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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長恨歌(一百一十五)

    哥舒撼招降的書信送往了各地堅守的唐軍營地中, 不但沒有招降,反而遭到了各地守將的責罵。

    陸善大怒,于是將哥舒撼軟禁于洛陽的皇宮之中。

    ——常山郡——

    施寺明帶著殘兵死守博陵, 李光必派人圍困數日, 本是窮途末路,卻不料哥舒翰兵敗靈寶, 潼關失守。

    而哥舒撼的招降信,更是向諸軍證實了潼關的確失守, 也成為動了搖軍心的存在,蘇儀當即將之燒毀,并在三軍前立誓, “與大唐共存亡, 不破叛軍,絕不還師。”

    河北的勝利, 讓蘇儀在軍中的聲望迅速提升,哥舒撼兵敗后,整個大唐, 將希望都寄托在了蘇儀率領的朔方軍中。

    蘇儀的帳中, 蘇荷正在請求父親允許自己離開河北, 趕往長安。

    此時失去了潼關庇佑的長安,儼然是最危險的存在, 各地郡守與防御使紛紛南逃, 京畿道無人鎮守,緊靠長安的兵馬, 是無法阻攔叛軍的。

    因此蘇荷的請求沒有得到父親的同意, “你現在去長安無疑是送死, 以雍王的智慧, 他事先必定給你去了信,你為何不能相信他呢。”

    “我當然相信她。”蘇荷說道,“可是領兵的是陸慶緒,他如此急于攻打潼關,便是有一層私仇所在,我無法相信的,是朝廷。”

    陸慶緒為人睚眥必報,雍王李忱曾當眾讓他出丑,必然會在攻破潼關之后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李忱。

    “可是一但你陷入了危險,又將如何?”蘇儀問道,“他是國朝親王,且是皇十三子,以他的聰明才智,陸慶緒又豈是他的對手呢,孩子,皇室之間的婚姻,沒有那么干脆與純凈,你不能因為一時沖動而做傻事。”

    “太子殿下為你主婚,看中的是為父在朔方軍的聲望,雍王,未嘗不是。”蘇儀又道,“說罷,這依舊是一場政治性的聯姻罷了,我縱然想成就一番功業,光耀門楣,但也不至于被這些浮名蒙蔽了雙眼。”

    蘇荷逐漸平靜下來,“我知道,”她很淡然的回答著父親,“皇室間的婚姻,從來不是因為情。”

    “但是女兒,還是想賭一把。”蘇荷說道,“就算輸了,那也是我自愿的。”

    蘇儀聽到女兒的話,由對雍王李忱的欣賞,變成了害怕,作為父親,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兒,清楚她的性子與聰慧,而今成婚不過短短數載,連子嗣都沒有,便能使自己的女兒對其言聽計從,這樣的手段,又怎能讓人不懼怕呢。

    蘇儀的私心,自然是想在這亂世之中扶持自己看好的女婿上位,但也深知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會改變,自古帝王沒有不提防外戚弄權的。

    蘇儀嘆了一口氣,他無法阻止女兒的決心,于是說道:“你要多少人馬?”

    “女兒不要人馬。”蘇荷說道,“人多眼雜,必然無法到達長安。”

    “你要單槍匹馬入京?”蘇儀皺眉。

    “是。”蘇荷應道,“眼下哪里都不安全,我要把她帶出來,人一多,反而不好辦事了。”

    蘇儀不免再次擔憂,“長安守軍沒有多少,而叛軍剛滅了哥舒撼的二十萬大軍,士氣正盛。”

    蘇荷不是不知道路上的兇險,但是她更加害怕那個腐敗的朝廷,為了自己的活路,而討好大燕的晉王,將雍王交出去,以胡人卑劣的手段,后果將不堪設想。

    “女兒心意已決,那是我的夫君,就算再兇險,我也得去。”蘇荷決然道。

    “罷了。”蘇儀揮了揮手。

    蘇荷辭別父親,收拾行囊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京師的路,她要趕在叛軍攻取長安之前抵達,帶著人馬不但引人注目,且會拖延時間。

    蘇荷走后,蘇儀的心腹大將從屏風后走出,“大帥。”

    蘇儀呆坐在椅子上,“我昔日觀雍王,有君子仁人之風,因此我本是希望我的女兒,能夠左右于他,卻沒有想到,事情與我想的恰恰相反。”

    “正因為是君子,所以王妃才付以真情,末將相信,以王妃的聰慧,必然有她的道理。”李光必說道。

    “帝王家,哪有什么真情。”蘇儀說道,“況且,你我都是男人,這些道理,不會不明白的。”——

    ——長安——

    “潼關緊急軍情,潼關緊急軍情。”

    “潼關失守!潼關失守!”

    哥舒撼兵敗靈寶,緊接著潼關失守,朝廷收到消息后,立即派兵增援,然六月九日晚,哥舒撼被俘,長安與潼關的消息也被切斷,遲遲收不到消息的皇帝開始心生恐懼,一夜未眠,于次日即召集宰相商討對策。

    “潼關遭遇敵襲,派出去的人馬也與音信,眼下該如何是好。”皇帝滿臉憔悴的坐在龍椅上。

    宰相們一個個的低著頭,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右相張國忠旋即起身奏道:“陛下,哥舒撼二十萬大軍都敗了,潼關豈能守住,潼關若失守,長安則危矣,潁王入蜀時,曾帶去了物資儲備,以備后患,如今潼關即將失守,長安無險可守,不如退往蜀中,以山川為險,再命各地人馬救駕,收復山河。”

    皇帝低沉著臉,因為自開國以來,北唐的君王,從沒有拋棄都城逃走的先例,自古以來,這都是亡國之君的作為。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皇帝問道。

    “朝廷的兵馬都被叛軍限制在外,長安現在已是孤立無援。”張國忠道。

    皇帝開始有些懊悔催促哥舒撼出兵,導致今日的局面,“那就這樣吧,幸蜀之事,不要聲張。”

    “喏。”

    皇帝欲逃往蜀中之事,便只有近侍宰相知曉,而百官與長安百姓,還不知道此刻的大唐皇帝,已經開始準備棄城奔逃了。

    翌日,張國忠于朝堂之上召集百官,只字不提幸蜀之事,他面露惶恐,神情悲傷的詢問御敵對策,“眼下潼關已經失守了,朔方軍在河北,可有人有御敵之法?”

    見百官紛紛埋頭不說話,張國忠便說道:“十年前就有人向圣人上奏陸善將會造反,十年了,圣人卻從不相信,自從我擔任宰相,無不時刻上奏提醒,可事情還是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這不是宰相的過錯。”

    百官聽到張國忠的話,心中無不暗罵,哥舒撼之所以兵敗靈寶,便是敗宰相的讒言所賜。

    “如今長安城危在旦夕,吾不強求諸位能留下來守城。”張國忠又道,“各自逃命去吧。”

    “我們的家都在長安,祖祖輩輩生活在此,又要逃到哪里去?”有官員哭問道。

    張國忠并沒有回答,而是說道,“那就留下來,堅守長安。”

    百官沉默,顯然,誰都不愿意留下來等死,于是短短幾天中,長安城便亂做一團,士庶驚擾奔走,或往北,往南,又或向西,昔日繁華的坊市變得一片蕭條。

    六月十二日,皇帝召集百官早朝,然而官員悉以各自逃命,宣政殿內上朝的人寥寥無幾。

    繼晚年以來,第一次上朝的皇帝,大殿內竟然見不到幾個臣子。

    他看著穿戴整齊的太常卿張珀,也是自己的女婿,“你為什么不走。”

    “既便是陛下走了,臣也不會走。”張珀說道。

    作為張國忠的兒子,張珀得知了皇帝即將從幸蜀中,而這一切包括早朝都不過是在做戲。

    “長安是大唐的都城,作為君王,拋棄都城、子民,將會被天下人所恥笑。”張珀看著皇帝振振有詞的說道。

    幾個宰相皆趕到羞愧,張國忠回頭輕呵道:“放肆!”

    張珀仇恨的看著父親,并對父親的做法趕到不恥,“右相對今日的局面,難道就沒有絲毫的愧疚嗎?”

    “你…”

    “太常卿說的沒錯。”皇帝忽然起身,“朕身為大唐的君主,應當堅守都城才對。”

    “中書省何在。”

    “陛下。”

    “朕要下制。”皇帝走出宣政殿,幾個官員旋即跟從。

    皇帝登上丹鳳樓,看著亂成一團的御道與坊市,“長安的子民,不要驚慌,朕已經決定要親征叛軍了…”

    然而無論皇帝怎么呼喊與號召,卻始終沒有人相信,他們爭奪糧食,倉惶奔逃。

    事實上,皇帝下制親征,也只是幌子,他命官員崔光原留守長安,又令監門將軍邊令承掌管宮闈鑰匙,好似真的要去平亂一般,到了晚上,便命龍武大將軍陳元禮整集六軍,給所有將士都降下賞賜,以此收攏軍心,并從閑廄院中挑選出九百匹馬,準備當做皇子皇妃逃跑時的坐騎。

    除了皇帝的近侍,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此舉,是要西逃。

    ——雍王府——

    皇帝派出的宦官來到雍王府,并向雍王道出了幸蜀之事。

    李忱擦著玉笛,絕了宦官所請,“我不走。”

    宦官大驚,“潼關都失守了,長安城必然也會淪陷的,圣人已為您備好了車馬,只要逃亡蜀中,就還有機會。”

    李忱推著輪車來到窗前,她撫摸著笛子說道:“我不走。”

    “大王。”害怕無法回去復命的宦官顯然有些著急,“您若是執意如此,那就…”

    “怎么?”李忱突然冷下臉色,她側過頭,露出的眼神讓宦官嚇了一跳,這是他從不曾在雍王身上見過的,“你還想逼迫寡人不成?”

    “小人不敢!”

    “你大可不必擔憂無法回去復命,眼下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他們不會為了我個人而懲罰你。”李忱隨后解釋道。

    “小人明白了。”

    宦官走后,文喜從屋內隱蔽處走出,“圣人準備逃往蜀中了,您不走嗎?”

    “我要是走了,王妃怎么辦。”李忱摸著一個人偶說道,“燕軍在抓我,天子逃亡的陣仗如此大,必定行軍不快,燕軍一定會攔截的,跟著他們,反而危險。”

    “王妃哪兒,您不是去信了嗎。”文喜說道。

    “潼關失守,長安城危在旦夕,以王妃的性子,沒有親眼見到我安然無恙,她會放心嗎?”李忱反問道,“我去了兩封信,第二封信沒有收到回音,當是在半路被截了,眼下潼關失守,已經來不及了。”

    李忱的信,所寫皆是暗語,然而各地戰亂不休,消息消息阻塞,難以傳達。

    “哥舒撼有二十萬大軍,縱是不敵,卻也沒有料到他會在一夜之間就潰敗,全軍覆沒。”李忱皺起眉頭,“潼關失守的太快了。”

    “那現在怎么辦?”文喜說道。

    “長安城已經不安全了,我們也得逃。”李忱回道。

    作者有話說:

    其實蘇荷回長安是沒什么問題的,問題就在于,她們都不知道皇帝已經跑了。

    皇帝帶頭逃跑,長安絕對百分百丟失,也會使局面失控。

    歷史上唐玄宗的跑路,連安祿山都一臉懵逼的,因為潼關失守有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叛軍是沒有進攻的,畢竟長安是主都城,不會像洛陽那樣,結果守都不守就跑了…

    肯定會有人替慫包說話,潼關失守,長安是守不住的,那朔方軍是干嘛吃的,本身局面其實是很有利的,因為河北失利后,安祿山自己也擔憂,四面八方都是朝廷的軍隊。

    第162章 長恨歌(一百一十六)

    燕軍在攻克潼關后, 并沒有著急進攻長安,而是命大將崔佑駐扎在潼關休整,因長安有禁軍守衛, 為保一舉攻下, 于是率親軍增援。

    陸慶緒站在潼關城樓上,向西望著長安方向, “我現在要去洛陽迎接陛下,你們攻打長安捉到昏君可以獻給陛下, 以此邀功,但是昏君的十三子雍王李忱,是我的, 誰能活捉到他, 我必有重賞。”

    “記住,我要活的李忱。”陸慶緒的眼里充滿了戲謔之情。

    燕軍幾個將領聽后, 心中暗自記下,大燕皇帝陸善,由于體胖, 導致行動越發不便, 身體也越發孱弱, 不再像年輕之時,于是對于這位大燕皇長子, 他們無不討好與奉承。

    “報, 長安往西的方向,有大批人馬, 疑似北唐皇帝西逃。”斥候快馬來報。

    潼關才攻破不到幾天, 北唐皇帝便已西逃, 這是燕軍始料未及的, 他們沒有想到,潼關剛破,在長安養尊處優的北唐皇帝,竟攜親從匆匆逃走。

    天子出逃,都城防守勢必空虛,人心不穩。

    陸慶緒本想親自帶兵追趕,卻忽然想起來中書侍郎的顏莊的提醒,新帝登基,成年的長子本應該立為太子才對,但卻只給他封了王。

    且陸善登基之后,縱情聲色,擄掠了不少年輕女子充入后宮。

    陸慶緒害怕儲君之位會為其他兄弟所得,只得命田震西進攻取長安,自己依舊折返陜郡,前去接駕——

    ——長安——

    天子動身前,宦官前來復命,皇帝挑眉問道:“你難道沒有告訴她,朕已經備了車馬,不會影響趕路嗎?”

    “小人已經說了,可是雍王說他不會走。”宦官誠惶誠恐的回道。

    皇帝想不明白,眼下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雍王為何不肯離去,張貴妃在一旁,緊捏著手急問道:“雍王沒有告訴你原因嗎?”

    宦官搖頭,皇帝隨后揮手,“再去請,她不來,綁她來。”

    “喏。”

    宦官連去了三次,因雍王府的護衛在,故而無法用強。

    皇帝有些生氣,“這么多皇子,朕只讓人去請了她,是請啊,她…”

    “三郎。”張貴妃雖不知李忱為何不肯走,但她明白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于是勸解著皇帝,“十三郎的脾性,三郎是無法勸動的,眼下就要天亮了。”

    龍武大將軍陳元禮也奏道:“京畿道無人防守,叛軍馬上就要攻打長安,此時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皇帝嘆下一口氣,“罷罷罷。”

    六月十三日,天才剛剛亮,皇帝帶著張貴妃以及張氏姊妹、諸皇子皇孫、張國忠等一眾宰相,以及龍武大將軍陳元禮與親近宦官,從宮門逃走,而一些在宮外還未來的及跟隨的妃嬪、皇子皇孫皆遭到拋棄,其中就包括皇十三子雍王,盡管皇帝幾番派人催促,卻始終沒有回應,直到陳元禮的提醒,皇帝不得已只能先行逃命。

    一眾親從攜天子西逃,經過大內左藏庫時,張國忠忽然想起里面藏了不少自己搜羅來的寶物,眼看無法帶走,又恐為叛軍所得,于是向皇帝請求放火焚燒。

    張國忠的請求,遭到了皇帝的拒絕,“叛軍如果進入長安,沒有搜羅到金銀財物,必定會搜刮魚肉百姓,將其留下吧,不要再讓百姓受苦了。”

    皇帝出逃,只有親衛與近侍知道,宰相以下的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人知道皇帝已經從宮門夾道逃離出長安。

    晨鐘依然被敲響,皇宮的守衛也仍然穿戴盔甲值守于宮城門。

    掌管宮闈鑰匙的邊令承,聽見漏聲時,吩咐士卒打開宮門,門外還有前來上朝的官員。

    可當他們來到宣政殿時,卻沒有發現皇帝與宰相的蹤影。

    只有太常卿張珀,在笏板上寫著什么,“太常卿,今日不朝了嗎?”由于昨日皇帝突然早朝,官員們便以為皇帝已經悔改,開始早朝,這才趕入宮中。

    張珀回頭,忽然大笑,“這么多年都不曾上朝,諸位臣工覺得,這城破之際,天子會真心上朝與百官議事?”

    “什么!那昨日?”眾人大驚。

    “天子已西逃,可憐先祖打下的基業。”張珀起身,看著大殿上的秦鏡,跪地痛哭。

    宮門打開后,宮女宦官皆向外奔走,長安城內變得一片混亂,一些窮困潦倒的百姓,紛紛爭搶進入王公宅第,搜刮盜取金寶。

    而作為監門將軍,邊令承奉命留守,得知天子已逃后,長安城變得更加混亂,一些百姓更是闖入宮中斂財,甚至放火焚燒宮室。

    眼見無法阻止,邊令承遂命人斬殺闖入宮中縱火的庶民。

    橫刀見血之后,宮內的混亂才有所平息,西京留守崔光原見長安如此情況,便與邊令承商議獻城投敵。

    “圣人都逃了,安排我們留守,不是等死嗎?”崔光原說道,“眼下長安如此亂,叛軍來了,哪能守得住呢,不如投降,還能保住性命。”

    “我正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

    為示誠意崔光原特意命其子,攜帶監門將軍邊令承所掌管的宮闈鑰匙前往東都洛陽,并將皇帝西逃之事以及方向路徑告訴了叛軍。

    大將崔佑與田震接到陸善的命令,當即率軍隊攻打長安,并派了一支急行軍繞過京師,往西追趕出逃的天子隊伍——

    長安以西的方向,陳元禮所率禁軍簇擁護衛著天子倉惶西逃,西逃途中,接連有士卒與官吏半路逃走,留下來護衛天子的,便只剩些許人馬。

    張國忠見士卒們爭相逃走不再護衛,恐敵軍追趕,于是在渡水過橋之后,想要將身后的橋梁燒毀,以斷追兵。

    然而張國忠過河拆橋的舉動,又為皇帝所斥,“現在全長安的百姓都在逃命,你這樣做,不是斷絕了他們的生路嗎。”

    “那些賤民的生死,怎比得上圣人的安危。”張國忠說道。

    “賤民?”皇帝有些憤怒,若不是張國忠,他今日也不會有棄城而逃的結局,“沒有那些你所謂的賤民,朕早就被叛軍殺了。”

    張國忠低下頭,“臣知錯。”

    不放心的皇帝旋即命馮力看著隊伍后方,以阻止張國忠暗中焚橋。

    西逃隊伍來到咸陽,然而咸陽的縣官皆已逃走,逃亡了半天,還未進食,于是便在咸陽停下歇腳。

    西逃的隊伍,驚動了咸陽的百姓,這些從未見過龍顏的百姓爭相上前。

    儒家與道家的教化,使得君王在天下百姓心中,成為了神圣的存在。

    能在鄉野見到,原本應該在長安大明宮中號令四方的天子,百姓們既驚又喜,“是圣人,是圣人的隊伍。”

    皇色的華蓋尤為顯眼,得知天子尚未進食,百姓們紛紛從家中拿出自己糊口的粗食爭獻。

    小童們捧著瓜瓢做的碗,里面盛著夾雜麥豆的糲飯。

    “站住。”禁軍將他們阻攔在外。

    小童們捧著碗,稚嫩的解釋道:“阿爺說圣人和諸位官人都沒有吃飯,所以讓我們來獻糧。”

    皇帝抬頭,制止了禁軍,“放他們過來。”

    禁軍這才讓百姓靠近天子,他們手捧瓢壺,跪在御前,“我們只有這些糧食,請圣人不要嫌棄。”

    正午的陽光格外明媚,皇帝坐在一張胡凳上,看著這些淳樸的百姓,因為自己的糊涂而無辜受難,心中很是愧疚,自己在宮中靠百姓供養,錦衣玉食,而這些百姓卻只能吃粗糧果腹,如今受朝廷恩惠的官員與士卒爭相逃命,只有這些百姓,在這樣危難的時刻,沒有放棄她們的君王。

    想到這些,皇帝竟忍不住的落下了眼淚,他看了一眼已經餓得發暈的皇子皇孫,無奈的揮了揮手,“你們吃吧。”

    皇帝話音剛落,只見皇子皇孫們爭相上前搶奪,沒有筷子,便用手掬食,沒過多久,飯食便被吃光,然而皇孫眾多,僅靠百姓獻上的這點糧食,還不足以吃飽。

    “張國忠呢?”皇帝忽然喚道。

    “休息的時候,右相就走了。”左右回道。

    “難道連他也棄朕而去了嗎?”皇帝閉眼道。

    “圣人。”張國忠騎馬趕回,隨后走到御前掏出一張胡餅獻給皇帝,“咸陽城中的百姓皆已逃散,臣只能買到這個了。”

    皇帝無心進膳,便將胡餅給了張貴妃,一眾親從皇子皇孫見此場景,紛紛掩面哭泣。

    進獻糧食的百姓中,有一個年邁的老人,是他讓孫子前來獻糧,看見張國忠回來并滿眼奸邪的進獻胡餅后,于是向皇帝說道:“陸善包藏禍心,預謀反叛已有十年之久,地方官員乃至百姓前往朝廷告發,卻都被圣人誅殺,或捆綁交給陸善,所以才導致今天圣人出逃的局面,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所以歷代先王,無不延訪忠良以聰耳目,小人還記得曾經宋公與章公為相時,數進直言,天下賴以安寧,”說罷,老人看向張國忠,“而現在的朝臣皆是阿諛奉承之輩,圣人聽不得刺耳的直言,我等草野之士,有不少想進諫直言者,但九重嚴深,無路上達,如果不是發生這樣的禍亂,小人今日又如何能夠面見陛下,說出這些事情呢。”

    張國忠聽后有些惱怒,他拔出衛兵腰間的佩刀,“放肆!”

    “夠了。”皇帝斥道。

    “圣人,此賤民以下犯上,冒犯天顏。”張國忠回頭道。

    “國忠,退下。”皇帝再次斥道。

    被奪了刀的禁軍護衛也不再對著張國忠客氣,他走上前一把將刀奪回。

    此刻,這位年邁的皇帝,心中無比懊惱與悔恨,從高山跌入谷底,如今連飯都吃不飽,任誰也無法接受這樣下的結局,“今日這般,皆是我糊涂所致,怨不得他人。”

    然而此時,皇帝已無力回天,聽著百姓的罵聲,他也沒了怒火,只是差人給了些金寶撫慰,便將之遣散。

    尚食局用逃亡時帶來的糧食做好御膳進獻,皇帝并沒有先行用膳,而是將之賜予跟隨他入蜀的近侍官員,待官員們吃飽后,自己才進食,然食物短缺,很多人都吃不飽飯,不得不命士卒前往各個村落向百姓乞食。

    然而就在護衛的士卒紛紛離去求食時,一支規模并不算大的叛軍向皇帝西逃的方向追來,并且渡過了那座未被焚燒的橋梁。

    作者有話說:

    蘇荷還在路上,不過要提醒的事,現在她回到長安會非常的危險,因為皇帝跑路,留守的官員全部暗中倒靠叛軍了。

    但是消息是阻塞不靈通了,如果不跑路,蘇荷是快馬入的長安,會趕在叛軍的大軍來之前入城,一但蘇荷入城,防守之戰就有勝算了。(因為朝廷缺將,所以覺得防守沒有希望就跑了)

    我先提前解釋一下哈,以免后續大家看不懂。

    因為消息阻塞了,兩個人相遇的機會太渺茫了,先打個預防針哈。

    第163章 長恨歌(一百一十七)

    叛軍的騎兵隊伍追趕到咸陽, 發現皇帝果然西逃,于是趁勢將其圍住,領頭的將領并沒有選擇回去報信, 因為一眼望去, 皇帝身側全是老幼婦孺,沒有幾個禁軍, 所以便單獨貪下功勞。

    早之前禁軍就已被皇帝派去村落求食,剩余護衛的人馬不足百人, 陳元禮連忙組織剩余的禁軍聚攏,護衛帝側,然而多日來的失敗, 讓許多禁軍都怯戰不已, 一半的人臨陣退縮,恐慌的往四處逃竄。

    田震麾下的部將騎馬上前, 他看著昔日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三確認了一番,他沒見過天子, 但認得那身黃色的盤龍袍, “昏君, 還不束手就擒?”

    “放肆!”陳元禮騎上馬與之對峙,“爾等也曾為唐兵, 為何要幫叛賊謀逆天子?”

    “誰是叛賊, 誰又是天子?”叛將冷笑道,“天下間可有棄城而逃的天子, 與穩坐中原的叛賊?”顯然他已奉叛賊為主。

    “陸善給了你什么, 朕可以十倍給你。”太子李怏攙扶著皇帝上前。

    叛將看著滿頭白發的老皇帝, 冷哼道:“我要你的頭顱, 你給嗎?”

    皇帝聽后,頓時惱羞成怒,抬手大喊道:“殺了此人,朕有重賞。”

    陳元禮提刀冷笑道:“就憑你這點人馬,也想吃了我們?”

    叛軍不慌不忙的說道:“昏君是偷偷出逃的吧,你們就沒有懷疑,我為什么能夠追上?”

    “因為有人泄露了你們行蹤。”叛將的聲音很大,試圖以此恐嚇唐軍,“不想死的,就放下武器。”

    一聽泄露行蹤,皇帝大怒,“一定是京兆尹崔光原。”

    唐軍為之動搖,陳元禮當即大呵一聲,“他身后無援兵,爾等與我共擒之,而后攜陛下入蜀。”

    連續趕路半天之久,未曾飽餐的將士,根本無心御敵,還有不少人因叛軍的話而嚇到丟了武器,想要投降叛軍。

    叛將得意的大笑,而后目光一轉,掃視著皇帝身后的宗室,“我們大王有話,把雍王交出來,否則一個也別想活。”

    叛將口中的大王,自然是反賊陸善的兒子,所有人都知道雍王與陸慶緒有嫌隙,皇帝的親從與宗室左右顧盼,她們都想要將之交出,以求活命,然而這一路上卻沒有發現雍王的身影,“雍王呢?”

    見隊伍之中沒有雍王,想要討好晉王的叛軍,頓時失去了耐心,“男的全給我殺了!”

    叛軍人數雖少,但殺心卻早已紅了雙眼,擒獲北唐天子的功勞,足以平步青云,他們之中無人不想得到,于是爭相砍殺唐軍。

    長平王李淑本在孝真公主身側護衛,“你去陛下身邊。”

    李淑回頭看了一眼,“姑母。”

    “聽話。”孝真公主這次并沒有嚴厲的訓斥,“就算離開長安,天子依舊是天子。”

    李淑這才殺到老皇帝與太子李怏身側,“翁翁。”

    盡管陳元禮將所有精銳都護在了皇帝身側,但卻無法抵擋已經殺紅了眼的叛軍。

    “誅殺昏君,封萬戶侯。”叛軍們高喊著,“殺!殺!殺!”

    眼下,皇帝身側聚集了眾多叛軍,李淑抓著皇帝,一邊殺敵,一邊躲閃。

    鋒利的橫刀忽然劈下,年老體衰的皇帝,行動太過遲緩,李淑見祖父無法躲閃,于是提刀擋住,左側叛軍見有紕漏,便也揮刀刺去。

    李淑的左手被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利刃將老皇帝的幞頭砍下。

    受到驚嚇的皇帝,全身癱軟的倒在泥地里,白發披散,渾身是血跡與泥濘,狼狽至極。

    廝殺的陣地中充滿了慘叫與哀嚎,皇帝爬在地上,緊緊捂住雙耳,“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叛軍將皇帝擒住,李淑半跪在地上,想要起身阻止,卻被叛軍擋住。

    叛將砍殺了幾個攔路的唐軍,便吩咐數十人圍住唐軍大將陳元禮。

    他騎馬來到被俘的皇帝跟前,隨后跳下馬,叛軍們將皇帝一腳踢倒在地,仿佛沒有人記得,他從前是那個執掌天下的帝王,叛將仰天大笑道:“中原的皇帝,怎么會向我下跪呢?你真給你們李家的老祖宗丟臉吶。”

    “不要殺我。”只聽得皇帝捂住耳朵不停的喊道。

    叛將俯下身,揮手拍了拍老皇帝的臉,問道:“昏君,雍王在哪兒?”

    “她在長安,在長安!”皇帝瞪著恐慌的眼神回道,為了活命,便將自己所知全盤托出,“她沒有跟我一起西逃。”

    “什么?”叛將皺眉,隨后直起腰身,“罷了,生擒了北唐皇帝,這也是大功一件。”

    就在陳元禮被圍,妃嬪女眷們哭嚎聲天,叛將因俘獲了大唐的皇帝而沾沾自喜時,一支強勁的弩·箭突然射來。

    從叛將身后徑直穿喉而過,叛將捂著流血不止的喉嚨,“什…”旋即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皇帝,看著自己的軍功,滿眼不甘。

    “阿爺!”

    射殺叛將的,正是山南節度使、永王李愉,他帶著一千人馬趕來,將叛軍斬殺殆盡。

    “一個都不要放過。”

    李愉跳下馬,扶起地上的皇帝,“阿爺,阿爺。”

    老皇帝睜開害怕的雙眼,見竟是自己的兒子前來救援了,遂痛哭流涕道:“十七郎。”

    李愉連忙單膝下跪,叉手先行向皇帝解釋,“臣在山南收到哥舒撼的招討書信,得知潼關已經失守,于是率軍匆匆趕來,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永王來得正是時候,皇帝又怎舍怪罪,他連忙扶起自己的兒子,“若不是你,恐怕我們都要死在這兒,我怎么會怪罪你呢。”

    “哥舒撼已經投降敵軍了?”從尸體堆中爬出來的張國忠連忙問道。

    李愉點頭,“哥舒撼現在是叛軍的宰相,他寫信送往各地,希望我們能和他一樣,投降叛軍。”

    剛經歷九死一生的皇帝,將所有怒火遷至哥舒撼身,“豈有此理,朕待他不薄,他竟也投靠了反賊。”

    “圣人,臣就說哥舒撼按兵于潼關,便是有叛敵之心,恐怕靈寶的失敗,也是他故意為之。”張國忠趁機說道。

    李愉隨后瞪了一眼張國忠,張國忠害怕的不敢說話,此時無論是軍中還是皇帝的親從,都沒有人再向著張國忠,以及諂媚討好。

    叛軍對于女眷并未下手,死的多為官吏、宦官,太子由東宮護衛保護,而皇帝一直都由長平王護著,所以都未受很重的傷。

    皇帝旋即想起了李淑剛剛為自己擋了一刀,連忙回身快步走去,“小淑。”

    長平王坐在一塊石頭上,汗珠已經布滿了整個額頭,“翁翁,孫兒沒事。”

    皇帝見李淑的傷,刀口之深,血流不止,“御醫呢?”

    “陛下,帶來的御醫被叛軍殺了。”從驚嚇之中回過神來的馮力提醒道。

    “阿爺,讓女兒來吧。”孝真公主從女眷中走出,她看著長平王的傷口,原本平靜的心,一下揪了起來,“女兒也學過一些岐黃之術。”

    孝真公主仔細查探了長平王的傷勢,隨后說道:“傷口撕裂,不能感染風寒,需到隱蔽處。”

    “阿爺,叛軍已經帶兵出潼關了。”李愉說道,“我們不能在咸陽停歇。”

    皇帝隨后看了一眼太子李怏,李怏旋即道:“孩兒的馬車,可以給大郎療傷。”

    皇帝遂將太子的馬車賜給了長平王,一邊趕路,一邊療傷。

    陳元禮也將前往村落的士卒悉數召回,但派出去的禁軍,最后只回來了一半,且所得的糧食也并不多。

    至入夜,西逃隊伍來到金城縣,幾乎與咸陽一樣,縣令與百姓聽聞天子在咸陽被阻,紛紛棄城而逃。

    由于逃亡太過匆忙,鍋灶中所烹飪的飯食便都還在,只是熱粥成了冷粥,禁軍士卒于是挨家挨戶尋找,將飯食湊齊,這才得以飽餐一頓。

    至晚上歇腳時,除了皇帝與張貴妃安寢于點著燭火的驛館內,其余宗室皇親以及近侍宦官,不分貴賤的倒睡在地上,半夜有人醒來,踩到手或腳,還能聽得幾聲哀嚎。

    曾幾何時,這些王公貴族在長安城中花天酒地,而今卻要擁擠在昏暗無燈的驛站內,就著喂馬的干草為鋪墊,和衣而睡。

    妃嬪女眷們單獨一室,然聽得屋外鼾聲熏天,難以入眠,襁褓中的孩童半夜醒來哇哇大哭,其母連忙抱起拍哄,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得以歇息,第二日天還未亮,龍武大將軍便又催促眾人起身趕路。

    恰逢哥舒撼部將王司禮從潼關而來,見帝已出逃長安,于是一路追趕,終于在天亮時分趕到。

    太子李怏如見救星,急忙拉住王司禮,“哥舒撼投降可是真的?”

    王司禮沒有否認,“元帥是被叛軍俘虜,迫不得已才投降的。”

    陳元禮攙扶著皇帝出來,“你是說哥舒撼真的被俘至叛軍營地了?”

    王司禮連忙向皇帝跪伏,“圣人,叛軍有詐,叛軍大將崔佑用散兵騙誘我羅,實則屯精銳主力與后方,我軍力不能敵,這才兵敗靈寶。”

    王司禮的出現,使得所有人都明白了,靈寶之戰的失敗,在于決策,在于催促哥舒撼出關的皇帝。

    “陜郡無精兵,乃是叛軍誘我軍出潼關的詭計。”王司禮又道,“靈寶易守難攻,我軍將士,半數以上為新募兵,見敵軍沖陣,竟爭相逃跑,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潼關也已失守,哥舒元帥不幸被俘。”

    “就算是如此,哥舒撼作為三軍主帥,深受恩寵,他怎能投降叛軍,做了叛軍的宰相呢?”害怕皇帝降罪自己的張國忠,振振有詞的厲聲說道,“他應該向嚴高清一樣不畏生死,而不是現在這般茍且偷生,寫信招降,動搖我軍軍心。”

    王司禮聽得張國忠言,怒瞪雙眸,“若不是你,潼關何以失守,圣人何以出逃,你還有臉說?”

    “夠了。”心力交瘁的皇帝忽然斥道,他看著王司禮,眼下除了保護自己的陳元禮,再無東討大將可用,“哥舒撼已經降敵,眼下長安也要淪陷,卿可愿為朕御敵嗎?”

    王司禮看了一眼太子的眼色,隨后拜伏,“罪臣敗軍之將,愿為陛下效死。”

    “好,即日起,朕命你為河西、隴右節度使,接替哥舒撼,趕赴治鎮,收攏散兵,東討叛賊。”

    作者有話說:

    幸好李忱沒跟著去的~

    第164章 長恨歌(一百一十八)

    皇帝西逃后, 為活命的留守官員,很快就倒靠了叛軍,然此刻長安城中仍有不少堅守的府衛。

    作為監門將軍與京兆尹, 邊令承與崔光原奉命留守西京, 自皇帝走后,長安城的大權就落到了他二人手中。

    為了討好燕軍, 邊令承安排府衛,極力維護著長安城的秩序, 遇到不聽從指揮的大混亂時,便用殺人來震懾百姓,除此之外, 更是差人挨家挨戶的搜查珍寶, 一部分收入囊中,一部分進獻大燕皇帝。

    而此時的叛軍大軍還在潼關休整, 邊令承與崔光原剛去信東都洛陽。

    知道潼關失守后,蘇荷晝夜兼程趕往長安,然而因叛軍占據了東都, 并且河南除了魏王所在的靈昌, 來沺的潁川郡還在堅守, 其他的郡縣都在隔岸觀火,蘇荷只能繞道。

    因此當她在叛軍之前趕到長安城時, 皇帝已經帶著人馬西逃, 城中的變故,她毫不知情。

    蘇荷小心翼翼的進入長安城, 卻發現城門的防守很是松懈, 而城內也是一片混亂。

    難以想象, 這是曾經那個繁華無比的都城長安, 蘇荷駕著快馬來到靖安坊,然而雍王府早已被他人占據,里面的東西被洗劫一空。

    直到蘇荷看見大門房梁下掛著一個用木頭雕刻,不起眼的平安鎖,這才確認,雍王應該已經逃離長安,遂松下了一口氣。

    然而就當蘇荷想要離開時,卻忽然遇到巡防的府衛,領頭的,正是那個讒言陷害風高二將的大宦官。

    此時的長安城尚未落入敵軍之手,所以這些人馬算是唐軍。

    經管如此,蘇荷依舊是萬分謹慎的選擇在在天黑之時才潛入城中,并且作男子打扮。

    “是誰在哪兒,鬼鬼祟祟的?”

    宦官在宮內侍奉皇家,不光目光銳利,察覺能力也比普通人要高。

    蘇荷出入靖安坊的舉動,顯然都被這個宦官察覺,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當眾人舉起火把,蘇荷的身影便被照的一清二楚,邊令承自然認得蘇荷,就算是作男子打扮,身為近侍,他對皇帝身側每一個皇子都十分了解,況且蘇荷還是雍王的妻子。

    邊令承大瞪雙眼,他忽然想起了雍王妃的過往,以及曾經在坊間與陸慶緒的傳聞。

    現在陸慶緒成為了大燕的晉王,如果自己將雍王妃獻給晉王,豈不是更顯誠意,或許還能加官進爵進一步取得晉王的信任。

    邊令承盤算著小心思,蘇荷自知他們人多勢眾,逃是難以逃脫的,于是打馬上前,“邊將軍。”

    邊令承笑了笑,“見過王妃,王妃可是要尋雍王?”

    蘇荷沒有說話,邊令承便道:“圣人已經西逃了,帶走了所有皇子皇孫,雍王應該也跟著走了。”

    “什么?”蘇荷大驚,因為這是李忱不曾告訴她的,“長安尚未失守,圣人竟拋棄都城而逃?”

    “誰說不是呢。”邊令承冷笑道,“潼關失守,這長安城,哪里還守得住,也就剩下我們這些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的人不肯走了。”

    “圣人西逃,往何方向?”蘇荷問道。

    “怎么,王妃還想追上去嗎?”邊令承道,“西逃隊伍剛走沒幾天,但是燕軍已經知道了,估摸著眼下已經派了人馬繞長安追趕呢,很快,燕軍就要進入長安城了。”

    “什么?”蘇荷再次大驚。

    邊令承不再繞彎子,臉色突變,“為了我們都可以活下來,只好委屈王妃您了。”

    “邊令承,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蘇荷怒道。

    邊令承詭異的笑了笑,“燕軍殺了反叛哥舒撼的蕃將,對不忠之人的處置手段狠辣,我正愁如何表示誠意呢,光靠一串鑰匙遠遠不夠,沒有想到,雍王妃竟親自送上門來了。”

    他并不是帶著人來巡邏,而是在趁夜搜刮金寶,恰好靖安坊有一座雍王府以及幾個朝廷重官的宅子。

    “您可真真是在意雍王,如此兵亂之時還要不顧安危跑回來,只可惜呀,皇家盡是無情之人,雍王早已拋棄您而逃了。”邊令承又笑道。

    蘇荷看著密密麻麻的府兵,心里盤算著逃走的幾率,然而坊墻太高,微乎及微。

    “你想把我獻給陸慶緒?”蘇荷瞇眼道。

    “王妃真是聰慧過人。”邊令承笑道。

    “你既然知道我與他的過往,那么你覺得,你把我交給他后,你還有活路嗎?”蘇荷繼續問道。

    “我如果入了敵營,我必讓陸慶緒殺你。”蘇荷又道,“我說到做到。”

    邊令承忽然愣住,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消散,因為這一點,是他不曾想到的。

    “如果你將我放了,此事,我可以就此揭過。”蘇荷見邊令承有了恐懼之色,于是繼續說道。

    然而多年來的委曲求全,做著非人的差事,以一殘缺之身,謹小慎微,摸爬滾打至今,邊令承自然沒有那般好忽悠,“你想恐嚇我?”

    “告訴你,我幾歲就進宮了,咱吶,打小就跟著馮大監,參與過政變,替天子奪過權,上過戰場,監過軍,在外提防武將,在內與朝臣周旋,那宮里頭的人心,可比外面復雜,咱經歷的事與生死,可比你多多了,你又豈能嚇唬得住我。”邊令承說道。

    “此閹人賣主求榮,要將都城長安獻給叛軍,你們還要跟從嗎?”蘇荷看著眾多唐軍問道。

    “您吶,省省吧,也甭想蠱動軍心,我們都是被天子拋棄在這兒的,自天子拋棄我們開始,便就失去了我們的忠心。”邊令承冷笑道,“你問問他們,天子一聲不吭,裝模作樣的說要御駕親征,結果卻是帶著親信西逃,留下一些不知情的府衛,天子出逃的第一天,他們還在為其看守宮門,盡忠職守呢。”

    入城之前,長安的旗幟仍舊是唐旗,蘇荷也打探到了叛軍此時還在潼關駐守,所以才敢進入長安城。

    然而長安城內的變故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潼關僅僅失守了幾日,叛軍都未到達,天子竟就率先逃了。

    長安仍有禁軍,所以叛軍才在潼關駐守沒有急于進軍,但天子的舉動,是叛軍始料未及的。

    “你們可以不忠于君王,但身為漢人,不能不忠于自己的國家,你們都是大唐的將士,本該一起守衛大唐,守衛自己的國家,為什么要跟著他一起,背叛自己的國家呢?”蘇荷繼續說道。

    與李忱朝夕相處的蘇荷,在其身側,也學得了一些可以動搖人心的話語口舌。

    蘇荷的話,使邊令承左右的府兵有所動搖,邊令承見狀,遂呵道:“天子率禁軍而逃,卻留府兵在長安,既如此,你們還要選擇去送死嗎?”

    “西京留守崔光原已派自己的兒子前往洛陽送信,燕軍也已派出人馬去攔截已經出逃的天子了,大唐很快就要滅亡,若不想叛軍屠城,無端連累家人與親眷,就跟隨我一起,我保你們榮華富貴。”

    人心的私欲與恐懼在這一刻,不再有家國大義,而是為了茍且選擇了邊令承。

    “拿下她。”

    邊令承害怕蘇荷再次蠱惑人心,于是直接下令抓捕。

    蘇荷無奈,只得拔刀御敵,然而面對多于數倍的府兵,蘇荷最終不敵。

    邊令承自然不敢對蘇荷做什么,他只命人將她捆綁住,押入了刑部的大牢里,并安排重兵與心腹看守——

    天亮后,先鋒大將田震率軍進攻長安,西京留守、京兆尹崔光原,獻城投降,邊令承得知后,親自出城相迎,并將蘇荷獻給了田震。

    然而一直在外擔任邊軍低級軍官的田震,在唐廷時,并不出名,從軍后一直留在東北的邊陲地帶,對于晉王與蘇荷的事情并不知曉,但聽得蘇荷是雍王妃時,卻兩眼冒了光。

    “雍王李忱在哪兒?”田震問道。

    蘇荷的擔憂,果然是對的,陸慶緒對李忱的恨意,不可能會放過她,尤其是現在,他還是叛軍首領的兒子,也是繼任者。

    “你殺了我,也不會知道她在哪兒的。”蘇荷說道。

    “田將軍,雍王可能是隨北唐皇帝西逃入蜀了。”邊令承從旁道。

    “你這賣主求榮的狗賊。”蘇荷罵道。

    越是如此,田震便越是信以為真,當即又派出一支隊伍前往。

    “田將軍是想要捉拿雍王嗎?”邊令承笑瞇瞇的問道。

    “是晉王想要。”田震道。

    邊令承隨后叉手道:“小人在大內供奉多年,知道雍王李忱與其王妃伉儷情深,平日里出雙入對,每逢宮宴必定相隨,若是以雍王妃為餌,必能引誘出雍王。”

    田震大喜,當即命左右將消息散布,他看著邊令承,心情大好,“你做的很好,我會為你向晉王與陛下請功的,人,我就帶走了,大燕還要感謝你,替我們鏟除了風高二將。”

    邊令承竊喜,跪伏叩首恭送著田震,“多謝將軍,將軍大恩,小人沒齒難忘。”

    然而當田震進入長安后,直奔大明宮中,很快就被這宏偉壯觀的宮殿所吸引。

    曾幾何時,他只是陸善麾下一名不起眼的小將,不受朝廷重用,根本無緣進入宮城。

    田震縱容部下在長安城內奸·淫擄掠,并安排人馬防守城門,去信洛陽,將所有未出逃的王公貴族,包括大臣全部關押起,等待大燕皇帝陸善的處置。

    趁大燕皇帝還在來的路上,田震也在宮中盡情的享受了一把。

    天子的所用,田震不敢占,于是將年輕的宮女與天子的后妃擄掠至入苑坊的親王宅中玩樂。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散布出去的消息就有了回應。

    左右來報,攪了田震的清夢,“吵什么吵!”

    “將軍,明德門的城樓上射了一支信箭,是雍王送來的。”左右在門口說道。

    聽到雍王二字就如同聽到了自己輝煌騰達的仕途,田震驚坐起,旋即穿好衣裳,破門而出,門外有人,榻上兩個赤.裸的女人便嚇得連忙攥起被褥將自己的身體遮掩住。

    左右往內瞧了一眼,心虛的低下了頭,隨后將綁有信的箭奉上。

    田震打開之后,仰天大笑了起來,“哈哈哈,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田震心里高興,瞥見左右耳根通紅,知其心思,于是說道:“里面的,賞你們了。”

    突如其來的賞賜,讓跟隨田震的左右二人對視一愣,旋即連連謝恩,“謝將軍。”

    田震穿戴好盔甲,騎馬領上親兵,便往城南趕去。

    “速將雍王妃帶到明德門。”田震吩咐道。

    “喏。”

    作者有話說:

    皇帝不跑,蘇荷過來,是可以打防守戰的,因為百姓對于大唐的忠誠以及信仰,想想張荀守雍丘幾千對幾萬。

    人在面臨家國存亡的時候,能夠激發潛藏在心底的斗志,但是皇帝跑了,人心也就散了。

    蘇荷也沒有想到皇帝會跑的,不光是蘇荷,還有很多宗室與大臣,皇帝跑后,沒逃走的人下場很慘。

    長恨歌的篇幅快結束了,終點在馬嵬驛,即將來臨。

    第165章 長恨歌(一百一十九)

    田震來到明德門的城樓上, 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雍王妃蘇荷,正被兩個士卒捆綁押在城墻上。

    潼關失守后,李忱也逃出了長安, 但并未跟隨皇帝西行, 而是去了南方,并在官道的驛站碰見了帶兵救援的永王李愉。

    李忱并沒有離京畿道太遠, 因為害怕蘇荷會突然回到長安,便派了人馬留在長安, 又怕因此錯過,于是特意在王府門前留下了自己親手雕刻的平安鎖。

    然而蘇荷扮作男子,更是在凌晨時分跟隨民夫潛入長安城, 這樣一來, 便與李忱留的人馬所錯過。

    最后等來的,是蘇荷被大宦官邊令承生擒, 獻與叛將田震的消息。

    李忱聽到消息,心中很是不安,得知燕軍在四處尋找自己, 便明白, 陸慶緒只下達了緝拿自己的命令, 而一直在邊陲軍營為將的田震,顯然是不知道陸慶緒的真正心思的。

    于是李忱便快馬加鞭趕到長安, 想在消息傳到陸慶緒耳中之前, 用自己換走蘇荷。

    路上,文喜很是擔憂, “因王妃之事, 陸慶緒與您一直不合, 如今您自投羅網, 若是真的落到了他的手中,那…”

    李忱靜坐在車廂內,“福禍相依,看似是禍,也許是福也說不定呢。”

    趕車的文喜輕皺眉頭,“您是大唐的皇子,落入叛軍之手,這能是福嗎?”

    “或許呢。”李忱云淡風輕的說道。

    “吁。”文喜駕馬來到明德門前,他跳下車將李忱扶到輪車上。

    田震不識得雍王,于是撓了撓后腦勺,“這之前在中原傳聞不少的雍王,怎么是個瘸子?”

    李忱下車,看到了城樓上被扣押的蘇荷,田震打開明德門,并派了士卒出城。

    “你可有信物證明你是雍王?”士卒問道。

    李忱知道叛軍的先鋒大將田震不識得自己,于是將金魚袋與腰符拿出。

    田震拿到后,仍舊無法確信,于是差人去叫邊令承,他又命人將蘇荷口中的絹布拿出,問道:“他是雍王嗎?”

    蘇荷怒瞪了田震一眼,但沒有回答他的話,很快邊令承就騎馬來到了城樓上。

    “將軍。”

    田震便指著城下的李忱問邊令承,邊令承連連點頭,“是雍王,小人以性命擔保,雍王的確不是健全之身。”

    “閹賊!”蘇荷怒罵道,“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田震走到城頭,“我將人送出城,你,走進來,若敢耍花樣我便殺了你們。”

    就這樣,蘇荷被人帶下城樓,她看著門外的李忱,沒有大聲喊叫,只是紅著淚眼不斷搖頭。

    李忱坐在輪車上,“你先將我的妻子松綁,送過來,我不會跑,也跑不掉。”說罷便讓文喜架著馬車離開,只留了一匹馬給蘇荷。

    “現在你沒有資格與我談條件。”田震看著馬匹馬很是不悅的說道,揮手之后,城樓上出現了許多弓.弩手。

    然而李忱的眼里卻并無畏懼之色,“我說了,這是交易,你這么想要抓我,是為了討好陸慶緒吧,為了自己的前程吧。”

    “我猜,陸慶緒不會想要一具尸體的。”李忱又道。

    田震皺眉,晉王的交代,他不曾忘記,于是只好答應了李忱的請求,命人先將蘇荷松綁。

    當二人互換時,蘇荷側頭看了一眼李忱,“你不應該回來的。”

    李忱停下推動輪車的手,她瞇眼笑了笑,“傻瓜,我從來就沒離開過,我知道你會回來。”

    蘇荷愣住,又聽得李忱說道:“不用自責與內疚,你是因為擔心我,但是長安的風云變化莫測,我沒有事先猜到,錯在于我。”

    蘇荷想要上前,但因為城樓上的弓.弩手,她便也不敢輕舉妄動,“李郎…”

    “不要意氣用事,我會保你離開。”李忱道,“上馬后不要回頭。”

    李忱明白,皇帝西逃意味著所有有利局面都會轉向叛軍,這場戰爭在短時間內已經無法平定了,因此蘇荷的價值要遠高于自己。

    蘇荷咬緊牙關,聽從了李忱的話,靠近馬匹后,便飛身跨上了馬,而李忱也落到了叛軍的手中,被兩名士卒用刀架著脖子送進了城。

    田震見得手,急忙命人出城追趕蘇荷,李忱遂從袖中拔出匕首,“你的人若是敢出城追趕,那么你就無法向陸慶緒交差了。”

    田震怒瞪了李忱一眼,而知道陸慶緒傾慕蘇荷的邊令承,害怕田震真的將蘇荷抓回,一并獻與陸慶緒,那時,若蘇荷心懷怨恨,在陸慶緒耳邊吹風,自己一定無法活命,于是上前道:“將軍,晉王與雍王有貿首之讎,若是將活的雍王交給晉王,晉王一定會重賞您的,可若是死了,那么對于晉王而言,就沒有價值了。”

    田震深以為然,“罷了,一個婦人而已,逃了便逃了吧。”于是收回了手,命人關閉城門。

    蘇荷逃往城南,發現有一大隊人馬正在等自己,領頭的是文喜,這些面孔里,有人認出了蘇荷。

    文喜連忙上前,“王妃。”

    潼關失守之前,雍王府的大多人都被李忱遣散,往南方逃了,楊喜也將自己的家眷送入了蜀中。

    “昨日凌晨,小人在城門口看見了您。”追隨雍王的死士中,有人懊惱的說道,“可是您跟隨農夫進城,小人還盯著看了許久,沒有認出您來。”

    蘇荷也是大驚,“你們是…”

    “我等都是雍王府的幕僚。”眾人說道。

    “那夜我要是再看得仔細一點,就能認出您來了。”說罷,那名死士跪在地上用力敲打著地上的黃土,“這樣,也不會讓主君落入敵手。”

    蘇荷將人扶起,“這是我的錯,我不該大意入城。”

    “好了,王妃,那賊人不會輕易放了您的,快走吧。”文喜說道,“不要辜負郎君的一片苦心。”

    眾人上馬,趁田震暗中派出追兵之前,先一步逃離了京畿——

    ——馬嵬驛——

    因害怕叛軍追擊,皇帝帶著隨從沒日沒夜的奔逃,至馬嵬驛時,負責扛行李的禁軍將士又餓又累,于是紛紛甩下包袱,此時天空中也下起了雨,天怒人怨。

    而張氏姊妹見有人丟了自己的金銀首飾,便不管不顧的破口大罵了起來,這一舉動,更引得禁軍記恨。

    皇帝進入馬嵬驛,挑了一處干凈的地方歇息,太子與其余皇子皇孫也各自挑選了相近的住處。

    陳元禮命禁軍駐扎于馬嵬驛,提防叛軍,待眾人休息后,覺得時機已到,于是騎馬趕赴太子李怏住處。

    “殿下與王良娣正在內歇息,大將軍何事?”守在門口的東宮宦官林進忠問道。

    陳元禮便小聲說道:“圣人出逃,皆敗決策失誤所致,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因為奸佞的挑唆,請轉告太子殿下,誅殺張國忠,以安撫軍心。”

    “大將軍稍等,待我轉告殿下。”說罷林進忠敲門而入。

    然而陳元禮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林進忠的搖頭。

    陳元禮上前,“殿下沒有答應嗎?”

    林進忠點頭,“經歷了九死一生,殿下現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畢竟是圣人制命的宰相,將軍做抉擇吧。”

    陳元禮皺眉,他明白,李怏是害怕承擔失敗的責任與皇帝的疑心,“我知道了。”

    陳元禮走后,當即召集麾下禁軍趕往張國忠處,正在馬廄喂馬的張國忠還不知軍中已經嘩變。

    當他聽見動靜聲后,警惕的拿起橫刀,“何人?”

    只見禁軍手拿利刃蜂擁而至,高聲喊道:“張國忠謀反,誅殺之。”

    張國忠大驚,他跳上馬,想要逃出驛站,陳元禮當即令人射箭。

    張國忠逃到馬嵬驛西門,被充滿了怨氣的禁軍所阻攔,此時追兵也已經趕到。

    重重包圍之下,張國忠驚恐墜馬,他失魂落魄的爬起,大聲喊道:“我是宰相,誰敢殺我?”

    然而此時的禁軍將士無不對張國忠恨之入骨,“殺!”

    “殺!”殺聲震天,未能等張國忠反應,頭頂便迎來了數十把快刀,“啊!”很快,就變成了一攤肉醬。

    誅殺張國忠后,禁軍又殺其子,以及張氏三夫人全族,皆未躲過追殺。

    馬嵬驛內頓時混亂一片,太子李怏知道即將事變,便提前叫來了妃嬪與子嗣,躲在屋內未敢出去。

    張國忠黨羽御史大夫跑出,驚慌失措的大喊道:“陳元禮,你們怎么敢殺宰相?”

    還未等陳元禮回話,禁軍便將御史大夫的頭顱斬下。

    左相衛素被喊殺聲驚醒,聞亂而出,然剛一踏出門便被禁軍擠入了混亂中,隨后又被亂兵誤傷,頭破血流倒地,見是衛素,眾將士慌忙喊道:“不要傷害衛相公!”

    于是眾人將他攙扶起,從而避免了誤傷,在驛站樓上歇息的皇帝聽見屋外喧嘩,于是問道左右,“何事如此喧嘩?”

    馮力遂回道:“大家,張國忠謀反了。”

    皇帝大驚,連忙起身推開房門,見樓下尸體橫陳,一片混亂,“住手!”

    然而無論皇帝如何叫喚,卻沒有一個將士肯聽命,嘈雜聲蓋過了皇帝的聲音,他只好差馮力前去宣召龍武大將軍陳元禮。

    陳元禮來到御前,將士們當即停下喧嘩,陳元禮跪伏道:“張國忠謀反,有不臣之心,臣已經派人將其誅殺,張貴妃狐媚惑主,不宜供奉君前,請圣人割恩正法。”

    作者有話說:

    第166章 長恨歌(一百二十章)

    面對陳元禮帶著眾多禁軍作亂的威脅, 皇帝感到十分不悅,于是當即回絕了陳元禮,“貴妃的事, 我自會處置, 爾等如此,是想以下犯上學陸善造反嗎?”

    “臣不敢。”陳元禮低頭道。

    然而禁軍依舊持刀立于前, 沒有絲毫要撤退的樣子。

    官員們惶恐,于是上前進言道:“圣人, 現在眾怒難犯,后有追兵,危在旦夕, 請圣人速決。”

    皇帝挑眉, 指著身后的驛館,“貴妃一直與我在一起, 怎會知道張國忠謀反之事呢?”

    馮力在皇帝身側,于是弓腰提醒道:“大家,貴妃娘子的確是無罪, 但現在禁軍將士已誅殺其兄張國忠, 若是貴妃娘子還在陛下身側侍奉, 將士們恐怕無法心安,請大家三思, 禁軍將士安, 則大家安。”

    皇帝帶著張貴妃西逃,千辛萬苦至此, 自然不愿就此舍棄, 他看著陳元禮, 又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禁軍, “你們一定要逼我嗎?”

    “在圣人眼里,江山與女人,難道女人更為重要嗎?”陳元禮抬頭質問道。

    “你?”皇帝怒指著陳元禮。

    “請圣人決斷。”陳元禮叩首道。

    禁軍們也跟著一同叩首請愿,馮力見皇帝如此猶豫,于是再次勸道:“大家,眼下已經火燒眉毛了。”

    “住口!”皇帝呵斥一聲,“容朕,半刻鐘。”

    說罷,皇帝拄著拐杖向驛館走去,他慢慢爬上樓梯,顯得有些吃力,左右想上前攙扶,都被他罵了回去。

    “朕還沒有老得不能走了呢。”皇帝的聲音很大,全軍將士都聽見了。

    陳元禮起身,穿著甲胄,手握橫刀,跟在皇帝身后。

    此時皇帝已經無力呵斥他,在全軍將士的注視下,陳元禮沒有靠得很近。

    皇帝將驛館的門輕輕推開,屋子雖破舊,但被收拾的極為干凈,此時,張貴妃正在對鏡梳妝,臉色平常,毫無波瀾。

    唯有皇帝一臉凝重的走入內,他轉身將門關合,卻看見了屋外緊跟不舍的陳元禮。

    皇帝怒瞪了他一眼,便將門合上,他失魂落魄的走到張貴妃身后。

    鏡子里的容顏,還是那般年輕,那般動人,這讓廢盡功夫才搶來的皇帝,怎舍賜死。

    “他們讓朕賜死你。”沉默了許久,皇帝終于開口說道。

    “是嗎。”張貴妃的神色平靜得,就好像一早就猜到了今日的結局,隨后,她的眸色瞬變,嫵媚而陰險,“還真是有些不舍得呢,沒有親眼見到,陛下親手葬送的大唐,覆滅。”

    “什么?”本是十分不舍的皇帝,忽然目瞪口呆的看著張貴妃,他滿臉不信的問道:“你說什么?”

    張氏沒有回話,不管怎么發問,皇帝于是像發了瘋似的走上前,因為就在剛剛,他拒絕了武將們的要挾,在所謂的江山與美人中,選擇了后者,“朕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你,甚至他們將刀架在朕的脖子上要殺你,朕都沒有答應,你竟然…”

    然而張貴妃聽了這些只是狂笑不止,他笑皇帝的假仁假義與愚蠢。

    皇帝想到自己身為帝王卻棄城倉皇西逃的狼狽,憤怒的瞪著張貴妃,“陸善是你收的義子,因為你的緣故,我待他比親子還要好,張國忠是你的族兄,朕知道他沒有做宰相的能力了,可朕還是讓他做了首相,還有張氏一族,無功無勛,卻比任何一家功勛還要顯赫,朕對你自己仁至義盡,試問歷代君王,有哪一個,能做到像朕這般,對待一個女人。”

    張貴妃看著銅鏡里的皇帝,覺得有些可笑,“你做的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自己私欲,滿足自己的虛榮,這所有的東西,我可曾求過,那些所謂的讀書人,將一切過錯推給了我,這正是您的手筆啊,陛下,沒有人比您更會推卸責任了。”

    “一派胡言!”皇帝甩袖,“朕對你所求,無有不應,對,當初的事,的確是朕做錯了,可朕已經想盡辦法來彌補你了,陸善與雍王的事,朕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朕做了這么多,難道,你對朕,就沒有半點真心?”

    “真心?”張貴妃放下口脂,只覺得心中作嘔。

    她起身走到皇帝的身側,儀態仍是那樣端莊,“陛下難道還不明白,”她俯下身,將聲音壓得極低,“我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是您的女兒。”

    砰!——

    本就破爛的房門被人一腳踢開,在屋外等了許久的龍武衛大將軍陳元禮破開房門,手中拿著一把帶血的橫刀,大聲喊道:“逆賊張國忠已伏誅,請圣人速速決斷,斬殺妖妃。”

    因張貴妃的一句話,皇帝差點被逼瘋,他粗喘著大氣爬到陳元禮身側,指著身后張貴妃大罵,“賤人!賤人!”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皇帝發瘋似的跑出了了屋外,“陳元禮,朕命你殺了她。”

    皇帝連滾帶爬滾落下樓梯,將樓下的士卒,嚇得紛紛后退。

    “臣,領旨。”陳元禮向屋外叉手道,“來人,血光招災,扶圣人離開。”

    跟隨來到這里的都是陳元禮的心腹,皇帝被送走后,陳元禮獨自踏進了屋內,而后便鎖上了門。

    吱——

    “怎么,大將軍殺個人,還要偷偷摸摸不成?”聽得關門聲與云頭靴的腳步,張貴妃從容笑道。

    陳元禮看著妝容整潔,準備赴死的張貴妃,“娘子,元禮,是來救您的。”

    張貴妃愣了一會兒,她旋即回頭看向陳元禮,從他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捂起嘴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著笑著,她便再也笑不出了,她走到銅鏡前,兩行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流下。

    陳元禮隨后將一個小罐子拿出,放在了鏡臺上,“這里面有一杯藥酒,可停息半個時辰,乃雍王在姑蘇所得,雍王說,這個承諾,他一直記得。”

    “她還記得,她當然會記得。”張貴妃看著桌上的小藥瓶,只覺得眼中酸澀,旁邊還有一杯,是她為自己準備的毒藥,“麻煩將軍代我轉告她。”

    “逢君幸甚。”

    “今日,是我一生中,最為開心的日子。”——

    沒過多久,面無神色的陳元禮抱著已經沒了氣息的張貴妃從屋內推門而出。

    他走下咯吱作響的階梯,將尸體裝入事先準備好的棺槨內,陳尸于驛庭,讓三軍將士與官吏們觀看。

    皇帝看著已經沒了生息的張貴妃,滿眼的恨意,同時又有些不舍,恨的只是女人的不忠,不舍的,則是身為男人的欲望。

    陳元禮與眾將士一同釋甲,向皇帝頓首請罪,“朝廷軍心不穩,為社稷計,臣等才做出如此大逆之舉,沖撞了圣人,懇請降罪。”

    此時皇帝西逃還需要眾人的保護,盡管他不愿意賜死張貴妃,可事已至此,他知道已經無可挽回了,“這不怪你們,今日有此劫難,都是朕愚昧,寵信小人與妖人的過錯。”

    “今日除此禍患,全靠諸位將士,”說罷,皇帝扶起陳元禮,“又怎會降罪于你們呢。”

    陳元禮遂率全軍將士再拜,“圣人萬歲。”

    “萬歲!”眾人高呼萬歲。

    張貴妃死后,其后事便由陳元禮負責,他命人將棺槨合上,就地掩埋。

    處理完馬嵬驛的動亂,整頓一番后,眾人又繼續西行。

    “將軍,張國忠的妻子裴氏與幼子以及虢國夫人往陳倉逃了。”清算人口時,發現張氏家族跑了些許人,左右遂匆匆來報。

    “速速派人前往陳倉,告訴當地的縣官,張氏一族謀反,天下共誅。”陳元禮道。

    “喏!”

    剛出馬嵬驛,原來在路上行駛的車馬忽然停下,“大家。”正在皇帝納悶之時,馮力急切的跑到馬車旁,“大臣們都不愿入蜀了。”

    皇帝急忙下車詢問緣由,只見禁軍諸將解釋道:“圣人,劍南節度使雖為穎王,然而實權卻都在張國忠的心腹手中,我們剛殺了張國忠,前往蜀中恐怕…”

    “臣請陛下前往河西除亂。”

    “臣請去隴右,收攏大軍,掃平叛亂。”

    “臣請往靈武。”

    “太原。”

    “臣請陛下反還京師,號令天下,收復兩京。”

    想要入蜀避難的皇帝,面對諸將不愿入蜀,各自請往其他去處,心中很是生氣,可又害怕激怒他們,一時間沒了主意,于是便看向身側一直忠心跟隨的大臣。

    大臣上前,調和諸將說道:“如果想要還京,那么就要有足夠的兵力可以抵御叛軍,然而現在我們兵少,無疑是以卵擊石,所以不宜向東,既然大家都不愿入蜀,不如先暫至扶風郡,然后再考慮去向。”

    眾口不一,遂只能先答應大臣的提議,向扶風郡而行,扶風百姓聞訊皇帝西行,紛紛從避難的家中出來,將皇帝將往的道路占滿,試圖阻攔西行。

    禁軍極力驅趕,卻不見成效,百姓們跪在道路上請求皇帝留下,“長安乃國朝的都城所在,皇宮是陛下的家,皇陵就在京畿,陛下怎可不留守長安,等待四方軍隊馳援,而舍棄自己的家西逃呢?”

    面對百姓們的譴責與質問,以及請留,皇帝躲在馬車內沉默了許久。

    此時的皇帝完完全全成為了孤家寡人,再沒有一個大臣會向張國忠一樣維護他,百姓說得多了,他便越加心煩,“馮力,馮力!”

    “大家。”

    “去叫太子過來。”皇帝心煩道。

    “喏。”

    經歷了被叛軍追殺的皇帝,此刻只想入蜀,至于叛軍之事,他既沒辦法,也不思辦法,于是命馮力譴太子李怏前去宣慰百姓,好讓自己的車架能夠繼續西行。

    作者有話說:

    剛剛好,長恨歌寫了一百二十章,以馬嵬驛為落幕。

    張貴妃的結局為開放式哈~

    非歷史,勿要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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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7章 平胡曲(一)

    皇帝的舉動讓扶風郡的父老鄉親十分心寒, 他們沒有繼續阻攔車架,而是對太子李怏說:“陛下既然不肯留下來抵御叛軍,我等雖是百姓, 卻也愿意跟隨殿下前去討伐叛軍, 收復長安。”

    然而眾人沒有想到的是,此時太子李怏的想法, 竟與老皇帝一樣,覺得京畿的兵力太少, 沒有勝算,便也想要西逃。

    看著支支吾吾猶豫不決的太子,眾人憤怒道:“如果陛下與太子殿下都入蜀, 那么中原百姓將無主, 這大好的山河就要拱手送給胡人了。”

    請求太子留下的人越來越多,沒過多久便有了數千人之多, 太子見事態越來越不可控,害怕自己會被強行留下,于是連忙說道:“圣人遠冒險阻離開長安入蜀, 寡人實在不忍朝夕離開左右。”

    “再者, 此事寡人還未面呈圣人, 待寡人呈奏圣人后,再作決斷。”說罷, 李怏便縱馬欲追上皇帝的車架。

    還在養傷的長平王李淑得知后, 便差遣三弟建平王李潭趕往阻止。

    李潭跳下馬,一把拽住了太子李怏的馬鞍, 逼其停下, 隨后跪伏請罪, 與東宮大宦官林進忠一同進言道:“胡賊造反, 四海分崩,若沒有皇室號召,難以興復,如果阿爺現在跟從圣人入蜀,叛軍入主兩京,將蜀中棧道燒絕,那么您與圣人就再也無法離開,李唐的江山社稷一定會徹底落入叛軍手中,人情既離,不可復合,當天下百姓都對我們失去了信心,那么再要想興復,是絕無可能的。”

    “眼下我們只是失去了兩京,但西北的邊軍尚在,蘇儀李光必率領的朔方軍又在河北取得了大勝,不如留下,集西北邊軍,再召蘇儀、李光必趕赴行在,與之合力東討叛賊,收復兩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復安,宗廟毀而更存,掃除宮禁以迎圣人,這就是阿爺,殿下對圣人最大的忠孝,何必因區區溫情,為兒女之戀,而不顧江山社稷?”

    建平王的一番話讓太子李怏羞愧不已,然而他的心中仍與皇帝一樣,猶豫不決,“三郎,為父…”

    “父親。”孝真公主帶著負傷的長平王來到太子李怏馬前。

    此時的長平王因傷口的失血而氣色慘白,建平王見到兄長,焦急的說道:“阿兄怎下車了,我可以說服阿爺的。”

    長平王知道太子李怏的性格,所以不顧傷痛趕來勸阻。

    李怏從馬背上跳下,扶起自己的長子,“大郎,你這又是何苦。”

    李淑拽著父親的胳膊,眼神里透露著堅定,他小聲說道:“東宮等的,不就是這么一天么,只是比預計的,要棘手很多。”

    李怏知道,這不是棘手很多,而是事態發展至今,勝算渺茫,一但失敗,自己便會被叛軍所擒,入蜀,還能活命。

    “可現在朝廷的情況,你也知道,兩京失守,民心不穩。”李怏回道。

    “什么是民心?”李淑反問父親,“這些父老鄉親就是民心,父親若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又怎能繼任大統?”

    “大唐還沒有失去民心,可若是您與翁翁一起走了,就會使得民心盡失,朔方軍也會成為孤軍,到那個時候,阿爺即使安全入蜀,也只能茍延殘喘,李唐的社稷不復,阿爺何以顏面去見祖宗?”李淑又問道。

    “可是你翁翁哪兒…”李怏皺眉,皇帝也是他猶豫的原因之一,“留下擁兵自重,恐遭疑心。”

    “阿爺若是肯留下,必定有眾多百姓與朝臣跟隨,屆時,大勢就在您的手中,我朝太.祖太宗,翁翁與先帝,哪個不是從上任君王手中強奪權力,阿爺有了民心與兵力,還怕猜忌嗎?”李淑說道。

    李怏看著眼前簇擁的隊伍,將自己的路完全堵住了,于是長嘆了一口氣,“三郎。”

    “阿爺。”

    “你去代我轉告圣人,兒子不孝,不能侍奉身側,盡忠陛下。”

    “喏。”

    皇帝在路上等候太子李怏歸來,隊伍慢行了很久,卻遲遲不見太子的身影,直到建平王來奏,皇帝這才知道,太子李怏被當地百姓強行留下了。

    作為儲君,若是能夠留下來抵御叛軍,的確能夠凝聚民心,怕死的皇帝并沒有考慮這其中的風險,只覺得將太子留下,會有利于收復山河,思索再三夠后,便朝建平王與眾人說道:“社稷存憂,儲君當挺身而出,這是天意啊。”

    皇帝看著跟隨自己的禁軍,“元禮。”

    “圣人。”陳元禮上前。

    “即刻清點出兩千人馬,交給太子差遣。”皇帝吩咐道。

    “喏。”

    很快,陳元禮就挑選出了兩千精銳以及馬匹,聽到太子要留下,諸軍將士紛紛請從,皇帝雖然不愿,卻也一一應允了,并囑咐道:“儲君仁孝,可以托付大事,希望諸卿能夠好好輔佐他,收復兩京,還天下太平。”

    “臣等謹遵陛下旨意,竭力輔佐太子,收復社稷。”

    隨后皇帝又轉向建平王,“轉告太子,既然留下了,便要干出一番成績來,不用太過思念朕,以家國大事為重,莫思兒女溫情,西北諸胡,平日里受我恩惠甚厚,必能為太子所用的,朕在蜀中,靜候兩京的佳音。”

    建平王帶著兩千兵馬與諸將返回太子處,并將皇帝的話轉告,太子于是率領眾人向南叩拜,并哭喊道:“臣,謹記圣人教誨。”

    太子決定留下來沒過多久,皇帝又將東宮的妃嬪王良娣,宦官林進忠,以及諸多內人一并送還給了太子,并派宦官宣旨,想要傳位于太子。

    眾人聞言皆驚,太子李怏跪在地上也是惶恐不安,顯然,這是皇帝入蜀前的試探,于是他連連扣首,“圣人如今身體康健,恕臣不能接受,臣今日留下,必定會與眾將士平定逆胡,迎圣人還宮,大唐的子民,需要圣人。”

    皇帝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后,便率領眾人浩浩蕩蕩繼續西行。

    “駕!”孝真公主的駙馬蘇鎮快馬趕到太子處。

    “諸王與公主以及宗室都隨陛下入蜀了,公主不走嗎?”蘇鎮下馬,與孝真公主說道。

    “長平王有傷,我不能離開。”孝真公主說道。

    “難道當地就沒有醫者嗎,需要公主您親自照養。”蘇鎮又道,他壓低聲音,“叛軍勢眾,留下來無疑是死路一條。”

    孝真公主怒瞪了蘇鎮一眼,“我不阻攔你茍且偷生,至于我的去留,無需你操心。”

    蘇鎮隨皇帝入蜀,不想落得一個拋棄妻子逃離的名聲這才趕來勸阻。

    無奈孝真公主不肯聽勸,又見皇帝西行的隊伍已經出發,蘇鎮只得駕馬離去——

    太子李怏留下來后,看著身后諸將與兩千禁軍犯了難,離開了長安,無法入蜀,此時,他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你們叫我留下了,我留下來了,可我帶著兩千人馬,能去何處呢?”太子李怏躊躇的坐在路邊。

    太子李怏拿不出注意,眾人便將目光挪向太子長子李淑。

    李淑看著即將入夜的天色,“天快黑了,此地不可久留,不知諸位將軍想去何處?”

    眾人左顧右盼,眼下潼關失守,長安被占,還有哪里可去,于是紛紛低下頭,拿不定主意。

    李淑遂嘆一口氣,向太子李怏說道:“殿下曾經代圣人巡視過朔方,為朔方朔軍諸將請功,朔方節度使蘇儀也是因為殿下而被啟用,臣與李光必也算相識,而今河西、隴右之兵皆敗降于叛軍,而留守的邊軍,其父兄子弟多在敵營,恐生異圖,我們尚未進入扶風郡,離朔方較近,況且朔方軍剛大勝不久,士氣兵馬全盛,現在叛軍進入長安只顧虜掠,并沒有派出軍隊攻打其他郡縣,叛軍如此行為,難以成就大事,我們不如乘此機會,趕往朔方,召蘇儀李光必匯合,共同圖謀大舉。”

    西行的路徑要改為北上,李怏問道眾將,眾人紛紛點頭,覺得可行,“既然大家都說可以,那就前往朔方吧。”

    自離開長安始,隊伍晝夜兼程,馬不停蹄的趕路,在咸陽負傷后,長平王雖得到了救治,但因趕路,使得傷勢恢復極慢。

    夜中,孝真公主放下車簾,準備為李淑換藥,車內漆黑一片,她將燈燭點燃。

    “忍著點。”孝真公主說道。

    滿頭是汗的李淑咬著一塊白布,受傷之后,幾乎所有的起居都是孝真公主在照料。

    長平王自幼喪母,姑侄二人,關系素來甚厚,如同母子,又是在這亂中,便也沒有人去在意這些。

    換藥之后,李淑松了一口氣,傷口總算在好轉,“姑母白天應該隨他走的,等事情平定了,我再接您回來,現在太危險了。”

    “我要是走了,你的傷怎么辦?”孝真公主說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任何把柄都不能落下,難道那些鄉野醫生會替你保守秘密。”

    李淑沒有回話,而是像小時候一樣,卷縮著躺在了孝真公主的腿上。

    “我若不在,你可有安穩覺睡?”孝真公主將李淑耳畔的碎發輕輕撥至耳后。

    “能一直這樣嗎?”李淑反問道,“即使是在我沒有受傷的時候。”

    孝真公主愣了一下,她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眼里有著貪婪與迷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李淑聞著孝真公主身上的幽香,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就在太子的隊伍行至渭水邊時,因為天色昏暗,看不清旗幟與甲胄。

    “叛軍來了。”

    “叛軍,是叛軍!”

    迎面趕來一支隊伍,讓昏昏欲睡的士卒以為是叛軍,于是慌張大喊。

    “不要慌張,隨我將叛軍擊退。”領兵的將領拔出腰刀,兩軍交戰。

    長平王李淑也被驚醒,不顧傷口疼痛拔出橫刀,帶著孝真公主跳下馬車。

    太子李怏拉著王良娣左右閃躲,“來人護駕,護駕。”

    很快就有幾個禁軍將領帶著人馬拔刀護衛,林進忠也一直忠心護在太子與王良娣身側,手持匕首,寸步不離。

    混亂之中分不清敵我,將士為自保胡亂砍殺,長平王帶著孝真公主退到一旁,至天快亮,忽然覺得廝殺交戰的人馬不對勁。

    “那是潼關的兵馬!”看著倒下的旗幟,長平王眉頭緊皺,于是大喊道:“住手,住手,都給我住手。”

    然而卻無人理會,李淑只好騎上一匹馬沖入陣中,“我是長平王李淑,誰敢再動手,按軍法處置。”

    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亮了,兩軍將士看著呼喊的長平王,紛紛停了手。

    兩撥人馬這才知道他們打的竟是自己人,潼關的將領從地上慌慌張張爬起,大聲回應道:“我們是潼關退下來的唐軍。”

    兩軍停手,禁軍扶起太子李怏,李怏來到軍前,看著滿地堆積的尸體,因誤會而交戰,使得兩軍的傷亡都不小,于是大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第168章 平胡曲(二)

    李怏跪將士的尸體前, 想到兩京失守,大唐臣民如今的處境,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而崩潰痛哭。

    “老天爺啊, 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李家。”原本就因兵力薄弱而無奈丟棄都城長安, 如今與皇帝分道而行,自己手里僅有的兩千人馬, 盡乎喪命,這對李怏而言, 無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王良娣來到太子身側安撫,“殿下。”

    存活下來的軍民,渾身占滿了同胞的血, 那些從潼關退逃出來的唐軍, 沒有死在敵人的刀下,卻死在了大唐禁軍的手中。

    渾黃的渭水, 變成了血水,河畔像死一樣沉寂,李淑見眾人都失去了收復長安的斗志, 一個個垂頭喪氣的陷入自責。

    于是便騎馬趕至李怏身前, “父親, 眼下不是傷心之時,渭水的動靜鬧得如此大, 恐為叛軍察覺, 如今當務之急是速速過河,趕往朔方。”

    驚魂未定的太子連忙起身, “快, 快, 收攏人馬, 隨寡人渡河。”

    皇帝調撥禁軍時,一并撥了數百馬匹給太子,長平王與建平王大聲呼喊著,將潼關的敗兵一并收編,組成新的隊伍,又將馬匹分與眾人。

    然而人多馬少,李淑便將先前乘坐的馬車斬斷,將拉車的兩匹馬給了失去戰馬的副將與潼關退下來的將領。

    “駕。”收攏完殘兵后,李淑驅馬回來孝真公主身側,“姑母。”

    戰馬嘶鳴,李淑將孝真公主一把拉上了馬背,坐于懷中,“駕!”

    眾人跟隨長平王李淑騎馬渡過渭水,盡管選擇的是水淺的河床,然而也沒過了馬肚,水流湍急,人不可渡。

    沒有馬的士卒只能站在岸邊無助哭喊,很快,渡河的士卒就因馬匹體力不支而墜河,渭水之上充斥著落水者的呼救。

    李淑帶著孝真公主,極力的控制著韁繩,終于渡過了渭水,他回頭望著身后那些哭喊呼救的士卒,卻也只能連聲哀嘆的將其舍棄,“走!”

    李怏有諸將護衛,也算是順利渡過了渭水,眾人跟隨長平王李淑北上,一夜馳行三百里,途中淹死與累死以及墜馬率死的足足有上千人,最后只剩下數百人。

    太子來到關中道,卻發現新平郡太守聞潼關失守而棄郡逃走。

    李怏入城后,當即命人將其抓捕,又將其綁于城樓上,當眾斬首,命麾下將士暫攝太守。

    行至安定郡,當地太守亦逃,又命將士抓捕,斬于馬下,想要兩位退逃的郡守下場來告誡關中諸郡。

    對新平與安定兩郡的處置,成功震懾了各道州官,余下關中,烏氏、彭原等郡太守紛紛出城迎接太子,并獻衣糧。

    李怏一路北上,一邊接受郡縣的進獻,囤積糧食,一邊募兵,一天下來,太子軍募得新兵一千余人,李怏便帶著這些新募士卒進入朔方。

    進入朔方后,長平王李淑提議前往監牧所在的平涼郡,進入平涼后,太子將數萬匹監牧馬收編,屯兵于平涼——

    ——洛陽——

    原本準備親征長安的陸善,得知皇帝已經西逃,先鋒部隊也已經占領長安,恰好崔光原之子也進獻了宮中的鑰匙。

    因長安北靠朔方,而洛陽又近河北,害怕朔方軍西進奪取洛陽,于是便率兵折返洛陽,仍以洛陽為都城,只命晉王陸慶緒率軍前往西京鎮守,并繼續以崔光原為京兆尹。

    中書侍郎顏莊與高上認為長安是龍脈所在,便勸阻陸善入主長安,但遭到了陸善的拒絕。

    陸善返回洛陽后,命部將大肆搜捕朝廷官員以及宮中的宦官與宮女,用兵護送至洛陽,充入紫徽城內,投降的員皆受到了重用,成為了大燕朝廷的官員,而不肯歸降者,皆被斬首于洛水河畔。

    凡在長安的李氏皇族、外戚,以及張國忠的族人、姻親,包括次子張珀與兒媳萬春公主,皆被叛軍誅殺。

    萬象神宮內,身寬體胖的陸善高坐在龍椅上,大殿內跪著的,是田震從長安擄掠進獻的朝廷重臣,一個是前左相程希烈,另外一個則是皇帝的女婿,也是前翰林學士,曾為陸善起草過拜相的制命,為張國忠所知后受到排擠。

    “臣等愿意歸降大燕,叩謝圣人不殺之恩。”

    一個是宰相,一個是駙馬,陸善心中高興無比,“大唐的皇帝不肯重用你們,而用張國忠那樣的庸人,這說明皇帝也是庸人,你們失恩大唐,那么我大燕現在就要重用你們,讓你們做我朝的宰相。”

    因前左相與駙馬的歸順,使得文武百官紛紛效仿,向大燕皇帝投誠,降者均被授予官爵,此舉,使得叛軍士氣大盛。

    “晉王。”陸善喚道。

    “陛下。”陸慶緒起身。

    “昏君雖然跑了,但是長安以西,仍是李唐的疆域,安西四鎮還有邊軍,長安無險可守,實不宜舍洛陽而入長安,朕命你與張將軍同去。”陸善吩咐道。

    到手的長安,皇帝卻不入,陸慶緒抬頭看了一眼,未敢反駁,“臣,遵旨。”

    “阿爺。”陸善的女兒忽然從偏殿跑出,“女兒也要跟隨阿兄去長安。”陸慶蕓扭捏著說道。

    陸善招了招手,小聲說道:“隴右安西都是大唐的兵馬,此時前去不安全。”

    “有阿兄在,女兒不怕。”陸慶蕓回頭看了一眼陸慶緒,“是吧,阿兄。”

    陸慶緒對這個妹妹也一向是寵溺,“阿爺,有兒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到四娘的。”

    “住口!”陸善斥道。

    “阿爺。”陸慶蕓拉著陸善的手,撒嬌道:“女兒好久沒有去過長安了,都快在這洛陽悶死了。”

    經不住女兒的撒嬌,陸善想了想現在的局勢,皇帝已在西逃的路上,短時間內,唐軍是無法再振作的,“好吧,不過不能夠亂跑,那些漢人都是奸詐之徒,恐卷土重來。”

    “謝阿爺,女兒知道的。”陸慶蕓點頭道。

    “保護好你妹妹,出了事,朕唯你是問。”陸善又對陸慶緒吩咐道。

    “喏。”

    陸慶蕓高興的跑下臺階,拉著兄長往殿外跑。

    陸慶緒看著妹妹,慢悠悠的走在萬象神宮的殿庭石階上,“四娘,這次去長安,千萬不能亂跑,京畿道附近的郡縣,還不屬于大燕,你要是不聽話,我就讓阿爺把你嫁出去。”

    陸慶蕓轉過身做了個鬼臉,“阿爺才不會呢,阿爺舍不得。”

    陸慶緒領命后,當即趕赴長安,行至途中,便聽得田震入主長安后所散布的以雍王妃誘敵的消息,于是下令軍士快馬入京——

    ——長安——

    得知皇帝委派了晉王入京,一大早,田震就安排了軍士列陣在春明門前迎接王駕。

    陸慶緒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進入京師,田震跪伏叉手道:“末將恭迎晉王、公主。”

    “起來吧。”陸慶緒道。

    田震為晉王牽馬入城,臉上藏不住笑意的邀功道:“大王,末將抓到了一個人,大王一定會喜歡的。”

    陸慶緒聽后,連忙跳下馬問道:“你抓的人在哪兒呢?她還好嗎?”

    “在長安的地牢里…”聽著晉王關懷的話,田震遲疑的回道。

    “什么?”陸慶緒大怒,一把拽住田震的衣襟,“田震,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將未來的晉王妃關在地牢里。”

    “啊?”田震趴的一聲跪在了地上,他驚訝的抬起頭,跟隨陸善多年,雖不曾與二郎君見過幾次面,但也沒聽說他有龍陽之好,“末將不知道大王您與雍王,是…”

    “雍王?”陸慶緒皺眉,“你抓的不是雍王妃嗎?”

    “是雍王妃。”田震回道,“可大王說要活的雍王,于是末將在擒獲雍王的妻子后,用她做了誘餌,引出了雍王,便用雍王妃換了雍王。”

    聽到田震的交換,陸慶緒更加氣憤,他一腳將田震踹倒,“蠢材!”

    田震被踢倒在地上,滿面塵土,他不明所以的看著晉王,“可是,大王不是說要活的雍王么?末將這才想方設法抓住了雍王。”

    “你!”陸慶緒指著田震,氣不打一處來,那大瞪的雙眼,就如同要吃人一般。

    “田將軍,我阿兄喜歡雍王妃,所以才與雍王結仇的。”陸慶蕓走上前解釋道。

    “啊?”田震大驚,連忙爬起來叩首謝罪,“末將不知,大王恕罪。”

    陸慶蕓趕忙安撫兄長,“阿兄自個兒沒有說清楚,底下人又不知情,阿兄這怨氣,當怪自己才對。”

    “待阿兄替阿爺取了天下,她還能逃出手掌心不成?”

    “田將軍破潼關是有功之臣,阿兄豈能因私事而懲罰功臣呢。”

    陸慶緒沉悶的嘆了一聲,“罷了,看在公主為你求情的份上,寡人不治罪你。”

    “謝大王,謝公主。”

    “帶寡人去見李忱。”陸慶緒道。

    “喏。”田震連忙起身牽馬。

    前往地牢的路上,陸慶蕓又笑瞇瞇的湊在兄長身側,“阿兄與雍王妃的事,我可不管,不過那個雍王,阿兄處置完就給我吧。”

    陸慶緒扭頭看了一眼,看著妹妹的心思,拆穿道:“草原上的勇士何其多,你怎看上了一個瘸子?”

    “阿兄看上的人能看上,我為什么不能?”陸慶蕓反問道,“中原的男子與草原上的自是不同,反正阿兄不能將他弄死了,不然我就去找阿爺。”

    還在爭儲中的陸慶緒自然不想在此時得罪父親最疼愛的妹妹,況且陸慶蕓與自己是一母同胞。

    “四娘,你可莫要忘了,咱娘與長兄可是死在了狗皇帝的手上。”陸慶緒提醒道。

    “我當然知道。”陸慶蕓道,“可皇帝是皇帝,雍王是雍王,那皇帝薄情寡義,連兒子都殺,早已父子離心了。”

    “老皇帝的兒子都跑了,剩下的這個雍王,是現在朔方軍首領的女婿,我雖然與他有私仇,但最后也應該押送至洛陽,交給陛下處置才是。”陸慶緒又道。

    “我可以替阿兄押送呀。”陸慶蕓笑瞇瞇道。

    作者有話說:

    第169章 平胡曲(三)

    ——地牢——

    陸慶緒來到陰暗的地牢, 剛踏入便聽到了熟悉的咳嗽聲。

    雍王李忱被關在最為嚴密的一間牢房中,陸慶緒看著淪為階下囚的雍王,闊步上前, 得意洋洋道:“喲, 這不是昔日不可一世的雍王嗎,皇天貴胄, 怎被關在了囚牢里。”

    李忱坐在輪車上,神色不慌不忙, “我雖為階下囚,卻遠離了權力的爭斗,這牢房, 可比巍巍宮殿清靜。”

    “多年不見, 你還是如此牙尖嘴利。”陸慶緒說道,“蘇荷在哪兒?”

    “田震用我的妻子換我, 我如今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難道還有通天的本事,可以知道墻外的事嗎?”李忱反問。

    陸慶緒皺眉, “你現在落到了我的手里, 還敢如此口出狂言, 真是不知死活。”

    “李忱的命,不值錢。”李忱回道, “要殺要剮, 悉聽尊便。”

    陸慶緒命人打開牢門,彎腰進入, 他走到李忱跟前, 俯下身惡狠狠的說道:“李忱, 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現在的我,想要捏死你,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你說錯了,現在的你,想要殺我,的確是輕而易舉,但是殺了我之后呢,田震將我擒獲的消息,恐怕現在已經傳到了洛陽,即便你可以編造理由糊弄過去,但父子之間的隔閡,也會就此開始,你殺了我,只會讓你的父親以為,你只是個心胸狹隘,不顧大局之人,別忘了,你父親建立大燕后,并沒有立儲。”李忱緩緩說道,“比起繼任者的人選,我猜你的父親,更為頭疼的,是還在常山的朔方軍吧,否則也不會只派遣你來長安。”

    對于李忱的揣摩,陸慶緒只能咬牙切齒的干瞪著眼睛,“對,的確是活著你,對于父親更有利用價值。”

    “活著的你,對我也更有利用價值。”陸慶緒直起腰身又道,“你既然敢拿自己換走蘇荷,那她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在敵營受難。”

    李忱抬起頭,“在權力與女人之間,看來你選擇的,是權力。”

    陸慶緒并沒有否認李忱的話,“這個天下,有誰不渴望權力呢,你?誰信呢,只有擁有了權力,我才能得到一切我想要的,李忱,我奉勸你,少給我耍花樣。”

    “我不想耍花樣,只是想活命而已。”李忱又道。

    聽著李忱的話,陸慶緒忽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寡人沒有聽錯吧?”陸慶緒諷刺的看著李忱,“剛剛還視死如歸的北唐雍王,現在竟然跟我說想要求活?”

    “不想活,只是因為落入了敵人之手,自知無可活,這世間,若非不得已,誰愿求死。”李忱回道。

    “你覺得,你現在求活,還有用嗎?”陸慶緒說道,“我不覺得蘇儀會為了一個外人而收兵,一但你失去了利用價值,燕軍沒有人會想要你活。”

    “人的價值從來不在于身份,如果我說,我能夠替晉王奪得儲君之位,接掌你父親籌謀了十幾年的一切呢?”李忱問道。

    陸慶緒挑眉,“一派胡言,阿兄死了,我就是父親的嫡長子,那個位置將來自然是我的,何須爭奪。”

    “既是嫡長,為何不立儲君?”李忱繼續問道,“歷代開國之君,無不在登基之時就確立儲君,可你的父親,卻只是將你封王,與眾兄弟沒有不同,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從生下來,就不得陸善喜歡吧?”

    “夠了!”被戳中心思的陸慶緒惱羞成怒。

    “陸善喜歡的是你的兄長與你的弟弟。”李忱又道。

    “我說夠了!”陸慶緒拔出腰刀抵在李忱的脖頸上。

    李忱的話,成功激起了陸慶緒對于父親從前種種不公的埋怨與怒氣。

    “以你父親在皇帝跟前受寵的程度,你娶蘇荷不過是一句話之事,即便后來我與她有了婚約,但只要你父親肯,便可以解除。”李忱又說道。

    這一下,那根埋藏已久的刺徹底扎進了陸慶緒的心里,“寡人叫你住口。”

    “阿兄。”放心不下的陸慶蕓,便躲在不遠處偷聽,她慌忙跑出制止,“你可是答應了我,不傷害他的。”

    李忱白皙的脖頸見了紅,她看著怒不可遏的陸慶緒,“我有辦法,讓你取代你的父親。”

    然而陸慶緒卻并不信任李忱,“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么好心嗎,李忱,你不要小看了我。”

    隨后他便收起腰刀,在妹妹的勸阻下,并沒有對李忱做什么。

    李忱拂去衣服上的灰,極為肯定的說道:“你會回來找我的,父子離心,君臣猜忌,這是我經歷了二十多年的事,現在輪到你了,不會有例外。”

    陸慶緒挑眉看了一眼,他沒有說話,而是轉身離開了囚牢。

    陸慶蕓也沒有當即來到李忱身側,只是拉著兄長的手往外走。

    “外人的說,阿兄千萬信不得。”陸慶蕓說道。

    “你還知道他是外人呢。”陸慶緒說道。

    “當然了,”陸慶蕓回道,“阿爺與阿兄才是我的家人。”

    陸慶緒回頭看了一眼李忱,隨后拉著妹妹說道:“那個李忱,心思縝密的很,你呀,不要栽到他的手中了,長兄被狗皇帝所殺,阿兄現在就只有你一個妹妹了。”

    陸善妻妾成群,有眾多兒女,但在陸慶緒眼中,只有一母同胞的兄長與妹妹才是自己的親人,其余兄弟,不過都是來爭奪利益的敵人。

    陸慶蕓點頭,“阿兄不用擔心,一個男人而已,我自有分寸的。”

    送走兄長后,陸慶蕓回到牢房,她打量著多年不見的李忱,說道:“我可是救了你兩次,這份恩情,你要如何報答?”

    李忱抬頭,“李忱現在是階下囚,郡主要的報答,李忱現在無法做到。”

    “要不是我,兄長早把你殺了。”陸慶蕓又道。

    “郡主的救命之恩,李忱無以為報。”李忱回道。

    陸慶蕓看著李忱,“我兄長雖然并非聰慧之人,但我勸你,不要動歪心思,挑撥我父兄的關系,否則,我也饒不了你。”

    李忱仔細打量了陸慶蕓一眼,隨后笑道:“我原以為,郡主是性情中人,直爽豪邁,卻沒有想到,郡主的心思,才是深藏不露。”

    “我雖然不贊成父親的起事,但看著李唐的腐朽,與父親如今的成功,或許父親的做法是對的。”陸慶蕓道,“北唐所遭受的一切因果,都由皇帝的昏庸所致,而非我父親。”

    “世間的一切因果,都是相輔相成的。”李忱說道,“不可否認的是,天子的昏庸,與臣下的不忠、不義。”

    “我雖然不會殺你,但也不會過分輕信,就如同你們這些男人對女人一樣,”陸慶蕓圍著李忱走了一圈,“玩歸玩,但事嘛,還是玩分清的,所以你在我這兒耍花樣是沒用的。”

    李忱聽到陸慶蕓的話,低頭笑了笑,有些時候,像草原上脫韁的野馬,行事雖魯莽了些,但頭腦還算清醒,甚至在一些情感之上,看得極為通透,“某些方面,明明看得通透,卻仍深陷其中,郡主與我一個故人,在這一點上十分相像。”

    “故人?”陸慶蕓挑眉。

    李忱看著地牢里的西窗,神情有些悲涼,那束光,是從長安西側照進來的,“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河北道——

    潼關失守后,太子李怏逃至朔方,派人將蘇儀李光必召回。

    遠在常山的朔方軍統領蘇儀不得不下令收兵回援,李光必也只好撤圍回軍。

    博陵之圍得解,李光必與蘇儀領兵退入井陘,只留下一支河間團練兵守常山。

    “將軍,李光必退兵了。”博陵被圍數日,早已是彈盡糧絕,眼看就要城破被俘,唐軍卻突然撤兵。

    施寺明爬到城墻上,看著城樓底下密密麻麻的騎兵,心中激動不已,可又害怕是敵人佯裝撤退,于是派人出城打探消息。

    得知燕軍大破潼關后,施寺明于是明白,李光必撤兵是為了馳援長安。

    死里逃生的施寺明,仰天大笑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即刻清點人馬隨我出城追擊,我要殺他個措手不及,以解這些時日被圍之恨。”施寺明吩咐道。

    就在施寺明領兵出城想要襲擊朔方軍后方時,漁洋郡求救的燕軍人馬趕到了博陵。

    “將軍,平盧兵馬使劉客奴據漁洋叛變,范陽告急。”

    施寺明聽后大驚,他慌張問道:“劉客奴與其主將歸順朝廷后,皆為陛下策反,二人守平盧多日,未曾生變,如今局勢大好,怎會突然叛變?”

    “是唐廷的平原太守嚴真清,他派人用船只走海運,給劉客奴送去了十幾萬的軍餉,并還將自己十歲的兒子留在漁洋做人質,以此讓劉客奴相信與歸順朝廷。”

    范陽乃燕軍的老巢所在,不容有失,而漁洋距范陽極近,施寺明氣得大怒,他看著已經跑遠的朔方軍,“嚴真清這個老奸巨猾的狐貍,當初我們都因為他是讀書人,而小瞧了他,現在,就是因為有他的存在,才延緩了我們西進的速度,讓大軍僵持在河北戰場,反反復復,如果陛下當初聽從中書侍郎的建議殺了他,就不會有今日這么多事。”

    “回援范陽。”施寺明不得不下令收兵前去攔截攻打范陽的唐軍。

    平盧兵馬使劉客奴據漁洋起義,被朝廷封為平盧節度使,正欲率兵襲范陽時,施寺明領兵從后方趕來,因朔方軍在河北的勝利,施寺明又被圍于博陵,此時的的劉客奴,還沒有收到朔方軍收兵井陘的消息,施寺明的突然出現,猶如天降神兵,將劉客奴打得措手不及。

    劉客奴只得拋棄還在城內的妻兒,大敗而逃,士卒死傷七千余人。

    施寺明于趁機奪取嚴真清贈與劉客奴的兵甲輜重,足足兩千乘,并將平盧兵馬收編,休整過后,再次西出,舉兵復攻常山。

    燕軍入九門,九門縣守軍詐降,設伏于城樓之上,燕軍中計,施寺明中箭墜馬,一怒之下下令屠城,并縱火燒了城池。

    朔方軍撤出河東后,施寺明再次攻占常山、趙郡,與陸善大將尹子齊部會合。

    兩軍合力進攻平原,迫使平原太守嚴真清放棄平原,短短幾日,燕軍連下河間、景城、清河、樂安、博平等郡。

    河東復陷叛軍之手,中原的局勢,再次倒向叛軍,叛軍氣焰復熾,搖搖欲墜的李唐江山,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

    作者有話說: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浮生一夢。出自五代李煜。

    陸慶蕓不是戀愛腦哈,不寫那種搞不清是非的戀愛腦,父兄那么疼愛她,沒有理由因為一點好感就放了敵人,李忱對她可沒有什么恩情。

    潼關失守的危害,間接性的救下了安史之亂中的史,延長了戰爭時間,朔方軍之前的勝利等于白忙活了一場。(戰爭有損耗,勝利可以凝聚人心,也不算白忙活)

    第170章 平胡曲(四)

    ——雍丘——

    林潮圍雍丘數十日之久, 使得雍丘與外界斷聯,正愁無法破城時,潼關失守, 天子西逃的消息傳到了軍中。

    林潮大喜, 連夜寫信,以潼關被破, 長安失守,天子不知所蹤, 招降張荀。

    送信的是林潮的親信,他站在張荀的跟前,見張荀不回話, 于是彎腰說道:“我家明府, 是看在與您為同僚的份上,才寫下這封招降信, 如今長安失守,連北唐皇帝都逃出了京畿,不知所蹤, 大局已無可挽回, 張縣令不如盡早投降, 北唐前宰相程希烈與翰林學士都投奔了大燕,現在做了大燕的宰相, 以張縣令的才華, 必然能夠拜相,何必苦守這雍丘城, 自取滅亡呢。”

    張荀看著林潮的招降信, 忽然笑道:“若真如信使所言, 國朝大勢已去, 那么他林潮大可舉兵來攻,何必派你送信招降。”

    信使也不慌不忙,“這并非明府為了奪回雍丘而編造的謊言,張縣令如果出了雍丘,便能明白,你們苦守多日,為何沒有一支援軍。”

    張荀沒有被信使恐嚇到,他挑著多日不曾修理的濃眉,“就算長安失守,圣人不知去向,那又如何,只要我張荀還活著,便永遠都是唐臣,你家主人要做亡國奴,投靠胡賊,那是你家主人的事,我可以對不起自己的家人,但我不能做對不起自己民族與國家的事。”

    說罷,張荀便下了逐客令,而后又親手繪制了一張天子的畫像,那是按照他記憶中,最后一次見天子的模樣。

    他將跟隨自己鎮守雍丘的將領全部召集,并將潼關失守,天子出逃的實情告訴了眾人。

    當得知潼關被破,眾人震驚不已,最后張荀說到皇帝拋棄長安與百姓出逃時,眾人更是陷入了沉默。

    “兩京丟失,圣人帶著太子殿下都逃了,那我們守在這雍丘,意義何在?”

    “是啊,眼下的局勢,各路兵馬一定會趕往長安救援,雍丘最后會成為一座死城,迎接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將領中,有五六個動搖了守城的心思,“將軍,不是我等不愿堅守,而是長安失守,天子出逃,我等實在看不到任何希望。”

    “這些日子,我們在雍丘,過得都是非人一般的生活,我們為天子死守城池,可天子卻拋棄都城與子民而逃,這樣的朝廷,還有望嗎?”

    “我們不如降了吧。”

    提出投降的將領中,有幾個是隨張荀奮力殺敵,在軍中頗有聲望的,他們皆因戰功官至高位。

    見多數人動搖了心思,張荀不敢反駁,于是假裝答應道:“明日我會派遣信使前往敵營,大家稍安勿躁。”

    “將軍,非我等不忠,只是眼下的局勢,與天子的做法,實在讓人心寒。”

    “我等也不怕流血犧牲,只是覺得,不值得。”

    “我明白。”張荀說道,“諸位先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再來商議此事。”

    然而等送走了眾人后,張荀的臉色驟變,油燈閃爍下,滿是刀疤的面孔,突然變得十分陰暗,眼里布滿了殺心——

    翌日

    張荀召集全軍將士,并在軍前掛起了天子的畫像,對許多將士而言,他們有很多人是從來沒有見過天子的。

    “這是,圣人嗎?”

    “壯冠虬髯,黃袍玉帶,定是圣人無疑。”

    眾人跪伏涕淚,僅僅憑借張荀的一幅畫,將眾人的信念再次凝聚到了一起。

    “萬歲。”震耳欲聾的山呼聲響起,所有人都跟隨張荀一同,發自內心的叩拜。

    “軍中怎么會有陛下的御真。”很快就有將領奇怪的問道。

    張荀隨后起身,“我不惜冒犯天顏,畫下圣人的御真,是為了告訴大家,潼關已經失守了,但是圣人已從長安逃離入蜀,然而因為此事,在我們這些忠貞義士中,竟然出現了想要投降叛軍的人,我們都是大唐的軍士,就算卸下鎧甲,我們也是大唐的子民,如果我們自己都不拿起武器捍衛自己的家園與百姓,難道還指望入侵我們國土的胡人會降下憐憫嗎,今日若我們投靠了胡賊,那么他日,我們的子子孫孫,都會淪為階下囚,漢人,將再也抬不起頭了。”

    雍丘的將士們聽到張荀的話后,感知到了國破家亡的危機,紛紛掩面而泣,而面對想要投敵的幾個將領,群情悲憤,紛紛指責其賣國的無恥行徑。

    張荀將昨夜的六人捆綁到軍前,大聲數落道:“爾等受朝廷恩命,卻不忠不義,擾亂軍心,來人啊,推出去,斬了。”

    “將軍,饒命啊,將軍。”

    “將軍。”

    斬殺六人后,張荀拔出腰間橫刀告誡全軍,“叛我國者,殺無赦,亂我軍心者,殺無赦。”

    “即便流盡最后一滴血,我們也要堅守下去,為國而死,這是大義,要讓后世看到我們的骨氣,以我們為榜樣,國家才能真正頂立于天地間。”

    接下來的數月中,張荀帶著將士智守雍丘,城內無糧,便派勇士于夜中智盜敵糧。

    箭矢用盡,便放下草人,向燕軍借箭,更趁其不備時,派兵偷襲,靠著張荀的智勇,幾千人馬將幾萬叛軍抵擋在城外,足足守了半年之久,最終,燕軍敗逃,只得放棄雍丘轉戰它地——

    ——靈武——

    在平涼郡駐扎多日,得馬數萬匹后,朔方官員派遣使臣趕赴平涼,以靈武兵食完富,請求太子李怏前往靈武,得到李怏應允。

    百官遂在靈武,仿照長安,搭建臨時宮室,天圣十五年七月,李怏至靈武。

    見眾官為討好自己而設帷幕,飲食奢靡,于是大怒,命人將之撤去。

    太子來到靈武后,長平王李淑召集眾官,當朔方的軍將得知天子已經西逃,獨留太子御敵后,皆氣憤不已。

    李淑又告知眾人皇帝在扶風郡讓位一事,眾人遂商議擁立太子登基,于是紛紛上箋,請求太子遵皇帝之命,即皇帝位。

    李怏看著眾人的上箋,恐慌不已,他斥責李淑道:“圣人健在,你這是要陷我于不忠嗎?”

    “殿下的忠,應該在國家,殿下身為儲君,當對天下百姓與這些忠心跟隨您的將帥負責。”李淑回道,他指著門外靜候消息的將帥,“門外的那些人,都是關中子弟,他們日夜思歸,所以才跟從殿下艱難跋涉來到這塞外,他們都是希望能夠立戰功,收復山河,與家人團聚的,如果殿下無心,何必帶著眾人來到這里,如果此時不凝聚眾人御敵之心,他們就會對殿下對李唐失去信心,軍民之心如果離散,便再難聚集,到那個時候,這個天下就會被叛軍所得,我們都會淪為階下囚。”

    說罷,李淑帶著幾名官員跪伏,“愿殿下順應眾心,為社稷大業,遵受皇命。”

    李怏癱坐在椅子上,滿臉的猶豫,他看了看身側的宦官,摩挲著手背,“你們這樣,不是叫寡人為難嗎?”

    “啟稟殿下,城南有一支人馬,正在靠近靈武。”守城的士卒飛快來報。

    “什么人?”李怏急忙問道。

    “她自稱是雍王妃,朔方節度使蘇儀之女。”士卒回道,“還帶著數十人馬。”

    以為是雍王的人馬,李怏頓時大喜,“快放她們入城。”

    然而當蘇荷卸甲進入城內面見太子時,卻并沒有雍王的身影。

    “殿下。”蘇荷在逃離京畿后,聽聞太子李怏并未隨皇帝入蜀,而是去了朔方,推測父親也會帶著大軍到靈武匯合,于是帶著李忱留下的人馬一路北上,來到靈武。

    “七娘,十三呢?”李怏問道。

    蘇荷看著庭院里跪伏的官員,以及屋內的長平王李淑與建平王李潭,于是便猜到了眾人的意圖。

    “十三郎…落入了燕軍之手。”蘇荷回道。

    “什么?”李怏徹底慌了,他連連后退,一臉震驚的看著蘇荷,“怎么可能,十三郎一向聰慧,怎會被叛軍所擒。”

    “我這次來,就是來轉達十三郎的意思。”蘇荷又道,“請殿下登基稱帝。”

    然而聽到雍王被擒,李怏心中更加惶恐,“叛軍生性殘暴,我的弟弟現在就在他們手里,你們叫我,如何能受?”

    “請殿下相信十三郎。”蘇荷說道,為了寬慰眾人與安撫太子,“叛軍的內部,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般團結。”

    此刻蘇荷想要救出李忱,就必須集結各方的兵力,加上朔方軍,才能與叛軍的主力對抗,而最快的方法,就是通過太子李怏。

    這個做了十幾年儲君的人,即便懦弱無用,但他們只需要這個身份,凝聚天下臣民的心。

    見太子仍有所猶豫,李淑便帶著文武官員同蘇荷一起請求,“請殿下遵從皇命,于靈武登基。”

    原本因為蘇荷的來到而高興的太子,這下徹底高興不起來了。

    “殿下如果不想救出十三郎,那蘇荷無話可說。”見李怏如此猶豫,蘇荷起身道。

    “不,”李怏見蘇荷要走,于是慌張的攔住,“寡人并非不想救自己的弟弟,可此事干系重大,能否容寡人想想。”

    李怏心中明白,如今跟隨自己來到靈武的不過都是老弱病殘,能統兵的大將也沒有幾個,蘇荷的本事,他是親眼見過的。

    幾個重臣見太子有所動搖,于是五次上箋,“請殿下遵皇命,即皇帝位,帶領朝廷四方軍隊收復兩京,掃平叛亂。”

    “罷了,這是天命,我不能違抗。”李怏最終答應了眾人的請求。

    作者有話說:

    第171章 平胡曲(五)

    天圣十五年七月, 皇太子李怏在皇帝不知情的情況下,于靈武登基為帝。

    李怏的登基十分倉促,規格與儀制一切從簡, 群臣穿戴也并不整齊, 他們站在城樓下,為新帝舞蹈慶賀。

    李怏頭戴臨時趕制出來的十二旒冕, 看著群臣的叩拜與慶賀,竟忍不住流涕。

    或許是因國破家亡的悲傷, 又或許是因為十幾年的壓抑,作為儲君,他不僅從未得到過天子的信任, 還要時刻遭受打壓與防備。

    壓在身上的千斤重擔, 仿佛已經拿掉,然而接下來面臨的, 又是另一重深淵。

    “朕以不德,獲奉宗廟,今即皇帝位, 大赦天下。”但不管如何, 從今往后, 接下權柄,再也不用受到制約, 這場動亂, 竟成了新生。

    “萬歲。”

    “萬歲,萬歲。”群臣山呼。

    李怏登基后, 尊皇帝為上皇天帝, 并將天圣十五年改為乾德元年, 將輔佐他登基的所有官員提拔, 升任宰相。

    重置關中與京畿兩道內的太守、防御使,趁叛軍在長安享樂之際,重新布防,以靈武郡為行在。

    然而塞外兵馬皆被調出平叛,只剩一些老弱病殘守城,而李怏手中也沒有多少人馬,如今手中唯一握著的輜重,就只有在平涼郡所得的數萬匹馬。

    李怏倉惶登基,朝廷初立,文武官員不足三十,制度規矩也不完善,帶著這樣的班底,李怏心中很是擔憂,于是召命天下,令四方軍隊趕赴行在。

    太子于靈武登基的消息傳出后,趕到靈武歸附朝廷的文武官員,士庶百姓絡繹不絕。

    是夜

    李怏登基后,手中瑣事也越來越多,各地官員聞訊,紛紛上奏歸順。

    “陛下。”王良娣端著一碗羹湯踏入書房,“夜深了。”

    李怏按了按額頭,看著堆積的奏疏,“各地戰亂不斷,他們都在等朝廷的消息與旨意,我多休息一刻,外面就要死更多的人。”

    “眼下朔方也沒有多少兵馬,所以更加不能懈怠軍務,要趕在叛軍進攻之前,募得一支屬于我的軍隊。”

    王良娣乖巧溫順的替李怏揉著肩膀,“不管陛下面臨著什么樣的局面,妾身都會陪在陛下身死,就算是為國家戰死,妾都無怨無悔。”

    李怏聽后,拍了拍王良娣的手,“抵御敵寇是男兒的事,不是婦人的事。”

    王良娣旋即坐到李怏懷中,“婦人也有一顆愛國之心,也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平平安安,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了危險,妾定當以身擋之,讓陛下可以從容逃脫。”

    李怏聽后大為感動,他摟著王良娣,“朕有你在身側,能夠心安不少。”

    此后的日子,王良娣常伴李怏身側,資源緊缺時,更是在病中為唐軍將士縫補衣物,李怏疼惜不忍,王良娣卻總是以大義勸說,使得李怏更加憐惜疼愛,于是對其所生的次子與第四子也倍加關愛——

    ——長安——

    陸慶緒與陸善的大將進入長安城后不久,又逮捕了許多皇室宗親,其中便有皇帝的姊妹,宗王的妻妾,長公主、公主以及駙馬。

    并將凡是與馮力以及張國忠有所沾染的官員全部都抓捕。

    此次抓捕的人,共有八十余人,加之先前斬殺的,足足有數百人之多。

    這些未來得及逃出長安,隱匿于坊間的皇室宗親,無一幸免。

    作為外交官的張珀與妻子萬春公主并沒有選擇與皇帝一起西逃,戰亂發生時,身為鴻臚卿,張珀選擇了留下,幫助那些在長安的外籍人士,派發通關文牒,安排護送他們離開大唐返回故國。

    然而正是因為此舉,使得張珀沒有趕在長安失守之前離開。

    張珀帶著妻子四處躲避,最終被坊間投靠叛軍的官員出賣。

    身穿便服的張珀將妻子萬春公主藏好,準備只身出去引開叛軍。

    “不,張郎。”萬春公主死死拉著丈夫。

    張珀握著萬春公主的手,“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萬春公主強忍著淚水搖頭,“這是我與你的選擇,那些外族人,不遠千里來到大唐,我們都有義務送他們回去。”

    聽到這兒,張珀也不自覺的落淚,“能娶到公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這些過錯,是我父親導致的,我無法躲避,但不能連累你一起,請公主一定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與張國忠的虛情假意不同,其子張珀的性格與品質,皆可稱君子,這也是萬春公主愿意下嫁他的原因。

    “不,張郎…”

    “那奸人已將我出賣,如果我不出去,叛軍勢必會屠城,不能因為我一人,而讓整個長安都血流成河。”張珀說道,“對不起,公主。”

    說罷,張珀便將萬春公主藏入地窖,自已則跑出屋子,故意吸引叛軍追趕。

    在混亂之中,萬春公主與丈夫失散,在將名單內的重要犯人都抓捕后,陸慶緒本想將他們與雍王一起押送至洛陽,交由陸善處置,而陸善卻派人下了一道圣旨,除有價值的皇子外,其余人,就地撲殺。

    陸慶緒便將所有人押至崇仁坊,準備屠殺,屠殺之前,他戲謔一笑,命人前往地牢。

    ——地牢——

    關押李忱的牢門忽然被打開,獄卒給李忱束上手銬,仍讓她坐在輪車上。

    “去哪兒?”李忱警惕的問道。

    話音剛落,便有數十個叛軍入內,看樣子是看押護送的燕軍禁軍。

    李忱出來后,被叛軍帶到了崇仁坊,但卻不是一同受刑。

    陸慶緒站在崇仁坊一座可以俯視的高樓上,而樓下設置了刑臺,所有皇室宗親與馮力張國忠黨羽都被押上了臺,哀聲一片。

    李忱見此場景,明白了陸慶緒的用意,她回頭怒瞪了樓上一眼。

    只見陸慶緒哈哈大笑,“李忱,沒有想到吧,寡人不殺你,不是因為寡人不敢,而是寡人要折磨你,讓你嘗嘗,至親之人在你眼前慘死,你卻無法搭救的無力感,讓你明白,你有多無能,有多懦弱。”

    “李唐皇室的宗親,今日你們的下場,皆是因你們的皇帝所致,今日寡人便要刳出你們的心,用你們的頭顱,來祭奠寡人的長兄。”陸慶緒向樓下恐嚇道。

    眾人聞訊,嚇得哀嚎大哭,臺上的宗親,有李忱的姑母,有李忱的至親姊妹,然而李忱在臺下只能眼睜睜看著卻無法施救。

    “駕!”陸慶蕓得知兄長的做法后,很是憤怒的騎馬闖入刑場。

    她氣沖沖的走上樓,指責兄長卑劣的行徑,“阿兄要為長兄報仇,要殺便殺了,何必如此卑鄙,玩弄于人,讓一個大活人親眼看著自己的至親被殘害,阿兄這樣做,與那些行事卑劣的漢人何異?”

    “四娘,你可以說阿兄的行為卑劣,但不要把阿兄拿來與那些奸詐狡猾的漢人相比。”陸慶緒說道,“這個李忱,搶了我的人,我答應你不殺他,但也不能輕易放過,我知道,對于這些所謂的腐儒而言,精神上的折磨,要遠比□□的殘酷,只要還是一個完整的人,至于他是瘋是傻,又有何關系,難道你以為,你身為大燕的公主,能夠得到李唐皇室,得到他的真心嗎?”

    “我不需要這些。”陸慶蕓說道,“我無法忍受兄長這樣的做法,草原上的兒女,應當光明磊落,如果在比斗上,都用陰招獲勝,那我草原還有勇士嗎?”

    “有些事不能混為一談。”陸慶緒態度堅決,并命人將陸慶蕓控制住,“看好公主。”

    旋即走上前,對樓下的李忱說道:“李忱,寡人現在給你一次機會,從他們之中挑出一個,寡人可以放了他。”

    樓下,宗親將哀求的目光紛紛挪向李忱,“十三郎,救救我們吧。”

    李忱靜坐在輪車上,并沒有回復陸慶緒的話,陸慶緒便道:“機會我已經給了,是你們的雍王不肯施救,那就休怪我無情。”

    陸慶緒于是下令屠殺,在一陣慘叫聲中,宗親的呼救聲越來越大,他們有的甚至跪下來乞求李忱。

    “十三,十三。”

    “卑鄙無恥!”李忱向城樓大喊道。

    “你想好了?”陸慶緒以一副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態度問道。

    燕軍的手段歹毒,將這場屠殺當做游戲,先斷人手腳,再取其性命,使得臺上眾人叫喊不斷,李忱顫顫巍巍的抬起手,指著人群中一個年幼的孩子,她是皇帝的女兒,也是李忱的妹妹,只因其母位份太低,所以皇帝逃亡時,并沒有帶著一同離開。

    如果可以,李忱多么想真的能夠救下她,然而她太清楚這些胡人的手段了。

    陸慶緒命人將小公主帶出,只見李忱忽然落淚,她看著自己的妹妹從人群中被拉出,想要起身上前,卻從輪車上滾落下來,跪在地上哭道:“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李忱早已猜到,無論自己選或不選,陸慶緒都不會放過他們的。

    “殺!”陸慶緒陰險道。

    抽刀的瞬間,只見被帶出來的女孩應聲倒地,她睜著雙眼,死在了血泊中,李忱跪地痛哭,不停的喊道:“對不起。”

    李忱越是如此,陸慶緒便越是高興,眾人恐懼,不再央求李忱,他們在小小的刑臺上不斷向后擁擠,也有悲憤者站出來辱罵叛軍,隨后被斬下頭顱。

    “殺!”陸慶緒朝樓下的大將一聲令下。

    大將騎馬上前,拔出大橫刀殘忍屠殺,燕軍士卒也上前,用刀或錘,掊擊他們腦蓋。

    “不要。”

    “救…”

    連聲的慘叫,換來的,只是更殘忍的迫害手段,燕軍在虐.殺大笑。

    短短片刻時間,崇仁坊已是血流成河,殘缺不全尸體堆積在一起,摞成了一座小山。

    除此之外,陸慶緒又命人將皇孫、郡主、縣主、宗室出女等搜捕至崇仁坊,一一殺害。

    作者有話說:

    其實,陸慶蕓大概喜歡的是李忱明面上的品格,當然最初是外貌。

    第172章 平胡曲(六)

    叛軍腳下的鮮血匯聚在一起, 很快就沒過了馬蹄,他們在殺人中取樂,甚至對于年輕的郡主、縣主, 生起了歹意。

    恨由心生, 血流到了李忱的腳下,她看著一雙雙向自己求救的雙眼, 收起了自己的憤怒。

    平靜下來后,李忱思考了許久, 叛軍暴虐成性,今日崇仁坊之事,會使陸善徹底失去人心。

    從今日起, 無論是長安百姓, 還是天下各地的臣民,皆會思唐而仇恨叛軍。

    這也讓李忱明白, 燕軍是永無可能奪取這天下的,可同時,她又憎惡, 這樣一支嗜血的軍隊, 竟然能夠從河東一路打到長安, 朝廷該有多腐朽,人心, 又該多丑惡。

    屠殺時, 陸慶蕓就在樓上,她親眼目睹父兄的命令, 看著樓下那些無辜的少女、孩童被殘忍虐殺。

    她苦苦哀求著兄長, “阿兄, 那些孩子與婦人, 都是無辜的,阿兄何必趕盡殺絕?”

    “這是陛下的意思。”陸慶緒回道,“她們都是李唐的皇室宗親,是你我的仇人,這里面還有奸相的黨羽,他與父親作對,該誅。”

    “作惡的是皇帝與奸人,與這些婦孺何干。”陸慶蕓又道,“阿兄這樣做,只會讓世人覺得燕軍暴虐成性,原本是唐廷失去民心,局面大好于我們,我們才能一路進軍到這長安,可這樣一來,世人就會思唐,失去了民心,我們拿什么立足呢?”

    “婦人之見,亂世之中,能夠立足的只有軍隊,與強大的實力。”陸慶緒反駁道,“這些所謂的民心,在強者跟前不值一提,百姓們只要能夠吃飽飯,就不會在乎帝王姓什么。”

    “這是顏侍郎的話,難道顏侍郎也是婦人之見?”陸慶蕓反問。

    “哼。”陸慶緒昂首,“顏先生是漢人,自然不希望我們屠殺漢人,況且父親待顏先生尤為苛刻,每當時局不利,便會遭到鞭棍抽打,因此他自然要為漢人說話。”

    陸慶蕓挑眉,“阿兄。”

    “好了。”屠殺結束后,陸慶緒才放開妹妹。

    等她趕到樓下時,刑臺上只剩滿地尸體,陸慶蕓找到跪在一旁的李忱,面對這殘忍的一幕,她如負罪般愧疚不已。

    “怎么會這樣。”陸慶蕓愣站在李忱身側,“戰爭的殺戮,應該是在戰場上,在馬背上,而不是拿刀指向這些無辜的人。”

    陸慶蕓低下頭,看著伏地痛哭的李忱,心中的良知,讓她無法再以勝利者的姿態來面對眼前人。

    燕軍犯下的暴行數不勝數,屠城之舉,遠比這個殘酷,但她只在父親身側之時聽過,今日親眼所見,看著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慘死,自己卻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切。

    “抱歉,我雖然受父親疼愛,卻始終不過只是一個女子,這一點,草原上與你們漢人一樣,公主無權涉政,也無法阻止這一切。”陸慶蕓說道。

    “公主若心中還存有良知,就請保下,這全城的無辜百姓。”李忱忽然開口。

    這樣的流血,讓陸慶蕓深深自責,“我會的,不光是這全城百姓,還有你,對戰爭而言,你也是弱者,面對刀劍時,你恐怕還不如我這個女子。”

    陸慶蕓將李忱視作弱者,李忱并沒有反駁,她抬起腦袋,看了一眼自己不敢看的場景。

    “李忱。”陸慶緒從樓上走下,趾高氣揚的握著腰間的刀柄,“來人,送公主回去歇息。”

    “喏。”

    “阿兄。”陸慶蕓看著兄長,眼神似哀求。

    陸慶緒點頭,表示不會傷害李忱,他走到李忱身側,陰險的笑道:“這種生不如死的滋味如何?”

    李忱瞪著血紅的雙眼,“卑鄙!”

    陸慶緒隨后走上前,彎下腰小聲道:“你放心,等我抓到蘇荷,你就會更加明白,自己是有多無能了。”

    陸慶緒的話,徹底刺激了李忱,她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陸慶緒皺眉。

    “我笑你為他人作嫁衣,你為人賣命,苦攻潼關,打下這半壁江山,最后卻要拱手讓與他人。”李忱瞪著血紅的要雙眼笑道。

    陸慶緒的濃眉緊緊鎖住,“一派胡言。”

    “如果想要傳位于你,為何要讓你帶兵入長安,而燕軍的主力卻仍留在洛陽。”李忱說道,“不要忘了,燕軍的都城,是在洛陽。”

    “長安雖陷,但北有朔方,西有隴右、安西,南有劍南,三面環敵,一但朝廷集結兵力,長安便會陷入危機。”李忱又道。

    兄弟之爭,早已不是什么秘事,今又被李忱提起,陸慶緒惱羞成怒,當即拔出橫刀。

    “我勸你三思。”李忱睜著血紅的眸子,“我會在洛陽等你。”

    只見陸慶緒的眉頭緊皺,但最終還是收起了利刃,“你最好在洛陽老實一點,不該說的話,不要說,別等我回來時,你只剩下一具尸體了。”

    顯然,李忱的話說動了陸慶緒,以權力為引,人心的貪欲,永遠都無法滿足,它能使親人者,眾叛親離,仇者達成合作。

    “我在洛陽,能否活下來,靠的,可不是我這張嘴。”李忱看著陸慶緒說道。

    陸慶緒瞇眼看向李忱,“來人,押他回去,明日一早送往洛陽。”

    “喏。”

    陸慶緒騎上馬,送走李忱后,旋即招來心腹,“快馬回洛陽,告訴中書侍郎顏莊,李忱不能死。”

    “喏。”——

    自叛軍入城,便開始派兵大肆搜捕,使得長安官民人人自危,崇仁坊一事過后,更是讓投靠叛軍的官吏看到了燕軍的狠毒,未久,長安便爆發了兵亂。

    跟隨叛軍造反的同羅、突厥兵,原隨陸慶緒進入長安,屯兵于禁苑,見燕軍行為如此無道,引得天怒人怨,而陸善又無大志,取長安而不進,突厥與同羅首領遂帶著五千騎兵盜取長安廄馬二千匹一同逃歸朔方,使得長安大亂。

    崔光原見燕軍內部有叛逃者,又聞太子于靈武登基,于是將事情上報燕軍,之后便帶著京兆府的官吏轉身投奔了新帝。

    除崔光原外,隨皇帝西逃的長安令蘇鎮,忽然也折返來到了靈武,幾天時間,從長安逃走投靠新帝的大小官員就有數十個。

    是月,新帝登基的消息傳至河北,河北招討使嚴真清遣使以蠟丸奉表于靈武,他向新帝送去恭賀的同時,也上表了請罪書,將河北復陷,平原失守的情況告訴了李怏。

    李怏不但沒有責罰還升任嚴真清為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仍讓其擔任河北招討、采訪、處置使,并降下赦書,命人快馬送往河北。

    新帝的詔書送到河北后,嚴真清面西而跪,感激涕零,當即便將詔書頒布于河北、河南、江淮諸郡。

    于是諸道皆知,新帝已于靈武即位,各郡守城報國之心也由此更加堅定。

    新帝剛剛登基,朝廷初立,正是急需用人之際,燕軍的自取滅亡,使得李怏創建的朝廷規模迅速壯大,對于不遠萬里來到靈武投奔的官員,都得到了李怏的重用,其中還包括投降了叛軍的京兆尹崔光原。

    繼各地官員之后,就近的河西與安西兵馬也陸陸續續抵達,其中就有一直支持長平王李淑的河西節度副使李司言,收到新皇召命,當即便領折沖府五千兵馬至靈武,安西行軍司馬李喜昀也率精兵七千人趕赴行在。

    原本糟糕的局面,在李怏登基之后開始好轉,這也是李怏始料未及的,叛軍的殘暴,讓民心迅速歸附李唐,也讓李怏看到了復興的希望。

    “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宦官林進忠邁著急切的步伐進入殿內,“待詔翰林李必,前來謁見。”

    李怏放下手中的筆,高興得連靴子都忘了穿,林進忠只好拿著靴子一路追趕,“陛下,鞋。”

    來到庭外,看著一身白衣的道人,李怏喜極而泣的奔跑上前,“長原。”

    李必旋即跪伏,“山人李必,叩見陛下。”

    李怏連忙將其扶起,“朕登基后,一直在朔方盼望你,朝廷剛剛建立,人心還不穩,如今你來了,朕就有信心了。”

    “李必何德何能,讓陛下如此掛念,使者至山中時,李必未敢忘陛下當初所托。”李必說道。

    李怏拉起李必的手,往殿內走去,“快快隨我入內說話,朝廷諸事,還要請教你呢。”

    李必入朝后,凡國家事,無論大小,李怏皆與之商議,二人出行同乘,入寢同榻,不以君臣之禮約束,而以賓友相待,親密無間——

    ——蜀中——

    一月前

    將太子留下御敵,自己繼續奔逃蜀中的老皇帝,并不知道這樣的做法,會使自己徹底失去皇權。

    六月下旬,皇帝分扈從將士為六軍,命潁王先行趕赴劍南準備接駕,又令吳王李恪、永王李愉分別率領六軍。

    七月,皇帝入蜀,兵部侍郎房貫來謁,皇帝任命房貫為同平章事,拜為宰相。

    七月中旬時,太子李怏已于靈武登基,然而初入蜀中的皇帝卻并不知曉此事,于是下制以太子李怏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使,收復長安、洛陽。

    由于邊將的反叛,導致皇帝不敢再輕信外人,于是想分天下諸鎮兵權給隨行入蜀的諸子,遭到宰相拒絕后,皇帝仍執意分權。

    遂以永王李愉為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使,賜其儀仗、甲士。

    以吳王李恪領禁軍,而其余諸王因年幼未出閣,故只有永王李愉領命赴鎮。

    制書下達后,天下臣民這才知道,潼關失守后,天子竟逃亡去了蜀中。

    七月下旬,皇帝終于抵達成都,此時跟隨他入蜀的官員與禁軍,從原本數千人的規模,到如今只剩下了一千余人。

    然而一直到八月仲秋,太子李怏派人從靈武趕赴成都時,皇帝才知道太子已經繼位,而自己則成為了太上皇。

    作者有話說:

    第173章 平胡曲(七)

    ——靈武——

    乾德元年八月一日, 朔方節度使蘇儀與李光必率兵五萬從河北趕赴行在。

    李怏聞訊,其高興不亞于李必謁見時,蘇儀抵達靈武的當日, 新帝穿戴齊整, 與文武百官一同出城相迎。

    面對天子率百官親自迎接的隆重禮儀,蘇儀很是受寵若驚, 這是繼朔方一別后,君臣二人第一次相見。

    蘇儀急忙下馬, 跪伏道:“臣,朔方節度使蘇儀,見駕來遲, 望陛下恕罪。”

    李怏高興得像個孩子, 他拉起蘇儀,激動的說道:“蘇卿, 朕在靈武日盼夜盼,終于盼到了卿,李唐遭此劫難, 多虧有卿在前方抵擋。”

    蘇儀感到慚愧, “未能阻攔叛軍攻入潼關, 還望陛下降罪。”

    “潼關失守乃朝廷決策之誤,非卿之過, ”李怏說道, “只是可惜了卿在河北的苦戰,錯失了滅敵的良機。”

    “國朝如今有陛下重新坐鎮, 一定能夠順利平叛, 收復兩京。”蘇儀叉手道。

    “收復兩京, 還要靠蘇卿。”李怏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手握重兵的蘇儀身上。

    “臣, 定不負陛下所托,驅除敵寇,收復漢土。”

    隨后李怏拉著蘇儀上了自己的車架,盡管蘇儀再三推脫,卻拗不過李怏的堅持與皇命。

    蘇儀與李光必到達靈武后,新帝軍威始盛,也讓新朝有了對抗叛軍的底氣。

    當日李怏便下詔,任命蘇儀為兵部尚書、北都靈武郡長史,以李光必為戶部尚書、北都留守,二人并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拜為宰相。

    不久后,又命李光必率河間兵馬五千趕赴太原。

    李怏為蘇儀與李光必接風洗塵,當夜,從朝中回來后,蘇儀便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

    長兄蘇燁更是直接上前摟住,“七娘。”

    “阿爺,阿兄。”

    “七娘,你知不知道前陣子聽說你在長安被擒后,我們有多擔憂你。”次兄蘇爍說道,“兄長都想單槍匹馬闖入長安了。”

    “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蘇荷說道。

    “怎么回事?”蘇儀開口問道。

    蘇荷隨后走到父親跟前,“我進入長安之前,并不知道天子已經西逃,是京兆尹崔光原與宦官邊令承,他們投靠了叛軍,邊令承將我出賣,獻給了叛軍的大將田震,十三郎為了救我…主動獻身,將我換走。”

    眾人聞言大驚,就連蘇儀也是萬萬沒想到這個結果,“你是說,雍王拿他自己與你交換,入了敵營?”

    蘇荷點頭,“崔光原!”蘇燁怒道,“那廝現在還仍是新朝的京兆尹呢。”

    “叛賊當誅。”蘇爍也道。

    “好了。”蘇儀抬手制止,“朝廷初立,現在是用人之時,不要再挑爭端。”

    “阿爺,一個叛徒,有什么好用的,他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蘇燁不解道。

    “太上皇出逃,你能指望這些文官死守嗎?”蘇儀問道,“亂世中,人人都為活命。”

    “文官怎么了,常山太守與平原太守不也是文官嗎。”蘇燁反駁道。

    “夠了。”蘇儀拍桌道,“眼下要緊的是,雍王還在叛軍手中。”

    “十三郎在與我交換時說過,讓我不要擔心她。”蘇荷回道。

    “對啊,以妹夫的聰慧,必然不會隨意換到敵營中的。”蘇爍也道,“或許,他是有什么御敵之策,可以從內部瓦解敵人。”——

    ——長安——

    秋風拂過渭水,在全城官民的注視之下,雍王李忱從地牢內被押出,關入了囚車內。

    為確保萬無一失,陸慶緒特意安排了一支精銳禁軍押送,并親自將其送出城。

    “四娘,雍王是昏君的兒子,比之前所殺的那些人,要更為有價值,你不要感情用事。”陸慶緒提醒道。

    陸慶蕓騎在馬背上,與兄長并排出了春明門,回道:“阿兄這是信不過我嗎,他的價值,我自然明白,不會蠢到要放了敵國皇子的,況且我要的只是人,至于心在哪兒,我管不著。”

    “好,阿兄就送你到這兒,路上小心些,最近雖無戰事,但也要小心一些。”陸慶緒囑咐道。

    陸慶蕓點頭,“長安的百姓,都是無辜之人,阿兄不要忘了答應我的話。”

    陸慶緒點頭,“放心吧,該殺的人都已經殺盡,至于那些百姓,既然歸順了大燕,那自然都是大燕的子民,我作為皇長子,豈能濫殺無辜。”

    說罷,陸慶緒騎馬走到囚車旁,冷眼諷刺道:“李忱,整個京畿道與河南道都在大燕的掌控之下,沿途,我已派人接應,因此不要妄想會有人來救你。”

    只見李忱靠在柱子上,連頭都不曾回,“你若真有把握,何必沿途設防,就這么怕我被人劫走?”

    “還是怕,沒有人給你獻策奪位?”

    陸慶緒挑眉,環顧了一眼四周,一把揪住李忱的后衣襟,慌張道:“有些話,不該說的,就當爛到肚子里,否則,我必殺了你。”

    “看來,你很害怕你的父親,害怕自己的野心被看破?”李忱回頭,深邃的雙眸,如能洞穿一切。

    陸慶緒松開手,一雙鷹眼死死盯住李忱,“我可以保你活,同樣也可以讓你死,你不是想活么,那就給寡人老實一點。”

    “否則,一但我失了勢,就再也沒有人能夠保住你。”

    陸慶緒用同樣的話來威脅李忱,引得李忱譏笑,“看來你也不算太蠢,不過,我的確是想活,但現在的我,可沒有晉王你的價值高。”

    “無論北唐是否覆滅,我都無緣于帝位,但是你不一樣。”李忱繼續說道。

    “夠了。”陸慶緒揮手,“到了洛陽,自然會有人保下你,不過,只要我從你口中聽到一丁點不利于我的話,你便活不過當晚。”

    聽到這兒,李忱心里的擔憂總算去了一半,陸慶緒既然敢這般說,必然是有把握的。

    “啟程吧。”

    “駕!”

    與妹妹寒暄了幾句后,陸慶緒便帶著人馬返回了長安城。

    時隔多年,京畿道的秋色依舊未變,但卻因為戰爭,少了許多人間煙火,一眼望去,荒廢的田地里雜草叢生,百姓們都已南逃避難,人去樓空。

    李忱癱坐在囚車內,看著從身側流過的灞河,灞橋旁,那顆折柳已經枯萎,斷枝不再生芽,就像離人,再也無法歸來。

    人群經過時,柳樹上的燕子驚散而飛,已至仲秋,北方的家燕,開始南遷,然而戰火紛飛,來年,不知是否還能找到自己的家。

    李忱低頭擦拭著手中的一把玉笛,因是玉笛,質地晶瑩剔透,很快就被看守她的燕軍士卒所看中。

    “哎,看他手中的笛子。”

    “他是皇帝的兒子,那笛子應該價值不菲。”

    這些在長安城內沒有撈到多少好處的士卒,將主意打到了李忱的笛子上。

    于是趁陸慶蕓在前方帶隊,幾個士卒低頭一商議,恐嚇的說道:“我說,囚車里的,快把笛子拿出來。”

    李忱抬頭,似乎并不想回應,然這一舉動卻惹惱了眾人,“反了天了,你以為你還是大唐雍王呢,一個俘虜,馬上就要被送到洛陽處決了,你若識相點,我們或許還可以替你收尸。”

    李忱將笛子拿出,在眾人眼前展示了一番,隨后又將之收回,“難道燕軍沒有軍餉嗎,何來貪我的笛子?”

    一聽軍餉二字,眾人敢怒不敢言,除了能夠吃飽飯,他們連個銅板都見到,于是便有人指著周圍的村莊,“瞧見沒,這些,就是我們的軍餉,運氣好的,就像田震大將軍的麾下,第一批進入長安城,將長安洗劫一空,我們這些倒霉蛋,就只能搜刮剩下的。”

    李忱聽后大為震驚,而囚車旁的士卒始終盯著她手里的笛子。

    “把笛子拿出來,這一路上,你還能好受點,否則,你要是死在了這路上,可怨不得我們。”

    李忱看著這群利欲熏心的燕軍士卒,并沒有將笛子拿出。

    “你耍我們?”眾人惱羞成怒,便想要上去硬搶。

    “住手!”聽見車后動靜的陸慶蕓調頭轉向囚車,“你們做什么?”

    “公主,這小子身上藏了寶貝,我們想讓他拿出來,獻給公主。”士卒們機智道。

    “寶貝?”陸慶蕓看著李忱。

    “是一支玉笛。”士卒又道。

    聽到是笛子,陸慶蕓很快就明白了什么,于是怒斥眾人道:“放肆,平日里阿兄對你們管教不嚴,縱容你們搶掠百姓,我不說什么,但在我這里,你們要是還敢打這樣的主意,就休怪我無情。”

    “另外,”陸慶蕓的神色忽然變得冷峻,“這個人,是我的人,我只說這一次。”

    眾人震驚,紛紛點頭后退,再不敢打李忱的主意了。

    李忱靠著柱子,“公主的魄力與管教方法,其實是勝過父兄的。”

    “你也住口。”陸慶蕓冷道,“不要把對我阿兄的那套說辭,用來對付我,我可不想爭什么權力。”

    “你阿兄貪欲之心太重,終會被人利用。”李忱提醒道,“而你,是勸不動的。”

    “自古以來,沒有任何一支王者之師,是紀律不嚴明的,縱容屬下殺燒搶掠,用這樣的方法節省軍餉,激勵士卒,非王霸之道,而是匪寇行為。”

    陸慶蕓看著李忱,“你是北唐的皇子,卻向我燕軍勸說規矩,就不怕遭到臣民的唾罵?”

    “我勸說的是你們所作的行為。”李忱說道,“為禍百姓,不是為了某一國,某一家。”

    “當初這天下還是你們李家時,可沒有人為百姓著想,”陸慶蕓回道,“我每次隨阿爺入京,都能見到逃難的災民。”

    “朝廷的苛政,可比猛虎還要兇殘。”

    “那是朝廷的錯誤,”李忱回道,“不是你們作為劫掠的借口。”

    “不管如何,現在得勝的是大燕。”陸慶蕓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說,這不會長久。”

    “但是北唐皇帝拋棄子民與都城而逃,這樣的朝廷會有望復興嗎?”陸慶蕓又問道。

    “天子不能代替萬民與整個國家,你們不會明白,漢人在面臨國破家亡之時的決心與歸心。”李忱回道,“即使敵人再強大,也無法湮滅一個有信仰的種族。”

    李忱的話深深震撼住了陸慶蕓,她看著李忱,愣了許久,“以前在草原上時,有先生講授過中原的歷史,先生也說過,中華是不可用武力征服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說的這樣有骨氣,至少,你們口中所說的天下之表率,皇帝以及他的親從,他任命的宰相,是沒有的,拋棄子民與都城逃走…”陸慶蕓忽然停頓,她看著李忱,“這樣的君主如果是在草原上,他早就被萬人唾棄了,而你們的百姓,卻依舊愚昧的效忠,這是我們無法理解的,不以強者為尊,而是以出身貴賤為尊。”

    作者有話說:

    中華在唐代是指漢族。

    第174章 平胡曲(八)

    乾德元年八月十二日, 自朔方軍歸附后,太子李怏底氣大增,也不再畏懼天子的疑心, 于是派遣使臣前往蜀中。

    使臣入蜀, 皇帝這才知道太子已在靈武即皇帝位。

    同時,也讓皇帝明白, 扶風郡的試探,并非是太子的真心, 即便皇帝心中有所忌憚,也十分不甘心,然而大局已定, 皇帝孤軍入蜀, 左右無援,事到如今, 也只能接受這個結局。

    成都的行宮內,皇帝看著李怏派來的使臣,一副老父親寬慰的姿態說道:“吾兒已經長大了, 順應天命繼承皇位, 如此, 吾便也沒有什么好擔憂的。”

    “陛下說繼位是迫不得已,賊人竊取疆土, 殘害百姓, 唯有如此,才可凝聚人心, 早些收復兩京, 事先沒有通告, 請太上皇諒解。”使臣跪伏請罪道。

    “早在扶風郡, 吾就給太子下了詔,如今他在靈武繼位,也算是尊從了我的皇命。”老皇帝又道,“我會下制,昭告天下,追認太子的皇帝位,凡軍國大事,先交由皇帝處置,再奏知于我。”

    “太上皇英明。”使臣終于聽到了新帝想從老皇帝口中說出的這句話,經管老皇帝最后的話,是并沒有想要完全放權的意思。

    “替我轉告皇帝,讓他不要忘記祖訓,要勤勉治國,早日平叛,還天下太平。”老皇帝又道。

    “喏。”

    使臣走后沒過多久,皇帝便于成都行宮下制,昭告天下,追認新帝的身份,并改制敕為誥,讓群臣上表疏稱自己為太上皇。

    軍國大事先交由皇帝處置,再奏太上皇,待收復京師,自己便再不參與政事。

    幾日后,老皇帝又命衛素、房貫、崔桓三位宰相奉傳國玉璽、寶冊趕赴靈武傳位。

    ——行宮——

    臨行前,皇帝特意召來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房貫。

    “圣人。”房貫跪伏于御前。

    皇帝看著房貫,試探道:“吾已下制傳位,現在該改口稱太上皇了。”

    為表忠心,房貫抬頭道:“臣心中的君王,始終都只有圣人,因此臣才會從長安追趕而來,臣追隨的,是圣人,而非太子。”

    聽到這個答案,皇帝很是滿意,他扶起房貫,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留下太子,是因為我年邁體弱,再無心力集結軍隊平叛,而太子正直盛年,又是儲君,所以是平亂的最合適人選。”

    “如今他雖然登基,但是在政務之上,并沒有多少經驗,我無法親自教導,所以只能讓你們代替我在他身側輔佐。”皇帝又道,“如果新帝出現了什么錯誤,你們可以替我及時更正,亦或者是上奏于我。”

    房貫為官數十年,自然能聽懂皇帝的話意,“臣一定不負皇恩,竭盡全力輔佐太子。”

    “有卿這番話,我就放心了。”皇帝長舒了一口氣——

    ——洛陽——

    雍王李忱被押往洛陽后,陸慶蕓也跟著離開了長安,妹妹走后,陸慶緒便在長安城內放肆了起來。

    先是進入大明宮中,將皇帝在位時的所好都享受了一遍,內宮中的妃嬪與宮女都遭到了陸慶緒以及手下的凌.辱,幾乎每日都有尸體運往宮外丟棄或掩埋。

    之后又將太常寺與教坊以及梨園內的樂工、優伶、舞女、歌女以及樂器、舞衣搜刮到一起,加上驪山華清宮所馴養的舞馬、象、犀等全部集中送往洛陽,進獻給皇帝。

    押送樂工舞女的隊伍原本在后,而押送雍王李忱的陸慶蕓,知道父親的殘暴,于是故意延遲行程,使得隊伍在陜郡相撞。

    十幾座囚車里,壓著各種服色的樂工以及梨園子弟,大明宮與驪山華清宮的樂器幾乎都被搬走了,除了燕樂所用的小型樂器,就連雅樂所需的各類大型打擊樂,也被運往洛陽。

    從陸善的舉動,亦讓李忱明白,叛軍無心進入關中,也不打算長期占據長安,只要不入關中,不繼續舉兵西進,那么局勢就還有扭轉的余地。

    李忱看了一眼囚車內的樂工,幾乎都是教坊最底層的人,而那些受寵的名師早已被皇帝帶入了蜀中,又或者逃離了長安,而這些入了樂籍身份低微的人,沒有自由,也無法離開教坊。

    長安城陷,宗室幾乎逃之夭夭,當他們看見雍王時,無不涕淚跪伏,“十三大王。”

    “不要哭。”李忱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安撫,“困境只是一時的。”

    叛軍見他們對話,于是驅趕囚車使之遠離,“嚷嚷什么,想要串通逃跑嗎。”

    最前方,安國公主陸慶蕓正在斥責一名負責押送樂工的校尉。

    “兄長不是答應了我,不再為難長安城內的百姓嗎,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陸慶蕓罵道。

    “公主,這都是陛下的旨意,晉王不敢違抗。”校尉回道。

    “阿爺的意思?”陸慶蕓挑眉。

    “皇后殿下說紫徽城太過冷清,還沒有長安皇宮的一半熱鬧。”校尉又道,“十一皇子也覺得洛陽宮中太過無聊,陛下就派人將長安教坊的樂工通通抓去洛陽奏樂。”

    聽到這兒,陸慶蕓更加不悅了,“皇后殿下…”與兄長一樣,她對父親新立的皇后也有所不滿。

    “男人都是喜新厭舊之人。”陸慶蕓暗罵道。

    一天后,押送人質與樂工的隊伍抵達洛陽,樂工被送入了大燕臨時設置的的教坊中安置,而李忱則隨陸慶蕓一同入了宮。

    囚車行走在通往紫徽城的天津橋上,秋風泛起洛水,在李忱的記憶中,快有二十多年沒有回到洛陽了。

    晨鐘從鐘鼓樓內響起,天津橋上狂風大作,洛陽的百姓見到李忱后,議論紛紛。

    “這又是誰啊?”

    “聽說是個皇子。”

    “天子不是已經逃往蜀中了嗎,怎么還會有皇子被擒。”

    “誰知道呢。”

    天津橋的盡頭,是皇宮外郭城的正南門,端門。

    從端門到天津橋的洛水河畔,還能見到天樞柱的殘影,這些廢銅鐵石之上,曾屹立著一座高一百余尺的天樞功德碑。

    李忱看著天樞的殘身,眼里充滿了無奈,就在天樞被毀去后短短數十年間,神都洛陽就陷入了胡賊之手。

    ——萬象神宮——

    自從入主長安后,陸善不管接見誰,都喜歡在恢宏氣派的萬象神宮內,只有在宏偉的宮殿內,才能彰顯自己的威武。

    陸慶蕓進入殿內,原本臉上寫滿的高興卻因為皇后段氏的出現而消散,皇帝身側還有一個十來歲左右的少年,為段氏所生,也是陸慶蕓的幼弟,看得出來,陸善極為寵溺這個幼子。

    “臣,安國公主陸慶蕓,拜見陛下,皇后殿下。”一向不喜歡這些禮節規矩的陸慶蕓,忽然止步跪了下來。

    陸善有些詫異,“怎么,朕的四娘去了一趟長安,還學了規矩不成。”

    陸慶蕓沒有說話,“陛下答應臣的,還作數嗎?”

    陸善哈哈大笑,“朕答應你的事,何時反悔過了。”

    “好。”陸慶蕓起身,“臣將北唐皇帝十三子雍王帶來了,這就是臣離開洛陽前,想向陛下索要的人。”

    聽到這兒,陸善突然笑止,自己的女兒與雍王之事,他自然清楚,“四娘,他的身份特殊,況且是有婦之夫,配不上大燕最尊貴的公主。”

    “那為什么曾經的有婦之夫,也能被陛下封為妃子呢。”陸慶蕓質問道。

    陸善冷了臉色,但并未對陸慶蕓動怒,“四娘,你不要胡鬧。”

    “臣沒有胡鬧。”陸慶蕓道。

    “陛下,左右不過是個俘虜,既然公主喜歡,陛下就應允了吧,只要不放出洛陽,便也無事,況且妾聽聞那雍王是個殘廢之軀,縱是逃,也逃不到哪兒去。”皇后從旁說道。

    陸善靜坐在龍椅上,并沒有立馬答應,“先將人帶上來,朕要見見她。”

    禁軍遂將李忱拖入萬象神宮內,這座曾經見證了輝煌的宮殿,如今充滿了濃濃的血腥。

    陸慶蕓本想說什么,卻被陸善打斷,“你們都出去吧,朕有些話,要單獨與他說。”

    眾人遂從殿內退下,陸慶蕓看了一眼李忱,隨后離去。

    陸善身穿黃袍,從龍椅上起身走下,“熟悉這里嗎?”

    “這里曾是你們李家的。”陸善說道。

    李忱沒有回答陸善,只是從地上爬起,拂去衣袖上的灰塵,靜坐于地上。

    “你的岳丈,差一點就能收復這里了。”陸善面露兇狠的說著,“河北的失利,差點讓我放棄了這一切,還好,你的父親足夠愚蠢。”

    “天下人都說他恩重于我,的確,他是對我有恩,但那又如何。”

    “這樣的人,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可是,你們的愚民,和天子一樣愚蠢,竟然會對一個亡了國家的君主效死。”陸善走下階梯,沉重的身軀,幾乎將木梯壓彎,“啊,這一點,我不得不佩服中原的統治手段,真是高明。”

    對于陸善對老皇帝的冷嘲熱諷,李忱無動于衷,她面不改色的坐在地上。

    陸善的步伐并不穩重,臉色看起來,就像是疾病纏身,這或許也是他不入長安的原因,“說起來,你對于我,還有救命之恩,當年我投身軍旅,因一個小小的差錯,差點被斬首,時逢崔貴妃誕育皇嗣,大赦天下。”

    “你跟你母親,真是像啊。”陸善來到李忱跟前說道,“猶記得當年第一次面圣,幸見你母親,驚為天人。”

    “你已是惡患纏身,就算得了這天下,卻也無法享受了,又有何用呢?”李忱不想再聽有關母親之事從陸善口中說出,于是開口打斷。

    身體上的疾病,一直是陸善的痛楚,“我得到這天下,自然是要傳世千秋。”

    “你有諸子,卻并沒一個是出眾的,所以你才遲遲沒有立儲,國本不立,必會有奪嫡之事發生。”李忱又道。

    “放肆!”李忱的話引起了陸善的憤怒,“你一個俘虜,也敢妄言大燕的國本。”

    “難道不是嗎?”李忱說道,“立嫡立長,但你現在的長子,卻是一個私欲極重之人,他用盡一切辦法將我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擒獲,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仇罷了,他到現在都沒有忘記我的妻子,他對我這般憎恨,不惜動用軍隊尋找我的蹤跡,那么對于袖手旁觀,甚至是阻礙他的父親,又會是什么樣的態度呢?”

    “住口!”陸善瞪著眼睛呵斥道。

    “他現在臣服于你,只是因為太子一直未立,百官各自為營。”

    氣急敗壞的陸善拔出腰刀,“朕殺了你!”

    “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什么。”李忱抬頭瞪道。

    作者有話說:

    第175章 平胡曲(九)

    李忱的話如利刺一般扎進了陸善的心中, 這正是他心中一直隱憂的事,他偏愛段氏,就連登基之后, 也是行先立段氏為中宮, 而沒有追封已故的原配康氏,段氏年輕貌美, 從陸善為段氏所生的幼子取名為慶恩便可以得知,他對幼子的偏愛, 遠超其他兒子,

    而次子陸慶緒,時常忤逆, 又太過看重私情, 非可延續之君,且陸慶緒正當盛年, 因嫡長的身份,遂在朝中十分得人心,這也是陸善所擔憂之事。

    陸善收回腰刀, 重新審視著李忱, “你想通過挑撥父子關系, 來動搖我大燕的根本?”

    “皇權至上,在權力跟前, 還需要挑撥么?”李忱反問, “天家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父子,有的只是君臣而已。”

    “你很聰慧。”陸善說道, “如果我是李三郎, 我一定會立你做太子, 只可惜, 你不是我的兒子,我甚至覺得,李三郎那般昏庸的人,不配有你這樣的兒子,我欣賞有才之人,尤其是擅樂者。”

    現在的李忱對于陸善而言,并不具備任何威脅,所以他并不打算就這樣殺了李忱。

    “我抓你回來,不是為了威脅昏君與蘇儀,就像你說的,在權力面前,沒有血肉親情,所以我并不覺得你有什么利用價值,唯一有用的一點,那就是你的笛聲。”陸善說道,“我聽過崔貴妃的笛聲,那是在我平東歸來的接風宴上,我聽到了這世間最美妙的樂曲,連神笛手李莫也望塵莫及,我原本是想要抓到李莫的,可是他跟隨昏君逃了,也好,那逆子抓到了你。”

    “花萼相輝樓內的笛聲,我至今不忘,你不光容貌像,就連笛聲也是神似。”陸善自我陶醉的說道,“我要宴請群臣,讓前朝的皇子,成為我的樂工,讓李唐的舊臣,從此不再思唐。”

    說罷,陸善便命人將李忱押入了天牢,并派重兵看守,盡管陸慶蕓再三請求,卻也只得到了探望的權力。

    幾天后,見陸善沒有處置李忱,便有心腹大臣入朝請奏。

    “陛下,據說這個雍王極為善謀,留著他,恐后患無窮。”

    陸善坐在龍椅上,神色從容,“是個伶牙俐齒之人,不過一個階下囚,又能做什么呢,洛陽有千軍萬馬,誰敢來救。”

    “過幾日,朕就要大宴群臣了,讓昏君之子為我演奏,豈不是一大樂事?”陸善又道,“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那昏君,連自己的兒子都能舍棄,等慶功宴過后,再找個借口殺了他。”

    “陛下圣明。”心腹獻媚道,“陛下要的大詩人王摩詰,今日便能抵達洛陽,只是…”

    “只是什么?”陸善抬眼。

    “押送的禁軍傳信說他為了不入大燕,竟服藥取痢,偽稱瘖病,拒不入燕。”心腹回道,“陛下若是強讓他入朝,恐怕不妥。”

    陸善眉頭深皺,“朕原是想讓他在慶功宴上獻賦。”

    “恐怕,他不會相從。”

    “罷了。”陸善揮了揮手,“將他拘于菩施寺,好生養著吧。”

    “喏。”——

    大燕圣武元年八月,大將施寺明率殘部一萬人馬復攻九門,十日陷之,因恨而屠殺守城兵與其族人數千余人。

    八月二十日,又陷藁城,奪取常山,河北諸郡再次歸附燕軍。

    軍報傳回洛陽,陸善欣喜萬分,于是效仿大唐皇帝,大宴群臣于洛陽禁苑凝碧池,將從擄掠來的長安樂工梳洗打扮,陳太常雅樂坐部、樂部于池畔。

    用陸船、山車載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戲等入苑,其陣仗,猶如大唐盛世之時。

    群臣落座后,宦官才攙扶著身軀肥胖的大燕皇帝進入凝碧池,與皇帝一同出現的還有皇后段氏與其十一子。

    除在長安的晉王外,陸善其余九子皆已入座,諸王座后,是大燕的文武百官,其中有半數,曾是唐臣。

    “帶上來。”陸善落座后,朝禁軍吩咐道。

    在文武百官的好奇之下,從長安城擄掠而來的樂工便被帶上了陸船與山車。

    最后,群臣將目光放在了兩名禁軍身上,因為他們押上前的,正是大唐的皇十三子,雍王李忱。

    與樂工一同被押上陸船,不用說,也能夠明白大燕皇帝想要做什么。

    緊接著,陸善便讓宦官宣讀了大將施寺明在河北取得的戰果。

    “圣武元年八月,征西大將軍施寺明,陷常山、趙郡、河間,大破嚴真清部,攻下清河,陛下有制,封施寺明為范陽節度使,經略河北。”

    消息一出,凝碧池內的叛軍士氣高漲,而李唐舊臣則紛紛陷入了沉默。

    陸善坐在龍椅上,“今日朕召集諸卿,是要與諸卿分享這喜悅,這些都是晉王從長安城內擄來的太常寺教坊御用樂工,今日,朕與諸卿同樂。”

    “謝陛下恩典。”

    陸善吃力的起身,他望著臺下,指著李忱說道:“這個人,就是李唐皇帝的十三子,曾經的雍王,然現在,他只是我大燕的一個樂工罷了,昏君棄國、棄子、棄民,如今李唐江山,已為我所得,若再敢有人思唐,朕絕不饒恕。”

    在叛軍的威逼利誘之下,這些李唐舊臣無一人敢言語舊事,紛紛跪伏表示效忠。

    但這些被新抓來的樂工,因受盡屈辱而不滿叛軍所為。

    “我等雖是入了樂籍的低賤人,可在大唐侍奉圣人時,也不曾受過此等屈辱,燕軍不將我們當人看,我們又為何要替他們演奏。”

    教坊樂部一陣騷動,此時御座上的陸善還不知情,遂揮手想讓李忱帶領長安城的樂工獻奏。

    “素聞雍王生母崔貴妃是大唐第一神笛手,朕在多年前也曾聽過,其子不但遺其風貌,也極為善樂,今日就讓他,為施將軍在河北的勝利奏上一曲,為我大燕助興。”陸善又道。

    “久聞北唐的皇十三子,才貌出眾,是昏君諸子中最為出色的,想不到,今日能在洛陽聽到北唐皇子的演奏,這都是陛下的萬世之功,臣等愿意誓死追隨,恭賀陛下千秋萬歲。”

    “恭賀陛下,千秋萬歲。”群臣皆舉杯賀道。

    陸善大喜,不顧病痛舉杯,“好。”

    一旁的段氏見之,于是開口勸道:“陛下,太醫說了,您的身子不宜飲酒。”

    “哎,如此大喜的時候,皇后難道要攪朕的興嗎?”陸善不肯聽從勸阻,段氏也不敢再多言。

    在陸善的示意下,宦官呈上一支精致的笛子,這是陸善為了今日的盛宴,特意命工匠新制的。

    李忱見笛,不為所動,宦官見之,于是出言羞辱,怒斥了幾句,然而李忱依舊不動,旁側禁軍見之,于是上前用強。

    推搡間,李忱從演奏的陸船上跌落,玉佩也順著袖口滑了出來。

    那是吳郡太守趙居仁所贈的玉佩,恰好落在了文官所在的一側,其中首座的是中書省的官員。

    中書侍郎高上瞧了一眼后,眼里透著些許震驚,而后他便開始對李忱打量了起來。

    只見李忱慌忙收起,安國公主陸慶蕓見狀,不顧眾人眼光起身上前,“李忱。”

    “攔住公主。”陸善向禁軍吩咐道。

    陸慶蕓被鐵甲擋了下來,她再也無法忍受父兄的做法,他們施加在李忱身上的羞辱,當著北唐舊臣的面,這比死還要更加難以忍受。

    面對這一幕,陸善也是十分頭疼,他朝群臣笑道:“公主曾隨吾入長安,與此子相識,沒有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個情種。”

    當著群臣的面,陸慶蕓并沒有發泄怒火,也沒有與父親公然作對給其難堪。

    面對叛賊對雍王的羞辱,陸船上的樂工再也無法忍受了。

    不顧叛軍用刀逼迫,樂工雷海青憤怒的將手中樂器擲投于地,隨后向船下跪伏,慟哭不已。

    “大王。”

    面對李忱與北唐樂工的不肯屈服,陸善覺得顏面有損,于是大怒,“放肆!”

    “李忱,你若再敢抵抗,朕就殺了這些人。”陸善威脅道。

    “逆賊要殺便殺,何故威脅逼迫,做這種卑鄙之事。”雷海青大聲道,“爾等北唐舊臣,今日卻投敵做了叛賊的走狗,不忠不義,實在枉為人臣。”

    “來人,把他拉下來,肢解!”陸善怒道。

    禁軍上前將雷海青拉到殿前,陸善旋即點出一名北唐舊臣,命其執刀。

    “砍下他的手腳。”陸善陰狠道。

    那臣子拿著鋼刀走到雷海青跟前,只聽得雷海青在不停的辱罵著。

    而那臣子握刀的手卻抖個不停,陸善見其不動,于是便向禁軍統領使了一個眼色。

    只見禁軍拔刀,刀落之時,那名投靠大燕的北唐舊臣應聲倒地,眾人一陣恐慌。

    “凡敢違抗皇命者,視為謀逆,當誅。”禁軍統領呵道。

    雷海青見狀,哈哈大笑,“看吧,看吧,這就是胡賊,這就是胡賊,你們還妄想從胡賊手中獲得富貴嗎?”

    陸善又從唐臣中選出一人,有了前者之鑒,后者自然不敢再猶豫,只是揮刀的力度不夠,沒有一次性砍斷。

    慌亂之下,連續揮砍,噴涌而出的鮮血濺了一身,雷海青痛苦大叫,“狗…賊。”

    一刀,兩刀,直至受刑人沒了聲音,行刑之人顫抖著手,將刀丟出,嘔吐不止。

    “扶尚書下去歇息。”這一次,陸善很是滿意。

    禁軍上前,將已被肢解的尸體收撿,李唐的舊臣都被嚇得呆愣在原地,只有陸善的心腹,拍手叫好。

    這樣場面,李忱不是第一次經歷了,這對父子,有著同樣的性情,殘暴不仁。

    “李忱。”陸善旋即命人又拖出一名舞女,“你奏,還是不奏。”

    雷海青的下場,讓所有人都恐慌不已,舞女掙脫禁軍,朝李忱猛的下跪磕頭,“十三大王,奴不想死,大王,救救奴吧。”

    很快,她就被禁軍拖了回去,當踩到那癱血跡時,舞女當即昏了過去。

    “李忱,皇室的尊嚴,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質問的聲音從耳畔響起。

    就在禁軍拔刀時,李忱伸手接下了宦官拿來的笛子,她紅著眼抬頭,顫抖道:“不知陛下,想聽何曲?”

    李忱的話讓陸善大笑,就像是炫耀一般問著群臣,“雍王適才,叫朕什么?”

    “我們都聽見了,北唐的親王,喚您陛下呢。”群臣回道。

    “哈哈哈哈。”陸善坐在龍椅上大笑,“若是一向愛護顏面的昏君知道,他曾經最疼愛的兒子,在為新朝為朕,演奏慶賀,該會是什么樣的神情呢?”

    “敗光祖宗江山的昏君若是知道,一定會羞愧得無地自容。”

    “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說:

    下午加晚上碼了一章。

    第176章 平胡曲(十)

    天色漸暗, 歌舞聲從禁苑傳出,由以笛聲最為突出,明明奏的是得勝后慶功的喜悅, 但空靈悠長的笛聲中, 卻透著一絲凄涼與悲哀。

    自陸善帶領叛軍占領洛陽之后,城內便不再嚴格執行宵禁, 燕軍暴虐,兵將散漫無紀, 收受賄賂更是普遍之事。

    洛水河畔,兩名戴著帷帽的女子騎馬在坊間,忽然其中一人勒緊了韁繩, 緩緩停了下來。

    “怎么了?”

    女子抬頭, “十二娘,”眼睛望向了天津橋的另一側, “我好像聽到了,雍王的笛聲。”

    身處洛陽,十二娘對她提起雍王, 似乎并不驚訝, “今日陸善在凝碧池慶功, 凝碧池可是在神都苑中,你知道離這兒有多遠嗎?”

    “不會錯的。”女子堅信道, “他的笛聲, 太不同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許合子, 當年在花萼相輝樓內, 你雖與他合奏過一次, 但時隔多年, 笛聲怎會在慶功宴上響起?”十二娘再三確道。

    許合子抬頭,“燕賊的為人,十二娘應該比我更清楚。”

    二人對視一眼,“駕!”便同時駕馬往紫徽城趕去,就在洛水以北,靠近禁苑的含嘉倉城附近,一個衣衫破爛的男子推著板車從她們身旁略過。

    快馬飛馳而過,男子回頭望了一眼,但卻并不是在看兩個女子,而是身旁的燕軍,渡過洛水來到城南,男子左右瞧了瞧,便將手中的板車丟棄,快步趕往菩施寺——

    ——禁苑·凝碧池——

    一眾樂工與梨園子弟含淚而奏,雖不甘愿,然為了眾人的安危,李忱只能選擇接過燕賊的竹笛。

    見李忱妥協,陸善大言不慚的說道:“朕要爾等演奏秦王破陣樂。”

    李忱眉頭緊鎖,在一眾燕軍的監視下,無力又無奈。

    她看了一眼持樂的樂工,以及從華清宮被捕來的梨園子弟。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忱身上,目光里是對李唐的思念,以及國破家亡的哀愁。

    李忱長嘆了一口氣,隨后舉起了長笛,鼓聲在她的示意下響起,緊接著便是樂起,舞起。

    雖是臨時編排,但這首破陣樂,卻比在長安時演奏的還要格外激烈。

    樂工將今日所有的悲憤與不滿都填進了曲子當中,破陣樂中的驚、險,猶如他們此刻的境遇,而那突起的悠揚笛聲,則代表著化險為夷。

    天子已經拋棄他們而逃,眼前的雍王,無疑成為了他們最后的希望。

    反賊們一邊欣賞著歌舞,推杯換盞,處在聲色犬馬之中的人們,盡情的享受著,這份踩在尸骨上的短暫安寧與歡快。

    “這個雍王的笛聲真不錯啊。”

    “笛聲竟然能成為百樂的主導,真是怪哉。”

    “可不是嘛,原本散漫不齊如死一般的奏樂,卻因這一曲笛音,枯木逢春了。”

    眾人的夸贊聲傳到了安國公主陸慶蕓的耳中,她看著臺上,被父兄逼迫的李忱,也注意到了她手中的笛,并不是她攜帶的那支玉笛。

    這也許,是李忱留給自己最后的尊嚴,她還是她,骨子里有著堅毅,以及這世間少有的,仁慈——

    宮城外,因有燕軍把守,兩名女子沒有敢靠得太近,但燕軍的靡靡之音早已穿透了城墻。

    當笛聲響起之時,十二娘也瞪大了雙眼,“燕軍在長安擒獲了雍王,看來此事,是真的。”

    二人僅憑笛聲便斷定了雍王就在洛陽的禁苑中,“可是以雍王的聰慧,怎會被生擒呢。”十二娘不解道,“又怎會給…”

    “許合子?”十二娘見許合子呆滯不動。

    許合子手握韁繩,抬頭望著城墻一動不動,“我總覺得,雍王進入叛軍營地,沒有那么簡單。”

    “何意?”

    “我從見他第一眼,就覺得他不普通,這種不普通,不是身份帶來的。”許合子說道。

    “的確。”十二娘也看向城墻,“他自幼,就是一個心思極深之人,我似乎,從未見他笑過。”

    二人并沒有在洛水以北的宮城附近逗留太久,在確認笛聲后,便返回了城南的住處。

    ——菩施寺——

    而此時,那名神色匆匆的壯漢也來到了菩施寺,并更換了一身衣裳,通過買通士卒與和尚,悄悄潛進了寺院后方關押囚犯的地方。

    他買通了禪院的守衛,輕輕敲門道:“摩詰兄。”

    已經臥榻歇息的王摩詰被聲音驚醒,聽到熟悉的呼喊,他起身開門。

    月光照入禪房,只見雙目一驚,“十郎?”旋即將門合攏。

    來人正是他的好友,裴十郎,只是官場險惡,裴十郎早已隱居山野。

    “十郎,你怎么來了,這種時候,你不該來的。”面對老友的探望,王摩詰不但沒有喜悅,反而十分擔憂。

    “燕賊在禁苑的凝碧池舉行慶功宴,我裝作農夫靠近,買通燕軍才知道你被關在了菩施寺。”裴十郎十分激動的說道,“陸善派兵進入長安后,命人搜刮了三天三夜,除了宮中的金寶,就連百姓的私財也被全部掠去,他知道百姓在他們進入之前就已經洗劫了長安,于是便命府縣官員推按百姓,凡百姓所盜宮中銖兩之物,無不深究,連引搜捕,支蔓無窮,民間騷然,長安大亂。”

    “就在剛剛,他們命雍王以及從長安劫掠來的梨園子弟獻曲,有樂工不從,竟被當眾肢解,更以此來要挾雍王,讓他以前朝皇子身份,為偽燕君臣獻曲,想以此來羞辱大唐。”

    王摩詰聽后痛心不已,“雍王也落入了燕賊之手?”

    好友點頭,王摩詰旋即癱倒在地,看著窗外的月光,在萬分悲痛下,憤然吟誦道:“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

    聽到友人悲憤而作的詩句,裴十郎連忙說道:“太子殿下已于靈武登基,摩詰兄勿要自暴自棄,以摩詰兄在文壇中的名氣,燕賊應當不會太過為難你。”

    “圣人呢?”王摩詰問道。

    “圣人已經逃往蜀中,留下新君御敵。”裴十郎回道。

    “我那些安頓在青廬的好友如何了?”緊接著,他又問道。

    “在長安的文人,除了摩詰兄以外,因不受重用,所以他們在叛軍入城之前,就已經逃往江南了。”裴十郎回道。

    因王摩詰的名聲太大,叛軍入城后,便將其抓捕。

    聽到這兒,王摩詰長嘆一口氣,“亂世之中,不受重用的能者,反而能夠躲過一劫,可又正因為能者不受用,才有此亂世呀。”——

    ——吳郡·姑蘇城——

    叛軍西進,主要的戰場在河北與河南兩道,中原時局混亂,而江南還算安定,于是便有不少文士紛紛逃往江南避難。

    江南采訪處置使、吳郡太守趙居仁,盡力維護著江南的穩定,征戰士卒,調集糧餉,以資朝廷平叛。

    原本安寧穩定的江南,由于戰亂,文人墨客的不斷涌入,使得江南越漸繁華,幾乎趕超兩京。

    是夜,太湖之上,文人的船只,比以往多了數倍,密密麻麻的燈火,泛舟湖上。

    時而聽得船中傳來悲嘆,就連歌聲,也變得凄涼無比。

    “好好的局面,就因為天子與奸相的胡亂指揮,導致河北與長安,東西兩地失利。”

    “如今是有家不能回,只能躲在這不受戰火侵襲的姑蘇城內,茍且偷安。”

    “懿孫。”半醉的友人,踉踉蹌蹌走出船屋,手中還拿著一壺酒,“怎一個人坐在船頭。”

    張懿孫靠在船上,明月皎皎,與燈火交相輝映,照在了他滄桑的臉上。

    船兒順著流水游入太湖,恰逢寒山寺內的鐘聲響起。

    咚!——

    “長安,已經離我們遠去了。”張懿孫忽然說道,他抬起手,接過一片開始泛紅的楓葉,寒風呼嘯,“秋已盡,只有這太湖里的月,還是如此明亮,一年了,仍不見故國明月,客子歸家。”

    “懿孫…”

    張懿孫滿臉的憂愁,他看著眼前的景色,潸然淚下。

    鐘聲在耳畔響起,他明白自己雖偷得安寧,但明月之下的故國,卻是戰火紛飛,天子不知所蹤,百姓流離失所。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詩詞悲涼,誦聲凄凄,連這客船都滿載思緒。

    “月落烏啼霜滿天…”友人順著張懿孫的歌聲復誦,“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月落烏啼、霜天寒夜、江楓漁火、孤舟客子,妙哉,妙哉啊。”

    船內的一眾文人聽到這凄涼的詩歌,也都陷入了思念故國的悲痛之中。

    “這詩好啊。”

    “從今往后,恐怕這寒山寺,就要因為懿孫兄而出名了。”

    “不知懿孫此詩題名?”眾人同時看向張懿孫。

    “《楓橋夜泊》”

    作者有話說:

    《凝碧池》原名為《菩提寺禁裴迪來相看》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為王維被禁洛陽時所作。

    菩提寺在長安,洛陽只有菩施寺,所以應該是筆誤。

    楓橋夜泊的作者是唐代詩人張繼,作于安史之亂之后,途徑寒山寺有感而發。

    同一時期還有杜甫、王昌齡,杜甫跑掉了,還去見了肅宗,但是因為有朋友投敵,沒有受到重用,最后是窮困死的。

    王昌齡就更慘了,因為官小,在逃亡途中被唐官殺了。

    第177章 平胡曲(十一)

    ——洛陽·地牢——

    叛軍在聲色犬馬之中盡興后, 李忱便被重新押回了地牢。

    噠噠噠——

    獄卒走后,又來了一陣腳步聲,越逼越近, 最后在一間囚牢前停下。

    此時的李忱, 盤團坐在甘草上,閉目養神。

    “被殺的那個樂工, 我已經差人好好埋葬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很抱歉。”來的是一名女子,她的眼里閃爍著內疚,“阿爺與那些人, 很欣賞你的才華。”除了內疚外, 那雙盯著李忱的眸子,也透著一絲絲的欣賞。

    “欣賞?”李忱睜開眼, “我想,沒有人會將羞辱當做是欣賞吧。”

    “你父親利用我來羞辱李唐的失敗,利用我來炫耀他的成功, 如今利用完了, 我這個前朝皇子, 就該死去了。”李忱冷笑了一聲。

    “不。”陸慶蕓聽到李忱的話,心中一震, 她走近一步, 看著李忱的背影,“不會的, 阿爺答應過我, 不會殺你。”

    “公主。”李忱側頭, “疼愛并非權力, 亦無法阻止權力,這世間,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旗鼓相當的權力,才能夠與之抗衡。”

    “當你有了足夠的力量,你才能夠救下你想救的人。”李忱又道,“公主可以當做這是敵國皇子的教唆,而后置之不聞,但,忱想提醒的是,永遠不要沉溺于君王之愛中,權力會讓人變得冷血,至親無外乎。”

    陸慶蕓低頭沉默了許久,她看著李忱,本欲開口,卻聽到了身后傳來的腳步聲。

    “安國公主?”中書侍郎高上看著陰暗地牢內的身影,一臉震驚。

    “高先生。”見到身穿紫袍的宰相,陸慶蕓也十分詫異,她忽然想到高上與顏莊都是父親的軍師,而且父親對于高上更為信任與倚重,于是下意識的阻攔道,“先生來此作何,是陛下的旨意么?”

    高上沒有說話,陸慶蕓遂挑眉,“陛下要殺李忱?”

    “公主,不是陛下的旨意。”高上說道,“昏君攜諸子逃離,卻獨留雍王在京,這怎么樣都說不過去吧。”

    “先生是懷疑此人故意設下圈套,引誘我軍嗎?”害怕高上圖謀不軌的陸慶蕓,并沒有要讓開的意思,“羊入虎口,什么樣的計策,需要冒這樣的風險,不惜以性命為代價。”

    “什么樣的計策?”高上抬眼,“就憑晉王捕獲了他而未殺之,可見他的能力,絕不一般。”

    “公主,大燕剛立國,雖取兩京,但北有朔方,西有安西,東有江南,”提到江南時,高上特意看了一眼李忱,“天下始終未定,任何可疑之事,與可疑之人,都不能輕易放過。”

    “父兄所做的羞辱已經足夠多了。”陸慶蕓說道,“大燕能否取得天下,與一個困在囚籠里的人有何干系,趕盡殺絕,只會讓我們丟失民心,昨夜凝碧池過后,今日便有北唐舊臣逃離長安,這難道還不夠警醒嗎,他曾對中原的百姓有恩,你們殺了他,只會激怒百姓。”

    高上被陸慶蕓的一番話所驚,但很可惜的是,陸慶蕓只是公主,而公主在他們眼里,是注定無法繼承皇權的。

    “公主。”李忱從背后喊道,“我想,這位高侍郎,應當有很多疑惑要問吧,既不是皇命,那他就不敢殺我。”

    陸慶蕓猶豫了一會兒,回頭看了一眼后,警告道:“如果這個人死了,那么高侍郎,也別想活著離開洛陽,我說到做到。”

    高上弓著腰,叉手目送陸慶蕓離開,地牢重歸寧靜,此處只關押著李忱一人,外面則有重兵看守著。

    “高,不為。”

    高上忽然一瞪,他看著李忱,匪夷所思道:“你怎知我的原名?”

    “高不為寧當舉事而死,終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李忱睜眼說道,“侍郎可還耳熟?”

    高上再次瞪眼,“這是我貧賤時曾說過的話。”

    “我猜,你來到這兒,是因為我手中的這塊玉吧?”李忱將玉佩拿出,置于高上眼前。

    “趙公的玉,怎會在你手中。”高上挑眉道。

    “你說呢,寡人是國朝的親王。”李忱氣定神閑,雖困于牢中,卻仍然讓高上感到一絲陰寒。

    “趙公在生前,選了你?”高上半瞇雙眼。

    “高上,你自幼困苦,是李唐的宗室大臣,懷州刺史,助錢三萬,將你送入京師,拜入趙公門下,趙公為你引薦,這才讓你有了入仕的機會,你官拜左領軍倉曹參軍同正員之后,與范陽節度使陸善相識,佐其左右。”

    “然,你得胡賊親厚,卻忘了當初的提攜之恩,做了敵寇的入幕之賓,而今,你換來了什么?”李忱質問道,“你以漢臣之身,侍胡人奪得漢人的天下,那胡人可會感恩?”

    “不,他們得勝后,只會卸磨殺驢罷了。”李忱又道,“世人只知諸葛孔明空城計之妙,卻不知司馬懿心思之深。”

    “狡兔死,走狗當何如之?”

    “漢家亡,你等漢人,當何如之?”

    “昨日種種,難道還不足夠讓你等醒來嗎?”

    李忱的三問,直入人心,讓高上想起了這一年當中的遭遇。

    陸善雖與他親厚,卻改不了暴虐的脾性,起事以來,稍有不慎,左右就會遭到囚禁與打罵。

    如上次河北的失利,陸善將失敗的怒火遷至輔佐他起義的高顏二人身上,不僅降罪停職,還出手打罵,將他們軟禁了起來。

    自己身上所受的鞭刑雖已痊愈,但那道疤痕卻是永遠留了下來,如同心中,芥蒂若生,疑心便永難消除。

    “我…”高上倒退了幾步,他看著李忱,陷入了苦思,“恩師生前,為避嫌,從不與皇子親善,國子監曾有監生在入仕前詢問過恩師。”

    “何人可以為君子?”高上所言監生求問君子,實則是在暗指朝中處境,儲君雖立,然東宮未穩,諸皇子有奪嫡之勢,那所謂的君子,即是皇權。

    “恩師指了一個方向。”高上又道,“那是長安龍首原,大明宮的方向。”

    “所有人都覺得恩師是不愿回答,才有所指,直到我現在才明白,大明宮即長安,長安即京兆府,而京兆府的前身,是雍州。”高上盯著李忱,細細打量,“那一年,恰好是你受封開府。”

    只有李忱明白,這塊玉的真正來由,至于高上如何揣測,那是高上的事,李忱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此時迷途知返,還不算太晚。”李忱說道,“偽燕的暴行,你比我更加清楚,這樣的朝廷,真的能夠奪取天下,穩坐江山嗎?”

    “可以現在的你,還能夠挽救大唐于垂危嗎?”高上反問。

    李忱睜眼盯著高上,“能夠挽救一個國家的,從來都不會是某一個人。”

    “真正能夠拯救大唐的,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千千萬萬黎民百姓。”

    李忱的話,使高上徹底動搖,作為執掌實權的宰相,他很清楚現在的形勢,以武力鎮壓,燕軍看似得勝,可卻早已失盡民心,各地□□不斷。

    且那燕皇剛愎自用,又極為殘暴,嗜殺成性,聽不進任何勸阻。

    “我會在燕皇跟前,保下你。”高上沒有明面答應李忱,然而此話,卻勝似答應。

    “高參軍。”李忱看著高上的背影,眼眸深邃的喊道,“民心,才是天下。”——

    叛軍奪取兩京后,大肆劫掠,屠戮百姓,以致民怨四起,各地暴動。

    得知太子李怏于靈武登基,民心附唐,深受叛賊迫害的百姓,堅信著太子李怏即將收兵克復長安。

    京畿豪杰紛紛聚兵斬殺叛軍官吏,地方響應相繼不絕,叛軍派人鎮壓,誅而復始,所不能制。

    就在叛軍進入長安,倒行逆施的短短數日之間,鄜州、坊州、岐州、隴州接連反叛附唐。

    使得唐廷在江淮所籌集的糧餉能夠通過襄陽順漢水直至上津,而后抵達扶風,通暢無阻的送往靈武與蜀中。

    得到糧餉輜重的李怏,更加堅定了收復長安的信念,于是召來李必,商討任命天下兵馬元帥一事。

    “陛下。”

    “長原。”李怏將李必拉到坐榻上,“江淮所貢獻的租賦已經順利運至靈武,各路人馬也相繼到齊,如今已是萬事俱備,只差這征討叛賊的兵馬大元帥了。”

    “陛下如此高興,心中可是已有人選?”李必看著李怏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兵馬元帥一職非同小可,朕想在長平王與建平王二人中挑選。”李怏說道,“離開長安的這些時日,長平王在咸陽負傷,之后一路上都是由建平王李潭護在朕的身側,建平王英勇果斷,有才略,這一路上所遇盜寇無數,皆是建平王血戰護我左右。”

    “況且建平王不貪功,為人謹慎,亦得軍中將士之心,所以任命他為天下兵馬元帥,統率諸將東征,再合適不過了。”

    聽到皇帝的話,李必抬頭,“建平王的確有將帥之才,然陛下如果以建平王為帥,那么置身為長兄的長平王于何地呢?”

    “所以我準備在任命元帥時,冊立長平王為太子。”李怏回道。

    李必看穿了李怏的心思,于是起身叉手道:“臣斗膽冒犯一句,陛下這樣做,是害怕將來的太子功高蓋主,太過權重嗎?”

    李怏挑眉,“既然做了太子,那么這元帥之位又何必看得如此之重…”

    “陛下想重蹈太宗皇帝的覆轍嗎?看著自己的兒子手足相殘!”李必重重打斷道,“如果建平王成為元帥,立下大功,那么太子將會如何自處,那些追隨建平王立功的將帥,又豈會善罷甘休?”

    李怏陷入了沉默,“軍營中,支持長平王的,也不在少數,其中就有最為強勁的朔方軍,還有神通大將李司言。”

    聽到李怏的回話,李必質問道:“陛下身處東宮十余年,不得圣寵,這樣的滋味,難道還要加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嗎?”

    “太上皇提防骨肉至親,導致胡賊篡逆,天下分崩離析,百姓流離失所,陛下,切不可再重蹈太上皇的覆轍,置黎民百姓于不顧。”李必重重叩首,勸諫道。

    作者有話說:

    李忱戰力為負,全憑一張嘴。

    李怏像他父親,裝懦弱也真懦弱,他也有好多兒子呢,就是老大老三出色一點。

    對了,還老二,老二是那個王良娣生的。

    第178章 平胡曲(十二)

    ——洛陽——

    京畿前往東都洛陽的官道上, 每隔幾個時辰便燕軍信使搖鈴開道。

    慶功宴之后,燕軍暴行更加,各地動亂不斷, 長安來的快報應接不暇, 幾乎都是丟城的軍報,讓燕皇陸善頭疼不已。

    鄜州有緊急軍情!

    “州刺史反叛, 歸附唐軍。”

    坊州有緊急軍情!

    “地方豪杰聚集鄉勇斬殺守城官,歸附唐廷。”

    岐州有緊急軍情!

    “軍民異動, 刺史棄城而逃。”

    隴州有緊急軍情!

    面對京畿各州接二連三的丟失,與各地百姓的反叛,陸善雷霆大怒。

    他看著大殿內的疆域圖, 原本在攻陷長安后, 京畿附近有一半州郡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而今不過短短數日, 便又被敵人奪去,長安城西門之外就能看見唐軍的旗幟,而燕軍所占領的, 南不出武關, 北不過云陽, 西不過武功。

    “這些賤民,竟然反叛我, 投靠唐廷!”陸善將軍報撕碎扔進了炭爐中, “那個逆子,就是如此替朕守長安的嗎?”并將怒火, 遷至晉王陸慶緒身上。

    看著丟失的城池, 越想越氣的陸善竟還想通過殺人來泄憤, “將地牢里那些不肯歸順的唐臣全都斬首示眾。”

    “對了, 還有那個雍王李忱,將他綁到天津橋上,千刀萬剮。”

    “喏!”——

    ——地牢——

    一支禁軍沖入地牢,將李忱從地牢內帶出,因為無法行走,雙手還帶著枷鎖,禁軍便拽著她的雙手拖行,丟進了囚車里。

    地牢在刑部,而李忱要去的地方,則是天津橋。

    天津橋橫跨洛水,長三百步,寬二十余步,兩側修有欄桿、表柱,橋中間兩側的位置,還有四座可以望月的四角亭,橋北與紫徽城端門相應,橋南則與定鼎門大街相接。

    橋頭兩端匯聚著集市與酒樓,因此,這座橋,也是整個洛陽,最為熱鬧,人最多的地方,行人車馬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陸善選在此地,便是要殺人誅心,以泄他心頭之恨。

    當囚車被押上天津橋時,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避,燕軍的殘暴,讓他們敢怒不敢言。

    禁軍將李忱拖到了天津橋其中一個四角亭上,隨后解開枷鎖,改用麻繩捆綁雙手。

    沒過多久,禁軍從四角亭上拋出一個人,一個披頭散發,穿戴著唐廷金紫的年輕人,被縛的雙手舉頂,整個人都懸在了墻磚前的半空中。

    橋上來往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人敢駐足,就連議論也是極為小聲,“這是誰啊。”

    “瞧著穿著,還是個不小的官呢。”

    “是唐官吧。”

    “現在已經到了秋末,夜晚的洛水,寒冷刺骨,就算不用刑罰,也能凍死他。”幾個站在四角亭上望風的禁軍,一臉幸災樂禍的說道。

    行人紛紛猜測被掛之人的身份,因為劈頭蓋腦,沒有人認出李忱。

    “燕皇陛下有旨,此人乃是唐皇第十三子,雍王李忱,唐皇昏庸,不配坐擁天下,由其子代為受過,千刀萬剮之刑,閑雜人等不許靠近,否則以同謀罪誅之。”

    天津橋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寒風凜冽,打在李忱的身上,那種刺骨的冷,使得身體的五感迅速消散,麻繩捆縛的雙手已經變得腫脹。

    凌亂的秀發,將李忱的容顏遮去大半,她的身上還穿著入長安時的親王袍服,為了讓從未見過她的雷震確信。

    紫袍與金帶,加上燕軍的話,眾人這才明白,綁在天津橋受辱的,是大唐的皇子。

    中原的百姓,有半數曾受雍王恩惠,見到這樣的場景,他們再也忍不住淚水。

    然又因禁軍在看守,百姓們不敢靠近,只能在天津橋四角亭的右側,遠遠觀看。

    “上天何其不公,為什么壞人得不到懲罰,而好人卻要遭受這樣的磨難。”

    “老天,你何其不公。”

    雍王李忱被綁于天津橋之事,很快就在洛陽傳開。

    兩名女子聞訊騎馬來到橋上,看見四角亭上懸掛的人影的后,皆是大吃一驚。

    “十三郎…”

    隱約間,李忱聽見了呼喊,于是緩緩抬起頭,寒風將遮臉的青絲拂起。

    兩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引入眼簾,透過朦朧的薄紗,李忱看到了二人,于是輕輕搖頭。

    于合子而言,雍王對她有救命之恩,她憤怒的握緊了腰間的劍,卻被李十二娘所阻。

    “姐姐,雍王讓我們不要意氣用事。”

    因為李忱的身份特殊,所以在看不見的四角亭內,還埋伏著眾多燕軍,為的就是防止有人來救。

    “這是他的弟弟,長兄如父,如果他還在,他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弟弟,遭受這樣的屈辱。”許合子含淚道——

    ——紫徽城——

    中書侍郎顏莊在得知皇帝即將在天津橋折磨處死李忱時,快馬加鞭入宮。

    這時的陸善,因過度飲酒與縱情聲色,導致身體逐漸不支,遂退養內廷。

    貞觀殿內,陸善躺在龍榻上,滿臉的不耐煩。

    “陛下,雍王李忱身份特殊,如果就這樣處死,不但會引起民變,也會讓朝中的李唐舊臣生有逆反之心。”中書侍郎顏莊跪于御前,極力勸阻道。

    “李唐舊臣的逆反之心?”陸善挑眉,“卿在說自己么?”

    顏莊大驚,連忙叩首,“陛下…”

    “公主,您不能進去。”

    “讓開!”

    殿外忽然傳來了對話,面對安國公主的硬闖,看門的宦官很是為難,他不敢阻攔,可又不敢不阻攔,“中書侍郎在與陛下議事。”

    “滾開!”最終,殿門還是被推開了。

    宦官連忙入殿,戰戰兢兢的跪在陸善跟前,“陛下,安國公主…”

    陸善自然知道女兒的脾性,“下去吧。”

    陸慶蕓走到父親的榻前,“阿爺答應過女兒,不殺李忱,怎能言而無信?”

    面對臣子與女兒的雙雙求情,陸善的臉色很是難堪,“此等前朝余孽,死有余辜,若不殺他,李唐的舊臣民們,便以為我大燕是軟弱之輩。”

    “唐皇殺我子,我殺他子,這也算是扯平了。”

    見父親滿眼怒火,陸慶蕓也隨中書侍郎顏莊一同跪下,“陛下殺了一個雍王,并不能讓百姓聽話與害怕,反而會激怒他們,臣懇請陛下,留他一命。”

    中書侍郎顏莊也附和求情,這讓陸善更加惱怒,“你們,你們,一個是朕的宰相,一個是朕的公主,你們都是朕最信任的人,竟為了一個前朝皇子,連身份體面都不要了嗎?”

    “陛下,中書侍郎高上求見。”宦官入內通稟。

    “宣。”陸善扶額,大手一揮。

    高上步入殿內,跪伏道:“臣高上,叩見陛下。”

    “高上,你也是來求情的么?”陸善一臉陰沉的問道。

    “求情?”高上抬頭,一臉茫然,“替何人求情?”

    “臣是來向陛下賀喜的,施寺明將軍在河北取得了大勝,如今已將河北全境控制。”說罷,高上便呈上一份今日從河北傳來的最新奏報。

    聽到河北大勝,陸善陰沉的臉色方才展露笑容,他看著奏報,哈哈大笑,“高卿快快請起,是朕錯怪你了。”

    “阿爺。”陸慶蕓抬頭,因為此時已距離李忱被帶到天津橋過去了整整半日之久,日落西山后,洛水之上的寒風只會更加刺骨。

    “四娘,天下事,朕都可以答應你,但唯獨對于前朝余孽。”陸善語重心長道,“他如果不是雍王,朕可以當場將他賞賜給你,但他的身份,你們之間,是永無可能的。”

    陸慶蕓想起了之前在牢中,李忱的那番話,眼前這個曾經無比寵愛她的父親,早已被權力所改變。

    “阿爺…”

    “不用再勸朕了,此事沒有商量的余地。”陸善皺眉道,隨后他又看了一眼顏莊。

    顏莊與高上雖同為陸善的左右,但是顏莊卻是公然的晉王黨,而高上則不屬于任何勢力,只侍奉于陸善左右,故而陸善更親近高上。

    “陛下。”連安國公主都無法勸動,顏莊連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保李忱不死,是晉王交代的事,以他父子的性情,顏莊夾雜在中間,很是難辦。

    高上看了顏莊一眼,旋即對陸善滿臉戲謔的說道:“陛下,臣聽說,這些前朝宗室子弟都是不怕死之人,如果就這樣輕易處死,那這樣的懲罰也太過于輕了。”

    “哦?”陸善看著高上,“高卿有什么見解?”

    “千刀萬剮之刑,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一定熬不過半刻鐘,但如果是一天一刀,新傷添舊傷…”

    “卑鄙無恥!”陸慶蕓聽后起身指著高上大罵道。

    “放肆!”陸善斥道,“來人啊,將公主帶下去。”

    “喏!”

    “無恥小人!”陸慶蕓繼續罵道,“阿爺竟然聽信這種小人的讒言…”

    “帶下去。”陸善揮手道。

    貞觀殿瞬間安靜了下來,陸善按了按額頭,看著殿內的水漏,下令道:“酉時一到,即刻行刑。”

    “陛下圣明。”高上勾起嘴角笑道——

    咚!——沉長的鐘聲從鐘鼓樓傳出。

    從貞觀殿內退出的安國公主在聽到鐘聲后,便掙脫了幾個阻攔的宦官,朝宮外跑去。

    天津橋上,禁軍將李忱慢慢放下,行刑官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比劃著。

    “酉時已到,這是今日的第一刀。”行刑官看著李忱的雙手,因為吊重全身,而使雙袖下滑,露出了白皙的胳膊。

    “陛下有旨,千刀萬剮之刑,改為一日一刀,你若能熬過七日七刀,便可不用死。”

    行刑官的話引發了眾怒,“七日,沒有凍死,也要血流而死,這般折磨,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胡賊一向殘暴,雍王怕是兇多吉少了。”

    “駕!”陸慶蕓跑出宮后,奪了一匹官員的馬朝天津橋飛奔而去。

    “攔住她!”

    一眾禁軍將陸慶蕓攔在了四角亭外,陸慶蕓怒斥道:“我是安國公主。”

    將領與官員相繼上前,叉手行禮道:“公主。”然而麾下禁軍卻絲毫沒有要撤退的意思。

    “陛下說了,任何人都不得求情與搭救,包括…公主。”行刑官解釋道,“還請公主,勿要讓下官為難。”

    作者有話說:

    講一下陸慶蕓的心里,跟蘇荷一樣都是比較剛直之人,但不是蠢哈,所以一開始不可能放了李忱的。

    為李忱求情,不想她死,一半是出自私心,另外一半則是她明白暴行只會自取滅亡的道理。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也就是李忱說的,她的良知還未泯滅,可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但也絕不是惡。

    以下是無關緊要的宣傳。

    預收文《美人謀》(一心奪權的瘋批公主)

    《太后難料》(小媽文學)

    修改了新的文案,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幫忙收藏一下哦。

    兩本都是反派女主,瘋批、暴君,全員惡人。

    第179章 平胡曲(十三)

    ——靈武——

    蘇荷來到靈武之后, 一直在打探李忱的消息,各地□□,消息阻塞, 牽掛之人, 生死未卜,每時每刻都被焦躁與不安所環繞, 直到凝碧池慶功宴一事傳出洛陽。

    踏著朔方的風沙,文喜火急火燎的進入靈武城, 徑直向新帝所賜蘇儀的府邸奔去。

    “王妃。”文喜跳下馬。

    “怎么樣了?”蘇荷從房內跑出,急切的問道。

    “有消息了,郎君被陸慶緒送往了洛陽。”文喜回道, 并將一分從洛陽傳回來的密報交給了蘇荷, “仲秋之時,叛軍在洛陽禁苑舉行慶功宴, 胡賊陸善以梨園弟子的性命,脅迫羞辱作為大唐皇子的郎君為一眾叛賊演奏。”

    密報上記載著當夜從凝碧池中透露出來消息,有樂工雷海青被肢解與陸善斬殺李唐舊臣以及羞辱雍王之事。

    蘇荷知道后, 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火, “洛陽!”

    “王妃。”文喜見蘇荷失去了理智, 于是阻攔道:“王妃此刻過去不但救不了郎君,反而也會陷入危險, 如果是那樣, 那么郎君所做的一切,便都將沒有意義了。”

    “當務之急是調集朝廷的兵力, 收復兩京。”文喜提醒道, “只有強大的軍力, 才能與叛軍抗衡, 才能救出郎君。”

    聽到這兒,蘇荷突然想起來,江淮的糧草已經抵達靈武,各地兵馬也已集結完畢,如今只差一個統兵的元帥,便能揮師南下,然而朝廷卻遲遲沒有任命,似在猶豫人選。

    蘇荷便跨上一匹馬,往靈武的宮城方向駕馬離去。

    “駕!”

    ——靈武·禁中——

    面對摯友的勸諫,李怏心中依舊猶豫不決,“當初,是你舉薦蘇儀給我的,所以巡查朔方時,我特意繞道去了九原,擔驚受怕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我不想余生的處境,還是如此,蘇儀在雍王的勸說下,暗地里支持著長平王,以蘇儀的威望,現在在整個大唐,恐怕無人能及,子強父弱,總有一天我也會像高.祖一樣,被逼讓位,你叫我,如何不怕?”

    “我不想成為高.祖皇帝。”李怏又道。

    “陛下,蘇公的為人,臣很清楚。”李必勸道,“而長平王是您的兒子,您應該比臣更了解。”

    “長平王是由她姑母撫養長大的。”李怏又道,“論父子之情,朕更相信建平王。”

    “陛下,雍王妃求見。”林進忠入內奏道。

    “雍王妃?”李怏沉默了一會兒,揮手道:“宣。”

    蘇荷踏入殿內,“臣蘇荷,拜見陛下。”

    李怏起身親自扶起蘇荷,“雍王妃快快請起。”

    “陛下,蘇荷是直性子,有什么話,蘇荷就直言了。”蘇荷心急如焚道。

    “蘇荷聽聞陛下召眾臣商討統兵一事,諸臣意見不一,遂與李真人獨議,天下兵馬元帥權職甚重,必然要在諸皇子當中選擇,陛下雖無嫡子,但卻有長子,為何過了如此久,還不能決斷?”

    李怏輕輕皺眉,長子二字格外刺耳,蘇荷是為了長平王李淑來的,而蘇荷的背后,自然是雍王李忱。

    蘇荷入內,只是想快些敲定東征之事,害怕李忱在敵營多呆一刻,便又要多一分兇險,自己整日煎熬,無時無刻不盼望領兵南下。

    然而李怏,卻不是如此想的,蘇荷的話,在他眼里,顯然是儲君之爭。

    “雍王妃以為,這天下兵馬元帥,該由哪位皇子擔任?”李怏負手試探的問道。

    “陛下年長的諸子中,唯有長平王與建平王最為出色,而長平王是長子,無論是立嫡立長還是選賢選能,長平王都是最合適的人選。”蘇荷直言回道。

    聽著蘇荷的話,李怏看了一眼李必,“那就由長平王擔任天下兵馬元帥,不過,這元帥府的行軍長史,長原,你可不能推辭。”

    “至于別將。”李怏看了一眼蘇荷,“不知雍王妃,意下如何?”

    對于李怏突然的任命,蘇荷有些驚慌,一旁的李必也是如此,“陛下,這戰場之事,當交由熟悉之人來做,眼下能夠佐元帥之右統率三軍的,應該是朔方節度使蘇儀,臣一介文人…”

    “長原,你的能力,朕是最清楚。”李怏打斷道,“你也是朕現在最信任的人。”

    李必自然聽懂了李怏的意思,于是不敢再推辭。

    “雍王妃。”李怏又看向蘇荷,“現在十三郎還在叛軍手上,朕知道你救夫心切,也見識過你的能力,蘇將軍曾寫過關于戰功的奏報,當時太上皇還在長安,因你是女子才沒有封賞,朕欣賞有能力之人,所以才有此委任,至于你的父親,朕還需要仰仗他坐鎮于行在。”

    “是。”

    “至于這元帥府就設于禁中吧。”李怏又道,“以便軍情能夠及時傳達于朕,宮闈鑰匙皆由元帥府掌管。”

    “陛下圣明。”

    蘇荷與李必同時從李怏的寢宮走出。

    “王妃太過心切了。”李必提醒道,“人是會變的,這個位置,一旦坐上…”

    “可眼下連長安都尚未收復,就開始提防儲君與武將,這與太上皇的做法何異?”蘇荷道。

    “王妃不理解,陛下當了十幾年的太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今好不容易擺脫太上皇的控制與壓迫,自然不想再回到當初受人壓制之時。”李必解釋道,“高·祖與太宗,先帝與太上皇,都是晚年受子壓制,被迫讓位。”

    “輪到現在,太上皇與陛下,也是如此。”李必又但,“陛下在靈武登基,注定了太上皇的失權,這一點,太上皇應該最為清楚,我想此刻,追認陛下帝位的使臣,已經離開蜀中,趕往靈武了吧。”

    “天家父子…”蘇荷剛開口,心絞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便是一陣暈眩。

    “王妃!”李必為之一驚。

    隨著蘇荷因刺痛倒地,那藏在懷中的人偶也落了出來,木頭雕刻的小人,在滾了幾圈后,摔斷了左臂——

    ——洛陽·天津橋——

    寒風穿過上陽宮,拂過寬廣的洛水,天津橋上可見明堂的宏偉。

    報時的鼓聲響起,行刑官將匕首再次拿出,身側的將領看著李忱與滿眼憤怒的安國公主不禁泛起了嘀咕,“一會兒要是公主追究起來,我們怎么辦?”

    “安國可是陛下最寵愛的公主。”

    行刑官也犯了難,“可是這刀刑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若是不做,那就是違抗皇命。”

    “要不,下手輕一點?”二人同時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氣頭上的安國公主。

    “還能怎么輕啊,總要見血的。”行刑官挑眉道。

    “見肉不見骨。”將領說道。

    行刑官于是開始對李忱用刑,“那就先從手開始。”

    “喂!”無可奈何的陸慶蕓叫停了二人。

    她并不是要拖延時間,而是擔憂李忱忍受不了刀刺的痛,于是將一塊干凈的手帕給了一名禁軍,“劇烈的疼痛會讓人咬舌的,把這個,塞進他的嘴里。”

    放心不下的陸慶蕓,最后又拿回了手帕,“我親自來。”

    禁軍們紛紛看向統領,陸慶蕓便道:“陛下的旨意,我不為難你們。”

    將領這才揮手,讓阻攔的禁軍退下,陸慶蕓走到李忱的身前。

    她猶豫了很久,濕潤的眼眶中充滿了無力,“抱歉。”她小心翼翼的將一塊干凈的手帕塞入李忱嘴中。

    李忱并沒有抗拒,但長時間的懸掛,早已讓她疲憊不堪。

    陸慶蕓退到一旁,橫了行刑官一眼,行刑官只能低頭,心中一頓暗罵。

    奈何皇命不可違,鋒利的匕首剛剛拔出,便被扎進了白皙的皮膚里,一陣劇痛差點讓李忱昏死過去。

    那行刑官也覺得有些殘忍,連手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

    天津橋上的人更是將頭撇過,不敢去看,李忱咬住牙關,額頭上不斷有汗珠冒出。

    只見行刑官眼睛一閉,在李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李忱先是瞪圓了充血的雙眸,劇烈的疼痛讓她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咬住了嘴中的手帕。

    鮮血順著刀口向下流出,將那紫色的袍服窄袖染黑。

    陸慶蕓邁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從李忱嘴中取出手帕,“李忱。”

    此時的李忱,意識開始模糊,唇色也變得極為慘白,還沒等陸慶蕓說上幾句話,宮里的侍衛與宦官就趕到了天津橋。

    “陛下有旨,請公主回宮。”宦官與宮人跪在天津橋上,見無應答,便哭喊道:“請公主開恩,救救我等,公主若是不肯回去,陛下便要將我們丟入洛水。”

    無奈,陸慶蕓只得跟著她們回宮,她看了李忱最后一眼,跳上馬背直奔宮城。

    “駕!”

    她沒有回到自己的居所,而是在貞觀殿前跪了一夜。

    早在高上入宮前,遠在長安的晉王陸慶緒就收到了洛陽的來信,此時正有一匹快馬在官道上夜行。

    入夜后的天津橋,抬頭可見一輪明月垂掛天幕,俯首看去,是月與火交織在一起形成的波光,客船游蕩在洛水之上,船尾泛起漣漪,天津曉月,即是這般景色。

    白天的兩名女子又出現在了橋面上,二人來到四角亭,用重金買通了值守的將領,這才得以靠近。

    混跡于風塵的李十二娘很快就與禁軍打成一片,有說有笑了起來,她特意帶來了酒肉,禁軍們都圍著她坐到了一起,使得許合子與雍王有了獨處的機會。

    那禁軍將領收了金寶,便也送了二人一個人情,將李忱從半空放下。

    “十三郎。”許合子看著李忱手上的傷,連忙拿出了傷藥敷撒。

    李忱睜開疲倦的雙眼,輕輕喘著氣,“許娘子。”

    許合子捂住嘴,盡力讓自己不哭出聲,她從腰間拿出水囊,但李忱已經無力張口,“可想吃些什么?”

    “酒。”李忱微弱的說道。

    夜晚的寒風,已讓她四肢麻木,此刻的她,急需能夠暖身的烈酒。

    許合子找出一壺酒,小心翼翼的喂了李忱一口,不擅飲酒的李忱,被這烈酒嗆得直咳嗽。

    許合子連忙拿出手帕替李忱擦拭嘴角,“怎么樣?”

    李忱長呼了一口氣,烈酒下肚,整個人也暖和了不少,“多謝。”

    “該道謝的,應該是奴家才對。”許合子說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出來?”

    面對許合子的想要施救,李忱只是搖了搖頭,“有一件事,的確需要許娘子的幫助。”

    “你說。”

    “請代我轉告內人,讓她不必擔憂我的安危。”李忱道。

    咳嗽聲引起了禁軍的注意,他們收了好處,自然不會去做阻攔,只是看著許合子如此貼心與關懷,不禁懷疑道:“那位小娘子,與北唐皇子是何干系?”

    “軍爺,北唐的皇室奢靡無度,說起來,我家娘子也是受害之人呢。”李十二娘一邊倒酒,一邊編起了故事。

    “哦?此話怎講?”

    “世家公子,別看著斯文有禮,其實私下里,都是登徒子,風流成性。”李十二娘道,“我家娘子…”

    “哎。”李十二娘長嘆了一口氣,“可憐到頭來,只落得個被負心漢拋棄的下場。”

    “既然負心,娘子為何又來探望?”

    李十二娘轉頭看了一眼許合子,哭啼道:“我家娘子是個癡情之人,于心不忍,便想要送這最后一程。”

    眾人聽后,皆為娘子打抱不平,“豈有此理,這種人怎配得上小娘子的心意。”

    “以小娘子年輕貌美之姿,一定能夠覓得如意郎君,韶華易逝,何必將青春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誰說不是呢。”李十二娘附和道,“回頭,奴一定勸勸她,負心之人,不要也罷。”

    作者有話說:

    李忱:死不了就是勝利,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第180章 平胡曲(十四)

    ——靈武——

    見人偶斷臂, 蘇荷更加憂心,“李真人。”

    “貧道明白王妃的心切。”李必說道,“但戰場上的事, 王妃應該比我這個山人要更加透徹。”

    蘇荷捂著心口, “是我太心急了。”

    “王妃,雍王絕非池中之物, 相信他定能在敵營之中化險為夷的。”李必寬慰道。

    “報!”宮外快馬來報。

    “圣皇特使左相衛素、房貫、崔遠抵達靈武,求見陛下。”

    李怏聞訊, 連忙帶著文武百官親自出城迎接太上皇派來的使臣。

    靈武城外,左相衛素手持禪位詔書,宰相房貫與崔遠手捧玉璽與寶冊。

    李怏帶著文武百官跪接圣皇旨意。

    “自古帝王, 必有符命, 子承父業,存諸典禮, 朕以不德,獲奉宗廟,胡賊篡逆, 致亂天下, 茫茫四海, 將何所屬,累圣丕基, 若墜于地, 朕難辭其咎,王室多難, 宜擇長君, 太子李怏, 侍君有德, 宜承繼大統,即皇帝位,集天下之兵,克復長安,平定妖塵,凡朝卿士,尊皇帝命,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臣,謹遵陛下旨意。”在靈武苦等多日,李怏終于等到了太上皇的追認詔書。

    有了皇帝的認可與天子印璽,意味著李怏帝位的正統性,此后再無人能動搖。

    接過玉璽,李怏忍不住涕淚,“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

    “朕一定不會辜負陛下所托,克復中原,清掃叛亂。”

    與此同時,太上皇派來的三個重臣也向李怏行了跪拜大禮,“臣等叩見圣人。”

    李怏命人收起詔書與寶璽,由于衛素曾經依附張國忠,故而不得李怏待見。

    李怏上前親自扶起房貫,“卿舟車勞頓,快快平身。”

    “圣人,臣這次來,就是奉太上皇之命,助圣人平定禍亂。”

    “收復長安之事,朕也在同大臣們商議,如今正好你們來了,朕又多了一分勝算。”李怏道。

    “胡賊猖獗,掠我長安,導致百姓流離失所,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臣請愿上前線,替陛下除此妖亂。”

    數月以來,歸附靈武的文臣大都怯戰,而面對房貫的慷慨陳詞,李怏很是觸動,“房卿護國心切,朕心甚慰。”

    蘇荷跟在迎接的人群中,她看著左相衛素身側的兩個宰相,此前從未見過。

    “李真人,左相衛素身側的兩位宰相是太上皇新任命的么,怎么之前從未見過?”蘇荷問道。

    “房貫與崔遠都是太上皇在入蜀后任命的。”李必回道。

    “既然是宣達讓位的旨意,怎不見右相?”蘇荷又問道,“反而是幾個新人。”

    李必于是將李怏告訴他的馬嵬驛之變轉述給了蘇荷,“三個月前,陛下與太上皇逃離長安途徑馬嵬驛時,軍中發生了嘩變,奸相張國忠被誅,張貴妃也被太上皇賜死。”

    “什么?”蘇荷聞言大驚,她僵在原地,不敢相信李必所言,“張貴妃…”

    自從她來到靈武,便未曾聽新帝李怏身側的任何人提及過馬嵬驛之變。

    亂世之中,又有誰會在意一個女子的的死呢。

    當蘇荷確信后,心中頓時百感交集,那個生前,受帝王萬千寵愛的大唐皇妃,卻在亂時被人拋棄,世人將她當做禍國妖妃,就連死后也無人問津。

    是夜,蘇荷在府院中避開父兄,偷偷焚火祭奠,“與盛唐一同埋葬,這就是你選擇的路么?”

    “還是說,你沒有選擇。”

    “如果她知道,你會是這樣的結局,應該…”蘇荷將手中的冥紙丟入盆中焚燒,而后抬頭,明月皎皎的大漠之中,不見半點星光,“也會傷心的吧。”

    “為何,我也有一絲悲傷…為何。”——

    乾德元年九月,新帝李怏下詔,以長平王李淑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同時以山人李必為元帥府行軍長史,并賜紫金。

    太上皇特使房貫抵達靈武后,受到李怏的重用與信任,拜為宰相。

    ——靈武行在·禁中——

    對于新帝,房貫進言尤為積極,對于國事,幾乎是知無不言,很快就獲得了新帝的信任。

    然而李怏表面上與其親近,心中卻是充滿了不信任,以及盤算。

    “房卿奉太上皇之命前來輔佐吾,臨行前,太上皇難道就沒有什么話交代于卿?”李怏命林進忠將房貫召入禁中單獨會見。

    瞧見新帝與以往不同的臉色,房貫也是心中一驚,不愧是穩坐東宮十余載的太子,對于老皇帝的心思也是一清二楚,于是再不敢小瞧李怏,“圣人…”

    “太上皇是吾的父親,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吾這個兒子,豈能不知?”

    房貫見靈武太子軍盛,自知太上皇已經失勢,于是起身跪伏道:“太上皇臨行前讓臣好好輔佐陛下,并說…陛下沒有理政的經驗,如果做的不好,就讓臣隨時匯報。”

    “只說了這些?”見房貫投誠,李怏也不再試探。

    房貫點頭,“臣若有半句虛言,便不得好死。”隨后重重叩首,“一臣不事二主,而今陛下已登大寶,大唐的天子,就只有陛下一人。”

    “天子?”李怏起身,“朕被困在這風沙之地,連號令都傳達不到四方,更不知四方的動靜,何為天子?”

    房貫猛的抬頭,將老皇帝在蜀中做的一切,全都抖了出來,“太上皇入蜀,害怕陛下權重,于是下制將天下諸道的兵權分給了永王、潁王等諸子,其中因為永王有救駕之功,便被封為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諸鎮節度使,太上皇將大唐整個西南之地,都給了永王。”

    至此,李怏才知除中原以及朔方以外的西南消息。

    “十七郎…”李怏挑眉,因為永王是他一手撫養成人的,他低頭看著房貫,“分封諸子…”

    “房貫,此制…出自何人手筆?”李怏的眸色忽然變得十分陰暗,猶帶著殺心。

    此刻的房貫,已嚇得瑟瑟發抖,作為宰相,這道制書乃出自他手,房貫害怕得咽了一口唾沫。

    “朕知道了。”見房貫如此,李怏便已猜到,給老皇帝出主意分權制衡諸王與太子的,正是眼前這個老滑頭,但急需籠絡人心的李怏卻并不在意這些。

    “房貫啊。”李怏走回御座,“他們都說你是太上皇派來的人,叫朕疏遠你,朕本不想相信,可是這分封天下制書,你叫朕…怎么看你呢?”

    “陛下,是臣一時糊涂。”房貫惶恐至極的爬上前,“下制之前,臣并不知陛下已在靈武登基,叛軍勢眾,臣是擔憂陛下獨自一人御敵,才勸太上皇下制,讓諸皇子脅從相助,然永王雖得西南,兵力卻遠不及陛下之盛,實不足為懼。”

    房貫說完,便猛的磕頭,“臣雖受太上皇派遣,然而也懂得良禽擇木而棲,臣此后,只盡忠于陛下,絕不敢有二心。”

    李怏半躺在坐榻上,背靠著憑幾,房貫見皇帝遲遲不發話,于是陛下叩首道:“陛下若是不信,臣愿為先鋒,親自率軍,替陛下收復長安。”

    李怏正需一個極易掌控的領兵之人,通過收復長安來獲取聲望,這樣一來,軍威與大權,便不會全部落到某一個人手中。

    而眼前這個房貫,喜好名利,為人輕鄙庸俗,在朝中不得人心,人皆怨之。

    房貫似乎也捕捉到了李怏的心事,軍中武將皆向長平王,朝中群疑滿腹,眾難塞胸,北唐的詛咒,將再一次上演。

    “吾還以為,房卿當時只是一時激動的說辭。”李怏道。

    “臣雖是一介文臣,卻也有報國之心,愿為陛下,肝腦涂地。”房貫磕頭道——

    ——洛陽——

    收到洛陽來的書信后,晉王陸慶緒帶著兩個親衛連夜趕回。

    快馬入城,飛奔于天津橋上,行人見之紛紛避讓,就連燕軍,也無一人敢攔。

    “吁!”最終,陸慶緒的馬在四角亭急停,他并沒有下馬,而是坐在馬背上,手握韁繩,一雙像鷹一樣的利眼死死盯著吊掛在半空中的李忱。

    身側的燕軍嚇的屏住了呼吸,陸慶緒就好像是在看獵物一般,眼神帶著殺氣。

    識趣的禁軍將領,將李忱從半空輕輕放了下來,并讓看守遠離,在一旁等候。

    “我說過,等我回來的時候,希望看到的不會是一具尸體。”陸慶緒道,“我是為你回來的。”

    “不,”李忱睜開眼睛,看著靜坐于馬背上的魁梧壯漢,“你是為了皇權而來的。”

    “寡人要怎么做?”陸慶緒沒有否認,抬頭問道。

    “用儲君之位作為交換。”李忱微弱的說道。

    “什么?”陸慶緒挑眉,他看著李忱,覺得此人似乎有些異想天開,又或是太過天真,“李忱,你知道你在什么嗎?寡人沒工夫陪你玩。”

    “你若不敢信我,何必回來。”李忱說道,“用一件不屬于自己,卻又在意的東西作為交換,會有出人意料的結果,信不信由你。”

    陸慶緒有些聽不明白李忱的話,他的眼里漸漸起了殺意,“如果最后,我沒有得到那件東西,那么,我會在第一時間,殺了你。”

    “提醒你一點,此事,你要讓你父親麾下所有人都知曉,越多人越好。”李忱最后提醒道。

    權力的種子已經在陸慶緒心中生根,而李忱的到來,將會徹底喚醒。

    他并不喜歡李忱,甚至無數次想要她的性命,但不可否認的是,李忱的聰明才智,就連陸慶緒也明白。

    他愛的是權力,正如李忱所言,他是為了權力才回來的,即使知道李忱是個十分危險的人,卻還是做出了偏向欲望的選擇。

    同樣的,李忱在踏入洛陽的第一天,便將疑心的種子種在了陸善心中。

    這對即將見面的父子,都擁有著對權力的渴望,然子不知父,父不知子,而陸慶緒回來的原因,會讓作為父親的陸善,對其徹底失望。

    這個由叛賊新立的偽朝,正在從內部迅速瓦解,最終走向由貪欲與暴虐所導致的滅亡——

    “畜生!”

    貞觀殿內,對于次子千里迢迢趕回,只為那天津橋上的前朝皇子求情,陸善氣得拔出了配劍。

    “京畿道各州的丟失,朕還沒找你問罪,你竟然跑到洛陽,跑到這貞觀殿上來向朕討要?”陸善指著陸慶緒大罵。

    “京畿道的事,乃是人心所致,天下人都畏懼燕軍的殘暴,一心向唐,現在已經不是鎮壓,可以解決的了。”陸慶緒十分硬氣的回道。

    “那么你回來,就是為了那個李忱?”陸善半瞇起眼睛,“你不是最恨他的么,怎么還要為他求情,他給你吃了什么迷魂藥?”

    “臣不是要為他求情,而是李忱只能死在臣的手里。”陸慶緒抬頭道,“他搶了原本應該屬于我的東西,就應該死在我的手中才對。”

    次子的話,再一次擊中了陸善的疑心,那顆由李忱激起的疑心。

    “你現在有什么資格向朕索要?”陸善問道。

    陸慶緒挑眉,“陛下不是想立十一郎為儲君嗎,兄長死后,臣就是嫡長子,臣愿意將儲君之位讓給十一郎,以此作為條件。”

    貞觀殿內的對話,被陸善身側的近侍宦官李諸兒聽得,他向左右使了眼色,便轉身悄悄離開,前去通報中書侍郎顏莊。

    “混賬東西!”

    陸慶緒的話,讓陸善徹底暴怒,他拿著劍,拖著病體來到次子身前,“朕從來沒說過這儲君之位是你的。”

    陸慶緒聽后低頭顫笑了起來,“是啊,阿爺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立我做太子,從來。”

    陸善提起寶劍,抵在了次子的脖頸上,“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就算我有心要立你,可你呢,你以為儲君之位是什么?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可以隨意丟棄的玩物?”

    作者有話說:

    哪一朝的太子都不好當,除非是獨子。

    作為儲君,皇帝傾盡一切培養,自然不希望平庸,然而也不會希望太過權盛,因為會危及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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