老淚縱橫——兩年前還是黑五類的蘇家居然出個黨員。
蘇多福心里也感慨頗多:“爹,回去吧。”
老蘇小心翼翼收好材料:“阿福,我們要好好謝謝葉會計。”
蘇多福:“謝是要謝。不過葉會計要的不是口頭或物資感謝。我能帶領鄉親們賺大錢,就是對她最好的感謝。”
老蘇點頭:“那你多上心。千萬別學姓嚴的。”
“我又不是棒槌。”蘇多福失笑,“爹,你不知道,我今天到部里——”把見到副部長的全過程說一遍,最后就說,“人家絕口沒提老蘇書記。像是不認識他。這怎么可能。咱們島上一把手,肯定是市里任命的。可是他在部長眼里都不如遠航一個大學生。”
老蘇不禁問:“遠航大學生的身份這么好使啊?”
蘇多福:“遠航學校好。我決定叫咱家老大重上初中。”
“可是三年后她就二十了。”老蘇搖頭,“還是個女娃,過兩年就可以找婆家了。”
蘇多福搖頭:“現在跟以前不一樣,現在初中高中兩年制,初中畢業十九,二十一歲考大學。大學畢業才二十五。要是三年大專,才二十四。葉會計到咱們島上二十五歲,還有倆孩子,也沒耽誤人家把食品廠弄起來。”
老蘇:“你想好了,就上吧。島上有中學,吃住在家里花不了多少錢。到了市里上高中,你的工資也負擔得起。考上大學就好了,國家養。”
“現在大學政策這么好,不上大學可惜了。”蘇多福嘴上這么說,心里沒底,到家歇一晚,第二天就借蘇遠航的自行車去葉煩家。
大隊長在路口碰到他,叫蘇多福把車還回去,以后他開手扶拖拉機過去。
路口還有其他社員,蘇多福不好意思,怕他們說閑話。大隊長看出這點就問社員:“沒意見吧?”
大家都說沒意見——廠長在蓮花生產隊,就算沾不到蘇多福的光,其他大隊也不敢隨便欺負他們。
大隊長拉著蘇多福回生產隊,然后換上拖拉機直奔葉煩家。
葉煩在家洗衣服,聽到聲音抬頭,倆人熄火進來了。葉煩見他倆像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到一樣,笑著問:“辦成了?”
蘇多福點頭:“成了!”
葉煩:“順利吧?”
“特別順利。”蘇多福說出來,突然想到忘了告訴大隊長昨天到組織部的情形,于是又把當時經過敘述一遍,接著又說:“人家都沒問老蘇書記近來如何。葉會計,我決定叫我大女兒讀初中。”
葉煩詫異:“你家以前條件不差啊。怎么沒上初中?”
這事大隊長知道一點:“以前他家情況特殊,他女兒上小學的時候經常被人欺負。本來以為到初中好點,可初中不光有我們生產隊的皮小子,還有別的生產隊的,見她老實也愛捉弄她。初中好像就上半學期吧?”
蘇多福:“上一個月。現在應該沒人敢欺負她。”
葉煩:“那就讀啊。她離開學校幾年了吧?不如最近把她安排進去,先適應一下學習氛圍,到秋再叫她上初一?”
一學期上一半,或者突然想上就進去的情況在島上比比皆是。也有今天開開心心上課,睡一夜不想上了就不去了的。父母覺著學習成績一半,勉強孩子上學曄考不上大學。壓根忘了萬一考的都會,能考上中專呢。
好比牛副團長的兒子牛小山,誰能想到他能考上啊。連最支持他的劉桂花都做好兒子再來三次的準備。
還有山西大隊那個,吊車尾進農大。前些天給家里來信說他是他們系的孫山。
蘇多福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葉煩看向大隊長:“你孫子也不小了吧?”
大隊長嘆氣:“真不是讀書的料。我打算叫他學木匠,也學不好的話,就叫他跟我打魚種地。”看到壓水井邊的衣服,“葉會計,你忙吧。”
葉煩:“等一下,我早兩天了解到蜜蜂養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個蜂王,一個蜂箱只有一個蜂王,有了新蜂王就必須分箱,可是分多了這邊又沒那么多花,所以問問你孫子想不想養蜂,你那邊離這邊遠,蜂飛不到這邊槍蜜源,山西大隊養蜂的人應該愿意帶他。”
“我回去問問。”蓮花大隊隊長到家就問孫子要不要養蜂。
養蜂聽起來好玩,大隊長孫子就要去山西大隊看看。
最近種在河邊的油菜花開了,養蜂人很忙,因為春天產卵,蜂蜜吃得好,幾天就要看一次要不要分箱。養蜂的社員正愁分出來怎么辦,蓮花大隊隊長帶著孫子到了。
大隊長開口學養蜂,養蜂社員想都沒想就同意把分出來的蜂送他。
養蜂人要是家里有車,可以跟著花期走。可惜沒車,他只能在田間地頭河邊轉悠。幸好今年島上鮮花遍地,春有春花夏有荷,秋有秋菊冬有梅,所以寒冬臘月都無需用糖給蜂蜜續命——趕上天暖冬天也可以出去采蜜,因為島上冬天中午二十幾度很常見。
養蜂好學,前提不怕蜇。
蓮花大隊隊長孫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何況小小一只蜜蜂。
四月下旬,大隊長和孫子就把分出的蜜蜂搬去蓮花生產隊。剛開始半個月,蜜蜂不習慣,沒多少蜜。等蜜蜂熟悉周圍環境,蜂箱里出現新蜂王。
幸好他們利用這段時間做了幾個箱子。大隊長陪孫子順利分箱,看著兩箱變四箱子很有成就感。就在這個時候聽到有人喊:“大隊長,收鴨毛鵝毛!”
蜂箱無需專人看守,大隊長叫孫子回家拿毛,他去生產隊開車。
第一次賣鴨毛鵝毛社員心中存疑,所以所有人都過去盯著服裝廠的人過稱。兩次之后感覺跟賣海味一樣,不得閑的社員就在自己袋子上做個記號,叫鄰居捎過去。
去的人不多,大隊長來回四次就把鴨毛鵝毛和人送到菜市場。
蘇多福和一位服裝廠職工在外面過稱驗毛,葉煩和出納討價還價。葉煩最近叫蘇多福打聽一下羽絨服價格。葉煩又問劉桂花一只鴨子有幾兩毛,然后仔細算算,結果發現服裝廠賺太多,葉煩不漲價都感覺自己是冤大頭,就叫出納漲一塊。
出納搖頭:“我們給的價格不低。何況車皮和運輸車都是我們自己租的。”
葉煩輕笑一聲:“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會計?”
出納奇怪她為什么這么問。
葉煩:“幫你們算過,一只鴨子的毛這個錢還有的賺。”在紙上寫個“4”,“我說的是一只,不是一斤鴨毛。”
出納臉色微變,“你——你去過我們廠?”
葉煩搖頭:“我去過杭城的百貨商店。商店里有你們廠的羽絨被。我去掉工人工資、面料、路費,以及晾曬洗燙鴨毛的一切費用,你們按照這個價收也有得賺。漁民出海辛苦又兇險,存點鴨毛鵝毛不容易,再漲點。”
“真不行!”
葉煩繼續商量:“要不回去問問廠長?咱們可是社會主義國家。你們廠賺了錢要上交吧?上面用這個錢干嘛?除了養兵和科研,還不是用在人民群眾身上?比如清理河道,鋪路修橋,辦學校,建醫院?老百姓富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少了,反而能節省公共資源。不是嗎?”
出納好氣又好笑:“我們是申城人。就算惠民,民也是申城人民群眾。”
葉煩收起笑容:“確定不漲?”
“你還想登報告訴大家,一只鴨毛可以賣到四塊錢?”
葉煩搖頭:“這招太損了。我可以給甬城市政府提個醒,叫他們也搞服裝廠。甬城市領導班長去省里哭哭窮,省領導北上,你猜上面會不會派人去你們服裝廠學習?
“屆時我還可以幫甬城服裝廠介紹到首都。從這邊再往南可沒人需要你的羽絨服羽絨被。過了山海關,你們廠的羽絨服不頂用。西南或者草原上有自己民族服飾,不愛穿外面的衣服。主要客源可都在首都周圍幾個省。”
出納氣無語了:“你,你簡直威脅!”
“一斤漲兩塊?”葉煩笑著看著她。
出納張張嘴:“你——我們都是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葉煩好笑:“說得好像收拾鴨毛鵝毛的不是女人。要不要出去看看外面多少女同志眼巴巴等著你們挑揀?我敢說我們這里的鴨毛鵝毛最干凈。何況我只說一斤漲兩塊,還沒說鵝毛比鴨毛——”
“等等,不是一斤漲一塊?”
葉煩:“三塊?”
出納慌忙說:“不——兩塊,兩塊,但是我沒帶那么多錢。”
“你可以給我寫個欠條。”葉煩道,“把我剛才說的話告訴你們廠長,廠長肯定夸你腦子靈活,面對坐地起價也能從容應對。”
出納沒好氣,心說難為你還知道自己坐地起價:“我們廠長可不吃你這套。”
葉煩想笑:“你就不想知道我一個小會計怎么敢給甬城市領導班子出主意?”
出納一瞬間想很多,斟酌片刻,問:“敢問您祖籍哪兒的?”
“首都的。我丈夫是這個島上的軍人。我們兩家算得上門當戶對。”
出納呼吸停頓一下,難怪她敢說幫甬城服裝廠介紹生意:“一斤兩塊,不能再多。可是,廠長那里我真沒法解釋。”
葉煩:“我老家在首都西城,父親姓葉。這么說廠長不會怪你。”
“你——頭回見用自己的身份幫別人謀福利的。”出納無語,“過幾年你不在這里,他們可不會記得你是誰。”
葉煩:“每做一件事都希望人家感恩戴德,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再說了,我離開這里也不見得再回來。此生不再見,謝不謝的還重要嗎?我在這里這幾年,他們對我客客氣氣就行了。”
出納服了:“那,那我給你打個欠條。但是我不能保證廠長真會同意這個價。”
葉煩:“你廠長敢賴賬,我讓你們廠的羽絨服和羽絨被出不了申城!”
第59章 有恃無恐
葉煩有恃無恐怎么說都成, 可是出納沒有厲害的父親和軍人丈夫可仰仗,服裝廠管理層誰都敢數落她, 所以出納還是希望下次再漲價,于是便裝可憐:“我回去肯定挨罵。”
葉煩也不想為難出納,可她同情出納,誰同情島民:“我去年就等你們提價。”
出納睜大眼睛:“去,去年?”
葉煩點頭:“可惜你們來的時候不提,走的時候也不提。這次過來還把我們當冤大頭。我承認,方圓五百里只有你們一家服裝廠收羽絨。可是你們就沒想過,賺錢的生意有的是人搶著干。這兩年只有一家, 過兩年呢?”
出納沒想過,從沒想過。
葉煩無語:“不是, 全國那么多服裝廠,你們居然沒點危機意識?”
“現在有了。”出納不想道謝, “多謝提醒!”
葉煩見她言不由衷, 頓時懶得廢話, 給她倒杯水:“再等會兒吧。”
出納問:“要不跟我說說怎么以防萬一?”
葉煩挑眉:“我只是個會計, 還是食品廠會計。”
出納想冷笑, 哪個會計敢像你一樣威脅客戶:“你跟我說說, 我回去也好跟廠長匯報。說不定還能再漲幾毛錢?”
葉煩心說,指望你們主動提價,除非天上下紅雨。礙于現在就這一家服裝廠要羽絨, 不能把人往死里得罪:“說說?”
出納連連點頭,洗耳恭聽。
葉煩:“其實就倆字, 創新!”
出納噎了一下, 沉吟片刻,還是忍不住問:“能不能展開說話?”
葉煩點頭?:“我不懂服裝設計, 服裝廠的情況也不了解,就打個比方?你看起來比我大幾歲,還記得六零年前后的事吧?那個時候是不是想能吃一碗白米飯就是立刻去死也值?后來能吃上白米飯,是不是覺著再有幾個小菜就完美了?現在吃得起小菜,是不是又想吃草頭圈子?以后草頭圈子,南翔小籠,生煎饅頭吃夠了,是不是又想菜能精致點就更好了?
“其實買羽絨服的客人也一樣。就算以后也只有你們廠做羽絨服,要是一成不變,一樣會慢慢失去客戶。因為羽絨服不是非穿不可。可以穿好看的羊絨大衣,穿裙子,穿毛衣,或者旗袍。”
出納:“款式創新嗎?”
葉煩搖頭:“還有工藝。比如不跑絨,輕便暖和。我在報紙上看過你們的羽絨服,送給我我也不穿。”
出納要不知道葉煩家有錢,都忍不住說“買得起嗎你?”就因為知道,她相信葉煩說的都是真的,“很丑嗎?”
葉煩點頭:“你讓我說的啊。乍一看女款和男款沒什么區別,而且太寬松,很丑!你想買得起羽絨服的都是些什么人?坐辦公室的。不下工廠不下地,要那么寬松好干活干嘛?羽絨服還難清洗。我一想想那么重的衣服扔盆里就頭疼。寧愿給孩子做毛衣做棉襖。”
“棉襖也要拆洗啊。”
葉煩家的棉襖不用拆洗,“我家孩子的不用。想不想知道為什么?下回再聊。”
出納噎的一臉無語:“——你認真的?”
葉煩很認真,遞給她兩張報紙:“再等會兒吧。”
出納放下報紙就喊姐。葉煩無語又想笑:“別亂喊,我沒你這么大的妹妹。”
“您就是我親姐!”
葉煩搖頭:“這招我免疫了。還是看報吧。”
出納見狀確定只能等下次,忍不住腹誹——雞賊!
一天后,出納到廠里一說錢不夠,領導就用懷疑的眼光打量她。出納老實坦白,葉煩要攛掇甬城市搞羽絨服,還打算攛掇甬城市領導派人來他們廠學習。
廠長覺著好笑,甬城市又不是葉煩的。出納說葉煩父親大有來頭,甬城市領導不敢把她說的話當放屁,接著又說葉煩還嫌她沒危機意識,現在人沒見過羽絨服,稀罕羽絨服,以后選擇多了就不稀罕了。最后說葉煩兒女的棉襖居然不用拆開洗了再縫上。直覺告訴她,棉襖里頭大有文章。
廠長懷疑葉煩故弄玄虛,可大小姐有必要騙他們嗎。廠長叫出納回去休息兩天,再跟副廠長去橫山島。
—
副廠長看到岸邊的客船,不禁問出納:“不是說進出都需要乘坐漁船嗎?”
出納點頭:“這艘船是食品廠找生產隊借的。”
“我們是不是要付船費?”
出納再次點頭:“來回船費都要我們自己付。”
“我們第一次找她買羽絨,她也這么硬氣?”
出納搖頭:“這次好像真有恃無恐。難道她真打算攛掇甬城市的服裝廠做羽絨服?”
“有可能。”副廠長看到船員從船艙里出來,趕忙說:“來人了,回去再說。”
話音落下,開船的臨時工出來:“你們是服裝廠的吧?”
出納不禁問:“你見過我們?”
“沒見過。但知道你們這幾天過來。”臨時工見倆人疑惑不解,“你們不是還欠著我們的錢?進來吧。小心!”這個碼頭很多年了,走在上面晃晃悠悠,臨時工伸手扶兩人一下。
出納聽到“錢”忍不住問:“你們就不怕我們賴賬啊?”
臨時工想也沒想就說:“不是給葉會計打欠條了嗎?”
出納想說,我們可以不認啊。忽然想到葉煩大有來頭,她知道島民肯定也清楚,頓時明白葉煩怎么不擔心沒拿到錢的那部分島民跟她鬧。
合著人家真有恃無恐!
出納忍不住羨慕葉煩出身好,來到離家千里的橫山島也能“橫行霸道”,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去年葉會計跟我說你們島上產蜂蜜?我想買的話,是不是也要找葉會計?”
船員點頭:“你們來巧了。我們的蜜一年割兩次,一次這個時候,一次夏末。這個時候前天割的,昨天臨時工去生產車間包裝,說包裝好就擱菜市場賣。你們下了船就過去,晚了可能就賣完了。”
副廠長不禁問:“這么好賣?”
船員:“一家可購五瓶。”
出納驚呼:“這么多?我們那邊每家每月只能買一瓶。對了,你們這里多少錢一瓶?”
船員想了想:“說一斤裝三塊,半斤裝一塊八。”
副廠長不禁問:“這么貴?我們那邊最貴的兩塊錢一斤。”
船員笑著問:“那您二位還找我們買嗎?”
副廠長笑不出來,因為貴也得買!
城里的蜂蜜限購還不常有。他家都斷糖三個月了。讓申城人斷糖,比讓他們斷糧還難受。
副廠長其實也可以托關系弄糖,可是要擔人情。他也可以去黑市買,可黑市的蜂蜜一瓶一斤四五塊,還不清楚是不是純蜜。
所以倆人一到島上,副廠長就叫出納帶他去菜市場。菜市場就在辦公室那邊,然而依然先買蜂蜜,六瓶蜂蜜到手,倆人才去食品廠辦公室,就怕跟葉煩多說幾句話蜂蜜賣光了。
葉煩看他們手里提的蜂蜜:“買這么多?”
“我和副廠長兩家的。”出納到屋里把蜂蜜放辦公桌上,就給她領導介紹:“這位就是食品廠的葉煩葉會計。”
來的路上出納跟廠長說過葉煩個多高,長得如何。見到真人,副廠長還是驚了一下,因為葉煩坐著不顯,一站起來氣場驚人,可能跟她身高有關,副廠長頓時覺著像見到上級領導。副廠長不由得謙恭:“您好,葉會計,久聞大名,幸會幸會。”
葉煩笑著點頭:“沒想到您親自過來。請坐。”緊接著就給兩人倒杯水:“吃飯了嗎?”
出納:“轉公交的時候吃了一點。葉會計,這是上次欠你們的錢。”從包里掏出一沓十元大鈔。
葉煩接過去數三遍。
副廠長忍不住說:“肯定沒問題。”
“都是島民的血汗錢,我必須數清楚。”確定一分不少,葉煩把欠條還給出納,然后把身后的衣服遞給副廠長,“您親自過來肯定不是來跟我談價格的吧?”
副廠長接過去:“你突然一斤漲兩塊,不值得我親自來一趟?”
葉煩搖頭:“該說的我上次已經說的很清楚,只為這事沒必要再跑一趟。看看吧。”
副廠長打開明顯是小男孩的棉襖,翻來覆去看一遍,沒看出什么名堂。
葉煩嘆了口氣,把衣服拿過去,把里面一圈扣子解開,一件棉衣頓時變成一件外套和一件內膽。
副廠長和出納面面相覷,衣服還可以這樣做嗎。
葉煩見狀笑著問:“怎么,不行嗎?”
是呀,怎么不行?就是費人工費布。可是節省了羽絨啊。羽絨遠比布貴。再說了,買兩件比買一件合算,因為天熱拆下內膽,外衣可以當外套,肯定比現在熱銷。
葉煩問:“你們還可以把兩條袖子拆下來,內膽變坎肩。”
兩人眼前一亮。
葉煩不禁說:“跟我做生意值吧?”
出納見她一副“你們賺大了”的樣子,忍不住嘴硬:“我們只是沒想到。”
葉煩點頭:“這又不是高端技術,誰都能想到。不過什么時候想到可不好說。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您還不如說我下輩子呢。”出納不禁打斷。
葉煩深以為然的頷首:“有可能。”
出納噎住。
副廠長失笑,明知說不過她還說,圖什么啊。“葉會計,可以讓我再看一下嗎?”
葉煩把大寶的衣服遞過去。
副廠長仔細看看:“確實是個好辦法。我們這邊的天說熱沒羊城熱,冬天必須穿厚衣服。說冷又沒有首都冷,衣服也不需要太厚。這樣的剛剛好。早晚冷把內膽安上,中午熱把袖子放下,就像穿坎肩。在單位穿棉坎肩不像話,正好我們的羽絨服有外套,可以遮住坎肩。到了開春,內膽曬曬收起來,外套可以繼續穿。簡直一件衣服穿半年。”
葉煩:“要是周末在家,穿個內膽就行。都省得買坎肩了。”
副廠長不禁點頭:“葉會計,您有沒有想過去申城發展?”
葉煩愣住。
出納趕緊咳嗽一聲:“你忘了葉會計因為什么來橫山島?”
副廠長想說不是調到這邊的嗎。忽然想到她隨軍到此,頓時有點尷尬,“葉會計,我給您留個電話和地址吧。您愛人不可能一直守島吧?萬一有機會調到申城,我們熱烈歡迎。”
葉煩接過去塞兜里:“這就回去?”
副廠長點頭:“晚上十點還有一班車,正好明天早上下車。”
“那我就不送你們了。漁民這幾天天天來問,估計等急了。”葉煩看一下桌上的錢。
副廠長以為漁民就這點額外收入,點點頭表示理解。
其實漁民一點也不著急,因為他們相信葉會計。不過錢不到自己手里,始終有點不踏實,所以聽開船的臨時工說服裝廠來人了,社員們就相互通知。
等副廠長和出納上船,上次沒拿到錢漁民都已到辦公室。
葉煩提醒他們排隊,而她話音落下,社員們就站齊。
頭一個拿到錢的社員忍不住問:“葉會計,下次也是這個價嗎?”
葉煩不能保證,因為市場時刻在變:“不好說。最近上面又有新情況,明年什么樣,甭說我,我父親也不清楚。”
說到政策,漁民也沒想到突然有一天轟轟烈烈的大革命結束。誰都無法預料明天什么情況,漁民不再糾結:“那就還跟以前一樣,殺了鴨子鵝先存著,能賣就賣,不能賣燒火?”
葉煩:“收著吧。今年沒人要不等于明年沒人要。幾斤羽絨又不占地方。”
社員們想想,此話很有道理——說不定明年沒人要,后年高價收呢。
葉煩把錢發下去就找賣蜂蜜的菜市場職工。職工把錢給她就說:“沒想到這么好賣。”
“物以稀為貴。以后糖不限購,市場上各種糖果種類繁多,誰還喝蜂蜜啊。”葉煩接過錢數數。
職工問:“那還能賣幾年?”
葉煩失笑:“我哪知道啊。不過等你不稀罕甜食的時候就可以減產了。或者隨便養養,留著走親戚,或者給老人補身子。畢竟有的蜜蜂產蜂王漿,那可是好東西。”
“山西大隊養的蜂不產嗎?”
葉煩沒仔細了解過:“不清楚。沒聽蜂農提過,應該不產。就是有也只夠蜂王吃的。好了,你忙吧。我也該——”
“葉會計,蜂蜜沒了?”
葉煩轉過身差點撞到人身上,嚇了一跳,抬頭看到莊秋月,“你,買蜂蜜?”
莊秋月點頭:“說這里賣。”朝菜市場職工看去,對方面前只有菜,“怎么賣這么快?”
葉煩:“總共不到六十斤啊。服裝廠的人剛才過來還錢,一下就買了六瓶。桂花嫂一個人買五瓶,萬大姐三瓶,還有專門買來走親戚的——”
“你說劉桂花買多少?”莊秋月忍不住打斷。
葉煩:“五瓶。牛團長不愛吃蜂蜜。她娘仨三瓶,兩瓶留著走親戚。我也買了五瓶。一瓶我們自己吃,四瓶回頭帶回老家,我媽兩瓶,我婆婆兩瓶。”
“首都沒賣的?”莊秋月不信。
葉煩點頭:“有啊。誰知道干不干凈,里面有沒有摻糖水啊。還是自己親眼看著蜜蜂采的蜜安全。”突然想到今早莊秋月來她家壓水,她跟莊秋月提過菜市場有蜂蜜,“你怎么來這么晚?”
莊秋月以為外面蜂蜜一兩塊一瓶,葉煩賣三塊,買的人不多,所以慢慢悠悠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凈才過來。
沒想到一個個平時那么節省,遇到好東西跟過了今天沒明天似的瘋搶。
莊秋月問:“最近還有嗎?”
“再過一兩個月可能有。蓮花大隊荷花開了,幾箱蜂吃撐可以取出來一部分。山西大隊這邊沒了成片成片的油菜花,下次可能要到立秋前后。”
莊秋月皺眉:“這么久?”
“秋后這邊還有花期,蜜蜂還可以采蜜,要是在北方,農歷九月就下雪,花期極短,一年只能取一次。”
莊秋月聽出她言外之意,忍不住懊惱沒早點過來。可她又覺著也不能怪自己,因為她不知道蜂蜜這么難的,“劉桂花買那么多干嘛?我找她去。”
葉煩想說劉桂花打算過幾天去杭城,還沒說出口,她走遠了。
“這人!”葉煩無奈地嘆了口氣,到家把蜂農的錢數出來,剩下的錢放提包里,提包塞柜子里鎖好,葉煩就去生產隊。
葉煩到山西生產隊路口,在路口閑聊的人就問:“找隊長嗎?”
“給蜂農送錢。”葉煩說。
社員忙問:“聽說您一塊一斤收的?”
葉煩怕他們眼紅使壞:“也想養蜂啊?”
“我怕那東西。蜇人特疼。”
葉煩感覺他不敢靠近蜂箱,放心不少:“是呀。我以為家養的不蜇他。沒想到瘋起來誰都蜇。”
幾個社員一起點頭。其中一個忍不住問賣了多少錢。
葉煩:“五十來塊錢。沒法跟你們比,鴨絨鵝絨賣了幾十塊錢,還可以賣鴨肉鵝肉鴨蛋鵝蛋。”
幾個社員忍不住笑了。接著一個社員說:“也多虧葉會計。我們都聽蘇多福說了,說服裝廠一開始還是按照去年的價收,您跟他們談很久,他們才松口一斤漲兩塊。”
葉煩:“以后不太可能漲。因為知道鴨絨鵝絨賺錢的人多了,大家都存,價格自然就低了。”
幾個社員雖然一時沒想到“物以稀為貴”,也想到無論什么東西,只要多了就不值錢。
“葉會計說得對。我們現在就是能賣多少賣多少。”
葉煩點頭,有這個想法很好,以后賺不了大錢,也不至于賠的傾家蕩產,“我過去了。”
“葉會計,他不在家。剛才好像往烈士林去了。”社員提醒。
葉煩到烈士林找到養蜂人,把錢給他,他很不好意思,腦子一抽,要給葉煩辛苦費。葉煩無奈又好笑:“我要你的錢干嘛?好好收著吧。我家該做飯了。”
今天很難得,耿致曄中午回來了。葉煩到家看到他在院里洗菜,不禁抬頭看天:“耿團長,今兒什么日子?”
“平常日子。”耿致曄道,“今天訓練任務輕。”緊接著又補一句,“天天拉練身體吃不消。聽小勤說你這幾天很忙?”
葉煩蹲下:“告一段落。下次是端午前。”看到他身邊還有櫻桃,“我沒買啊?”
耿致曄:“后面生產隊社員給的。可能因為這次羽絨價格高,你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味道挺好,嘗嘗?”
葉煩捏一個嘗嘗,酸甜可口,往他嘴里塞一個:“大寶二寶吃了嗎?”
耿致曄點頭:“在小勤屋里跟苗苗一起吃。對了,我剛才看到莊秋月著急忙慌往后面去,出什么事了?”
葉煩不想吐槽,可她還是忍不住說幾句,說莊秋月到菜市場最后一瓶蜂蜜都快到對岸了。
耿致曄搖頭:“從這點就能看出她眼光不行。”
葉煩:“不說她。剛才我跟山西大隊社員聊幾句,突然想到一件事,部隊吃鵝和鴨嗎?”
“偶爾一次。需要拔毛,炊事班忙不過來。怎么了?”
葉煩:“鴨毛鵝毛怎么處理?”
耿致曄:“下次買鴨蛋或鴨鵝的時候把毛還回去,我們再找他們買東西,他們給我們打折。”
葉煩很意外:“挺知道變通啊。”
“也不看看我媳婦是誰。近朱者赤啊!”耿致曄抬抬下巴,葉煩笑著撐著他的肩起來壓水。
今天葉煩就發點錢,不是很忙,到廚房就叫耿致曄坐下燒火,她切菜做飯。
飯后,葉煩也沒閑著,她知道今兒蘇多福在家,因為廠里沒什么事,就到菜市場主任辦公室給公社打個電話,叫蘇多福來一趟。
蘇多福人來了,蓮花大隊大隊長也來了,車里也有一小盆櫻桃。
葉煩哭笑不得:“我家有這東西。山西大隊送的。”
大隊長放辦公桌上:“你小姑子復習辛苦,給她吃。”
蘇多福點頭:“這么點東西不好拿去賣,吃多了餓,不摘又都便宜鳥。”
葉煩:“僅此一次啊。”
大隊長點頭應下。可葉煩總覺著還有下次,“我找多福正要說這事。”指著櫻桃,“送出去賣不夠來回油費。可是我們可以叫人家上島買啊。多福,回頭找阿公阿婆,再找幾個跟你年齡相仿的男同志和女同志去市區公園,手里拎著即食魚干,或拿著櫻桃,別人問在哪兒買的,就說咱們這里有客船。雖然要船費,可是很多東西不限購。”
大隊長頓時覺著這個主意不錯。
蘇多福搶先說:“島上有駐軍啊。他們要是好奇偷偷過去出了事怎么辦?”
葉煩:“我想過,回頭在家屬區那邊弄個籬笆門。山西大隊往部隊去的那邊設個路障。讓島上大人小孩機靈點,一旦發現鬼鬼祟祟的人先告訴船員別開船。這事你安排下去。對了,告訴阿公阿婆,出去溜達一圈算一天工資。”
第60章 求神拜佛
蘇多福還有一個問題:“價格呢?菜市場沒有統一定價啊。”
“你先打聽打聽價格。”葉煩不希望給島民留下禍患, 又補一句,“比外面便宜一點就行, 太便宜的話都來咱們這邊買容易出事。”
大隊長不明白:“能出什么事?”
蘇多福:“市中心菜市場生意不好不要收購站的東西,收購站不要隔壁島或岸邊生產隊的東西,隔壁島肯定上告咱們惡意競價,岸邊生產隊可能把對岸的碼頭拆了,讓咱們的船靠不了岸。”
大隊長脫口而出:“這么壞?”
葉煩:“斷人財路猶如弒人父母。”
蘇多福點頭:“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葉煩也是這意思:“比如我們下了車遇到大雨,就可以到村里避避雨。船員也反映碼頭破損厲害,我打算等廠里有點錢就買水泥木頭修一下。到時候也得去岸邊生產隊找人吧?”
大隊長撓頭:“我就想著賺錢了。”
葉煩:“有本事賺錢沒錯。但是不能只看眼前。”
蘇多福不禁說:“做事太絕的名聲傳出去, 以后你孫子只能在島上找對象。”
大隊長遲疑片刻:“可是沒有直達碼頭的公交車,只便宜一點的話, 來兩次就該不來了。咱們島上有的市區幾乎都有。”
這倒是個問題。葉煩想到一個辦法:“不能直接標低價,那我們就送。”
“送?”二人疑惑不解。
葉煩點頭:“買一條海鱸魚送倆大螃蟹。買一條大黃魚送一斤香螺。像現在這個時節蟶子肥, 就送一斤或半斤蟶子。要是買兩條海鱸魚, 就送一斤蝦。”
兩人又驚又喜, 這個辦法好啊。就算隔壁島上告他們惡意壓價, 他們可以說蟶子、香螺都是趕海撿的, 吃不完又不送人, 只能砸了喂雞喂鴨。
這叫什么?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大隊長和蘇多福相視一眼,決定就這么辦。
翌日, 蓮花大隊大隊長找其他生產隊隊長討論此事,結果便是大家都認為這個主意不錯, 然后一起找菜市場主任, 請主任騰出一個攤位,賣高價山珍海味。
他們仔細考慮過, 突然提價家屬區軍嫂肯定不滿。要是賣島民五毛,賣外人八毛,外人以后肯定就不來了。不如單獨搞個攤位,軍嫂覺著買鱸魚送大蝦劃算也可以買。外人想買便宜的,菜市場職工也可以說那些是給自己人的福利,每天限量供應,不對外銷售,外人只能買特殊攤位上的東西。
菜市場有很多空位,騰出來一個沒問題。幾個大隊長又承諾以前多少錢收他們的東西,以后菜市場還按多少錢收。這話的意思賺的錢全是菜市場的,主任也不介意撥出一個人管攤位。
此事談妥,菜市場負責人就問幾個大隊長是不是葉會計的主意。
十人笑了笑,啥也沒說,各回各家。
翌日,主任把攤位騰出來,蘇多福帶八個人進城。八人一聽在外面轉半天就有一塊錢,特別愿意干,而且上了年齡的漁民以前都有過挑貨走街串巷的經歷,根本不怕跟市民扯閑篇。
蘇多福本人上午去市中心菜市場,下午去第二菜市場,了解清楚行情,回到島上就找菜市場主任。翌日清晨,菜市場多出一個高價攤位。
劉桂花拎著一條大黃魚和兩個螃蟹直奔葉煩家,看到葉煩在院里刷牙洗臉,也不管她方不方便,到跟前就說:“葉會計,菜市場搞個攤位,買一送二,我覺著比單買劃算。你家人多,買兩條鱸魚送一斤大蝦,蝦我看過,最小的蝦身也有我中指這么長。”
五月下旬收貨,五月底送往首都,因為離收貨時間還有一周,最近幾天葉煩就沒去辦公室,沒想到他們這么迅速:“合算嗎?”
劉桂花:“合算啊。像我們家老牛不在家,買一條魚夠我和小草吃的,可是想嘗嘗別的,買多了吃不完,買少了,柳晴那娘們又得擠兌我‘大學生的娘真會過日子’。現在這樣剛好。”
葉煩:“還是便宜的合算吧?”
劉桂花搖頭:“我算過,就比單買多兩分錢。我不要螃蟹還可以換蟶子,多給我幾個蟶子兩分錢出來了。還不用被人議論。”
葉煩問:“也就是說你覺著現在這樣挺好?”
劉桂花點點頭,意識到什么,驚呼一聲。葉煩嚇了一跳。劉桂花見狀慌忙壓低聲音:“你叫菜市場這么賣的?嗐,葉會計,真會為我著想。”
葉會計心說你想多了,“苗苗媽前幾天去你家沒說什么不中聽的吧?”
話題轉移太快,劉桂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早幾天,蜂蜜?”
葉煩點頭:“她去晚了,最后幾瓶被服裝廠的出納買走了。”
劉桂花:“叫我勻給她一瓶,我說供銷社便宜,讓她去供銷社。”
葉煩擦擦臉,“她怎么說?”
“不想去,說誰知道供銷社的蜂蜜是蜜還是糖水。”劉桂花小聲說,“你看我天天跟她有說有笑?其實我心里記著呢。平時聊天沒事,想要我的東西做夢!她說天熱容易招螞蟻,買那么多喝不完,我等苗苗上大學的時候給苗苗都不賣給她!”
葉煩笑了。
“你不是也留五瓶?她沒找你啊?”
葉煩:“我家五口人啊。你家只有仨,牛團長還不愛喝。”
“對啊。”劉桂花點點頭,“對了,從這邊往菜市場去的路口上放了一道竹門是要干嘛?把咱們圈起來啊。”
葉煩心說,太快了吧。“什么竹門?”
“就是在人家院子旁邊弄兩個竹子,一根上綁著一個竹片做的門把路攔起來。雖然沒用鎖,可是出來進去都要開一下門,誰的主意啊?也不嫌麻煩。”
葉煩:“以免外人從咱們這里直奔部隊駐地吧。”
“防特務嗎?”劉桂花自問自答,“應該的。”手里的螃蟹動一下,劉桂花突然想到該回家做飯了,“葉會計,我先做飯,回頭再聊。”
葉煩點點頭回屋涂美加凈。
收拾利落,用電飯鍋把粥煮上,葉煩到兒女房中,看到大寶趴在上鋪背書:“主動學習啊?”
“我要像你一樣聰明。”大寶問,“找我干嘛?”
葉煩:“問你去不去菜市場。既然看書,那媽媽自己去。”
大寶拍拍床,下鋪的二寶睜開眼朝上面踹一腳。大寶嚇一跳,葉煩想笑:“一大早就鬧。耿二寶,跟我去菜市場?”
“不要!”二寶搖搖頭,爬起來拿起書桌上的連環畫,“媽媽,我也要看書。”
葉煩:“我總感覺你倆還要鬧?要不跟媽媽練一遍太極?”
大寶二寶很久沒跟媽媽一起鍛煉,聞言下床穿鞋,然后到客廳,兄妹倆叫葉煩站他們身后。葉煩師傅變徒弟,大寶二寶露出滿意的笑容,葉煩很無語,小孩子真幼稚。
五月的島上還有點涼意,娘仨練完沒出汗,但是練精神了,大寶二寶要跟葉煩去菜市場。
到菜市場,大寶見有個攤位前很多人,他仗著自己個頭矮往里擠,片刻,又擠出來。葉煩明知故問:“賣什么的?”
大寶:“也是魚鱉蝦蟹。可是賣的貴。媽媽,我算了,不合算,我們去里邊吧。”
葉煩買兩條魚,十個螃蟹,兩斤大蝦,“大寶二寶,這些夠了嗎?”
天天吃海鮮吃膩了,大寶懶得看,“媽媽,有豬肉啊。”
葉煩搖頭。
大寶嘆氣:“又沒票啊?”
殺豬賣肉的職工耳尖聽到這話說脊骨不要票。
大寶跑過去一看脊骨上的肉只夠塞牙縫的,很是嫌棄:“不要!”
葉煩過去要兩斤,又買一只雞。
二寶看到雞很高興。大寶犯愁:“媽媽,這么多吃得完嗎?”
“你爸晚上回來。”葉煩此言一出,大寶抱著雞,二寶拎著螃蟹往外跑。
到家,葉煩讓大寶二寶看書,她用爐子煮咸鴨蛋,熱幾個菜包和饅頭,然后準備蔥姜,燒火煮蝦。紅彤彤的蝦撈出來,葉煩順手把鍋刷干凈,然后把爐子上的饅頭拿下來,封上爐子,倒一鋼筋鍋水放上去,等大寶二寶放學回來水熱了正好他倆洗頭發。
耿致勤聽到大寶拉桌子便知道可以吃飯了。
早飯有大蝦有鴨蛋有菜包,還有饅頭和粥,耿致勤不禁說:“嫂子,天天這么吃等我回到首都肯定不習慣。”
大寶脫口道:“不習慣再回來唄。”
耿致勤下意識看葉煩,就差沒直接問,可以嗎。
葉煩:“寒暑假過來。”
大寶點頭:“我們暑假不去姥姥和奶奶家。”
葉煩笑著說:“今年要去。”
大寶:“我不去!”
“今年姑姑要高考。我們送姑姑回首都參加高考。”葉煩道,“你忘了嗎?”
大寶忘了,大寶就問高考是什么時候。
葉煩:“正好你倆學校放假。”
“好巧啊。”大寶點一下頭,“那就去吧。”
葉煩剝個蝦沾點醬塞他嘴里。
大寶高興的搖頭晃腦,緊接著又皺眉:“媽媽,今天的醬不好吃。”
“媽媽沒放蒜。吃蒜上學你倆嘴巴臭臭的,沒人跟你倆玩。”葉煩又給二寶剝一個,“將就吃吧。星期天做帶蒜的。”
大寶拿起咸鴨蛋:“別忘了啊。”
“不會!”
星期天有事啊,葉煩不敢忘。
葉煩算過,市民聽說島上很多東西不限購會跟家人商量商量要不要來島上看看,再猶豫兩天,正好趕上周末。
周末逛公園是逛,走幾里路乘船來島上也是玩。
星期天早上,葉煩一個人去菜市場,提醒職工今天島上可能有很多外人,然后才去買菜。
葉煩走后,菜市場職工就找幾個盆裝滿海鮮,移到高價攤位后面。
先前葉煩說客船九點到對岸,十一點發船,但有個前提,船沒坐滿。坐滿立刻發船,船員會在碼頭掛個牌子解釋清楚。比如九點半坐滿,回到島上再回去才十一點,就寫十一點還有一班。要是十點半坐滿,就寫下午三點有船。
由于蘇多福帶出去的阿公阿婆對市民說九點有船,周末這天沒到九點就有一群人等在岸邊,大家相互聊一下發現都是登島買海味的,然后真誠的笑容瞬間變得不那么真誠,不等船靠岸就有人往碼頭上跑,恐怕慢一點買不到便宜貨。
菜市場主任特意叫人在路口盯著,一聽說來很多人,早上賣剩的魚鱉蝦蟹收拾一部分堆高價攤位上。
從岸上來的市民到菜市場轉一圈,以為便宜貨都是軍嫂挑剩下的,高價攤位上因為貴沒人買,壓根沒想過便宜和貴的其實一樣。
當第一個市民問海鱸魚多少錢,職工報出價格,其他市民就覺著來虧了。職工緊接著說買一送二,一群人又擠上去,跟東西不要錢似的瘋搶。
一個六十歲的阿婆兩個布口袋塞得滿滿的。菜市場職工忍不住問:“你怎么帶回去?”
“有辦法。”老阿婆到外面找根竹子,挑回船上。
老阿婆到家算一下,比在家門口的菜市場買便宜兩塊錢。正好她家人多,中午吃螃蟹,晚上吃蟶子,大魚腌上明天吃。
有些人發現為了貪便宜反而比以前花的多就不再去。但有些人覺著吃到肚子里沒虧,孩子老人補身體了,非常劃算,就繼續登島進貨。
整個甬城市就一家這么干,生意不可能不好,薄利多銷,一個月下來漁民也跟著賺幾塊錢。
六月中旬蓮花大隊大隊長的蜜得了三十斤送到車間,用半斤瓶裝起來,送到菜市場,一塊八一瓶不送任何東西市民也買,因為他們看到島上很多花,蜂蜜肯定都是真的,最重要可以買五瓶。
五瓶蜂蜜買到手,自家留兩瓶,剩下三瓶拿去黑市上賣能把五瓶錢賺回來。
菜市場主任跟葉煩聊過這個問題,問萬一上面抓到市民投機倒把,會不會連累自己。葉煩就問:“他們投機倒把跟你有什么關系?你認識他們嗎?”
菜市場主任放心下來,繼續鉆政策漏洞。
島上只有蜂蜜賣的貴,像筍干、魚干,還有楊梅、枇杷、黃桃等水果,比市里便宜許多,所以六月底三伏天也有人戴著草帽進島。
大概天天有一群人跟趕集似的進島,等葉煩和耿致曄帶著倆孩子陪耿致勤回到首都,這事就傳到周圍幾個島和岸邊生產隊。
橫山島葉煩不是掛羊頭賣狗肉就是鉆政策漏洞上面都不管,岸邊生產隊和其他島上的社員終于忍不住賣“狗肉”。要賣“狗肉”就得問多少錢。一聽比市區便宜點,大家有的賺,生產隊隊長帶著社員們在碼頭附近擺攤。
船員看到這一幕氣得差點翻船,到島上就找蘇多福和菜市場主任告狀。
蘇多福就說先看看,等葉會計回來再想辦法——鉆政策漏洞的事,他們不敢舉報,也不敢鬧大,只能想法子應對。
市民尋思著不用坐船就能買到東西就在岸邊買吧。結果你不送大蝦,不送螃蟹,市民氣得繼續上船登島。
賣東西的生產隊社員也很生氣,買我兩條海鱸魚要一斤蝦,怎么不去搶。市民說島上就送,蝦還比他們的大。岸邊社員說他們的船跑的遠,跟島民一個價賣不賺錢。
你賺不賺錢跟客人有什么關系?市民又問水果怎么賣。
水果比島上便宜一點。市民就要嘗嘗味。在岸邊擺攤的生產隊社員不樂意。島上品相不好的水果隨便吃,歪瓜裂棗可以往兜里塞,都不要錢,市民就更愿意登島。
也有一些市民沒時間進島,聽說碼頭東西比市區便宜就去碼頭買。岸邊生產隊的東西賣得出去挺滿意,不想生事,所以沒人在碼頭上使壞導致船靠不了岸。
島上菜市場生意依舊,也就沒去碼頭攆人。
相安無事,兩邊就各賣各的。
這個時候蘇多福終于明白葉煩以前說過的話,橫山島沒自己特產。
離下一次出蜜還有兩個月,擔心這兩個月因為天熱市民不愛來,蘇多福拿著小本子統計島上有多少羊和豬。
整個夏天食品廠都沒事,蘇多福也有時間干這事。統計出來,蘇多福給豬羊排班,七月十六早上五點,殺四頭豬送到菜市場。
市民十點左右到菜市場,豬肉九毛錢一斤,最多可買十斤,市民很激動,又跟錢不是錢似的,你五斤我六斤,最后連豬下水都買走了。
不過豬下水跟外面賣的一樣。外面豬肉六七毛錢需要票,每人每月半斤肉。葉煩家四口人,一個月兩斤肉不夠二寶自己吃的。市民跟葉煩家情況一樣,自然很饞肉。
覺著買少了的市民問菜市場職工下次什么時候殺豬。菜市場職工就說半個月后。下周有一只羊,不過不清楚殺不殺,因為羊肉貴,大家不舍得買。賣不完菜市場虧損沒法跟上面交代。
這些市民不希望菜市場虧損被上面問責,就說回頭把愛吃羊肉的人帶過來。
七月二十三日早上,五星大隊殺一只山羊送到菜市場。愛吃羊肉的市民仔細一看,是膻味較輕的山羊肉,立刻要個羊腿。
買羊腿的市民到家就跟家人說正好給高考結束的孫女補身體。
這個時候耿致勤和陳小慧也考完了。
因為葉煩和耿致曄在葉家,耿致勤吃過早飯就去葉家,跟陳小慧一起估分,讓她嫂子和她哥幫她填志愿。
今年于文桃沒敢插手。不過聽說耿致勤去葉家她也要去。今天周末,耿卉卉不用上學,聽到奶奶嘀嘀咕咕說什么不放心,耿卉卉問:“怕小姑滑檔啊?”
于文桃消停了。
陶春蘭托人打聽到去年京大和師大最低分數,就說陳小慧有機會上京大。
葉煩忍不住嘆了口氣。
陳小慧見狀不高興,又覺著葉煩瞧不起她:“我不配上京大啊?”
耿致曄皺眉:“怎么說話呢?”
陳小慧已經知道耿致曄心里沒別人,就不如以前那么有底氣懟他,不好說“關你什么事”,“你該問葉煩。”
葉煩拍拍腦袋,其實更想朝陳小慧腦袋上兩巴掌:“去年十月對外公布恢復高考,兩個月后考試。這么短的時間很多人還沒找到高中課本。從去年高考結束到現在整整七個月,還用去年分數線,你今年得滑檔。”
陶春蘭恍然大悟:“對。小慧,去年沒時間復習。”
耿致勤點頭:“像三嫂鄰居的女兒苗苗去年就沒學高中數學。今年跟我一起復習,一百分至少能考五十,去年可能就二三十分。”
陳小慧震驚:“那錄取分數線不是要上調三四十分?”
葉煩搖頭:“也沒那么多。去年專業少招的人少。今年機會多,不會一股腦兒都上京大。也有可能上軍工大學,畢業后就進特別部門。”
陳小慧忍不住問:“那我該怎么報?”
葉煩:“京大?”
“沒考上我再考一年?”
耿致曄:“那你叫煩煩怎么辦?要是煩煩,只報京大,要么不上。”
“我——”陳小慧沒這魄力,“那我就這個吧。”隨手指一下。
葉煩看到“人”字便知道是哪所學校,“最好的文科大學?也可以。正好我二嫂母親在這所學校任教。你上歷史學的話,可以叫她給你介紹幾個考古教授。”
陳小慧一聽“古”字立刻決定,“就這個不改了!”
陶春蘭:“也沒比京大少多少分啊。”
陳小慧又擔心滑檔:“要不哪個專業要我我去哪個專業?煩煩不是說了,可以叫她二嫂母親給我介紹幾個老師?”
耿致曄不禁冷笑:“這會兒又是煩煩?”
陳小慧裝沒聽見:“小勤,你呢?”
耿致勤原本不想當老師,可是她眼饞寒暑假,就指著師大,“這個吧。去年老頭子就叫我填師大。讓他高興高興。”
葉煩:“那回頭就這么填?”
兩人點頭。
大寶見狀沖小妹招招手,然后兄妹倆讓爸媽把桌上東西拿掉。
葉煩問:“你倆寫作業啊?”
“不是啊。”大寶把西瓜、桃子,葡萄等水果放桌上,又把他和妹妹喜歡喝的可樂,喜歡吃的糖果擺上去。葉煩見狀有個不好的預感,扭頭問耿致曄,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耿致曄握住她的手:“大寶,二寶,干嘛呢?”
“等一下啊。”大寶拿起條幾上的饅頭,二寶打開冰箱拿冰棒,都擺放桌上,然后兄妹倆仔細看一遍,又翻出陶春蘭過年燒的香,給陳小慧三根,給耿致勤三根,兄妹倆一左一右退到桌子兩邊,叫她倆跪下。
陳小慧不明所以:“給我香干嘛?”
怎么連這都不懂?大寶皺眉:“拜拜啊。拜拜肯定能考上。”
二寶點頭:“小姑,快點,神仙走了再拜就不靈了。”
耿致勤感動又想笑:“怎么不是你倆求神拜佛?”
大寶:“我們又不考大學。觀音菩薩誤以為我和二寶考大學,你倆沒考上咋辦?”
陳小慧可算明白過來:“你倆跟誰學的?葉煩,你還信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