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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利刃(十七)

    一場獵殺開始了。

    每個獵物都自以為是獵人。

    “木偶師”生于腹區,父母早逝,從小輾轉在親戚家,遭嫌棄、受虐待,最后只有一個賭鬼堂叔收留了她,卻只是為了把她賣了還賭債。

    烏糟糟的地方做皮肉生意,為了保證女孩們皮膚瑩潤,倒是給她們好吃好喝,不讓她們這些“高級貨”喝氣味不好的合成血。在這樣的培養下,“木偶師”笑靨如花地美到了成年,上天降下大禮:她覺醒了血族天賦。

    如今,將近半個世紀過去,可“木偶師”閉上眼,依然能想起自己那段青春。那是她一輩子的高光時刻,她看到了希望,自以為命運從此不同。

    她千辛萬苦從泥潭里爬出來,幾乎耗盡儲蓄搞到了合法身份,奔向角區、奔向她的前程。

    然后被高不可攀的學費門檻攔在了外面。

    助學金也有,但都設給貴族窮親戚、或者天賦有前途的學生。“木偶師”能做什么,畢業以后去大劇院當群演嗎?

    于是,她在樊籠里掙著命伸手抓,希望從她指尖溜走,一寸一寸遠去,幻覺似的。

    她想:有錢真好。

    申請助學金時候,一個面試官拿著她的天賦檢測結果,自以為很幽默地評價“你這個天賦很有趣,適合當詐騙犯”。

    承蒙吉言,她成了詐騙犯。

    不過夜路走多了也見鬼,去年,“木偶師”作了起大案,一時沒調查清楚,受害人里有個姓梵卓的。通緝令和黑市追殺懸賞一起落下,她有點遭不住,這才隨便接了個給富家子弟保鏢的活,打算避避風頭。

    她覺得自己雇主這人不錯,可能因為他是普通人,面對她這個天賦者的時候總是自覺低人一等,對她言聽計從,出手還怪大方的。

    “天價天賦物……”她通過自己木偶的眼盯著上鉤的小費雪,笑容里就帶了幾分貪婪。

    她奉老板命調查小費雪身邊的“鬼”。“木偶師”不信鬼神,什么莉莉絲該隱七大家族的神寵……她統統不信。看那沒毛兔子對漿果幼崽的忌憚態度,她感覺那所謂“鬼怪”八成就是漿果,兔子不好意思承認。

    新鮮嗎?肯定是小費雪那喜歡操畜生的變態玩脫了招來的。

    無毛兔講得神神道道,她判斷應該是那些裝神弄鬼的野怪有“知覺扭曲”能力。這種野怪非常稀有,但她也不是沒聽說過。“木偶師”的天賦能力正好克制這一系——木偶大軍雖然毫無戰斗力,但它們沒有精神,剛好可以免疫一切針對精神和知覺的攻擊。

    于是這報酬豐厚的任務簡單得不可思議起來。

    亞歷山大·費雪,背區地主家的傻兒子,長著一張自我感覺良好的蠢臉,走狗屎運覺醒了好用的天賦。

    可是有什么用?還不如天賦物。天賦物雖然也沒腦子,起碼不會自動丟人現眼。

    小費雪跟著假人跑了,很快,少爺身邊隱藏的天賦者保鏢也跟著走了!澳九紟煛辈恢肋@保鏢的天賦是什么,反正看著笨手笨腳的,估計也不是什么厲害角色。

    接下來,只需要把他們引到僻靜地方,用木偶偽造一堆秘族尸體,等他們一到,就把鳶尾灣里巡邏的警察喊來。

    雖然尾區安全署的警察還不如自動販售機有用,但好歹能絆住他們一陣子。趁這會兒功夫,派幾個木偶去把那些漿果抓來就好了。

    漿果能有什么本事?能神出鬼沒,絕對是因為有小費雪那腦殘庇護。

    木偶們落地變身,“保潔”大大方方地來到行政套房層,“遮陽板修理工”吊著鋼絲繩,從窗外垂下,“老鼠”悄無聲息地鉆進管道……身上都帶著紅外溫感器。

    而木偶們的目標房間里——

    烏鴉聲稱自己要繼續扮演“秘書”,加百列只能把電腦和手機都還給他。

    他在李斯特不贊成的目光下披著衣服坐起來,熟練地打開電腦,掛上代理,深入了暗網。

    “來吧,”烏鴉說,“閑著也是閑著,客人上門前,我教你怎么知己知彼!

    “你還沒退燒,不暈嗎……哎,慢點慢點。”李斯特膽戰心驚地看著他平地一趔趄,趕緊沖上去扶住他胳膊,“我只是個一級極樂啊,船長大人行行好,你可別讓我分心了,本來就緊張……”

    “火種能力不夠,才要找其他東西湊,你事先知道一會兒來的是什么,‘知覺扭曲’不就可以有的放矢了嗎?鼻子靈的你在這屋里制造個超級臭蛋,自帶紅外測溫功能的不在五感之間,是特殊的感溫細胞……哦,要是來一幫沒有知覺的傀儡假人,你也不用忙了,還是坐下跟我喝杯茶吧!

    李斯特聽到最后一個說法,差點閃了腰,陡然意識到茉莉這行動計劃的漏洞,臉都僵了:“不、不會吧?”

    “沒事,問題不大,”烏鴉隨意地擺擺手,“我罩得住你!

    李斯特雙手捧著他的胳膊,差點跪下:“別啊船長大人,你要是因為我動火種能力,再……我估計都沒臉活了,怎么跟別人交代?你忍心這么坑我嗎船長大人……這是什么?”

    “黑市血族天賦物的拍賣記錄!

    李斯特就是生不逢時,要是五百年前,肯定是個八面玲瓏的銷冠,因此烏鴉也不聽他說,直接拉出了一個單子,上面最顯眼的詞就是“流拍”。

    “這么多流拍……是將近一半沒賣出去嗎?”

    “天賦物是消耗品,黑市價格貴得像發癲,所以一些‘沒什么用’的天賦物是有價無市的,比如這種探測‘野怪’的……”

    這就好像人類主宰世界時,沒人會花一套房子錢買野狗探測器一樣。

    李斯特瞪大了眼睛,只見烏鴉敲了敲鍵盤,篩選出來的一排記錄,都是和“野怪探測”有關的。

    在某一年份之前,這種東西一直是“流拍”,之后則每年都顯示交易成功。

    “暗網當然不會讓你查到買賣雙方身份,但是能看到拍賣時的報價次數——看,幾乎都是一兩次報價就成交,說明這種探測‘野怪’的神器不是突然打開市場了,而是多了個定向收購的大金主。而這個年份——感謝‘寄生’先生的調查結果,正好是格里芬·費雪的父親接管‘香料廠’那年!

    李斯特聽到這,反應極快,猛地扭過頭:“格里芬·費雪手里有這種東西,不是早知道我們的身份,你早知道……”

    “我上哪早知道去?我又不是先知,只是看到這個數據,有這么一個聯想,”烏鴉慢條斯理地說,“這又不是證據,也許純屬巧合呢——所以我只好請格里芬·費雪本人幫我驗證了一下!

    李斯特從小就被人夸機靈,但跟他們驛站長說話,他總覺得自己呆呆的:“什么?”

    “萬圣節的時候,亞歷山大·費雪收到了一堆祝福信息,但他只回了五六條,其中就有格里芬·費雪,可見關系還過得去。通過對格里芬公開的信息和履歷做側寫,能看出這是個周到禮貌到有點討好的人,不管是真的還是演的。所以我故意拖慢行程,以‘少爺太累不舒服’為名義,在臨近鳶尾灣的酒店留宿。格里芬為了符合人設,肯定要迎接探望!

    烏鴉喝了口水,潤了潤有些沙啞的喉嚨:“所以那天晚上,我根據近些年賣出去的‘野怪探測器’感應范圍,在距離我們百米、五百米、一公里的路口都留了監控……喏,這是一公里處那個鏡頭拍到的,這輛車來了又走,車牌拍得很清楚,是格里芬·費雪的私人座駕。所以提問,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么,船員李斯特?”

    李斯特:“大費雪就是那個買主,買的還是感應范圍最大的天賦物。”

    “滿分,船員!于是現在,我們知道格里芬·費雪有‘漿果恐懼癥’,知道他非常謹慎,還知道了他在黑市上的一個賬號,信息足夠充分了吧?”

    李斯特腦袋變成了問號的形狀:哪里充分了?

    “可以順騰摸瓜,調查這賬號參與過什么交易,看看他買了什么——哦,他懸賞了一個血族天賦者保鏢!

    李斯特回過神來,激動起來:“這是不是就是我們現在的敵人?”

    “這不是,冷靜,”烏鴉一巴掌按在李斯特肩上,“你看看懸賞時間,十年前了。哪個黑市保鏢會把一份工作干十年,他們又不交社保。人在黑市走,不可能只有一個賬號!

    “哦……”

    “但你可以通過這個賬號發懸賞的語言習慣,嘗試搜索他的其他賬號,比如——注意到了嗎?絕大多數懸賞貼都是從訴求寫起的,格里芬先生的第一句話卻是加粗的酬金,你會想到什么?”

    “呃……他……他有錢?”

    “如果你是黑市賞金獵人,同時刷到兩個帖子,一個標題是職位,另一個標題是錢,你點哪個?”

    “錢……”李斯特恍然大悟,“所以不管是心計還是本能,都說明這家伙很會啊。”

    “不然你以為,一個‘家世清白’的背區富二代,這十年間是怎么牢牢控制住尾區交通樞紐的?”烏鴉聳聳肩,“按照語言習慣、交易物品范疇,我們可以一點一點互相印證……嗯?怎么印證?比如購買‘野怪探測器’的賬號里,這兩個賬號和他的語言習慣高度相符,大概率也是他的。我們再深挖這兩個賬號,搜集更多語言習慣和交易偏好……最后會得到一份格里芬少爺在黑市上的購物清單!

    烏鴉話沒說完,電腦上已經跳出了列表。

    “這份購物清單體現出來的人設,比他公開的那些要真實得多。學會了嗎?”

    李斯特已經把自己的任務和即將到來的敵人忘了,頭暈腦脹地喃喃道:“你這一路……真的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嗎?其實你會分身術,對吧?”

    否則為什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這么多事?

    難怪當時他們組就沒贏過!

    “是的,被你發現了。”烏鴉一本正經,“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是烏鴉003號克隆體,請多指教。”

    然而從不讓人冷場的李斯特卻罕見地沒接這個玩笑,他看向烏鴉,欲言又止。

    “怎么?”

    “驛站長,你一直在拿迷藏里的安眠藥……”

    火種們一般只需要傷藥,很少會用到這種東西。

    李斯特看起來有點難過:“所以你是因為一直要提前想這么多事,才睡不著的嗎?”

    烏鴉愣了一下,隨后笑道:“所以這不是才要培訓你,好讓你以后分享我的安眠藥嗎?”

    是分享還是……

    李斯特倏地收住思緒,沒敢往下想。

    加百列不用教,這些事他就算不是天生就會,有那么多血族怨魂當陪練,也早熟練了。但他肯定不會把自己知道的信息拿出來分享,多半是自己就行動了,這種時候,團隊里必須有一個能稍微跟上他思路的。

    艾瑞克看著老練,其實多少有點死腦筋,心細得不是地方。其他人要么年紀太小,要么就是迅猛龍那樣的老實人。

    至于以前為什么不教——以前這幫人戰戰兢兢的,沒必要太精明。

    精明是恐懼的放大器,反而是一個靠譜但保持神秘的驛站長更能給他們安全感,把他們“騙”出耗子洞。

    “看這里了!睘貘f打了個指響,將李斯特的注意力重新吸回屏幕上,“這份購物清單告訴我們什么?”

    李斯特偷偷摸了一把眼,艱難地集中注意力看過去。

    “咦?他怎么發了這么多保鏢懸賞令,一直找不到人?不可能啊,這么高薪水,又不是什么危險工作……這么廢保鏢?”

    他發出驚訝聲的同時,烏鴉往后一靠,仰頭朝通風管道口做了個舉杯的手勢。

    “是啊,為什么呢?”

    第142章 利刃(十八)

    準備敲門的“保潔”,已經掀開了窗外遮陽板的“修理工”,管道里的“老鼠”,全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一秒后,門口先傳來了三下敲門聲。

    李斯特激靈一下轉身,汗毛倒豎。

    像是“竊聽”“反竊聽”之類的天賦物,都有極強的隱蔽性,幾乎能躲過一切種族的感知。但人類靠近血族天賦物始終有不適感,不知情的馬虎蛋也許會忽略,如果事先知道了布置,仔細分辨,其實能感覺到那微妙的存在感。

    而此時,李斯特突然發現,這房間中反竊聽、反窺視天賦物那隱約的存在感……不知何時消失了!

    他咽了口唾沫,心里反復叮囑自己“鎮定”,將想好的“知覺扭曲”朝大門口拍了出去。

    然而下一刻,李斯特的心驟然往下一沉——打空了。

    只聽頭頂傳來“咯吱”的怪聲,“嗆啷”一下,通風管道口的金屬網掉了下來,一道灰影縱身跳到桌上。

    李斯特猛地將烏鴉往后一拉,看清那是一只鳥蛋大的小老鼠。他絲毫不敢大意,抽出一把防身的小刀就掃了過去,老鼠輕巧地躲過,上躥下跳到電腦屏幕前,跟烏鴉對上視線。

    快如閃電的小老鼠倏地僵住,渾身冒起白煙,變戲法似的,原地變成了個木偶。

    烏鴉原本坐在有輪的轉椅上,被李斯特連人再椅子在地板上掄了個華爾茲圓,直到這會兒才停穩。

    “幸虧不是開水!彼止疽宦,放下灑得差不多的水杯,抽出張紙巾按在潑濕的前襟上,這動作讓他看起來好像在微微欠身。

    “來,給你介紹一下,”烏鴉說,“這位是天賦者‘木偶師’,一級通緝犯,詐騙金額上億。天賦能力是把木偶變成任何生物,除了神圣天賦‘洞察’等少數幾個作弊的能力,不管是眼還是機器,都無法一眼識破。”

    李斯特瞳孔倏地放大。

    “但一旦被識破,木偶就會現出原形!蹦九级⒅鵀貘f,下頜上下移動,發出了帶有金屬簧片彈動的尖聲。

    它大概有成人一巴掌高,手工粗糙,像旅游景點糊弄游客的廉價紀念品,眼睛里卻仿佛有個漆黑的漩渦,能浸染膽敢與之對視者的靈魂。

    木偶“吧唧”著嘴:“你又是什么?野怪?”

    烏鴉禮貌地笑了:“我不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作祟野鬼嗎?”

    “我看你是裝神弄鬼!

    烏鴉抬手把擦衣服的紙團成團,精確地扔進兩米外的垃圾桶,悠然翹起二郎腿:“那你又為什么來見我呢?”

    木偶太小,就算站在桌上,也得被坐著的人俯視。

    “木偶師”遠程看著這俯視她的詭異生物:長得像只漂亮又罕見的成年體“B9”,可她知道不是。血寵都是漂亮皮囊,眼神比她的木偶還空洞,要么是啞巴,要么只會說設定好的臺詞。

    也不像一般的野怪——“木偶師”在黑市見過關在籠子里的野怪,那些東西都沒理智,只會咬人,一旦發現脫困無望就立刻尋死,能活活咬斷自己動脈。

    可是這家伙……

    在“木偶師”看,這個黑頭發的“漿果”,簡直就像個披了漿果皮的人。

    恐怖谷效應忽然拉滿,有那么片刻,“木偶師”簡直有點理解格里芬和兔子的“恐果癥”了。

    “你了解我,了解格里芬·費雪,專程在這等我!卑驼聘叩男∧九己孟裆狭税l條,在書桌上轉著圈地踱起步來,狡猾地放緩了語氣,“難道你以為,這么幾句沒依沒據的挑撥離間,就可以逃過這一回?”

    “容我提醒,”烏鴉居高臨下,帶著一點嘲弄看向木偶,“既然我這么了解你,如果只想自保,方才就不會讓你的‘小可愛’把小費雪引出去了。你看著可比他像文明人。再說,如果只是低級的挑撥離間,難道我會放著值得尊重的小費雪先生不管,反而在這等你嗎?女士,這到底是你妄自菲薄,還是覺得我閑得慌專門挑戰難度?別這樣好嗎,我只是只柔弱的漿果。”

    “木偶師”:“……”

    她既覺得自己被捧了,又覺得自己挨了罵,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而且他越是這么說,“木偶師”就越覺得他不是漿果。

    搞不好又是什么奇葩變態的血族天賦——不是據說有人能變成蝙蝠嗎?那變成“漿果”又有什么不可能的。雖然看不出來“變成漿果”這種能力有什么屁用,但成年人還是應該對別人的性癖保持尊重。

    “我專程把小費雪支出去,也是不想讓你們碰上。不管是你殺他還是他殺你,只要有人死了,只對你雇主——大費雪先生一個人有利。我真是厭倦繼續替他當屠宰工了。”

    木偶眼珠滾了一下:“別說得他有本事通過木偶找到我似的。”

    “大費雪先生身邊有‘洞察’天賦物吧?你怎么確定小費雪沒有呢?”烏鴉神色不變,“再說你的位置很難找嗎?你不就在負責這一片治安的安全署里潛伏著么?旁邊是一只偽裝成安全署警察的木偶,正在替你盯著監控?”

    “木偶師”一陣毛骨悚然,猛地站起來,她分明在透過監控監視別人,此時卻忽然覺得也有一個看不見的鏡頭對準了自己!

    她冷汗都冒出來了,逼著自己鎮定下來,能屈能伸地放緩語氣:“你剛才說‘替他當屠宰工’是什么意思?之前那些秘族,是他故意送去送死的?”

    “是這樣。”

    “為什么?”

    “大費雪先生明面上只是個農產品公司的物流園經理,但他扎根在鳶尾灣十年,手上不干凈——作為他的保鏢,這些事你知道吧?大費雪先生肯定向你坦誠過,就是因為他接觸過這些事,才擔心自己的安全,請您來壯膽。”

    木偶聳聳肩:“嗯,毒品、軍火、生命石……血秘兩族的人口買賣他都攙和過!

    懦弱無能還貪婪成性五毒俱全,是個有錢的超級垃圾。

    “一個來自外區的富二代,沒根基沒人脈,也不是天賦者。十年間,牢牢抓住了鳶尾灣這個走私樞紐的控制權,每一艘流經此處的走私船,幾乎都要分一杯羹給他,你怎么看?”

    “有錢請打手,外加有狗屎運。”

    “是啊,運氣超好!睘貘f輕聲說,隨手翻開屏幕,“十年前,他人還沒到,鳶尾灣就發生了惡劣的走私犯械斗,當時監守自盜收保護費的安全署治安官被流彈誤傷致死,鳶尾灣震蕩,大費雪先生得以趁機立穩腳跟。不久,最大的生命石走私幫派得罪人被暗殺,滯留了一大批貨在鳶尾灣,大費雪先生得以順理成章的接手……類似的事發生了無數次,好像這個人有天賦能力‘撿漏’似的!

    木偶嗤笑一聲。

    “而巧合的是,”烏鴉繼續說,“每次他‘運氣超好’地得到了什么機緣后,這位大費雪先生的賬號都會去黑市上重新雇保鏢——我們第一反應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得了便宜,怕人報復……也可能是他的上一任保鏢被‘消耗’掉了!

    “或者見勢不妙跑路了,”木偶說,“黑市上賺錢的機會多了,沒人會為了雇主賣命!

    “可是好奇怪啊,”烏鴉的聲音很低很輕,像引人入夢的惡魔低語,“費雪先生只是在撿漏,只是‘運氣超好’,又沒跟誰你死我活地斗過,哪來的‘見勢不妙’呢?”

    木偶愣住。

    “我見過一個詭異的違禁品,可以倒置規則,只要讓它吃飽了‘祭品’。那么,有沒有類似的天賦物或者天賦……有這樣的獻祭功能呢?你今天出發之前,不會剛好和他簽訂過什么契約吧?”

    木偶笑不出了。

    五分鐘后,門口、窗外都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烏鴉和李斯特他們面前的木偶失去靈魂似的,歪斜著倒下。

    李斯特看了烏鴉一眼,在他點頭后一個健步撲上去,隔著身上的人皮衣把木偶抓起來扔壁爐里燒了。

    直到那鬼娃娃被火苗吞沒,李斯特覺得自己的腦筋還沒捋順。

    就這?三言兩語就把對方的天賦者保鏢策反了?

    驛站長連對方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了?那方才為什么要同意茉莉的計劃?給他們機會練兵?

    還有……

    “驛站長,”李斯特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是真的還是……”

    他說到這,生怕隔墻又有耳,忙謹慎地掐斷話頭。

    “沒事,說吧,防窺防竊聽的天賦物打開了。”烏鴉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拿著人皮衣走進更衣間,“當然是真的,‘木偶師’是詐騙犯,又不是大傻子。”

    李斯特咽了口唾沫:“這個大費雪……真的這么可怕?真有那什么能‘獻祭’的……”

    烏鴉:“我哪知道!

    李斯特:“。俊

    “可能性太多了,我只是指出不對勁的地方,提出其中一個猜測。之前的秘族們一批一批來送,確實很不對勁。”烏鴉說,“至于真相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這不就派‘木偶師’女士替大家調查了嗎?”

    李斯特:“……。俊

    驛站長的名字可能帶詛咒,跟他聊久了,會變成只會“啊啊啊”的烏鴉鳥。

    “等等,驛站長,你穿人皮衣干什么?”

    穿的還不是“秘書”的人皮衣,是一件酒店工作人員統一的工作服。

    “把人皮衣外面的衣服和工牌換掉,拿好東西,撤。”烏鴉說,“忘了我怎么跟你介紹的嗎,‘木偶師’是個詐騙犯。”

    李斯特又想“啊”,拼命忍住了。

    “一個詐騙犯表現得像個傻子,必然是想坑你,這會兒她應該已經把我們的照片發給大費雪手下了。不跑等什么,被堵截嗎?”

    李斯特:“那加百列他們……”

    “‘木偶師’原計劃應該是用木偶偽裝尸體,把這幾天的拋尸案嫁禍給‘亞歷山大·費雪’……真有她的,隨便甩口鍋就甩到了真兇頭上,在黑市上混什么混,買彩票去算了!睘貘f——一看就是專業跑路人員,別看平時東西亂扔,打掃起痕跡來,又麻利又迅捷,不比加百列清理殺人現場慢,“她知道我在利用她探路,所以她會給自己也找個探路工具,這會兒肯定是派她的木偶當向導,帶著加百列去找她老板了。”

    李斯特:“……”

    他現在開始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不在場。

    五迷三道地在人皮衣外換裝——感謝血族的習慣,“工作制服”人皮衣的臉都是統一的——李斯特糊里糊涂地跟著烏鴉撤離酒店房間,這才想起一個問題:“所以這是你跟加百列商量好的嗎?”

    烏鴉:“……”

    李斯特察言觀色超能力上線:“不是吧,我看他表情不像。”

    “咳,我怕他不同意,你們一個個的……”

    李斯特心里冒出疑惑:如果是他、茉莉他們,確實不同意。讓個瓶子都擰不開的病人跟血族天賦者談判,單槍匹馬的,太冒險了。

    但加百列……

    他總覺得驛站長說的話,加百列不管怎么不愿意,最后都會同意。

    “可是……”

    “噓!”烏鴉開口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子,“你也又是晚班吧?唉,我也是,他們就知道欺負新人……”

    李斯特倏地閉了嘴,兩人面前,兩部電梯同時響起抵達提示音。

    電梯門開,烏鴉推著他上了下行電梯,與此同時,旁邊上行的電梯上下來一隊穿著古怪制服的血族,臉上都帶著紅外眼鏡,徑自朝“亞歷山大·費雪”的房間去了,與他們擦肩而過。

    第143章 利刃(十九)

    已經進了電梯的烏鴉看起來還想追出去,嘴里說著:“這些人是干什么的……”

    李斯特原地化身驚恐的八爪魚,四肢并用地拽住他:祖宗,演過頭了祖宗!

    這要是哪個戴紅外眼鏡一回頭,驛站長那三十七度的體溫就要燙來一群追兵了!

    好在“眼鏡們”目標明確、步履匆忙,并沒有在意他們這些小角色。

    員工專用的電梯門緩緩合上,李斯特上躥下跳的神經總算安詳了片刻:“回宿舍?”

    要回迷藏嗎?

    “下樓喊上室友?”

    既然“費雪少爺”都出去了,房間里剩下個“睡著”的秘書還算自然,留一大幫酒店工作人員在里面打牌就不像話了。而且以李斯特操作“知覺扭曲”的水平,屋里活物當然是越少越好。

    但兩個年輕的火種也不肯走遠。

    這會兒,茉莉和草莓就在樓下員工休息室,隨時準備支援他們。

    員工休息室在地下一層,員工通道四通八達,連著消防通道和酒店后門,也可以抵達酒店的任何一處設備間。其中有一條通道是垃圾處理專用道,每天黃昏時分,清潔工會將打包好的垃圾集中推出去,堆在門口小巷子里,等垃圾車來收。

    這條小巷太臭,血族們都會遠遠避開,正適合迷藏小隊進出,烏鴉剛到這酒店就輕松黑了垃圾巷的監控!懊圆亍爆F在就偽裝成了報廢的垃圾車,藏在垃圾巷角落里,做老鼠和蟑螂的芳鄰。

    李斯特他們在員工休息室的“安全屋”,是一個誰都不愿意去的小隔間,原本是個雜物間。離垃圾口很近,常年泛著謎樣氣味,他們在里面布置了防止竊聽和偷窺的天賦物,還把門口的“貓眼”連上了無邊鏡。

    “迷藏”就藏在附近,會議室里留守的二十四小時輪班,有任何生物靠近這小隔間,無邊鏡都能捕捉到。哪怕來不及示警,也可以用無邊鏡刺傷不速之客的眼睛,為里面的人爭取時間。

    鑒于自己人也披著人皮衣,肉眼分辨不出來,他們還約定了安全手勢,每天一換。

    烏鴉聽草莓介紹的時候都在感慨,他不在,加百列放養,迷藏小隊成長速度真是超乎想象。

    “先不回!彼卮鹄钏固,意味深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這么大動靜,留下看個熱鬧嘛。”

    李斯特欲言又止,正猶豫著當不當說,電梯到了地下一,門打開,門口赫然是幾個秘族。

    一個兇神惡煞的兔頭人帶著一幫狐頭人,還有個身體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蜥蜴人,都戴著紅外眼鏡!幾個秘族的目光和身上的腥味齊刷刷地扣在了他倆身上,李斯特渾身的血都被凍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他這反應并不突兀,因為旁邊烏鴉一下跳了起來,后背“咣當”一下撞在了電梯墻上,捏著那變調的聲音:“什、什么人?!”

    一個狐頭人猛地上前一步,抬爪揪住兩人的領子,將他們從電梯里拖了出來。

    狐頭人沒有羆人和獅虎人那么高大,但也比普通成年人的塊頭厚實多了,而且明顯是服食過生命石的。他們行動速度之快,一級火種根本沒有躲閃反抗的余地!

    李斯特眼前一花,已經被箍緊的領口扼住了呼吸,烏鴉身上似乎掉了什么東西,李斯特艱難地將余光投了過去,看見了一個帶著血跡的一次性取血器。

    下一刻,兩人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狐頭人上前,撿起那一次性取血器放在鼻端聞了聞:“送餐的?”

    李斯特整個人都是僵的,烏鴉那邊可能是被摔重了,一時都沒吭聲。

    “別管了,快走!鳖I頭的兔頭人粗聲粗氣地說,“真讓廢物護衛隊搶了老子的先,以后我們在鳶尾灣沒法混了。該死的‘木偶師’!”

    狐頭人亮出尖銳的爪牙,惡狠狠朝兩人瞪了一眼:“當沒看到我們,別做多余的事,否則——”

    怎么回事?

    李斯特直眉愣眼地盯著秘族們臉上的紅外眼鏡,為防萬一,他自己是吃了降溫藥的,但驛站長……

    秘族們風一樣地消失在關閉的電梯門里,李斯特這才緩緩摸向自己的工作服口袋。

    降溫藥有時效限制,為防意外,茉莉臨走的時候給了他三顆備用藥……果然少了一顆!

    他想起驛站長起床時踉蹌的那一下,以及烏鴉獨自在更衣間里的片刻……

    烏鴉卻不給他頭腦風暴的時間,不知道是不是降溫藥使人清醒,他這會兒已經完全沒有了燒得暈暈乎乎的樣子,麻利地爬起來,朝李斯特做了個“快走”的手勢。

    兩人飛快穿過長而寂靜的通道,躲進了“安全屋”。

    草莓和茉莉吃了一驚,同時跳了起來,不等倆孩子開口,反鎖了房門的李斯特已經崩潰喊了出來:“驛站長!”

    “冷靜,冷靜……”烏鴉敷衍地隨手在他身上拍了兩下,沒等李斯特看清,已經把倒霉“極樂”身上藏的空間天賦物摸走了,手一探就從里面撈出了電腦。

    李斯特:“……”

    好,現在他知道自己那小藥片是怎么沒的了。

    茉莉立刻側身靠在門口,隨時警戒。

    草莓猶疑不定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落到烏鴉快出殘影的手上:“站長哥?什么情況?”

    李斯特:“他偷了我的降溫藥……”

    茉莉:“什么?!”

    “哎,別叫,天賦物能量有限,你們聲音越大越費電,省著點……吃都吃了,又不能摳出來!

    別說摳出來,既然他的體溫已經能瞞過紅外線設備,說明藥已經生效,洗胃都洗不出來了。

    “你是死人嗎?”茉莉先噴向李斯特,隨后怒火撲向烏鴉,“你要死嗎?!”

    “醫生制藥又不是普通的藥,歸根到底還是火種能力,火種級別越高,副作用影響越小。而且我還減半了藥量,”烏鴉頭也沒抬,“再說我提前吃過穩定劑和退燒藥,這兩種混合打底,也能有效降低降溫劑的副作用……真的,你們不信找個資深點的二級醫生問問,雖然是冷知識,但肯定有懂的!

    茉莉反應比閃電還快:“放屁,如果是只有二級醫生知道的冷知識,你怎么會懂,你又不是醫生!而且降溫劑根本不是常備藥,你不可能提前關注,這幾天加百列根本沒給你留匠人造物!”

    烏鴉:“……”

    他當然不是通過匠人造物聯系的。

    他是黑山谷的主人,就算在千里之外,也能通過谷里的一草一木,在加百列眼皮底下聯系那邊——加百列親手做的葉脈書簽,穿成手鏈裝飾的小石子……都是他的聯絡工具。

    黑山谷可以用瑪莎留下的人偶自由行動,這段時間與往返山谷的黑醫、黑匠人往來密切。

    “我就是提前知道,我還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睘貘f避重就輕,“再說總比被血族和秘族當場抓住好吧?兩害相權,咱們還得取其輕呢。”

    李斯特越來越不好糊弄:“我們差點被血族抓住,是因為你故意要自己留下,非要和那個血族詐騙犯說話!”

    草莓和茉莉悶在地下室等消息,還不知道上面發生了什么事,齊刷刷奓毛:“這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耳鳴,聽不了大呼小叫!睘貘f干脆開始耍賴,“哇……你們快看,‘木偶師’女士果然有兩把刷子!

    說話間,他已經黑進了酒店各處監控,只見之前在樓上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血族們已經和秘族撞在了一起,兩伙人明顯起了沖突。

    烏鴉留在房間里的竊聽裝備清晰地將沖突內容直播了過來。

    秘族氣急敗壞:“你們是不是也被野怪滲透了,這么大張旗鼓地跑過來,是唯恐人家不防備?”

    另一邊也反唇相譏:“被幾只漿果耍了的傻毛說個屁!”

    “木偶師”給自己立的人設,一直都是“平等看不起所有人”的傲慢形象。她將小費雪房間里的秘密同時發給了兩撥人——秘族雇傭兵埃德蒙,以及格里芬·費雪明面上養的血族護衛隊,用她慣用的、極近嘲諷的語氣。

    兩撥人果然都被激怒了,尤其禿頭兔子,幾乎帶著自己手下有生力量傾巢出動。

    她用木偶遠遠觀察片刻,看見不久,又有一波秘族朝那酒店去了。心里知道那打扮成“漿果”的狡猾男人溜走了,禿頭兔子肯定是和護衛隊撞在一起互相推卸責任了。

    為了奪回面子,禿頭兔子不光把自己人都帶出來了,還利用人脈聯系了鳶尾灣其他秘族。

    “很好,”“木偶師”心想,“就讓那位漂亮先生絆他們一會兒吧!

    正好削弱大費雪身邊的武裝保護,方便她回去上演“黃雀在后”。

    那么還要安排“螳螂”——

    加百列心里不耐煩地估算著距離,亞歷山大·費雪那天追著烏鴉跑了多遠,他就在多遠處停下腳步,實在懶得念臺詞,他直接跟那假漿果動了手。

    就在這時,一大群“漿果”好像雨后春筍,“呼啦”一下,憑空從地里長了出來,團團圍住了他,足有幾十只!

    所有漿果的長相都和那只“在逃漿果”一模一樣,但……全是黑發黑眼!

    這血族見過烏鴉,而且是沒穿人皮衣的。

    加百列臉上學著費雪挑起的嘴角倏地落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他近乎嘆息似的輕聲問:“你想死得很難看嗎?”

    下一刻,“漿果”們好像也感覺都了恐慌,四散奔逃。

    加百列眼中銀光倏地閃過,想也不想地朝其中一只追了過去。

    “果然,”木偶師想,“小費雪身上也有類似‘洞察’的天賦物!

    她方才激活木偶之后,就果斷拋棄了他們,只留下其中一只和自己的聯系。小費雪精準地鎖定了那只,可見他的“洞察”比大費雪手上那件能量充足,很快就能通過它定位到“木偶師”本人。

    她于是不再猶豫,以身為餌,不慌不忙地裝作了一副任務已經完成的樣子,往大費雪藏身的船艙走去。

    輕車熟路地坐電梯下密室,“木偶師”人沒到,已經朝她的雇主開了口:“任務完成了,兔子他們去抓人了,獎金抓緊兌現!

    格里芬·費雪那窩窩囊囊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帶著猶疑似的:“真的嗎,這么快?”

    “不然?”“木偶師”輕慢地說,“我帶了物證,你自己……”

    她的腳步倏地停在了門口,聲音也戛然而止。

    “除了物證,你還帶了什么回來?”屋里的格里芬·費雪緩緩地輕聲問,“我堂弟嗎?”

    第144章 利刃(二十)

    “木偶師”已經看清,那昂貴的酒柜后面并沒有“格里芬·費雪”,跟她說話的,是一部開了公放的手機。

    剎那間,“木偶師”后背有了微微發麻的感覺。

    好在詐騙犯的心理素質卓絕,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冷靜下來了。

    其實嚴格來說,她沒有做對不起雇主的事。

    格里芬·費雪讓她去做的,本來就是“查清楚這些日子屠殺秘族的鬼是什么東西”。她查了,查清了,調查結果也沒隱瞞, 第一時間發給了大費雪手下的打手團,連對方可能有什么能力都好心提醒了。

    至于小費雪,她為了搜查他住處,用很溫和手段把人引走了,有什么問題嗎?

    沒傷害也沒暗算,她甚至為了保全雇主的面子,都沒把那位請到安全署一日游,夠意思了。

    至于小費雪會跟過來——那是因為他身上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天賦物,她一個小門小戶出身的窮酸,面對各種見都沒見識過的高級貨色,防備不周有什么稀奇?

    在心里快速將自己檢視一遍,自認為無懈可擊,“木偶師”鎮定了。

    “搞什么鬼?”她按照自己一貫的人設,不悅地揚起下巴,一邊說,一邊好像毫無防備地幾步走過去,囂張地抓起那公放手機,“至于嗎?放心,你弟那個怪力大傻子,他把我所有木偶的腦袋都擰下來了,不可能通過木偶追蹤到我。”

    手機只是在通話,連視頻都沒有,但“木偶師”防著這屋里有監控,從表情到語氣都十分到位。

    她傾情奉獻著表演,心里卻升起疑慮:既然她的所作所為自己都不心虛,大費雪為什么這么防備?他平時確實唯唯諾諾了一點,但沒有這么神經質過。唯一合理的解釋是,這家伙竊聽到了她和那“假漿果”的對話。

    竊聽到了也沒什么,針對這種情況,“木偶師”也做了防備。她防的不是竊聽,是防著那“假漿果”和其他人碰到,故意泄露他們的談話內容——她給秘族和護衛隊發的信息里,都注明了“這家伙善于無中生有挑撥離間,不管他說什么都不要信”。

    這樣就算他們對話內容泄露,她也可以用“那么說只是為了穩住他,沒上當”把自己擇出來。

    可是如果真是竊聽,格里芬·費雪的行為就更詭異了。

    能竊聽,說明他早知道對方的底細,那為什么還要讓兔子手下的秘族一波一波送死?為什么還要花高價誘惑她去查?

    “木偶師”心里打了個突:不會真的被那“假漿果”說中了吧?

    她決定試探一下,當下,故意橫眉立目:“等等,不對,你的意思不會是說,我故意給你弟傳消息把他引來吧?哈,是你有毛病還是我有毛?”

    手機里傳來輕微的“沙沙聲”,格里芬·費雪沒吭聲。

    “喂?”“木偶師”表演著合格的“黑市保鏢”,做出防備姿態,警惕地打量周遭環境,嘴里還說著,“你不會是想賴賬吧?契約反噬可有你受,喂,說話!”

    “咔噠”一聲,那頭電話掛斷了。

    “木偶師”屏住呼吸。

    一分鐘過去,無事發生。

    沒有埋伏,沒有暗算……當然,有也不怕,因為此時,站在大費雪秘密基地里的,依然是一個木偶,只是變成了“木偶師”自己的模樣。

    至于“木偶師”本人,她耍了個小滑頭。

    小費雪抓住她木偶瞬間,她本尊確實在這艘船上。同時,她讓木偶腦子里閃現了幾個記憶畫面,將大費雪的藏身之地泄露給了對方。

    而傻大個亞歷山大·費雪,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沒腦子,對“洞察”和“記憶讀取”雙重天賦指出的“真相”深信不疑,簡單粗暴地把那木偶化身的“漿果”撕了,朝這邊飛奔而來。

    利用這個時間差,“木偶師”讓木偶代替自己留在船上,下到底層船艙和格里芬走戲,真身早已經避到了“記憶讀取”范圍外躲好。

    但她也沒走太遠。

    她的木偶設定好化身后,會自主行動。而在這個過程里,她的視角可以在不同木偶間來回切換。但“木偶師”本人只長了一個腦子一雙眼,木偶多了她也看不過來。因此她只派了一個木偶到大費雪的秘密基地里,監控船艙內的情況。而她本人就在附近一艘客輪的頂層客房里,居高臨下,正好可以將船艙外的情況盡收眼底。

    可是現在是什么情況?

    格里芬·費雪在搞什么?

    “木偶師”一邊操控著自己留在大費雪秘密基地里的木偶,讓它符合人設地罵、質問、一遍遍重新撥打電話,一邊用護眼望遠鏡掃視著船艙周遭,尋找可疑線索。

    忽然,“木偶師”腦子里靈光閃過,她發現自己好像忘了點什么。

    亞歷山大·費雪人呢?

    鳶尾灣總共沒多大面積,天賦者們一個個行動迅疾如風,按理說,那個小費雪早摸過來了……可是都這會兒了,他絲毫沒有出現在船艙外的跡象。

    不會是個路癡,迷路了吧?

    她這一晃神,連逼真的木偶都跟著主人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

    “噠——噠噠——”

    她的門被人敲響了,輕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您好,客房服務。”

    剎那間,雖然沒想清楚怎么回事,但混跡黑市多年的第六感已經發出尖銳警報!澳九紟煛睕]回答,果斷聽從心靈指引,丟下望遠鏡起身就要跳窗脫身。

    此時天已大亮,血族的眼睛乍然離開帶有遮陽功能的望遠鏡片,被刺得眼前一花,推開的窗戶撞到了什么,卡住了。

    遮陽板嗎?

    “木偶師”疑惑地瞇起眼抬頭,一道陰影“好心”地替她遮住了致命陽光,高大的男人逆著光俯身。

    “您好,客房服務!

    鳶尾灣某處,格里芬·費雪以虔誠祈禱的姿勢閉著眼,面前卻并不是莉莉絲圣像,而是個……“漿果”嬰兒!

    漿果嬰兒看起來有兩三個月大,眉清目秀的一張小臉,皮膚上泛著漿果特有的、讓人垂涎欲滴的飽滿血色。任何人看了,都不會懷疑這嬰兒是活的,她好像正恬靜地睡著,隨時會因為好夢“吧嗒”幾下嘴似的?墒菋雰合掳肷韰s被鑲嵌在了一個水晶石托里,做成了一件精美的擺件。

    在這不知是死是活的詭異“擺件”胸口,有一塊白色晶體,正是導致漿果變異、造成致命污染的污染石。

    迄今為止,除了當年腹區沉船里打撈出來的那塊不明物,血族有記載的“污染石”最大也就兩公分見方,薄薄一片。可這塊不規則的污染石竟有硬幣大、一指頭厚!

    它埋在嬰兒的皮肉里,不像鑲嵌的,倒像是從嬰兒的胸骨里長出來的。

    這是一件違禁品,和傳說中的“倒置鬼偶”一樣,屬于特高危級的違禁品。

    所用材料不是野怪身上取下來的毒囊,而是制造野怪的污染源。

    違禁品名“典當”。

    嬰兒雙手交握在白晶下,手心里攥著一張紙。

    忽然,那張紙無火自燃,火光穿過白晶,折成針一樣兇險的光芒。嬰兒發出“咯咯”的笑聲,格里芬·費雪驀地睜開眼。沒燃盡的紙片落下,那上面赫然是“木偶師”的照片,落到水晶底座上,緩緩化成了灰。

    格里芬·費雪脫力似的往后一靠,額頭上大汗淋漓,喃喃地對空氣說:“‘木偶師’死了,父親!

    格里芬·費雪身邊的空氣水波似的蕩開,他那負責“香料廠”數十年的父親的面孔出現,沉聲問:“你看到什么了?”

    違禁品“典當”,典當的不是金銀珠寶,是命。

    只要在“典當”摸過的地方簽名或者蓋手印,典當生命的契約就算簽訂了。

    一旦賣了命的人死亡,違禁品就能吸走死者所有的生命能量。

    和“倒置鬼偶”一樣,它靠這種方式“充電”,充滿了電的“典當”,能為主人轉嫁一次致命傷害。

    而作為“違禁品”,喂給“典當”的命最好是血族天賦者,等級越高越好,其次是長期服用生命石的強大秘族。格里芬·費雪一次又一次從黑市上騙來的天賦者就是最好的儲備糧。

    當然,如果只是這樣,違禁品“典當”只是個拉人墊背的保命符而已。

    但到了聰明人手里,它有了不同的用處。

    “典當契約”生效時,作為主人,能看到賣命者的死亡過程。

    人們通常認為“死無對證”,只要尸體處理得當,死人就再也不會泄密,想不到有人會在旁偷窺。鳶尾灣十年,格里芬·費雪靠制造死亡、偷窺死亡,無數次窺得先機,逢兇化吉。

    所有秘族雇傭兵,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簽了典當約,因此所有蜥蜴人折進去那天開始,格里芬·費雪就看到了“兇手”。他在不斷給對方送新材料的過程中,已經拼湊出了事情全貌。

    “亞歷山大已經死了。”格里芬·費雪輕聲說,“現在占據他身體的是一個變異野怪,能利用天賦物和天賦者尸體,盜竊血族天賦。他們是一個團伙,一邊在假冒沉默家人誘騙邁卡維將軍,一邊在聯系我們的香料廠……父親,香料廠叛變了。”

    第145章 利刃(二十一)

    老費雪——格里芬的父親一言不發地聽著兒子說完了前因后果,只是陰沉著臉,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是不相信兒子的判斷力,更不會不相信“典當”,也不是不知道野怪漿果的危險之處。

    可……族長的天賦者兒子——費雪集團未來的內定繼承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身份被野怪冒領?費雪家的終極秘密武器,他大半輩子辛苦經營維系的香料廠叛主?

    光是這兩件事,已經把老費雪打懵了。

    如果前者是真的,那么集團繼承權是不是會發生變動,他們一系有沒有什么機會?如果后者是真的,那他這香料廠負責人以后怎么辦,費雪集團以后往哪走?

    老費雪一時心里千頭萬緒,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還沒開始想,腦袋已經開始預熱了。

    甚至,他聽出來了,格里芬還暗示了更可怕的猜測:披著人皮的野怪正在悄無聲息地滲透血族社會。

    照這么說,也許是某個擦肩而過的服務員,也許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也許是高談闊論的公眾人物,也許是身邊的親朋……哦,前一天大家還約好了,下班去喝一杯,轉身熟悉的人皮開肉綻,從里面鉆出一個……

    老費雪緊急掐斷了思緒——打住,再往下想,就是恐怖故事和生化危機了。

    面對未知時的混亂、逃避本能……或者說謹慎小心和老成持重,一起在老費雪腦子里開燉,很快燉出了一個結論:不可能,格里芬緊張過頭了。

    “父親,你相信我,我敢肯定!备窭锓乙谎劭闯隼细赣H心里在想什么,又飛快地描述了“殺人野怪”的特征,“雄性、銀發、白化特質,跟角區勒森魃家當年鬧出的丑聞對得上。我看到他盜用了‘寄生’的擬態,除了外貌,他還能隨便使用‘記憶讀取’的天賦。‘寄生’的手機也在他手上,我高價找了水瓶洲的技術專家……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把調查出來的東西都給你看!”

    “太瘋狂了……”

    “還有他們用的野怪制藥——我親眼確認過,其中一盒,上面有我們香料廠里那些制藥野怪的標記!以及,父親,你知道這樣一來,‘亞歷山大’前一陣子突然一改紈绔行事風格,插手尾區物流系統意味著什么嗎?他們可能已經……”

    “好了好了!弊鳛楦虚啔v的老紳士,老費雪不打算讓年輕人的神經質牽著鼻子走。

    “這也沒辦法,”老費雪自覺禁得住事,鎮定自若地思考著,“聰慧敏感和多疑是一套的。明察秋毫的人,總免不了偶爾疑神疑鬼!

    定了定神,做父親的刻意放緩了語氣:“從你查到的東西看,‘寄生’曾經潛入過我們家的事是確鑿的,這些藏頭露尾的毒蛇……至于遇害……唉,我真想象不出來大哥知道了是什么感受。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咱們不能這樣去跟他交代,我要你找到亞歷山大的下落,在此之前,大哥那邊先瞞著,大家都抱著最大的期望吧。另外,格里芬,越是艱難的時候,腦子就越是要清醒,不能自亂陣腳。幾盒藥說明不了什么。野怪們有自己的社會,不同族群之間常有交換和買賣,不然香料廠的秘族原料哪里來的?”

    格里芬才要說什么,嘴沒張開,就再次被打斷。

    “我們還有‘生死契’,”老費雪加重了語氣,“兩式兩份!”

    不同種族——還是在食物鏈上比鄰而居的兩族,彼此之間當然沒什么信任。

    世界上沒有一個法庭會管血族和漿果的經濟糾紛,因此費雪家和香料廠所有合約都帶有詛咒成分。

    一些具體合約,比如每年產量、費雪家要提供多少物資之類,都留了修改余地,違約的詛咒懲罰也都不涉及生死,偶爾有特殊情況,雙方商量一下補償也就過去了。

    而這樣多年的穩定合作,都是建立在一個基礎的“生死契”上。

    約定費雪家提供庇護,香料廠不得隱瞞造物詳情,雙方互相保密,不得彼此傷害,直到一方背信棄義——生死契終結,背義者死。

    費雪家要求香料廠簽的是血族血契,血契在所有踏足過香料廠地界的野怪身上生效,不管是本地生的,還是外來投奔族群。

    而野怪那邊,則要求血族簽在他們所謂的“匠人造物”上,束縛將綿延到契約簽訂者所有直系血親身上。

    當年在契約上簽名的有費雪家族長、格里芬·費雪的父親以及另外一位集團高管,家族內允許參與“香料廠”相關事務的,也只有這三位和他們直系后裔。

    真算起來,格里芬·費雪父子,“生死不明”的亞歷山大·費雪都在束縛范圍內——這也是為什么亞歷山大·費雪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投奔邁卡維,那么需要在角區找存在感,也從來沒想過把香料廠的存在透露出來,當成自己籌碼。

    眼見兒子無言以對,老費雪又緩和了語氣。

    “我跟漿果打了這么多年交道,我更了解他們。我知道,跟寵物店里那些人工培育的蠢貨不同,天然的漿果令人驚嘆,看起來就像我們的近親。他們的智力、創造力,有時候甚至能彌補肌肉無力、感官遲鈍這些先天缺陷,你有時候有點怕他們,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格里芬不吭聲了。

    父親一旦開始用“父親”的身份說話,溝通就“劇終”了,因為另一方的人格和智力會被“父之光環”貶謫到地心,再扣上一千座“你屁也不懂”的大山。

    老費雪振振有詞:“但是漿果天生追求安全,他們有受到本能驅使的‘筑巢行為’。高智商更會幫助他們判斷什么才是最有利的——背叛費雪家,對他們能有什么好處?如果不是我們家那時正在最困難的低谷期,誰會和一伙漿果談條件?他們現在吃得飽穿得暖,養尊處優無憂無慮,還有什么不滿意?他們有什么理由和……哦,你說的那些臟兮兮的‘流浪野怪’勾結?”

    他們當然有理由。

    格里芬·費雪漠然地想:就憑你叫他們“漿果野怪”。

    “當然,你說的藥確實是一個線索。不過現在‘生死契’好好的,沒被觸動,說明香料廠沒有背叛的意思,應該是他們和同類交流的時候不慎露了什么,我會親自去詢問,或許他們知道什么線索……至于你說的那個白化果,任何族群都有一些腦子有病的特例,你得承認,狗都有瘋的——我聽說過那個改姓勒森魃的家伙,要我說,那人造怪物根本不能算漿果!

    接著,老費雪又絮絮叨叨地囑咐了一堆,諸如“尾區局勢不明,要注意安全”“天賦物不夠用盡管開口”之類的廢話。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這個兒子一眼:“你和你的兄弟們不一樣,你是咱們家這一代里最出眾的。我一直覺得,就算是亞歷山大那個天賦者……唉,當然,這孩子現在下落不明,不提了。格里芬,把你堂弟找回來,保持你引以為傲的理智,少胡思亂想,我看到‘典當’的狀態了,有它保護你,什么都不用怕。別讓我和你族長伯父失望!

    格里芬·費雪沉默地聽完,也跟著看了一眼“典當”。

    燒掉了“木偶師”之后,“典當”的小手就合在了一起,擺出了一個祈禱的手勢,說明這件違禁品已經“充滿了電”。老費雪的意思是,“典當”可以替他擋災。

    可他們都知道它是靠什么“充電”的,這種狀態的“典當”,意味著幾十條命已經填在了里面,包括天賦者——他所處的環境危機四伏。

    父親看到了,但話里話外,沒有一點讓他離開尾區、暫避風險的意思,反而催促他去調查野怪。

    “我當然和兄弟們不一樣。”格里芬想。

    畢竟他只是個被恩賜了姓氏的私生子。

    他的兄弟們,有的在角區貴族學校里混日子,有些在集團要害部門吃空餉,有些在聯姻,有些自覺才俊、在洋洋得意地準備接班——只有他,孤身一人在背尾交界處,跟黑白兩路的亡命徒混在一起。

    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出老費雪此時的心情:既忐忑又雀躍。

    老家伙不肯相信香料廠已經叛變,但相信那邊出了紕漏,顯然是想先人一步私下查清楚,好抓到把柄進一步拿捏香料廠。

    如果族長那天賦者兒子真死了,費雪家所有人就都有了繼承權,到時候誰對香料廠的掌控更深,權力就會向誰傾斜。

    老東西按計算器的聲音,尾區原始森林都能聽見。

    “是的,”格里芬·費雪聽見自己輕聲回答,“我明白!

    他說完斷開通訊,隔著玻璃罩,隔空撫過“典當”的頭。像這樣高危的違禁品,即使套著特殊的保護罩,對血族來說也是有傷害的,格里芬·費雪就像玩火一樣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保護罩,手指被“燙”得紅腫。

    然而他恍若未覺,只是遙遙地望向“木偶師”的葬身之地,做了個“舉杯致意”的手勢。

    加百列若有所感,倏地回頭。

    鎖定木偶師本尊,對加百列來說沒什么難度。

    對方引他追出去,又讓那傀儡“不問自答”地在腦內回憶某個地點,生怕他走錯路似的。還故意激怒他,讓他抓住傀儡之后立刻把那玩意捏碎——這個針對“亞歷山大·費雪”的陷阱淺得一目了然,畢竟大家對那位都沒有太高期待。

    加百列當時就大概猜出“木偶師”的打算了。

    所以他壓根沒往那艘船上去,直接就在周遭搜索視野最好、適合暗中觀察的制高點——“木偶師”女士畢竟只是個詐騙犯,論埋伏蹲點狙擊,連環殺手的專業才更對口。

    此時正是青天白日,除了值夜班的,血族們都睡了,活動的意識不多。

    “木偶師”因為緊張,自己躲起來腦子還不消停,不斷回憶著行動是否有紕漏,那些記憶就跟指路標似的,一路把在附近溜達著搜索她的加百列領過去了。

    順便,還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加百列,某個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在背著他搞什么鬼。

    加百列割了一塊“木偶師”人皮備用,抽取腦漿嘗了一口,大致了解了這天賦能力是怎么用的,就搜走了她隨身備用的一箱木偶,熟練地毀尸滅跡。

    這自作聰明的詐騙犯懷疑大費雪竊聽了她,加百列知道那不可能。

    說話的時候,烏鴉確實臨時把防竊聽的天賦物關了一會兒,但大費雪那邊顯然已經對他們有了解了,肯定也知道他們有反竊聽裝備,不會多此一舉。

    那么大費雪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某種類似記憶讀取的……讀心功能?難怪烏鴉什么都不跟他商量,原來是用他做試探。

    試探結果是,可以排除這種可能性——在完全不接觸的情況下超遠程讀他的心,加百列不知道三四級以上、能達到“全知全能”的“洞察”可不可以,但只有一級能量水平的天賦物肯定不可以。

    也不會是違禁品,這么厲害的違禁品用在他身上,會和當年“倒置鬼偶”一樣,對他產生巨大的吸引力,加百列不會感覺不到。

    那么預知未來?有這樣的血族天賦嗎……

    加百列讀取“木偶師”臨死前的走馬燈回憶,迅速瀏覽了她死前場景,忽然注意到了不協調的地方——等等,大費雪走都走了,為什么要留下那通電話?

    加百列摸出個匠人造物——這是“迷藏”小隊的內部聯系方式,他這里、安全屋、迷藏內部都有,可以同步傳音,方才他一邊讀取著木偶師的記憶,一邊也在聽著“安全屋”里的對話。

    然而忽然,加百列想到了什么,又把“匠人造物”塞回耳朵,沒打開通話功能,只是聽。

    他干脆取消了“寄生”,直接變回本體,從頸上摸出一顆做成吊墜的小石子。

    這東西還是很久以前,烏鴉去了一趟黑山谷給他帶回來的“特產”,加百列當時沒多想,因為那個人經常做這種事:隨手帶小禮物,雖然經常“忘了”告訴別人他去了哪;在花瓶里的花枝上綁甜言蜜語的小紙條,雖然從來不順手換個水……

    現在看來……

    加百列摩挲了一下那顆石子,對石頭開口說:“格里芬·費雪事先離開了他所在地,只留下了一部電話給‘木偶師’,并用恐嚇她的方式引她回憶自己做了什么!

    沒開通話的“匠人造物”里,傳來烏鴉自然而然的接話:“也就是說,他是故意把‘木偶師’送到你手里的,故意讓她死在你手里。所以應該是一件可以通過死亡洞察……”

    烏鴉說到這里,驀地看到身邊人一臉“你在跟誰說話”的表情,聲音戛然而止。

    加百列:“呵。”

    第146章 利刃(二十二)

    烏鴉在微微的耳鳴里,真切地聽見了加百列那聲冷笑——這回聽清了,聲音不是來自誰身上的匠人造物,也不是來自誰的手機公放,是通過掛在他身上的黑山谷小石子,直接敲進他腦子里的。

    烏鴉僵住。

    感恩偉大的降溫藥把他冰鎮了,體溫控制系統暫時下線,要不然他多半已經汗流浹背了。

    但很快,他就調整好心理狀態,想開了:事已至此了,想不開也沒辦法,時間不能倒流,狡辯又想不出詞。

    驛站長決定死豬不怕開水燙。

    他沒事人似的接上了“呵”前面那句話:“比如,他可以通過刻意制造的死亡,‘看’到兇手殺人現場,甚至通過這個聯系探查更多的東西——”

    這話一出,除了加百列,所有人都驚了,再顧不上奇怪驛站長怎么在對著空氣說話。

    火種們這邊,全都在拼命回憶之前的獵殺中有沒有無意中透露過什么,用的哪個身份……稍一思量,人都麻了。他們本來就是一支被“揠苗助長”的隊伍,每次跟著加百列出去,都分不清自己是去捕獵還是自殺的,過程高度緊張,執行異常狼狽,成功后當然是全部垮掉……那簡直全是漏洞啊!

    這會兒通過匠人造物旁聽的“迷藏”里,氣氛更是草木皆兵。五月一躍而起,神經兮兮地查看迷藏車身上裝的監控,只覺得暗處隱藏了無數只眼睛,正暗搓搓地盯著他們。

    加百列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打開匠人造物的通話功能:“不需要這么久!

    烏鴉秒懂他的意思:“對,是還差一環。”

    能把一個黑市詐騙犯玩弄到死的人,肯定足夠聰明,“迷藏小隊”這群菜雞的斤兩,他看一場謀殺就能分析個底掉,不需要送這么多手下去死。

    秘族不值錢就算了,“木偶師”呢?

    血族天賦者的身價可不低,能力也算有用,用她一條命,只是驗證一些早就能推斷出來的信息嗎?太虧了。

    那么,還有什么比天賦者的命更值錢呢?

    茉莉正刮著旋風的小腦子里靈光一閃,也許是這一陣子跟加百列混久了——加百列可沒耐心給他們事前解釋事后總結,他只有惡作劇的時候話多——她居然跟上了兩個人省略了無數中間過程的對話:“‘倒置鬼偶’!會不會是像‘倒置鬼偶’那樣的東西?”

    所有見過“倒置鬼偶”殺人的,齊刷刷打了個哆嗦。

    李斯特顫聲問:“充、充電嗎?充滿了,是要干什么?”

    “不管干什么,我們都必須盡快撤離!”艾瑞克搭了腔。

    加百列追出去的時候,早把他“短腿”跑不快的保鏢忘了,這會兒聽見聲音才想起來:“哦,對,還有你,你去哪了?”

    艾瑞克:“……”

    可能是去了你離家出走的記憶里吧?

    “悲傷”大哥差點氣笑了,這一刻,他忽然感覺“憤怒”合并“極樂”也不是不可行。好在,作為成熟穩重的老男人,他沒在這種時候打口舌官司:“我在回迷藏的路上,迅猛龍,你們先不要隨便移動車輛,我……”

    就在這時,艾瑞克的聲音好像被攪進了大漩渦里,越來越尖越來越細,最后變成了“嗡”的一線,消失了!

    “艾瑞克?”李斯特的聲音也跟著跑了調,隨即他意識到了什么,拿出了其他的匠人造物,試圖聯系圣地的霍尼,“等等……不是,好像是匠人造物失靈了!

    他先是松了口氣,隨后反應過來了什么,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一把抓住烏鴉:“驛站長,迷藏!”

    迷藏是空間型的匠人造物,迷藏一旦失靈,里面的小鎮就會像紙里包不住的火一樣,在鳶尾灣鋪開!

    茉莉反應最快,匠人造物失靈,于是她第一時間拿出了手機。

    “別!”烏鴉第一反應是阻止,隨后想到了什么,擺擺手,“算了。”

    一句話的功夫,他已經抖落出了從李斯特身上一起摸來的“末日審判”。

    茉莉被他叫得一頓:“什……”

    這片刻遲疑中,“迷藏”里的五月已經把電話打過來了。

    如果是艾瑞克,情況不明的時候,絕不會擅自動用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然而五百年后的青少年和當年一樣,比成年人更能適應使用各種新工具。

    烏鴉無聲地嘆了口氣,五月和茉莉年紀差不多,成長背景也差不多,果然,他就算阻止了這邊,也無法阻止那邊——

    五月在電話里飛快地說:“匠人造物沒失靈,迷藏正常,我們這邊看,無邊鏡也正常,只有通訊用的中斷了。兩千查了書,通訊用的匠人造物為了實現‘同步’這個功能,需要用到一種血族墓地里才長的特殊甲蟲觸須,如果有大量特殊處理過的血族干尸粉,通訊可能會遭到干擾……可那是‘大量’,至少成千上萬具……”

    是的,這就是為什么當年“四號”的入檔名叫“煉金術”,而今只有“匠人”。

    “煉金術”能提煉出“陰影”,創造生命,逆轉死亡。

    “匠人”只能在他當年創造的“陰影生物”基礎上,摳摳索索地撿一些殘渣回去做破爛。

    像“迷藏”這樣精心設計的復雜匠人造物還好,火種們幾乎人手一件的通訊用品都比較粗制濫造,核心材料只有一兩件,當然能被破壞。只是以前沒人下這么大本錢對付“漿果”而已。

    烏鴉劈手奪過手機,同時一把推開安全屋的門,頭一個將手邊的李斯特搡了出去,做了個“撤退”的手勢,截口打斷五月:“這通電話應該已經被監聽了,不要再打,關閉所有電子設備,以免被追蹤定位,F在開始,‘迷藏’避開監控離開那,別問我去哪,也別告訴我!你有辦法找到我們,聽得懂嗎?”

    說完,他也不等五月回話就掛斷,毫不吝惜地將一堆電子設備都扔在了安全屋里,把還圍在他身邊想保護他的兩個小女孩推了出去:“走!

    烏鴉在五月電話響起來之前,就開始動手設置“末日審判”的生效范圍及條件,他最后一個鉆進“安全屋”旁邊的垃圾通道,回手將門鎖死,啟動了這件致命的違禁品。

    幾乎是立刻,一門之隔處就亮起了“末日審判”刺眼的雪白光箭,凄厲的慘叫聲炸得茉莉一個踉蹌。茉莉猛地扭過頭,赫然看見被烏鴉拍上的磨砂玻璃門上潑了半扇門的血,一個蜥蜴人的尸體“咚”一下撞在門上!

    蜥蜴人潛行速度極快,來無影去無蹤,只差一步就要抓住他們了!

    茉莉手心全是冷汗:“我……我來斷后!”

    烏鴉不由分說地按著她后腦勺往前一推:“別廢話!

    開路的李斯特連滾帶爬,心跳得快要炸開。

    如果他們的偽裝暴露了、手機被監聽定位了,那其他人呢?

    尾區那些順著他們開辟的路,潛入血族社會的人……豈不全都有暴露風險?就算其他人不用電子設備,聯絡都是匠人造物,可他們一路走過來,路過了哪個站點、安插了哪些人是有跡可循的!

    人類能披著人皮衣潛入,全靠隱蔽,如果血族有防備,哪怕暫時除掉氣味、降低了體溫,血族也有的是辦法把他們揪出來!

    而且誰沒事會吃降溫劑這種臨時應急的虎狼藥,他們現在甚至沒法第一時間聯系外界示警。大費雪是什么變態,這里到底有多少具血族干尸等著他們,匠人造物的通訊屏蔽范圍有多大?

    忽然,李斯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整個人僵住,堂堂火種就這么腳下拌蒜,被臺階絆了個大馬趴。

    他甚至來不及爬起來,猛地扭頭看向烏鴉,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

    驛站長的臉色告訴他,他想的沒錯——

    為什么要這樣興師動眾地屏蔽他們通訊用的匠人造物?如果只是為了分化他們這一小撮“野怪”,這成本未免太大了。

    如果他們身份暴露許久,其他人說不定早已經被盯上了,對方就是要讓他們跟其他人失聯,就是要讓他們無法示警,然后一鍋端!

    羅蘭長老、達米安諾斯長老……無數先驅小隊……霍尼隊長……

    小鎮和驛站暴露了,他們還有風險阻斷機制,那是多年來無數慘劇打磨來的。可現在一切在探索中,剛離開故地不久的火種們,根本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發展出天衣無縫的阻斷機制。

    那么整個尾區……

    “驛、驛站長……”李斯特發出一聲自己都聽不清的囈語。

    就在這時,一道“恐懼”加持落在他身上,李斯特倏地打了個冷戰,觸電似的從地上一躍而起。

    “我知道!睘貘f因為強行用了火種能力,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語氣卻很鎮定,“起來,沒到絕望的時候。死了的‘野怪’沒多少價值,頂多是一點違禁品原料——打草驚蛇了,搞不好這點東西他們都弄不到,也不值得這萬人坑。如果我是格里芬·費雪,耐心布局這么久,不會只想要一批‘野味’,還有時間!

    第147章 利刃(終)

    不知是“力量加持”管用了,還是烏鴉本人更管用。

    反正驛站長開口了,就像劈頭扔下一張細密的網,堪堪兜住了“極樂”小哥行將崩潰成渣的神智。

    和所有身陷絕境的人一樣,李斯特果斷趨利避害:放棄理智,選擇信仰。

    “對,還有時間!彼麆e的壓根沒聽見,只聽了這么個關鍵詞,立刻深信不疑,自己跟自己咕噥,“沒到絕境!

    至于為什么,不知道,驛站長說的。

    驛站長所有的唾沫都會鑿入圭臬,驛站長所有的承諾必定成真。

    李斯特只花了一秒,就滿血復活,他大長腿一邁躥了起來,對身后的兩個女孩說:“我在圣地學習的時候,學過被秘族包圍時怎么脫身的案例,跟緊我!”

    烏鴉:“……”

    要不是還有草莓和茉莉在,他的“恐懼”差點沒燃料了。

    果然,沒有腦子后,人立刻好了。

    他們順著骯臟狹窄的樓梯狂奔時,第一波追兵已經被烏鴉提前設置的“末日審判”絞殺在封閉的員工通道里。

    經驗豐富的兔頭人埃德蒙只看了一眼,立刻做出戰略部署:“一半堵住后門,一半埋伏在大廳里員工通道小門,總共就這倆出口,他們跑不了!”

    酒店大門后門的小巷里,狐頭人的血盆大口咧到了耳根下,失了智的憤怒狼人仰天咆哮,與墻壁融為一體的蜥蜴人在墻上狂奔。

    追兵與逃亡者正好在垃圾道口撞上。

    “在這邊!”

    磨牙吮血的秘族們一個接一個地撲向他們的獵物。

    跑在最前頭的狐頭人一爪子抓向眼前的生物——埃德蒙老大剛收到的消息,這根本就是群披著人皮的漿果。果然,只是看著像血族,跑起來全露餡,在秘族眼里,這些小生物的動作緩慢笨拙極了。

    狐頭人想起漿果鮮嫩的內臟,嘴里瞬間哈喇子爆發……

    可一爪落下,觸感卻不對,狐頭人覺得自己抓到了一團冰冷滑膩的東西。下一刻,爪下“漿果”驀然變身大蜥蜴,粗大的尾巴已經朝狐貍腦袋扇了過來!

    最先撲過來的秘族亂成了一團:鬼迷日眼的狼人一口咬住狐頭人的脖子,天上荊山人失了導航似的飛撲向蜥蜴人的尾巴——

    “幻覺!蠢貨!那是知覺扭曲!”兔頭人的聲音在對講機里炸開。

    酒店后門,秘族亂成一團,一道遠光車燈從垃圾巷口深處打了過來——正是原本迷藏車藏匿的地方。

    迷藏空間里存了不少車,方才留守迷藏的迅猛龍及時把迷藏開走,還在原地留了空車,在第一波趕到的秘族大意中,已經啟動了引擎。

    兔頭人暴怒。

    “你們是馬戲團培訓出來的嗎?放跑那輛車,我撕了你們!”

    他手下秘族也不是全沒長腦子,那些智商都分給毛發的家伙往上撲的時候,也有冷靜的潛伏者在觀察周遭情況。兔頭人話音沒落,一條巨蟒就從暗處冒出來,足有兩人合抱粗的蛇身絞住了車身——這是一條服食了生命石的蛇人,體態幾乎已經完全返祖。

    怒不可遏的秘族一個接一個地撲了上去,那差點沖出去的轎車硬是被按在原地,前輪都離開了地面!

    “轟”——

    車身傾斜到了一個角度,炸了。

    靠得近的秘族有的當場斃命,有的披著火飛了出來。

    整個酒店大樓都跟著哆嗦了一下,附近所有機動車的防盜警報齊鳴,其他人——尤其是那些聽力敏銳的品種,一時全聾了。

    這動靜太大了,一時間,鳶尾灣本地的安全署、酒店保安、港口巡邏隊……全都被驚動,無數腳步聲往這邊趕。

    之前跟秘族雇傭兵別苗頭的血族護衛隊終于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往后巷沖,原本堵在垃圾道另一個出口的秘族見了,一窩蜂地跟著跑。

    就連酒店大廳里的客人們都紛紛駐足,好事的已經跑出來看熱鬧,路人也將注意力投往那邊,稀里糊涂地讓四個皮衣不服帖的“服務生”接走了行李。

    “服務生”們不慌不忙地推著行李,從血族叢中穿過,朝停車場去了,像是要幫退房的客人把行李送到車上。他們兢兢業業,不但把行李送上了車,還好心地撬開車鎖,將防盜警報關上,替客人把車開走了。

    “你沒事?真的沒事?”服務生甲——李斯特,慌里慌張地伸手探驛站長的額頭,冰涼,才想起降溫藥劑的藥效沒過,這會兒大家都涼涼的。

    他們根本沒從后門走,只是掐算著時間扔了個“知覺扭曲”,然后遠程啟動裝了炸彈的車,遠光一打,迷了眼的秘族就會堅信他們在那。等爆炸把所有人注意力引走,就換一身服務生的人皮衣,大喇喇地從另一個出口離開——炸彈車也是驛站長早早預備出來的,專門對付秘族,秘族體重大力氣大,喜歡以身撞車,適合一歪就炸的水銀桿炸彈。

    唯一的問題是,那針對秘族的“知覺扭曲”雖然只有一瞬間,也不是李斯特的水平能做到的,到底還是靠烏鴉給他的“力量加持”。

    可是驛站長每次用火種能力都透支,每次透支結果都那么恐怖。

    茉莉也不放心地從后座上湊了過來。

    李斯特提心吊膽:“要不我來開?”

    “極樂”的第一火種技能是“看人臉色”,第二才是“知覺扭曲”,可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這“極樂”只有一級,李斯特總是很難從烏鴉臉上看出什么來。

    烏鴉擺擺手,渾然無事地單手扶著方向盤。

    “我躺這么久了,這點力氣還有……看什么看,你幫草莓翻他們的行李去,”烏鴉用空著的手把茉莉探過來的腦袋推回去,從后視鏡瞄了一眼,“對,數碼產品、人皮衣、身份證件都有用……哎等等,那瓶別開,那是血族化妝品,里面都是抹人皮衣的福爾馬林,太嗆了……”

    茉莉撲棱開他的手,李斯特能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只是小姑娘在血族培育所長大,對人類社會沒有那么強的歸屬感,感情上比李斯特冷靜得多。

    她也不那么信烏鴉的話……從看到那件染血的襯衣開始,她就不信了。

    死死地盯著烏鴉,茉莉試圖抓住他身上每一處不自然的肌肉繃緊,車子安全開出酒店區域都沒看出來,她才猶疑著略微放心:“如果我們的底細被發現,那些從尾區出來的人很可能暴露了,是吧?為什么你說,我們還有時間?你相信他們有安全應對的退路?”

    羅蘭就算了,聽說能合并“守護神域”的神圣性格里都有謹慎周全的一面,圣地那個上躥下跳的縱火老頭可不像什么靠譜的人。

    “無所謂,”烏鴉面不改色,“問題不在我們,在格里芬·費雪想要什么!

    “什么?”

    “獨屬于他的‘漿果帝國’!

    把有殺傷力的智慧生物當寵物,多愚蠢啊。

    格里芬·費雪想。

    當然,和這些生物簽生死契更愚蠢。

    當年費雪家為了安全,只有三個人在生死契上簽了名。三個人,算上私生子,能有幾個直系后裔?最簡單的,他們這幾個人都死光了,生死契自然作廢。

    最難殺的天賦者亞歷山大·費雪都被無聲無息地頂替了,完成這個目標很難嗎?

    生死契對野怪一方的約束范圍,是所有踏足香料廠地界的野怪——這也是當年費雪家的貪心,希望將外來野怪也收攏進來“發光發熱”。

    而費雪家也沒有禁止香料廠和其他野怪交易,否則,大量稀有礦石、秘族原料就都要他們家提供了。用廉價食物、香料廠自己做的小玩意兒跟其他野怪交易,成本低得多。

    食物可以交易,身份證件當然也可以。沒有踏足過香料廠地界的野怪不受生死契限制。香料廠提供身份證件,幫尾區野怪“潛入”血族社會,再借尾區野怪殺人破契——他們甚至不用引導,不用泄露費雪家任何秘密,尾區那些野心勃勃的惡魔生物,只要有機會,自然而然地就會這么做。

    而在此之前,“生死契”反而成了香料廠的護身符。等“生死契”破碎,他們徹底自由,也完全可以和蛀空了費雪家的野怪互相鉗制。

    多聰明啊。

    這些惡魔就像尾區漫山遍野的大蒜一樣,危險,又充滿誘惑。

    他們是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生產者,能制作出足以抗衡血族天賦物的空間道具,在尾區的原始森林里開辟了一個風都吹不進去的世界……尾區那些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毒販和走私犯,居然只把這大野怪窩當成“違禁品”原料產地,簡直暴殄天物。

    如果能把整個尾區變成一個大“香料廠”,格里芬·費雪相信,他甚至將擁有一支足以讓他走上人生巔峰的秘密武裝。

    前提是抹除掉那個荒謬的“生死契”,把這些野怪變成身心都臣服的奴隸。

    而這件事必須隱蔽,不能驚動任何人。畢竟,費雪家什么好東西也不會留給一個私生子的。

    格里芬·費雪盯著一個定位器——那是他放在自己父親身上的。

    他很高興老費雪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也想把事情捂住,趁機牟利。此時,老費雪已經偷偷去了最近的香料廠。

    香料廠入口有野怪的“匠人造物”,禁止外族進入,老東西需要停車,等野怪接引。

    格里芬·費雪聽著竊聽器里傳來與人聲殊無二致的通用語,笑了,拿出了一部手機——

    竊聽器里一聲巨響,然后是爆炸聲、慘叫聲……與此同時,格里芬桌上那“典當”嬰兒驀地睜眼,露出目眥欲裂的猙獰表情,承擔了“生死契”的“違約金”。

    “怎么辦呢?”格里芬·費雪喃喃地說,“生死契提前破了,你們可沒有護身符了!

    就像血族赤著身子,暴露在了烈日下。

    第148章 依米爾(一)

    爆炸掀飛了老費雪和兩個恰巧迎上前的野怪。

    老費雪的護目墨鏡炸裂,血族的瞳孔在慘白的日光下收成了針尖大。

    野怪們大呼小叫地沖上來,救同伴的救同伴、救火的救火,亂成一團。

    可是他們撲不滅血族身上的火。

    不知為什么,老費雪好像變成了一個人形酒精罐,爆炸引起的火苗才一沾到他身上,立刻熊熊地暴虐了起來。

    此時正是烈日當空,燒焦的皮衣卻無力再抵擋那詛咒似的日光,于是陽光和火光團成一團,簇擁著老費雪,他看起來金燦燦的,插上翅膀就能升天了。

    幾個離得遠、僥幸沒被炸飛的“野怪”本想救他,看見此情此景,一時面面相覷,愣是都沒敢上前。

    血族……是這么易燃易爆的生物?

    就這么片刻的猶疑,老費雪身上的火焰再一次炸開,更加張牙舞爪,逼人的熱氣將圍過來的幾個“野怪”都逼到了十米開外。他們看著那燒得沒了原始器型的血族用痙攣的手探入衣襟,從領口揪出了一樣東西。

    出來迎接“合作方”的,當然都是火種,一瞬間,幾個火種都感覺到了那東西上覆蓋的陰冷氣息。

    有人喃喃問:“那是個血族天賦物嗎?是什么鬼東西?”

    可是聲帶燒焦的老費雪已經無法回答了。

    那本該是一件護身保命的天賦物,他花了大價錢,還托了兒子的門路,才從黑市上拍到。

    是誰在他的車上裝了炸彈?誰把他的護身天賦物替換成了引火的?

    他今天懷著鬼胎秘密來到香料廠,連貼身的秘書都不知道他的行程,那么……誰知道?

    格里芬……只有格里芬!

    電光石火間,老費雪腦子里掠過無數念頭。

    格里芬這個快成年才接回來的兒子,在費雪家處境并不好,忘了當年是因為什么……總而言之是瑣事,十多年前過去,他已經記不清那些雞毛蒜皮了。老費雪只記得,格里芬是跟他的幾個兄弟鬧了矛盾,鬧得家宅不安。他覺得很煩,于是想了個自以為兩全其美的辦法:以“實習歷練”的名義,將格里芬這個不值錢的兒子送到了尾區。

    一方面為了耳根清凈,一方面老費雪也有自己的小算盤:費雪集團有兩大要害部門,“香料廠”和“物流網”,他主管香料廠,就不便過多插手另一邊的事?晌矃^又是野怪大本營,和香料廠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在那邊安插自己的便宜兒子,許多事會方便很多。

    后來證明,他是英明的。

    尾區魚龍混雜,卻是個大寶庫,生命石、各種走私的違禁品都有門路,格里芬甚至能弄到大量非法倒賣的血族器官。

    十年來,源源不斷的禁品材料經格里芬的手送來,老費雪手上見不得光的資金又經格里芬的手送到海外。禁品原料變成香料廠升級的造物、變成錢、再變成他在集團里扶搖直上的底氣;說不清楚的黑錢在海上游歷一圈回來,比農場勞工的血汗錢還清白。

    他開始逢人就說,格里芬是他最驕傲的兒子……之一。

    誰知看錯了人,那居然是個揣著狼子野心弒父的畜生!

    早知道……

    可惜,老費雪早不知道,到死也沒想明白。

    不過俄頃,方才還人模狗樣的血族就成了一具焦尸。

    濃煙四溢,焦臭撲鼻,目睹這一切的“野怪”——背區黑匠人們在震驚中鴉雀無聲。

    半晌,才有人茫然道:“這是怎么回事?”

    領頭的中年人回過神來:“快去,叫醫生來,我們這邊有燒傷的同伴,血族那邊……”

    他說到這,話音戛然而止。中年人瞪大眼睛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半晌才幾不可聞地問:“你們……感覺到了嗎?”

    “什……”

    “等等,是生死契!生死契消失了!”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雖然有人受傷,但那車顯然不是被害人老費雪炸的,不算“互相傷害”,當然也不會觸動生死契。

    怎么還能突然消失?

    除非是當年簽了生死契的血族都死光光,還集體斷子絕孫。

    或者——

    “那個安炸彈的,是三個簽約人……或者他們直系后裔之一!

    “啊,豪門內斗?那斗他們的去啊,死咱家門口算怎么回事!”

    “就是,還連累達達和蘭斯,醫生怎么還不來?這種燒傷……”

    “先生,你怎么了?”

    領頭的中年火種抬頭朝一個方向望去,不知想起了什么,臉色難看極了:“快……快去告訴大長老!”

    他抬頭望的方向,正是“香料廠”外圍區域。

    “香料廠”本身是由匠人造物搭建的,和尾區的驛站、小鎮差不多,內部也是各種折疊的空間、迷宮和隱藏的出入口,沒有人帶著進不去。

    但費雪家還是不放心,唯恐別人窺伺商業機密,這些年隨著費雪家財力水漲船高,他們圍著香料廠一圈布置了荷槍實彈的私人武裝。

    和當年簽訂生死契時的境況不同,現如今的費雪家族已經被“香料廠”養成了一頭龐然大物,能在背區一手遮天。

    今非昔比,現在的生死契,顯然已經成了弱勢一方黑匠人的依仗。

    生死契失效……

    一陣風吹來,周遭樹葉簌簌的,通體漆黑的報喪鳥嘶聲叫喊著飛起,在山間撞出層層回音。

    中年火種的冷汗倏地流了下來,只覺得那密林深處有無數雙眼睛,正從暗處窺視著,磨著牙盯著他們的頸子。

    “快走!封門,關閉空間造物,聯系其他香料廠!”

    一團云飄過來,扯起簾幕,讓方才把老費雪送走的烈日中場休息。

    天色變幻,風暴已經在大洋上起了勢。

    小安德魯·邁卡維踩著動蕩的甲板,腳下鐵灰色的海水隱忍著巨浪,遠處已經響起了“隆隆”的悶響。

    一個駐扎腹區的海軍軍官快步朝他走來,硬著頭皮說:“邁卡維將軍,臺風會在幾個小時內登陸,所有船只都接到了回港避讓的命令,您看,出海行程是不是等一等?”

    小安德魯·邁卡維就算剛在尾區升官,后綴多了個“將軍”,那也是管尾區的將軍,管不到腹區。嚴格來說,他是利用私人關系違規登船的?墒钦l還敢不讓他來?這可是邁卡維家未來的族長。

    邁卡維沒吭聲,一只耳朵戴著耳機,正在手機上翻閱著什么。

    就在方才,他收到了一份非常有趣的東西,是有人用沉默家那“寄生”的郵箱發來的。對方向他揭穿了一個大秘密:最近一直冒充“寄生”跟他聯系的,其實是一伙漿果。

    就是那伙反向利用卡弗“祝!,劫走羆人幼崽,在他和尾區地頭蛇掰腕子時若隱若現的野怪漿果。

    給邁卡維發郵件的人有理有據,其中附帶大量照片、視頻音頻、佐證……甚至手機信息聊天記錄。

    證據確鑿,讓人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邁卡維看著看著,笑了,笑得周圍人一陣毛骨悚然。

    邁卡維曾經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家族期望,結果發現連親生父母都不盼著他好。他也曾經以為自己是忍辱負重、能一鳴驚人的“風暴”,結果在尾區這“河溝”撞了冰山,付出慘重代價。

    現在居然病急亂投醫,淪落到被“漿果”騙得找不著北,讓所有人看了場大熱鬧——給他發郵件的人動用的技術手段,有水瓶洲那邊的痕跡,看來臺風都沒登陸,他的笑話已經先一步漂洋過海了。

    “將軍,”海軍軍官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您……”

    這是看見什么了?

    “沒什么,一個熟人,從小打造‘天才人設’,剛聽說被人電信詐騙了。”

    邁卡維說著,拎起手機,撥通了他在尾區的辦公室電話,接通后沒稱呼沒落款地直接下命令:“星耀城最近野怪活動很猖獗,給當地居民造成了嚴重安全隱患,抽兩個軍團,讓安全署配合……我會緊急從角區調一批滅殺野怪的天賦物,端了他們老窩。尾區夠藏污納垢了!

    說完,他也不等電話那頭回答,直接掛斷電話,朝那海軍軍官點頭:“你說得對,我欠考慮了,這就回……”

    這時,一陣海風吹來,風力明顯漸漲,刮得船上棋子獵獵作響,常在海邊的人都知道,這是大臺風將至的“拜帖”。

    邁卡維卻忽然一頓,扭頭望向海風襲來的方向。

    “準備返航——”

    “等等!”

    邁卡維是“風暴”,而且是當今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二級“風暴”,他能在一定程度上和大自然里的風溝通。就在方才,他感覺那正飛快攪動大海的臺風似乎從海里翻出了什么,先行的海風中,有某種東西的氣息,引動了他心臟狂跳。

    一道閃電撕開了混沌的海平面。

    “……超強臺風‘依米爾’即將登陸摩羯洲腹區,中心附近最大風力17級……”

    羅蘭長老披著血族的人皮衣,手里捏著張摩羯洲的鈔票。

    車載廣播中,他的目光和開車的血族從后視鏡里對上。羅蘭“嘖”了一聲,把紙幣塞回錢包:“沒零錢了,你這里可以找零嗎?”

    開車的血族司機客客氣氣的:“當然可以,先生。您看起來有點煩心事似的!

    羅蘭故作煩躁,沒搭腔。

    他當然煩,圣地那邊的達米安諾斯,最近實在太猖獗了,并且開始私自行動,運了大批物資回去。老家伙像個八輩子沒吃過飽飯的餓鬼,一上桌就露出貪婪的饞相,對他們這邊“進度慢一點”“謹慎點”的建議置若罔聞。

    羅蘭方才無奈地給霍尼發了消息,又試圖聯系“迷藏”。

    “迷藏”那邊依然音信全無,這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出租車司機見他臉色不好,也沒再沒話找話,只是給車載廣播換了個臺。

    “……尾區駐軍和各地安全署將展開聯合行動,清查近期多起野怪襲擊事件,對可能的野怪聚居去展開清查……”

    羅蘭的瞳孔在護目鏡后倏地放大了。

    第149章 依米爾(二)

    尾區也在下雨。

    這里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是悶熱的雨季,披著人皮衣的血族蔫耷耷的,路燈下的影子發虛。茂盛的遮陽樹華蓋似的罩在頭頂,偶爾順著葉子抖落下一團積水,泛著腥氣。

    摩羯洲大陸,就是一座浮在海上的大墓園。

    羅蘭內心如焚,但付錢、撐傘、下車還是毫無異狀。他披著人皮衣,若無其事地與擦肩而過的血族點頭致意,走向“經理”的獨立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里,到處都是別人看不見的隱形小空間。

    這也是“守護神域”的妙用之一,羅蘭自己開發的,世上獨一份——這些空間會自動記錄穿過它們的生物,他不在的時候,哪怕飛進來一只蒼蠅,也會留下飛行軌跡。

    確認了辦公室安全,防窺防曬的簾子都封得死死的,羅蘭快步走向書桌,打開已經發燙的匠人造物。

    顯然,看到新聞的不止他一個。

    血族新聞里說“近期野怪活動猖獗”,這段時間都誰“猖獗”了?

    大家心里都有數。

    在圣地、方舟與兩大協會高層公開溝通的匠人造物上,神經質的醫生協會已經上躥下跳了半天,跟圣地的達米安諾斯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口舌官司。

    “哪里鬧饑荒了嗎,為什么不能慢慢來?”

    達米安諾斯:“除了諸位這樣高高在上的長老大人,誰吃過飽飯?出賣‘迷藏’的三月一日尸骨未寒,你們管這叫找刺激,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活了一百多歲,從來沒聽說過羊羔要去狼群里冒險。我們人口有多少,摩羯洲的血族有多少?除味劑是躲避危險用的,不是找刺激用的。”

    達米安諾斯怒火翻涌:“我們為什么是羊?因為我們資源不足,培養不出足夠多的高級火種,只能窩囊地躲起來。躲起來資源更少,火種也更少,直到有一天,血族伐木工開著鏟車過來,把森林鏟了,把我們變成瀕危物種,印在帆布包的環保標語上,變成他們在游輪上聚餐食人的噱頭!”

    “可你們太急功近利了,就算真能成功潛入,你們打算怎樣,在摩羯洲上議院爭幾個席位嗎?尾區花了幾百年,才從幾個小族群發展到現在的規模,就要在你們這些人手里亡族滅種了!我們前一陣審判了匠人協會,現在你們干的事不比匠人協會出格?”

    達米安諾斯更怒了:“匠人協會是為了私心,我們是為了公義!都是火種,有些火種連大門都不敢出,一天到晚坐享其成,還要指手畫腳,豈有此理!”

    “有本事你不要用我們殘缺路線的造物!什么亞特蘭蒂斯的遺孤,我看他是血族的奸細,想把全人類都葬送。圣地的霍尼長老,那小子是你的人嗎?請你出來說話!”

    霍尼沒搭理,她老人家這會兒不知在忙什么,這種公用的匠人造物,八成沒帶在身邊——她顯得有些沉默寡言,因為不太喜歡跟人遠程對話。大嘴巴子扇不著的地方,說什么都浪費唾沫。

    羅蘭卻不打算沉默了:“是我最先同意的,您的意思是,我也是血族和秘族的奸細嗎?”

    見有人幫腔,達米安諾斯一蹦三尺:“哈!可不是嘛,火種總共三條路線,圣秘兩條都成奸細了。”

    羅蘭是方舟的未來掌舵人,不是霍尼這種沒根基的新長老,匠人造物上安靜了片刻。他想了想,沒有提迷藏失聯的事——圣地那邊不用他多嘴,霍尼就一定有迷藏的聯系方式,沒必要讓殘缺路線那些老東西嚇得尿褲子,添亂。

    “神圣方面做事,諸位可以放心。我們披上人皮衣,離開最后一個驛站后,就已經完全切斷了和人類社會的聯系,哪怕我們全體殉道,也連累不到其他人,請放心。臺風才剛登陸腹區,離尾區上萬公里,倒也不必陪著一起尖叫。”

    羅蘭說話有底氣,他帶出來的人全都是訓練有素的神圣火種。神圣這邊從來是令行禁止,上下整肅。

    看羅蘭長老的火種方向就知道——“圣光”合并“守護神域”,謹小慎微、思慮周全。

    “迷藏暴露”是這次行動最大的風險,羅蘭當然早做好了預案。

    帶著先導隊伍出發后,他們走過的驛站就都轉移了。這樣,哪怕他們中有誰被血族抓住洗腦,也洗不出真實地址。

    而在沒站穩腳跟之前,羅蘭也沒急著眼饞物資,而是要求所有在外面的火種盡可能自給自足,最大限度地減少和人類社會的物資往來,實在避免不了的,也是通過一個備用的空間做中轉,有風吹草動就隨時拋棄。

    羅蘭這話一出,達米安諾斯不吱聲了。

    防著未來和神圣那邊“分贓不均”,縱火老頭出發時就存了私心,用的驛站就全是神秘自家的。一開始,他還算小心,發現行動比預想的順利后,老頭飄了——資深的三級“憤怒”火種,只要不遇上“風暴”邁卡維那樣的硬茬,他的戰斗力能在血族秘族里平趟,達米安諾斯幾乎有種“老子才是食物鏈上游”的感覺。

    再加上“神秘”本來就是個自由散漫的群體,平時都各自為政,一出來哪還管得。

    其中私自行動的、趁機撈好處的……別說手下人都在干什么,達米安諾斯這會兒都說不好他手底下都有誰——這段時間,他這邊跟驛站的物資和人員往來頻繁,哪還記得風險阻斷的事?

    圣地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收攤專業戶”蓋亞長老立刻出面打圓場:“神秘這邊的風險阻斷措施也很嚴謹,雖然沒有‘守護神域’這么好用的空間能力,但我們更擅長戰斗,如果尾區生了風波,相信大家能通力協作。”

    羅蘭臉色微沉,片刻,只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是,大家做好準備,但愿有驚無險,大家都平安!

    他有點理想主義,但不是傻子。

    如果不平安,那么他也要保護自己家的小鎮和驛站。

    事情總在往最壞的方向滑——

    積雨云還沒瀝干,情況就急轉直下。

    血族的行動比想象中來得迅疾。

    新聞播出來的時候,清掃其實已經暗中開始了。

    達米安諾斯一著手清查人手,立刻就發現兩支火種小隊已經失聯,就知道壞了。他還沒來得及查清失蹤的小隊行蹤,血族駐軍已經順著蹤跡,摸到了神秘家的前哨驛站。

    幸虧霍尼反應快,及時轉移了驛站重要財物和人口,但消息徹底蓋不住了。

    至此,所有人都以為,血族瘋狂的捕殺和針對是達米安諾斯招惹來的。

    黎明時分,血族擴大搜索范圍,羅蘭私下里跟霍尼長老聯系,只有兩句話。

    第一句是“迷藏那邊有音信嗎”。

    第二句是“抱歉”。

    霍尼就知道,人類短暫的齊心協力,到此結束了。

    果然,沒過多久,她就收到了達米安諾斯的憤怒:“克里斯·羅蘭那個懦夫!叛徒!他切斷了和我們的一切聯系,收回了他的傳送空間!”

    “長、長老!”霍尼身邊那個看起來沒什么出息的“極樂”女孩也飛奔過來,“方舟派人去了所有公共驛站,刪掉了神圣地盤的坐標,醫生協會宣布停止供藥,協會所在地封閉……”

    風聲鶴唳中,人們想象著,又被自己的想象擊碎。

    恐懼揮舞著長鞭,將沒頭的羔羊趕下懸崖。

    然而,兩眼一抹黑的人們并不知道,此時下令清剿尾區“野怪”的,并不是發現了迷藏秘密的費雪家,也不是被達米安諾斯驚動的尾區安全署,而是憤怒的“風暴”。

    達米安諾斯手下不謹慎的火種小隊落網只是自己倒霉,接到長官命令的尾區駐軍,壓根沒關注什么“披著皮的野怪”,他們的目標從來就是“原始森林里的野怪災害”。

    就在尾區的三大火種路線各自蜷縮,將社會四分五裂后,雨停了。

    血族空軍追著殘云轟鳴而至,戰斗機拖著成百上千架無人機,沉沉地壓在了無數折疊空間的山林之上。

    達米安諾斯的烏鴉嘴一語成讖。

    匠人造物能隱藏空間,禁止外族出入,但不是絕對無法用外力攻破的。畢竟當時在地下城,迷藏撤離后留下的“遺跡”都能被戰損的邁卡維徒手撕開。

    只是尾區懶政,認為野怪有個窩也不錯,總比滿街亂竄強。而且這要用到大量血族天賦物,成本太高,財政連疏通下水道的錢都沒有,野怪的危害哪有蟑螂大?那只是一種漿果,像鎮壓秘族那樣出兵鎮壓小動物也太兒戲了,哪里的領主都不會同意。

    可是邁卡維不需要別人同意。

    三架以神圣天賦“家園”為原型的天賦物分頭行動,居高臨下,鋪開巨大的“黑暗領域”,蠶食起匠人造物撐起來的空間。原本亮起來的天像是被陰影蓋住了。

    與此同時,無人機開始往森林邊緣潑灑干尸粉,通訊專用的匠人造物里,至關重要的甲蟲觸須失效,一時間,九成的通訊中斷。

    原本只是物理分裂、還在遠程互相推諉責任的三大路線徹底隔絕。

    羅蘭手里有他自己用空間能力做的特殊紙幣,不是匠人造物,不受干尸粉影響,因此第一時間接到了消息,立刻意識到自己判斷失誤。

    與此同時,達米安諾斯也在慶幸,自己不像神圣那么小心,沒斷開和人類社會的聯系,反而多了條退路。

    羅蘭立刻通知方舟:“我留了一條秘密輸送渠道,可以離開森林,方舟先走!”

    達米安諾斯也知道輕重緩急:“撤出來!能走多少走多少,天賦物能量有限,只能局部鋪,他們也不可能往血族人口稠密的地方亂照!”

    就在這些潛入血族社會中的火種自以為是“退路”的時候,所有人身上掩人耳目的手機上都彈出了一條信息。

    “嗨,漿果,找不到家了嗎?”

    來自未知號碼。

    第150章 依米爾(三)

    格里芬·費雪一邊有條不紊地推進著自己的計劃,一邊對邁卡維的大手筆嘆為觀止。

    他知道邁卡維生氣,沒想到他生氣的動靜這么大。果然,憤怒的風暴成就邁卡維,也讓他們一生被憤怒驅使。

    據說血族天賦來自女神,那么這到底是神的祝福,還是詛咒呢?

    不過都無所謂,他就是隨便感慨一下,好人誰整天琢磨哲學?

    既然憤怒的“風暴”已經不惜工本地替他把森林里的野怪趕了出來,接下來,他只要守株待兔,那些走投無路的野怪遲早會落到他手里。

    給尾區野怪的血契已經準備好了,格里芬最后檢查了一遍,將具體條款拍下來,給尾區的野怪發了過去——反正血契的簽署方式多種多樣,可以親筆寫、可以按手印、親口念出承諾語句也生效,這種契約不用上法庭,本質是一種血族天賦物。

    不同于之前費雪家和背區野怪簽的“生死契”,這一次的血契是單方面的主奴契。

    所有受了他庇護、從邁卡維的大清洗中活下來的野怪以及他們的血脈,都必須讓渡一部分靈魂。

    他們當然還有理智,也還擁有寶貴的學習能力和神秘的創造力,但是心里將不會升起一絲對他的背叛,連一個念頭也沒有。簽下這份血契,他們將祖祖輩輩地臣服于他,無條件地遵循他一切命令,哪怕付出生命。

    格里芬·費雪掃了一眼來自星耀城眼線的消息,從附近的能量反應看,天賦物“黑暗領域”將在六小時內,徹底侵蝕掉森林里那些隱藏的野怪窩……不,野怪們或許等不到那時候。

    空間造物是這樣精巧又危險的東西,一旦被破壞,它隨時會坍塌。

    到時候,一個個遠遠超森林尺寸的城、鎮會不受控制地原地攤開,那可比地殼哆嗦一下造成的地震和海嘯嚴重多了。

    空間展開的瞬間,里面所有建筑都得坍塌,所有活物都會碎成渣滓,周遭樹林……甚至山體都會遭到嚴重破壞,尾區這片森林無人區將會迎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地質災害。

    那些披皮冒充血族的漿果,都是膽大包天的野怪佼佼者,他們戰斗力很強,也很聰明,其中有一些,哪怕是天賦者遇上也會覺得麻煩。如果只是自己蹤跡被發現,他們恐怕會立刻換皮脫身,融入茫茫人海,還真是誰都拿他們沒辦法。

    但現在,他們別無選擇。

    那個大森林里的野怪窩里有多少漿果呢?幾萬、幾十萬?還是更多?

    倒計時牌已經懸在那里了,最長不超過六小時,隨時會炸,不知道什么時候炸。

    而更微妙的是……

    費雪想了想,又給那些野怪群發了一條信息:“我理解你需要考慮,但你考慮的時間越長,你重視的一切危險就越大。你的朋友可比你果斷!

    更微妙的是,這些野怪們不會知道,自己身邊是否有同伴已經“簽署”,成了真正的“血奴”。

    格里芬·費雪并沒有故意耍詐,這片刻光景,他手上那份血契書已經在發光,角落里一個數字從零開始,正在飛快往上加。

    專家論證過無數次,漿果是社會動物。其中一些,會為了同伴……有血緣或者無血緣的漿果付出生命、尊嚴、靈魂。

    這邊一切順利,香料廠那邊就更好說了。

    現在,香料廠被層層雇傭兵圍著。

    而格里芬和香料廠的野怪們都知道,哪怕不驚動雇傭兵,香料廠現在也是勢如危卵——他們本來就深陷在人口稠密的摩羯洲背區,“生死契”消失,只要有人把他們的存在泄漏出去,背區五億血族,一人一口都能把他們分而食之。

    尤其背區香料廠里只有一種“污染石”,他們的所謂“火種”,全都是“醫生”或者“匠人”,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只要香料廠看到這份新鮮出爐的血契,就會明白他們沒有選擇。

    尾區的野怪聚居地規模遠比小小幾家香料廠大,新血契已經生效,香料廠里的野怪就可有可無了——之前按照“生死契”的約定,香料廠造物的詳細資料不得私藏,都交給了費雪家,反正都是同一個品種,哪怕香料廠的造物真的比尾區高級,讓接替他們的野怪照本宣科重新做就好。

    費雪相信香料廠野怪的智力,他們肯定能想明白,在同樣的血契上簽名當血奴,就是他們眼下最好的出路。

    至于鳶尾灣那幾只危險分子……

    老實說,格里芬·費雪有點眼饞。尤其是那個能扭斷血族天賦者脖子的“變異種”和他們手里巧奪天工的空間造物。

    但他又不是以“貪婪”著稱的黑山家人,理智還是能克制住欲望的。

    格里芬·費雪壓根就沒想抓住他們,那純粹是活夠了沒事找事。

    他派了那傻乎乎的兔頭人出去,與其說是追殺漿果,不如說是阻止分頭行動的漿果們匯合,多拖他們一會兒。只要臨時將這些危險的小家伙困在干擾區,讓他們別壞他的事,也別來找他就行。

    當然,如果在這個過程中,那些秘族雇傭兵能死幾個就更好了,“典當”能繼續充電,他也借此摸準漿果們的位置,綴上眼線以待后續處理。

    可惜,那些危險的小東西還是太聰明了,沒能如他愿。

    格里芬·費雪不無遺憾,不過他知道凡事適可而止,不能太完美主義。

    現在大功告成,來日方長,整個背尾兩區的野怪群都握在他手里,幾根無本之木危害不大。沒有漿果社會支持,他們連醫藥和工具都弄不到,蹦跶不了多久。

    格里芬抬起頭,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自己——不是只有漿果會冒領別人的皮衣。

    此時,這位鳶尾灣的實際掌舵人早脫下了他的高級成衣,一身鳶尾灣的舊工作服,看著和任何一個疲憊的碼頭運輸工殊無二致。他正開著一輛拉木材的貨車,規規矩矩地排隊上高速。

    悄無聲息間,他已經離開鳶尾灣近百公里了。

    格里芬·費雪打開車載音箱,開播一首格調高雅的古典樂。

    一個值得尊重的朋友告訴過他:幕后的人永遠不要冒險,只要藏好自己,就已經贏了一半。

    他深以為然,點了根迷迭香,朝著腹區方向看了一眼。

    “托邁卡維將軍的福啊。”他心里遙遙致意,“也祝你一切順利,希望臺風別影響你回尾區的航班!

    邁卡維沒在回程路上。

    他跟臺風“依米爾”來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親密接觸。

    臺風過處,海面上晨昏不辨,黑壓壓的。巨大的軍艦在幾十米高的巨浪中穿梭,還不如洪流中的螻蟻。船體劇烈地橫搖,每一下都好像要直接翻進水里,不知是雨還是浪的水一下一下地往窗戶上撲,仿佛行將闖入的巨獸,垂涎欲滴地等著噬人。

    船上馬力全開,但儀表盤上的風速還在不斷上升,船身發出不祥的“咯吱”聲,隨時要解體似的。

    船上只有一個活物——“風暴”小安德魯·邁卡維。

    邁卡維沒有自己作死還拉人墊背的毛病,他沒讓人跟著,這會兒早就把人皮衣扒了,露出自己的臉。

    邁卡維家人都是一頭古典的純正黑發,五官端正又陰郁,某些角度看起來,甚至會帶有一些欺騙性十足的陰柔氣,很符合人們想象中古老家族上流血族的模樣……只要別看他們的眼睛。

    邁卡維的眼睛里住著他們瘋狂的靈魂。

    在狂風與巨浪中,他的眼珠比儀表盤上的警告燈還亮,死死地盯著前方。

    那東西就在這里,邁卡維感覺得到,他也不是對臺風有什么特殊愛好,而是他能感覺到,那吸引他的東西正是因為臺風的擾動才泄露出一絲氣息,之前腹區的異常能量變化也都伴隨著極端天氣和自然災害。

    等臺風過去,再去尋找它的蹤跡,恐怕就難了。

    儀表盤上的報警器大作,邁卡維已經逼近了臺風中心。

    血族的夜視力極佳,突然,他在昏天黑地中瞥見了一點微光。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邁卡維飛快地眨了一下眼,而就在這時,風速驟然往上提了一截,剎那間,轟鳴聲竟蓋過了警報聲,一道大浪攔腰撞來,連邁卡維都沒站住。

    被狂風戕害了一路的艙門橫飛出去,邁卡維驟然踩空,被甩出了門。

    血族慘白的皮肉上倏地暴起青筋,竟從神罰一般的狂風驟雨里給自己鉆了個風洞,他整個人就琥珀似的“鑲”在了狂風里。

    可是大自然面前,哪怕是二級天賦者,也如此渺小不堪一擊。

    邁卡維艱難地穩住自己,放出視線。

    就在這附近,他能感覺到心臟在不自然地跳動,皮下的每一寸筋骨都隱隱作痛,有點像被違禁品污染的感覺,但冥冥中,那東西又好像是和他的生命起了共鳴……

    恍惚間也就一個走神,巨大的陰影就朝他橫掃過來,方才被狂風掀飛的軍艦打著轉地撞向了他!

    天賦能力臨時隔絕了外界傷害,也隔絕了邁卡維的五感——他意識到不對的時候,船身已經到了跟前。邁卡維頭都沒來得及回就被船身撞飛了出去,他一時失去意識,好像變成了一張紙,隨風逐浪。

    軍艦陡然解體,船艙碎片亂飛,將血族撞得東倒西歪,倏的一道光閃過,某一次撞擊被判定為致命傷害,邁卡維身上保命的天賦物啟動,保護了他一次。與此同時,天賦物能量和狂風短兵相接,在局部炸起樓高的巨浪,邁卡維斷了線的風箏似的,被彈向了臺風眼。

    臺風眼里仿佛另一重世界,海面寧靜若眠,一座海市一般的島高高地懸在平靜的海面上,臺風過處,它時而真切宛在眼前,時而模糊得薄如輕煙,像是兩重時空不斷交疊、錯開,搖搖擺擺。

    邁卡維被天賦物彈進來的瞬間,那島忽然真切起來。高大的血族身體掠過一棵大樹,樹枝應聲而折。

    大樹后面,一座遺跡般恢弘森嚴的建筑矗立在那里,海風將沉淀了數百年的灰塵拂開,露出一塊深黑的石碑,上面用幾種已經失傳的語言寫著:

    國際異能者監獄——特級高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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