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依米爾(四)
摩羯洲尾區。
早在血族致命的襲擊未至,三大火種路線“斷交”的時候,霍尼第一萬次聯系迷藏沒有回音,正在焦躁中,就聽見有人叫她。
抬頭見是伯爵,老太太臉色稍緩。
達米安諾斯手下的廢物們行事不謹慎,被血族抓到后摸到了兩個驛站,霍尼臨危受命組織驛站撤離,能順利,還多虧伯爵替她周全各種瑣事細節。
打從新基地始建,伯爵就默默跟在霍尼身邊做事,只是除了公務,霍尼幾乎沒跟她閑聊過。這人寡言得像個啞巴,獨來獨往,偶爾還顯得神神道道的。
好在關鍵時候是真能干。
“一團亂麻,”霍尼咕噥著抱怨了一句,“整個圣地的火種加起來都沒你靠得住,我估計還要繼續撤,鬼知道達米安諾斯那老東西能捅多大婁子。”
伯爵神色如常:“沒什么,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霍尼:“……”
“會說話”這項技能,看起來不是母系遺傳的。
這時,她看著伯爵那烏云似的黑發,忽然心里一動。
“等等,烏鴉——你那討債鬼‘兒子’,是不是留了什么話?”霍尼一把抓住她,“是什么?見鬼,你怎么不早說!你有他現在的聯系方式嗎?”
“我不能早說,我們的命運是巖漿上的舞步,長老。一步沒踩在鼓點上,也許就燒成焦炭了,時機是不能錯的。”
就像當年傾盡全力尋找“第四條路線”、反而葬送了自己的亞特蘭蒂斯。
伯爵被縱火老太抖落得亂晃,話音卻十分平穩:“他說,羅蘭長老和達米安諾斯長老分道揚鑣的時候,告訴你,去黑山谷。”
這就是匠人造物沉寂、整個人類社會在“黑暗領域”的籠罩下瑟瑟發抖時,霍尼孤身一人,在黑山谷里喃喃地罵了一聲“王八蛋”的原因——
一個自稱“瑪莎”的……不知是什么生物,反正不像活人的家伙,自稱是典獄長的“助手”,引她見了個一看就不像好東西的黑匠人。
多年來,黑山谷暗通摩羯洲各區的黑匠人、黑醫生;烏鴉成了新的典獄長;背區黑匠人的規模比他們想象中大得多,居然有好幾個聚居地,還替血族干活……
以及最荒謬的,這段時間勾得所有人神魂顛倒的“大量資源”,生產的主力居然是背區人類!他們的敵人之一——人人得而誅之的黑匠人。
“這算什么?”霍尼腦子“嗡嗡”地問眼前的黑匠人,“我們兩頭……撇開血族這個中間商,終于見面了?”
與此同時,摔到了石碑底座的邁卡維睜開了眼。
他不是考古專家,當然沒看懂。對著石碑瀝了瀝腦子里的水,恢復力驚人的血族攢夠了爬起來的力氣。
邁卡維在破破爛爛的軍裝里摸了摸,從胸口內袋里抖落出一堆天賦物殘渣——護具能量耗盡,已經碎了。
護具底下,壓著個手機,倒是命大。預料到這一路肯定是凄風苦雨,他把手機事先塞進了防水袋……手機壞不壞無所謂,主要是為了保護手機殼。
他是最近才開始用手機殼的,神通廣大的喬凡尼醫生替他定做的,背面的滴膠里是一堆用頭發絲黏的棕色絨花,看著有種令人牙酸的文藝腔調……不該找她,醫生的審美真夠嗆。
不過……算了。
幸存的手機還能開機,只是沒信號,內置時鐘顯示此時將近白夜十二點,屏幕上還有“穿好皮衣注意防曬”的提示。
可這島上卻是黑夜,一抬頭,無星也無月,天上籠罩著一層死氣沉沉的霧霾,凝固了似的,臺風都吹不散。
對,臺風呢?
邁卡維猶疑不定地回頭看了一眼,他的意識中斷了片刻,但分明記得自己是被天賦物和臺風撞進來的。如果海上真有這么一個小島,應該落在岸邊不遠處。
可是一眼看去,他離海岸足有數公里遠。
怎么飛過來的?他身上長了雙螺旋槳嗎?
而海上風平浪靜,哪怕是深處臺風眼,也不該這么寂靜。
就像“依米爾”憑空消失了。
邁卡維皺眉,忽然又意識到不對:這里太安靜了。
周遭不光沒有人聲,連風聲……海濤聲都沒有!
身在島上,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這里的時間好像是靜止的。
這不可能是天賦物,天賦物的能量等級不會超過二級,絕對造不出天災都撼動不了的空間。
那難道是神圣天賦“家園”?
那是唯一一種和空間有關的天賦能力,屬于角區的赤鏈家族。這家人祖上也出息過,出過一位能力等級達到四級的“親王”。
可……姑且不論親王殿下能不能做到,就算能,那位也早上歷史課本了,生前做過多厲害的空間領域,主人一死也不可能長存于世。
邁卡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走,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總不能是野怪的空間造物吧?”
隨后自己也覺得荒謬,捏了捏眉心,對著手機自言自語:“我最近可真是命犯野怪,都開始胡思亂想了……”
石碑后面的建筑在霧霾中半隱半現,鐵灰色線條冰冷、單調,看起來比死刑犯的判決書還嚴酷。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高墻與重門,崗哨亭密密麻麻,血紅警示牌隨處可見。
那些文字符號邁卡維看不懂,但通過建筑風格判斷,他認為這里應該是座監獄,而且關的肯定都是危險分子——堡壘似的建筑群,比他小時候參觀過的天賦者監獄還森嚴,四周裝配著某種大型武器,只剩殘跡了,但能看出炮口和槍口都是向內的。
監獄大門敞著,門口豎著個不識字也能看懂的指路牌,上面只畫了個箭頭。
“有‘洞察’就好了,以前也沒覺得‘洞察’這么有用。”邁卡維對手機說,繞著指路牌轉了一圈,沒看出所以然來,于是邁開腿,藝高人膽大地順著箭頭往里走。
一走進去,建筑的壓抑感更重了,叫人喘不上氣來。
指路牌五十米一個,生怕他迷路似的,終點是一個很像地下防空洞的入口。
門依然是開著的,門口豎著最后一個指示牌,不過上面畫的不是箭頭,而是個相當粗魯的手勢,因為意向淺顯,血族、秘族……連漿果都能看懂。
邁卡維咕噥了一聲:“……真沒禮貌。”
他掌心聚起幾公分的小颶風,在通道門口感受了一下,神色微變。
“不知道什么材料,”他對手機說,“但非常堅固,至少我的‘風暴’破壞不了一點……一會兒萬一被關在里面,我可出不來。”
他一邊這么說,卻一邊頭也不回地往里走。
“也不知道我會挖出個什么,女神的棺材嗎?以前不太虔誠,不知道臨時祈禱管不管用……”
邁卡維一路和手機隨口閑聊,這地下防空洞不知有多深,他穿過一道又一道二級“風暴”絕對無法破壞的門,門都敞著。就在他幾乎要失去方向感的時候,終于到了終點。
“住過人,看起來像個書房……呃。”
書、本,紙張散得到處都是,文字看不懂,但有很大一部分是數學符號。墻上掛著幾面屏幕,漆黑,一把懶人轉椅橫在那,一邊扶手上綁著只半癟的氦氣球,怪模怪樣的,像個陰陽怪氣的哈波克拉特斯人。
另一邊的扶手上搭著只喪偶的襪子。
“至少我們知道這不是女神的地盤了。”邁卡維沉沉的目光落在那只襪子上。
它看起來應該是個高個子成年男子尺寸,以及最重要的……上面有漿果的氣息。
邁卡維一邊四下打量,一邊隨手按下墻上的開關,本沒抱什么期望,結果對血族來說略刺眼的光卻應聲亮起。
“這里有電……”
島上有發電機?這么深的地下工程,有供電系統也不是不可能……既然有電,為什么這一路的電子門都沒關?
亂七八糟地想著,邁卡維的目光落在了桌子對面的屏幕上。
這地方到處都是能進博物館的神秘符號,透著股古老腐朽的氣息。然而電腦、畫著數學符號的紙卻充斥著水瓶洲元素,顯得有些割裂。
既然有電,能開機嗎?
邁卡維湊近研究了片刻,操作界面他居然大致能看明白,還算順利地找到了啟動鍵。
邁卡維猶豫了一下,想著反正他今天作的死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樣,于是果斷按下啟動。
正對面的屏幕亮起來的瞬間,邁卡維沒能站穩。
整個房間……不,整個島都仿佛震顫起來,但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地震。邁卡維的只覺得自己被塞進了一個不能理解的空間,腳下的地面都消失了,他在信息的洪流中瘋狂旋轉,五感全體失調。
他像是打開了神話傳說中的潘多拉魔盒,被無數詛咒的幽影穿胸而過。
巨大的噪音響起,島上的濃霧剎那間被臺風吹散,暴虐的風雨將簡陋的指路牌連根拔起,直指天際,空無一人的監獄建筑群燈火通明。
電子門發出不祥的“嘎吱”聲,各處角落里的攝像頭像冬眠蘇醒的蛇一樣掙動著。
島上凝固的光陰倏然流動起來,于狂暴的風浪中降臨。
邁卡維踉蹌半步,仰面倒在躺椅上,他放大的瞳孔收縮成針,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什么?”
陌生的語言。
血族眼還花著,沒看見他死死攥在手心的手機自動脫離鎖屏狀態,顯示信號滿格。
三秒后,陌生的語言變成了標準摩羯通用語。
“你好,‘陰影’的后代,第二個‘奇跡’已實現。”
第152章 依米爾(五)
鳶尾灣,正在開車的烏鴉身體猛地一僵,和秘族躲貓貓時跑出來的血色頃刻消散。
他睜大眼睛,臉被雨后濕漉漉的陽光鍍了一層白貝母,嬉笑怒罵的面具悄然裂了條縫,剎那間,萬般情緒閃過。
就像復雜的光譜會混出一片雪白,他的神色也因成分過于復雜,看起來反而有點茫然。
然而也只有片刻。
烏鴉緩緩把車停在路邊,穩當得不像耗子洞車神風格。
“李斯特,”他用一種近乎于耳語的聲音說,“換一下,你來開。”
茉莉皺著眉抬頭:“你怎么了?”
“哦,好。”李斯特摸不著頭腦,應了一聲,四下張望了,見附近沒鬼也沒攝像頭,正要下車換座位,就聽見烏鴉清嗓子似的輕輕咳嗽了一聲,這一下像是被口水嗆住了,他開始咳得停不下來。
李斯特在兩個女孩的驚叫聲里猛地回頭,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烏鴉一手捂著嘴,血卻從他指縫間往下流。
李斯特簡直肝膽俱裂,嗓子劈得跑了調:“驛、驛站長?!”
他一把抓住烏鴉肩膀,烏鴉肩頭緊縮,堅硬似鐵,微微顫抖著。可是隨即,李斯特意識到,他在笑。
不是冷嘲熱諷的,也不是故作輕快的……是一種沒有陰霾的笑。
就像個贏了游戲的孩子。
五百年前,曾經關押危險分子的監獄成了最后的堡壘,地下防空洞里,三個“無赦鬼”幽靈似的站成一排,圍在代號“烏鴉”的前任第六區最高指揮官身邊。
指揮官先生濃密的黑發許久未經修剪,已經無法無天地長過了下巴,只好在腦后綁了個非主流的揪。他鼻梁上架著副造型浮夸的小圓眼鏡,左眼血跡未干,心情卻很好似的,正拿著馬克筆往笑瞇瞇的米老鼠氣球上畫大板牙。
“陰影生物也會喜歡米老鼠嗎?”他對面,閃著熒光的屏幕后傳來沒什么語氣的機讀音。
“應該是吧,爆漿小耗子銷量挺高的——這是我在游樂場遺跡里撿的,居然還能打氣。”烏鴉完成了他的“大作”,推了推眼鏡,“你能想象‘莉莉絲’最后死在這種地方嗎?”
人工智能平靜地回答:“可以,這聽起來很合理。”
陰影生物之父——EHA004心智從未成熟,人造的陰影生物也都帶有某種荒誕的童話色彩,他畢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莉莉絲”去一次游樂場,只是未能成行。
很多年后,背叛了造物者的莉莉絲也被自己的“孩子”背叛,她七個最得意的“孩子”集體叛變。而被最親近的人背叛后,莉莉絲倉皇出逃,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選擇的方向正是“四號”憧憬過的游樂場。
在廢棄的游樂場里,“七宗罪”在旋轉木馬前挖出了莉莉絲的心臟——那是真正具象化的“陰影”,有了它,就可以無限制地復活死者,制造使徒。
“莉莉絲”誕生在超齡兒童的夢里,毀滅在音樂早停的樂園遺跡中,大概未經兌現的承諾都如未能安葬的尸體,會永遠在午夜徘徊。
“可惜,在他們商量著分享勝利果實的時候,遭到了半獸人軍團的襲擊,那顆偉大的心臟在沖突中破損——”這場“背叛”“黃雀在后”大戲的幕后推動者抱著畫好的氣球親了一口,把它放到了半空,從兜里摸出個小東西。
那是一塊蠶豆大的碎石,薄如蟬翼,黑得仿佛能湮滅一切可見光,此時就草率地裹在一塊疑似用過的紙巾里。
烏鴉彎起眼睛笑:“這是我做好事不留名應得的。半獸人拿的,我避開‘洞察’以后才截的胡。”
“不再完整的‘陰影’會喪失權柄,”人工智能說,“陰影生物將失去部分活性,從此血仆的生命和半獸人的理智都需要大量黑晶殘渣維系——”
“半獸人本質是動物,血仆本質是尸體,前者會隨著殘渣耗竭返祖,后者么……”烏鴉想了想,“以后可能沒法自然出生了吧?嘖,倒是給他們省了不少計生支出。老師,你說他們會選擇跟半獸人拼命,追回‘陰影’碎片呢,還是干脆破罐子破摔,把剩下的分食?”
“正在根據現有條件重新計算……后者概率超過99.5%。”
兩個人尚且會分贓不均,何況七個。其中一定有人對自己的話語權比重不滿意,只要有一個冒出“就算拿回完整的陰影,也是為人作嫁,不如先抓到實際好處”的念頭,那七位就會內訌。
“所以按計劃,我們要進行下一步了。”烏鴉話音落下,他身后三個“無赦鬼”一起變了臉色,他沒回頭,隨意地擺了擺手,“說好的哦,不許反悔。”
“奇跡”這倒霉雞肋技能,只能讓別人許愿,在實現的時候,由“奇跡”本人支付代價,還不是明碼標價。
誰也不知道,最后一個“特級”一生積攢的亡靈之海,夠不夠支付他以“白晶”方式保存記憶的代價。
臨到最后關頭,三個無赦鬼誰也不肯做許愿人,最后烏鴉不耐煩了,隨手抓了一個塊頭最大的。
“別哭了,我還需要第二個許愿人,不會只讓你一個人倒霉的。”烏鴉發出情商很高的安慰——那時他們已經離開了小島,上了一艘船。
要是當年教主“一號”還在,說不定能把小島“一鍵封存”。
他這水貨特級就不行了,只能靠大法官,用驚人的計算量,幫把他收錄在左眼中的幾千種火種能力組合設計。趁血仆和半獸人撕毀契約翻臉內戰,他花了整整一個月,才實現了差不多的效果。
“如果第一個奇跡實現,我恢復意識的瞬間,之前收錄的所有能力就都會消失,島上的封印當然也留不住。”烏鴉又抓了一個眼淚汪汪的無赦鬼,“給我許第二個愿,讓封印多茍一陣。”
“多、多久,先生?”
“到我把被選中的冤大頭送來為止,”烏鴉說到這,頓了頓,又自言自語地輕聲嘀咕,“不會太久的。”
拖越久,為這“奇跡”支付的代價就越大,第一個“奇跡”實現后,他僥幸活下來的殘軀也不知能剩多少“生命值”,超出限額,“奇跡”就無法實現了。
“好了,那就開……”
這時,沒分派到許愿任務的“幸運兒”吃力地發出含糊的聲音:“我也能許愿嗎?”
“嗯?”
“我……想讓你平安幸福。”
烏鴉愣了愣,好脾氣地笑了:“謝謝——但是……”
“奇跡”的使用者,不能用“身外之物”去支付,一旦使用這能力,幾乎就注定了使用者沒有善終。許愿“奇跡”使用者本人“幸福平安”,是個不可實現的悖論,就像沒有人可以把自己從地上提起來。
但烏鴉最后沒有和對方掰扯“奇跡”的原理,只在一頓之后說:“謝謝,我會接受,那么你的愿望排在第三位。”
畢竟活著嘛,沒必要總醒著,夢是可以做的。
雖然他已經夠幸運了,不該奢求太多。
第二個“奇跡”踩著死線堪堪實現,所有人的命運行至懸崖邊緣,姓“邁卡維”的冤大頭用冰冷顫抖的手打開書桌下自動彈開的保險箱。
看到了那引著他穿越臺風的東西——
裹在一塊破紙巾里的……所謂“陰影”碎片。
血族的生命之源、詛咒之始。
第153章 依米爾(六)
尾區大森林,遭受無妄之災的飛禽走獸在林間沒頭沒腦地亂撞,黑山谷一如既往地死氣沉沉。
霍尼看了一眼假人一般立在旁邊的“瑪莎”,又將目光投向眼前的“黑匠人”。
這人是專門負責在背尾兩區之間走動,替背區黑匠人“進貨”的。
霍尼雖然偶爾也從黑市上淘東西,但沒和這些人打過交道。黑市交易都需要一些行走在灰色地帶的掮客居中,印象里,那些黑匠人見了她這“憤怒”,不是想辦法下黑手,就是隔八百里望風而逃。
他們看黑匠人,覺得那都是一群藏頭露尾的神經病。黑匠人看他們,大概也跟碰見血族安全署的警察差不多。
如今面對面,都說摩羯洲通用語,都有半輩子的親朋故舊,誰也不是兇神惡煞,不同境遇的悲喜竟能互相同情。
“告訴你現在還能聯系到的人,別理會他的威脅。”
越是結構簡單、制作粗陋的通訊工具,受血族干尸粉影響就越大。此時,霍尼身上大部分通訊物品失靈,唯獨圣地長老專用的那個通訊造物夠高級,雖有延遲和干擾,但勉強能用。
羅蘭自制的紙幣則不受影響。
這話不用黑匠人囑咐,羅蘭將那所謂“血契書”的事告訴霍尼后,“圣、秘”兩條線就達成一致意見“見鬼去吧”。
雖然他們既無法控制惶惶的人心,也想不通別的出路。
此時,尾區人類被血族駐軍抄家,唯一的外逃通道完全暴露,他們當然可以嘴硬不理會那惡心的脅迫,可發血契的神秘人只要打個報警電話,他們就是徹底的窮途末路了。
霍尼抓住黑匠人話里的關鍵詞:“他?”
“名字叫格里芬·費雪。血族,不是天賦者,也在生死契范圍內。”黑匠人先前已經和霍尼交代了費雪家與背區“香料廠”的情況,以及此時生死契失效的窘境。
“我們那邊基本確定,就是這個人,為了破壞生死契,殺了他的親生父親,汽車爆炸的場景被我們的匠人造物錄下來了。他知道生死契失效的事情一旦傳出去,我們的處境會變得非常危險,所以我們不敢聲張,只能藏匿起老費雪的尸體,所以才敢肆無忌憚——”
“肆無忌憚地利用信息差,威脅恐嚇我們。”
“對,就算你們外派的人動向都被他掌握了,他也根本不會報警。他圖謀的是整個尾區的火種為他效力,不是給駐軍盡公民義務。而且比起我們,格里芬·費雪才是更不敢聲張的一方。畢竟我們對血族還有價值,生死契失效曝光出去,頂多是被別的血族脅迫做奴隸,他犯的可是弒親罪,那是血族大忌,死刑無緩。”
格里芬·費雪拿捏住了他們,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也拿捏住了格里芬·費雪。
難怪迷藏也失聯,霍尼早就覺得蹊蹺:烏鴉是什么級別的禍害?炸了星耀市地下城數次都是他最不值一提的“成就”,前一陣的血族大游行都是他推波助瀾的,身邊還有個殺血族領主像切瓜的邪門白毛。“1+1”約等于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她就不相信他們能輕易落到哪個血族手里,現在看,八成也是被那狡猾的血族干擾了通訊!
霍尼罵了句臟話——太窩囊了,整個尾區,居然被一個連天賦者都不是的血族耍得團團轉。
“至少血族空軍摧毀我們家園之前……”
“三到六個小時。”那黑匠人篤定地說。
“什么?”
“血族空間帶來的天賦物,空間型,會通過污染破壞你們的空間造物。血族駐軍調用的天賦物來自正規渠道,他們政府采購的,能量水平都有標準。按那個數粗略估計,完全蠶食匠人空間造物大約六小時。但這些年我常跑尾區,以我對你們這里匠人空間造物的了解……”那黑匠人說到這微頓,朝霍尼一低頭,“抱歉,我得直說。你們的空間造物質量大多不行,除了‘迷藏’之類少數精品,其他未必能撐那么久,三個小時后,就有爆開的風險。”
霍尼聽得眉心一跳,看向對方:“你不是‘學徒’吧,是二級匠人?”
“是,我沒什么天賦,才剛升入二級不久。”
霍尼看著這黑匠人,對方神色誠懇,并不是在故作謙遜。這黑匠人也就三十來歲,臉上帶著常年奔波在兩區之間的風霜,情商高得不像那些或木訥、或懦弱的匠人。
可是在尾區,除了三月一日那種天賦異稟、還背負血海深仇的特例,絕大多數“殘缺路線”的火種都要在一級“學徒”上蹉跎很久,人到中年才升入二級,已經算相當“年輕有為”,有資格進入協會話事了。
“沒辦法,女士,我們和這里的匠人不一樣,得在血族的地盤上討生活。”那黑匠人看出她的臉色,也想到了尾區的兩大協會,臉上浮起一絲復雜的譏誚,“就算簽過生死契,血族也不養沒用的東西……我們那里只有‘殘缺’一條路線兩個方向,沒有大量未成年的火種小戰士為了我們去送命。”
背區的香料廠只有“殘缺”路線的火種火焰晶,那里也不像尾區那樣“違禁品”泛濫,香料廠外圍的層層“安保”就阻斷了他們接觸其他路線火種遺留物的路,更不用說人類主流社會對“黑匠人”與“黑醫生”的排斥……
然而在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里,他們的人力卻足以自給自足……不,不單如此。
“香料廠”的生產力在血族人口大區竟有碾壓式優勢,支撐起了整個費雪家族,讓那些血族成為僅有的幾個橫跨背尾兩區的大財團之一,貢獻了背區將近五個百分點的財政收入。
對于自己的價值,他們一無所知,直到被貪婪狡猾的血族陰謀覬覦——
霍尼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么多年,我們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霍尼削瘦的臉抽緊了,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扯別的沒用。
她迅速將還能聯系的渠道都聯系了個遍,盡可能地把消息擴散出去。
“匠人造物的通訊時斷時續,你們有什么辦法嗎?”
“能抗干擾的通訊造物有,但結構復雜,單個造成本太高,通訊最重要的是普及,你懂的。現在應急的話,對外可以用血族的手機,你們放出去假冒血族的人身上都有,你有嗎?”黑匠人一邊說,一邊解下自己身上的小包裹,“沒事,先借你一臺備用的,問神圣的羅蘭先生要其他人的號碼……嘿,女士,它不咬人!”
代表黑山谷的“瑪莎”適時開口:“先前典獄長從地下城黑市上收購了許多不記名手機,都存在我這里,您抵達之前就已經緊急送往各驛站和小鎮了。”
霍尼顧不上去細想烏鴉那混賬從什么時候開始計劃這一切的——她可不像年輕后輩那樣一知半解,她知道這東西的危險性。
“這玩意兒太不安全了,里面有定位,會暴露我們的位置,被監聽,被……”
“但安全不是靠給自己增加禁忌維系的,而且容我無禮,你們已經暴露了!”
“……”
黑山谷——“瑪莎”臉上露出笑容,雖然是一張老年女性的面孔,那笑容卻有幾分霍尼熟悉的烏鴉味。
“瑪莎”說:“應該說,我們真的隱藏過嗎?”
連尾區的血族小孩都知道,“森林里有野怪,不乖的小孩,會被野怪半夜咬掉大腳趾”。他們就和管理不善的垃圾填埋場、罪犯橫行的地下城、往來的偷渡走私航線一樣,只是個血族政府懶得解決的“小問題”。
一旦他們這問題不“小”了,傾覆只是血族高官一句話的事。
茍且和躲藏,原本只是臨時的生存策略,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變成了他們的人生信條。
血族一代代育種、洗腦,培育溫馴愚蠢的寵物和家畜。他們這些“自由人”從來都看不起“漿果”,認為那些美麗的娃娃都是空皮囊,靈魂都被鬼話污染了,可憐可鄙。
其實大家又有什么區別呢?
霍尼無言以對。
黑暗籠罩下,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遷徙開始了。
如果是五百年前“正常”的人類社會,這樣的撤離簡直天方夜譚,別說在通訊不良的幾個小時內完成,幾天都未必能組織出個頭緒。
好在這里只是一片末日后的零落廢墟。
在朝不保夕的危巢里,每個活人一生下來,就背負起流放之刑,除了少數天生的特權階級,絕大部分人都經歷過緊急撤離。
尾區每個小鎮都連著驛站,都有緊急撤離機制,臨時取代匠人造物的手機一將命令傳遞出去,各處即刻找到了頭緒。
圣地和方舟里從來是高手云集,弄明白現狀后迅速鎮定下來,短暫分裂的三大火種路線借著外族的通訊網重聚。
直到這時,霍尼才略松了口氣,想起了什么,又問黑匠人和“瑪莎”:“那之前簽了那些鬼東西的人怎么辦?”
年輕的黑匠人沉默片刻,抬起頭看向霍尼,露出一雙深灰色、如鷹隼般的眼睛:“讓血契無效,就像格里芬·費雪本人做的,找到他,殺了他。”
格里芬·費雪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契書,角落里代表簽約野怪的數字停滯了。
這也在意料之內。
尾區野怪被他嚇傻了之后,會有一小段時間慌不擇路,特別是發現別人已經簽了血契的時候。骨頭軟的、軟肋多的,都會開始行動。但這一撥人做出選擇后,剩下的就沒那么容易了。
短時間內,野怪內部會分為兩派:已經簽了血契書的人會設法拉著他們的同伴一起,另一方則會誓死維護自己的堅守。
投降的羞恥疑慮,堅守的滿腔恐懼,雙方都心緒不安,會把不安轉化為互相攻訐,不遺余力地彼此道德審判。這樣吵完后,每只野怪的立場都會更堅定。
而尾區的野怪漿果和費雪家的香料廠早有勾結,這事他知道,干尸粉能抑制簡單的通訊用品,但不是所有,憑野怪那無窮的創造力,現在兩個區的肯定勾結上了,他們一對信息就會發現,自己這個血族并沒有那么強勢不可戰勝,也有弒父的把柄在他們手上。
“那么接下來,”格里芬·費雪卷起血契書,心想,“就該到‘大逃殺環節’了。”
野怪們會聯合起來,不遺余力地對他展開刺殺行動。
第154章 依米爾(七)
偌大的摩羯洲,哪怕尾區是出了名的經濟欠發達、“人煙稀少”,也有將近一億吸血鬼。
格里芬·費雪又不是鑲在地基上的棺材房,三個小時內,從一億血族里抓他一個?
這是什么天方夜譚?
有這本事,干嗎不去角區安全總局里應聘?
更別說他們又不是安全署的警察,是喪家之犬,兩眼一抹黑的野怪,自己還逃命呢!
霍尼瞪著黑匠人,懷疑對方在陰陽怪氣:“意思是讓他們自生自滅?”
“不,”黑匠人的卻是正色,“不管為了我們被困香料廠的同伴,還是為了你們的未來,格里芬·費雪都必須死,他知道的太多了。”
“是,我同意。”霍尼叉起腰,“問題是怎么做,你們發明出能遠程咒死他的造物了?”
黑匠人恭恭敬敬地轉向“瑪莎”:“雖然沒有,但典獄長告訴我,我們有一件以‘洞察’為原型的珍貴天賦物,對嗎?”
他們確實有,而且是腿很長、自己會跑的那種。
鳶尾灣里,格里芬·費雪手下的秘族被烏鴉遛跑了,龐大的血族護衛隊則都跑去圍追堵截“迷藏”——這時,終于能看出格里芬·費雪對鳶尾灣的掌控程度了。他的護衛隊居然直接略過當地安全署,越俎代庖,在鳶尾灣每個路口都設了層層檢查點。所有監控都有專人盯著,監控死角處,到處是穿著防曬防爆衣的血族,荷槍實彈,用能量檢測器對隱藏的空間造物展開地毯式搜索。
加百列反而被雙方都忽略了。
加百列從來如此。
不管是血族還是人類,不管身處百人堆還是萬人潮,他永遠是其中最吸睛的。可有時候,他又成了最隱形的——他能無痕地融入血族社會,有了“寄生”,更是讓他連除味劑和降溫藥都省了。
至于同類……
危機關頭,大家注意力會收窄,只顧得上最重要的人和事,如果他不找存在感,人們就會忘記他。
就像這時。
雖然通訊出了問題,但加百列并沒有完全失聯,他身上還有那顆不知什么原理的小石子。
小石頭無法接收信息,但能讓烏鴉單方面地“竊聽”到他。對此,加百列一點意見也沒有,甚至覺得少了。早知道他就帶倆,一個一直貼在胸口直播心跳,一個釘耳朵上掛嘴邊,省得說話時還要拿出來。
只是,他明明隨時報告自己的位置,烏鴉為什么還沒來找他……甚至沒讓毫無戰斗力的“迷藏”來。
不是需要他保護那些瑟瑟發抖的小雞仔嗎?
加百列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你那邊顧不上嗎?”
沒有回音。
“好吧,”加百列等了片刻,只好寂寞地自問自答,“這個蝦少爺確實給你找了個大麻煩,我去他老巢看看,十三號碼頭第二停泊區,你應該知道……”
格里芬·費雪本人離開后,加百列潛入他的秘密基地就跟回家一樣容易。
他借用“木偶師”的能力捏了幾個傀儡,輕松將守門的保鏢分頭引走,逐個干掉,然后把保鏢小隊長的尸體請進雜物間,摸走門禁卡:“借用一下,謝謝。”
格里芬·費雪顯然準備好了迎接“洞察”,連垃圾桶上的指紋都清理得干干凈凈,一眼掃過去,“洞察”出的信息全是無關緊要的。屋里只剩下主人死后被打回原形的木偶,以及一個全新的一次性手機。
“跑了。”加百列掃了一圈,“沒什么線索,需要我做什么,給我點提示。”
依然沒有回音。
加百列的耐心已經徹底告罄,深吸口氣壓下略微浮動的青筋,眼神冷了下來。
“我需要跟你談談。”說著,加百列撿起那一次性的手機,用“洞察”掃了一遍,“這里有一個沒有問題的手機,打給我。”
他報了號碼,不擔心烏鴉會找不到備用的手機——隨機抽一個倒霉的血族路人“借”一下,派李斯特去都行。
可是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信號滿格的電話悄無聲息。
“喀嚓”一聲,手機的金屬外殼裂了。
加百列心里的暴躁已經燒起來了:烏鴉到底怎么了?他脫困應該很容易……難道他吃了降溫藥?那個藥真像小姑娘們說的,有致命的副作用?
不……這些想法沒有意義。
加百列神色空白地盯著變成了蛛網的手機屏幕片刻,強行按捺住焦躁,從兜里抽出了羅蘭塞過來的那張紙幣。
這東西沒讓干尸粉影響,一直是可以聯系的。從尾區發生變故到現在,伸手一搓水印處,已經有三十多封未回信件折疊在里面了,潤色潤色夠集結出版的。
這家伙是加百列見過的最愛寫作文的男人,筆耕不輟的精神令人感佩,但加百列一封也沒回——作為代理驛站長,他單純就是驛站長的“替班”,雖然說話做事的風格比較隨心所欲,但做什么、說什么,他都是按烏鴉的立場和想法來的。
既然烏鴉一直能越過他聯系外界,對事態發展一清二楚,卻什么都沒對那邊說,那他這“替班”還有什么好說的?
煩躁像返流的胃酸一樣灼著他的胸口,加百列強忍著,飛快翻看那些信。同時,一個接一個的疑惑浮出水面。
之前,羅蘭信里對達米安諾斯的激進行動表示過擔憂,這些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加百列都不太走心,只是轉述,烏鴉說“沒事不用管”,加百列就想也沒想地“沒管”。
可是顯然,結果并非“沒事”。
烏鴉真的沒預料到嗎?
那個人可是能從一個罐頭包裝紙上窺見整個摩羯洲全貌,他也一直在暗中觀察尾區人類,那么他對事態發展沒有預判嗎?為什么放任縱火老頭亂來?為什么沒提醒“作文先生”迷藏可能有暴露風險?又為什么沒給尾區的人類社會預先留退路?
要是用資深連環殺手的思路想這事,烏鴉簡直就像故意挑起那些火種的貪欲,把背尾兩區的人類都推向絕境。
加百列想起那天緊貼的滾燙身體,想起那隔空觸碰的刻骨之痛……此時在這顆小石子面前,好像都成了幻覺。烏鴉于他又成了水中的月亮,只是個來自遠方的投影,真身仍在重重歷史的帷幕之后。
是因為失望嗎?加百列試圖調用自己貧瘠的情感去理解烏鴉——確實,烏鴉有時候會漏出幾句尖刻的憤世嫉俗,比他溫溫柔柔笑嘻嘻的樣子真誠不少。
那么,他是因為付出過難以想象的代價,承受了巨大痛苦想讓舊日重現,結果被這里只知道互相剝削、蒙昧無知的人類傷到了,所以想干脆毀滅這一切嗎?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先前什么都不說地支開他,是為了試探格里芬·費雪手里的特殊道具,也還說得過去,那么這些又為什么不告訴他呢?
加百列實在想不通,是他不好用?還是怕他會反對?
難道他有什么“不傷同類”的清規戒律?有什么拯救人類的立場理想?
他從未像信奉烏鴉一樣信奉過什么,哪怕是當年在培養箱,他們灌進他腦子里的“神明”。只要那個人說一聲,讓他把屠刀舉向身后,難道他會為了不相干的人猶豫……嗎?
忽然,他如沸的思緒中,一連串的記憶飛快閃過。
萬圣節夜里悼亡的燈隊、河中驛站的犬吠與鳴蟬、圍著火堆的傍晚、總是被他逗得咬牙切齒的少年。還有家破人亡的匠人、一無所有的遺跡、阻止他過度使用天賦物的碎嘴中年、不帶畏懼與期待直呼他名字的孩子……
他真的會猶豫嗎?
加百列本以為那些都是萬花筒里的浮光,卻沒想到,哪怕蜻蜓點水,也都有漣漪。漣漪交織處,加百列又忍不住按住胸口,想起他從烏鴉身上嘗到的錐心之痛。
它深可刻骨,于是也在人造的純白靈魂上留了刻痕,以至于加百列仿佛也被數百年的長征滲透,模糊地長出個人形。
從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立場”的人造天使,心里竟生出掙扎,他想:毀滅可以緩解痛苦,醫治絕望嗎?
“不行……”
加百列意識到,他對那小石子出了聲。
“不行。”
加百列抽出羅蘭的紙幣,第一次親自給“作文先生”回信。
“洞察”需要信息。
“需要更多關于格里芬·費雪的信息……”
羅蘭終于接到了來自迷藏的信息,差點喜極而泣,并迅速將消息擴散了出去。
“香料廠”那邊最先做出回應,關于費雪父子的信息源源不斷地幾經轉手,送到加百列手上。
“格里芬·費雪是老費雪的私生子,十年前,因與兄弟姊妹和繼母不和,被老費雪發配到鳶尾灣,主要負責為香料廠收集見不得光的東西。老費雪的名字是布魯克斯,費雪集團第二把交椅,未經通知突然獨自來到第一香料廠,時間是……”
洞察之眼里,格里芬·費雪書房里殘存的天賦物氣息和信息聯系起來。
加百列“看到”:那件天賦物是個非常隱蔽的通訊工具,格里芬·費雪聯系過他的父親……說話時噴出來的唾沫星子痕跡顯示他說得很激動,但桌椅上的細微痕跡表明他肢體很放松,都是表演。
把老費雪騙去香料廠后,格里芬·費雪即刻離開,一系列的動作模擬出來,“洞察”的視野立刻放大,鳶尾灣周遭四通八達的路仿佛一個巨大的棋盤,鋪展在洞察的銀光下。
但還不夠,加百列能使用的“洞察”畢竟只有一級。
他需要知道這個人經手過什么交易、十年來往香料廠送了哪些東西、參加過什么活動、聯系過什么人……
背區的香料廠很快翻出他們壓箱底的貨單。
有“洞察”在,加百列不必像臺超級電腦一樣處理所有的數據,這個血族天賦就跟占卜師的羅盤一樣,會自動篩選、組合信息,清晰地指向新的線索。十年來,格里芬·費雪在尾區的經營就像一張大網,被“洞察”扯著線頭,整個拉了出來。
可還是不夠。
這回和上次用洞察狙擊楊查理不同,那一次是烏鴉摸準了楊查理的行蹤,提供的信息幾乎和她動作同步。但這次沒有這樣的場外指導,格里芬·費雪在尾區的活動范圍大得超乎想象,這活躍的走私犯,八爪魚似的跟各種地下勢力勾連媾和,一時間反而找不到頭緒。
時間流沙似的飛過。
尾區大森林里,所有緊急撤離通道都打開了,幾十年沒離開過大本營的方舟老爹和圣地大長老聯袂露面。小鎮與驛站一個接一個地啟動“遺跡”程序,三條火種路線、所有匠人造物集體出動。
可以從泥土中穿過的運輸車將山中砂石撞得亂響,隱形的馬車在岌岌可危的空間通道中跳躍,肚子已經滿員的大魚形匠人造物沉入河道,醫生協會在往各處聯絡點投放除味劑。
一個小時,“洞察”出的信息越來越多,線索越來越亂。
加百列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他之前補充的血族能量都消耗殆盡,此時不得不停下,灌了一口從木偶師那里收集的腦漿。
腥臭味撲鼻,加百列壓下惡心,燈下呈現出淡金色的睫毛像蓋了層霜。
忽然,他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每次他過度使用血族能量時,那如影隨形的幻覺呢?
為什么還沒出現?
加百列愣了愣,片刻,他意識到了什么,將那小石子合在掌心。
“是你嗎?”
你在?你一直在看著我嗎?
他們倆的角色好像顛倒了,以往都是加百列在觀察者的位置上,靜靜地看著烏鴉在做什么。
現下卻成了烏鴉在觀察他。
第155章 依米爾(八)
喘口氣的間隙,加百列手頭的紙幣上又浮起密集的文字,羅蘭長老更新了。
“‘神秘’那邊剛抓住了一個跟吸血鬼簽了血契書的火種,這位同胞的立場令人遺憾,在試圖破壞撤離通道的時候暴露。所幸發現及時,我們沒有遭受實際損失。但是沒有人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人混在我們當中。
“目前,尾區已經有近一半人離開了自己的家園,我們事先預留規避風險的中轉空間已經人滿為患。為防被一網打盡,其他人將會分散躲藏在血族城市各處。合適的匠人造物中、或者我們自己人能照顧到的安全屋。如果不能盡快找到血契書的主人,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將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傷害。‘洞察’調查過程中有任何需要協助的地方,煩請盡快告知。”
“作文先生”真急了,雖然用詞還是一貫的含蓄,但這封信居然忘了落款。
格里芬·費雪確實不會在大功告成之前掀棋盤,可他不是一個人。
加百列摩挲著石子,心里微動——
從洞察里抽離出來,加百列審視起格里芬·費雪的生平。
當年,血族為了抓他這個跨區作案的連環殺手,讓“犯罪心理專家”給他做“畫像”。加百列好奇潛入進去參觀過,很失望,沒看見自己的美顏照,看見了一篇狗屁不通的報告——專家弄錯了他的種族,那所謂“畫像”跟他邊也不沾。
但格里芬·費雪的種族沒錯,是貨真價實的吸血鬼。
他身上那件特殊道具需要死人,但應該并不局限于天賦者,秘族、普通血族應該都可以……說不定就像那只倒置鬼偶一樣,連人類都能拿去湊數。或許“充電”效率不同,但與謀害天賦者帶來的風險相比,這種“高效”實在沒太大必要。
多年來,格里芬·費雪反復從黑市上找天賦者當“耗材”,不是錢燒的,就是對天賦者的敵意很深。
血族的犯罪專家認為,針對天賦者有這么大敵意的,要么是來自失權的底層貧民,將社會不公都歸咎于天賦造成的階級差距,要么本身就來自上層天賦者的圈子,有私怨。中產階級的可能性很小,有錢有勢的普通血族,更是對天賦者好感度最高的人群——他們也是血族天賦物的主要追捧群體,梵卓家的大客戶們。
就算格里芬·費雪是個私生子,也認祖歸宗了,在被發配鳶尾灣之前,也一直是溫室里的少爺,他身邊的天賦者只有亞歷山大·費雪一個,從小被送到角區,堂兄弟年紀差距很大,接觸也不多。
那這恨意是哪來的?
加百列覺得看著眼熟。
費雪身邊那需要死人的道具應該是件“違禁品”,這么厲害的違禁品又是哪來的?肯定不是香料廠那邊,違禁品都是火種遺留物做的,人類忌諱這個。
以及最重要的……烏鴉為什么選擇鳶尾灣做最后一站?
加百列想到這,眼神黯了黯:不可能是巧合,那是個不相信運氣的人,烏鴉身上壓根就沒有巧合。
他略一斟酌,提筆回了羅蘭的信——
格里芬·費雪開著車,通過了一處提示“即將進入星耀山區,雨季防范滾石”的路牌,目光落在備用手機上。
就在方才,一個膽大包天的野怪反客為主,回復了他之前群發的威脅信息,只有一句話:“你在星耀城等著我們吧。”
“嘖,‘洞察’落到危險生物手里,果然就是個作弊器。”格里芬·費雪輕嘆。
幸好,他經手過幾件以“洞察”為原型的天賦物,還算有點了解。
低等級的“洞察”需要大量信息。那些簽了血契書的血奴野怪告訴他,對方正在從各方面收集與鳶尾灣相關的一切,看來是想用“洞察”解析他的生平,查到他的位置。
格里芬·費雪沒有讓血奴在其中混入干擾信息——作為七大神圣天賦之首,洞察是可以辨別真偽的。
但這也不是說,信息不能操縱。
那是“洞察”,不是“預言”。對方想通過“洞察”預判他的行動,堵截他。那么作為信息提供方,他知道“洞察”的預判,當然可以提前規避。
“洞察”本人在千里之外,眼不見耳不聞,消息只能通過受限的渠道,由他人轉述,他的信息來源太多太雜,無法追溯。
“陪你玩一會兒好了。”格里芬·費雪思量片刻,給他新鮮出爐的血奴下了命令。
第156章 依米爾(九)
克里斯·羅蘭長老能感覺到,“迷藏”那里聯系他的不是一個人。
先前那位的回復雖然也很簡短,但總會回應自己去信里最擔心的事……有時甚至能看出羅蘭自己都沒察覺的隱憂,還會根據自己去信的行文節奏調整說話節奏,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他很了解我,我們一見如故”的感覺。
發現這一點的時候,羅蘭甚至微微驚出了汗。
現在這位就我行我素多了,基本不回答問題,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他來信就是提要求,寫的東西沒標點、沒稱謂,還在不造成歧義的前提下,把句子里能省略的地方都省略,不像活人。
應這位的要求,羅蘭回復了格里芬·費雪的威脅信息,又用精湛的空間能力,將各處、通過各種渠道傳遞來的消息全都復制到紙幣上,不分青紅皂白地打包發過去,然后才忍不住問:“驛站長先生,我們的目標真的朝星耀城去了嗎?”
果然,石沉大海,那邊又把他忽略了。
穩重如羅蘭,血壓也有點不穩。
他深呼吸幾次,努力平靜心緒,無意中回望尾區群山。
成片的森林正被血族天賦物大口地吞進陰影中。羅蘭愣愣地看著:那些熟悉的建筑、街道,馬上要豐收的果林和糧田……都要付之一炬了。
可是同時,一個古怪的念頭冒了出來,他想:“方舟……我們的世界,這么小嗎?”
尾區人類社會高度發達,結構復雜,一代又一代的人們在這里掙命、生存、力爭上游,算計著來年做什么營生能吃飽、幻想有朝一日來到火焰晶下,成為火種、人上人……成為“傳說中的天才羅蘭”——他們都覺得他的人生沒有缺憾,捧他為“完人”的代表。
原來“完人”和“完蛋人”一起,只是在玩一場漫長又盲目的過家家。
“傳說中的天才羅蘭”心緒茫茫,那一刻,他渺小出了絕望感。
交給“迷藏”那邊的信息有什么意義呢?
成功刺殺了那個暗中覬覦他們的血族,然后呢?他們就安全了嗎?就有未來了嗎?
以后怎么辦?
以后怎么辦啊……
這些想法才冒出來,羅蘭已經控制不住地戰栗了起來,他連忙強壓下念頭,逼迫自己專注于手頭的事。
沒頭的蒼蠅好,沒頭的蒼蠅不知憂也不知愁。
明知道對方不會理會,羅蘭忍不住又給“迷藏”發了一段話,將自己的憂慮白描出來,最后又問了一句:“面對天災一樣的命運時,怎么樣才能鼓起勇氣,繼續尋找看不清方向的路呢?”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署名,“迷藏”那邊居然回信了。
加百列:“用統計。”
羅蘭:?
加百列停下來嗑腦漿之前十幾分鐘,已經能感覺到人類這邊黔驢技窮,傳來的信息再榨不出有用的,東一榔頭西一杠子的,有些連不知從哪看來的小道消息也夾帶進來了。
然而在他讓“文豪”刺激了格里芬·費雪一下后,方才毫無進展的“洞察”漸漸又有了新發現。先是邊邊角角的零星幾條,勾引他順著這個方向走,不要放棄,又慢慢在此基礎上才加速,營造出“洞察”解謎的自然效果。
“洞察”顯示,這些信息真得不再真,沒一點問題。
好在“洞察”之外,加百列也會一點算數。
血族的犯罪專家說:這種犯人非常自負,一旦被挑釁,一定會以自己的方式回擊,以彰顯自己智力上的優越感。
格里芬·費雪通過手下的送死鬼,知道他有“洞察”,一定會想辦法對付“洞察”,比如操縱信息——
羅蘭長老還沒來得及把頭上的問號轉成文本格式,就見“迷藏”那邊把一堆他方才復制進去的信息退回來,附帶一個說明詞:“叛徒。”
羅蘭:“……”
多寫一個字能累到您吧?
羅蘭長老的思緒瞬間從萬米高空的宏大敘事中墜落,回歸現實。他的手指飛快搓著紙幣的水印處,逐一翻看,手竟有點哆嗦。
“這……這是怎么知道的?有沒有冤枉的?”
不光落款,他把文章格式都放棄了。
加百列:“智力水平和族群均值存在顯著差異。”
羅蘭神色莫測,良久,他嘆了口氣:“你需要什么?”
一刻鐘后,一輛偽裝的貨車開進血族物流站的停車場,里面藏的是神圣直屬小鎮里的居民。
等在這里接應的神圣火種們配合默契,兩個披著血族人皮衣的“審判”分頭破壞監控,把車引到隱蔽地點。
隨即,又有一個穿著“倉庫管理員”制服的“圣光”走過來,三人對視一眼,兩個“審判”負責在周遭戒備,“圣光”鉆進貨車副駕駛,將人皮衣掀開一角,給緊張的司機看了他半張臉:“是我。”
司機立刻松了口氣,得救似的一把抓住那“圣光”的手,聲音里都帶了哭腔:“我知道您,您是羅蘭長老身邊的第二理事!我登記火種身份的時候見過您……”
人皮衣下傳來沙啞的公鴨嗓,這保護一整車人撤離的火種還是個變聲期的少年——非常有“神圣”特色。
少年才剛成為火種不久,還遠不到能獨立在血族包圍里出任務的水平,可是突逢大變,火種人手不足,不管新手還是舊人,全被趕鴨子上架。
被稱為理事的“圣光”溫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暫時沒事了,羅蘭長老坐鎮這個站點,你們走得最遠最辛苦,但一切都有回報,這里會是最安全的地方。”
火種少年用力點頭——在方舟,每個長老身邊都配有五到十個理事官,負責輔助長老的日常事務。近年來,隨著老爹年邁,方舟的管理權也在漸漸轉給羅蘭,羅蘭長老身邊的理事經常替他傳達各種命令,是下層神圣火種們最熟悉、也最信任的人。
“稍后會有人給你們送吃的來,在外面什么都不方便,但這里罐頭管夠。”第二理事頓了頓,忽然問,“你多大了?哪個方向?”
“十四……但下個月就十五歲了,我是神圣路線‘審判’方向,先生!”
“‘審判’啊……跟我女兒一樣,她比你大一點。”
“她也開始出任務了吧?也在護送撤離隊伍嗎,會到這邊來嗎?”
“不,她被派到了比較遠的地方……”
“我們神圣就是這樣的!”少年驕傲地說,“我們是人類的火種,去最危險的地方,做最偉大的事!”
第二理事的目光微閃:“是啊……”
神圣就是這樣的,明明是最珍貴的火種,卻要像耗材一樣,前仆后繼地為了所謂“材料”“物資”死在外面。
這些再也沒機會長大的孩子們,被不知所謂的信念和夢想洗腦,徒勞地對抗著比自己強大千百倍的生物,用血肉架起方舟。掌舵的人卻不顧反對,一意孤行地冒進,非要毀掉這一切……為了這些寵物罐頭。
這樣的制度、這樣的領袖、這樣的種族,有什么希望呢?
也許最早逃進山林化為“野怪”的人就是錯的,要不是他們,人類起碼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世界上,免費吃罐頭。
安頓了這支逃亡者,第二理事穿著他分配到的血族身份,來到了羅蘭的辦公室:“您找我嗎,長老?”
羅蘭從書桌后面緩緩抬起頭。
“怎么……”第二理事對上他的眼神,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但隨即,他周身被無數看不見的空間束縛住,整個人仿佛凝固在了那里。
第二理事張開的嘴沒來得及閉,他外衣胸口內袋就裂開了,一臺手機掉出來,飛到了羅蘭手里。
“這并不是你用來聯系我們的那臺,”羅蘭有些笨拙地在上面操作著,用近乎平和的語氣克制地問,“新買的嗎,喬?”
第二理事的唇齒也被空間束縛住,說不出話來。
羅蘭就短促地笑了一聲,將這臺手機的號碼復制到了紙幣上。
“從血族給我的反應看,他對你們的現狀了如指掌,完全清楚你們匯總信息的方式和流向——鑒于你們目前的混亂程度,自己人恐怕都沒那么清楚。所以對方最大的信息來源應該就在你身邊。
“他們需要頻繁聯系,因為血族要控制我接收信息的節奏。”
不久前,“迷藏”那位難得給羅蘭回了幾個長句——“‘洞察’隔著轉述人,間接解析遙遠的信息有局限,我需要你幫我要一下那位血族先生的聯系方式。”
直到第二理事被控制住,他手機上仍然在接收著來自格里芬·費雪的命令。
隨后,一通電話夾在血族的信息里,打了進來。
加百列用兩根手指夾著裂屏的手機,總覺得它有點漏電。他打通了這位“血奴”的電話,在接通的瞬間,“洞察”的銀光抓住了正在流轉的信息。
“洞察”是不需要任何技術的黑客,只要同頻、同時。
無聲無息間,“洞察”穿透時空,鎖定了格里芬·費雪。
血族犯罪專家還說:這種犯人,會死于自己的聰明。
第157章 依米爾(十)
黑山谷中,霍尼作為背區“香料廠”和尾區人的紐帶,看著她面前泛黃的卷軸:“這是什么?”
“生死契,”那黑匠人自嘲地回答,“在背區,我們一不小心就會變成血奴,在尾區,我們混跡在見不得光的黑市,夾縫里的臭蟲誰也不敢相信,我們需要這個——當然,現在,需要這個的是你們的人。”
“這是禁術,”霍尼第一反應是皺眉,“關于什么?”
“您把手放上去,就能感應到。”黑匠人聳聳肩,“好吧,這東西其實是典獄長跟我們定做的——這會讓它看起來不那么邪惡嗎?”
霍尼瞄了一眼旁邊人偶似的“瑪莎”,嘴唇微動,似乎吧唧了一句臟話,但還是把手放了上去。
片刻,她一揚眉:“‘我不會出賣靈魂’?”
黑匠人一字一頓地說:“‘我忠于自我,我的靈魂永遠自由,我不會讓渡我的理智、意志給任何生物——至死’。”
“霍尼,”旁邊的手機里,達米安諾斯長老低沉的警告聲響起,“那是黑匠人的東西。”
“對,黑暗極了,違約即死,靈魂永無寧日。”黑匠人笑了笑,從外衣口袋里掏出鋼筆,在契約書上寫下自己的名。
最后一筆落下,字跡赫然也浮現在了他臉上,像個邪異的刺青,黑匠人本來端正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鬼氣。霍尼眼角抽了抽,注視著那刺青似的印記滲進了黑匠人的皮膚,幾秒后消失。
黑匠人遞筆給霍尼:“和血族的血契書一樣,它識別的是你的靈魂。”
達米安諾斯:“什么鬼東西,霍尼!”
霍尼沒給縱火老頭眼神,也沒接筆。沉默片刻,她將手指在護腕里藏的小刀片上輕輕一抹,直接印了個手印在卷軸上。
印上去的血跡緩緩扭動舒展,變成了她的全名。
達米安諾斯抽了口氣,還要說什么,已經被另一個開了麥的人打斷。
羅蘭一字不差地重復了一遍“生死契”的內容:“我也同意。”
話音落下,生死契上就傳來火柴燒著的“沙沙”聲,羅蘭的名字也燙在了卷軸上。
又是一陣沉默,直到方舟另一位塔莉亞長老開口:“要逐字?剛才沒記住,再給我念一遍。”
達米安諾斯不能接受,有一天正統的火種竟然跟黑匠人攪合到一起:“離譜,你們這簡直……”
圣地的蓋亞長老嘆了口氣:“我依然認為這種邪異又極端的東西是禁術,必須明令禁止,但鑒于現在……”
“確實。”
“緊急情況必須變通。”
“我會要求方舟的理事們簽署,克里斯身邊第二理事的事,我不想再見一次。”
達米安諾斯胡子都飛了:“簡直胡……”
視頻會議室里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是圣地的長老團首席:“那就這樣吧。”
達米安諾斯:“……胡亂插隊嘛!”
假如秩序還健在,革新守舊兩派就會掐個頭破血流;假如被扼住的脖頸還有一絲喘息的余地,聰明的精英們就能在氣管里建國;假如時間還有一點富裕,老成人士就會抬出“事緩則圓”,想出一萬種辦法,朝著自己的利益各奔東西。
也就是“三急”逼到臨頭,一切才成浮云,萬眾都得一心脫褲子。
隱秘的生死契流轉在尾區與背區的火種間,像是在泥沙中間擦出了一小片凈地,人類最精銳的火種用禁術自證清白。
“既然諸位都能彼此信任,那么我會把一份疑似叛徒的名單發給各方。其中或許有冤枉的,事后需要仔細核查,也不保證沒有漏網之魚。所以在抓到格里芬·費雪之前,不要做任何會打草驚蛇的事,這一點洞察爭來的先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格里芬·費雪雖然不是天賦者,但我們必須將其視為天賦者,因為他身邊一定有不止一件血族天賦物,還可能帶著天賦者和秘族保鏢。他常年混跡地下世界,私下可能不止一次來過星耀城,我們甚至沒有主場優勢……”
格里芬·費雪確實輕車熟路。
他早就又換了一身皮衣,看起來就跟星耀城一樣破敗,懷里抱著裝著“典當”的破紙盒,像個風塵仆仆的快遞員,懶洋洋地從貧民窟里穿行而過。
沿街盡是看熱鬧的閑散人員,大白夜不睡覺的流浪漢們穿著撿來的破皮衣,三兩扎堆,蹲在背陰處閑聊。
“還得是邁卡維,真帶勁,這些可惡的野怪,早該這樣……上一個和我約會的人有一天不見了,八成就是被野怪叼走了。”
“叼走的還有你的錢包吧?”
“聽說野怪窩會像氣球一樣炸開,哈哈哈,你們說什么時候?我賭他們頂多能撐一天。”
“半天!”
“一天半……”
格里芬·費雪看了一眼表,此時,距離邁卡維的空軍掃蕩山林,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他腳步不停,隨手往流浪漢們手里塞了一把零錢:“我賭一刻鐘內——請問,地下城第五區是從這下去吧?”
“對,原來的出口都炸糊了,這見鬼的地方……得換條道下地獄了。”
“星耀地下城第五區……”
從地圖上看,它就在安全署附近的地下。
加百列百無聊賴地刷著劃手的蛛網屏,想起他曾經在哪里見過這個地址——調查楊查理的時候。依稀瞥見她出生于地下城第五區。
格里芬·費雪能在尾區迅速立穩腳跟,果然和那位悄然隕落的尾區地頭蛇關系匪淺。看起來,他學到了那位閣下為人處世的精髓,也規避了她的失誤。
親自來第五區,難道楊女士給他留了個地下防空洞做安全屋?
“洞察”不是“預言”,也不能千里外取人首級,剩下是其他人的戰場,孤身被丟在鳶尾灣的加百列也做不了其他事了。
臨行前,羅蘭請求“驛站長閣下”祝他好運。
加百列照例沒搭理。
他能祝出什么運?這實在不好說。
再說他不是“驛站長閣下”,現在也不確定“驛站長閣下”到底希望他們什么運。
先前加百列有事做,能占著腦子和手還好,此時空下來,那種無著無落的感覺就又來了。低矮的船艙壓抑,像一方小小的囚籠。眼看這里已經沒什么東西了,加百列就離開船艙,想在附近找個高處曬太陽。
“你看到了嗎?”他捏著小石子問,“你……”
這時,他手里茍延殘喘的手機響了。
沒有等到“祝福”的羅蘭不意外,淡定地收起紙幣,責無旁貸地擔任起了刺殺格里芬·費雪的總指揮。
“格里芬·費雪身邊有兩件已知的麻煩物件,一件能替他抵擋致命一擊的違禁品,不知道能不能用,以防萬一,我們必須做好殺他兩次的準備;另一件是血族天賦物,可以檢測到附近火種和匠人造物,這意味著我們一旦靠近,立刻就會被他發現。”
“我們沒有遠程刺殺的把握,那怎么辦?”
“干擾。”
已經進入地下的格里芬·費雪忽然若有所覺,低頭看向懷里的“典當”。就在方才,半晌沒吃到命的“典當”忽然動了——這意味著有和他簽過契約的生物死了。
被他困在鳶尾灣的那幾只野怪忍不住大開殺戒了?
血族將“典當”安放了,帶著幾分好奇去查看,結果挑起了眉。
死的居然是一只和他簽了血契書的血奴。
那倒霉的小家伙不知怎么露出馬腳,被“前同伴”發現。思想已經打上烙印的小血奴唯恐自己受審后不小心泄露主人的秘密,第一時間自爆了——用“火種”避免被采集火種遺留物的方式。
按照主人的命令,這聰明的血奴不光把自己銷毀了,還在臨死前破壞了藏野怪的空間,巨大的動靜頓時驚動了外界,“典當”看見的場景里,安全署的巡警已經朝那邊過去了。
隨后,接二連三的“血奴”暴露后被殺,好像是野怪們突然開始排查內奸了,格里芬·費雪甚至聽見了隱約的警笛聲。
看來也有小撮的野怪躲在了星耀城。
大概是想抖個“燈下黑”的小機靈,然而這可是個危險的選擇,星耀城里到處是荷槍實彈的駐軍。
駐軍反應比安全署快得多,血族身上探測野怪的天賦物驟然發熱。費雪睜大了眼睛——
好厲害的大野怪,躲在星耀城里的野怪果然有“大boss”!
警笛聲呼嘯而至,整條街區的空間驟然扭曲,幾輛追過來的軍車毫無預兆地撞向了同伴。
格里芬·費雪身上的天賦物熱得發燙,這至少是野怪王——三級的水平,不止一個!
他立刻撲到一臺電腦前,屏幕上居然是附近所有街區的監控畫面,帶著贊嘆偷窺血族駐軍大戰野怪王,費雪只覺得不愧是盤踞在尾區多年的“大家伙”,直到他們成功擺脫駐軍逃離現場,探測器的熱度還經久不散……
經久不散。
格里芬·費雪倏的意識到了什么,下一刻,一道烈焰朝他撲了過來——來自“憤怒”的業火。
血族的瞳孔驟縮,慘白的臉被火光映得一片血紅。
可不知是不是達米安諾斯的錯覺,他看見那血族竟然笑了。
第158章 依米爾(十一)
地下城第五區,是地下城最“深”處。
它位于地下城邊緣地帶,因為此地正好對應星耀城市中心,為了市容市貌, 第五區本來沒有自己的出入口。生活在這里的人想到地面透口氣,需要去相鄰的六區七區。
這讓第五區成了個大燜爐,火災比滿月來得還勤。三天兩頭來場小的,逢年過節再燒場大的配合節日氣氛,疤痕似的火災遺跡隨處可見,在焦糊的破磚爛瓦里扒拉扒拉,說不定還能翻出沒燒凈的骨頭。
尾區天氣夠熱了,地面上的“體面人”也不想總燒地暖,后來,星耀城前任領主讓人在安全署附近挖了條通往地下的消防通道。地下城的蟑螂見警察都心虛,當然沒人敢在安全署門口招搖現世,久而久之, 第五區就成了地下城的渣滓們都不愛來的邊緣地帶。
而在這燈下最黑的地方,居然有個隱秘的“堡壘”,就藏在一片慘烈的火災廢墟中。
很多年前,一個其貌不揚的地下城崽子逃出火場,從此即使是地縫里,也沒了她的容身之處。血族只要沒死、意識還在,不管什么傷都能長好,她的皮膚上沒有留下灼傷痕跡。那火留在了她皮囊里,煎煮她的靈魂,長達近百年之久,煉出了一位地下“皇帝”。
她留下的秘密“宮殿”仿佛整個星耀城的影子,和領主城堡一樣堅不可摧。
格里芬·費雪身上冒出天賦物護盾,正面撞上了達米安諾斯的憤怒業火,兩相碰撞出了個四五米高的大火球。要是在外面,安全署大樓的屋頂都得起飛。可是此間,暴虐的能量卻被什么吸收了似的,一塊墻磚也沒掉!
達米安諾斯自從升上三級,就沒親自出過任務,反應慢了半拍,讓血族趁機逃竄。但他也沒逃出多遠,十步之內,又陷入了一個“守護神域”操縱的空間,幾道“審判”從不同方向射來。
格里芬·費雪腳步不停,一件又一件天賦物從他周身爆開,強行從致命的伏擊中撞出一條路。
血族絲毫不吝惜價值連城的天賦物,那些昂貴的一次性道具不斷在各種火種能力里湮滅,“憤怒”“審判”“圣光”“卸力”……一路火花帶閃電地逃竄。
火種們窮追不舍,但達米安諾斯卻越追越覺得不對。
預想中的天賦者保鏢呢?秘族軍團呢?
要知道天賦物里的能量是有限的,這血族身上能有多少件,讓他這么肆無忌憚地往外潑?
達米安諾斯忽然直覺不好:“慢……”
老頭的話也慢了。
他才剛出聲,眼前就是一白,整個人像是掉進了一團濃霧里,耳畔靜音,周遭不論敵我全都不見了。
在場所有“神秘”路線的火種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是“知覺扭曲”,是極樂的火種技能。血族身上有用“極樂”火種遺留物做的違禁品。
“混賬!”
這“知覺扭曲”用得很粗糙,手法可能還不如圣地里端茶倒水的一級高明,可能讓三級火種都受影響的強度,卻表明這是一顆資深的二級火種遺留物,就被糟蹋成了這樣粗制濫造的破爛!
在場所有“神秘”出離憤怒,同源的火種能力從各處震蕩開,違禁品制造的扭曲效果頓時裂開,所有火種都聽見了那血族張狂的笑聲。
神圣路線的幾個“圣光”不用商量,默契地同時動手,炸開的白光將違禁品的知覺扭曲驅逐,整個空間亮得仿佛晴天正午,周遭所有陳設一覽無余。
火種們愣住了。
借著“知覺扭曲”的干擾,不知不覺中,血族將他們引到了地宮深處。同源的氣息被他們方才使用的火種能力激蕩,他們這才看清,這里墻上、房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機槍,紅外線織就了天羅地網,一起對準了他們。
而每一個槍口旁邊都自動彈出了一個小盒,盒上寫著個編號……資深的火種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安全署對“違禁品”的編號規則。
所有“違禁品”全在將要激發的狀態里。
這地宮仿佛是一座萬人坑,埋著數百年來,死在這片大陸上的火種們。他們的遺恨已無人知曉,靈魂仍被囚困在此,受血族驅使奴役。
而格里芬·費雪也沒跑遠,就在機槍掃射范圍外,此時,他就站在一個一米見方的小升降梯上。
隨著火種能量激蕩出來的強光消散,周遭再次暗下去,一束慘白的頂光落在格里芬·費雪身上,他像個大劇院熄燈后粉墨登場的小丑。
對于血族來說,火種遺留物做的違禁品本來是有傷害的,別說同時激發這么多“違禁品”,就算身處這樣的空間,那血族都應該被腐蝕成爛肉了。
可那打下來的頂光卻像個保護罩,將血族全須全尾地罩在其中。
“歡迎,歡迎諸位,”格里芬·費雪夸張地張開雙臂,閃爍的目光中露出猙獰的貪欲,掃過火種們——神圣和神秘,除了留在森林中接手剩下撤離工作的霍尼等人,精銳全在這了。羅蘭、達米安諾斯、蓋亞、塔莉亞……光是難得一見的三級火種就湊到了四位。
刺殺格里芬·費雪的機會恐怕只有這一次,這個吸血鬼不死,他和他那些血奴就能把所有人拖到萬劫不復之境。
“歡迎來到整個摩羯洲最大的‘違禁品’收藏館……這里的建造者真是偉大,對吧?它比我想象中還讓人震撼。”血族的目光落在達米安諾斯身上,“我認為你先不要動比較好。”
不用他說,縱火老頭自己也感覺到了,臉色微變。
他是三級火種,就算是HR高危級的“違禁品”,也未必不能抵擋一下。只要爭取到幾秒的時間差,就能宰這吸血鬼。可是他剛要發動火種能力,就感覺周遭所有違禁品都躁動起來,仿佛是被他激發的!
“是啊,整個地宮就是一個巨大的‘違禁品’,這是個天才的設計吧?”格里芬·費雪的手指輕輕撫過懷里的“典當”,“你們稱之為‘殘缺’路線的污染石……對不起,你們叫它‘火焰晶’——擁有不可思議的置換能力。它能把諸位的能量循環利用,用來激發危險的‘違禁品’。感謝諸位的慷慨,我們這個使用清潔能源的環保地宮已經啟動成功,所以不要動哦,否則就自己打自己了,我會很心疼的。”
羅蘭目光微閃,但還不等他有動作,血族的目光就又落到了他身上。
“在想怎么利用空間規則破開嗎?”格里芬·費雪笑了笑,“沒用的,只要你身在地宮里——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力大無窮的巨人,也無法從地上提起自己’。”
羅蘭卻暗中抓住了兜里的手機。
然而下一刻,格里芬·費雪身后一個屏幕亮了,羅蘭的手機屏幕赫然同步在上面,他的求救信息還沒發出去!
格里芬·費雪嘆了口氣:“這位把人皮披得風度翩翩的野怪先生,你不會忘了,你手里那‘小盒’是我們的東西吧?”
羅蘭緩緩從兜里抽出手:“你是故意等我們來找你的。”
格里芬·費雪擺弄著手機,從羅蘭那被黑了的手機里調出血契書的內容,打在身后屏幕上:“顯然啊,你們肯定不會理我的血契書,肯簽的那些都不是什么高級貨色,指望著虛張聲勢一次就成功,那我也太能做夢了。想集齊諸位勇敢的戰士,只能由我親自上陣做誘餌了。”
達米安諾斯:“呸!”
“可以請你禮貌一點嗎,我大老遠從鳶尾灣趕來的呢。”血族搖著頭,“一路上為了躲避‘洞察’的追蹤,又是東躲西藏地清理痕跡,又是辛辛苦苦設置信息陷阱……啊,忘了恭喜你們,隔著那么遠,都能用‘洞察’在‘躲貓貓’游戲中獲勝。諾菲勒家真應該特聘那位去當特殊顧問,給他家蠢貨培訓一下‘洞察’的正確使用姿勢。幸虧時間倉促,不然讓他聯系到足夠的信息,搞不好要把這里的秘密都翻出來了呢。”
“你別做夢了!我們……”
“就算死在這里,也不會簽那玩意的。”血族嘆了口氣,近乎誠懇地說,“雖然很難過,但這也在理。畢竟我知道,朋友們,你們和我不光長得像,還有差不多的靈魂。”
蓋亞長老冷笑:“威脅不成,改恭維了?”
“恭維?不,我說的是實話。他們都覺得‘漿果’是溫馴的寵物,是愚蠢的牲畜。連這里的建造者都將你們視為缺少智慧的‘原材料’。”格里芬·費雪抬頭看了一眼恢弘的地宮,“真遺憾,據說她小時候在‘漿果圈’里干過雜活,長大后又成了偉大的野怪獵人,太厲害的人總是難免有偏見……要不是被生死契限制,也許我應該邀請她去參觀一下背區的香料廠。”
“那我相信你不會,”羅蘭說,“要是這里的前任主人無懈可擊,現在就沒你什么事了。”
“我就說我們擁有差不多的靈魂。”血族撫掌,隨后又收斂了笑容,伸手按在胸前,“因為尊重你們,我才知道兩種智慧生物應該如何共處——雖然不抱期望,但我想最后問一次,你們真的寧可死在這里,也不想變成我的朋友嗎?”
話音沒落,有暴躁的“審判”已經開口要罵,被羅蘭長老伸手攔住。
羅蘭緩緩問:“我們出不去,對嗎?”
費雪朝他聳聳肩。
羅蘭點著頭:“這不是簡單的抉擇,我們至少要知道,簽了血契書對我們有什么好處,否則就算你扣住我們這些人,外面還有成千上萬的……”
“你好像覺得自己還能談條件哦,”費雪笑瞇瞇地打斷他,“邁卡維將軍阻斷了你們的通訊,只能依賴電子產品了吧?”
所有人臉色驟變,都聽懂了血族的話。
“外面成千上萬的‘火種’不久就會知道,你們已經變成我的血奴了。”費雪慢吞吞地直起身,再次打斷想說什么的羅蘭,“以及野怪先生,你在拖時間,是吧?難道你還指望有救援……”
他話沒說完,額發忽然動了,深深的地宮里竟有風吹了過來。
看不見的空間規則籠罩下來,有神圣路線的火種驚喜道:“老爹!”
“‘力大無窮的巨人,也無法從地上提起自己’,”羅蘭輕聲說,“幸虧我們還有一位‘巨人’在外面等著。”
感謝迷藏那位“洞察”,雖然不說人話,但該有的提醒都到位。
行動開始前,迷藏來信:“‘洞察’結果指向的地點在血族安全署附近,是前任重事組組長的地盤,我以前對她用過‘洞察’,查到了她所有賬號密碼,但沒能查到她這個很近的地下基地。這證明里面有等級非常高的東西,超過現有所有火種遺留物,比如當年‘倒置鬼偶’里的火焰晶。”
因此,方舟的老爹不僅作為“野怪探測器”的干擾,血族駐軍追過來后,圣地的“極樂”長老就接手了誘餌工作。一旦發現羅蘭的紙幣都失聯,就證明格里芬·費雪躲藏的地方真有火焰晶做的違禁品,而且已經啟動。
“這么多違禁品,你的‘野怪探測器’也早失效了吧?”
巨大的“守護神域”落下,就像籠罩方舟一樣,籠罩了整個地宮——
格里芬·費雪驀地抬頭,羅蘭的笑容隨即僵住。
地宮里的規則并未被“守護神域”改變,裹在地宮外圍的巨大陰影隔絕了老爹的“守護神域”!
這里居然有一個血族天賦物,就是正在尾區上空侵蝕整個人類社會的“黑暗領域”。
與此同時,無數血族駐軍狂奔而出,撲向地宮外的老爹。
“是啊,”格里芬·費雪朝羅蘭一揮手,“幸虧邁卡維將軍不在乎我是不是做掉了自己老爸,畢竟他也早想這么干了,我可是把最大的野怪頭頭都釣出來了啊。”
他說著,頭頂的天花板打開,露出個僅供一人通過的出口。費雪腳下的升降梯穩穩當當地將他往上送:“不再會了,朋友們。”
與此同時,機槍的槍口轉動,子彈撕裂空氣……
它從天花板上裂開的通道里飛進來,正中格里芬·費雪的頭。
“普通的銀子彈,不是業火槍。”一個聲音從天花板上響起,陌生,但不知為什么,語言風格讓羅蘭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不會把這炸了的,平身,縱火老頭。”
第159章 依米爾(十二)
針對格里芬·費雪的伏擊開始前,鳶尾灣,一場盛大的煙花表演即將開幕。
加百列接到電話的時候還以為是羅蘭,不耐煩地接通掛在耳邊——有事就算了,要是那作文愛好者不依不饒地要求好運祝福,加百列就準備咒他。
可是電話里的聲音卻停下了他的腳步。
“十三號碼頭卸貨區,司機先生。”烏鴉跟打出租似的,拍了拍李斯特的肩膀,“我們要回迷藏匯合了。”
“可是迷藏在哪?你要跟誰匯合?怎么聯系他們?”茉莉用紅腫的眼睛瞪著她們驛站長,“還有,我不相信——你說的話,我以后一個字都不要信!”
烏鴉突然吐血后昏迷了十分鐘,降溫藥讓他冰冷得像具尸體。
三個火種誰也不是醫生,路不認識,還得躲著秘族追殺,外面不知道什么情況。總之茫茫大陸,遠近無援,這才真是叫天天不應。茉莉蜷在烏鴉身邊,拼命聽著他微弱的呼吸,總覺得呼吸聲時斷時續,比希望還渺茫,沒忍住哭了。
這是她人生中最難熬的十分鐘。
結果等烏鴉恢復意識,就跟少女不承認自己哭過一樣,一推二五六,根本不承認自己有問題。
按他的說辭,那癥狀就是“對降溫藥過敏”。
對此,他還給出了科學又離譜的解釋,什么瀕死的反應是“自主神經系統紊亂”,體溫變化導致什么酶失活、什么素失調、讓哪的血管破裂出血云云……他把誰也聽不明白的醫學術語舞了個天花亂墜,最后推導出一個淺顯易懂的結論:都是降溫藥鬧的,現在降溫藥快失效了,體溫開始回升,所以他好了。
烏鴉嚼著片從綠化帶里薅的薄荷葉,視之使人手癢,他像頭不怕開水燙的流氓山羊,哼唧道:“你要是非不信,我也沒辦法……”
烏鴉咳血的時候,身上正好穿著血族人皮衣,這給他省了不少事——嘴擦干凈皮一剝,染血的皮衣丟水里,美其名曰“漂走混淆追兵視聽”。
這會兒他身上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好像方才種種都是別人的錯覺。如果不是旁邊還有倆“證人”,茉莉幾乎懷疑是自己有問題,發了妄想癥,用想象出來的事情無理取鬧。
茉莉氣急敗壞:“你不心虛,那你脫什么人皮衣,銷毀‘罪證’干什么?銷毀也沒用,我才不會替你保守秘密!草莓和李斯特也不會!”
“好嘛,大嘴怪。那我還得把剛才的解釋再說一遍。”烏鴉聳聳肩,一臉無辜,用“不知道你圖什么”的眼神看著茉莉,“不過你高興就好。”
茉莉聽見“啪嚓”一聲,可能是肺泡氣炸了。
“你……”
“我們到了。”烏鴉一抬手按在她腦袋上,茉莉被他按得一低頭,差點噴薄而出的話都咬在了嘴里。那缺德的驛站長用她的腦袋借力,輕快地一躍而起,“接下來就是通知其他人了。”
降溫藥已經失效,人皮衣也扒了,烏鴉就那樣大喇喇地推開車門,沒有偽裝地走到西斜的陽光下。
草莓連忙跟上,時刻準備往他身上來一發“守護”,卻忽然覺得驛站長有點不太一樣。
他的肩背似乎更舒展,動作也更輕快,連方才欺負茉莉的手勁都比平時大,看起來真的精神了不少。
對男人的嘴還有信任的草莓想:可能他沒瞎說,真的只是降溫劑過敏?
“站長哥,怎么通知別人?”
“好問題。”烏鴉對她一笑,“哪位同學回答一下,十三號碼頭是做什么的?”
十三號碼頭,生鮮產品與活體動物專用港口。
整船的活體動物——老鼠、羊羔、雞鴨、人類,都擠在差不多的鐵籠里。腥臊氣與各種活物的尖叫聲沸反盈天,只有摘除了局部大腦的克隆人能保持安靜,用統一的空洞視線盯著起伏的海面,隨鐵籠晃動忽左忽右。
這臟亂的環境是走私犯最愛,最適合藏污納垢。
生鮮貨船中還混著大量“非法漿果及制品”,有些是偷的,有些是小作坊私自配種養的,還有些是野外抓來的。都未經檢疫,看起來精神都不大穩定。更見不得光的,是“人販子”誘拐來的血秘兩族幼崽、禁品大蒜,甚至軍火武器。
碼頭上干活的人對此心知肚明,但人家連鳶尾灣安全署都打點好了,他們這些干活的還有什么話說呢?又不是沒拿過好處。
這本該是十三號碼頭平靜的一天,日頭將西,夜班的工人要在天黑前干完自己的活,再跟早班的交接。
仰頭看著巨大的漿果籠被吊進集裝箱里,現場指揮的工人拉了拉護目鏡,饑腸轆轆地打了個哈欠。
押貨的船員很有眼色,漿果籠子一放好,船員就伸手探入挨挨擠擠的鐵籠,隨便抓了只漿果放了袋血,連迷迭香一起送了出去。
“辛苦辛苦,大半夜的。”
“理解,”碼頭工心滿意足地啜了一口,“加急件嘛……”
他話沒說完,港口廣播里響起一個陌生的男聲。
“全體注意,十三號碼頭突發緊急情況,疑似有危險分子混入,安全署要求所有工作人員暫停手頭事務,到碼頭廣場集合,配合調查……”
碼頭工和船員對視一眼,都稀里糊涂的。
血族船員:“我也要去?”
“一起吧,真不太平,剛抬出那么多秘族尸體,又不知是哪條道上的分贓不均。”碼頭工咕噥一聲,“不過廣播這小子的語氣是怎么回事,會不會太唯恐天下不亂了?”
好像下一句就是“恭喜發財,萬圣節快樂”。
碼頭上,夜班的血族們萎靡地聚集在廣場上,“嗡嗡”地私語著。忽然,廣播里像是有重物落地的動靜,隨后有人輕咳一聲。
廣場安靜下來,血族們都支起耳朵等著,下一刻,暴力的重金屬音樂炸開,蠻橫無理地從人群中掃蕩而過。
聽覺敏感的血族集體抱頭。
“搞什么太陽?”有人揚聲大罵,“頭蓋骨都給掀掉了!”
然后他的頭蓋骨就真被掀掉了。
一顆刁鉆的子彈精準地命中他眉心,它來自業火槍,血族的黑血煤油一樣燒了起來!
火星隨噴濺的黑血四濺,眨眼光景就又點著了幾個血族。染上火星的人瘋了似的手舞足蹈,又朝人群狂奔過去。
慘呼與尖叫壓過了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業火槍里裝填的每一顆子彈都是憤怒,洶涌的怒火里,整個碼頭都是易燃易爆物。
一輛車全速沖進廣場,精準地將一個著火的血族撞飛了出去,李斯特立刻跳車,在草莓的“守護”緩沖下安全落地。
車在飛,燒成火球的血族飛得更遠,落在港口上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引燃了船艙。
那小船正好是一艘軍火走私船,“轟”一聲——
十三號碼頭涌起驚濤一樣的火焰,海面上提前迎來了的夕陽。
整個鳶尾灣都被這爆炸震動了,警笛應聲而起。
茉莉一把扯住被震得有點暈的草莓,鉆進集裝箱的縫隙里,躲過幾個四散奔逃的血族。
“不是,他有病吧?”茉莉喊劈了嗓子也沒壓過周遭噪音,“降溫藥的說明書上也沒寫這玩意傷腦子啊!”
關于怎樣聯系失聯的同伴,茉莉自己其實有很多方案:比如可以留下一些只有迷藏的人看得懂的記號;比如可以先去找加百列、再用“洞察”尋人……或者干脆讓烏鴉猜大家都在哪——這對于別人來說或許不可思議,但對烏鴉來說可一點也不難。別說是猜測熟人行蹤,就是那些偷來的人皮衣,他掃一眼都能差不多了解原主人生平。
哪個不比炸碼頭靠譜?
這動靜確實夠大,可他吸引來的不止朋友啊!血族安全署、他們好不容易擺脫的秘族、格里芬·費雪的眼線……所以集合完了怎么脫身?集合的目的是什么?
生怕別人不能把他們一鍋端嗎!
艾瑞克是第一個聽見動靜的。
眾人失聯的時候,經驗豐富的老火種立刻意識到了,這是低端匠人造物遭到了干擾。雖然具體情況不明,但肯定是什么環節暴露了。艾瑞克果斷扔掉了在他看來非常危險的手機,也沒有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找人。
如果出問題,不管是迷藏還是驛站長那邊,肯定都撤離了。偌大一個鳶尾灣,上哪大海撈針去?
于是艾瑞克綴上了一組血族巡警。
巡警顯眼,目標大,對于二級火種來說,跟蹤這些不是天賦者的血族也不難。鳶尾灣安全署的巡警都跟格里芬·費雪有勾連,萬一迷藏或者驛站長那邊被發現,這些血族巡警們很可能會跟著一起圍攻過去,他可以順騰摸瓜,也能在關鍵時刻救援。
然而追了一路,這些廢物巡警們連根“漿果毛”都沒摸到,反而收到了“十三號碼頭遭遇襲擊”的緊急警情。
“業火”以前是霍尼的槍,艾瑞克一看火苗形狀就知道是自己人,立刻跟了過去。
與此同時,迷藏也聽見了。
倉促失聯后,迷藏被迫開始大逃亡模式。參與成員有不知所措的傻大個、沉默順從的匠人學徒、人云亦云的小男孩……以及一頭寵物熊。
這四位四肢都很健全,心里都沒主意,頭碰頭湊不出一根主心骨,下鍋雜燴了就是盆糊糊湯。
可偏偏他們不能被抓,迷藏還在他們手上。
當靠山山倒、靠樹樹搖,閉眼躺平就會被一萬頭大象踩踏時,求生欲終于讓軟體生物進化出了脊椎。
迅猛龍,一個啟動必撞馬路牙的馬路自殺手,硬是無師自通了貨車漂移。
“嘰嘰”叫著找不著北的五月學會了看導航和地圖,打從出生起就沒做過主的男孩成了迷藏導航。
學徒兩千本來以為自己還在背書學習階段,最嚴肅的工作就是打打下手,拆拆違禁品,此時卻不得不獨自操控起了無邊鏡。
小羆人馬克病急亂投醫,氪了一大把生命石之后,強忍著沒吐出來,他居然被生命石激發出了一點微薄的力量:危險感知。
饒是這樣超水平發揮,四個人還是被追得險象環生。最后關頭迅猛龍意外突破,將身上那份“神圣”路線的“圣光”吸收,成功地打出一發“驅逐”。身后血族追兵猝不及防,車子撞上同伴,他們才得以在連環車禍中脫身。
一口氣沖出去老遠,迅猛龍這才發現,窮追猛打的血族們沒追上來,而是忽然掉頭,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十三號碼頭的方向……”五月瞪大了眼睛,“是驛站長他們嗎?”
馬克嗚咽一聲:“我覺得危險,非常危險。”
迅猛龍扭頭往血族奔赴的方向看了片刻,咬咬牙,調轉方向,一腳踩下油門。
十三號碼頭,李斯特不分敵我地將“知覺扭曲”掃出去,圍攻廣播室的血族頓時迷了眼,一頭撞在墻上。李斯特借著花里胡哨的視錯覺,硬是從一眾血族里擠了進去。
極樂小哥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勇敢的時候。
一個血族在空氣中亂抓,誤打誤撞地抓住了他外衣,李斯特一趔趄差點摔出去,被烏鴉一把抓住手——不知道為什么,驛站長好像不受知覺扭曲影響。
下一刻,那抓住李斯特的血族被業火一槍爆頭,一人多高的火苗幾乎燎著了李斯特的人皮衣。幾乎腳不沾地地,李斯特被驛站長拉扯著,往樓頂跑去。
等等……
倉皇中,李斯特冒出了草莓的同款疑惑:驛站長的肺什么時候能支持他這么跑了?
茉莉和草莓互相護著后背,正從另一個緊急通道往樓頂上跑——烏鴉吩咐的,沒解釋。
茉莉回手關上身后的門,一個面目猙獰的秘族雇傭兵重重地拍在上面,幾乎將那門從門框上擠下來。茉莉頭也不回地啟動了“末日審判”:“為什么要往樓頂跑,自殺的時候不夠顯眼……啊!”
一只巨大的蜥蜴人不知從哪鉆進來,一爪抓破草莓的“守護”,朝她們亮出血盆大口。茉莉側身把草莓擋住,全力發出的“審判”卻只是讓大蜥蜴滾了個跟頭,那蜥蜴人一甩頭又往上撲,利爪已經幾乎碰到了茉莉的頭發,卻在下一刻“轟然”落下,差點砸到茉莉的腳。
兩個女孩愣了一下,這是……
“萬物卸力。”
“艾瑞克!”
第160章 依米爾(終)
十三號碼頭上,有往里跑的,有往外撞的,亂成了一鍋粥。
警車和消防車都寸步難行,更不用提迷藏。
李斯特從高處往下瞟了一眼,頭都大了:他們陷在這插翅難飛,迷藏也不可能穿過重圍飛進來,這怎么辦?
還有——
“驛站長,”到處都在著火,煙氣熏人,李斯特都跑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你真沒事嗎?”
“別著急。”烏鴉沒回頭,幾下撬開通往頂樓的鎖,門一開,海風與熱浪一起沖了進來,吹掉了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眼看他走上樓頂天臺,李斯特大驚失色地撲過去,釋放了一圈知覺扭曲。
果然,下一刻就有狙擊手的子彈打過來,因為視錯覺,將將與烏鴉擦身而過。
“迷藏在附近嗎?車太多了,我找不到……”
“在,”烏鴉伸手一指,“那邊,悄悄混進了碼頭運載車里,躲開了警察,還挺機靈。”
李斯特一愣,倒不是想問烏鴉是怎么知道的——他突然想起來,驛站長的權限是非常高的,只要距離不是太遠,就可以大致感覺到迷藏的位置。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是他們悄悄去找“迷藏”?為什么鬧出這么大動靜?
“什么也不知道,你們就跟著他胡鬧?”艾瑞克想起自己上過的當,對茉莉和草莓發出靈魂質問,“他真靠譜嗎?”
茉莉怒氣沖沖:“一點也不靠!”
艾瑞克:“那怎么還能……”
“他是驛站長!”茉莉一腳踹飛虛掩的頂樓天臺小門。
從城堡里逃出來第一天,她就像被命運選中一樣,在漫漫長夜中撞見了唯一的燭火。她跟隨、如饑似渴地學習,與黑暗中的魑魅搏斗。她將沿著那條燭火照亮的路走下去,哪怕那團小小的火苗漸行漸弱。
有一天它滅了,她就燒著自己的血肉,繼續做那團燭火。
在此之前,她會不假思索地跟隨,像壓下直面風暴的恐懼那樣壓下疑慮。
看見烏鴉還好好的,茉莉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你到底要干什么?!”
“比我想象得快,”烏鴉答非所問,“你也是,艾瑞克。”
接著他又幾不可聞地嘀咕了一聲:“不是就在附近么,怎么這么慢,真生氣了?”
艾瑞克沒聽見,焦慮地回頭張望了一眼,顧不上寒暄:“我們不能在這逗留太久,驛站長,萬物卸力也不可能拖太久,如果被包圍了,我們就會困死在這——你有什么安排?是能飛行的匠人造物,還是直升機……”
烏鴉:“都沒有。”
艾瑞克:“都……什么?”
“這里視野最清晰,她當年就喜歡選擇視野清晰的地方。”
“‘她’?她是誰?”
“神秘力量的來源,姓名不詳,”烏鴉頓了頓,突然發現,不知是巧合還是什么,當年的特級都沒有正經八百的大名,好像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容于世,“我們叫她‘瘋狂’女士,是個三觀有些小眾的國際社會活動家——”
又稱“恐怖分子”。
“我們以前關系比較一般。”
簡單說就是你死我活。
“她的主張,絕大多數我都不太贊同。”
比如把意見不同的人都干掉。
“但她身上仍然有很值得欣賞的部分。”烏鴉說著,將手放在欄桿上,注視著整個十三號碼頭,從高處看,地面涌動的憤怒和恐懼一覽無余,“她說過一段話,我想送給諸位。”
“‘我擁有特殊的力量,但我并不因它而虧欠誰,也不因它背負什么特殊的道義’,”烏鴉看向茉莉和草莓兩個“神圣”,又轉向李斯特,“‘我樂于看見力量增長,但我不會被它牽著鼻子走,任由它引誘,為了讓它變強而犧牲別的。”
“我不允許自己因它遭受不公平的待遇,為了別人無理取鬧的恐懼買單;”烏鴉對某個不在場的人說,“我信任它、使用它,但它也是工具,而我才是主人。”
“即使有一天,我失去所有力量,我也仍然是那個主人,只是暫時丟了件趁手的錘子。我的存在,才是高于一切的。”
艾瑞克忽然感覺到了什么,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烏鴉。
李斯特卻如墮冰窟:“不,驛站長,你不……”
“恐懼”“憤怒”雙重火種力量以高樓為中心,瘟疫一樣地擴散出去。
當年阿斯加德號上發生的事重現……重現了一半,烏鴉沒有“悲”與“歡”——幸好眼下的場合也不需要另外兩個方向出場。
血族、秘族的靈魂與籠中的人類一樣,任人宰割如脆弱的秧苗。恐懼令身體強壯的食肉者寸步難行,憤怒令脆弱無能的肉食合力沖撞起鐵籠的鎖,“生鮮”們集體越了獄。
紅眼的老鼠成群結隊地跑過,公雞被火光誤導嘶鳴報曉,奔跑的豬羊撞開他們有了智慧的近親,領頭的“漿果”面容猙獰,嘶吼著沖向看守的血族,被自己的憤怒點燃,又帶著這烈焰沖向下一個仇敵。
他們狂奔向自由,硬是將堵成一團的血族沖散了,迷藏趁亂逆流而上。
“這真的是‘神秘’嗎?”艾瑞克呆呆地想,“這是三級還是四級、五級……”
或者已經殞落的舊日神光重現?
驛站長身上,限制他每次使用火種能力的痛覺似乎消失了。
艾瑞克后知后覺地不安起來:“烏鴉,停、停下!”
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烏鴉的肩膀,下一刻,那裹挾了整個碼頭的火種力量卷到了樓頂上的幾個人身上。
烏鴉大笑:“草莓,我們能飛嗎?”
草莓只覺得自己的神經都被撕開了,艱難地維持著理智搖頭。
隨即,“恐懼”的力量加持從她頭頂灌了下來,烏鴉在女孩的尖叫聲中,從樓頂一躍而下。
得到了巨大加持的“守護”結成了一個墊子,堪堪剎住沖過來的迷藏,接住了“飛”下去的驛站長。
烏鴉站起來時,忽然失去平衡,沒有痛覺的雙腿踉蹌了一下,被一只手接住。
烏鴉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在,聽見你心跳聲了。”
加百列罕見地沒接他的話,面無表情地攥著他的手,覺得那體溫比剛吃完降溫藥還低。
“要善始善終,”烏鴉回握住他的手,“‘洞察’先生,你的任務還沒做完呢。”
鳶尾灣的大亂飛快地順著血族互聯網傳播了出去,震驚了摩羯洲大陸,迅速占領了各處頭條。
血族武裝部隊趕來的時候,作亂的“生鮮”早就四下逃竄,現場只剩一片廢墟。一輛突兀的運輸貨車橫在十三號碼頭辦公樓下,血族們用防爆工具破開集裝箱,里面卻已經空無一物——
“迷藏”作為尾區匠人造物的集大成者,除了極其靈活嚴謹,還擁有獨一無二的空間跳轉,可以連四個坐標。
他們驛站長離經叛道,在掀翻匠人協會那次,就把迷藏中所有連著尾區人類社會的坐標都刪除了。
此后審判、瓜分匠人協會、瓜分新利益……所有人忙得不可開交,沒人再去過問“迷藏”有沒有報備新的連接坐標。
“迷藏”連了,目的地是星耀城血族安全署。
給格里芬·費雪送了一顆子彈。
【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