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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平胡曲(十五)

    “燕國的江山, 是我籌謀了十幾年,在刀尖上游走,用血汗以及無數大燕將士的鮮血換來的。”陸善拿刀憤怒的指著次子, “在你眼里, 你把當成什么了,可以交易的物品?”

    陸慶緒抬頭, “那么對于父親而言,您又把我, 把你的兒子當做什么?”

    “是可以助你登上皇位的傀儡,還是失去了利用價值就可以隨意拋棄的棋子?”

    “從一開始,你就沒有喜歡過我, 你讓我與兄長尚公主, 不過是為了鞏固你自己的地位,至于我們的想法, 你從來都不在意,兄長與母親的死,也是因為你。”

    “住口!”逼急的陸善大聲呵斥道, 壓在脖子上的刀刃在憤怒之下已經見了紅。

    “既然您一開始就沒打算立我, 那不如直接挑明, 讓我們死了這條心,這樣一來, 就沒有人會與你的寶貝兒子爭了。”對于父親的偏心, 陸慶緒也憤怒到了極點。

    “你…”

    父子兩的爭吵很快就引來了朝臣,而陸慶緒在貞觀殿內與父親的對話也被泄露。

    得知皇長子晉王要讓位于幼子, 于是便有一大批文臣武將趕到貞觀殿勸阻燕皇, 他們都是從陸善起事之前就已經追隨在身側的, 其中有半數是胡人。

    對于燕國以及陸善, 極為忠誠,受漢人儒家文化的熏陶,這一部分大臣中,也有不少儒生。

    陸善的身體每況愈下,這讓群臣無比擔憂,而今為了太子之位,父子兩竟刀劍相向。

    大臣們入內勸阻,顏莊勸著晉王,而高上則走到陸善身側,用自己的手,攔住了利刃。

    刀刃割破了手指,鮮血滴在了木板上,“陛下,三思啊。”

    “而今天下未立,父子君臣刀劍相向,朝綱不穩,只會讓敵人得利。”

    “晉王是陛下的長子,為大燕立國出生入死,還請陛下開恩,饒恕晉王。”

    面對群臣求情,陸善丟下了手中的刀,然而心中的氣,卻因為這些人的到來更加厲害,“這個畜生,你們聽聽他都說了些什么話。”

    “你不是不要儲君之位嗎?”陸善看著陸慶緒,“朕就成全你,先廢了你的王位。”

    “陛下。”眾臣大驚,“不可啊。”

    “這是他自己說的話,他寧愿要天津橋上那個人,也不愿做我大燕的儲君。”陸善甩袖道。

    眾臣也是一驚,紛紛回頭,“晉王?”

    陸慶緒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眾臣便齊刷刷跪地求情。

    “自古以來,立嫡立長,如果廢長立幼,則主少國疑,不利社稷啊陛下。”

    “大燕初立,天下未定,北唐有卷土重來之勢,在如此動蕩之時,萬不可自斷手臂。”

    “晉王是嫡長,理應立為太子,以固國本,安臣民之心。”

    老頭們的作風,像極了北唐朝廷的那群儒生,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代更替,唯禮法永存,無論哪一朝哪一代都無法擯棄。

    這讓陸慶緒也尤為震驚,他看著滿朝文武,以及快要氣昏了頭的父親,心中暗自嘀咕:這就是李忱所說的意想不到嗎?

    拋磚引玉,這是陸慶緒不曾想到方法,因為這些臣子,大多都不是自己的支持者,又或者是中立者。

    不過同樣,他們也不是十一皇子的支持者,如今求情,并非是為了陸慶緒,而只是站在燕國的角度,站在了禮法之上。

    枉顧禮法,國家就會發生內亂,那么燕國一定不會長存,而這些依附于新朝的北唐叛臣,自然也會有滅頂之災,當感受到利益將會受損時,他們自然再也無法坐視不理。

    作為在草原上長大的胡人,陸慶緒十分討厭所謂的禮法,便從來沒有想過,這件東西,也是可以拿來利用的。

    “請陛下承天順命,立晉王為皇太子。”

    諸臣齊刷刷的請奏,讓陸慶緒從神思之中驚醒,燕皇陸善更是被這一幕氣炸。

    常年的病痛累積,導致他性情暴躁,于是再面對群臣的請奏時,他將其當成了是晉王的威脅,于是拿起一旁的燈柱,便朝幾個重臣砸去。

    “反了反了。”

    尤其是中書侍郎顏莊,銅燈砸向頭顱,很快就見了血,陸慶緒見之,想要起身反抗,卻被顏莊攔了下來。

    “晉王不要沖動,下官無礙的。”顏莊擦了擦血跡。

    然而陸善的怒火卻絲毫沒有減少,高上、顏莊甚至是身旁攙扶的心腹宦官都受到了他的打罵。

    “朕平日里待你不薄吧?”陸善呵道,“燕國究竟是朕的燕國,還是你們的?朕才是天子,朕想立誰就立誰。”

    “陛下,國本之重,關乎社稷存亡,請陛下遵循禮法,立皇長子晉王為皇太子。”

    面對群臣的不卑不亢,陸善憤怒到了極點,他順手舉起一把椅子。

    啪!——

    然而因為急火攻心,剛踏出去一步卻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陛下,陛下。”宦官李諸兒嚇得連忙上前攙扶,“陛下。”

    諸臣也是一驚,紛紛上前查看,“陛下。”

    而晉王陸慶緒卻跪在地上不為所動,眼里有的只是狠辣與算計,全無父子之情,若不是諸臣在場,恐怕他連做戲都不會。

    “來人啊,快宣太醫。”

    在顏莊的提醒下,陸慶緒裝模作樣的扮起了孝子。

    “阿爺,阿爺。”

    盡管陸善因昏厥,沒有立即答應群臣的請求冊他為太子,但此時的陸慶緒已經開始相信,李忱能夠助自己奪取皇位——

    乾德元年九月,李怏聽從李必的建議派使臣前往西域,安撫西域諸國,同時命安西邊軍一同趕往行在增援,是月下旬,李怏離開靈武前往彭原,開始籌劃收復長安。

    乾德元年十月,房貫向李怏請奏率兵收復兩京,獲允。

    是月,李怏任命房貫為招討西京兼防御蒲津關、潼關兩關兵馬節度使。

    李怏以房貫為招討使率兵出征一事,很快就遭到了群臣的阻止。

    其中就有元帥府長史李必,以及受新帝冷落的宰相崔遠。

    崔遠與房貫一同奉命前往朔方輔佐李怏,而李怏卻選了好大喜功,貪圖虛名的房貫作為心腹。

    朔方軍撤離河北后,叛軍乘虛進攻河北一帶,各郡淪陷,人心惶惶,朝廷派去增援的北海太守賀蘭瑾明與河北招討使嚴真清共同商議后決定放棄平原郡,眾人渡過黃河,繞開燕軍的視線,走山間小路抵達彭原謁見新帝。

    對于歸附的大臣,李怏都加以重用,于是便以賀蘭瑾明為南海太守攝御史大夫兼嶺南節度使,以平原太守嚴真清為刑部尚書。

    賀蘭瑾明入朝后得知房貫不僅受到重用,還被任命為招討使即將帶兵出征,于是便借謝恩的機會想要勸說皇帝。

    “賀蘭瑾明恭賀陛下,千秋萬歲。”

    李怏高興的扶起這個不遠萬里從河北跋山涉水來謁見自己的臣子。

    “卿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李怏拍了拍賀蘭瑾明的手。

    “能夠見到陛下,是臣的榮幸。”賀蘭瑾明回道。

    “你們在平原郡堅守的事情,朕都知道。”李怏很是欣賞的看著賀蘭瑾明。

    “賊子猖獗,臣未能守住河北,有負圣恩。”賀蘭瑾明叉手謝罪道。

    “河北復陷,皆因朝廷決策的失誤,朕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李怏極為寬宏大度道,“卿能夠平安回來,對朕來說,便是最大的安慰了,朝廷初立,朕還需仰仗諸卿的輔佐。”

    “陛下,”賀蘭瑾明抬頭,“臣聽聞圣皇入蜀后派遣了房貫來拜見,陛下不僅讓他做了宰相,還讓他領兵。”

    聽到賀蘭瑾明的話,原本十分高興的李怏,一下就變了臉色,“賀蘭卿,何意?”

    賀蘭瑾明跪伏道:“晉朝崇尚虛名,任用王衍為宰相,祖習浮華,以至中原動蕩,而今陛下剛剛登基,社稷尚未興復,應重有實才者,臣與房貫同朝共事數十載,深知其為人,房貫生性疏闊,河門海口,他所推舉引用之人皆是浮華之輩,如此,與王衍又有何異,陛下以房貫為宰相,實非國朝之福。”

    對于房貫的任用,李怏心中自有打算,賀蘭瑾明的橫插一腳,讓他十分不悅。

    “房卿入朝,多談國事,以一介文人之身,請命前線效力,卿何故言其浮夸?”李怏問道。

    “陛下有所不知,臣行至河南,聞圣皇與天下制,命元子北略朔方,而諸王分守重鎮,陛下可曾想過,圣皇之制,必然出自宰相之手,房貫為南朝宰相,豈能不參與?”賀蘭瑾明道,“陛下作為元子,國之儲君,卻被扔到這滿是風沙的邊鄙,而枝庶宗王卻領大藩,此制有違禮法,讓諸子相互節制,說明房貫忠的是圣皇,而非陛下,房貫慫恿圣皇立下此制,讓圣皇諸子各掌重鎮,無論哪個皇子得到天下,他都能受到重用,這樣的人,難道能被稱作是忠良嗎?”

    太上皇所下的制書乃房貫所為,此事李怏早就知情,之所以重用,是因為心中另有盤算。

    自登基以來,李怏所建立的新朝日盛,而燕軍因為不得人心而漸衰,眼下京畿道除長安外,其余諸郡盡復李唐,也讓李怏對于光復社稷信心大增,以為燕軍不足為懼。

    “卿的話,朕會好好思慮的。”李怏很是敷衍的說道。

    “陛下!”

    對于賀蘭瑾明的不懂進退,李怏有些惱怒,“卿與房貫之事,朕都知道,朝廷現在急需用人,往日那些恩恩怨怨,就不要再提了,公報私仇只會落人口實,給自己留些體面吧。”

    賀蘭瑾明心中一驚,他還想解釋什么,可看見李怏陰沉的臉色后,只得俯首聽命,“喏。”

    作者有話說:

    大概其實,陸善是真的不想傳位給陸慶緒,所以陸慶緒鋌而走險的相信了李忱。(不是完全信任)

    至于那些老頭,是明白如果傳位小兒子,必然會發生內亂(父子兩一個德行)現在的燕是經不起內亂的。

    李忱太懂這些人的想法了。

    非歷史走向,咱只是套用了安史之亂為背景,非歷史~

    另外曾經我在文案上寫過蘇荷會是女版的郭子儀(編編不讓用歷史人物而作罷)咱那句話的意思其實不是那個人,而是他們的歷程相似罷了,所以軍事上,蘇荷的天賦遠高于父兄。

    第182章 平胡曲(十六)

    最終, 李怏并沒有聽從群臣的勸諫,反而力排眾議,任命房貫為招討使, 并按舊制, 設立監軍,派遣中使作為監軍一同出征。

    得到重用的房貫, 便又上奏皇帝,請求自選參將, 此舉也得到了李怏的支持。

    房貫便從群臣中挑選了幾個文弱書生,其中,以御史中丞鄧瑾善為副將, 戶部侍郎李義為行軍司馬, 給事中劉易為行軍參謀,至于投奔新帝的那些名將, 他們大多都看不起房貫這樣的讀書人,所以房貫一個也沒有選。

    李怏此舉,引起了朝中武將的不滿, 然而面對新君的施壓, 他們又不得不將手中兵權交出。

    ——禁中·元帥府——

    元帥府內, 將領們聚集在一起宣泄不滿,長平王李淑與長史李必只得盡力安撫。

    “元帥, 長史, 陛下讓幾個不懂軍事的書呆子帶兵,這算什么事啊?”

    “我等不遠千里, 帶著麾下親兵前來投奔, 本是要報效朝廷, 收復中原的, 而今卻被冷落在此…”

    “兩京尚未收復,社稷未興,陛下如此行事,實在是太過讓人寒心 。”

    “讓幾個書生挑大梁,這天,遲早會塌。”

    “諸位將軍,稍安勿躁。”李必一邊勸阻,一邊命人端來御寒的好酒。

    “李長史,陛下最是親近您,您難道就沒有辦法勸諫嗎?”

    李必長嘆了一口氣,他望了一眼主座上的長平王,眾人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陛下這般做,是要效仿圣皇嗎?”諸將怒道,“大業未定,就開始提防自己的長子。”

    “夠了!”長平王呵斥道,“你我皆為臣子,于君命,當唯命是聽。”

    長平王的發話,眾人這才安靜了許多,但他們心中的不滿,卻是難以消除,“大王,我等麾下士卒,如今都由一個書生統領,這如何叫人放心。”

    “是啊大王,陛下不重用我等倒也沒什么,但是冷落朔方節度使,而啟用一儒生,這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自叛軍造反,朝廷軍隊節節退敗,唯有因陛下為太子時所舉薦的蘇儀將軍在河北取得勝利,大快人心,而今天下諸將中,死的死,傷的傷,還能夠帶兵的,唯蘇將軍聲望最高,陛下召將軍赴行在,卻棄而不用,是何道理?”

    對于父親做法,李淑長嘆了一口氣,“諸位將軍稍安勿躁,此事,待寡人與長史商議,再上奏陛下,與諸位一個交代。”

    “我等愿為大王效力,聽命于大王。”

    李淑很是無奈,一天下來,應付武將比上戰場都累,作為兒子與臣子,雖然心中不認可,卻也只能替君王向眾人做出解釋。

    李淑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禁中,他沒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去了孝真公主的暫住地。

    剛一入內,李淑也宣泄起了自己的不滿,“姑母,作為兒子,我自問沒有做出任何不忠不孝之事,對于曾經的東宮,我也是盡心盡力,翁翁不喜歡阿爺,我從中調和,東宮幾次臨危,都是我去冒險求的十三叔。”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李淑紅著眼眶,“現在兩京還在叛賊手中,天下的百姓還沒有歸處,他怎能因一點疑心,只顧自己手中的權力呢。”

    然而孝真公主卻好像滿不在乎,不以為然的說道:“父子猜疑,從李唐建國開始,就反復上演著。”

    “就好像是上天降下的詛咒一樣,從未斷過。”

    “詛咒?”李淑大驚。

    “淑兒,你要記住,你與陛下,先是君臣,而后才是父子。”孝真公主提醒道。

    “就算如此,陛下想要提防我,也不能任用房貫那樣夸夸其談之人,置李唐的江山社稷,置天下百姓于不顧。”李淑憤憤道。

    “由他去吧。”孝真公主云淡風輕道,“他和你翁翁一樣,唐軍的得勢,與諸臣的歸附,讓他忘記了叛軍并不是一群烏合之眾,只有碰了壁,他才會知道錯誤何在。”

    “當刀架到脖子上時,他才會感到害怕,與四處求援。”

    “你放心,你父親軟弱了一輩子,大唐的天下,最后一定會是你的。”孝真公主看著李淑,十分肯定道。

    “不,隨房貫出征的,都是我大唐的將士,我不能讓他們因為我父子之間的猜疑而白白送死。”李淑反駁道,“我是李家的子孫,我不能拿祖宗的基業做賭注。”

    孝真公主呆看著李淑,忽然抬手捂嘴冷笑了起來,“是啊,我怎么給忘了呢,你們,都是李家的子孫,你跟李忱,都是同一類人。”

    “…”

    乾德元年十月中旬,在長平王李淑的央求下,李必帶著群臣聯名上書,輪番勸諫。

    無奈之下,李怏只得同意讓靈武長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蘇儀以及兵部尚書王司禮作為招討使房貫之副,隨軍出征。

    此次出征討伐,并未出動朔方軍,而蘇儀的離開,便代表著朔方軍無人統領,李怏遂命心腹大臣暫攝朔方節度使,然而此舉卻遭到了朔方軍的反對以及異動。

    無奈之下,李怏只好下令,命蘇儀將朔方軍交由其女雍王妃蘇荷暫領,以朔方軍鎮守北都,由于蘇荷在河北的功績,使得蘇儀麾下一眾部將都對其信服,如此,方才平息眾怒。

    然而軍中對于李怏讓大將蘇儀在出討叛賊中作為文官之副紛紛感到不滿,眾人皆認為房貫乃一介書生,不懂軍事,做不了主將。

    房貫得知后,十分生氣,于是故意冷落蘇儀,而重用自己親自挑選出來的兩個書生。

    ——朔方軍軍營——

    蘇儀與幾個部將囑咐完后,便將女兒單獨叫進了營帳。

    “七娘。”蘇儀將朔方軍的兵符交到女兒手中,“軍中的情況與兵力,這些你都清楚,論統兵與眼界,你的幾個兄長都不如你,你的本事,那些叔伯也都認可,所以為父沒有什么好叮囑的。”

    “阿爺。”眼看就要收復京師,但蘇荷的眼里卻很是氣憤。

    “我不知道,雍王做的這個選擇,是否是對的。”蘇儀長嘆了一口氣,“但是如今看來,新君與圣皇,無有不同。”

    “十三郎想要扶持,從來都不是新帝,而是長平王。”蘇荷解釋道,“他們是父子,雖然我也問過為什么,但一向對我沒有隱瞞的十三郎,卻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蘇儀輕輕挑眉,“原來如此,所以從你嫁給雍王那天開始,就注定會有今日,陛下害怕一直倚仗的朔方軍,最后也會成為長平王的支持者,這樣一來,他就會徹底淪為孤家寡人,猶如現在的圣皇,被諸子架空。”

    “長平王與李必的勸諫,看似說動了陛下,實則只是增深了他們父子間的嫌隙,陛下讓我隨軍,是想要奪走朔方軍,只是他低估了,為父在朔方軍數十年累積的聲望,你是女子,所以他想到了這個辦法,即便你接管了朔方軍,但你女子的身份,是可控的。”

    聽到父親的話,蘇荷的眼神也冷了起來,“那他當真是想錯了,女兒會讓他明白,輕視女子,是他最大的錯誤。”

    “七娘,不管怎么樣,他現在都是陛下,為人臣子,不可太過于任性妄為。”蘇儀提醒道。

    “放心吧,阿爺。”蘇荷點頭道,“倒是您,要多多提防那個房貫,李真人告訴我,那房貫是個善妒又自大之人。”

    蘇儀拍了拍女兒的肩,隨后戴上頭盔,“為父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只要順利收復長安,那么洛陽也指日可待了,雍王的事,你不必太過擔心。”

    看著父親離開營帳的背影,蘇荷含淚離別,“阿爺,珍重。”——

    出征的軍隊,多為朝廷四方投奔新帝的士卒,其中包括各州府兵與安西邊軍以及新募軍,其人數占據了整個朝廷一半的兵力,可謂聲勢浩大。

    當日,李怏為眾將士賜下踐行酒,盡管風沙吹得合不攏眼,李怏還是親自出城送行。

    “燕軍一路打到長安,其勢不容小覷,且有曳落河這樣的精銳,卿切不可輕敵。”

    房貫信誓旦旦道:“陛下勿憂,叛賊雖有曳落河,然而終究不過是烏合之眾,安能敵我大唐鐵騎。”說罷,他便命左右指揮身后數萬將士誓師。

    “不滅胡賊,勢不還師!”

    “不滅胡賊,勢不還師!”

    三軍將士整齊劃一,口號聲地動山搖,京畿道各州皆有朝廷軍士接應,大有收復長安之勢。

    出征后,房貫便疏遠了兩個副將,讓蘇儀與王司禮做了先鋒,并把軍務全部交由行軍司馬李義、參軍劉易兩個不懂軍事的書生。

    營帳內,幾個從未上過戰場的書生手拿著兵書,裝模作樣的規劃起了部署,房貫學起了古人的用兵之道,將帶來的六萬人馬分做南北中三軍,命三位副將分別率領。

    “南軍從宜壽入,中軍從武功入,北軍則從奉天入,中軍與北軍為前鋒,南軍作為后盾,三路夾擊,形成合圍之勢,定要將叛軍,殲滅在此。”房貫將唐旗插入沙盤中。

    軍令下達后,得知分軍的蘇儀,連夜來到房貫的軍帳中勸說。

    “房相,與燕軍敵對,其勝算皆在我軍兵力之盛,萬不可在此分兵啊。”

    “一旦分兵,我軍優勢盡去,若前鋒潰敗,那么后軍必然也如山倒…”

    本在睡夢中的房貫,忽然被人吵醒,他氣急敗壞的打斷蘇儀,“蘇儀,不要以為你打了幾場勝仗,就可以指手畫腳,現在軍中的統率是我,你說的這些,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你從軍這么多年,難道不懂軍令是何物?”房貫又問道,“本帥行事,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見房貫如此執拗不聽勸,蘇儀心中積攢了多日的怒火再也無法壓抑了,“房貫,你這種出身名門的世家子弟,連戰場是什么樣的都不懂,還在這里夸夸其談,賣弄兵法,大唐的將士以戰死為榮,而不是跟著你白白送死,你如此剛愎自用,你的無知與愚蠢,只會害了全軍!”

    房貫聽后瞬間來氣,“蘇儀,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辱罵你的主帥,來人啊!”

    幾個士卒沖入內,蘇儀大呵一聲,“我看誰敢!”

    士卒們被嚇破了膽,不敢上前,房貫也是一驚,指著蘇儀大罵道:“蘇儀,我是陛下欽封的招討使,你敢不從軍令?”

    此刻蘇儀的心中,充滿了悲憤與無奈,“我苦守邊塞數十載,身上大小創傷無數,想不到,我拼了性命護的,竟然都是你這樣的人。”

    “快把他拉下去。”房貫下令道,雖然被罵心中很是不快,但礙于蘇儀的威望,房貫也不敢拿他怎么樣。

    “滾開!”蘇儀大呵一聲,隨后便怒氣沖沖的離開了營帳,“吾怎會與你這害群之馬為伍,房貫,你終將會為自己的無知與愚蠢,付出代價。”

    作者有話說:

    第183章 平胡曲(十七)

    半月前

    ——洛陽——

    在洛陽建立政權的偽燕皇室, 父子之間也同樣上演著幾乎成仇的相互猜疑與權力爭奪。

    就在晉王陸慶緒快馬加鞭回來的當天下午,北唐雍王李忱在被吊于天津橋整整一天后,竟被放了下來。

    陸慶緒與妹妹安國公主帶著天子的手敕騎馬來到橋上。

    父子殘暴的名聲, 讓那些原本想要經過天津橋去城北的行人只得紛紛折返不敢過。

    此時的李忱, 因長時間的垂掛與一夜寒風侵襲,導致身體十分虛弱。

    陸慶緒凝著雙目, 眼里殺意顯然已經消去,“李忱, 你的聰明,讓我不得不再次重新審視,你對我的確還有利用價值, 但不得不否認, 你是一個及其危險的人。”

    “不過,我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 也有足夠的實力承擔風險。”陸慶緒又道,他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那道淺淺的刀印,“就像今日這般, 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忱緩緩睜開雙眼, 但她已經無力開口回話, 陸慶蕓看著她虛弱的模樣,著急道:“阿兄。”

    “陛下敕命, 收監李忱。”陸慶緒拿出敕書, “這個人,歸寡人所有, 一切處置, 都在寡人。”

    禁軍們便將李忱從四角亭的半空放了下來, 陸慶蕓跳下馬。

    “四娘, 你把他帶回府里吧。”陸慶緒說道,現在著急趕回長安,無法帶著一個病秧子趕路,“他對阿兄很重要,但阿兄相信你。”

    看似五大三粗的陸慶緒,實際上對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其疼愛要遠遠深于他們的父親。

    “長安將有戰事發生,等他的傷好了,我會派人來接。”

    “父親是個多疑的人,所以我會派些人馬到你的府邸保護。”

    陸慶蕓看著兄長,“阿兄,戰場兇險,請您萬分珍重,四娘…只有阿兄一個親人了。”

    陸慶緒走上前摸了摸妹妹的頭,寵溺一笑,“放心,阿兄答應了娘,要守護妹妹的。”

    陸慶蕓依依不舍送別,陸慶緒隨后跨上馬,“駕!”帶著親信離開了洛陽。

    松綁之后,陸慶蕓扶著李忱上了馬車,馬車從石橋下來,那轉動的木輪卷起了地底的細沙。

    陸慶蕓在車內打量著李忱,滿腹狐疑,“你用的什么方法,竟讓阿兄在太子位和你之間選擇了你?”——

    半個時辰前

    通過太醫以及段皇后的日夜侍奉,陸善終于從昏厥中蘇醒。

    “阿爺。”安國公主匍匐在榻前。

    “蕓兒。”醒來后,陸善的視線有些模糊,他摸了摸安國公主的頭,“阿爺沒事。”

    隨后望向遠處時,卻發現看不清楚了,“外面怎么如此暗,入夜了?”

    陸慶蕓大驚失色的望著父親,“阿爺?”隨后急忙喚來太醫。

    太醫一番查探后,跪奏道:“陛下視近怯遠,乃是短視之癥。”

    看不清周圍事物的陸善變得越發暴躁與不安,“能治好?”

    太醫搖頭,“臣等無能。”

    陸善聽后大怒,“身為醫者,病不能治,要你何用,來人啊,拖出去挖了雙眼。”

    “陛下,陛下。”

    禁軍遂入內將替陸善診治的幾個太醫通通拉走。

    安國公主見狀連忙為之求情,“阿爺。”

    此時的陸善,情緒極為不穩,他不顧女兒的請求,暴躁喊道:“逆子呢?”

    “阿兄在殿外。”陸慶蕓回道。

    陸善遂從榻上起身,光著腳一路跌跌撞撞走出貞觀殿,就連安國公主的攙扶都被他推開了。

    “滾開,朕還沒有老得不能動了。”剛出大殿,一陣強光刺來,陸善下意識抬起手遮擋。

    他眨了眨眼,才模糊的看到跪在殿門前的次子。

    陸慶緒見父親出來,叩首道:“孩兒不孝,請阿爺責罰。”

    陸善并沒有因為兒子的認錯而消氣,面對群臣的請奏立儲,他也置之不理,“儲君之位,與天津橋上的人,你選一個。”

    陸慶緒呆愣著雙眼,他望著剛剛醒來的父親,如果是在以前,那么他的答案將會毫不猶豫——

    是夜,天津橋恢復了往常的寧靜,安國公主宅內燈火通明,這里曾是唐朝藩王的舊宅邸。

    那個守了二十年,幾乎沒有外人知道的秘密,也在今夜,在這座府邸被撞破。

    然而知道真相的陸慶蕓卻沒有大驚小怪,雖然有那么一刻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她就鎮定了下來。

    “我說呢,天下間怎么會有你這般好看的郎君,原來是戲文里的假鳳虛凰。”

    被撞破身份后的李忱,神色依舊淡定,她冷眼一笑,“這世間的名與字,規矩與禮法,皆是人定,墨守成規的人,習慣了遵循世俗與規矩而活,卻忘了,自己也是人。”

    “誰道女子不能稱王呢?”李忱又笑,隨后抬頭看向陸慶蕓,“公主現在還覺得是假鳳虛凰嗎?”

    四目相對,陸慶蕓一下愣住,她連忙轉過頭,“我知道,大唐出過一個女帝,王也好,帝也罷,都是能者居之。”

    “不過我很好奇,”陸慶蕓回過頭,“你與蘇荷?”

    “她當然知情。”李忱回道。

    陸慶蕓呆滯了片刻,忽然爽朗笑道:“你二人之前的情誼,已遠超我見過的那些所謂的夫妻了。”

    “雍王舍命□□,焉能叫人不慕。”陸慶蕓又道,“可嘆這世間,真正癡情者,多是女子,而那負心的男子明明是辜負,卻總是能落得個,風流的好名聲。”

    “從我見你第一眼開始,我總覺得你的身上尤為獨特,可我卻說不上來是何,現在我才終于明白,我的那種直覺,原來是對的,我也被你們漢人的禮法與規矩束縛進去了。”

    “我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李忱問道。

    陸慶蕓伸了伸懶腰,“現在我還沒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

    “哦對了,你的妻子,也是一個很獨特的人。”——

    半月后

    ——朔方軍大營——

    房貫出征后,蘇荷便全權接管了朔方軍,開始對其日夜操練,進入了備戰狀態。

    “報,將軍,營外有一名戴著帷帽的女子求見。”

    “女子?”蘇荷抬頭,戰亂之前她便將幾位姊姊與青袖送去了南方,“她可有報姓名?”

    “她說是雍王的信使。”士卒回道。

    聽到雍王二字,蘇荷當即起身朝帳外跑去。

    “將軍。”

    蘇荷出帳后便飛身跨上了一匹馬,“駕!”

    大營外,她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本該在多年前就已經死去的“永新娘子”

    許合子見蘇荷穿著明光鎧,遂弓腰叉手道:“見過蘇將軍。”

    蘇荷跳下馬,很是驚訝的說道:“永新娘子?”

    “永新娘子早已在多年前就已經死去,現在站在蘇將軍身前的,只是流落風塵的許合子。”許合子道,“轉眼五年過去,蘇將軍比之從前,更加英姿颯爽了。”

    “君王的過錯,不該由百姓承擔,雖是女子,亦能披甲上陣,為國家盡一份綿薄之力。”蘇荷回道。

    “在奴家眼里,蘇將軍你這個女子,可一點都不比男兒差。”

    “比起我自己,我更關心雍王。”蘇荷看著許合子,眼里充滿了急切。

    “雍王在洛陽。”許合子回道。

    “到我帳中說吧。”蘇荷跨上馬,向許合子伸出了手。

    許合子先是一愣,她對雍王妃的為人一直都是耳聞,見多了宮中的爾虞我詐,像雍王妃這樣的人,是世間少有的。

    蘇荷將許合子拉上馬背,許合子側身坐下,“將軍這樣性情,當真是少見了。”

    “駕!”此時蘇荷心里只有心切。

    快馬穿梭在軍營之中,眾將士見之,紛紛愣傻了眼。

    “我沒看錯吧,大將軍帶著一個從沒見過的女人回來了?”

    “我們大將軍該不會是…”

    “是你個頭啊,將軍是雍王妃,是雍王的妻子,胡亂揣測,小心掉舌頭。”

    營帳內,蘇荷嚴令親信看守,而后才坐下來與許合子談論雍王之事。

    “軍營里只有酒。”蘇荷拿出一壺酒。

    “多謝將軍美意。”

    “十三郎在洛陽,還好嗎?”良久之后,蘇荷問出了那個不敢問卻又迫切的問題。

    許合子搖頭,蘇荷攥住擱在桌案上的手,“是啊,她是皇子,進入敵營,豈能好過。”

    “叛軍對雍王動了刑。”許合子說道,“將她縛于洛陽天津橋的望月亭上,每日施以刀刑,讓百姓圍觀。”

    “什么!”蘇荷拍桌而起。

    “這些原本雍王是不讓我告訴你的。”許合子又道,“但你是她的妻子,就算我不說,你也會想辦法知道。”

    “我與十二娘買通守衛,見到了雍王,雍王讓我轉告蘇將軍,她雖在敵營,卻并不擔心生死,她唯一害怕的,就是您。”

    蘇荷聽后,收起了沖動緩緩坐下,“那現在…”

    “雍王已經沒事了。”許合子回道,“就在我們探視的第二天,燕皇的次子晉王,回到了洛陽。”

    “半天以后,雍王就被燕軍從天津橋上解下,不過,他最后是被燕皇的女兒,安國公主陸慶蕓帶走了。”

    “陸慶蕓?”蘇荷瞪著雙眼。

    “是的,洛陽的百姓都在說,安國公主對唐皇的十三子有意,欲為面首。”

    聽到許合子的話,蘇荷深深皺起了眉頭,“那個瘋女人。”

    “蘇將軍好像,很熟悉的樣子?”許合子愣道。

    “打過幾次照面,說起來,她不止一次救過雍王。”蘇荷回道。

    “看來坊間的傳聞,是真的了。”許合子喃喃自語道,而后她又玩笑道:“看來風流,有時候也并不全是壞事呢。”

    “風流?”蘇荷再次皺眉。

    許合子又笑了笑,“奴家只是開個玩笑,蘇將軍與雍王共枕多年,難道還不清楚雍王的為人么。”

    蘇荷嘆了一口氣,“有什么,是比性命還要緊的呢,我沒有那么狹隘。”

    “將軍。”許合子沉下神色,“十二娘現在還在洛陽,雍王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們也會想辦法救出雍王,將軍肩負興復李唐的重任,不必太過擔憂。”

    “一但洛陽有變,還請許娘子傳信告知。”蘇荷道。

    “好。”說罷,許合子起身辭別。

    蘇荷將其送出軍營,“許娘子,十三郎…”

    “蘇將軍放心吧。”許合子知道蘇荷的擔憂,“我會盡全力,護雍王周全。”

    蘇荷牽來一匹,將其送給許合子當做腳力,“拜托了。”

    許合子跨上馬背,“蘇將軍珍重。”

    蘇荷目送其離去,就在她轉身回營時,前線的軍報傳到了軍中。

    “啟稟將軍,我軍前線大軍與叛軍戰于咸陽陳濤鈄…大敗。”

    “什么?”蘇荷眉頭緊蹙,“傷亡情況如何?”

    “兩天時間,六萬人馬,全沒了。”報信士卒淚目道。

    當得知全軍覆沒后,蘇荷悲憤交加的握緊了腰間的佩劍,“我父親呢?”

    士卒搖頭,“蘇相為護房相撤退,生死不明。”

    作者有話說:

    陸家父子徹底有隔閡了,因為之前李忱還和陸善說了一些別的,這個后續會揭曉。

    如果不是病痛纏身,幼子還太小,陸慶緒估計會被陸善廢掉。(李忱也正是看到了陸善久病纏身,所以還需要長子在前線賣命,才什么話都敢巴巴)

    陸慶緒作為嫡長子,也是吃了宗法制的福利了。

    第184章 平胡曲(十八)

    得知唐廷集結兵馬東出, 連夜趕回長安的陸慶緒也開始調集軍隊布防,并派大將陸守忠出長安西,攔截唐軍。

    ——關中道·咸陽——

    乾德元年十月二十日, 征討大軍抵達咸陽西的便橋, 在此休整了一夜后,于第二日繼續進軍。

    十月二十一日, 作為前鋒的中軍與北軍,在咸陽以東的陳濤鈄, 遭遇叛軍大將陸守忠。

    唐軍占據城池,房貫本欲防守,以觀察敵情, 再做應對, 然而卻遭到了中使催促出兵。

    面對李怏派來監視自己的心腹宦官,房貫不敢得罪, 于是只得出兵御敵。

    面對叛軍,房貫口中念著春秋時期的兵法,下令道:“不要驚慌, 燕軍不得人心, 已是強弩之末。”

    隨后他開始按照兵法布陣, “調集兩千乘牛車,用戰車陣沖鋒, 步騎分左右兩翼從側面夾擊。”

    隨著令旗變動, 兩千乘牛車組成方陣,沖向敵軍。

    寒冬臨至, 北風盛行, 陸守忠見唐軍用牛車陷陣, 于是大笑, “原來是個只會紙上談兵之人,晉王還叫我等小心,對付這樣的軍隊,僅我一人便可全殲。”

    “擊鼓助陣!”陸守忠下令道。

    燕軍陣地擂鼓吶喊,地動山搖,原本向前沖擊的牛受到鼓噪的驚嚇,開始四處逃竄。

    車上的士卒也被甩下,有的摔死,有的則被牛蹄踐踏而死,前鋒頓時亂做一團。

    陸守忠見狀,于是命人順著北風縱火,唐軍陣型大亂,左右兩翼也被失控的風牛沖散。

    “出兵,全殲唐軍!”陸守忠一聲令下,燕軍精銳盡出。

    房貫大驚,連忙重整旗鼓,“不要驚慌,不要逃竄…”

    然而一旦潰散,便再難聚集,任房貫如何阻止,也無法讓逃散的士卒停下后撤的腳步。

    井然有序的叛軍攻勢迅猛,唐軍在錯誤的指揮下一擊即潰。

    房貫這才想到被自己丟棄不用蘇儀與王司禮,然而他們在南軍。

    “房相,中軍將軍劉歸喆投降叛軍了。”

    “什么?”房貫大驚。

    “再不撤就來不及了,末將掩護房相撤退。”

    房貫看著潰散的大軍,大哭道:“出師不利,這可如何交代啊…”

    中北二軍共計五萬人馬,死傷四萬余,最后跟隨房貫撤離的,只有幾千人。

    叛軍窮追不舍,房貫無奈,只得于次日又親自率南軍與叛軍交戰。

    因出師不利,唐軍士氣低落,此時就連蘇儀也無力回天,唐軍再次大敗,南軍將令楊習溫降敵。

    蘇儀帶著數十人殺出重圍,為掩護房貫撤離,身陷囹圄。

    而那催促出兵的中使,卻早已逃離戰場,不知所蹤。

    “先走!”蘇儀將房貫送出戰場。

    房貫剛想說什么,副將便帶著一支人馬殺了過來,“叛軍的攻勢太猛烈,我軍快抵擋不住了。”

    “閹人誤我,閹人誤我!”房貫看著慘烈的局面,連連哭喊道。

    “如今只能撤回行在,尋找增援了。”

    “蘇將軍還在與敵人血拼。”房貫指著陷入包圍圈中的蘇儀。

    “相公,現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行!”房貫大呵,“以蘇將軍在朝中的地位,若是今日戰死在這兒,我這顆人頭,也要保不住了。”

    房貫于是下令,命剩下的人馬沖入敵陣,將負傷的蘇儀從血戰中救出。

    “撤!”房貫帶著殘部逃回行在——

    如哥舒撼兵敗靈寶一般,房貫兵敗咸陽陳濤鈄,全軍覆沒,以收復長安的名義東討,卻連長安城都未見到。

    ——北都·行在——

    此時,距房貫領兵出征還不足半月,大軍抵達便橋的消息前日才傳回行在。

    深處禁中的新君李怏還不知房貫大敗的消息,正于內宮陪同進位淑妃的王氏以及次子南陽郡王用膳。

    “陛下,二郎如今也長大了,昨日陛下不是還夸贊他的騎射嗎,妾身便想,大郎與三郎都在軍中,為自己的父親分憂,二郎既是弟弟也是兄長,陛下總不能一直溺愛他。”王淑妃看著李怏,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隨后她又向兒子使了使眼色。

    李溪放下筷子,叉手道:“阿爺,國事艱難,兒身為大唐的子孫,也應該效命于朝廷,為興復祖宗的基業,盡自己一份力,為阿爺分憂。”

    愛屋及烏的李怏聽到兒子的話,很是開心,他笑道:“二郎長大了,知道體貼父親了,好,等收復長安之后,阿爺就讓你做兵馬元帥。”

    “謝阿爺。”

    然而次子李溪,既無三子建寧王李潭之武功,也無長子長平王之文治,只因母妃受寵,故而受到李怏的偏愛。

    “陛下,陛下!”宦官林進忠倉惶入內。

    因為著急,還被門前的檻絆倒了,引得殿內的一家人大笑。

    “進忠啊,你何時也如此毛毛躁躁了?”李怏笑道。

    很快,李怏將再也笑不出了,“陛下,房貫回來了。”林進忠抬頭,“是兵敗逃回來的,楊劉二人投敵,蘇將軍與王將軍負傷,六萬人馬,全都沒了。”

    “全軍覆沒?”王淑妃也是一驚。

    得知房貫折損了所帶出的全部人馬,李怏更是差點氣暈了過去。

    “房貫人呢?”李怏大呵。

    “在前廷內殿外跪著。”林進忠回道。

    李怏隨后帶著怒火踏出了大殿,邊走邊罵道:“沒用的東西,朕要殺了他!”

    狼狽的逃回行在后,房貫便學廉頗肉坦負荊請罪,跪于殿前。

    李怏來到大殿,看見房貫如此模樣,便氣得拔出了禁軍腰間的佩刀,“敗軍之將,你還有臉活著回來?”

    “陛下,陛下。”長史李必趕來勸阻,“請先聽房相的陳述,再做決斷。”

    李怏這才丟了刀,走進殿內,“房貫!”

    房貫背著荊棘爬入殿,連連叩首,“陛下,臣率大軍行至咸陽,于陳濤鈄路遇叛軍大將陸守忠,臣知道此人驍勇善戰,乃叛賊麾下猛將,故而欲想固城防守,誰知…中使催促出戰,若不出戰,他便要上疏彈劾,封高二將之死,臣實在害怕,這才率軍迎戰。”

    說罷,房貫連連叩首,“請陛下饒命。”

    “監軍呢?”李怏問道。

    “臣第一戰失利后,中使就逃了。”房貫回道,“難道中使沒有回行在嗎?”

    眾人低下頭,不用說也知道,那監軍定然是畏罪潛逃了。

    “陛下。”房貫哭著爬向前。

    “蘇儀將軍是怎么回事?”李怏又問。

    房貫便將戰事的經過一五一十的陳述了出來。

    “勝敗乃兵家常事,況且房相并沒有舍棄蘇將軍而逃,早些年間,房相出任地方,為百姓稱頌愛戴,也算是公正良臣,還請陛下寬宥,恕其死罪。”

    因為李必的求情請,李怏這才沒有下令處決房貫,“蘇將軍的傷,還請長原帶著御醫前去探望,朕處置了這群人后,會親自前往。”

    “喏。”

    李必走后,群臣也相繼離去,宦官林進忠識趣的支開了殿內的所有人。

    “陛下。”

    “房貫,你太讓吾失望了。”李怏這次的怒火,是刻在臉上的真,他恨鐵不成鋼的踹了房貫一腳。

    不顧其年邁,狠狠將其踹倒在地,“朕給了你機會,你卻如此不中用,六萬人馬啊,六萬人…”

    李怏氣得身體發顫,連連后退,“我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希望,全叫你給毀了!”

    房貫有苦說不出,若不是監軍的干擾,他也不會如此著急出兵,可監軍是皇帝安排的,他自然不敢推卸責任。

    “臣辜負了陛下的信任與器重。”房貫連連叩首,痛哭流涕道。

    “你何止是辜負了吾的信任,你是大唐的罪人啊,房貫。”李怏指著房貫大罵,“這一戰,你丟掉的是整個大唐興復的底氣與信念。”

    “吾!”李怏走上前,一把拽住房貫,“朕真恨不得殺了你。”

    “只要陛下能夠解恨,房貫,愿受任何處置。”房貫叩首道。

    “如果不是吾讓長原為你求情,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李怏最終放開了房貫,“念你年老,為我大唐效命多年,罷去宰相之位,回去好好反省吧。”

    房貫猛的磕頭,“房貫,謝主隆恩。”

    李怏明白,叛軍得勝后一定會乘勝追擊,當務之急是召集群臣,商議敵對的對策。

    他看了一眼房貫,而后踏出大殿,“來人,備馬,去蘇相府。”——

    ——行在·同平章事蘇儀宅——

    “駕!”蘇荷將消息告訴了兩位兄長后便帶著文喜飛奔回到城內。

    蘇儀被接應的唐軍送回了府中,李必帶著太醫前來探望。

    此時蘇燁蘇爍兩兄弟也從軍營中趕回了府邸,“七娘,父親他?”

    “太醫與李真人在內。”蘇荷回道。

    “那個房貫,我遲早要殺了他!”蘇爍氣道。

    吱~

    房門打開,李必穿著一身紫袍踏出,“李真人,我父親怎么樣了?”幾人擁上前焦急道。

    “蘇相負傷后有軍醫救治,又急時送回讓太醫接手,已無性命之憂了。”李必回道。

    說罷,兄妹幾人便相繼入內探視,此時太醫剛為蘇儀換藥包扎。

    “太醫,我父親怎還未醒來?”在榻前蹲伏許久,見父親遲遲不醒,蘇燁便攔著太醫問道。

    “蘇相身中六道箭上,三道刀傷,其中有一箭更是刺穿了大腿,幸而軍醫止血及時,能撿回一條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太醫回道,“下官已為相公處理好了傷口,待醒來后,千萬不能動怒,以免牽動傷口,另外…此傷最少需要一年靜養,這一年內,不能再動刀槍。”

    “多謝太醫。”三人謝道。

    “圣人至!”一道略為尖銳的聲音傳入蘇府。

    唐軍兵敗陳濤,導致父親重傷昏迷的,正是皇帝任命決策的失誤,蘇家兄妹皺著眉頭,臉上寫滿了不悅,卻又不得不出門迎駕。

    作者有話說:

    李怏是李怏,不是唐肅宗哈,可以說完全不是,肅宗雖然也不是明君,但這個李怏心思比較深,人也很陰險。

    提一點就是,李忱從來沒有信過李怏。

    還有就是李怏的長子,李淑從小就沒了母親,是由孝真撫養長大的,另外,李忱對于李淑也是格外關照(李忱除了母兄那塊,其實一直過得還可以,這些從內廷宮人對她的態度就能知道)

    所以對于一個缺愛的孩子兒子,他對孝真公主的情感可想而知,另外就是,他對李忱這個叔父,不會向他父親那樣虛仁假義。

    第185章 平胡曲(十九)

    晌午

    ——洛陽·貞觀殿——

    【李忱:“你若是今日欲殺我, 明日,你的兒子陸慶緒就會出現來在這大殿上替我求情。”

    陸善聽后大笑,“可笑, 朕的兒子, 對你恨之入骨,怎會替你求情。”

    李忱:“因為啊, 我與他做了一筆交易,我答應替他謀求東宮儲君之位, 他便在此期間,保我性命。”

    陸善皺眉,“荒唐!”

    “荒唐?”李忱笑了笑, “人心的丑惡, 以及皇權的誘惑力,這天底下, 沒有誰會比你更加清楚吧,他是你的兒子,你難道不了解?”

    —————————

    “殺了李忱, 千刀萬剮!”

    “兒愿用儲君之位, 換下李忱。”

    “逆子!”

    陸慶緒提刀入殿, 陰沉著臉色,“父親, 那個位置本該是我的, 本該是我的!”】

    “啊!”正在龍榻上酣睡的陸善,忽然被噩夢驚醒。

    “陛下。”一旁替其處理公文的宰相高上連忙擱下筆前來關心問候。

    自從目視不清后, 朝廷的政務, 便全都交由高上在打理, 陸善從榻上爬起, 擦去了一身冷汗,問道:“唐王李忱呢?”

    “陛下忘了嗎,李忱被安國公主接回府中修養了。”高上回道。

    “馬上派禁軍前去緝拿,將其就地正法!”陸善厲聲道。

    高上聞言大驚,“陛下,當初從天津橋上放下李忱,將其交由晉王處置,是您親自下的令,這…”

    高上的話讓陸善震怒,他拿起案上的棍棒便砸向高上,“朕做事,還用你教嗎?”

    高上吃了痛,被嚇得跪伏在地,他戰戰兢兢的勸道:“陛下,如今唐廷集結了十萬大軍東出,想要收復長安,晉王坐鎮長安,統率前線大軍,如果您在此時殺了李忱,恐惹怒晉王,不利前線戰事啊。”

    “朕是皇帝,也是他的父親,朕殺了李忱,他難道還要弒父嗎?”陸善吼道。

    “陛下,李忱現在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階下囚,陛下萬不可因為一個廢人,而傷了父子和氣,臣請陛下為大燕的萬世基業,三思。”高上重重叩首道。

    就在陸善因為害怕李忱而決心殺了李忱之時,前線傳來了捷報。

    “報!”

    “啟稟陛下,晉王命陸守忠大將軍西出攔截唐軍,于咸陽遭遇唐廷宰相房貫所率部眾,大戰于陳濤,陸將軍全殲敵軍,并招降了兩名唐將。”

    軍報呈上,陸善心中大喜,高上便趁機道:“此次唐軍號十萬大軍東出,晉王用人得當,陸將軍將唐軍全殲之,茍延殘喘的唐軍元氣必有損耗,滅唐,指日可待。”

    “晉王立此功,朝廷當嘉獎,陛下若是在此時殺了李忱…”高上再次叩首,“陛下,臣此番言論絕不是為了晉王,而是為了陛下與大燕,唐廷就是因父子相殘,才導致奸相亂政,大燕萬不可步其后塵。”

    “罷了。”陸善長嘆一口氣,他將高上扶起,“是朕多慮,錯怪了卿。”

    “朕不殺李忱,但要嚴加看管。”陸善又道,為了長久之久,他只好將要殺李忱的想法延后,然而對于長子的疑心,卻越來越深。

    “喏。”

    陸善陰沉著臉色,腦海里想的并不是戰勝后的嘉獎,而是對長子的防備。

    “另外,派幾個人去長安。”陸善抬頭道,而后他便點了幾名心腹——

    ——唐廷行在·蘇宅——

    李怏略過蘇家兄妹,一副著急的樣子,踏入蘇儀房內。

    太醫見后,連忙叉手跪伏,李怏在簡單詢問了太醫幾句便坐到了床頭。

    興許是蘇儀感受到了天子周身的氣息,又或許是傷口得到及時救治,生命力也在慢慢恢復。

    蘇儀從昏迷中蘇醒,盡管身體十分虛弱,“陛下…”

    李怏連忙握住蘇儀的手,“蘇卿不必起身。”

    見蘇儀如此重傷,李怏自責道:“都怪朕,沒有聽從蘇卿與長原的勸諫。”

    “叛軍計劃…周全,行動縝密…此次于咸陽遭遇…絕非偶然。”蘇儀虛弱的說道,“要不了多久,叛軍定會派兵圍攻行在,望陛下,早做應對。”

    “現在朕能倚靠的只有朔方軍了,蘇卿的傷…”李怏挑眉,“經此一戰后,唐軍已再無法承受失敗了,因此朔方軍交由他人統率,朕實在無法放心。”

    “蘇卿心中,可有推薦的人選?”李怏又問道,“朔方軍到行在的這些時日,朕觀蘇卿的長子有大將風范…”

    蘇儀吃力的搖了搖頭,“犬子資質鄙陋,無法勝任統率,但可為先鋒,臣的小女,自幼隨在臣側,其能力,要遠勝她的兄長,只不過,小女是婦道人家,身為雍王妃,最終還是要回到內宅執掌中饋的。”

    蘇儀的話,實則是順著皇帝的心思而說的,論軍事能力與用兵之道,蘇荷有著超然的天賦,這是李怏已知的,而蘇儀最后那番話,讓李怏徹底陷了進去。

    “雍王妃讓朕想起了平陽昭公主,不,她比平陽昭公主更加出色。”李怏道。

    而在李怏的記憶里,那位為父親建立帝業的大唐公主,在長安之戰后,便消失于史載,回歸于他們所認為的,本該女子所呆的地方。

    消失于無數功勛榮耀中后,史書的最后一筆,是平陽公主的死訊,然而榮光再高,那也僅僅只是于女性而言,也只是在死后,獲得了屬于男子追加謚號的特殊尊榮。

    對于有著同等功勛的男性宗室而言,平陽昭公主獲得的封賞微乎及微。

    李怏帶著滿意的結果離開了蘇宅,兄妹三人得知父親醒后便來到了榻前侍奉。

    “阿爺。”

    “阿爺。”

    蘇儀看了一眼三兄妹,指了指站在后面的蘇荷,“七娘…”

    “阿爺。”蘇荷來到榻前跪伏。

    “自古以來,沒有哪位君王對于權臣是絕對信任的。”蘇儀提醒道,“為父負傷,朔方軍的重擔就交給你了,不要忘記為父的囑托。”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孩兒知道。”蘇荷點頭,“既然做了統率,就要為麾下數萬兒郎負責。”

    蘇儀又看向兩個自幼跟在自己身側,吃了不少苦的兒子,“大郎,二郎…”

    “阿爺。”兩個皆是已經做了父親的成年男子,竟不爭氣的流下了眼淚,“阿爺,請您放心養傷,我跟二郎會好好輔佐七娘,好好保護妹妹的。”

    李怏走后沒多久,禮部的官員與禁中的宦官便來到了蘇宅。

    “郎君,娘子,御史中丞、禮部侍郎、禮儀使崔祁來訪。”

    禮部帶來了任命的旨意與官誥,宦官則帶來了皇帝賜的紫金。

    兄妹三人來到庭院,御史中丞崔祁滿臉笑意的走上前,先是關心的詢問了蘇儀的傷勢,“蘇相的傷可還要緊?”

    崔祁出身博陵崔氏,長安失陷時被俘,在叛軍大肆屠戮時,同羅與突厥部反叛逃離,唐廷官員紛紛投奔靈武,崔祁也在長安大亂時逃走,召集義士前往靈武投靠李怏。

    后又隨李怏至彭原,再到鳳翔,任御史中丞兼禮部侍郎,加授禮儀使。

    崔祁雖有吏才,但為人尖酸刻薄,陰險寡恩,與房貫一樣,素來與朝中官員不和,而受帝器重。

    “太醫說已無大礙。”蘇荷回道。

    崔祁似松了一口氣,“那就好,蘇相可是大唐的柱國。”

    “崔中丞這是?”蘇荷問道。

    崔祁拿出官誥與旨意,“蘇相負傷無法統兵,所以陛下下制,由您擔任朔方節度使,由于是特殊時期,所以一切任命禮儀從簡。”

    宦官旋即將相應的紫袍與金帶奉上,崔祁又笑道:“自節度使之制設立以來,從未有過女子擔任,王妃是頭一個。”

    蘇荷看了一眼李怏的封賞,心中并沒有喜悅之情,“有勞崔中丞跑這一趟。”

    崔祁看了一眼,“房貫出討失敗,蘇將軍快些換上衣袍,入宮議政吧,陛下召集宰相與武將正在商討對策。”

    蘇荷點頭,崔祁傳達完旨意后便離開了蘇宅,上馬后,還不忘回頭看上一眼,只見他連連搖頭。

    “真是世風日下,竟讓一個女子擔任節度使,統率國朝僅剩的朔方軍。”——

    ——禁中——

    蘇荷換上與官階相應的紫袍、金帶、金魚袋,禁中有內廷女官,但卻未曾有穿紫者。

    女子的身份,偶爾會遭到議論,但明面上,大家都表現的極為尊敬。

    蘇荷明白,這些人尊的,只是自己身上的紫袍,而非她這個人。

    在這個腐朽的時代,只有做出一番旁人不敢想的豐功偉業,她才能贏得真正的尊重。

    大殿內,長平王、建平王等宗室大臣以及宰相與諸將皆已到齊。

    當他們看到蘇荷,也是一陣議論,只有長平王李淑對這位叔母,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李淑走上前,“蘇將軍。”他喚的,是軍職,而非叔母。

    大殿內有一張沙盤,沒過多久,李怏也來到了殿中。

    “圣人至!”

    “諸卿不必多禮。”李怏徑直走到沙盤前,“今日召集諸卿,是商討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我軍大敗,六萬人馬幾乎覆沒,叛軍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眼下軍心動搖,靈武難守,不如退往安西,以四鎮為倚靠,或是退入蜀中。”

    “撤退就意味著再難有還手之力,且一但退兵,會民心盡失,圣皇已入蜀,再退,大唐就真的…”

    “可眼下我們只剩朔方軍,如何能敵叛軍數十萬之眾?”

    君臣圍著沙盤,各執己見,李怏有些心煩,“夠了!”

    “長原,你可有對策?”李怏看著元帥府長史李必。

    “李必是個山人,論軍事,陛下應當問熟悉的人才對。”李必回道。

    李怏這才將目光挪向今日剛剛任命的朔方軍統率,“蘇卿。”

    作者有話說:

    第186章 平胡曲(二十)

    “國朝前鋒大軍盡失, 一旦撤退,士氣全無,大唐將永無興復的可能。”蘇荷回道, 她走上前, 指著沙盤上行在的位置,“大唐以北的突厥, 如今分裂成諸邦,叛軍雖得兩京, 卻民心盡失,各州暴.亂不斷,東西南北皆有我朝廷忠勇之士鎮守, 如果在此時叛軍調集大軍北上, 那么中原各州將無法壓制,一但失去了中原, 他們也就失去了倚靠,如果我是叛軍統率,必不會冒此兇險, 而用等價的利益, 驅使塞外的突厥、同羅、仆骨以及六胡, 直逼行在。”

    “這些部落雖小,可兵力加起來, 卻有數萬之眾, 且都是騎兵。”蘇荷又道,“這樣一來, 既可保下中原, 又可滅唐。”

    眾人聞言驚慌, “那叛軍皆是野蠻兇殘之輩, 真有如此智慧嗎?”

    “叛軍之中,不乏善戰與用兵之人,否則怎能走到今天呢?”蘇荷回道。

    蘇荷的話讓眾人都陷入了沉默,六胡南下,李怏也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他挑眉道:“蘇卿可有破敵之策?”

    “有。”蘇荷回道,她將一面旗幟插在了不屬于大唐的疆域——回紇,“叛軍可引兵,大唐同樣也可以借兵。”

    “叛賊陸善曾為節度使時,為一己之私,頻繁發動戰爭,與塞北諸國結怨不淺,敵人的敵人,便是盟軍,況且塞外有不少部落受唐恩惠才得以立足,只要陛下開口,并答應日后給出等價的好處,借兵之事,必然能成。”

    “以朔方軍為主力依托,再借蕃兵,共同御敵,六胡不足為懼。”蘇荷又道。

    蘇荷的提議最先得到蘇儀麾下朔方名將李懷恩的支持,在分析利弊之后,也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同。

    “為確保可以順利借兵,以彰顯李唐的誠意,與對此次聯盟的重視,最好是由宗室中有分量的子弟充當使臣。”蘇荷又道。

    眾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以皇長子為首的一眾宗室當中。

    長平王李淑欲在此時出列,卻被一眾老臣阻止。

    “此乃戰爭關鍵之時,回紇態度不明,叛軍又號令諸胡引兵,兵荒馬亂,到處都是敵軍,長平王是天下兵馬元帥,不可為使,做出如此冒險之事。”

    “陛下,兄長要坐鎮軍中,孩兒愿意前往。”建平王李潭出列奏道。

    李怏看了一眼三子,“大漠遙遠,汝可到過塞外?”

    李怏深知在六胡引兵圍困之下,孤軍前往塞外的兇險,所以他并不愿意三子前去冒險。

    揣摩到皇帝的心思,幾個宗室老臣紛紛出列,“陛下,臣等到過塞外,臣愿請往。”

    蘇荷看著宗室眾人,提醒道:“回紇現在是由第二任可汗在執掌,新可汗繼位的幾年間塞外動亂不斷,拒臣了解,這位可汗一直想與大唐交好,并且還有一個尚未出嫁的公主。”

    朔方軍處于邊塞,而蘇荷又一直跟著父親戍邊,因此對塞外各個部落的勢力也有所了解。

    “蘇卿的意思,是要一個尚未成婚的宗室大臣,通過聯姻的辦法借兵嗎?”李怏問道。

    “是這個意思。”蘇荷說道,“畢竟大唐處于逆境之中,如今想要塞外的部落借出兵馬,除了聯姻這個誠意,我們還拿得出其他的嗎?”

    現在的北唐朝廷,缺錢缺糧,更缺人馬,已經沒有辦法再拿出任何東西了。

    眾人聽后,也就不在做聲,似乎是默許了蘇荷的做法。

    然而在場的宗室之中,除了幾個年輕的皇子未婚,其他的都已過而立之年,早已婚配了。

    “陛下,臣的發妻已故,臣愿前往回紇。”宗室序列靠后的位置站出一人。

    章獻皇太子李獻嫡孫,邠王李壽之的嫡子李承賓。

    “蘇將軍,我乃高宗之嫡曾孫,可夠資格出使?”李承賓問道。

    李唐宗室子嗣繁多,這個李承賓雖為嫡子,卻非長子,故而沒有承襲爵位,也未曾入仕,只是如今戰亂,長安失陷,這些宗室無處可去,便都跟著李怏來到了此地,蘇荷在這之前雖見過,卻不識得。

    得到蘇荷的點頭后,李怏當即下令冊封這位堂弟為敦煌郡王,授宗正卿,代替北唐出使回紇。

    蘇荷與身側的副將李懷恩嘀咕了幾句后,朝皇帝叉手道:“陛下,此去回紇路途兇險,臣請派朔方左武鋒使李懷恩護送敦煌王出使。”

    李懷恩并非漢人,年少時就已從軍朔方,對塞外諸胡比蘇荷更加熟悉。

    “好。”這次,李怏答應的極為痛快,并進李懷恩為天德將軍。

    “李將軍。”蘇荷喚道。

    “將軍。”李懷恩走上前。

    “大漠的情況你比我更加熟悉,因此如何最快抵達回紇你也比我更清楚。”蘇荷說道。

    李懷恩的先祖原是突厥鐵勒族九姓之一的仆骨部人,太宗朝,九姓投降大唐后,李懷恩的先祖因功賜姓李氏。

    “咸陽一戰,軍報需先傳回長安,再經長安轉洛陽,這樣一來,消息的傳遞最少需要三日,而陸善在洛陽與群臣商討對策,下達政令,再發兵朔方,亦需三日抵達長安,如此,七日即可揮師北上,不出半月就能逼近行在,若是騎兵,則要更快,不過,叛軍應知我們還有朔方軍為倚靠,便不會如此著急發兵。”蘇荷通過叛軍以往的推進速度,推斷著御敵的時間,“我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作準備,但是借兵回紇,我只給你十天。”

    “塞外的情況,末將最為熟悉,用不了十天,七天,七天之內,末將一定將回紇援兵帶到。”李懷恩信誓旦旦道。

    “如果回紇可汗答應借兵,那么駐扎在北邊的叛軍定會阻攔,所以你要轉告回紇可汗,先用騎兵洋裝進攻范陽,范陽是叛軍的巢穴所在,如果叛軍聞訊范陽被圍,便會撤兵回援,到那時,你再帶著援軍回朔方,便可順利通過。”蘇荷提醒道。

    “將軍高見,末將一定不辱使命。”李懷恩叉手道——

    乾德元年十月,李唐朝廷派遣宗室大臣,敦煌王、宗正寺卿李承賓以及天德將軍李懷恩出使回紇。

    回紇第二任可汗剛上任不久時,曾受大唐恩惠而執掌回紇,故而多年來一直想與大唐聯姻。

    當敦煌王李承賓抵達回紇時,回紇可汗熱情的接待了唐使,得知唐廷有難時,回紇可汗也是十分痛快的答應借兵,喝酒招待時可汗得知李承賓乃高宗曾孫,又無中饋,于是提出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李承賓,以聯姻,修兩國之好。

    為借兵回援,李承賓遂納回紇可汗之女為郡王妃,順利從回紇借到兵馬,并在六胡發動戰爭之前返回朔方。

    答應借兵后,回紇可汗聽從了李懷恩轉述的朔方節度使蘇荷的建議,并派遣兩千騎兵至范陽城下。

    原本在北方防備唐軍求援的叛軍大將尹子齊聞知,當即率兵撤回范陽,回紇大軍趁叛軍離去,于是拔營趕往唐廷行在。

    李承賓返回的同時,回紇可汗為表示誠意,于是派遣太子代表自己隨軍來到行在幫助平叛,并向大唐求婚。

    李怏先是冊封了敦煌郡王妃為公主,而后又答應了回紇可汗的求親,并將次女封為寧國公主,遠嫁和親回紇可汗。

    回紇太子見到寧國公主的容貌后,便向李怏表達了祝賀,并表示回紇會全力支持大唐平亂。

    得知將要被和親的寧國公主,生氣的在內廷大鬧哭訴了一番。

    遭到李怏的嚴肅批評后,寧國公主逃離看守,奔向元帥府。

    ——元帥府——

    此時的李淑,也在為借到兵馬之后,回紇可汗的求親而發愁。

    “李長史,和親之事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嗎?”李淑問道,“那回紇的太子,年紀比我還大,可想而知其可汗…”

    “阿兄,阿兄!”

    “公主。”

    “公主。”

    寧國公主拼命跑向元帥府,禁軍見之將其攔在了門外。

    “公主,回去吧。”

    “一會兒圣人知道了,又要責罵您的。”跟上來的宦官與宮人輪番勸諫。

    “我要見阿兄,讓我進去。”寧國公主死死拽著禁軍不肯離去。

    幾個宦官見狀,便想用蠻力拽走。

    “住手!”李淑從府內趕出,大聲呵斥道。

    寧國公主仆向兄長,眼里充滿了恐慌,一遍遍哭訴道:“阿兄,我不要和親,我不要嫁給回紇可汗,阿兄…”

    李淑將衣衫襤褸,在大冬天光著腳的妹妹扶起,并伸手擦拭著她眼角的淚水。

    “長平王,陛下有令,不準寧國公主踏出內殿半步,這…”看守的宦官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怎么?”李淑眼色驟變,“陛下難道還有令,能讓奴才騎在主子頭上?”

    眾人大驚,紛紛跪道:“小人不敢。”

    “滾!”李淑大呵一聲。

    “走,走,走。”宦官們只得離開,去向李怏匯報。

    “沒事了。”李淑將身上的裘衣解下,披在了妹妹身上,并將她抱回了元帥府。

    李淑將妹妹放到坐榻上,剛一轉身就被一只臟臟的手拽住了衣角。

    李淑回頭,安撫道:“阿兄去給你打盆熱水,阿兄不走。”

    寧國公主這才不情不愿的撒手,李淑命人打來一盆熱水,又將炭盆置于妹妹的榻前。

    “我不要和親,阿兄。”寧國公主看著替自己擦拭污漬的兄長,淚眼汪汪的望道。

    “阿兄一會兒就去求阿爺,不讓你和親。”李淑回道,“你先在這里好好歇息,朔方不比長安,天寒地凍,不能再光著腳亂跑了,知道嗎?”

    寧國公主抓著兄長的衣袖點點頭,“嗯。”——

    然而李淑的求情,也只是迎來了李怏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現在都到了什么時候,你身為兵馬元帥,難道要看到國破家亡你才滿意嗎?”

    “與回紇修好,并非聯姻這一條路。”李淑回道。

    “現在的大唐,除了聯姻,還能拿出什么?”李怏反問,“回紇可汗派遣的不是使節,而是太子,難道我大唐面對如此誠意,要用一個假公主來回應嗎?”

    “可是二娘又有什么錯?”李淑紅著眼質問父親,“造成今日這種局面的,從來都不是這些弱女子,為什么要讓她們承擔失敗的后果呢?”

    面對長子的質問,李怏強壓著怒火,沉聲道:“你在責怪你的父親與你的祖父嗎?”

    “臣不敢。”李淑低下頭叉手道。

    “叛軍已經派遣大將抵達朔方了,”李怏說道,“六胡叛亂,即將逼近行在,如果此時與回紇的聯盟再發生什么意外,那么我大唐,便將真的氣絕。”

    “大郎,我知道你很疼愛妹妹,我也不愿將自己的女兒遠嫁,但是大唐還有千千萬萬黎民百姓,和親自古就有,不能因一己私情,而置天下蒼生于不顧。”

    “蒼生?這與二娘又有什么關系呢,蒼生陷入苦難,這是她的錯嗎?”李淑深皺眉頭,看著輕視女子,絲毫沒有憐憫之心的父親絕望道,“她唯一的錯,就是生在了這個家。”

    作者有話說:

    李淑這個人從小缺愛,所以有點戀母,也看中親情,并且是對李唐有歸屬感的,所以孝真公主才會說李淑和李忱一樣,都是李家子孫。

    從孝真公主的嘴里可以知道,她是非常厭惡這個家的(至于為何,后續會揭曉。)

    李淑這個人的人設會如何,要到結尾就能徹底體現(總之是一個很悲涼的人,單拿出來做主角都行)

    我說過,我不會著重寫異性cp,沒那個興趣。

    個人覺得,平亂之后的內斗,會比較精彩一些哈,敬請期待~

    第187章 平胡曲(二十一)

    正如蘇荷所預料的那般, 當咸陽的捷報傳回洛陽,在幾位軍師與善戰的武將勸阻下,陸善并沒有大規模調動精銳追擊。

    而是派遣麾下突厥同羅部大將, 左羽林大將軍阿史那慶力, 率麾下同羅、仆骨五千精騎前往朔方。

    阿史那慶力抵達朔方后,并沒有立即出兵交戰, 而是派遣使者前往塞外各個部落,煽動突厥鐵勒部以及六胡州等胡人部落叛亂。

    在瓜分李唐江山的利誘之下, 六胡部落聚兵數萬,跟從阿史那慶力逼近唐廷行在。

    ——洛陽·貞觀殿——

    陳濤一戰大勝后,燕軍的局面, 并沒有扭轉多少, 各地暴.亂不斷,士庶集結起義, 燕廷不得不派出大量兵力鎮壓,然而即便是如此,也是收效甚微。

    滅唐勢在必得, 為商討出兵, 陸善只得在病中召集群臣商議入殿商議, 晉王陸慶緒也因此趕回了長安。

    對于此戰的勝利,陸善只獎賞了作為主將的陸守忠, 而對于晉王, 只是言語勉勵,并勸告勿要嬌縱, 引得陸慶緒極為不滿。

    “此次唐軍號十萬大軍, 經陳濤一戰損失四萬, 第二日交戰時, 又死傷一萬有余,加上投降的,將近六萬人馬,唐廷北逃,本就是茍延殘喘,這六萬人馬,恐怕已是主力了。”

    “不,據降將交代,此次唐軍東征,并未動用朔方軍一兵一卒。”宰相顏莊開口道,“朔方軍,才是唐廷現在最主要的倚靠。”

    “僅憑一支只有幾萬人馬的朔方軍,何足畏懼。”晉王陸慶緒說道,“大燕現在有十幾萬兵馬,足以碾壓,何愁不能破敵。”

    “大燕人馬雖眾,然而各地動亂不斷。”中書侍郎高上說道,“前不久,節度使施將軍上奏,所部率領的人馬經朔方軍一役后僅剩三千,在朔方軍撤兵后,雖復取河北,但那些州郡并不安分,于是上奏想要請求朝廷派兵增援,而中原、關中各道皆是如此,尹子奇將軍屯兵北方,為的是防范塞外諸胡,以及可以隨時調兵回援范陽,此軍亦不能動,南方也有一個宗室大臣集數萬民兵抵抗,兵力不可撤,而一旦中央禁軍調離出關,那么中原的局面,便也將不可控了。”

    陸慶緒聽到高上的話,很是不開心,“中原的暴.動,不過都是一些賤民罷了。”

    同樣,晉王陸慶緒的話,也讓燕皇陸善很是不悅,“高卿說的有理,得中原者得天下,這也是朕為何定都洛陽的原因。”

    皇帝向著大臣,晉王陸慶緒也只好閉嘴,陸善又道:“然而我軍士氣高漲,此滅唐之機,絕不可錯過,諸卿有何良策?”

    “陛下,自我朝起事,奪下兩京以來,塞外諸胡一直蠢蠢欲動,若是能夠引誘六胡部落,假意許以朔方之地,便可不用我朝一兵一卒,既能保下中原,又能聚胡兵一舉滅唐,百利而無一害矣。”高上獻策道。

    陸善思索了一會兒,“此計甚好。”

    “唐軍現在已是垂死掙扎,滅唐就在眼前,為何要將朔方這么大一片疆域讓六胡瓜分?”陸慶緒質問道。

    “晉王,唐軍雖敗,然而民心猶在,李唐雖是茍延殘喘,卻比六胡要更加棘手,等滅掉李唐,這朔方之地,自然還是大燕的。”高上與之解釋道。

    “既然已經瓜分的土地,他們焉能甘心吐出來。”陸慶緒不滿道。

    “晉王,如今大燕西南的蜀地與東南的江南,依舊是李唐的疆域,利用六胡的野心滅唐,這是最穩妥的方法了。”高上繼續解釋道。

    “穩妥?”陸慶緒皺眉,“這種畏畏縮縮的打法…”

    “夠了!”陸善斥道,“高卿,你只管說御敵之策,不必理會此子。”

    “阿爺…”陸慶緒抬頭。

    “閉嘴!”陸善呵道。

    “晉王一直在長安抵御唐廷不曾理政,不知各地軍情緊急,不能理解臣的計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面對陸善的指責,高上還幫著晉王說話。

    “此番功勞,自然不能全讓給六胡。”高上繼續道,“況且大燕若是不出兵,那六胡又豈能相信,我朝不出兵,他們必然會繼續觀望,因而大燕也需派遣一支人馬,且需是塞外精銳,等六胡與唐軍兩敗俱傷,我軍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聽懂了高上的話,陸善隨后看向武將,從中選出了一名蕃將,“阿史那慶力。”

    “臣在。”左羽林大將軍阿史那慶力聞召出列。

    “朕命你挑選所部五千人馬,脅從晉王出兵朔方。”陸善吩咐道。

    “喏。”

    “五千?”陸慶緒大驚。

    陸善挑眉,“沒有聽見高相的話嗎?”

    高上的計策,是引誘六胡攻打唐軍,等到唐軍被滅,兩敗俱傷時,燕軍再出兵收復朔方,用最少的兵馬,獲得最大的利益。

    陸慶緒低頭,不甘道:“聽見了。”

    “如果此次你能順利滅唐,那么諸卿所奏提議立太子之事,朕可以考慮。”陸善又道,“晉王,這是給你的考驗。”——

    ——洛陽·城北——

    陸慶緒從紫徽城出來后,氣得揮鞭責打下屬,“這個高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晉王勿惱。”顏莊勸道,“只要此次出兵順利,那太子之位就是您的了。”

    “哼!”陸慶緒昂首,“就怕那老東西說話不算話。”

    “陛下當眾說出的,應該不會有假。”顏莊道。

    “不!”陸慶緒否決道,“先生跟了他那么多年,難道還不清楚他的為人嗎,我雖是他的兒子,卻從來不信他說的任何話,他這樣說,也只是為了穩住我罷了,他喜歡的,是中宮那個賤人,若是真想立太子,何來考驗一說?”

    顏莊嘆了一口氣,“晉王,不管如何,此番出征萬不可心急。”

    “那個高上,等寡人回來,遲早有一天要殺了他!”說罷,陸慶緒便朝安國公主的宅邸駕馬離去,“京中就有勞先生周旋了。”

    陸慶緒一入宅,便急匆匆的向宅內下人詢問,“李忱呢?”

    “回晉王,李郎君與公主在書房。”就在眾人都不敢靠近搭話時,一名端奉茶點的侍女上前福身回道。

    陸慶緒撇了她一眼便朝書房徑直走去。

    李忱在公主宅的時日,因為女子的身份,陸慶蕓并沒有為難于她。

    “阿兄。”

    陸慶緒看著李忱,直言說道:“我軍在咸陽全殲唐軍六萬人,陛下命我率五千人馬進取朔方。”

    “所以呢?”李忱放下手中的筆。

    “你應該知道,我救下你的原因。”陸慶緒道。

    “我只答應幫你謀求皇位,至于如何對付大唐,那就不關我的事了。”李忱回道。

    “李忱!”陸慶緒皺起眉頭,拔刀指向李忱。

    “阿兄。”陸慶蕓上前握住了兄長的手。

    李忱伸出手,將刀從自己脖頸處輕輕推開,“滅唐之戰,卻只給五千人馬,看來晉王已經火燒眉毛了,還是多多關心一下戰事吧。”

    “那好,戰事先不說,就說你所允諾的皇位,寡人到現在都不曾看到半點希望。”陸慶緒再次將刀架于李忱頸間,“既然如此,寡人留你何用。”

    “你空有嫡長子的身份,卻不懂利用,也不懂拉攏權臣,我縱然有通天的本事,卻受困于囚籠之中,如何幫你呢?”李忱反問。

    “你不是很能說嗎,”陸慶緒說,“寡人現在給你機會。”

    “你只倚靠一個顏莊,是成不了大事的。”李忱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父親最信任的人,是高上吧,還有一個宦官。”

    “你讓我拉攏高上?”陸慶緒眉頭緊鎖,他本就對高上恨之入骨,又豈愿低三下四的拉攏,“他是我父親的人,只忠于我父親。”

    “你父親生性殘暴,如今又被疾病纏身,只怕性情更加暴虐,人一旦開始暴躁,就會尋找事物發泄,當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文時,打與罵,就顯得尤為仁慈了,你覺得他近身之人,能逃得過嗎?”李忱又道,“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那個高上,從前對我也是虛與委蛇,然而背地里卻向老東西告狀,怎可能為我所用。”陸慶緒想的只是如何除掉高上,根本就不想拉攏。

    “彼時與此時,豈能相比呢,”李忱問道,“節度使之位不可世襲,可這家天下,焉有不傳子的道理?”

    “只要晉王肯略施恩惠,那些臣子所謂的忠誠,又值幾錢?”李忱繼續道。

    “今日議政,那高上處處針對我…”

    “晉王想得天下,難道連這點心胸都沒有嗎?”李忱抬頭問道,而后又從袖內拿出一個錦囊,“錦囊中有一計,需晉王覺得時機合適,又或者走投無路的時候再拆。”

    “走投無路?”陸慶緒十分不信任的盯著李忱。

    “君王的疑心一旦生根,那么猜忌將永遠伴隨。”李忱回道,“當然,李忱的計策就在囊中,何時打開,取決于晉王你自己,晉王也可現在就拆開。”

    陸慶緒收回佩刀,接下了李忱的錦囊,“寡人便再信你一次。”說罷便收起錦囊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忽然停頓,“寡人看你的氣色好了不少,等過幾日你傷好之后,寡人會派人來接你。”

    陸慶緒的停頓,差點嚇了門口的侍女一跳,陸慶緒回頭看了她一眼,發現是剛剛回稟自己的那名侍女,沒有多想,便跨步離開了公主宅。

    侍女將茶點端入書房,“公主,您要的茶點。”

    “放下吧。”——

    是夜

    咚咚!——

    “誰?”正要歇息的李忱忽然聽見有人敲門。

    “李郎君,奴奉公主之命,前來送藥。”敲門的侍女說道。

    李忱推著輪車來到門口,開門后發現是白天送茶點的那名侍女,“你?”李忱看著她的臉,頓時起了疑心。

    “明者見危于無形,智者見禍于未萌,滿堂朱紫,紙醉金迷,又豈辨玉樹后.庭花與春江花月夜之別。”侍女忽然開口說道。

    李忱為之一愣,雙手下意識的將門抵上,“洛陽城內暗樁遍布,太冒險了。”

    “既是為君,妾,甘愿冒險。”侍女回道。

    作者有話說:

    第188章 平胡曲(二十二)

    入夜前

    ——洛陽——

    陸慶緒從妹妹的府邸離開后, 并沒有著急返回長安,而是派人于天黑后“請”來了中書侍郎高上。

    一直替陸善處理政務的高上,天黑才得以歸家, 寒風瑟瑟, 騎馬經過天津橋時,總覺得背后十分陰涼, 便不由的加快了腳步。

    當高上進入城南一個偏僻的拐巷入口時,忽然被一支人馬攔住了去路, 身側的護衛見之,反應迅速的拔出了橫刀。

    “何人敢攔相公之路?”

    攔車的人拿出了金魚袋,高上當即明白, 于是跳下馬行禮, “下官見過晉王。”

    “晉王有事要詢問高相公,請上車來。”車夫轉達道。

    高上心里犯了嘀咕, “晉王,下官…”

    “少啰嗦,快上車!”幾人逼近呵斥道。

    在這黑燈瞎火的暗巷內, 高上自然不敢吭聲, 只得踱步靠近馬車。

    “晉…”高上剛一開口, 就被車內伸出的一只大手拽進了馬車。

    在不分輕重的拉扯之下,高上的衣服被拽起了大半, 車內點著燭燈, 那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口便被陸慶緒瞧了個清楚。

    “高相。”陸慶緒笑瞇瞇的喊道,“小王失禮了。”

    高上連忙穿好衣裳, 遮掩住淤青, “是下官失態, 讓晉王見笑了。”

    “高相身上的傷?”陸慶緒故作關懷。

    “是下官不小心絆倒的, 一點小傷,多謝晉王關懷。”高上憨笑著的說道。

    “今日貞觀殿內,是小王一時沖動,還望高相見諒。”陸慶緒又道,“今夜小王此舉,是想請高相前去南市暢飲一番,以此賠罪,高相應該不會拒絕吧。”

    高上如今是騎虎難下,又豈敢說個不字,他只得硬著頭皮跟從陸慶緒去了南市。

    陸慶緒將其帶進了酒肆,并安排了許多陪侍的胡姬以及歌伎舞女。

    待酒過三巡,吃飽喝足后,陸慶緒才支開所有人,進入正題。

    深夜

    高上已是面紅耳赤,陸慶緒捏著酒杯,見時機成熟,于是朝一眾歌伎揮手。

    “高相,可還盡興?”陸慶緒笑問道。

    高上打了一個飽嗝,叉手道:“多謝晉王款待。”

    “實不相瞞,小王今日這般做,都是為了燕國的長久之計。”陸慶緒學著李忱所交代的說辭,開始與高上這等讀書人周旋,“陛下久病纏身,不能理政,高相一直侍奉御前,這一點,自當比小王更加清楚。”

    高上點頭,“陛下目不能遠視,如今全靠耳聽辨別。”

    “如高相所說,陛下寵溺段氏,偏愛幼子,若燕國真的立下少主,那么天下當如何?”陸慶緒問道。

    “主少國疑,諸子爭權,天下不穩。”高上回道。

    “所以,小王請高相,助小王一臂之力。”陸慶緒起身,自降身份拱手道。

    明明先前回答得條理清晰的高上卻在此時變得尤為糊涂一般,“晉王此言…”

    見高上不買賬,陸慶緒直起腰桿,“高相應該知道,寡人是嫡長子,又有軍功在身,有滿朝文武支持,一旦立下幼子,寡人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洛陽城內有不少陛下的眼線,如果陛下知道了今夜的事,寡人是他的兒子,大不了被一頓罵,但是高相呢,高相當如何自處?”陸慶緒威脅道,“只要高相一句話,那么今夜那些眼睛,寡人便會高相盡除之。”

    “我能得到什么?”聽到這兒,高上不再裝糊涂。

    “只要高相愿意與顏相聯手,輔佐小王,那么高相便可一直擁有現在的地位,乃至更高。”陸慶緒說道,“陛下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少年了,天下尚未一統,寡人需要高相這樣的人才輔佐。”

    “實不相瞞,下官身上的傷,是陛下所為,陛下性情不定,病痛發作時,便以殺人來發泄痛楚,”高上訴苦道,推心置腹的說辭,顯然是已經答應了陸慶緒的請求,“所以還有一點,晉王在得到大位之前,需保障下官的周全。”

    “哈哈哈,好說,寡人既然需要高相,那么高相的安危,寡人自然也要保證。”陸慶緒大笑道。

    笑罷,陸慶緒又按照李忱所說,將一些從長安搜刮來的珍寶,以及新羅婢與昆侖奴,送給高上,以此當做把柄。

    新羅婢與昆侖奴自然都是陸善所安排的眼線,以及內應,只要高上敢有異心,陸善便可以用他們要挾。

    “高相,這昆侖奴如何?”陸慶緒笑瞇瞇的問道。

    高上自然知道這是晉王塞給他的證據,為了將這戲做足,他一邊擦汗,一邊笑盈盈的奉承道:“這昆侖奴真真是壯碩,快趕得上我家兩個長工了。”

    “這可是長安城內那些權貴最鐘愛的東西,踏實肯干,對主人有著絕對忠誠。”陸慶緒笑道。

    “既如此,那下官就多謝晉王的美意,將之笑納了。”

    “哈哈哈,好。”

    翌日,順利將父親的心腹大臣拉攏到自己身邊后,陸慶緒帶著阿史那慶力的五千騎兵趕往長安。

    對于高上的順利拉攏,讓陸慶緒對于李忱的計謀又增添了一分信任,那支錦囊,也被他收了起來,并沒有著急打開——

    ——朔方軍營——

    營帳內,蘇荷將一封密信扔入炭盆,炭火瞬間點燃了信紙,白色的宣紙上似乎畫了一支形狀奇特的箭矢。

    “王妃,您叫我?”文喜踏入營帳問道。

    “文喜,有一件事,只能由你去做。”蘇荷向文喜招了招手。

    文喜遂彎腰于蘇荷身側旁聽,聽到最后,文喜面露喜色,激動道:“文喜領命,一定完成任務!”——

    ——洛陽·紫徽城——

    陸慶緒離去沒過多久,便派了一支人馬將李忱從洛陽接至長安。

    安國公主陸慶蕓想要隨行,卻被陸善召入宮中,并軟禁了起來。

    “阿爺,您就讓女兒一起去吧。”

    “荒唐,你堂堂公主,怎能護送一個人質前去長安。”陸善斥責道。

    “這怎么是護送呢,女兒也想去長安。”陸慶蕓解釋道。

    “長安現在不安全,等你阿兄滅唐之后,你想去哪兒,為父都不會阻攔你。”陸善回道。

    見父親不妥協,陸慶蕓有些生氣,她從榻前站起,質問道:“明明之前還打了勝仗,阿爺今日為何百般阻攔?”

    “我這是為你好。”陸善說道,“你放心吧,為父既然答應了你阿兄,就不會對李忱做什么,你阿兄還在前線,我豈能做出這等下三濫之事。”

    “阿爺…”

    “好了。”陸善不耐煩的招了招手,便有幾個宦官上前,“朕乏了。”

    將女兒送走后,陸善立馬變了臉色,“李褚兒。”

    宦官李褚兒走上前,叉手道:“陛下。”

    “派一支精銳,手腳利落些,不要留下證據。”陸善陰險道。

    “喏。”——

    陸慶緒派出的人馬接到李忱后,從洛陽離開的一路上都還算順暢。

    由于是冬日,陸慶緒的麾下將領,還替李忱在馬車內準備了炭火。

    沒過幾日,隊伍就離開了河南道進入陜郡,在抵達陜縣時,李忱見天色已暗,便請求歇腳。

    領頭的是陸慶緒麾下一名副將,見天色已完全黑下,而眾人又連續趕了好幾天的路,于是命令就地生火歇息。

    陜縣多山,將領便令左右于四周巡視。

    炊煙從溝谷的溪邊緩緩升起,在狂風肆虐的黑夜中被吹散。

    “小郎君,吃酒嗎?”圍在篝火旁的將領問道李忱。

    李忱謝絕了好意,并道:“我不會喝酒。”

    將領大笑道:“也是,郎君這般的人物,十指不沾陽春水,面不染風塵,又怎會靠吃酒御寒。”

    李忱與晉王的事大多是聽聞,所以他并不知道多少,他只知道李忱現在對晉王很重要。

    李忱對他的譏笑十分不滿,“縱然十指不沾陽春水,卻也有一腔熱血報效家國,國破家亡之際,我也可以因不屈而身死,做個有情有義之人。”

    李忱的話讓將領呆愣住,他側頭盯著篝火沉思了許久,隨后起身將烤熱的胡餅與一塊羊腿遞給了李忱,并說道:“只有活著,才有機會報國。”

    “多謝將軍。”李忱回頭看著這些燕軍士卒,輕嘆了一口氣。

    沒過多久,篝火旁就響起了笛聲,那些不懂樂曲的士兵,竟也為此陶醉,連酒也不由得多喝了幾杯。

    山林間的夜風開始狂躁,天寒地凍,將領遂道:“外面風大,小郎君還是回車上去吧。”

    就在將領準備推車之時,山間一陣躁動,一支箭射向了營地。

    “有刺客!”巡邏的士卒大聲叫喚。

    半醉的士卒紛紛醒了神,拔出腰刀警惕,“注意警戒。”將領拔刀將李忱護在了身后。

    一眾蒙面黑衣從林間跳出,將外圍站哨的士卒一一殺死,不到片刻,營地就混亂一片。

    這些黑衣的身手皆是不俗,而目標自然是將領身后的李忱。

    將領看著廝殺的人群,明明處于下風,眼里卻毫無慌亂。

    噓!——

    只聽得一聲哨響,埋伏于遠處山間的燕軍殺出,將蒙面黑衣團團圍住。

    “大王早就料到會有人來營救,所以提前安排了人馬在路上蟄伏。”將領陰沉道。

    黑衣人使了眼色,兩隊人馬再次廝殺在一起,盡管有著不凡的身手,但也難敵數倍之多的士卒。

    然而山頭,還有一支隊伍,正盯著廝殺的火光,這一支,是陸善派來截殺李忱的。

    本也是想著離開河南道于今夜動手,卻不曾想一連殺出了兩支隊伍。

    “頭兒,英明啊,還好咱們沉住了氣,原來晉王還留有后手。”

    “那些蒙著面的黑衣人?”

    “那些人是來救李忱的。”領頭的半瞇著眼睛,“打吧,打吧,等兩敗俱傷,我們再出手。”

    半個時辰后,溪流染成了血水,燕軍與黑衣人的尸體躺滿了整個河灘。

    就在雙方打得不可開交時,山上蟄伏的隊伍終于沉不住了。

    “上令,格殺勿論,一個活口都不要留下。”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交手的兩只人馬等到他們逼近時才感知到危險。

    “怎么還有人?”保護李忱的將領挑眉道。

    刺客下的命令,回旋在整個山谷,讓正在交手的兩支人馬一驚。

    “停手。”一個黑衣人退出一丈外,“我們都是來保護李忱的,何不聯手?”

    “女人?”

    還不等陸慶緒的人馬答應,陸善所派來的暗殺者猶如嗜血狂魔一般揮刀殺入。

    他們身材魁梧,力大無窮,光靠雙手就能拍碎頭顱,而兩支人馬因為血戰一場早已經精疲力盡。

    “曳落河?”將領大驚,于是他們這才明白,“是陛下派來的人馬。”

    “不要留任何活口。”為首的刺客聽得將領的話,害怕事情泄露,于是大怒道。

    將領與左右護在李忱身側,而那群曳落河的目的,是殺死李忱。

    很快,前面的人馬已經抵擋不住了,而身手矯健的黑衣人也被曳落河限制,無法脫身。

    一名曳落河殺到了李忱跟前,護衛的士卒嚇得紛紛撒腿逃離。

    曳落河舉起一把橫刀,向下砍去,“不要!”交戰的一名黑衣人瞪丹鳳眼的雙眸,她想要過去營救,卻被交戰的曳落河一掌擊飛。

    鮮血從腹腔直逼而上,吐在了幾具尸體上,她看著那把刀,伸手大喊,“不!”

    作者有話說:

    前文在花萼相輝樓內,許合子與李忱合奏了一首玉樹后·庭花,許合子覺得有亡國之意,想讓她改奏春江花月夜,然后李忱就有了上一章末尾,侍女所說的答復。

    這個節點蘇荷要統兵,不可能離開軍營,李忱是一個很有遠見,心眼又多的人,大家不要忘了,文章一開頭,李忱就帶著文喜在朔方。

    第189章 平胡曲(二十三)

    【幾天前

    ——東都洛陽·安國公主宅——

    “幾日后, 陸善會派人接您前往長安,所以我與十二娘商量,準備在途中將您救出。”易容成侍女的許合子說道。

    李忱推著輪車來到書桌前, 許合子見他不回話, 于是問道:“您不同意嗎?”

    “不。”李忱搖頭。“陸慶緒雖不是聰明之輩,但也不至于愚蠢, 這會兒派人來接我,怕是會藏后手, 況且…”

    李忱看向緊閉的西窗,那是洛陽宮城的方向,“我當著他的面用權力離間他們父子, 那個人一定不會放過我。”

    “那如果我去信給您的妻子, 她現在是朔方軍的統帥,應該能夠調動人馬。”許合子又道, 很快她又陷入了難處,“我差點忘了,中原與京畿都在叛賊手中…”

    “也不是不可。”李忱道, “但需要一個引路之人, 朔方至中原有諸多無人的隘道, 可以避開叛軍。”

    “引路人?”許合子看著李忱。

    “這個引路人,我已經有人選了。”李忱回道。

    “但是去信朔方, 以及派人南下, 這都是需要時間的,南下的路程我并不擔心, 只是怕不能及時趕到, 我料定這對父子在我離開洛陽的路上會有所準備, 所以你的人馬, 要在他們交戰之后再出來,這樣便可以減小傷亡。”李忱又提醒道。

    “不。”侍女卻一口回絕了李忱的提議,“我們的目的是救您,而不是滅敵,一旦我們后出動,那么場上的局面便將不可控制,您行動不便,難以在兵荒馬亂中脫逃,生死之際,那些燕軍難道會舍命救您嗎?”

    “就算是損失慘重,也不能讓您置身于危險之中,這不是我的目的。”侍女又道。】

    就在橫刀落下,萬分危機之時,那名護衛李忱的燕軍將領飛身過來,擋住了曳落河的刀。

    用雙手握刀抵御的瞬間,便被與他交戰的另外一名曳落河突破防御,一刀刺穿了胸膛。

    鮮血順著刀尖留下,滴落在李忱的身上,李忱瞪著驚恐的雙眼,呆愣在輪車上。

    反應過來后,李忱拔出藏在袖口的匕首刺向曳落河,未傷到要害但吃了痛的曳落河大呵一聲,想要拔刀殺了李忱,然而手里的刀卻被將領死死拽住了,他只得丟棄刀,徒手將李忱從輪車上拽下。

    李忱單薄的身板就這樣被他扔進了血泊之中,那曳落河本就是奔著李忱性命而來,自然不會就此收手,他側過身將將領推倒,正要朝李忱邁步時,腿卻被將領死死拽住。

    曳落河生氣得大吼,“找死!”

    就在他抬腳即將踩下時,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喉嚨。

    曳落河應聲倒下,倒在了冰冷的血泊中,鮮血從脖頸的箭口不斷涌出。

    “在哪兒!”

    “快!”

    山中的動靜,引來了一支騎兵,而騎兵最前方領頭的,正是從關中抄各種狹隘近但前來增援的文喜。

    而這支騎兵,是一支朔方軍精銳,忙于鎮壓叛亂的燕軍,根本無力布防所有關隘,以及隱蔽的山路。

    經過改良后的弩所射出的利箭,能夠輕易穿透曳落河身上的鐵甲。

    在朔方軍的猛攻之下,這些力大無窮的曳落河逐漸敗下陣來。

    黑衣人見勢,從地上撿起掉落的橫刀,殺到李忱身側保護,刀光劍影中,李忱的目光始終在那名倒地的將領身上。

    經過一陣廝殺,文喜來到了李忱跟前,萬幸的事,他來得尤為及時,李忱并未受什么重傷。

    “郎君。”

    李忱抬頭,“不要趕盡殺絕,兩邊都留一些活口,讓他們回去報信。”

    “喏!”

    在文喜的命令下,騎兵隊伍停止了追趕與殺戮,無論是曳落河,還是陸慶緒的護衛隊,都故意放走了幾人。

    李忱爬到那名將領身側,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舍命相救,“為什么?”

    那將領的傷口流血不斷,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中,他緊緊拽住李忱的手,腹腔內的血從喉嚨處涌出,“我…我…曾經…曾經…也是一名大唐的…”

    他的話并未說完,但鼻間已經沒了氣息,雙目猙獰,李忱知道他想說什么,這群燕軍士卒又何嘗不是呢。

    他們,曾經都是替大唐戍邊,保家衛國的將士,都是大唐兒郎。

    這一年多的戰爭,使得天下混戰,這些底層士卒,為了活下去,不得不選擇聽命于人。

    轟隆隆!

    忽然天邊一道驚雷,那白得嚇人的光照耀著尸橫遍野,野心的背后,是殘酷戰爭帶來的殺戮與死亡,就連上天也在悲鳴,它看著貪婪又愚蠢的人類,發出了不滿的怒吼。

    狂虐的風與電光火石,預示著暴風雨的來臨,“陜縣的動靜,叛軍很快就會發現的,我們得離開這兒。”這時,幾個黑衣人摘下面紗說道。

    “永新娘子?”文喜瞪大了雙眼,驚訝道。

    許合子與李十二娘合力扶起李忱,“楊小郎君,此地不宜久留,為防止追兵,我們分散走。”

    文喜看了看李忱,顯然在這種危急關頭,他只信任自己跟隨了多年的主人。

    李忱從悲痛中回過神,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陸慶緒正忙于出兵朔方,恐怕此時無暇于此地,陸善計謀未得逞,必會派人來清掃此處,文喜,你派人將幾具曳落河的尸體藏匿起來,還有你們帶來的箭矢,也要留下一些。”

    “喏!”文喜叉手照做。

    “陸慶緒可能不會派人來追,但是陸善…但為了穩妥起見,我們還是要分散逃跑。”

    “喜,關中與朔方的路線你還記得吧?”李忱問道文喜。

    “記得,小人就是按照郎君當初從朔方回來所記下的路線,才帶著眾兄弟繞開叛軍的防線順利抵達陜郡的。”文喜回道,“郎君真乃神人,當初不過是留心之舉,如今可起大作用了。”

    “好,我們分道,繞山路,到蒲州匯合。”李忱說道,隨后又告訴了匯合的詳細地點,便將文喜帶來的數十人馬分散。

    “你穿著戎裝太過顯眼,我隨許娘子一道,你小心一些。”李忱又囑咐道。

    “郎君不跟著小人嗎?”文喜有些不放心道。

    “你放心吧,在洛陽的這段時間我能夠聯絡王妃,都是許娘子與李十二娘子的幫忙,今日我能脫逃,也多虧了她們。”李忱道。

    文喜再次瞪大了雙眼,“原來王妃所說的線人,竟是二位娘子?”

    “好了,有什么話,回到朔方再說吧。”李忱身心疲憊的說道。

    “好。”

    李十二娘尋來幾匹燕軍的馬,許合子便帶著李忱離開了陜縣。

    “駕!”

    離開的路上,文喜連聲嘆道:“郎君身旁還真多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由于陸慶緒忙著揮師北上討伐唐廷,陜縣之事發生后的幾天里他都毫不知情。

    而在洛陽的陸善得知李忱被劫走,氣得將辦事的宦官李褚兒鞭打了一番。

    叛軍并未追擊,文喜與許合子等人便于蒲州匯合,趁關中道□□,北歸朔方。

    遠離京畿道之后,關中各州已不再歸屬燕軍,他們也算進入了較為安全的地段。

    文喜弄來一輛馬車,與一些百姓的衣物,讓趕了一夜路的李忱以及許合子停腳歇息。

    李十二娘從懷中拿出一罐傷藥,遞給了許合子,“那曳落河的力氣可不小。”

    許合子接過吃了幾顆,就地調息了一會兒,“幸而及時。”

    “雍王呢?”李十二娘問道。

    “還在睡吧。”許合子回道。

    轱轆轱轆——

    顛簸的馬車搖晃著李忱的身體,許合子將文喜尋來的衣物送入車內。

    因太過疲倦而入睡的李忱,忽然從夢中驚醒,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以他的能力,他如果選擇漠視,或許可以逃走,在這樣的亂世下,想要逃走,活下去,對他而言,并不…”

    “李郎。”許合子忍不住伸手堵住了李忱的嘴,她緊緊皺起眉頭,因為昨夜死的人太多了,“那地上的尸體,都是為您而死的呀。”

    “如果您死了,那么我們做的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呢?”許合子又道。

    “也許對那位將軍而言,投降叛軍是迫不得已,但不管因何,背叛國家都是罪惡的,而救下您,便是他為自己贖罪。”許合子寬慰道。

    “我虧欠太多人了。”李忱低下頭。

    “您不虧欠任何人。”許合子繼續道,“因為我們都相信,只有您可以拯救大唐。”——

    ——長安——

    晉王陸慶緒帶著阿史那慶所部五千人馬抵達長安,商議完進軍的路線與派遣使者出使六胡后,陸慶緒準備親自帶兵前往朔方,然而關內突然遭到暴風雨的肆虐,不利行軍。

    陸慶緒便暫緩出兵,閑下來后,他才想起李忱一事,然而前去接應的士卒卻斷了消息,那些活下來的,因未能完成任務而害怕被處決,便都逃離了陜地。

    等陸慶緒察覺不對勁,增派人手前去查看,在陜縣發現尸體時,已過去了整整三天之久。

    河灘上遍布的血跡已被雨水沖刷干凈,大部分可以尋到的尸體都似乎被處理了,但打斗的痕跡十分明顯。

    戰場是整個山林,慌張清理的人,總會有所遺漏,終于,陸慶緒的人馬在叢林里發現了一具有烙印的曳落河尸體,并且還有一些禁軍的武器。

    同時,陸慶緒還得知就在事情發生后的第二日,陸善便派出了禁軍前往關內、河東,這讓他更加懷疑。

    陸善之所以派兵,只是為了搜捕逃跑的李忱,而陸慶緒卻誤以為父親增兵是為了防備自己。

    當尸體與強勁的弩箭運回長安時,陸慶緒便十分確定了陜縣之事乃自己的父親所為,“欺人太甚!”

    他拿起那支鋒利的箭,當即將其掰斷,因為那是禁軍弩手配備的強弩。

    這是蘇荷為何讓文喜帶弩手的原因之一,弩箭是按照許合子信中草圖命工匠特制的,至于□□,本就是朔方軍中的弩手,并未做更換。

    “他讓我帶著五千人馬去前線賣命,卻在后方戳我的脊背。”陸慶緒氣急敗壞道。

    “晉王,眼下當務之急是滅唐。”部將提醒道,“切不可因為一個書生而誤了大業。”

    陸慶緒一拳捶向桌案,桌子當場裂開,竹書掉落一地,“等我滅了北唐,再去找老東西清算這筆舊賬。”

    作者有話說:

    文章開頭就是朔方行,其實如果這個天下是棋局的話,那么李忱從踏入朔方起就開始在布局了,她將重寶壓在了朔方。看似去查案的,但實則是另有所圖,自然包括蘇荷在內,都不全是偶然與巧合。(蘇儀是她一早的安排的,只不過蘇荷的出現是在意料之外,但在見面后,蘇荷也進入了安排之中,并且蘇荷的出現,會改變故事的結局。)有巧合,也有刻意哈。(然后她通過查案騙過了老皇帝與太子以及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去查案,當然案子是要查的,但局也要布)

    前文有人不理解李忱為什么過早向蘇荷坦白自己的身份,那個我已經做出了解釋,想必現在會更加清晰吧。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局,沒有九分的膽量以及最后那一分的運氣,又怎么能夠走到最后。

    文章開頭是在朔方,這個地方會貫穿全文。

    第190章 平胡曲(二十四)

    乾德元年十一月, 晉王陸慶緒與大將阿史那慶力率同羅、仆骨五千騎兵逼近行在。

    與此同時,六胡州等部落聚數萬兵力進攻唐廷,是月, 朔方節度使蘇荷統領朔方軍與回紇合兵, 共同抵御叛軍。

    十一月辛酉,唐軍與燕軍以及叛胡大戰于河西榆林河以北的大漠。

    兩軍對壘, 晉王陸慶緒看著密密麻麻的唐軍,以及前鋒朔方軍與回紇的旗幟。

    大怒道:“不是說唐軍只有朔方軍嗎, 這些回紇士卒是怎么回事?”

    大將阿史那慶力也犯起了嘀咕,但不管如何,此戰已不可避免, “大王, 咱們也有六胡兵馬,何懼之有。”

    “六胡?”陸慶緒皺眉, “他們是他們,他們今日在這作戰是為了瓜分疆土,又不是為了我們。”

    “你看看他們一個個的, 只要我們不出兵, 他們就按兵不動。”陸慶緒又道, “那個高上的計策,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大王息怒。”

    六胡州各部首領十分狡詐, 雖聚兵逼近唐廷行在, 但卻都在隔岸觀火,誰都不想做那挨打的出頭鳥。

    “罷了, 朔方之地就給他們吧, 只要能夠順利滅唐, 我遲早都能拿回來。”陸慶緒極為自信說道。

    唐軍的軍營之中, 以蘇荷為統帥,天德將軍李懷恩為副,而回紇太子所領的回紇軍也聽從蘇荷調遣。

    已至而立之年的回紇太子,第一次瞧見女子帶兵,心中不免生起擔憂,以及輕蔑之心。

    “發兵之前,父汗曾說過大唐有一位很厲害的元帥,在逆勢之中,為唐軍取得了大勝。”回紇太子用著不太流暢的官言說道。

    “殿下所說的,是我的父親。”蘇荷解釋道。

    “那為何不見令尊?”回紇太子問道。

    “父親身體抱恙,所以軍中事務都由我暫代。”蘇荷依舊耐心的解釋道。

    “什么?”回紇太子挑眉,“打仗可不是兒戲,皇帝陛下怎可讓女子代替,還來到這刀劍無眼的前線。”

    “女子怎么了?”蘇荷的兄長蘇爍很不服氣道,“回紇大軍能順利抵達朔方匯合,可都是你眼前這位女子的功勞。”

    “阿兄。”大敵當前,蘇荷知道不能起內訌自亂陣腳,于是輕斥兄長。

    右驍衛將軍渾進也怒瞪著回紇太子,被蘇荷拉了下去,“小進。”蘇荷朝他搖頭,渾進只好別過頭去。

    “殿下。”李懷恩出列,向回紇太子說道,“我們這位將軍雖是女子,但蘇元帥在河北那一仗的功勞,有一半是蘇將軍立下的,并且我向可汗進獻的誘兵計策,也是蘇將軍所謀劃的,我只是代為轉述。”

    回紇太子驚訝的看著蘇荷,但沒有親眼所見,他仍有些質疑,“那好吧,既然父汗讓我來助大唐平亂,那我一定會盡自己所能,回紇的士卒跟隨我千里迢迢入唐,希望這位蘇將軍不會辜負我們的信任。”

    “多謝殿下。”蘇荷先是答謝,而后保證道:“大唐對于盟軍,向來都是以誠意為先,回紇的士卒,也是父親、丈夫、兒子,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和平,請殿下相信蘇荷。”

    回紇太子并沒有直接回答,“眼下交戰,蘇將軍,請吧,讓我見識見識,大唐女子的厲害。”

    說完,回紇太子便離開了帥帳,蘇荷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看著沙盤上的部署,部將李懷恩不解道:“將軍,此次回紇傾力相助,我們就這樣把家底全部暴露在敵軍眼前嗎?”

    對于兵力的安排,蘇荷自有打算,“陛下說燕軍派了數萬兵馬南下,卻連一個小小的雍丘縣城都攻不下,屢戰屢敗,雍丘已經堅守了一年之久,江淮之地的唐軍也在固守,如今的燕軍是無兵可調,他們想用這五千人馬滅唐,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唐廷雖遷至北方,但力量尚在,況且六胡本就不同心,若他們看見我軍兵力之盛,必會驚慌,而燕軍僅派五千人馬來攻,那么六胡又會作何想呢,人人都想做得利的漁翁,殊不知,”蘇荷將帥旗插入敵陣,“我才是。”

    “帥旗隨我至前線,六胡見女統兵,必生輕敵之心,輕敵乃是兵家之忌,見唐軍之盛又有所猶豫,而猶豫,則會敗北。”

    部署完防御后,蘇荷帶著副將走出軍營,親衛牽來一匹白馬,“將軍。”

    “這一戰,不光要勝,還要全勝!”蘇荷向麾下部將道。

    “唐軍必勝。”眾將回應。

    蘇荷騎馬來到軍陣前,冬天的榆林河兩岸,是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的黃土與荒漠,寒風凜冽,風沙吹得士卒睜不開眼。

    然而往北便是行在的位置,六胡叛亂,除了守住河西,他們別無他法。

    “大唐與回紇的兒郎們。”蘇荷騎馬進入軍陣,向三軍將士大聲喊道,“叛軍肆虐中原,百姓飽受摧殘,那里有我們至親與我們所守護的家園,朔方軍曾是大唐北邊最有力的屏障,而今更是興復社稷的希望,六胡叛亂,竊我疆土,朔方男兒,焉能答應?”

    “戰!”

    “戰!戰!戰!”

    朔方軍將士揮戈高喊,其聲響徹天地,其勢磅礴不可擋。

    唐軍面對國破家亡的處境,皆抱有以身殉國的殺敵之心,將身死置之度外,其士氣自然高漲,盛而不衰。

    唐軍的聲勢,讓觀望的六胡軍隊開始躁動,那朔方軍中的蘇字旗,更是讓他們感到害怕。

    只見蘇荷身披鎧甲來到最前線,唐軍的布陣很是奇怪,不再是往常的弓箭手再前,長·槍手立中,騎兵位左右兩翼。

    而今是騎兵立于前,似乎在示威,高大的騎兵阻擋了身后的視線,只見軍陣后,是滿天的黃土,似乎有數不盡的千軍萬馬。

    與唐軍對立的六胡部落首領,見蘇荷又見帥旗,于是紛紛議論。

    待聲音一出,更是大驚不已,“對方的統帥,怎是個女子?”

    “哈哈哈,堂堂上國,竟讓一個女子統兵。”

    “這說明大唐已經無帥可用了。”

    “這次一定能夠一舉拿下朔方。”

    “可是唐軍的人數…不少啊。”

    “怕什么,以女子做統帥,就算再多的兵馬,也不足為懼。”

    “朔方軍以勇武著稱,不可不防。”

    蘇荷作為唐軍主帥出現在戰場上,引起了一部分六胡州部落的輕蔑之心,他們甚至開始幻想滅唐之后如何瓜分朔方之地。

    然而朔方軍的厲害與回紇的相助,也使得一些六胡部落忌憚,因而他們的意見并不統一,人心也不齊,輕敵者想要吞并河曲,忌憚者便打起了退堂鼓。

    “對面六胡州各部的人馬聽好了。”蘇荷面對六胡以及燕軍共計數萬人馬,絲毫沒有膽怯之意,“燕軍的暴行,天下皆知,若燕得天下,六胡何以安生?爾等公然撕毀盟約,率兵進犯我大唐,乃是受叛賊蠱惑,若及時醒悟,大唐對于降者,既往不咎。”

    “對面的女將軍!”一個胡人首領命翻譯傳達道。

    “我還缺一個妻子,你若是肯歸降,便讓你做首領夫人。”

    胡人的話,引得六胡軍中一陣嘲笑,蘇荷面對敵軍的羞辱,臉色異常的平靜,她朝李懷恩使了眼色。

    在蘇荷的示意下,李懷恩駕馬上前,開始用突厥語向對面大喊。

    其內容便是揭露偽燕種種暴行,以及偽燕境內現在的處境。

    由于李懷恩是鐵勒族仆骨部人,面對六胡中有不少鐵勒族兵馬,以及燕軍大將阿史那慶力及其所部,都是突厥人。

    “我們雖是突厥人,然自先祖起,便效力于大唐,大唐歷代君王,皆未曾因我等不是漢人而輕蔑之,今大唐有難,叛軍篡逆,爾等何故刀兵相向,不護國家,而助紂為虐?”

    “燕軍暴行,人人可誅。”

    李懷恩的話,讓他們想起了昔日從屬舊主時與現在的待遇差別。

    阿史那慶力麾下的軍心開始動搖,晉王陸慶緒大怒。

    他看著對面的女子,只覺得有些熟悉,“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怎么那么像李忱,蘇字旗,又是女將,難道她是蘇荷?”

    陸慶緒眉目緊鎖,“陸守忠說蘇儀是受傷突圍的,李光必不在,能夠指揮朔方軍的…”他緊握著韁繩,“田震那廝,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晉王是說,對面領兵的,是雍王妃蘇荷嗎?”阿史那慶力在旁小心翼翼的說道。

    見晉王不回話,他又道:“女子統兵,說明唐軍已無將了,晉王應當高興才對…”

    “你懂什么!”陸慶緒斥道,“不能讓唐軍再這樣下去了,速速下令,讓六胡進軍。”

    “喏!”

    為防止軍心動搖,陸慶緒騎馬上前,忽然提拉韁繩,一聲馬蹄,讓戰場變得安靜。

    陸慶緒大聲呵止,“休要在此蠱惑人心,唐廷如今龜縮于朔方,已是強弩之末,眾軍聽令,先滅唐者,得朔方!”

    “殺!”

    在疆土的誘惑之下,六胡州部落兵馬向前沖殺。

    “聽我號令。”蘇荷拔出橫刀,待六胡騎兵沖到一半距離,呵道:“放!”

    如雨一般的箭陣鋪天蓋地向叛軍襲來,盡管鐵騎全副武裝,但卻無法抵御重弩的穿透力,部落兵馬頓時大驚。

    “晉王,唐軍的弩手隱蔽在后方。”

    “唐軍真是狡詐!”陸慶緒揮舞著刀防御,“剛剛那些話,不過是為了拖延布置弩陣。”

    “用輕騎陷陣,沖散對面的陣型。”叛軍中有大將開始指揮調度。

    輕騎的速度極快,轉瞬便來到敵軍陣地,蘇荷站在指揮臺上親自擊鼓。

    “傳令,陌刀手上前。”

    弩手與長槍兵軍陣紛紛向兩側挪動,最后方的陌刀軍騎馬沖上前。

    長柄的大刀用力一揮,馬腿斬斷,只見胡騎連人帶馬載倒在地。

    六胡本就不同心,見唐軍如此氣勢,紛紛嚇得不敢再上前。

    蘇荷見時機已到,便讓朔方軍中的突厥部上前,一邊殺敵,一邊招降。

    “放下武器,降者不殺!”

    主帥一聲令下,唐軍鼓聲陣陣,蘇荷身先士卒,騎馬親臨戰場,與六胡叛軍廝殺。

    燕軍五千騎兵,難敵陌刀手的大刀,在恐懼之下,阿史那慶力的部下紛紛歸降唐軍。

    陸慶緒見之,氣得從臺上跳下,一躍上馬,“刀來!”

    “晉王,晉王…”阿史那慶力連忙攔住陸慶緒,“我部已經投降唐軍,就讓六胡去阻擋吧,大王,留得青山在。”

    陸慶緒看著局勢向一邊倒的戰場,氣得鼻孔冒出了青煙,無奈,他只得調頭,帶著部將倉皇而逃。

    六胡見燕軍撤退,便也紛紛拔腿就跑,連部落旗幟倒塌也不再管顧了。

    回紇太子也沖殺在陣前,幫助唐軍剿敵,見六胡逃跑,便不顧阻攔,帶著人馬乘勝追擊,六胡州有的部落骨氣尚存,自知逃也是一死,便奮起殺敵。

    很快,回紇太子就陷入了陣中,護衛接連倒下,六胡部落的大將曾見過回紇太子,于是朝部下大喊道:“拿下回紇太子!”

    他們想通過生擒太子來要挾回紇軍,以此扭轉戰局。

    就在回紇太子墜馬深陷敵圍,慌張無措時,蘇荷帶著人馬沖進了陣中,一箭將射殺了正揮刀斬向回紇太子的敵將。

    “殿下。”蘇荷帶著李懷恩與渾進騎馬靠近回紇太子。

    “小進,護送殿下回去。”蘇荷吩咐道。

    對于回紇太子先前的不禮貌,蘇荷不但不計前嫌,還赴險來救,這讓回紇太子十分感動與慚愧。

    盡管渾進有些不喜歡這個輕視蘇荷又沒本事的太子,但在蘇荷的吩咐下,他還是將其拉上了馬。

    榆林河一戰,整整持續了一天一夜,河水被鮮血染紅,唐軍大破六胡叛軍,斬首三萬,俘虜一萬,大軍至六胡駐扎營地,又斬獲牛羊數萬,此戰過后,河曲之地成功收復,數年間,六胡再也不敢來犯。

    自燕軍造反以來,唯榆林河一戰唐軍收獲最豐,以最小的傷亡人數滅敵數萬,平定河曲,蘇荷也因此一戰成名。

    若不是這一戰,誰也不會想到,燕軍大將田震用來交換唐廷雍王李忱,那個在他們眼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竟成為了他們現在最大的威脅。

    作者有話說:

    第191章 平胡曲(二十五)

    孟冬十郡良家子, 血作陳陶澤中水。

    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

    群胡歸來血洗箭,仍唱胡歌飲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 日夜更望官軍至。

    榆林河的戰爭接近了尾聲, 還未收到戰勝消息的長安百姓,依舊在吟唱著這首悲涼的詩歌。

    就在不久前的十月初冬, 宰相房貫浩浩蕩蕩領兵出征,卻大敗于陳濤, 受困于長安的大詩人,少陵野老聽聞全軍覆沒的消息,便在萬分悲痛之中寫下了這首《悲陳陶》

    而今的長安城, 正如這首詩歌般蒼涼, 百姓聽聞戰敗的慘狀,無不轉頭向陳濤的方向失聲痛哭。

    他們日夜盼望著大唐的軍隊能夠取得勝利, 收復長安,盼望著可以恢復昔日的太平生活,不用再飽受野蠻胡人的折磨與摧殘。

    “駕!”直到晉王陸慶緒率殘部的歸來。

    榆林河一戰的事跡, 傳至大江南北, 長安百姓這才露出了期盼的笑容。

    “六胡叛亂, 與燕聚兵河曲,雍王妃蘇荷臨危授命, 統領三軍, 披甲上陣,一舉擊潰叛軍!”

    “唐軍勝了, 唐軍勝了, 榆林河一戰, 唐軍大獲全勝!”

    這一刻, 曾飽受胡人折磨的百姓,發瘋似的在長安坊間奔走相告,他們似乎忘了胡人還駐扎在城內。

    一遍遍喊著榆林河的盛況,以及夸贊女子統帥的颯爽。

    “唐軍勝…”一支利箭穿透胸膛,箭鏃上滴著滾燙的鮮血,“了。”

    對于不聽話的長安百姓,這群兇面獠牙的野蠻胡人,絲毫沒有人性。

    就這樣,他倒在了血泊中,然而眼里是對胡兵無盡的嘲笑。

    臨死之前,他瞪著那群正在用胡語交接的野蠻人,笑道:“要不了多久,大唐…就會打回來的。”

    燕軍在榆林河失利的同時,河南道再傳兵敗的消息。

    唐廷叛將林潮率領數萬燕軍攻打雍丘,為張荀所破,兵敗而逃。

    晉王陸慶緒回到長安后,性情暴怒,將兵敗的罪責歸咎于放走蘇荷的田震,于是連夜喚入府中。

    “你這愚蠢至極的奴才!”陸慶緒二話不說,便差人將田震掛于庭院的樹下,剝去衣物,用馬鞭抽打來泄恨。

    田震有苦說不出,只得忍受這皮肉之苦,以及寒冬的霜凍,“大王,末將實在不知,一婦人怎有如此本事。”

    “你不知?”陸慶緒的每一鞭幾乎下的都是死手,“你難道不會事先派人書信于寡人嗎?”

    本就天生神力,那田震自然是痛得苦不堪言,很快就被打得皮開肉綻。

    “她是蘇儀的女兒,常年在邊陲,長安坊間他與我從前的傳聞,你都當屁放了嗎?”

    沒打幾鞭,田震就沒了聲響,左右上前勸阻道:“大王,田將軍暈過去了。”

    陸慶緒氣得扔了鞭子,“城里的那些賤民呢?”

    “鬧事的人已經全部處置了。”左右回道。

    陸慶緒按著額頭,眼下,他最愁苦的是如何回洛陽交差。

    剛拉攏高上,總不能全部推脫到獻策的高上身上,否則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啟稟大王,東京來人傳旨,陛下急召您回京。”

    陸慶緒放下手,他瞪著滿布血絲的雙眼,并沒有著急回京,“催什么催。”

    之后便趁著夜色,騎馬來到了大明宮,縱容部下在宮內尋歡。

    此時的大明宮已為燕軍掌控,宮門關閉,李唐的妃嬪宮人都被囚禁于內廷,供叛軍享樂。

    陸善將戰敗的怒火,轉移到了內宮這些手無寸鐵的女子身上。

    ——大明宮·六尚局——

    六尚局的長官幾乎都已逃離出宮,剩下的都是二十四司未來得及逃走的女史。

    “叛軍來了!”

    一聲驚叫,讓原本就混亂的六尚局更加慌亂,宮人與女史紛紛往隱蔽之地逃跑躲藏。

    “燕曉,胡兵來了,”司贊司幾名女使聽見動靜便往內院躲藏,“快躲起來!”

    燕曉與同伴躲進了尚服局織布的大堂內,夜色中,她蜷縮在角落里,捂住嘴不敢出聲。

    幾乎胡兵舉著火把闖了進來,在一番搜查,沒見到人后便打算離開。

    一只黑貓突然跳出,織布機被弄出了聲響,恰好就在同伴躲藏的位置,已經出門的胡兵便又折返查探,燕曉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同伴被胡兵拽走。

    “不,不要…”

    “不要!”

    庭院里傳來了撕扯衣物的聲音,以及女子痛苦的叫聲,還有那群胡兵戲謔與無情的嘲笑。

    燕曉偷過紙窗的縫隙,一雙眼睛驚恐的瞪著庭院,這群野蠻的胡人已不能用人來形容了。

    半個時辰后,庭院外傳來了收隊的消息,這些人都是在榆林河吃了敗仗的殘兵。

    等胡兵離去,又過了半個時辰,燕曉才從屋內小心翼翼的爬出。

    然而等她出去查看想要救助同伴之時,卻嚇得差點尖叫了出來。

    同伴赤.裸的躺在地上,遍體鱗傷,身下滿是血跡,瞪著雙眼,脖頸歪扭,一動不動。

    燕曉顫抖著伸出手去,發現早已沒了鼻息,可想而知她剛剛所遭受的非人對待有多痛苦。

    胡兵撤去,燕曉與六尚局的宮人們跪在地上抱頭痛哭,這座曾經最森嚴最安全的宮城,儼然成為了叛軍取樂與發泄的無間地獄。

    “為什么會這樣?”宮人們再確認安全后,還有收拾內廷的狼藉,這些遭受折磨而死的尸體,便被丟進了枯井。

    “叛軍已經很有沒有入宮了。”燕曉恐慌的問道。

    “剛剛那群胡兵,好像是從前線退回來的。”有宮人回道,“聽聞大唐領兵退敵的是一位女將,叛軍在前線吃了敗仗,這才回來折磨我們這些大唐舊奴仆。”

    “女將?”燕曉瞪著雙眼。

    “是啊,聽內廷那些叛軍守衛說的。”

    聽到女將,燕曉腦海中突然想起一個人,但想到內廷女子的處境,對于力壯身強的胡兵,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很快她就否決了,“騙人的吧,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宮人反駁道,“女子披甲上陣,從不遜色男兒,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我大唐也有平陽公主率領娘子軍力戰長安,若是可以,我到寧愿投身行伍,再也不呆在這個鬼地方了。”

    說罷,她從一名死去的女官手中掰出一根簪子,并雙手合十默念了幾句。

    隨后她將簪子收起, “躲得了今日,那明日呢?等下次胡兵再來,我一定不會和他們一樣束手就擒,至少也要殺一個,一命抵一命。”

    “讓他們知道,不管再何處,女子都不是好欺負的。”

    “簪子…”燕曉看著她收起的簪子愣了神。

    “救救我!”隔著幾道宮墻,求救之聲越發的大。

    內宮的妃嬪同樣也遭受了折磨,但因為不同的身份,她們接觸到的大多是軍官。

    蟲娘母女一直不受老皇帝待見,自然就被遺棄于內廷,母親將蟲娘藏于柜中,并囑咐她不要出聲,便獨自出去與叛軍交涉,作為胡姬,她嫻熟的用著胡語說道:“我是胡人,被昏君擄掠到這里的。”

    那闖入的軍官是漢人,知曉晉王父子的殘暴,自己歸屬胡人麾下,自然不敢亂來,于是他放過了這對胡人母女,轉而去了其他宮殿——

    ——東都·洛陽——

    一夜過后,陸慶緒帶著人馬回到洛陽,剛抵達東都附近,他就被出城的禁軍團團圍住。

    “王駕當前,休得放肆!”左右怒斥道。

    “奉陛下旨意,請晉王隨我等入宮面圣。”禁軍拿出旨意道。

    陸慶緒朝左右揮了揮手,便隨禁軍入了宮,他卸下盔甲來到殿前。

    卻被出來的一眾宦官綁起,不由分說的將之縛于大殿前的圓柱上。

    宦官李褚兒攙扶著陸善從殿內走出,身后跟隨的宦官還拿著一根長鞭。

    “朕聽聞你不但戰敗,折損了五千精兵,還打了長安的守將田震,縱容部下進入大明宮,奸.淫宮人。”

    陸慶緒昂著頭,一臉不服氣的說道:“是又怎么樣。”

    陸慶緒的態度,激怒了本就因為戰敗而心情不好的陸善,“孽畜!”

    陸善拿起長鞭在陸慶緒身上用力一揮,那紅色的錦袍被破開一道口子,瞬間血染。

    吃了鞭子的陸慶緒心中更加不爽,他憤怒的說道:“父親有多余的精兵派往陜縣,卻無多余的兵馬給兒子滅唐,五千人馬,請父親告訴兒子,如何抵御唐廷與回紇的十萬大軍?”

    陸慶緒將陜縣的憤怒與兵敗的怨念一股腦的說了出來,他瞪著雙目,對自己的父親滿懷恨意。

    陸善氣得再次揮鞭,“你就是畜生,怎么不死在榆林戰場上?”

    陸慶緒死死瞪著父親,他忽然仰頭大笑,“這就是父親所說的承諾嗎?讓我在前線賣命,而您,卻在背地里暗中派人截殺我的人馬。”

    啪!——

    “住口!”陸善一掌扇向次子。

    那力道,直接讓陸慶緒嘴角見了血,這一巴掌,使得父子間的隔閡,再也無法消除。

    陸慶緒瞪著血紅的眼睛,怒吼道:“怎么,父親敢做,卻不敢讓兒子說嗎?”

    “你!”陸善還想揮鞭,旋即被趕來的高上與顏莊制止。

    “陛下息怒。”

    高上跪伏于御前,請罪道:“唐廷狡詐,竟請回紇增援,六胡狼子野心,此乃戰場局勢之變,陛下若要責罰,便請責罰出謀劃策的老臣。”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陸善說道,“守忠能以少勝多,全殲唐軍四萬人,為何這逆子無法做到呢?”

    “還不是他無能。”陸善直言否定道。

    “陸將軍陳濤一戰,敵軍主帥乃是一個不懂軍事的書生,然而晉王在榆林河所對的,不但是唐軍主力,還是名臣能將。”收了賄賂的高上繼續為晉王開脫道。

    陸善放下長鞭,負手入殿,“朕怎么聽說,敵軍的主帥是個女子?連個女人都打不過,還能有什么出息。”

    “她是蘇儀的女兒。”陸慶緒開口道,“那個,您千方百計不讓我迎娶的九原太守之女,蘇荷。”

    陸善愣住,作為帝王,即使有錯,也不容威嚴有失,他站在殿內忽然回過頭,沉悶著聲音質問道:“你在責怪為父嗎?”

    緊跟在后的高上顏莊二位大臣大驚,顏莊連忙勸阻晉王,高上則說著陸善的好話。

    晉王低下頭,“臣不敢。”

    陸善揮了揮手,命宦官李褚兒將晉王放了下來。

    “滾回你的府邸,之后再治你兵敗治軍不利之罪。”陸善揮袖道,“滾!”——

    ——北都·行在——

    榆林河一戰過后,蘇荷在唐軍中的威望驟增,從不聞名的蘇儀之女,一舉成為了朔方以及河西之地家喻戶曉的大唐女將。

    此戰勝利收獲之豐,也是朝廷萬萬沒有想到的,不僅有一萬余投降的突厥士卒,還有六胡馴養的數萬牛羊,這些牛羊,極大的解決了唐軍駐扎在朔方的糧餉。

    蘇荷班師回朝,將這群牛羊全部獻上,李怏聞訊,龍顏大悅,不僅親率百官出城迎接,還在禁中為蘇荷等眾人設下慶功宴,封賞諸將。

    回紇太子也一改之前的輕蔑之態,對于蘇荷的救命之恩滿懷感激,也對那日蘇荷的身影,念念不忘。

    “蘇將軍讓我見識了什么是真正的巾幗英雄。”回紇太子拿著酒過來賠罪,“我為先前的愚蠢感到慚愧,還請蘇將軍,不要怪罪小王。”

    蘇荷很是客氣的舉杯,“若沒有殿下的幫助,大唐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平定河曲。”

    “慚愧。”回紇太子道,他看著蘇荷,眼里滿是傾慕,“小王冒昧一問,不知蘇將軍可曾婚配?”

    “回紇敬仰勇士,無論男女。”回紇太子又道。

    作者有話說:

    這個燕曉曾經在蘇荷的冊禮上出現過

    第192章 平胡曲(二十六)

    回紇太子的話, 讓蘇荷一怔,她旋即舉起杯子,“多謝殿下抬愛, 蘇荷已經有丈夫了, 并且天下未定,為將者, 豈敢思兒女長情。”

    回紇太子眼里有些失落,他笑道:“蘇將軍在榆林河的颯爽英姿,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不知是誰, 如此幸運, 能娶到蘇將軍這樣的妻子。”

    蘇荷笑了笑,“蘇荷的夫君, 乃是三生石上的姻緣,也是蘇荷的幸運。”

    看著蘇荷談及丈夫時的笑容,回紇太子一愣, “小王懂了, 若有機會, 希望能與蘇將軍的丈夫一見。”

    “很快。”蘇荷回道,“殿下就能見到她了。”

    “將軍此言, 小王就更加好奇了, 您的丈夫。”回紇太子又道。

    “回紇太子殿下。”一旁的蘇爍見回紇太子一直纏著妹妹,于是插嘴道:“我家妹夫是當今圣人的親弟弟, 你呀, 趁早死了心吧。”

    回紇太子再次愣住, 蘇荷先前并不出名, 因此他也只知道蘇荷是朔方節度使蘇儀的女兒。

    “阿兄!”戰事尚未停止,蘇荷輕斥兄長的無禮,“怎可這般與殿下說話。”

    隨后她便代替兄長向回紇太子賠罪,對于救命恩人,回紇太子自然不會計較。

    蘇荷又道:“忘記告訴殿下,蘇荷除了是大唐朔方軍的統帥,還有另一重身份,大唐雍王的原配發妻,外命婦雍王妃。”

    回紇太子徹底僵住,良久之后才回過神來一笑,“蘇將軍,小王明白了。”

    李怏封賞完諸將后,便又當著文武的面夸贊蘇荷。

    “蘇卿帶領全軍,大獲全勝,為國朝平定河曲,真乃巾幗不讓須眉。”李怏親自端起一杯酒來到蘇荷跟前。

    蘇荷連忙起身走出席座,“陛下夸贊,臣不敢當,此戰乃全軍將士之功,臣豈敢一人貪之。”

    “蘇卿不貪功,乃賢臣也。”李怏大笑道,隨后他又看向著李必,“也多虧長原舉薦,才讓朕得蘇家父女這等助力。”

    “這都是陛下用人之明。”李必叉手道——

    ——行在·禁中·內廷——

    皇帝于外殿設慶功宴,大宴群臣,但并未忘記內廷中陪伴自己度過艱難歲月的淑妃王氏。

    “老奴見過淑妃娘子。”宦官林進忠入殿拜見,并帶來了許多賞賜,“這是蘇將軍在榆林河戰勝后繳獲的羊絨、貂毛,陛下挑選了最好的,命老奴給娘子送來,陛下說,離開長安的這些時日,即便過得寒苦,娘子也依舊不離不棄,因此這些東西,陛下第一眼見到,便想著給您送來了。”

    “蘇將軍?”王淑妃一聲冷笑,看著眼前的皮草,說道:“這樣寒冷的天,應該分發給將士才對。”

    隨后,王淑妃屏退左右,起身摸了摸桌上的貂毛,“陛下在前廷的慶功宴如何?”

    “蘇將軍大了大勝仗,不僅鼓舞了士氣,還收復了河曲,陛下很高興,連帶著三軍一同獎賞了,還有元帥府的長史,李先生。”林進忠回道。

    王淑妃聽后,眉頭微皺,“蘇家人,可都是長平王的支持者,如今立了這般功勞,長平王的地位,想來是無人能撼動了。”

    林進忠知道王淑妃在試探,“天下混亂,燕軍還占據著兩京,陛下需要倚仗這些武將,等到戰事平定,武將自然就被疏遠,飛鳥盡,良弓藏,屆時陛下身側所親近之人就只有娘子了。”

    “是嗎?”王淑妃再次冷笑,“自從那個山人來到靈武,陛下與他同吃同睡,形影不離,這些時日幾乎都不怎么踏入內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有龍陽之好呢。”

    “如果吾記得沒錯,扶持長平王的蘇家,也是李必一手舉薦的吧?”王淑妃又道,“只要他一直呆在陛下身側,那么長平王的地位便能一直穩固。”

    “娘子勿要急切。”林進忠道,他半瞇著眼睛,“老奴自小侍奉陛下,陛下是個什么樣的人,沒有誰會比老奴更清楚了,李必,就交給老奴吧。”——

    林進忠從內廷出來,準備返回李怏身側復命,至宮門口時,忽然被一將領叫住。

    “站住!”

    林進忠回頭,見是建平王李潭,于是叉手道:“三大王。”

    李潭穿著盔甲來到林進忠身側上下打量。

    林進忠與王淑妃與東宮長子向來不和,并且想讓次子取而代之,這些年的爭斗,李潭一直看在眼里。

    林進忠朝左右揮了揮手,命他們先回去復命,李潭倒也沒有阻攔。

    “大王深夜在此,不去慶功宴么?”林進忠笑瞇瞇道。

    “陛下命我值守,倒是你,不在陛下身側呆著,獨自跑到內宮中做什么?”李潭皺眉道,“又想與王淑妃密謀嗎?”

    面對建平王的質問,林進忠不慌不忙,也不惱怒,依舊笑瞇著一張臉,“朔方軍在榆林河繳獲了一批皮草,陛下命小人給淑妃娘子送來。”

    李潭對于林進忠的話自然是不相信的,他看著林進忠警告道:“天位已定,家奴,就該恪守家奴的本分。”

    林進忠依舊笑瞇著臉,“小人明白,長平王是陛下的長子,而今蘇家又立下如此大功,誰又敢有別樣的心思呢。”

    “哼!”李潭向來看不慣林進忠與王淑妃那種裝模作樣的嘴臉,“我兄長仁慈,能夠容下你們,不代表我也會仁慈。”

    “三大王,這里是禁中,小人身為內侍大監,有出入宮禁之權,但是三大王…”林進忠抬頭,“雖是皇子,卻早已成年,作為宗王,夜潛內廷,不合適吧?”

    李潭性子直爽,見林進忠威脅于他,遂想拔刀,林進忠見狀,眼疾手快的推了回去,再次警告道:“小人再勸一句,宮里頭眼線多,小人命賤,死不足惜,可是三大王與大王都是千金之軀,皇天貴胄。”

    “你!”李潭瞪著老奸巨猾的林進忠,“最好不要讓我察覺,你有所動作。”扔下一句警告,便轉身離開了內廷。

    林進忠看著李潭的背影,收回了卑躬屈膝的姿態,露出了陰險的嘴臉,“建平王李潭…”——

    ——元帥府——

    李潭回到元帥府,待慶功宴結束后,便將林進忠與王淑妃之事告知了兄長與元帥府長史李必。

    “林進忠與王淑妃自東宮時,就在密謀奪嫡,如今阿爺登基靈武,他二人侍奉御前,惺惺作態,若是留著,定會后患無窮。”李潭擔憂道。

    王淑妃的為人,整個東宮,沒有誰比李淑更加清楚了,若不是孝真公主相護,李淑恐早已被害。

    “阿兄,李長史。”李潭看著二人,“你們一個是自幼呵護我的兄長,一個是在陛下跟前提攜我的先生,林王二人狼狽為奸,李潭無以為報,原請替兄長與先生除此禍害。”

    “三郎,不要胡來。”李淑看著沖動的弟弟,連忙勸阻道。

    “三大王,如今天下未定,戰亂不休,實在不宜挑起內斗,一但您做出這樣的事,便會增加陛下的猜忌,對于大王以及蘇家,都不是利事,況且這并非人子所為,還望三大王暫且放下恩仇,此事,待兩京收復之后再做打算。”李必也開口勸道。

    李潭卻不愿意妥協,“這二人,一個是內侍,一個是妃嬪,都是陛下身側最親近之人,若等收復兩京,我們遲早都會被陷害。”

    見建平王如此沖動,李必嘆了一口氣,“十三大王正在趕回行在的路上,這種爭斗,他或許有解決之法。”

    李淑大驚,連忙追問,“先生所說,十三叔回京之事,消息確切嗎?”

    李必點頭,“霜雪將至,故人歸來。”

    李淑旋即起身,向李必拱手懇求道:“十三叔從何道回京,還望先生告知。”

    見李必不語,李淑又道:“李淑自幼便受十三叔照拂,于我而言,十三叔是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至親。”

    李必看著李氏皇族錯綜復雜的關系,父子間的信任還不如叔侄,于是長嘆了一口氣,“罷了。”——

    林進忠回到了李怏身側,在慶功宴結束后便將醉酒的皇帝護送回了寢宮。

    李怏本想去王淑妃處,想到自己一身酒氣,便還是回了自己的寢宮,路上,他坐著步輦,醉醺醺的問道:“差你送的東西,如何了?”

    “已經送妥了,娘子說眼下是戰時,這些皮草可以御寒,應當送給前線作戰的將士。”林進忠回道。

    “淑妃一向體貼入微,你和她從東宮時就一直跟著朕,這么些年過去,也吃了不少苦。”李怏嘆道。

    “小人打小就跟著陛下,沒有陛下,哪有現在的小人呢。”林進忠說道,“天底下沒有比您更仁慈的主了。”

    “前方打了勝仗,兩京收復有望,今日慶功宴上朕獎賞了不少將士。”李怏側頭看了看林進忠,“你一直跟著朕,朕幾番遇險,都是你在身側護衛,護駕之功,不可不賞。”

    “能跟在陛下身側侍奉,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林進忠連忙說道。

    林進忠的態度讓李怏很是滿意,他摸了摸胡須,說道:“眼下的朝廷,官位大多虛無,朕就賜卿一個名字吧。”

    林進忠當即跪伏,這樣的恩典他自然不敢推卻,“謝主隆恩。”

    李怏側身扶起林進忠,“朕于靈武登基,你忠心輔佐,往后就叫輔國吧。”

    “陛下。”林輔國激動得連連叩首,“陛下恩賜,小人無以為報,只愿今后一直追隨陛下左右,收復大唐江山,匡扶社稷。”

    “兄長啊。”李怏低頭看著林輔國,“朕自登位,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

    林輔國抬頭,“臣今日奉命前往淑妃娘子寢宮,出來時,在內廷碰見了建平王。”

    李怏聽到建平王,神情稍頓,“三郎?”

    “建平王似乎有些不悅,對臣也是滿懷敵意。”林輔國又道,“臣離開之前,建平王還告誡了臣一句。”

    “嗯?”李怏存疑的側過頭。

    “建平王說,天位已定,勿作它念。”林輔國低頭說道。

    李怏聽后深皺起了眉頭,“天位已定…”他冷笑一聲,“三郎向來愛護長兄,不過,朕還沒立太子呢。”

    林輔國又從袖中拿出一封來自宮外的密信,“陛下。”

    看到信上的內容,李怏便將建平王的事拋之腦后了,連臉上的醉意也清醒了幾分,“連千軍萬馬的敵營都困不住十三郎,這天底下,還有何處能困呢。”

    作者有話說:

    第193章 平胡曲(二十七)

    ——驛館——

    呼嘯的寒風猶如尖刀一般劃著人臉, 馬車離開河東道,剛一踏入朔方,天空中就飄起了雪花。

    文喜帶著蘇荷給的腰符, 順利進入了朔方境地, 榆林河一戰的事跡,早已在朔方傳開。

    荒無人煙的大漠里, 冰雪覆蓋,唯一這驛館還有煙火, 方圓數十里的行人都會在此駐足。

    一時間,驛館內歇腳的百姓或是傳遞消息的官差,都在談論此戰。

    “聽說了嗎, 大唐朔方軍在榆林河與六胡叛軍這一戰, 大獲全勝,不僅俘虜了偽燕的騎兵, 還繳獲了無數牛羊。”

    “六胡叛逆,豈敢與王者之師爭鋒。”

    “這次,總算是將陳濤戰敗丟掉的威名打回來了, 不愧是朔方軍, 神勇無比, 如今就是稱他們為大唐第一邊軍也不為過。”

    “聽說朔方節度使蘇儀在陳濤一戰受了傷,所以榆林河這一戰, 是他的女兒所統領的。”

    “是是是, 陛下的制書都已經傳檄天下了,現任朔方節度使正是前任節度使之女, 同時, 她還是圣皇十三子, 雍王李忱的結發妻子呢。”

    “哎呀, 不得了,救世間于水火,匡扶北唐社稷的,竟是一個女子。”

    “管他男女,只要能夠順利收復漢土,將長安與洛陽打回來就行。”

    官差們議論的話,傳到了旁側的方桌,文喜從后廚回來,端了一盤熱騰騰的胡餅。

    “娘子在榆林河打了勝仗,怎不見李郎臉上有所喜悅。”許合子看著李忱,臉上還是一如既往地平淡。

    “榆林河一戰的勝果,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李忱緩緩說道,“一戰立威,是福,也是禍。”

    轟!轟!轟!

    桌案上的胡辣湯因為地面抖動而泛起了波紋,驛館屋頂上的積雪也順著茅草震落。

    驛館外不遠處的雪地里印著交錯的馬蹄印,長平王李淑帶著數十人馬朝驛館駛來。

    陣仗吸引了驛館內歇腳的行人與官差,“喲,快看那邊,好像來了一群不得了的大人物。”

    文喜在第一時間就警戒了起來,看著馬背上熟悉的身影,回稟道:“郎君,好像是長平王。”

    就在眾人盯著驛館外的動靜議論時,李淑即命麾下原地駐扎,自己單獨騎馬前往驛館。

    “叔父。”李淑穿著紫袍,從馬背上跳下。

    “是圣人的皇長子,長平王。”

    原本安座觀看的官差,再也無法淡定,紛紛起身。

    “小人見過長平王。”驛館內的官差與百姓不顧地上清掃積雪后的泥濘紛紛跪下。

    于他們而言,長平王不僅是天家的皇長子,更是恢復太平盛世的希望。

    見李忱一桌無動于衷,便有官差開口提醒,“天下兵馬元帥長平王來了,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過來一起跪下。”

    為躲避追擊,李忱與許合子等人都換上了素服,而之前帶出的朔方軍,本就是文喜拿著蘇荷的手令借調的河東城防人馬。

    “民見官跪,本就是禮法,更何況是皇子。”見李忱等人無動于衷,那官差也不再多言,“一會兒問罪,可別怪我沒有提醒。”

    長平王走進驛館,先是扶起眾人,而后徑直向李忱走去。

    “十三叔。”李淑走到李忱桌前,恭敬的叉手道。

    長平王的動作,讓眾人震驚,文喜隨后說道:“禮法之中,可有做叔叔的給侄兒下跪的道理?”

    “十三叔?”驛館內詫異的目光幾乎在同時聚集在李忱身上,“圣皇的十三子,雍王李忱…”

    所有人在驚慌過后齊刷刷的朝李忱跪了下來,“我等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王寬恕。”

    李忱皺了皺眉,在她的示意下,許合子與李十二娘將一眾人扶起。

    “民無過錯,何跪之有?”李忱問道眾人,“常言民貴君輕,社稷方能永存,然而做起來卻不是如此,正因為說與做不一致,所以我們才弄丟了疆土,而今李唐的天下,得賴百姓求存,我是逃難之人,包括整個李家都是,能回到這一方歸宿,應該是我們跪謝你們才對。”

    “國難當頭,臣民只有一家親,才能夠實現真正的興復。”李忱又道。

    雍王的一番說辭,令眾人頓悟,“漢人在這片故土上生活了數千年,這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為了后世子孫,我們也絕不會屈服于胡賊,即使只剩下血肉之軀,也要拼死捍衛國朝的尊嚴。”

    李淑自然也聽得明白,他看著李忱,眼里充滿了敬佩,“王叔,侄兒奉陛下之命,前來接您回行在。”說罷,他便將藏在懷中的手爐遞給了李忱。

    李忱看著眼前大侄兒,自離開長安之后,已經一年有余了,這一年里,李淑的變化不小。

    李忱伸出手,輕撫著李淑的頭,小聲說道:“你的心意,叔父知道。”

    李淑帶著人馬前來迎接并非李怏的意思,而是李淑主動奏請,為的就是防止有小人作祟。

    李淑走到李忱身后,主動推起了輪車,文喜與許合子等人見狀并未跟上前。

    “父親不再是從前的父親了。”李淑邊走邊道。

    “坐上那張椅子,人是會變的。”李忱回道。

    李淑放慢了腳步,為了與回紇聯盟,李怏親手將自己的女兒送去與回紇可汗和親,為了防備自己,將四萬唐軍葬送于陳濤,這些都是他心中已不可磨滅的痛楚,“所謂的權力,真的比我這個兒子,比大唐的社稷還重要么?”

    “超越禮法的權力的確會左右一個人,但那只是將人本來的私欲擴大,直到滿足才會停手,但貪欲,是無法滿足的。”李忱回道,“為了權力而爭奪權力,那么就會被權力所支配。”

    “當你得到一切,還能保持本心,那么權力,才真正由你所支配。”李忱轉過身,“人有私欲,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但要學會克制,要有限度。”

    “賢德之君,開明之主,并不都是沒有過錯的,能夠克制私欲,不偏聽偏信,便能達到。”

    李淑止步,看著眼前的馬車思索了片刻,隨后弓腰叉手道:“李淑不會成為父親那樣的人,大唐的基業,是歷代先祖用血汗所打下的,而不是皇帝一人僅有。”

    許合子與李十二娘商議了一番后,牽著馬匹從驛館內走出。

    “李郎。”

    李淑這才注意到二人,他看著眼熟的許合子,不由的驚訝了起來,但看到她們與李忱在一起后,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天空中再次下起了雪花,伴著寒冷的朔風,李忱伸出手接住一片,“相逢總會伴隨著離別,我留不住你們,但救命之恩永遠不會忘記。”

    “不會忘記恩情的,當是我們。”許合子回道,“我等風塵之人,早已厭倦朝堂上的爭斗,望君諒解。”

    李忱合上袖子作揖道:“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風。”

    二人相顧一視,福身回禮,“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駕!”兩個女子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后消失于風雪之中。留下的馬蹄印也漸漸被積雪覆蓋。

    “駕。”建平王李潭帶著原地等候的人馬走了過來。

    “十三叔。”李潭下馬笑嘻嘻的喊道。

    正準備登車的李忱愣了一會兒,李怏的兒子太多,除了李淑,李潭的叫喊,一時半會兒,連李忱都未曾反應過來。

    “我是李潭啊,十三叔不記得了嗎?”李潭說道。

    李忱這才想起來,“東宮的小魔王都長這么大了?”

    李潭從小就不安分,不喜歡宮中繁瑣的規矩,每次惹事后,都是長兄李淑出面袒護,如今也隨了幼時的性子,習得一身武藝,任職在軍中。

    “我現在是兄長的先鋒將軍了。”李潭拍拍胸脯自豪道。

    “王叔,上車吧,臨走之前,我派人通知了叔母,想必叔母知道后,也一定會趕來見您。”李淑提醒道。

    直到李淑提起妻子,李忱的內心這才有了明顯的變化,“好。”——

    ——朔方軍營·校場——

    朔方軍在榆林河取得勝利后,并未松懈訓練,為之后收復兩京做籌備,蘇荷還收編了新募兵,以及俘虜的番兵。

    回紇太子借查視回紇士兵為由,經常入營拜訪蘇荷。

    見蘇荷在校場與別將比武演練,回紇太子也帶著部將加入了其中。

    “蘇將軍。”

    演練臺上,蘇荷拽住渾進的胳膊,一個過肩摔將其按倒。

    “小進,你分神了。”蘇荷皺眉道,“若是實戰御敵,可容你分心?”

    渾進看著臺下的回紇太子,咬牙道:“將軍,回紇太子來了。”

    “蘇將軍好身手!”回紇太子拍掌道。

    蘇荷松開手,將渾進從地上拉起,“何事都不能成為分心的理由,即便是救人,也需在保證自己的安危之下。”

    渾進叉手點頭,“喏。”

    “殿下。”蘇荷朝回紇太子拱手。

    “蘇將軍的英勇,我親眼所見,然我麾下部將卻以蘇將軍是女子而不服氣,所以今日我特帶他們來見識見識。”回紇太子說道。

    “女子領兵,自古少有,一戰之勝,也恐是運氣。”蘇荷回道,“所以天下人習慣將女子弱化,但是蘇荷,偏要化腐朽為神奇。”

    “請。”

    “哈哈哈!”回紇太子笑了笑,“蘇將軍果然豪邁。”

    “他們都是我回紇的勇士,將軍不必留情。”回紇太子又道。

    幾個回紇將領相互對視后,推出一人上臺,只見在寒冷的冬天,他將上衣脫下,露出了粗壯的肌肉,上面還有許多刀疤,“回紇大將,車鼻施·吐撥裴羅請戰。”

    “請。”蘇荷拱手。

    面對身體強壯自己數倍的突厥人,蘇荷絲毫沒有緊張與害怕。

    比施吐撥裴羅更強壯的人她都交手過,所以第一眼時,她的心中便有了應對之法。

    初次交手,便令吐撥裴羅感到震驚,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其力氣比他們預想的要大得多。

    為給回紇太子留些顏面,蘇荷還特意留了手。

    回紇將領只在體型與力氣上稍占優勢,但速度與敏捷卻要遜色太多。

    蘇荷無法用掌力震退,便用肘部擊打四肢穴位。

    “蘇將軍!”元帥府一名親衛趕到軍營。

    “雍王已經平安回到朔方,長平王奉陛下之命出城迎接,特命小人前來相告。”

    聽到元帥府親衛的傳話,蘇荷便不再留手,片刻時間,回紇將領便抱著一支腿倒在臺上叫苦。

    “得罪了。”蘇荷走下臺,飛身上馬,連招呼都未打,便揚鞭離開了軍營,“駕!”

    剩下回紇太子愣在臺下,“蘇將軍,蘇將軍…”

    “殿下,失陪了。”蘇荷高興的揮手吶喊道。

    作者有話說:

    送別時的兩句詩是宋代的,還是蠻喜歡這種感覺的。古人的浪漫。

    李忱為什么對李淑那么好,是因為她在李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且比自己還要悲慘的翻版。

    第194章 平胡曲(二十八)

    李忱抱著手爐進入車內, “小淑,你與我一道吧,有些事, 還要問你。”

    “是, 叔父。”就這樣,李淑陪著李忱同乘, 并將李忱被關押在洛陽時,行在所發生的一切告知了李忱。

    東宮從前就有內斗, 這是李忱一直知道的,李怏自成年以來,與所有貴族男性一樣, 除了娶發妻衛氏, 還納了不少妾室。

    由于衛氏一直沒有嫡出子嗣,內宅的爭斗與奪嫡便越發激烈。

    “姑母說, 這是李家篡奪天下之后,上天降下的詛咒。”李淑道。

    李忱長嘆了一口氣,“自太宗朝開始, 大唐就從未有過長子繼位, 所以每次更替, 都會伴隨著腥風血雨。”

    “權力的寶座,會讓父子之間形成一道永遠不可磨滅的隔閡, 疑心之下的猜忌, 會使得君臣的身份永遠凌駕于父子之上,即便你沒有奪權之心, 但你擁有這個能力, 這, 便是疑心的開始。”

    “父子之情深, 莫過于太宗皇帝與其嫡長,然而盡管太宗厚愛,卻終究還是因為權力而刀劍相向。”李忱拍了拍李淑,“當你得到一些常人難以擁有的東西,必然也要舍棄一些他們所擁有的,這天下間,難有兩全之事。”

    李淑低下頭,“他不疼愛我,所以防備也是理所當然,但先祖的社稷,不能夠這般妄為,必要之時,我會做出選擇的。”

    “駕!”

    “吁!”馬車忽然驟停,駕車的文喜激動的回頭道,“郎君,是娘子來了。”

    李淑旋即起身將李忱扶出馬車,蘇荷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疾馳在風雪中。

    “吁!”駿馬高高揚起前肢,停在了馬車前。

    李忱站在馬車上,隔著一道寒風,與馬背上的妻子迎風相望。

    時間仿佛于這一刻靜止,攙扶的李淑與駕車的文喜都未敢作聲。

    除卻被綁時的短暫相見,二人已經離別了太久,一想到許合子所說李忱在洛陽時的苦難。

    這位征戰沙場,成名天下的將軍,竟濕紅了眼眶。

    李淑跳下馬車,替蘇荷牽住韁繩,“叔母,馬給我吧。”

    蘇荷這才回過神,下馬將馬鞭遞給了李淑。

    扶著李忱的文喜見蘇荷過來,便也松了手。

    在寒冷的風雪中,重逢之人緊緊相擁,蘇荷扶著李忱回到了馬車內。

    文喜笑了笑,揚鞭高喊,“郎君與娘子可要坐穩了,駕!”

    自朔方軍東出以來,已有一年之久,這一年里,蘇荷都是枕戈待旦,從未有過松懈之時。

    而今,她終于可以放下防備,依偎在李忱的懷中,盡情的呼吸著她身上那清淡又極為舒適的味道。

    蘇荷身上穿著比武時的短褐,在寒冷的冬天略顯單薄,“北方的天寒,怎這般著急就出來了?”

    蘇荷搖了搖頭,“我是習武之人,不怕這點冷的,倒是李郎,才不過短短數月,就消瘦了如此多。”

    李忱摟著妻子,“這天下間,哪有比戰爭之地更刻苦的。”

    蘇荷伸出手,一把抓住李忱的手,將粗布袖卷起,看到了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除此外,李忱身上還有一些傷,但都是較輕的皮肉傷。

    但即使是皮肉傷,也讓蘇荷尤為心疼,“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血債血償。”

    李忱收回手,摸了摸蘇荷的腦袋,“都是做將軍的人了,哪能這般沖動。”

    “將軍也是人。”蘇荷說道,“也有自己的私情。”

    “七娘。”李忱忽然摟住蘇荷,“謝謝你。”

    突如其來的謝,讓蘇荷有些不知所措,她伸手拍了拍李忱的后背,回道:“還記得從前我說過的話嗎?”

    “掌控亂世終究要靠武力,所以馬背上的一切,我會替你去做。”蘇荷又道,“這是我內心所想,并非玩笑之語。”——

    ——靈武郡——

    雍王李忱的回歸驚動了朝野,大多人都難以想象,作為朔方軍統帥的丈夫,榆林河一戰,燕軍大敗,而身處敵營的李忱,又是如何安全逃離的。

    為顯重視,李怏特意派內侍監林輔國帶著人馬出城迎接。

    馬車駛入城內,林輔國笑瞇著一張老臉上前,“小人內侍監林輔國,見過雍王、長平王、建平王。”

    建平王李潭一向厭惡小人,自然沒有什么好臉色,蘇荷性子也直,所以只有李忱肯與之搭話。

    李忱掀開車簾,“輔國?當真是個好名字。”

    林輔國半瞇著雙眼,“這都是陛下對小人的恩寵。”

    “陛下自東宮起,林監就侍奉左右,陛下對林監的信任,怕是無人能出其右,輔國二字,當配。”李忱說道。

    “能得主子信任,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恩幸。”林輔國又道,“陛下已在禁中等候,請雍王隨同小人前去謁見。”

    “有勞。”

    由長平王與建平王兩位皇子護送的車架,格外引人注目。

    靈武的百姓紛紛走出家門觀望,街道上很快就聚滿了圍觀的人。

    “車內坐是誰啊,這般大陣仗,竟讓兩位皇子護送。”

    “莫不是陛下吧?”眾人紛紛猜測。

    馬車停在了宮門外,最后換成了輪車,李忱一身粗布麻衣從車內下來,更加引得眾人議論。

    直到眾人看見蘇荷,這個在榆林郡黃河邊上打了勝仗的傳奇女將,即便脫下盔甲,靈武郡的百姓依然能夠辨識。

    蘇荷與李忱舉止親密,加上兩位皇子的恭敬,很快就有人猜到了李忱的身份。

    “是蘇將軍的丈夫,陛下的親弟弟,圣皇的十三子。”

    “我記得,關中與中原兩地大旱時,就是這位親王散資接濟百姓的。”

    蘇荷推著李忱來到了靈武郡臨時搭建的宮城,此時的李怏早已與文武百官等候在議政的大殿中。

    殿門前鎮守的,是效忠于天子的禁軍,曾是西北戍邊的軍隊,受召入京后,便編入了神策軍中。

    除朔方軍外,李怏手中還有一支由安西以及河西、隴右等邊軍組成的禁軍。

    長平王雖為元帥,但禁軍卻直隸于皇帝。

    禁軍將二人阻攔在殿外,“謁見天子,當沐浴更衣以示尊敬,豈能粗服而入。”

    蘇荷有些生氣,本想開口斥責,卻被李忱阻止。

    “這是陛下的意思嗎?”李忱問道。

    禁軍一時間愣住,一旁的林輔國旋即大怒,指著禁軍斥責道:“放肆,這是陛下的親弟弟,況且朔方節度使就在旁,你沒長眼睛嗎?”

    阻攔的禁軍校尉有些慌張,他驚恐的回道:“末將只是按規矩例行公事…”

    “陛下的旨意就是規矩。”林輔國道。

    “喏。”

    林輔國轉過身,對著李忱哈腰陪笑道:“這些禁軍都是由邊軍新組成的,不懂規矩,還請雍王不要怪罪。”

    “國家的生死存亡,靠的就是這些邊軍,規矩?”李忱低頭一笑,“只有解決溫飽,才會思考秩序。”

    “您說的是。”林輔國彎腰道。

    殿外的喧嘩,驚擾了殿內的文武,就在李怏派人出殿查看時,蘇荷已經推著李忱來到了大殿之上。

    殿內有許多曾經并不受重用,但是對大唐有著絕對忠誠的大臣。

    現在他們匯聚于此,組建成了新的朝廷,成為了新帝運作國家的棟梁。

    李怏穿著只有天子才能穿的黃色袞龍袍,高高坐在御座上,兄弟二人再相見時,已然從手足變成了君臣。

    這些都在李忱預料的之內,皇權改變了李怏太多,不管是李怏還是老皇帝,又或是歷代先皇,他們身上都有著共同的影子。

    李忱從輪車上起身,蘇荷扶著她,一同跪拜,“雍王李忱,叩見陛下。”

    李怏激動的從御座上起身走下,他扶起李忱,熱淚盈眶道:“朕總算等到你了,十三郎。”

    在抓扶下,李怏不小心碰到了李忱手臂上的傷口,察覺到弟弟臉上輕微的痛苦后,李怏連忙將他的衣袖掀起。

    隨后便看到了右手手臂上那條長長的刀痕,傷口剛剛結痂,顯然沒有過去多久。

    “這是叛賊做的?”李怏挑眉問道。

    李忱將手縮回,“臣無礙的。”

    “這段時日苦了你了。”李怏說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你和長原都回來了,朕就又多了一個助力。”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群臣齊賀。

    “吾弟自幼聰慧,有臥龍之才,而今北歸,必能助朕一舉收復山河。”李怏拉著李忱向眾臣說道。

    “昭昭有唐,天俾萬國!”

    “昭昭有唐,天俾萬國!”

    之后,李怏拉著李忱足足敘了半天的舊,本想留李忱居住于禁中,卻被蘇荷闖進殿搶了回去。

    對于久別重逢的夫婦二人,李怏也不好奪情,況且現在他還需要仰仗蘇荷,于是便命長平王與長史李必將二人送回蘇宅。

    新的朝廷之中,有不少曾是李忱的故交,其中包括教授過他的先生嚴真清。

    為了避嫌,李忱并沒有急于去拜訪幾位先生,而是隨妻子回到家中探望岳丈。

    李必帶著李怏的賞賜也來到了蘇宅,蘇氏兄妹皆在。

    “陛下說,封爵不變,只是現在朝廷財政緊缺,所以停止了食邑的發放,至于官職,若是雍王有意,可隨時上奏陛下。”

    “請李真人替我謝過陛下。”李忱回道。

    轉達完圣喻,李必并沒有著急離開,在李忱的示意下,蘇荷支開了幾位兄長,將李必帶到書房,還細心的替二人帶上了房門。

    搖曳的燭火照耀著兩個年輕人的臉龐,“長原兄,辛苦了。”李忱親自烹上一壺茶作揖謝道。

    “眼下戰事未平,而朝中暗潮涌動,你實在不應該在此時回來的。”李必說道。

    李忱搖頭,顯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內人性直,難以周旋其中。”

    “江南縱有好去處,卻也只是孤雁難鳴。”李忱又道。

    作者有話說:

    第195章 平胡曲(二十九)

    李忱的話, 讓李必大為驚訝,“十三,這些年, 你變了許多, 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蘇將軍能事事以你為先,必是因為以心換心。”李必又道, “看來當初何公說的不錯,與你交友, 誠意為先。”

    提起何公,李必長嘆了一口氣,“那時候, 你還只是個少年, 卻已有沉穩之色。”

    “何公故去,我在這世間的摯友, 便只剩你一人了。”

    李忱聽著好友的感慨,斟滿一壺茶遞上,“我聽小淑說, 這段時間, 陛下待你甚厚, 親如密友。”

    “李某一介山人,何蒙天心信任。”李必搖了搖頭, “陛下待我親密, 只因亂世需要能臣罷了,這些時日我多次保舉長平王, 已遭陛下不悅, 等兩京收復, 時局穩定, 我便會再次隱退。”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兩京之事,你從敵營回來,想必已經有了瓦解之法。”李必看著李忱又道。

    李忱點頭,“帝王家的父子隔閡,不止在北唐,那偽燕也是如此,稍加挑撥,便能成仇,收復兩京,也只在朝夕。”

    “想必這些,都在你的計策之中吧,包括深入敵營。”李必說道,“你倒是當真心狠啊,從我來到靈武,蘇將軍就追問個不停。”

    李忱搖頭,“不是我想入敵營,而只是順水推舟,畢竟入了虎口,棋差一招,便要永墮深淵。”

    隨后李忱取出一張向蘇荷討來的羊皮地圖,“回來的路上,我就已經分析了當下的局勢,兩京隨時都可以收復,但這并不是最穩妥的辦法,想要一勞永逸,還需先斷絕叛軍的退路。”

    李忱指向范陽,“眼下大唐的兵馬以戍邊的朔方軍為主,加之河西、隴右、安西以及支援的各地外邦蕃軍,這些兵馬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來自于塞外極寒之地,他們常年戍邊,必是耐寒而畏暑,眼下我軍取得大勝,正是士氣高漲之時,如果能夠趁機攻取范陽,將叛軍困于中原,成合圍之勢,便能一舉殲滅,戰爭也能就此而止。”

    “眼下我剛回來,內人與岳丈一家又都在軍中,陛下一定不會聽從我的建議,所以到時候,還勞煩長原兄向陛下獻此策。”李忱又道。

    李必看著地圖,輕嘆道:“陛下眼里只有兩京,恐怕就算我去勸說,也無法改變陛下的心思。”

    “總得試一試。”李忱又道,“眼下施寺明靠著三千人馬復陷河北,將叛軍的退路重新打通,如果先取兩京,那么戰爭,將會無休無止。”

    “我盡力而為。”李必道——

    ——洛陽——

    十二月深冬,陸慶緒回到府邸,只因御醫不小心弄疼了傷口就被他棍棒相加。

    “滾!”

    “滾!”

    陸慶緒吼道,并將屋內的陳設通通扔了出去。

    侍奉的婢女被嚇得逃離出了屋子,幾個心腹將領在一旁勸阻,也挨了他的打。

    是夜,中書侍郎顏莊從宮內出來后就直奔晉王府,卻沒有想到在府中碰到了高上

    二人曾經互為陸善的左膀右臂,雖沒有什么矛盾,但各自立場卻不是不同的。

    高上更忠心于皇帝,故而所得到的信任與恩賞都比顏莊多。

    “高侍郎?”書房內,顏莊看著晉王榻前對坐的高上皺起了眉頭。

    “先生,高侍郎是寡人請來的。”陸慶緒解釋道。

    “顏兄,你我共同輔佐陛下成就霸業,如今這后繼之人,也當共同輔佐才是。”高上笑瞇瞇道。

    高上的話,再明顯不過,晉王顯然已經將他拉到了己方陣營。

    對于高上的選擇,顏莊并不意外,但讓他驚訝的是,一向暴躁的晉王,竟然會放下身段拉攏一個自己仇恨的人。

    “大王,李忱現在何處?”顏莊急忙問道,“榆林河一戰的唐軍主帥,正是李忱的妻子。”

    聽到顏莊的問話,陸慶緒更加惱怒,顏莊大驚道:“人沒了?”

    “為了防止有人救走李忱,寡人特意做了兩手準備。”陸慶緒道,隨后他將禁軍弓.弩手的箭簇拿出,“卻沒有想到出賣之人,竟是寡人的父親。”

    “那尸首呢?”顏莊又問。

    陸慶緒搖頭,“等我的人馬趕到時,那些尸首早就被清理干凈了,只剩下幾具掉落在溝谷的曳落河尸體與我麾下的親兵。”

    “這…”顏莊愣住,“若沒有見到尸首,恐是有人故意栽贓,想要離間大王與陛下。”

    “此事,恐怕的確是陛下所為。”高上忽然嘆道,隨后便將那日陸善夢醒后的事情向陸慶緒敘述了一遍,“陛下驚悸而起,醒來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命禁軍前去安國公主宅殺了李忱,當時晉王正在前線帶兵,下官深知如果陛下這般做了,必會傷父子和氣,故而開口相勸。”

    “沒有想到…”高上挑眉。

    陸慶緒拍桌,“我就知道,他的話,從來就是個屁!”

    “大王息怒。”高上連忙道,“而今兩軍對峙,兩國之戰,豈能因為一個毫無權勢的宗王而變,即便李忱的妻子是唐軍主帥,在國與家之間,也必然不會選擇家。”

    “那眼下怎么辦,榆林河一戰后,我軍士氣低落不說,陛下對我也已失去了信任,不僅剝奪了我帶兵的權利,還將我軟禁于府邸。”陸慶緒氣餒道。

    “大王勿要灰心,您是嫡長子,只要沒有犯錯,陛下就不能逾越禮法,改立其他皇子。”高上道。

    “改立…”陸慶緒猛然一驚。

    一時的失勢,讓他幾乎走投無路,于是便想起了那個錦囊,他連忙起身,不顧身上的疼痛,在蹀躞帶懸掛的挎包里找到了李忱給的錦囊。

    “大王在找什么?”顏莊與高上疑惑道。

    陸慶緒將錦囊拿出,“這是我領命出征前,李忱交給我的。”

    “那唐廷皇室給的東西,大王怎可相信吶。”顏莊驚道。

    “李忱給我之時,他的生死還掌握在我的手中。”陸慶緒說道,“諒他那個時候,不敢跟我耍花樣。”

    陸慶緒將錦囊打開,卻發現里面裝著一把用木頭雕刻的斧頭,已經斷成了兩半。

    “這是什么意思?”陸慶緒看著兩位先生,不解問道,“一把破斧頭?”

    高上仔細瞧了一眼,“這是斧鉞,象征權力與殺戮的斧鉞。”

    顏莊摸了摸胡須,“斧鉞斷裂,他是想教唆大王弒君吶。”

    聽到弒君,陸慶緒不僅沒有恐慌,反而雙目一橫,殺心頓起,“他對我從來就沒有滿意過,與其被困在這府中等死,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顏莊摸著胡須思索了片刻,眼下的形勢,父子已經反目成仇,除了取而代之,便再沒有破解之法了,“兵權一直在陛下手中,宮中還有禁軍…想要弒君,談何容易。”

    說罷二人都看向了高上,“高先生,你素來與陛下親近。”陸慶緒道,“可有法子?”

    “下官明白大王的急切,雖說陛下的病已經到了雙目失明的程度,但畢竟是武人,下官一介書生,恐不能萬全,”高上叉手回道,“下官有一計。”

    “先生有何良策?”陸慶緒忙問。

    “陛下身側的大監李褚兒。”高上道。“李褚兒本出身行伍,卻被陛下弄成閹人,自陛下患疾以來,李褚兒時常遭到打罵,心懷怨念,他是陛下身側最親近的侍臣,陛下的命令,都是由他傳達,有調度禁軍之權,如果有他的幫助,一定事半功倍。”

    “真是天助我也。”陸慶緒聞言大喜,“李褚兒一事,就有勞先生了,如寡人能繼承大統,諸位的擁立之功,寡人定不會忘記。”——

    ——靈武郡·蘇宅——

    將李必送走后,蘇荷回到書房收拾桌案,李忱靜看著窗外的飄雪,而后盯著妻子在燭火下忙碌的身影。

    “嗯?”突然被人握住手的蘇荷,疑惑的側過頭,“怎么了?”

    李忱搖了搖頭,輕輕將妻子拉到懷中,“明天再收拾吧。”

    蘇荷笑瞇瞇的伸出手,她捏了捏李忱的臉,“你看你,這段時間都瘦了多少。”

    李忱抱著妻子蹭了蹭,“瘦了,好等娘子投喂呀。”

    “你以為你是小白呢…”蘇荷一愣,“哎呀,我們的小白。”

    “小白在瑾舟哪兒。”李忱回道,“早在潼關失守前,我就將他們都送走了。”

    蘇荷輕呼了一口氣,她看著李忱,不僅是瘦了很多,連原先白凈的膚色也黝黑了不少。

    “有一件事,李真人跟你說了嗎?”蘇荷躺在她的懷中抬頭問道。

    “什么?”李忱不解。

    “是跟張貴妃有關的。”蘇荷道。

    聽到張貴妃,李忱意會,“是馬嵬驛之變吧。”

    蘇荷點頭,“張氏一族在馬嵬驛,幾乎被滅族,包括張娘子,也被…他,賜死于驛館。”

    聽到賜死二字時,李忱的神情有一絲恍惚,她握住妻子的手,“也許對她而言,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你不難過嗎?”蘇荷問道。

    “七娘希望我難過嗎?”李忱反問。

    “我不希望你難過,但我覺得,你應該難過。”蘇荷回道,她抬起手,撫摸著李忱的臉頰,“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即便只是朋友,聽到死訊,也是會難過的吧?”

    李忱將妻子摟進懷中緊緊相擁,“當我開始畏懼死亡,便說明我心中,有了超越生死的牽掛。”——

    ——靈武郡·孝真長公主宅——

    李忱回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孝真公主的耳中,在得知長平王親自出城迎接后,孝真公主心中的隱憂便更加深了。

    “他竟然能從燕軍手里逃脫,太不可思議了。”孝真緊捏著不甘心的手說道,“這樣的人,留在朝中,簡直是個無法預料的隱患。”

    李淑知道孝真公主一向不喜歡李忱,于是便沒有插嘴調和,只是自顧自的用著晚膳。

    “我在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孝真公主對于李淑的裝聾作啞顯然很是不滿。

    “在我面臨生死,即將暴露身份之時,是十三叔抱著病體入宮,跪在承歡殿前向祖父求情,整整一天一夜。”李淑放下手中的筷子,紅著眼睛說道,“姑母想讓淑兒說什么呢?”

    “還是說,姑母想讓淑兒為了權力,做一個薄情寡義之人,將一切有恩之人都趕盡殺絕,也包括姑母您嗎?”李淑抬頭問道。

    啪!——

    一向強勢的孝真公主,當即出手怒扇了李淑一巴掌。

    “為什么,你要像你母親那樣?”孝真公主朝著李淑怒吼。

    然而剛吼完,孝真公主卻又有點后悔,畢竟李淑是她撫養長大的孩子,她顫抖著右手,看著李淑酷似其生母的側顏,“我不要求你跟姑母一樣怨恨這個家。”

    “但如果某一天,讓你,在姑母與你十三叔之間,選擇一個,你會選誰?”孝真公主問道。

    “我是李家的子孫,這一點我從未忘記,但是姑母給了我生的希望與活下去的勇氣,給了我所缺失的一切,所以在我的心中,您是無人能替代的。”李淑抬頭回道。

    作者有話說:

    最后的回答就是答案,但同時也是李淑悲慘的開始。

    李淑有點戀愛腦,但是有底線,頭腦也很清晰。

    孝真公主從頭到尾是個比較瘋批的人物哈(也很可憐)

    看她給李淑灌輸的思想,都是不要相信任何人,想要成為帝王,就要絕對狠心。

    李淑的母親跟孝真是摯友,這里也有故事(文里不會提,因為是配角的配角了,開放式,自由想象)

    第196章 平胡曲(三十)

    ——朔方軍營——

    在蘇荷的陪同下, 李忱來到了軍營,自出任節度使以來,蘇荷幾乎全天都呆在營地, 親自操練士卒, 為收復兩京做準備。

    自蘇荷在榆林河一戰成名之后,其身世便免不了要被人好奇, 李忱自然也就被眾多士兵知曉了。

    原朔方節度使蘇儀的乘龍快婿,圣皇第十三子, 也是諸多皇子之中,才能最出眾的一個。

    當李忱踏入營中,蘇荷麾下的部將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比試趕來迎接。

    那回紇太子聞言, 更是跨上馬就急匆匆的來到了軍營。

    作為蘇儀的女婿, 陪同妻子回門之時曾到過朔方,因此部將們對于李忱并不陌生。

    “雍王。”

    “雍王。”

    蘇荷推著李忱, 在她身上的視線半刻也不曾離去。

    剛打了勝仗的朔方軍營,將士們士氣高漲,營內的氣氛也十分熱鬧。

    李忱的出現引來了將士們的好奇, 圍觀的同時, 自然少不了議論。

    “都回去操練!”忽然, 李懷恩朝嘈雜的人群大呵一聲。

    “蘇將軍。”回紇太子騎馬來到軍營,“聽聞蘇將軍的丈夫…”

    話還未說完, 回紇太子便瞧見了蘇荷身側的李忱, 不由的眼前一驚。

    只因李忱坐在輪車上,有些孱弱, 并非一個健全之人。

    蘇荷見到回紇太子, 俯下身在李忱耳側小聲嘀咕了幾句。

    李忱旋即推著輪車上前, 作揖道:“禮過太子殿下。”

    “你是?”回紇太子皺眉。

    “殿下, 這是我夫君,陛下的親弟弟,雍王李忱。”蘇荷代為回道。

    回紇太子再次愣住,李忱的相貌儒雅清秀,與帶兵作戰的蘇荷截然相反。

    大唐尚武,這讓他感到很是奇怪,他原以為像蘇荷這樣的女子,喜歡的會是如她父親那般的英勇之人。

    回紇太子旋即回禮,盯著李忱打量道:“早聽聞蘇將軍提起過閣下,今日一見,果然是不同凡響。”

    李忱自然聽得懂回紇太子的話意,“大道三千,殊途同歸,世間千萬人,該成為什么樣的人,不能因世俗而定。”

    “殿下可知,文臣武將,皆有所長,像公孫衍與張儀這樣的文弱書生,難道就不是大丈夫了?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聽到李忱的話,回紇太子大笑了起來,“昨日,陛下說你有臥龍之才,小王很是好奇,于是特來拜訪,以貌取人,是小王目光短淺了。”

    “我敬重勇士,如您的妻子,同樣,我不會因此而看不起力量薄弱之人,既然你是皇帝陛下的親弟弟,而我與陛下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那么你也算是我的兄弟。”回紇太子又道,“先前是我冒犯,希望你不要計較。”

    “殿下不遠千里前來援助大唐平亂,若是計較一些無謂的瑣事,便是我們的不是了。”李忱回道。

    “好,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回紇太子見李忱如此大度,很是高興道,隨后他便命部下牽來一頭肥羊,“來來來,賢弟北歸,這高興的日子,豈能沒有酒肉。”

    “那就沾殿下的光,卻之不恭了。”李忱道。

    回紇太子的秉性并不壞,加之作為盟軍,所以蘇荷才會與之搭理。

    而蘇燁蘇爍兩兄弟卻沒有那般大度,“七娘,這雍王怎就與回紇太子稱兄道弟起來了,那太子明顯對你有意。”蘇爍道。

    蘇荷用手肘推了推兄長,“二哥,大敵當前,回紇對我們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樣挺好的,”蘇荷又道,“再說那回紇太子也并非胡攪蠻纏之人,我的事,說清挑明即可。”

    帳內,回紇太子不但親自烤羊,還將羊身上最肥美的部位割下給了李忱。

    “賢弟,剛剛你說什么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我不大明白。”回紇太子望著剛從洛陽逃回的李忱說道。

    “這是戰國時期,頂尖謀士在諸侯國中間的威懾力。”李忱回道,“可比之千軍萬馬。”

    “謀士?”回紇太子驚訝的看著李忱。

    李忱笑了笑,“我請兄長看一出戲,兄長很快就會明白了。”——

    乾德二年正月,李怏將繳獲的牛羊宰殺,用來犒勞軍士,共賀新年。

    就在北唐君臣在朔方慶賀新年一片祥和之時,燕國的都城洛陽,卻是烏云壓城的一片死寂。

    正月初一,陸善身穿袞冕來到明堂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然而禮儀剛過半,卻因疾病發作而中止。

    大燕皇帝突然昏厥于明堂,從御座上摔下,引得眾臣大驚。

    在高上與顏莊的挑唆之下,大宦官李褚兒決定加入晉王陣營,行刺燕皇陸善。

    正月五日,李褚兒假借陸善的口諭,將段皇后與十一皇子囚禁于中宮。

    晉王陸慶緒與中書侍郎顏莊帶著麾下死士闖入宮中,禁軍見之,無一人阻攔。

    陸慶緒一臉肅殺之意,持刀立于殿外,李諸兒則執刀入殿,眼里藏不住的殺意讓侍奉的宮人害怕得不敢動彈,也不敢吱聲。

    “水,水…”此時的陸善已經雙目失明,在遲遲呼喚不得后,便拿起一旁的空杯朝外砸去,“狗奴才!”

    這一砸,恰好砸到了李褚兒的額頭,李褚兒想起自己身上數不清的舊傷,以及成為閹人后所遭受的恥辱,新仇舊恨,讓他再也無法忍受,于是快步上前一刀捅入陸善腹中。

    “啊!”長刀入腹,鮮血瞬間噴涌而出,陸善驚恐萬狀,“誰,誰,誰!”

    劇痛之下,他伸手想去摸自己的佩刀,卻被李褚兒一腳踢走。

    “禁軍何在,禁軍何在!”無論如何呼喚,始終不見有人進來,陸善只得抓著床簾,將之扯了下來。

    掙扎間,陸善抓到了李褚兒的手,憑借著觸摸之感,發現果然是有家賊在害他,“褚兒?”

    在摸到手之時,陸善的內心更加憤怒了,他想到了刺殺的諸多人選,有晉王,有顏莊,但唯獨沒有料到是自己最親信的近侍,“為什么?”

    “為什么?”李褚兒眼里充滿了怨念,“我從十幾歲離開契丹跟著您,這些年里,我對您一直忠心耿耿,可您卻親手葬送了我身為男人的權力,讓我沒有尊嚴的活著,從那天開始,我對你的仇恨,就已經無法消除了,我盡心盡力的侍奉你,也只是為了等到今天。”

    “不…”

    未等陸善求饒,李褚兒心一橫,順著刀口直切腹部,大腸與鮮血一同流出,榻上再沒了聲響。

    得手之后,陸慶緒與顏莊方才入內,三人合力將陸善的尸首用床簾包裹,藏匿于殿內。

    “暴君死后,寡人便將繼承大統,如若爾等膽敢泄露今日之事,寡人定將滅族。”做完這些事后,陸慶緒告誡侍奉燕皇的左右宮人。

    就這樣過去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中書侍郎高上假意入宮面見皇帝,沒過多久便從殿內退來,并拿著一份詔書前往朝堂宣布,“陛下御體欠恙,已再無法理政,特傳圣喻,立嫡次子晉王為皇太子監國理政,并即皇帝位,尊陛下為太上皇。”

    為保證在事情泄露之前順利繼位,控制局面,陸慶緒的登基典禮舉行的十分匆忙,連服冠都是用的舊服。

    在顏莊與高上的輔佐下,陸慶緒最終登上了那張寶座,站在了權力的最頂端。

    對于皇后段氏,陸慶緒依舊將其軟禁,并使其母子分離,同時又將段氏一族控制住,并通過加官進爵來收買朝中的人心。

    待局面穩定后,才向天下宣告太上皇駕崩,燕國也因此進入國喪期間。

    而輔佐他登基的兩位功臣,也順理成章的接管了朝廷的軍政大權,顏莊不僅升任御史大夫,還冊封為了馮翊郡王。

    至于高上,陸慶緒在得逞之后,卻并沒有實現當初的承諾對他封賞,而是讓他屈居于顏莊之下,依舊擔任侍中——

    陸善的死訊傳至朔方后,李忱暗中派出人馬于各地散布陸慶緒弒父之事,使得燕國境內人心惶惶。

    李怏得知陸慶緒弒君一事后,頓感惶恐,于是連夜召見林輔國,將寢殿內的近侍全部調換,加派心腹死士值守。

    又于第二日清晨召見朔方節度使蘇荷,認為陸善的死正是收復兩京的好時機,便想要催促其出兵。

    蘇荷便向李怏諫言,先取河東,“河東郡居兩京之間,扼叛軍要沖,只要拿下河東,取長安便如探囊取物。”蘇荷指著沙盤說道。

    “并且叛軍在攻取河東之后,繼續任用大唐的官吏鎮守各城,臣可以趁叛軍內亂之際,派遣細作潛入河東,與投降叛軍的大唐官吏聯絡,只要陛下許以功過相抵,不再追究其投降之責,讓其歸附大唐,作為我們的內應,那么拿下河東,就輕而易舉了。”蘇荷又道。

    榆林郡一戰,蘇荷余威還在,李怏于是同意了蘇荷的建議,“不過,諸道關口要塞,都被叛軍占領,層層把控,蘇卿要如何潛入河東?”

    “河東之地,山路崎嶇,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隘道。”蘇荷回道,“此事,就交給臣吧。”

    “好,河東一戰,就有勞蘇卿了。”——

    乾德二年正月下旬,蘇荷率軍至上郡,李忱以軍師的名義隨行,并將一副地圖交給了蘇荷,蘇荷當即派遣細作潛入河東,得到一眾守城官吏響應。

    正月二十日,蘇荷整頓三軍,從上郡洛交縣拔營向河東進軍。

    為了安全起見,蘇荷將李忱留在了上郡,自己連夜帶著人馬分兵進取馮翊郡。

    “戰場刀劍無眼,七娘一切小心。”

    “我歸來之時,必是河東收復之日。”

    燭火映照的營帳中,已經穿上鎧甲的蘇荷,向李忱保證安全回來后便拿著佩刀匆匆出了營。

    二月十一日,蘇荷兵分兩路,親自率軍進取河東,唐軍的聲勢驚動了守城軍官。

    守城將官見蘇字大旗,紛紛揭竿響應,河東司戶韓玉等唐官更是在城內拔刀起義,斬殺叛軍數百人,并打開河東城門迎接唐軍。

    鎮守河東的叛軍大將崔佑見之,當即發兵攻城欲奪回,并派人阻擋唐軍。

    最終,在靈寶大破哥舒撼的叛軍大崔佑大敗而逃。

    唐軍乘勝追擊,崔佑逃至安邑縣,而安邑守將也早已接受朝廷的招撫,見燕軍敗逃,于是打開城門,暗中命城樓上蟄伏的弓箭手準備。

    待叛軍進入城中,安邑守將一聲令下,“放箭!”

    此時城門已閉,城中叛軍驚慌逃竄,但各個出口都被封鎖,最終全部慘死于箭下。

    城外的崔佑見之,大罵守將,“爾等悖逆之徒,不得好死。”

    守將站在城樓上,“我們本就是大唐的臣民,只不過因為叛軍用了殘忍的手段逼迫我們歸附,如今大唐的兵馬來了,反賊也很快就會被消滅。”

    “崔將軍,你也是漢人,及時醒悟吧,不要再為胡賊效命了。”

    崔佑大笑,河東與長安皆是他帶著人馬打下的,唐廷又怎可能容得下自己,“強弓既已拉開,可還有回頭箭之說?”

    于是率殘部往南而逃,“駕!”

    作者有話說:

    昨天李淑的回答是有兩個意思啦,他雖然有點戀愛腦,但是沒有喪失理智,也不會恩將仇報。(要相信李忱看人的眼光。)

    前文說過,李淑是親情,權力都想要的人。

    而他的悲劇,是孝真公主造成的(瘋批之所以是瘋批,是因為她眼里只有權力,其他一切,都在權力之下)這一點很像下一本書中女主的性格。

    第197章 平胡曲(三十一)

    自叛軍之中傳出陸善嫡次子陸慶緒弒父奪位之事后, 李怏終日處于惶恐之中。

    長平王李淑在朝,支持者眾多,不但有朝臣更有朔方軍, 其權勢更甚弒父的陸慶緒。

    李怏擔憂自己的處境, 在疑心之下,拒絕與長子長平王相見。

    李必得知后入宮勸諫, 卻讓李怏更加惶恐,不但不與長子相見, 還派遣宦官前往元帥府進行監視。

    三子建平王得知,不顧長兄勸阻,直沖入禁中質問作為父親的天子。

    “兄長為陛下殫精竭慮, 從長安西逃再到陛下靈武登基, 哪一件事,不是兄長作為人子、人臣盡心盡力而為。”李潭站在李怏的榻前, 不但不行跪拜禮,反而怒氣沖沖的質問道,“陛下在逃亡途中遇險, 也是兄長舍命相護, 陛下怎能因為叛軍的所為, 就懷疑自己的長子呢?”

    兄長孝心,李潭一直看在眼里, 他實在氣不過父親的做法, “陛下在東宮的這些年里,圣皇疑心之重, 屢屢打壓東宮, 又有奸相作祟, 謀害于您, 皆是兄長想方設法化解危機。”

    “兄長是什么樣的人,難道陛下作為父親不知道嗎?”李潭質問道,“那叛軍之子陸慶緒乃一暴虐胡兒,陛下怎可將兄長比做于他?”

    面對三子忤逆近似罵喊的質問與頂撞,李怏大怒,“你這是什么態度,又是以什么身份責怪朕?”

    李潭瞪著憤怒的眼睛看著父親,“臣只是見不慣陛下的做法,防人之心不可無,然而兄長是您的親子啊,大唐已到了四分五裂的地步,陛下不思興復之事,卻于行在防備親子,挑起內斗,國家危難之際,這是一個帝王該做的嗎?”

    “混賬!”李潭的直言徹底激怒了李怏,他起身朝這個比他還高半個頭的兒子重重扇了一巴掌。

    被打后的李潭更加理直氣壯,他紅著雙目,“林輔國與王淑妃曾在東宮多次陷害兄長,陛下卻充耳不聞,王淑妃欲讓南陽郡王李溪取代于兄長,難道這些陛下都看不出來嗎?我看陛下眼里只有皇權,根本無心收復社稷。”

    “來人!來人!”李怏暴怒,朝殿外大聲喚道,“禁軍,拿下這逆子。”

    只見林輔國帶著兩個身穿甲胄的神策軍進入殿內,“拿下。”很快便將建平王李潭擒住。

    李潭見父親不但不聽勸諫,還善惡不分,于是大吼道:“林輔國與王氏都是奸佞小人,陛下親小人遠賢臣,如此昏庸之舉,與晚年的圣皇又有何不同。”

    “帶下去!”李怏盛怒的眼神中忽然生起一絲殺心,“將其打入天牢。”

    “陛下息怒。”建平王被帶走后,林輔國上前寬慰道。

    李怏扶額坐在榻上,“我怎么會生出這樣的兒子。”

    “建平王也是為了其兄長平王,才會做出如此沖動之舉。”林輔國道,“皇子手足情深,這對皇家而言,是好事。”

    “手足情深?”李怏抬起頭。

    林輔國見李怏眼里的疑心越來越重,于是瞇眼繼續說道:“長平王與建平王的兄弟之情,整個朝中都知道,建平王武藝超群,又十分驍勇,陛下想委任建平王為兵馬元帥,建平王得知后,便去找了李長史,將此職讓給了長平王,心甘情愿成為兄長的左右手,軍中對建平王也是稱贊一片。”

    “三郎自小就爭強好勝,習得一身本領。”林輔國的話,讓李怏再一次起了殺心,“他在軍中的聲望,的確是要蓋過大郎的。”

    “陛下?”林輔國故作驚訝的看著李怏。

    李怏抬頭,“長平王生性沉穩,但是建平王…”

    “三大王是記仇之人。”林輔國又道,“三大王少時,小人按照陛下的吩咐,對其嚴苛了些,而這些往事,三大王到現在還記著呢,否則對于小人,三大王也不會如此厭惡。”

    李怏按著額頭,他再次想起了叛軍在洛陽傳出的事,眼里滿是驚恐,他忽然一把握住林輔國的手腕,“這些天,朕反復做著同一個噩夢,背叛朕的,都是至親至愛之人。”

    林輔國被突然一抓,難免有些心慌,他強裝鎮定的說道:“陛下,現在禁中里三外三層都是禁軍,就算有人有心擁護長平王造反,也不可能闖入禁中的。”

    “有心?”李怏瞪圓了雙眼,想到三子剛剛的辱罵之言,于是心一橫,“朕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即便是錯殺,也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威脅,兄長明白嗎?”

    林輔國皺眉,“陛下是說建平王嗎?可建平王畢竟是您的兒子。”

    “當他幫著兄弟指責朕時,他就已經失去作為人子的資格。”李怏狠心道。

    “陛下。”為怕日后李怏后悔而追究,林輔國假意再勸。

    “你不用說了。”李怏揮手道,“朕也不愿意殺自己的兒子,可今日的事,你都看見了。”

    林輔國閉上眼,叉手道:“無論陛下想做什么,小人都會站在陛下身側。”

    李怏抬起手,猶豫了一會兒后閉眼揮下,“建平王潭,忤逆不孝,欲謀害長兄,賜…自盡,以謝天下。”

    “喏!”林輔國叉手領命——

    李怏之所以如此匆匆抉擇,正是因為此時李忱與蘇荷都已離開行在前往河東前線。

    元帥府一眾部將得知后,皆趕入禁中為建平王求情。

    長平王李淑得知三弟李潭背著自己去找父親討要說法而獲罪,便也不顧孝真公主的百般勸阻,執意前往禁中為弟弟求情。

    “你還看不懂嗎?”孝真公主罵道,“你以為陛下為何會選在今天動手,難道僅僅是因為沖撞,就能夠讓一個父親殺了自己的兒子嗎?”

    “扶持你的朔方軍在外征戰,他這是在警告你!”孝真公主又道。

    “可是三郎是因我而獲罪。”李淑回道,“我做不到見死不救。”

    “讓李潭獲罪的,是他與你相反的性格,以及他對你的忠誠,遠遠超過對于身為君王的父親,這才是他獲罪的原因。”孝真公主又道,“現在無論誰去,都救不了李潭。”

    “李氏一族,在處置兒子之上,從未手軟過。”

    “不管如何,三郎都是因我入獄,即便沒有希望,我也要爭取。”李淑最終沒有聽從孝真公主的勸阻,“駕!”

    然而當他來到李怏歇息的寢宮時,卻被殿外的禁軍阻攔。

    “陛下有旨,今日入謁者,一概不見。”

    李淑只好長跪于殿前,邊叩首邊求情,“請陛下開恩,請阿爺開恩,饒了三郎吧。”

    “請阿爺開恩,饒了三郎吧。”

    “如果阿爺要治罪,就請治孩兒的罪。”

    求情聲傳入殿內,李怏聽得有些心煩意燥,最終命人宣召了長平王。

    李淑入殿,慟哭求情道:“請阿爺收回成命,饒恕三郎。”

    李怏負手背對著李淑,“大郎…”

    “陛下。”李淑抬頭,“如果陛下是因為不放心臣,執意要殺建平王,那么臣愿意用臣的一切,來換取建平王的性命,這樣一來,陛下就再也不用擔憂有人會威脅到您。”

    “放肆!”李怏轉身怒呵。

    只見李淑解下金帶,脫去了郡王的紫袍,將元帥印交出,“懇求陛下,饒恕建平王。”

    李怏指著額頭泛紅的李淑,諸子當中,論才能與德行,都只有長子算得上是出色,作為帝王,他既不愿儲君的勢力超過自己,同樣也不想過早放棄這樣一位繼承人,“你…”

    之所以賜死建平王,只是因為建平王易怒的性格,以及對于兄長的忠誠甚至超過父親。

    “阿爺如果是害怕三郎會做出沖動之事,大可以褫奪爵位,讓他遠離朝廷,遠離您,為何一定要如此絕情呢?”李淑問道。

    李淑忽然愣住,“朕…”然而等他感到懊悔時,卻為時已晚。

    奉命前往牢獄宣旨的內侍監林輔國已經完成了旨意,正在回來復命的路上。

    “陛下,林內侍回來了。”宦官通報道。

    林輔國踏入殿內,看著一身白衣的長平王,朝李怏悲痛道:“陛下,請節哀。”

    李怏退后了幾步,旋即坐了下來,他似懊悔的低著頭,不敢去看自己的長子。

    李淑怒瞪林輔國,林輔國有些心虛的走到御前,彎下腰在李怏身側小聲嘀咕了幾句。

    正是因為這幾句話,讓原本生有一絲懊悔的李怏,突然狠下了心,“他既不尊我這個父親,那么我也沒有這樣的兒子,以庶人之禮葬了吧。”

    “喏。”

    李怏看了一眼李淑,沒有說一句話便起身離開了,而離去的方向,正是王淑妃所在的內廷。

    李淑看著涼薄的父親,對于兒子的死,眼里冷漠得沒有一絲悲哀。

    李淑拾起衣物,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大殿,聽到弟弟的死訊,整個人就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

    長平王李淑回到孝真公主宅后便大病了一場。

    病好后,李淑決心除掉林輔國與王淑妃,于是找到元帥府長史李必商議。

    建平王之死,也讓李必惶恐不安,面對長平王的沖動,李必勸阻道:“大王難道看不見建平王之禍嗎,怎可如此沖動。”

    “建平王之禍,一定是林輔國在背后作祟,他不敢直接除掉我,但是我身邊之人,他一定都不會放過,我擔心繼建平王之后,林輔國會對先生下手,我是為先生憂。”李淑回道。

    李必搖頭,“王不必擔憂于我,我與陛下曾立下約定,等助朝廷平定叛亂、收復京師,我便會歸隱山中。”

    聽到李必要歸隱,李淑更加憂心道:“先生若是離去,那么我的處境將會更加危險。”

    李必再次搖頭,“王且記住,這天下間能保住王的,是王的叔叔雍王,而非必也。”

    作者有話說:

    第198章 平胡曲(三十二)

    建平王李潭被賜死后不久, 河東就傳來了捷報。

    “河東大捷,朔方節度使蘇荷率軍平定河東。”

    李怏聞訊既高興,卻又開始有些擔憂, 河東收復后, 意味著兩京就在眼前,如此功勞, 又該如何獎賞。

    “長原。”李怏拉著李必坐下。

    “河東捷報,這是喜事, 陛下何以如此愁苦?”李必問道。

    “朕有隱憂啊。”李必嘆道,“朔方軍自出征以來便屢立戰功,蘇儀受傷后, 其宰相、節度使一職皆傳其女, 如今蘇將軍繼平定河曲后再收河東,等兩京收復, 我該如何封賞呢?”

    李怏所擔憂的是,蘇荷所統領的朔方軍立功太大,已到了沒有官爵可以封賞的地步, 一但沒有了封賞, 那么勢必會引起不滿。

    “自古以來, 官皆能者而任,而賜爵以酬功, 漢、魏雖推行郡縣制, 然仍有實賜功者土地,并以世襲, 此制至前朝未有更改, 而至國朝建立之初, 雖按舊制, 然天下還未一統,封爵也都是虛名,有食實封者,也只是食邑錢糧而已,太宗年間,曾有過恢復古制,分土為王的決策,卻被百官議止,故以官賞功,但此制有二害,非才則廢事,權重則難制。”李必回道。

    而李怏最擔心的便是權重難以制衡,蘇荷身為女子,并且是宗王的妻子,定然是不可能在朝堂之上坐而論道,站在權力中樞的。

    然而國家正處戰亂之時,李怏又不可能不對其論功行賞,“長原所言,正是朕的隱憂。”

    “有功之臣,雖居大官,然而卻不能惠及子孫,光靠萌恩,惠利少之又少,故而有功者皆趁有權之時以邀利,無所不為,如陸善那般,無端挑起邊疆戰事,只為一己私欲,且陸善之所以造反,皆是因圣皇年事已高,又與當時為太子的陛下您不和,如果圣皇采取實封,以百里小國相賜,或許陸善就不會反叛了。”李必繼續說道。

    “長原是說采取古制,以土地實封?”李怏挑眉。

    李必點頭,“國朝疆土,與古時相比,幅員遼闊數倍,就算是分爵土以賞功臣,縱然是大國,也不過幾百里,與小郡無差,對于陛下而言,不難節制,然對于人臣來說,卻是萬世之利的恩榮。”

    李怏的神色有些凝重,李必看出來后,嘆道:“與節制權臣相比,郡縣小國的威脅難道會更大?”

    “況且陛下隱憂的是朔方軍勢大,這幾場戰爭下來,朔方軍的心,早已經在主帥身上,陛下既然已難節制,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李必又道,“待天下平定,天下十道節度盡歸陛下,又何懼區區朔方?”

    李怏雖然有些無奈,但眼下也沒有其他辦法,比起能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權臣,分賜的地方封國的確是威脅性要小很多,并且能安排眼線時刻掌握動向,也能用人質來做約束。

    “如果兩京能夠順利收復,那么吾就按長原所說,對有功的將領進行封賞。”李怏道。

    “陛下!”林輔國笑瞇瞇的邁入殿內,“河南捷報。”

    李怏瞬間大喜,“念。”

    乾德元年末,叛軍南下,再次舉兵進攻雍丘,然而損兵折將甚多,卻遲遲無法攻下,于是轉戰寧陵。

    “叛軍主將楊朝勇率兵進軍寧陵,委巡院經略張荀派部將領兵迎戰于卞水,大破楊朝勇部,殺叛將二十員,斬首萬余,寧陵大捷。”

    河東與河南的捷報相繼而至,李怏大喜,“朕果然沒有看錯張荀。”

    李必也賀喜道:“張公曾是東宮屬官,受奸相排擠出京,正因為此,所以河南才一直沒有淪陷,這也算是國家因禍得福。”

    “要賞,要重賞。”李怏道,“快快宣幾位宰相入殿,朕要親下敕書封賞張荀。”

    “喏。”林輔國叉手應道。

    乾德二年春,寧陵一戰,張荀因功升任河南節度副使,隨后率部退守淮陽郡——

    ——河東——

    奪下河東后,蘇荷當即派人分兵駐守,并安撫受戰爭迫害的河東百姓以及災民,并將河東勝利的消息向南散播出去,短短數日,便有無數叛軍漢人將領前來歸附。

    河東一戰,重創叛軍,使得蘇荷與朔方軍的名聲,再震天下。

    “吁。”

    蘇荷勝仗歸來,李忱出帳相迎,勝利雖在預料之中,但刀劍無眼,蘇荷又喜歡沖鋒在前,故而每次出征,李忱都無比的擔憂。

    “我回來了。”

    回來之前,蘇荷還特意在河東城中沐浴更衣,將身上的血腥味洗凈才去見李忱。

    二人在帳前緊緊相擁,李忱在蘇荷的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除去他送給妻子的香囊,還有澡豆與花瓣沐浴的味道。

    李忱檢查了一下蘇荷,確認沒有受傷后,柔聲摸頭道:“傻丫頭,平安歸來就好。”

    “剛好行軍到了一處有水的地方,況且我聽人說戰場上的肅殺之氣太重,對于體弱與不善武者不好。”蘇荷說道,“容易折壽。”

    “上天知我功業未成,不會這般早就將我收去的。”李忱樂觀的說道。

    蘇荷將李忱推入賬內,一邊卸甲,一邊玩味道:“妾身打下了河東,不知夫君有何賞賜?”

    論及賞賜,李忱卻是眉頭一皺,河南寧陵一戰,新帝封賞了張荀。

    然而河東一戰對于朔方軍的封賞卻并沒有下來,“陛下賜死了建平王。”

    原本嬉笑著討賞的蘇荷忽然呆滯住,因為都在軍中,所以蘇荷與建平王的相處要比長平王還多。

    天子登基靈武,于關中剿滅叛軍時,還曾一同并肩作戰過。

    “為什么?”蘇荷不敢相信自己所聽,“那可是他的親兒子。”

    李忱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站在權力的最頂端,疑心這種東西,會讓人六親不認。”

    “那他這樣的做法,與連殺三子的圣皇有何區別。”蘇荷皺眉道,“拋開建平王的身份不說,他是在平定關中之戰中立下了首功的功臣啊,作為一名武將,不清不楚的死去,并且劊子手還是自己的父親,這樣的屈辱,如何能夠忍受。”

    盡管對于建平王的死,李忱也十分痛心,但是這樣的事,出現在李家,震驚之余卻又在意料之內。

    在這個愚昧又腐朽的時代,人心究竟可以自私到何種程度,是旁人永遠也無法猜透的。

    “今日他敢殺了三子,明日又是否會手刃長子呢?”蘇荷問道。

    “或許某一天。”李忱回道,“但我回來,就是為了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李忱伸手將妻子攬入懷中,“朝中的事,你不必擔心。”

    蘇荷挑眉,“陛下才登基多久,就開始手刃親子,而你只不過是他同父的兄弟。”

    李忱握著妻子的手,“七娘,現在的你,已經成為了我最大的護身符。”

    蘇荷輕皺眉頭,“我與朔方的兒郎們在前線浴血奮戰,守護的是天下,而不是這樣的君王,我從小就不喜歡束手束腳的規矩,更討厭儒家的學說,如果李怏敢對你如何,那么這李姓家臣,不做也罷。”

    “將軍,將軍!”一名傳信將官闖入內,而后便看到了帳內這旖旎的一幕。

    卸下盔甲的蘇荷,如美嬌娘一般坐在李忱的懷中,四目相對,臉上還略帶嬌羞。

    這群跟隨蘇荷出生入死的將官,見慣了蘇荷在疆場上的殺伐果斷,卻不知自家將軍,竟還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蘇荷也是一驚,不由得臉紅了起來,于是連忙從李忱身上離開,負手咳嗽了幾聲,“咳咳。”

    倒是李忱顯得格外云淡風輕,她回頭朝將官道:“你們蘇將軍難道沒有教過,進門前先敲門嗎?”

    將官尷尬的不敢動彈,他低著頭叉手連忙認錯,“末將知罪。”

    “好了,到底是什么事這么急?”蘇荷一臉嚴肅的問道。

    “陛下有旨,不日將調集大軍匯攻長安,命將軍分兵鎮守河東,即刻整頓兵馬,聽候朝廷的調遣。”將官回道。

    “知道了,下去吧。”蘇荷揮手。

    “喏。”

    “匯攻長安?”李忱皺眉。

    “河東已取,進攻長安有何不妥嗎?”蘇荷見李忱一臉憂心的樣子。

    李忱搖頭,“看來,我讓長原兄獻的計策,陛下并未聽從。”

    說罷,李忱嘆了一口氣,她拉著妻子的手,頗為無奈道:“這場戰爭,不知何時才能休止。”——

    乾德二年,二月初,新帝李怏移駕至鳳翔,并命河西、隴右河西、安西及西域諸國之兵前來鳳翔,準備收復兩京,與此同時,江淮之地的糧餉也調往了漢中。

    長安百姓聽聞新帝已至京畿鳳翔,紛紛從城中逃出歸順唐軍。

    就在各路軍隊集結完畢時,元帥府長史李必入賬向李怏獻滅敵之策。

    “蘇將軍既已取河東,兩京勢在必得,臣請派安西及西域蕃兵進軍東北,從歸州、檀州兩地南攻范陽,直取叛軍巢穴,以斷絕叛軍后路。”李必在沙盤上調動旗幟,將自己的計劃展示給李怏觀看。

    然而李怏眼里卻只有丟失已久的兩京,“兩京乃是大唐龍脈所在,現在大軍已調集完畢,江淮的庸調也到了,經房貫陳濤之敗,兩京再不容有失,現在我們應該集強兵直搗叛軍腹地,一舉收復兩京,而不是舍近求遠,讓安西的兵馬奔襲數千里冒險去攻打范陽。”

    李必知道李怏現在急于收復就在眼前的長安,于是解釋道:“陛下集結所有兵力收復兩京,的確是能夠攻下,然而河北已經再度失陷,叛軍往東北逃走后,一定會東山再起,屆時我軍又將陷于險境,況且現在朝廷主要依靠的精兵是西北邊鎮與西域諸胡以及朔方軍,這些將士常年戍邊塞外,性耐寒而畏暑,而現在已是盛春時節。”

    “一戰過后,叛軍雖敗出兩京,卻仍能收攏殘兵逃歸范陽老巢,到那時,關東暑熱,朝廷派去東征的官軍一定無法忍受,不但戰力有所下降,還會有人逃回西北,無法滅敵,而這時,叛軍便休兵秣馬,卷土重來,如此一來,天下將征戰不休。”

    “不如先用西北的兵馬趁勢攻取叛軍巢穴,待斷其退路,便能徹底將之消滅,天下方得真正太平。”

    盡管李必將利弊分析的十分透徹,卻仍然沒有說動急功近利的李怏,他迫切想要回到長安。

    “吾已下詔集兵,收復兩京,就在當下,況且吾已派信使前往成都,待收復長安,便要迎接圣皇回朝,不能再等了。”李怏揮手拒絕道。

    “陛下!”

    “我意已決,長原不必再勸了。”李怏揮手道。

    作者有話說:

    第199章 平胡曲(三十三)

    河東于寧陵兩地戰報傳回洛陽, 而在北方戰場,施寺明與蔡熙共率十萬大軍圍攻太原,卻被李光必僅用幾千兵馬擊退, 并被斬首一萬余人, 這接二連三的兵敗戰報,讓剛剛登基的陸慶緒震怒。

    幾乎與其父一樣, 陸慶緒的性情十分暴躁,每遇戰事不順時, 便會鞭笞宮人來發泄怒火,左右侍奉之人皆恐懼不已。

    “不僅河東丟了,十萬人圍太原, 還被反殺萬人, 河南一個小小的雍丘城,竟打了整整一年, 死傷無數,到今天都還沒有拿下。”各地傳上來的軍報都被陸慶緒撕成了粉碎,“朝廷養這些狗奴才有什么用?”

    “唐軍調集大軍, 正往洛陽而來, 照這樣下去, 長安遲早也要丟。”

    顏莊從旁相勸,“陛下息怒, 長安有陸守忠將軍鎮守, 唐軍想奪回,沒有那么容易, 況且施將軍收復了河北, 打通了我們與范陽的聯系, 即便是做最壞的打算, 也還有退路。”

    “千秋偉業不可能一蹴而就。”顏莊道,“唐軍急于求成,這對我朝來說,其實是好事。”

    “接連戰敗,這是好事嗎?”陸慶緒氣道,

    “陛下,崔佑將軍回來了。”宦官入內通報道。

    河東正為崔佑所鎮守,陸慶緒聞言大怒,“敗軍之將,還回來做什么?”

    “陛下。”顏莊再次相勸,“崔將軍曾兵敗哥舒撼于靈寶,為朝廷拿下了潼關,進而取得長安,河東的失敗只因時勢,崔將軍原是先帝的人,陛下初登大寶,需要武將輔佐,這次兵敗,陛下如能赦免,并加以重用,崔將軍必會臣服,這樣一來,陛下就多了一個打天下的助力。”

    “讓他進來。”陸慶緒不情愿的揮手道。

    崔佑肉坦入殿,跪拜請罪道:“敗軍之將,前來請罪,請陛下治臣守河東不利之罪。”

    丟了河東,陸慶緒自然不悅,所以也沒有好臉色,顏莊見狀,只好代為說話。

    “河東的戰事,陛下已經聽說了,都是一些跳梁小丑,在敵我之間反復,才導致河東失守的,不能怪崔將軍。”顏莊半瞇著眼睛說道,隨后又將其扶起。

    “崔將軍是大燕的功臣,河東本就是將軍帶兵打下來的,陛下豈會因為此事而懲治國家的棟梁。”顏莊又道。

    崔佑見只有顏莊在說話,不禁抬頭看向御座上的陸慶緒。

    在顏莊的示意下,陸慶緒終于開口,“罷了,河東丟了就丟了吧,崔將軍也不用過分自責,朕初登大寶,需要崔將軍這樣的人才,朕想讓將軍做朕的天下兵馬使,將軍意下如何?”

    崔佑見自己兵敗之后不但被新帝寬恕,反而予以重任,于是對大燕更加死心塌地,“承蒙陛下不棄,臣愿為陛下效命,誓死追隨。”

    陸慶緒揮了揮手,長安那邊,已安排了陸守忠抵抗,如今讓他頭疼的,乃是退守淮陽的張荀。

    楊朝勇與林潮求援的奏疏一連上了幾道,這讓陸慶緒十分窩火,“河東對上的是強勁的朔方軍,失守也就罷了,但是雍丘是只有幾千殘兵鎮守的縣城,為何攻了這么久還攻不下?”

    “人在生死存亡之際,能夠激發出無限的毅力,唐軍的決心,已經遠超我們所想像。”顏莊解釋道。

    “狗屁!”陸慶緒罵道,“在絕對的兵力前面,朕不相信什么毅力,同樣都是血肉之軀,不可能堅不可摧。”

    “陛下…”

    “傳我的命令,讓尹子齊率所部精兵南下,與楊朝勇合兵進攻淮陽,朕就不信,十幾萬人還攻不下一個郡。”

    顏莊嘆了一口氣,“喏。”

    “陛下,唐軍已經集結,恐其偷襲范陽,斷我軍退路,太原那邊不可繼續僵持,當派人歸守范陽才是。”顏莊提醒道,“只要范陽還在,即便長安失守,我們也能東山再起。”

    陸慶緒聽從了顏莊的建議,“那就讓施寺明率部歸守范陽,留蔡熙繼續圍守太原。”

    “喏。”顏莊叉手,他看著陸慶緒,開口道:“先帝時,朝廷的軍餉調度之權,一直在高侍中手里。”

    “先生是怕高上不忠?”陸慶緒問道。

    顏莊低頭,陸慶緒遂揮手,對于沒有利用價值的高上,陸慶緒對他的信任,自然也不復從前,“朕下一道敕命,讓高上將朝廷的財政交與先生吧。”

    “陛下圣明。”顏莊勾嘴笑道——

    乾德二年春,偽燕新帝陸慶緒以大將尹子齊為汴州刺史、河南節度使,率同羅、突厥、奚等部共計十三萬兵馬進攻睢陽。

    淮陽郡守許元派人至寧陵向河南節度副使張荀告急,張巡遂自寧陵率所部三千人馬進入睢陽,與許元合兵,抵御叛軍。

    合兵之后,淮陽郡僅以六千八百人,抵御叛軍十萬余大軍。

    淮陽郡守許元以張荀為將,自己則退居于后,撫恤傷兵,調度糧草。

    叛軍的號角吹響,數萬人圍城,淮陽郡守軍與叛軍晝夜苦戰數十日之久,最終擒獲叛將六十余人,殺敵二萬,叛軍見無法攻下,只得退兵。

    繼南方淮陽戰場失利后,北方太原戰場也再度失利。

    施寺明歸守范陽后,留下蔡熙繼續圍攻太原,太原守將李光必聞訊,當即派出一支人馬出城攻打叛軍。

    太原一戰燕軍本就士氣低落,而施寺明一走,更是帶走了一部份精銳,僅面對少數唐軍,燕軍就方寸大亂,最終兵敗,死傷七萬余人,幾乎全軍覆沒,大將蔡熙僅一人身免逃遁。

    得知太原一戰燕軍全軍覆沒,陸慶緒當即斬殺了報信的燕卒。

    “七萬人,七萬人,連個只有幾千人馬的太原都攻不下,還有淮陽,淮陽!”陸慶緒急得在殿內反復踱步。

    “先生說的大業,在哪兒呢?”陸慶緒抬頭問道。

    面對連續兩任性格暴躁,且十分極端的君主,顏莊此時也很是無奈,“陛下,眼下戰事雖不利,但大燕的根基尚在,當初先帝攻取兩京后,為保后路,便將搜刮來的財帛珍貨都運回了范陽,當務之急是守好范陽。”

    “不是讓施寺明去守了嗎。”陸慶緒道。

    “只要范陽還在,大燕就不會敗,而先帝運回的那些錢財,足以支撐帝國運作,即便唐軍現在奪回了兩京,也不過是座空城而已。”顏莊說道。

    “老東西把珍寶都藏到范陽了?”陸慶緒挑眉。

    顏莊點頭,“眼下蔡熙全軍覆沒,東北的將領之中,屬施寺明獨大,陛下派施寺明歸守范陽,那些財物恐怕…”

    “這些事情,老東西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先生既然知道為何不早說?”陸慶緒道,“如果我知道了,就不會派施寺明去接管范陽。”

    “臣也是在清算了戶部的賬目,問過高侍中才得知的。”顏莊回道,“此前這些事,都是高侍中在幫先帝處理,臣并不知曉。”

    “那將施寺明調至前線,再派其他人守范陽呢?”陸慶緒問道。

    “恐怕他不會聽從。”顏莊說道。

    “敢不聽從,那朕就親征,打到他順從。”陸慶緒甩袖道。

    “前線兵事節節敗退,如果這時朝廷與帶兵的武將再發生內斗,恐后果不堪設想。”顏莊勸道。

    “那怎么辦?”

    “封賞。”顏莊回道,“陛下眼下只能用封賞來穩住后方。”

    “現在我們只能寄希望于長安的戰事了。”顏莊又道,“陸將軍如果能再創奇跡,一舉擊潰來犯的唐軍,說不定戰事會有所轉機。”

    偽燕二年春,陸慶緒聽從顏莊的建議,加授施寺明為范陽節度使,封媯川王,命其鎮守范陽——

    盛春來臨,關中寒氣散去,開始回暖,風向也因此大變。

    ——京畿道·鳳翔——

    李怏最終沒有采取李必的計策,趕在燕軍增援前奪取范陽,而是派遣自己的心腹大將,關內節度使王司禮率軍屯于雍州武功縣,又命關內兵馬使蘇英義屯兵于武功東原,命衛尉卿、興平軍及鳳翔兵馬使王南德屯兵于西原。

    并降手敕,命朔方節度使蘇荷分兵渡河進攻潼關,時逢河東剛平,各地災民尚未安撫,城防未固。

    奈何君命下達,分身乏術的蘇荷,只得派其長兄蘇燁以及兵馬使李少光與部將王焯率軍渡河進攻潼關,為保潼關順利,又派部將李懷恩增援。

    乾德二年,二月二十二日,蘇燁冒險率軍渡河攻打潼關,首戰告捷,燕軍得知,遂發兵援救潼關,將一萬唐軍圍于渭水,蘇燁大敗,李少光、王焯戰死,死傷近萬余,蘇燁與李懷恩率殘兵抱馬渡渭水,時逢水深而湍急,唐軍淹死者不計其數,李懷恩只得退守河東。

    是月二十九日,叛軍大將陸守忠得知唐軍集兵于京兆府武功縣,準備圍攻長安,決定反擊,于是率軍連夜向西進攻武功。

    時逢蘇英義守武功東原,聞叛軍來攻,連夜御敵,然叛軍有備而來,攻勢迅猛,陸守忠部又曾兵敗唐軍于咸陽陳濤,故而士氣正盛。

    蘇英義最終戰敗,身中數箭而逃,屯兵于西原的王南德得,眼見東原戰敗,卻遲遲不不肯發兵救援,最終也為叛軍擊潰而敗退。

    關內節度使王司禮只得率軍退守扶風郡,叛軍士氣高漲,但并未追擊逃兵,而是率軍直逼大和關,僅離新帝李怏所在的鳳翔只有五十里遠。

    “叛軍出長安,連夜進攻武功,武功失守,關內節度使王司禮率軍退守扶風,叛軍已逼近大和關。”

    李怏聞言大驚,跟隨他來到鳳翔的一眾文官也都忐忑不安,“大和關離這里可是不足五十里呀。”

    至此,李怏也開始心慌了起來,因為就在前幾日,未嘗敗績的朔方軍也被叛軍阻擋在了潼關前,他看著李必,著急道:“長原。”

    “陛下,大和關險要,況且還有諸多精兵鎮守,一時間,叛軍是攻不下來的。”李必寬慰道。

    “那河東呢?”李怏又問道,“連從來沒有敗過的朔方軍都被叛軍擊退了。”

    “潼關易守難攻,加之河東剛平,朔方軍連夜渡水作戰,人馬俱疲,血肉之軀,如何能勝?”李必道,“叛軍若無法攻下大和關,必會北上河東,那時,朔方軍已休整完畢,必會為陛下帶來捷報。”

    作者有話說:

    第200章 平胡曲(三十四)

    到達鳳翔后, 李怏急于收復長安,催促各方出兵,導致兵敗, 而答應聯盟借兵的回紇, 卻在此時趁機向唐廷提出了條件。

    回紇太子帶著王廷來的書信面見唐皇李怏,“陛下。”

    正逢兵敗, 急需回紇兵馬援助,故而李怏對于回紇太子十分的客氣。

    “太子既與朕結為兄弟, 便不要如此稱呼了。”李怏道。

    回紇太子也不客氣,“兄長,我這次來, 是奉父命, 父親讓我全力協助兄長收復長安,不過, 收復長安后,土地與百姓依舊是大唐的,但是金帛與女人要歸回紇。”

    回紇太子的話一出, 讓帳內的宗室與眾臣皆怒, 尤其是長平王李淑。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都是我大唐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李淑的話還未說完, 就被李必拉了下去。

    “大王, 不可。”李必搖頭示意。

    李怏也怒瞪了長子一眼,回紇太子便又道:“回紇兒郎長途跋涉來到大唐, 舍命為陛下征戰, 總不能空手而歸, 如果陛下能夠答應, 我再將這一消息傳到軍中,他們必定會奮勇殺敵。”

    聽到這兒,無奈的李怏只好答應了回紇的請求,“只要能夠收復長安,金帛與子女盡歸回紇。”

    “謝陛下,回紇兒郎若知天心寬廣,洪恩浩蕩,必會盡全力協助大唐平此妖亂。”——

    乾德二年暮春三月,得知崔佑兵敗丟失河東被新帝寬恕,蔡熙兵敗后,也效仿崔佑逃遁至洛陽,想要通過歸附陸慶緒來保命,陸慶緒依舊赦免其罪,將之收入麾下,并命其帶兵反擊唐軍。

    是月,被擊退的叛軍大將尹子齊再度率軍進攻淮陽。

    張巡因功受朝廷封賞后,親自寫下表狀交于鎮守河南的宗室皇親,想為部下們請功。

    然而苦戰多日,他們等來的卻只有官職任命,而無賞賜,苦守城池,官誥就是一張紙,對現在的他們毫無用處,如今城中缺的是糧食與御寒的衣物,張荀大怒,寫信斥責宗王吝嗇賞賜,并將自己所得全部分與部下。

    數日激戰,張荀身上創傷無數,然而敵軍勢眾,淮陽郡拼死抵抗,卻遭到了皇室宗親的吝嗇相待,賞罰不公。

    面對十萬族叛軍,以及傷痕累累的守城將士,張荀深感愧疚,“荀受國恩,死所不辭,然而讓你們跟著我一起為國捐軀,但是得到賞賜卻不足以酬功,我很愧疚,也很痛心。”

    隨同張荀出生入死的將士們聽后,士氣高昂,紛紛請戰,“我等都是漢人,之所以追隨將軍來到淮陽,正是因此家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我們是心甘情愿為國家而戰,為自己的故土奉獻生命,讓子孫后代不再飽受戰火之苦,并不是為了封賞才來到這里的。”

    張荀見此,激動不已,他不知淮陽郡能守到何時,但一定會拼盡最后一滴血,于是命人將城中的牛宰殺,用來犒賞將士。

    吃飽喝足后,張荀打開城門,率領全軍出戰,“昭昭有唐,天俾萬國!”

    “大唐的兒郎們,隨我沖陣!”

    “殺!”

    與城池相望的叛軍,見淮陽守軍出城應戰的人數少得可憐,于是譏笑,“區區螢火也敢與日月爭輝?”

    因叛軍的輕敵,張荀看準時機,執旗高喊:“全軍出擊!”

    諸將直沖燕軍陣中,就在叛軍覺得勝券在握時,防線卻被唐軍輕易攻破。

    淮陽郡的守軍,都抱著視死如歸之心,國家興亡時激起的血脈,正在沸騰,那是融入骨血里的愛國情懷,只要侵略者不退,便會不死不休。

    叛軍大潰,驚恐退逃,此一戰,唐軍大勝,殺叛將三十余人,斬士卒三千余,追奔數十里。

    然而叛軍勢眾,次日卷土又來,并合軍十萬于淮陽城下。

    張荀率軍出城,晝夜激戰,屢屢將之擊退,叛軍雖勢眾,卻始終無法破敵,兩軍對峙淮陽城,相持不下——

    潼關一戰,蘇燁身受重傷,若非李懷恩力戰保全,恐蘇燁也要戰死于渭水。

    “駕。”

    左右攙扶著負傷的副將蘇燁來到營帳向蘇荷請罪。

    “末將攻潼關不利,一萬人馬,盡喪渭水。”蘇燁跪爬在地上,“請將軍治罪。”

    蘇荷并未上前攙扶,她看著地上兩具由將士們奮力搶出的部將尸體,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軍令如山,兵敗之罪不可饒恕,你的罪,之后再治。”蘇荷轉身道,“先回去療傷吧。”

    “謝將軍。”

    蘇荷蹲下身,將兩位部將的眼睛合上,隨后起身與一眾傷兵道:“諸位隨我到河東,經河東一戰本就人困馬乏,渭水之冷,猶如尖刀刺骨,潼關一戰,匆忙行軍,故有此敗,這是政令之失,非將士之過,此戰之仇,吾定當討回。”

    “我等愿隨將軍,征討叛逆,一雪前恥!”

    安撫好傷兵后,蘇荷疲憊的回到了帳中,此時李忱也隨軍來到了河東。

    李忱的手中正拿著一封今日剛到的密報,“武功失守,叛軍已逼近大和關。”

    “武功也失守了嗎?”蘇荷挑眉,接二連三的戰敗,讓她負重不堪,“阿兄帶去的一萬人馬,全折損在潼關了,若不是李怏急于進攻長安,又怎會如此。”

    “潼關易守難攻,且叛軍駐扎于陜郡,隨時可以增援,勝則奇功,故而敗也不足為奇。”李忱看著沙盤。

    蘇荷一拳砸在沙盤上,“一萬將士的性命,不能就這樣白白葬送。”

    李忱摩挲著手,思考了一會兒,指著沙盤提醒道:“大和關易守難攻,而我軍在潼關失利,不得已退保河東,河東乃進取兩京之要塞,在這種情況下,叛軍很有可能轉戰河東,七娘,你要早做防備。”

    “好。”蘇荷點頭。

    李忱按著她焦躁不安的手,“戰爭時有勝敗,不要太過心切,也不必過于悲觀。”

    “我知道。”

    乾德二年三月下旬,大和關唐軍因武功失守而戒嚴,叛軍大將陸守忠聽聞潼關得勝,朔方軍敗退河東,遂放棄大和關,率兩萬騎兵轉攻河東。

    修整完畢的朔方軍早已在河東等候多時,三月二十三日,蘇荷率全軍迎戰。

    待叛軍騎兵至城下,埋伏的陌刀手忽然從蟄伏的壕溝中殺出,將叛軍的戰馬馬腿斬斷。

    失去戰馬的騎兵,因為負重盔甲,而行動遲緩,蘇荷見時機成熟,于是擊鼓出兵,親率騎兵出城。

    燕軍大敗,此戰唐軍共斬敵八千余人,俘虜五千。

    陸守忠帶著剩余的幾千騎兵倉惶逃離河東——

    河東之勝,使局面轉危為安,李怏大喜,當即破例,以蘇荷進位司空,居大九卿之上,位列三公,又兼天下兵馬副元帥,派遣內侍孫之古為監軍,前往河東宣達旨意,命其率兵趕赴鳳翔。

    至德二年四月,蘇荷率軍離開河東,陸慶緒于洛陽得知后,便命大將李貴仁率騎兵五千阻擋朔方軍與唐廷大軍匯合。

    四月十三日,蘇荷率軍至雍州三原縣,得知叛軍來阻,遂派部將李懷恩、渾進于白渠設下埋伏。

    叛軍至三原中伏,死傷殆盡,慌亂之下,李貴仁跳入白渠,游水逃走。

    駐扎在扶風郡的王司禮,得知朔方大軍已進入京兆府,于是率軍與其合兵于長安西的咸陽橋。

    “蘇元帥。”王司禮如見到了救星一般,匆匆跨過咸陽橋,“下官總算等到您了。”

    蘇荷扶起王司禮,“王將軍不必如此多禮。”

    王司禮指了指附近的地形,“長安有八水環繞,叛軍雖被擊退,然而主力尚在,不宜急于進攻,不如進軍于潏水西岸。”

    “好。”蘇荷點頭,“長安的地形,王將軍比我熟悉。”

    想起地形,蘇荷遲疑了一會兒,她并未著急下令行軍,而是回到橋頭。

    “李郎。”

    此時的李忱正望著長安城的方向,從咸陽橋向東望去,便是長安城的便門。

    天子西逃當日,李忱就在便門之上的城樓望著,以親征的名義,卻做著棄城逃亡之事。

    “當時天子倉惶入蜀,走的就是此道。”李忱忽然開口說道。

    蘇荷愣住,她回頭看了一眼咸陽橋,差點開口罵了出來,“城池未破,上位者卻棄城而逃,要不是他拋棄子民偷偷逃離,我也不會被奸佞所擒,讓你平白為我受如此多的苦難。”

    “天子棄都城而逃,是害怕被擒,那么城官棄城而逃呢,不也是如此,但天子卻不會受到任何懲治,而城官卻有性命之憂。”

    “百戰之死,究竟為的是什么?”蘇荷看著跟隨自己來到長安的朔方將士們,因為天氣炎熱而難以忍耐。

    “臣子從君,戰士衛國。”李忱回道,“肉食者鄙,未能遠謀,故而匹夫受累,君王可以更替,這是臣子們的事,但國不能亡,這是天下人的事。”

    蘇荷輕嘆一聲,她走到李忱身側,“剛剛關內節度使王司禮說要駐扎于潏水西岸,李郎覺得如何?”

    “潏水在長安西南,王將軍想的是與朝廷大軍從四面夾擊。”李忱回道,“朔方將士耐寒而畏暑,馬上就要進入盛夏,這場仗,不好打,你要小心。”

    蘇荷點頭,朝副將吩咐道:“傳令下去,向潏水進軍。”

    “喏!”

    叛軍大將陸守忠與李貴仁兵敗后退入長安城內,屯精兵于長安西清渠,并向洛陽陸慶緒求援。

    乾德二年,五月六日,在監軍孫之古的催促下,蘇荷率軍向長安進發,至西清渠遇陸守忠部,與之交戰。

    五月六日下午,叛軍援軍趕赴長安,與陸守忠左右夾擊,唐軍大敗,監軍孫之古被俘。

    蘇荷只得率兵退守武功,進攻長安失利后,蘇荷只身前往鳳翔向朝廷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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