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風起長安 > 200-220
    第201章 平胡曲(三十五)

    朔方軍與朝廷大軍合兵進攻長安卻兵敗清渠, 這一則消息讓在鳳翔的李怏徹底慌了神。

    為保戰事順利,求得安寧,李怏終日呆在行宮之內求佛問道, 又命數百僧道晝夜誦經不停。

    以至于蘇荷入見時, 被宮中這一場面驚住,念經的聲音蓋過了人聲, 大殿里坐滿了僧人與道士。

    “章相公,這?”

    繼房貫罷相后, 李怏便提拔了諫議大夫章鎬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章鎬一臉無奈,“陛下聽聞進攻長安失利,擔心叛軍會來犯, 故在禁中設下道場祈禱。”

    “荒謬!”蘇荷挑眉道, 她忽然想起了離開時李忱的囑咐。

    此次入朝請罪,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安撫皇帝, 讓其堅定收復之心。

    “蘇元帥請去見陛下吧,此事我會勸告的。”章鎬道。

    蘇荷來到殿前,林輔國見狀, 當即意會, “蘇司空請稍等。”

    “陛下, ”林輔國入殿叉手道,“司空、兵馬副元帥蘇荷入朝求見。”

    李怏正一籌莫展時, 蘇荷來到了鳳翔, “快,宣。”

    蘇荷入殿, 藏下心中的窩火, 跪伏請罪道:“兵馬副元帥蘇荷, 叩見陛下, 臣進攻長安不利,兵敗清渠,請陛下治罪。”

    對于兵敗李怏縱然不悅,然而他明白眼下正是用人之際,而蘇荷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一但換下蘇荷,其父又還在養傷,李光必守太原無法脫身,自圣皇開始,朝廷有能力的將帥戰的戰死的死,眼下已經沒有主帥可用了。

    李怏親自將蘇荷扶起,“清渠的情況朕已經了解了,是叛軍馳援及時,過不在卿。”

    李怏想免除蘇荷的罪,蘇荷卻再次跪伏,“朝廷的功過賞罰應當分明,臣有功時,陛下給了臣賞賜,如今有錯,也當罰之。”

    李怏愣住,無奈只好答應,“暫先罷去兵馬元帥一職,但朝廷大軍,仍由蘇卿統率。”

    “謝陛下。”蘇荷叩首,“朔方軍之所以兵敗,不在于叛軍的馳援及時,而是關中暑熱,將士們常年呆在塞外,無法忍受,戰力有所下滑,這才是失敗的原因,如果可以等到秋天再進攻,臣一定為陛下拿下長安。”

    蘇荷的話讓李怏身子一僵,正是因為他沒有聽從李必的勸諫,在春夏之際急于進攻長安,才導致兵敗。

    李怏閉上眼,“蘇卿明白嗎,朕迫切想要回到長安,是因為朝廷在野,朝綱不穩,威信全無,導致賞罰無度,連最基本的秩序都無法維持,我這個半路登基的天子,只有用封賞才能籠絡百官,放眼望去,整個朝廷全是朱紫,朝廷早已不是當初的朝廷,朕也無法一呼百應,唯有長安,才是朝廷的根基所在。”

    蘇荷只參與軍務,不涉政事,這一點倒是不太了解,但的確如李忱所說,無論是靈武還是彭原,又或是現在的鳳翔,幾乎人人都著紫衣。

    不管如何,這些都不能否定皇帝決策的失誤,天心多疑,縱使蘇荷有怨言也不敢表露,只得盡力安撫,向李怏表示自己一定能夠帶兵收復長安。

    待李怏心安后,蘇荷才從鳳翔離去,將散兵收攏,退保武功。

    蘇荷離去,章鎬便入內將宮中僧道全部驅逐,又將條幅一一撕扯。

    李怏聞訊,趕出來大怒道:“章卿,你這是做什么?”

    章鎬拿著一張符紙,旋即撕成粉碎,怒氣沖沖道:“前線將士在浴血奮戰,陛下身為帝王,應該修德以消亂安民,臣侍奉圣皇開始,到陛下,從未聽說過飯僧念佛可以使天下太平。”

    “蘇將軍歷經幾戰,如今又奔襲數百里至鳳翔謁見陛下,她見此場面,該是如何的心涼?”章鎬又道。

    李怏低下頭,“朕不過是想求個心安。”旋即長嘆了一口氣,招來林輔國吩咐道:“都撤了吧。”

    “喏。”——

    ——武功——

    退守武功后,蘇荷將潰散的朔方軍聚攏,并收編了王司禮麾下的其他邊軍,清渠一戰雖敗,同時還丟了不少軍資器械,但因撤退及時,朔方軍的主力并未受損多少,兵力也尚在。

    然而潼關加上清渠一戰的兩次失敗,都讓蘇荷感到深深的自責,尤其是在面對傷員時。

    大唐的軍戶世襲,許多都是父子兄弟同時上陣,軍營之中,常有哀嚎傳出。

    從鳳翔回來后,蘇荷第一時間便去了傷兵營安撫麾下,回到營帳的蘇荷,臉色很是沉悶,李忱察覺后,便將南陽與淮陽兩地的捷報遞給了蘇荷,希望其重拾信心。

    “我不害怕失敗,但是我很愧疚,父親將他們從朔方帶出來,我從父親手中接過這份重擔,帶著他們苦戰,可是當我入朝看見天子整日念佛誦經來祈禱太平,滿朝文武都在坐享今后的富貴,絲毫不關心前線將士的辛苦時,我卻連理論都無法,作為主將,我又如何面對我的將士們呢?”蘇荷看著李忱說道。

    “請你相信我,”李忱推著輪車靠近,“烏云不會一直蔽月。”

    眼下時局,唐軍與燕軍對峙近兩年之久,只要雙方任何一方內部發生爭斗,都會讓敵方得利,從而有被吞并的風險。

    攘外必先安內,李怏作為圣皇長子,無論是宗法還是禮教,都站在他的身后,況且李怏登基后便組建了一支只效忠于君王的神策軍。

    為長遠之計,李忱所做的也只有忍耐,至于長平王,長平王身側有孝真公主,在長平王未上位之前,李忱并不擔憂他。

    “我真正擔憂的是你啊。”蘇荷說道,“一但戰事停歇,我的兵權被卸下,李郎將如何自保,可若是我繼續擁兵,李郎又將何去何從?”

    “以他的性格,一定會將你軟禁在京中。”蘇荷又道。

    “兄長以軟弱求全東宮,這是小慧,而非大智。”李忱回道,“龍潭虎穴都闖過來了,七娘不必擔憂于我。”

    “眼下,七娘就放心去準備攻打長安的戰事吧,等秋天一到,我會去信給十七郎,將嶺南的守軍調來增援,那時,江淮的糧餉也會一并送到。”

    蘇荷點頭,在她心中,于兵事而言,她自然是希望可以取勝的,但于私心,她卻又不想如此快攻打下長安。

    以李怏的疑心,親子尚可手刃,又何況異母手足呢——

    ——淮陽郡——

    乾德二年五月,長安西清渠一戰,燕軍雖勝,然而在南方戰場,想要南侵江、漢的燕軍,卻被南陽、淮陽兩郡阻擋了足足一年之久,無論增兵多少,始終無法攻破城池前進半步。

    五月中,燕軍對峙淮陽城下數日久攻不下,大將尹子齊再次增兵進攻睢陽。

    連日作戰,將士早已疲憊不堪,張荀只得用策退敵,命令將士穿戴齊整,至半夜時擊鼓,假裝出城進攻。

    城外叛軍聽到鼓聲,紛紛驚醒,加強戒備,以防唐軍偷襲。

    然而就這樣過了一夜,唐軍始終未出兵,而一夜未睡的燕軍已是困得合不攏眼。

    至拂曉,鼓聲忽然停止,城內也沒了動靜,燕軍這才放下戒備,解甲休息。

    由于太困,大多將士都陷入了酣睡之中,而此時,城內的唐軍并未休息。

    張荀帶著麾下將軍雷齊云、郎將南萬春等十余將領正在密謀進攻。

    “昨夜叛軍戒嚴,定是一夜未眠,爾等隨我各率五十騎兵殺出,直沖敵營,最好是能夠找到敵軍主將尹子齊,將之射殺。”張荀吩咐道,并為諸將準備了弓箭,“射殺尹子齊者,首功。”

    “喏!”

    就在叛軍卸甲休息后,淮陽郡城門忽然打開,從城內沖出數百騎兵,累了一夜的燕軍防守不及,唐軍便一路沖殺到了尹子齊的營地。

    燕軍頓時大亂,士兵不思抵御,紛紛棄甲而逃,從睡夢中驚醒的將領從帳內聞聲走出,還未弄清緣由,就被射殺,校尉以上軍官死傷五十余人。

    就在眾人尋找尹子齊時,忽然遇到了一個問題,“將軍,我們都不認識尹子齊,不知其貌。”

    “尹子齊一定還在帳內。”張荀說道。

    “這里這么多營帳,哪個是尹子齊的?”諸將又問,“再這樣下去,我們的箭要射光了。”

    張荀看著出帳查看的叛軍將領尸首,恰好又在水邊,于是想了一個辦法,他騎馬將水邊的蘆葦砍下,當做箭矢,“用這個,引出尹子齊,注意觀察燕兵的動向。”

    有將領被箭射中,以為必死,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蘆葦桿,于是拾起向帥帳跑去,“大帥…”

    躲在帳中的尹子奇,見到蘆葦后,以為唐軍的弓箭已經射完,于是出帳查看情況。

    “雷齊云!”秘密注視著各個營帳的張荀突然朝擅射的部將大喊,順手指向尹子齊出賬的方向。

    “喏!”

    雷齊云搭弓射之,利箭射中了尹子齊的左眼,隨著一聲慘叫,“啊!”

    親衛擁上前護衛,疼痛難耐的尹子齊大叫著。“撤,撤!”

    燕軍連行囊都未收拾,便就此撤兵,張荀遂命人搜刮了一些糧食回到城中,淮陽郡再一次以少勝多,抵御住了叛軍的攻勢——

    ——河東——

    戰爭的硝煙彌漫在九州各地。

    乾德二年六月,朔方軍主力撤出河東,蘇荷便以副將馬成廣為河東太守。

    陸慶緒派兵增援長安的同時,命大將田鎮趁機率兵攻打河東。

    屯兵于陜郡的叛軍大將楊無輕聞訊尹子齊中箭,兵敗淮陽,于是蒙生反叛之心,欲密謀歸順朝廷,并連夜書信于河東。

    河東太守馬成廣收到書信后,連夜派出人馬接應,楊無輕遂召集城中諸將,以兵埋伏,不愿歸順朝廷者,皆被斬殺。

    正在攻打河東安邑縣的田震聞訊后方楊無輕之亂,只得解安邑之圍,派兵回攻陜郡。

    同年七月,叛軍攻打陜郡,歸附朝廷的楊無輕因孤立無援而戰死。

    楊無輕的反叛,給了燕軍一個很大的警醒,陸慶緒為告誡燕軍諸將,于是下令屠城。

    作者有話說:

    李怏的行為離譜嗎?(這些都是唐明皇的兒子唐肅宗干過的事,被老頭子打壓,但是反過來也弄死自己的兒子。)

    第202章 平胡曲(三十六)

    陜郡屠城一事在各地傳開, 燕軍的暴行讓州郡城官與百姓更加惶恐,此舉不但沒有起到震懾的作用,反而使燕軍失去民心, 從而增加了境內的暴動, 以至于徹底失去了對陜郡的控制,唐廷也因此成功收復。

    ——鳳翔——

    乾德二年六月, 在燕軍下令屠城后,唐廷順利收復了陜郡, 但就在陜郡剛平不久,京兆府的富平縣便發生了一起命案。

    “富平折沖府折沖都尉王去容因私怨殺本縣富平縣縣令。”刑部尚書嚴真清將陜郡命案呈于鳳翔行在,“殺本部縣令者, 按律當誅。”

    “王去容。”李怏只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林輔國旋即彎腰提醒道:“朝廷收復陜郡后, 因王去容善于用攻城器械石砲,遂被調往富平縣, 鎮守陜郡,以備日后攻奪長安。”

    “若本屬府主, 刺史,縣令及吏卒謀殺本部五品以上官長者, 叛流二千里, 已傷者, 處以絞刑, 已殺者,處以斬立決,而王去容身為武將,枉顧律法,濫殺本縣縣令,是殺無赦的死罪。”嚴真清又道,“請陛下依唐律,叛王去容死罪。”

    自嚴真清從平原來到行在升任刑部尚書兼御史以來,朝廷不法官員大多都受過他的彈劾。

    也正因嚴真清的到來,使得散漫無綱紀的朝廷逐漸有了秩序,百官也開始遵受守禮節。

    “嚴卿,現在朝廷的狀況你也清楚,兩京若無法收復,則人心不穩,陜郡位于長安與洛陽之間,對接河東,乃兩京要道,其對朝廷的重要性,不容有失。”李怏看著嚴真清說道,試圖說動這個耿直不肯彎曲的臣子,“那王去容善于用石砲,由他鎮守陜郡再合適不過了,何必為了一個縣令而殺一將領呢。”

    “陛下!”嚴真清抬頭,他為新帝枉顧人命的言語所驚,“如今雖是戰時,但律法就是律法,不能因為戰亂,就可以不顧律法,縣令雖位卑,卻也是朝廷命官,是…”

    見嚴真清如此執拗,李怏挑眉不悅,“夠了!”

    李怏揮了揮手,“卿彈劾文官,朕可以依法而辦,但是富平縣令已死,再殺王去容又有何用,只會讓朝廷再損失一個將才罷了。”

    “陛下!”嚴真清還想開口,卻被林輔國派人架了出去。

    對于刑部給出的判決,李怏當即否決,并下敕免王去容死罪。

    如當初圣皇免風長清兵敗失洛陽之罪一般,免王去容死罪,命其以白衣使的身份繼續留在陜郡效力,戴罪立功。

    然而當敕書送到中書省時,中書舍人、知制誥賈知卻不肯起草下敕,并將敕書扣留。

    中書省并無門下省封駁之權,得知敕書在中書省被封還,李怏大怒,賈知旋即上表解釋。

    林輔國將奏表轉呈至御前,“陛下。”

    “那個賈知,竟敢逾越三省職權,封還朕的敕書,不要以為他自恃才華,寫得了幾篇文章,朕就不敢殺他!”李怏怒道。

    “陛下,中書省的奏表,賈舍人的。”林輔國弓腰道。

    “賈知。”李怏皺眉,旋即揮手道,“念。”

    “喏。”林輔國展開奏表,“臣某言:伏見宰臣奉宣圣旨,將軍王去容擅打殺富平縣令杜微,其罪將合寘殊死,緣新收陜郡,防遏要人,特宜免死,削除在身官爵,白身配陜郡展效者,臣等既忝職司,主在行下。伏以圣人誅□□,定王業,必先明法令,崇禮義,于是百姓戮力,賢愚悅隨…”

    “《易》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若縱去容,可謂生漸矣…”

    “臣聞去容善放拋石,能守城邑,曩者陜郡初復,非其人不可守之,李光必守太原,魯炯守南陽,張荀守睢陽,皆無去容拋石之能,未聞賊能下之也…”

    “陛下若以拋石一能而免死,所犯上者,復何止之?”

    “若今免去容之罪,而誅將來之犯者,則是法令不一…”

    “亂富平而治于陜郡,悖于縣尹而不悖于君乎?”

    “況今之律令,太宗之律令也,陛下不可惜小才而廢祖宗之法也,伏惟明主棄瑣瑣之能,全其遠者大者,則禍亂不日而定,師旅因茲整齊矣,天下幸甚,臣等不勝云云。”

    林輔國念完后便將之合上,弓腰遞到了李怏桌前,“陛下,賈知以太宗之法而論,恐是與刑部尚書嚴真清相托。”

    李怏撐著腦袋,“他們兩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刑部已定其死罪,朕雖是皇帝,然而中書不肯下敕,朕也無可奈何。”

    “陛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不順心意者,何故留之?”林輔國從旁道,“法自君出,政令亦是。”

    李怏抬眼,“眼下要更換中書,也需走章程,而王去容的罪,已經不能等了。”

    “陛下若要救人,沒有人可以阻攔。”林輔國道。

    李怏起身,“召集百官到大殿議事。”

    林輔國抬頭,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要因為一個小小的折沖都尉而集百官議事嗎?”

    李怏橫了林輔國一眼,“如果天下人都要兄長死,而唯獨朕不答應,并且施以援手,讓兄免死,兄當如何?”

    林輔國當即意會,叉手道:“老奴明白了。”

    朝堂上,宗室、宰相文武百官齊聚,為王去容殺害本部縣官杜微一案而議。

    “朕欲以去容投石之才,而免其死罪,令其以白衣效力軍中,諸卿以為如何?”

    李怏高坐在御座上,發話后,便靜看著殿內跪坐的文武爭相起身辯論。

    一些臣子為了仕途與前程,紛紛附和新君,表示贊同李怏的決策。

    “非戰之時,自當以律法為先,然戰士未休,去容有將才,當為朝廷征戰而死。”

    然而朝中不乏賈知與嚴真清等清流之輩,紛紛起身反對。

    “法律是天下之共典,連帝王都不敢擅自殺人,而小人竟敢擅殺,是臣下的權力過于人主。”

    “王去容殺人而免其死罪,則諸軍凡有技能者,皆可以橫暴,如此一來,做郡縣官者,怎能安心治理!”

    “陛下為天下之主,愛無親疏,得一王去容而失眾百姓,此,何利之有?”

    “依律法,殺本縣令者,屬于十惡之罪,而陛下竟赦其罪,王法不行,人倫之道屈,若此例一開,臣等今后,不知如何來奉詔行事。”

    說話反駁者正是李怏疏遠的圣皇舊臣,李怏很是不悅,尤以最后一句話最為刺耳,讓他盛怒。

    “夠了!”李怏拍響桌案,群臣再不敢言。

    “諸卿以律法約束,如今非太平之時,多一助力則多一希望,諸位若真希望天下早早太平,就多上前線助軍吧,朝廷不缺口舌,缺的是肯拋頭顱灑熱血之人。”李怏道。

    最終,在李怏的堅持下,朝廷赦免了王去容殺本部縣官的死罪。

    此議過后,中書舍人賈知被貶至地方,而朝議之中,凡反對李怏下敕者,皆被林輔國記下。

    新帝的做法,讓朝臣唏噓不已,面對一個犯了死罪的外姓臣子,作為帝王,不惜大費周章召集百官廷議保下,而對于自己的親子建平王李潭,卻是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心狠的輕易賜死,連所犯之罪都并未確鑿,只因疑心以及小人挑唆,便可以毫無猶豫的殺子。

    李怏的種種行為,將虛偽仁慈的本性徹底暴露,這樣的做法,無疑是將賢臣以及清流,推向了長子身側——

    ——陜郡——

    天子的敕命下達,王去容從獄中免罪釋放。

    是夜,王去容身穿白衣跪在帳內,當他從宦官口中得知,是天子頂著巨大的壓力,以及百官的勸阻,力排眾議才救下自己的性命時,王去容激動的向西跪拜,感激涕零道:“陛下恩德,去容永世難忘。”

    “王將軍,你應該明白,殺害朝廷命官,是十惡不赦之罪,為了這事,陛下已經好幾個日夜沒歇息好了,文官的唾沫星子,都快把行宮淹沒了。”宦官說道,“即便如此,陛下仍念你是難得的人才,不忍就此殺之,所以寧愿挨罵,也要降下敕書,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陛下仁德,去容有愧。”王去容重重叩首,“從今往后,去容誓死追隨陛下,愿為陛下做任何事,即便是要去容的性命。”

    得到滿意的答案后,宦官蹲伏下,拍了拍王去容白衣上的灰塵,“陛下不愿人才凋零,有意啟用,將軍暫且忍耐,白衣只是一時。”

    聽到宦官的話,王去容激動的心情已經難以言表,于是連連叩首道:“臣遇陛下,何其有幸,上但凡有命,去容一定辦到。”——

    ——淮陽郡——

    乾德二年七月,叛軍大將尹子齊為報射眼之仇,于是征兵數萬再一次進攻睢陽。

    經過一年之久的持續作戰,淮陽郡內的守軍不斷被消耗,六千人馬,如今只剩一千余人,而糧食也已經消耗殆盡。

    張荀巡邏時,看著骨瘦嶙峋的將士們正在吃參雜了樹皮、茶紙的粥水,于是找到淮陽郡守許元。

    “城外有數萬大軍,將士們只吃這些,怎能御敵?”張荀怒問道,“我入城前,聽聞淮陽郡囤積了不少糧食,足夠兩年之用,而今才不過半載。”

    許元有苦難言,“早在張公入城前,淮陽郡的六萬屯糧就已經被分走了。”

    “分走了?”

    “虢王李承明知道淮陽有糧,于是強令我分出一半,先后給了濮陽、濟陰,我雖力爭,然淮陽郡兵少…”

    “濟陰得糧后,便舉城投降了叛軍。”許元又道,“不過虢王曾答應我,若淮陽郡有難,必會遣諸郡發兵救援,如今淮陽糧盡,我已寫信派人告知了。”

    張荀聽后,差點向后栽倒,“使君,你怎如此糊涂啊?”

    那虢王便是張荀寫信邀功,卻吝嗇賞賜的宗室郡王,乃高.祖皇帝之后。

    “彼時張公守雍丘,各地戰亂不休,糧食短缺,而獨淮陽有糧六萬石,許某實在無法見死不救。”許元說道。

    “使君有為國堅守之心,體恤州郡將官,可他們,未必會感恩,有救使君之心啊。”張荀含淚道。

    許元挑眉,他似乎明白了張荀為何落淚,因為他的書信已送出去半月之久,直到叛軍增兵來攻淮陽,也不曾見有援軍來助。

    “張公,是許某連累你了。”許元自責道。

    張荀搖頭,“我以奇兵致勝,以千人破十萬人,敵人每次宮城,都以數倍之多,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打贏了,可我唯獨無法贏下人心,如果我敗了,那么我一定是敗在了自己人的手中,而非敵,這是天意。”

    作者有話說:

    離譜吧

    歷史上唐肅宗殺老三是因為聽了李輔國與張良娣的話,以為老三要害老大(其實這個理由是不成立的,因為老三和老大都跟李泌親近,唐肅宗怎么會不知道呢,給自己殺子找借口而已)

    關于赦免武將這段事,賈至專門寫了一篇表,只截取了一小部分。

    武將殺人是事實,老三殺人并沒有證據,就算是也是未遂,可見老李家殺兒子的傳統。

    結果呢,世人只記得武則天殺兒子的狠毒…

    記得唐玄宗殺子也只是因為他那個連殺太厲害了。

    第203章 平胡曲(三十七)

    叛軍大將尹子齊為報一箭之仇, 不但增兵數萬,還拆工匠打造了專門攻城的器械飛云梯。

    作為江淮要道的淮陽郡,并非是孤立無援, 北海太守賀蘭瑾明歸朝后, 盡管他以私怨勸諫李怏不要重用房貫惹其不快,但因房貫出征失利, 賀蘭瑾明便受到了李怏的重用,并接替虢王成為河南節度、兼御史大夫, 駐軍臨淮。

    而此時,河南都知兵馬使、御史大夫許書義也駐扎于譙郡,尚恒則駐軍于彭城, 然而他們眼見叛軍數萬大軍圍攻淮陽, 卻都絲毫沒有要出兵救援之意。

    許書義乃房貫為相時所提拔,用來制約北海太守賀蘭瑾明, 二人不對付,故而隔岸相望。

    乾德二年七月,在城內缺糧, 外無援兵的情況下, 張荀不得已只能背水一戰。

    “將軍, 使君,叛軍兵力不下十萬, 還增添了攻城的飛云梯。”刺探情報的斥候歸來報道。

    張荀聽后, 面如死灰,“就算是戰盡最后一滴血, 也要死守淮陽。”

    “末將愿追隨將軍死守淮陽!”眾將士齊聲道。

    面對叛軍的飛云梯, 張荀已想好如何應對, “聽我命令, 在城墻中間鑿一些洞口。”

    “喏!”

    淮陽的秋風仍有些燥熱,只剩一只眼睛的叛軍大將尹子齊帶兵來到城下。

    咚!——

    隨著進軍的號角與鼓聲響起,城內的守軍忍饑挨餓進入最高戒備,所有人都明白,淮陽郡已經撐到了極限,如今只能拼死一戰。

    “攻城!”

    巨大的飛云梯被推至城下,云梯的寬廣,足足能夠容納二百精兵。

    待所有飛云梯都靠近城墻時,張荀揮手下令,“動手!”

    此時的叛軍,還不知城內動向,而只顧進攻的尹子齊也忽略了云梯推近時,城中卻沒有人抵御。

    直到城墻的洞中忽然伸出一根木頭,而那木頭上還安置了鐵鉤,鐵鉤將飛云梯牢牢鉤住使其無法后退,緊接著又從另一個洞中伸出一根木頭,將飛云梯頂住,使其無法前進貼合城墻。

    如此一來,飛云梯便被牢牢控制住了,是前進不得,后退也不得,隨著張荀一聲令下,“火攻準備!”

    片刻之間,只見唐軍在城上投火焚燒云梯,時逢秋風之盛,大火迅速蔓延,云梯上的叛軍反應不及,皆被大火焚燒而死,云梯也被頂翻。

    “豈有此理!”尹子齊見狀大怒,“繼續用鉤車!”

    叛軍派出鉤車,欲鉤城頭上的樓房,張荀從容應對,又破其鉤車。

    叛軍氣急敗壞,于是又造木驢車攻城,張荀見叛軍攻城急切,于是命人將熔化的鐵水灌之,木驢車也被破。

    見淮陽郡短時間內無法攻下,尹子齊遂下令撤軍,并命人在城墻下用土袋、柴木堆砌,做成磴道。

    張荀見之,并未派人阻攔,而是于每日入夜偷偷派人投以松明和干草。

    半月之后磴道已成,尹子齊大喜,于是下令出戰。

    張荀于城內不慌不忙,直至大軍登上磴道即將爬上城池時,當即下令縱火焚燒。

    火勢順風而起,磴道上的叛軍死傷殆盡,大火燒了近一月之久。

    尹子齊雖怒,卻也被張荀的機智所折服,于是不敢再強攻。

    得知淮陽郡已經糧盡,叛軍便于城外挖出三道壕溝防止偷襲,就此于城下安營扎寨,想將張荀困死于城中。

    此時,淮陽郡守許元的求援信已發出兩月之久,城中能吃的草皮、樹葉、蟲鼠皆已吃盡,城中士卒每日都有餓死者,而附近諸軍卻依然見死不救。

    “將…軍…”

    張荀抱著沒能死于戰場上,卻活活餓死的部下仰天長嘯,“我對不起你們。”

    眼見士卒們一個個餓死在眼前,張荀做了一個沉痛的選擇,他心灰意冷的回到家中。

    剛一開門,便有一個瘦弱的女子撲了上來,“郎君,叛軍退了么?”

    女子含著淚水,因擔憂丈夫的安危,已有許多日夜未曾合眼,桌上還有她替戰士們縫補的衣物。

    張荀將她摟進懷里,其力氣,就像要揉進骨血里一般。

    “對不起…”只聽得張荀在她背后輕輕道了一句。

    女子先是一愣,而后便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城中已絕糧多日,“妾是婦人,不能幫上郎君,城中已經糧盡,就讓妾用這一身血肉,來償郎君多年疼愛之恩吧。”

    說罷,她便伸手拔出了丈夫的劍,自刎于君前。

    “不!”張荀抬手,卻沒有制止,直到愛妾倒在自己懷中,他跪地痛哭,“我對得天下,卻對不起你們。”

    鮮血不斷流出,女子抬起瘦弱的手,“不要…哭泣…”

    “還記得…妾說過的話嗎,妾…最愛聽郎…君唱的…《垓下歌》與…《和項王歌》”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張荀作為文人,卻不曾想一時的戲言,竟會一語成讖。

    張荀痛哭流涕,卻又無可奈何,他抱著愛妾的尸體來到了后營。

    淮陽郡守許元見之,也將自己的奴童殺了,煮熟犒賞將士。

    將士們分到肉食,眼中沒有恐懼,而是紛紛痛哭,淮陽郡已到了食人肉的地步,卻仍無外援。

    “齊云,我給你三十騎突圍,前往臨淮,找到賀蘭將軍,請他派兵救援。”張荀拍了拍雷齊云的肩膀,并將自己的佩刀給了他,明知希望渺茫,卻仍然想要做最后的爭取,“淮陽郡的存亡,就在你手中了。”

    雷齊云知道責任之重,于是跪伏道:“末將一定拼死殺出。”

    果腹之后,張荀遂令部將雷霽云率三十騎突圍,求救于臨淮。

    雷霽云與三十騎兵抱著決心領命出城,叛軍得知后,竟派出一萬人馬來阻攔。

    “沖!”

    士卒皆知,淮陽郡的存亡就系于他們能否沖出重圍,眾人直沖敵營,左右馳射,無一人怕死。

    反觀眾心不一的叛軍卻因害怕而紛紛潰退,最終讓雷齊云殺開了一條血路。

    雷齊云帶著麾下馬不停蹄趕到臨淮,素來喜歡驍勇之士的賀蘭瑾明接見了他。

    “叛軍圍城,淮陽郡告急,請賀蘭將軍速速出兵援救。”雷齊云跪地磕頭道。

    賀蘭瑾明得知雷齊云一騎當千之勇,很是欣賞于他,旋即親自扶起雷齊云說道:“將軍孤身至此,與睢陽斷絕,而今已過去多日,淮陽郡是否陷落猶未可知,出兵還有什么用處呢?”

    雷齊云拍著胸脯保證道:“齊云愿以性命擔保睢陽沒有陷落。”

    見賀蘭瑾明依舊沒有要發兵的意思,雷齊云有些惱怒,“睢陽如果被叛軍攻陷,那么下一個就是臨淮,兩郡如唇齒相依,將軍作為大唐臣子,怎能見死不救呢?”

    賀蘭瑾明依然不肯發兵救援,并將雷齊云強行留下,又差人設下歌舞酒宴,宴請雷齊云入坐用食。

    然而當雷齊云看到滿桌的佳肴與酒肉時,卻傷心得大哭,“我突圍出來時,睢陽守城將士已斷糧一月之久,張將軍與許使君為了將士們不被餓死,還將自己的愛妾與奴童烹煮,現在我突圍出來,一個人面對著這些酒肉,如何能夠下咽,賀蘭瑾明,你受朝廷之命,坐擁強兵,眼看睢陽陷落,而無出兵救難之意,這就是忠臣義士的作為嗎?”

    賀蘭瑾明沒有搭話,雷齊云心灰意冷,于是抬手將自己的一只手指咬下。

    賀蘭瑾明大驚,“你…”

    “我雷齊云今日既然求不到援兵,無法完成主將交給我的任務,只好留下一指以示信回報。”

    座中諸將見之,無不感動落淚,然而賀蘭瑾明依舊無出兵救援之意。

    雷齊云最后并未吃任何東西便離開了臨淮,出城時,他憤怒的抽箭回頭射向臨淮佛寺的寶塔,一箭射進了塔磚之中,發誓道:“以箭為證,待我破滅叛賊回來,定要殺了賀蘭瑾明!”

    雷齊云來到了張荀曾經的治地真源縣,得到李唐宗室子弟,巴國公李賁相贈的一百匹馬,而后帶著馬來到了寧陵。

    張荀入淮陽時,留下部將廉坦鎮守寧陵,廉坦得知淮陽有難,遂調出全部人馬,隨雷齊云援助淮陽。

    雷齊云看著三千人馬痛哭道:“淮陽郡堅守數月,我突出重圍四處求援,而這些人吃著國家的供給,坐擁重兵,眼看城陷,卻無一人愿意發兵救援。”

    “我們征戰數年,守護的,竟都是一些奸佞小人吶!”

    “眼下回去,必是死路一條,然而賊子不忠不義,我卻不能,將軍對我有恩,我需得回去復命。”

    乾德二年八月,雷齊云為回城告知沒有援兵,于是率領步騎兵三千,于八月三日夜,偷襲進攻叛軍營地。

    經過一夜苦戰,在叛軍的重重包圍下,雷齊云殺到了城下,然而經過廝殺,三千人馬最后只剩一千人進入城中。

    “將軍!”入城后,雷齊云撲通一聲跪倒在張荀跟前,“末將無能!”

    “朝廷派遣二十萬大軍進攻長安,無暇顧及江淮,臨淮節度使賀蘭瑾明不肯發兵來救。”

    張荀望著入城的一千人馬以及從叛軍手中冒死搶來的幾百頭牛,旋即將雷齊云扶起,“辛苦你了。”

    將士們得知沒有援兵來救,紛紛哭泣不止,張荀只得命人將牛宰殺了,供眾人飽餐一頓。

    是夜,眾將聚集在帳內商討對策,“淮陽就剩這點人馬,不可能抵擋得住叛軍的,不如向東撤離,還有一線生機。”

    諸將的議論遭到了張荀與許元的反對,“淮陽是江淮的屏障,如果放棄了,那么江、淮必陷,現在朝廷的糧草皆靠江淮供應,眼下攻打長安,叛軍一定會有所防備,如果江、淮淪陷,那么朝廷的處境就將更加艱難。”

    張荀嘆了一口氣,“這一次,是死戰,我作為主將,受朝廷之恩,我不能放棄淮陽,但是你們不一樣,我不強求你們留下。”

    “我們不走!”雷齊云第一個起身道。

    “愿誓死追隨將軍,死守淮陽!”

    “愿誓死追隨將軍,死守淮陽!”

    張荀閉眼,已做好了為國捐軀的準備,“大唐的勇士們,這一戰,雖無法取勝,但你們,一定會垂名于青史,天下人都會知道,我大唐兒郎的血性!”

    “戰!”

    “戰!”

    “戰!”

    乾德二年十月,朝廷大軍攻克長安,然而淮陽守軍卻死傷殆盡,剩下的傷兵無法作戰,淮陽即將城破。

    張荀自知已無力回天,于是向西叩拜,“孤城防衛之計已窮盡,淮陽再不能保全,臣活著不能上達天聽,死也一定變成厲鬼來替陛下殺賊。”

    十月九日,淮陽城陷,主將張荀與郡守許元及麾下雷齊云、南萬春被俘。

    作者有話說:

    大家新年快樂呀~

    歷史上的張巡,是進士出身的文官,臨危授命創造了守城的奇跡。

    第204章 平胡曲(三十八)

    乾德二年八月下旬, 李怏恢復了蘇荷兵馬副元帥之職,并召集諸將,于鳳翔設宴, 意欲合力進攻長安, 回紇太子也派兵援助,并只身來到鳳翔赴宴。

    “此次攻打長安, 回紇將傾力相助,希望陛下不要忘記承諾。”回紇太子舉杯提醒道。

    為了安撫回紇, 李怏遂舉杯,“君無戲言,答應友軍的事, 朕絕不食言。”

    回紇太子聽后, 很是高興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后他又看向對座的蘇荷, “有蘇將軍帶領我們,此戰,一定能夠成功克復長安。”

    蘇荷起身回禮, “承蒙殿下信賴。”

    當著諸將的面, 李怏對蘇荷委以重任, “蘇卿,諸軍會攻長安, 成敗在此一舉。”

    面對李怏的虛偽, 蘇荷心中雖十分不恥,然而作為臣子, 她只能以忠誠之言回答, “陛下, 如果這一戰不能收復長安, 臣便以死來報。”

    “光原。”李怏又喚道。

    御史大夫、京兆尹崔光原起身,“陛下。”

    “關中戰事不休,各地皆有散兵逃出,若能組建起來,也是一支規模不小的人馬,此事交由你負責。”李怏吩咐道。

    “臣定當于渭水北邊,替陛下招募來勇士,助蘇元帥一舉攻克長安。”崔光原叉手道。

    蘇荷昔日被擒,雖說與崔光原無關,但無論獻城是真是假,那長安城都是不攻自破,落入了叛軍之手,而作為西京留守的崔光原也責無旁貸。

    至于那投城的罪魁禍首,長安失陷后,便已不知去向。

    “千禮。”李怏又喚道。

    河東節度副使、潞州長史程千禮起身叉手,“陛下。”

    “蘇卿撤離河東后,你守上黨有功,今日朕便要當著群臣的面重賞于你。”李怏說道,隨后向左右抬了抬手。

    林輔國旋即拿出朝廷的制命,“授河東節度副使、潞州長史程千禮開府儀同三司、檢校禮部尚書,拜御史大夫。”

    面對天子的重賞,程千禮重重叩首謝恩,“臣程千禮,叩謝圣恩。”

    李怏走下御座,親自扶起程千禮,“上黨,就拜托將軍了。”

    程千禮抬頭,“臣以性命擔保,人在,城在。”

    大唐的國土上,皇帝于行在設宴犒賞諸將,為全力進攻長安做著最后的準備,而遠在江淮之地的淮陽郡,已經斷糧月余之久,將士們用盡最后的力氣,苦苦堅守。

    即便淮陽成為一座孤城,城中將士,卻仍沒有放棄——

    乾德二年九月,陸慶緒派大將蔡熙率軍攻打上黨。

    潞州長史程千禮閉城堅守,蔡熙遂親率騎兵至城下叫罵。

    “李唐的小兒,燕軍入境,你家天子竟落荒而逃,如今上位的太子,不過是昔日遭受群臣打壓,拋妻棄子的懦夫罷了,如此之人,怎能成就大業,不如投降大燕…”

    “他奶奶的!”剛接受的新君的封賞以及器重,程千禮再也無法忍受城下的羞辱,于是砸了手中的酒碗。

    拿上武器飛躍上馬,“兒郎們,隨我去擒了那狗賊!”

    “殺!殺!殺!”

    城門忽然打開,程千禮率百騎沖出,“擒敵將者首功。”

    蔡熙見其上當,于是帶著騎兵調頭撤退,一邊跑,一邊挑釁。

    追趕途中,程千禮見前方煙塵滾滾,得知有詐,于是下令停止追擊,“狗賊,別讓爺爺抓到你!”

    “撤!”

    然而就在程千禮識破叛軍詭計收兵退還時,卻因橋梁腐壞而墜入城下的深壕中。

    馬匹墜亡,程千禮負傷,蔡熙見之大喜,便又率軍折回。

    左右從騎想要下馬進入壕溝來救,卻被程千禮所止,“不要下來,今日橋斷,我不幸被叛軍所擒,這是天意,爾等回城后告訴諸將,嚴加守備,我答應過陛下要守住上黨,既已失帥,不可再失城。”

    “喏!”從騎淚目,旋即駕馬回城。

    程千禮被俘后,蔡熙以其性命要挾上黨守軍,卻未見成效,無法攻下城池,于是只得將其獻于洛陽——

    不久后,洛陽傳來程千禮的死訊,為陸慶緒宰相顏莊所害,李怏于鳳翔聽聞程千禮被害,不勝悲痛,又聞上黨城池仍舊堅守未被敵軍攻破,于是堅定了收復長安的信念。

    乾德二年秋,李必上奏,勸諫李怏立長平王為太子,遭到李怏拒絕。

    “朔方節度使蘇荷于前日上奏,希望朕能讓長平王為主帥以安天下人的心,率領朝廷大軍進攻長安。”李怏看著李必說道,“朕已經答應了蘇卿的請奏,如果此時立長平王為太子,那么等到收復長安后,朕該用什么封賞他呢?”

    聽到皇帝此言,李必于是不再多嘴。

    同年九月,李怏命天下兵馬元帥、長平王李淑以及行軍長史李必,天下兵馬副元帥蘇荷,關內節度使王司禮,神通大將李司言,領朔方等諸道兵馬以及回紇,于闐等西域來援兵馬共計十五萬,號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從鳳翔出發。

    離開鳳翔后,李淑便開口問道身側的副元帥,“叔母…”

    “你王叔就在軍中。”蘇荷直言道,看出李淑的心思后,便差人領著李淑去見了李忱。

    “十三叔。”李淑帶著忠誠于他的大將李司言來到一輛馬車旁。

    “你有心事?”車內傳出一句疑問。

    李淑想了許久才結結巴巴的開口,“回紇的兵馬一向驍勇,父親為借兵,答應在城破之后將城中的錢財與女人盡歸回紇。”

    自建平王死后,而今無論李怏為收復長安做出什么舉動,李忱都不會覺得驚訝了,“回紇太子是回紇的儲君,這樣的條件是否能夠實行,只在他的一句話。”

    “那回紇太子看似紈绔,卻也是個不乏忠義之人。”

    “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敗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以情相交,情斷則傷,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遠。”

    李淑聽懂后,帶著李司言回到軍中,大軍行至扶風歇停。

    回紇太子率兵馬趕來,與李淑相見于扶風郡。

    剛一見面,李淑便因先前殿內的沖動而向回紇太子道歉,并差人于扶風設宴款待。

    回紇太子尤為驚訝,此前他一直不曾注意這位皇長子,竟與雍王李忱一樣樣貌出塵。

    對于相貌好看的人,總會莫名的多出一些好感,因此回紇太子并未計較先前的事,反而解釋道:“我不遠萬里,帶著數千兒郎來到大唐,作為主將,總是要為他們多想一想的。”

    “從鳳翔離開時,我帶來了一些御釀,想請殿下同飲。”李淑又道。

    回紇太子好酒,于是爽快答應,在酒過三巡后,李淑提出要與回紇太子結為兄弟,這讓回紇太子更加驚訝。

    畢竟第一次出兵馳援時,大唐皇帝李怏便與自己結為了異姓兄弟,不過他明白身份有別,自是不敢真正以兄弟相稱皇帝。

    回紇太子心里盤算著,李淑作為皇長子,又是天下兵馬元帥,日后必是李唐江山的繼承人,自己作為回紇太子,回紇的儲君,迫切希望兩國交好,這樣的要求,他又怎能拒絕。

    “好!”回紇太子一口應下。

    見回紇太子爽快答應,李淑心中竊喜,連忙舉杯道:“李淑敬兄長一杯,愿此次出征,旗開得勝。”

    “好。”回紇太子舉杯,“既已你已認我為兄,那么我這個做兄長的,必然不會讓你失望,長安,勢在必得!”——

    九月下旬,蘇荷將李忱留在了扶風郡,旋即上馬從扶風與各路兵馬同時進發長安。

    出扶風后,長平王李淑將軍中大權全部委于兵馬副元帥蘇荷,二十七日,大軍至長安城西,列陣于長安香積寺北的灃水之東。

    “十五萬大軍分作三軍,本帥領朔方軍坐鎮中軍,李司言將軍以驍勇聞名,前鋒長刀兵便勞李將軍帶領。”蘇荷將李司言安排至前軍。

    “喏,末將一定身先士卒,不讓敵軍前進半步。”李司言叉手道。

    “我軍后方,便由王司禮將軍鎮守,敵軍奸詐,切勿大意。”蘇荷又看向李怏的心腹大將,關內節度使王司禮。

    王司禮叉手道:“末將領命。”

    是日晌午,燕軍大將陸守忠、李貴仁與田震率軍十萬列陣,于唐軍對峙。

    李貴仁騎馬走出陣仗,手持長刀,為報白渠落水之仇,指著唐軍大陣喊道:“我聽說你們的主帥是個女人。”

    “哈哈哈!”李貴仁大笑,叛軍中也是一陣譏笑,“大唐已經無人可用了嗎,竟讓一個女人領著二十萬兒郎來戰。”

    就在燕軍哄笑時,蘇荷身后的李懷恩騎馬上前,“李貴仁,你忘了白渠落水狗嗎?”

    “你這落水狗,怎如此恬不知恥,看來那天我家元帥請你喝的水,你還沒喝夠啊。”李懷恩譏諷道,唐軍聽聞也是一陣大笑。

    李貴仁漲紅了臉,提刀道:“有種的讓你們元帥出來單挑,爺爺要讓她知道,這戰場不是女人能來的!”

    面對叛將的輕視,蘇荷想要上前,卻被李懷恩攔住,“元帥,他在用激將法。”

    蘇荷自然明白,然而任由李貴仁這般說下去,只怕唐軍的軍心會就此動搖,畢竟十五萬大軍中絕大部分是朝廷軍隊,他們沒有跟從過蘇荷,難免會有所顧慮。

    “大帥,讓我去會會他。”渾進騎馬上前,朝李貴仁大喊道:“狗賊,你還不夠資格讓我家元帥出手。”

    李貴仁見是一個胡須都沒長全的年輕人,皺眉道:“哪里來的無名小將?”

    兩名武將就這樣在陣前搏殺了起來,叛軍將領見渾進年輕,以為李貴仁必勝,于是戲笑道:“李將軍以大欺小,恐怕不好吧?”

    “那個小將,怎如此眼熟?”陸守忠挑眉道。

    就在李貴仁逐漸敗落下風時,有從河北撤回來的將領大驚道:“元帥,那個人是渾進。”

    “渾進?”眾將驚訝。

    “那個在九門縣一箭射殺了李利杰將軍的渾進。”

    而此時的場上,勝負已逐漸明顯,作為突厥人,無論是體格還是力量,渾進都占據了優勢。

    很快,李貴仁因不敵而被打落下馬,陸守忠見勢不妙,于是騎馬上前增援,“小兒,休得猖狂!”

    就在渾進抵御進攻有所分心之時,李貴仁忽然起身死死抱住了他的馬,陸守忠見機揮刀。

    嗖!——

    一支利箭從唐軍陣中射出,向陸守忠的頭顱直直射去,陸守忠只得收刀抵御箭矢。

    刀身將箭矢的軌跡改變,但力道卻并沒有因此減小,只見那支箭的半個身子都已射入了黃土之中。

    燕軍大驚,因為那搭弓之人正是唐軍的元帥,他們先前譏笑的女子。

    最終陸守忠與李貴仁敗逃,唐軍軍心大振,然而十五萬大軍,不僅兵種雜亂,且從未聯合作戰過。

    蘇荷作為副元帥,卻只能指揮得動麾下朔方軍,前鋒唐軍見燕軍敗逃,便不聽指令乘勝追擊。

    陸守忠見唐軍為爭功勞,竟如此心切,于是命前鋒部隊洋裝敗退,一直至大軍陣前。

    “聽我號令,全軍反擊!”隨著一聲令下,叛軍進攻的號角吹響。

    在叛軍全力反攻下,唐軍頓時大亂,丟下輜重而逃,“蘇元帥,朝廷軍隊剛剛聚集,太過散漫,今日我等若不拼死力戰,那么全軍就會徹底潰敗,大唐也就完了。”前軍將軍李司言道。

    “李將軍可有辦法?”蘇荷問道。

    “死戰!”李司言呵道,“請元帥回去保護長平王,司言以血肉之軀組建人墻,必將扭轉乾坤。”

    說罷,李司言駕馬向前鋒沖去,他將盔甲與上衣盡數脫下,手執長刀立于陣前,“李唐的兒郎們,不要忘了你們是為何而戰!”

    “為國而戰,死又何妨!”

    “為后世子孫而戰,死又何妨!”

    李司言一邊高喊,一邊持刀勇猛殺敵,短短片刻,他的身側便堆積起了數十具殘缺不全的叛軍尸體。

    在李司言的激勵下,前鋒大軍終于穩住了陣腳,“戰!戰!戰!”

    李司言身先士卒,唐軍所向披靡,一人一刀,帶領手執長刀的前軍步步向前,猶如鐵鑄的城墻一般,堅不可摧。

    李司言的前軍,讓局勢瞬間扭轉,各路兵馬紛紛奮勇殺敵。

    就在激戰時,一名唐軍將領陷入敵圍,被叛軍斬落墜馬。

    而那人正是散盡家資捐獻朝廷,跟隨李怏而獲重用的王南德部下。

    “元耀!”鳳翔都知兵馬使王南德見屬下墜馬,于是朝叛軍大喊一聲,“賊人,你家將軍在此!”旋即騎馬上前,將左右叛軍通通斬殺。

    嗖!嗖!嗖!

    幾支利箭向他射來,屬下起身,揮刀砍殺,“將軍!”

    利箭射中了王南德的眉眼,不受控制的眼皮垂了下來,將眼睛遮蓋。

    王南德抬手,咬牙拔箭,忍痛割去遮掩的眼皮,鮮血順著傷口,流散至滿面。

    “再戰,再戰!”王南德大吼一聲,“陸守忠,武功兵敗之仇,我今日必報。”

    “將軍。”屬下殺到王南德身側,很是愧疚。

    “一道箭傷而已,怎比我的元耀。”王南德哈哈大笑,“今日必滅叛賊,復我長安。”

    “元帥。”蘇荷派去偵查的騎兵返回指揮臺上,“陣東有伏兵。”

    “懷恩。”蘇荷當即喚道,“你率回紇兵馬前往陣東,務必將伏兵一舉殲滅。”

    “喏!”

    作者有話說:

    本劇純屬虛構,女性帶兵救國,除了花木蘭這樣的虛構人物,正史上存在的有秦良玉。

    以安史之亂為背景,借鑒的資治通鑒記載。

    想要擯棄性別帶來的偏見,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每個人都有喜歡與不喜歡,那自然也就都有偏見,當你喜歡一個人或者事物,就能包容她的不完美,但當你討厭的時候,缺點就會被無限擴大,無論好與壞,你都是厭惡的。

    非常感謝大家這一年里對作者菌的支持哈~

    第205章 胡曲(三十九)

    長平王李淑見局勢扭轉, 站在指揮臺上高興的說道:“不愧是國朝的神通大將。”

    “李將軍勇猛無敵,確實是國之幸事,然而對于大王而言, 能臣太過于忠主而不忠君, 未必是一件好事。”蘇荷從旁提醒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武將性情剛直,難敵宦海之深。”

    蘇荷酷似李忱的說辭讓李淑直直愣住, 他看著前軍所向披靡的李司言,唐軍已是勝利之勢,長安近在咫尺, 然而李淑卻感到越發的愁苦, “寡人會盡全力保全這些忠臣良將,不讓人才凋零。”

    收復故都的確是一大喜事, 但是建平王的死也讓李淑徹底明白,君王父子間的爭斗,已經無法避免, 終會在太平之時再一次開啟。

    沒有了戰爭, 他又該如何保全這些舍命追隨于他的武將。

    廝殺聲響徹天地, 由李司言率領的前軍,猶如殺神, 銳不可當。

    燕軍以少對多, 早在兩軍對陣前,便設下了埋伏, 想從后方偷襲, 以形成夾擊之勢, 然而對此, 蘇荷早有防備。

    朔方左廂兵馬使李懷恩奉命率回紇精兵忽然從側翼殺出,伏兵反應不及,死傷殆盡,而陣前交戰的前軍也被李司言挫敗,叛軍銳氣盡消,再沒了反抗之勇,紛紛向后敗退。

    蘇荷見叛軍欲退回城內,當即下令更改號鼓,前軍大將李司言聞鼓聲,于是與李懷恩配合,率領回紇軍繞至叛軍陣后,將叛軍退路攔截,與大軍兩面夾擊。

    大戰整整持續了半天,從晌午殺到入夜,此戰,唐軍殲敵六萬余人,血水染紅灃水,叛軍與唐軍的尸體填滿了溝塹,最終,叛軍大敗而逃。

    叛軍大將只得率領殘兵退入長安城中,此時已至黃昏,天將入幕,將士們經過幾個時辰的激戰,早已精疲力竭。

    叮叮叮!——隨著鳴金收兵,灃水之戰與夕陽一起落幕。

    西山處,霞光萬道,那抹紅色,與地上血水融為一體,激戰過后的黃土地,萬籟俱靜。

    活下來的士兵,已累得無法開口,他們拖著疲倦的身體,卸下滿是刀痕的鎧甲,有的所幸躺在了尸堆上,有人因得勝而大笑,也有人因在此戰中失去了至親好友而大哭。

    經過短暫的歇息,戰場上出現了一些打掃尋找傷員的士兵,他們抬著擔架,搜尋著存活的傷兵。

    不管是唐軍還是叛軍,在對戰過后,受傷無法行動的都被抬到了營地救治,這是蘇荷下的令,為此,得到救治的叛軍傷員無不感恩戴德。

    李司言與李懷恩見叛軍大將逃入了長安城,于是騎馬來到長平王李淑跟前,“河東與陜郡相繼失守,長安孤立無援,叛軍一定會逃離長安,請大王允許末將率兩百騎兵追擊,必將叛軍大將陸守忠、李貴仁、田震等擒來獻與我王。”

    李淑深知灃水一戰,燕軍得力大將幾乎都來了,他猶豫的看了看一眾唐軍將士,搖頭道:“將軍經過一日苦戰,皆已疲勞,今夜暫且休息,等明天再說吧。”

    李懷恩十分不解,進一步勸說道:“大王,那李貴仁與陸守忠以及田震都是叛軍中的驍勇名將,今天他們在灃水被我們擊敗,麾下士卒死傷殆盡,這是天賜良機,王為何要放棄如此機會,讓他們逃走呢?”

    “長安已是孤城,他們若從東面逃走,必會為朝廷安排在陜郡的兵馬攔截,將軍不必過于擔憂。”長平王回道。

    李懷恩挑眉,“如果放他們逃回洛陽,必成大患,屆時重整旗鼓,卷土重來,朝廷又將陷入困境,到那時再后悔就遲了,兵貴神速,王為何一定要等到明天?”

    “將軍率兵追擊,亦有兇險,灃水之戰雖勝,但叛軍根基仍在,朝廷不能再有損失。”長平王道。

    “王…”

    “好了。”長平王打斷了李懷恩,“將軍回營歇息吧,攻奪長安不容有失。”

    說罷,長平王揮了揮手,便有左右親衛將李懷恩帶離。

    “大王,不可讓陸守忠等人逃走啊…”李懷恩便退便道。

    直至回到營中,李懷恩數次請奏追擊,然而長平王卻始終不肯答應。

    至第二日天明,有城中細作入營來報。

    “啟稟元帥,副帥,陸守忠與李貴仁以及田震等叛軍大將于今日日出前出城向東逃離。”

    李懷恩聽后氣憤不已,他看著長平王,“末將不理解,長安難以孤守,叛軍必會逃離,大王為何不讓追擊?”

    “李將軍!”蘇荷斥道。

    李懷恩這才不情愿的退下,“元帥,我…”

    蘇荷搖了搖頭,長平王李淑也并未計較,“既然叛軍已經逃離,那么事不宜遲,大軍即可進發長安。”——

    昨夜叛軍退入長安城時,知道長安已無法守住,于是縱容部將在城中大肆劫掠,將所得財寶盡數運往東京,獻與陸慶緒,試圖以此減輕兵敗的責罰。

    長安百姓已被劫掠一空,叛軍便將怒火與矛頭再次指向了幾座宮城。

    “反正長安也守不住了,與其讓唐軍得到,不如毀了它!”

    叛軍大將帶著麾下闖入太極宮以及大明宮與興慶宮,在宮中大肆搜刮剩余的財寶,并縱火焚燒,內廷妃嬪、宮人、宦官皆遭到迫害,有奮起反抗者都被殘忍殺害。

    叛軍種種暴行,讓百姓叫苦不堪,從而都盼望著唐軍的到來。

    望著混亂不堪的長安城,幾個將領目的達到,于是脫下盔甲換上素服,趁亂逃離了長安城。

    而那些還在宮中、酒肆尋歡作樂的殘兵卻不知主將已舍棄他們而逃。

    曾經歌舞升平的宮中,如今一片死寂,掙脫束縛的宮人不堪□□投湖自盡,一夜之間,鮮血灑滿了宮墻,太液池上漂滿了浮尸。

    在戰場上潰敗的叛軍,試圖在作樂的羞辱中找回自己的尊嚴,絲毫不顧身下之人的疼痛慘叫與求饒。

    “跑,我讓你跑!”

    慘絕人寰的叫聲從高聳的宮墻內傳出,一直至第二日唐軍進入長安。

    休整一夜過后,長平王李淑率軍進入長安城,至城門前時,回紇太子忽然拿出了與皇帝李怏的約定,想要先入長安劫掠百姓。

    李淑當即跳下馬走到回紇太子馬前俯首跪拜,“兄長。”

    回紇太子大驚,連忙跳下馬對這位李唐帝國的繼承人對拜,“賢弟,你這是做什么?”

    李淑抬頭,“我們現在剛收復西京,如果派兵大肆虜掠,那么與暴虐的叛軍何異,天下百姓又會如何看待朝廷,東京城中的百姓如果知道了,一會為叛軍固守城池,那么這樣就難以攻克了,淑懇請兄長,等收復東京之后再如約。”

    回紇太子聽聞,覺得十分有理,于是重重叩首道:“賢弟這番話提醒了我,為兄這就率兵為賢弟收復東京。”

    長平王李淑的屈膝一拜,使得長安免受回紇劫掠。

    百姓與士卒聽聞,皆以長平王為華夷明主,夾道跪拜迎接,于是大軍得以進入長安。

    然而進入長安后,昔日的繁華大道,如今只剩滿目瘡痍,叛軍在城中欺男霸女,無所不為。

    蘇荷當即下令命一支精銳進入城中清剿叛軍余孽,又聞宮城遭亂,于是命李懷恩往興平宮,渾進往太極宮,自己則率親兵進入大明宮。

    叛軍聞唐軍入城,想要找尋主將,卻不見蹤影,這才醒悟主將已逃。

    聽聞唐軍入城,百姓紛紛拿起棍棒反抗叛軍殘余。

    此時宮內叛軍還不知唐軍已入城,繼續為非作歹,欺辱宮人,還將搜刮來的財寶收歸己有。

    “小娘子,哪里跑!”宮人們四處逃竄躲藏,有的聯合起來抵抗叛軍,他們握著剪刀、簪子朝叛軍揮舞。

    幾個叛軍將她們圍在攻城夾道間,舔著剛剛殺完人的紅刀,滿眼戲謔的看著,就像是一場饒有趣味的狩獵。

    宮城另一側,聽得慘叫聲后,一名宮人抱起一只銅制香爐,慢慢逼近在月光下渾身□□的叛軍,她擯住呼吸,抬頭猛的一砸!

    砰!——

    只聽碰撞一聲,那叛軍便倒在了身下宮人懷中血流不止。

    宮人害怕得丟掉了銅爐,旋即又將叛軍拉開,將同伴解救。

    “燕曉。”宮人撲向解救她的燕曉大哭了起來。

    “快跑。”燕曉來不及多想,便拉著宮人向外逃跑。

    “那兒有動靜!”打砸聲引來了其他叛軍。

    天亮時分,兩名宮人從內廷逃了出來,經過圍追堵截,最終走到了一處絕路,“燕曉,怎么辦啊,沒有路了。”

    兩名氣喘吁吁的叛軍手持橫刀追了上來,刀刃上還滴著鮮血,“繼續跑啊!”叛軍吼道,“老子打不贏城外的唐軍,難道還拿不下幾個女人么?”

    “別過來!”燕曉拿著簪子比劃,恐懼的吼道。

    然而她們的嘶吼卻讓叛軍越加興奮,隨著逼近,燕曉在恐懼之下向前揮動了簪子。

    叛軍忽略了垂死掙扎之人的氣力,以為可以輕松控制,卻不料臉被劃拉了一道口子。

    他大怒,舉起手將燕曉一巴掌打到了地下,隨后又踩住了她想要去拿的手,見簪子是個值錢物,于是收了起來。

    叛軍拽起燕曉的頭發,看著她的臉,“不愧是皇宮,宮人個個都如此嬌嫩。”

    任由燕曉如何掙扎,卻始終無法掙脫叛軍的手,這些在刀尖上生存的叛軍,猶如餓狼一般將她的衣物用力撕扯,很快就露出了誘人的肌膚。

    “不,不!”

    兩名叛軍壓著宮人,一邊撕扯,一邊褪去衣褲。

    “唐軍進城了!”宮外叛軍敗退入宮城,恐慌的大喊道。

    兩名尋歡的叛軍聽到聲音,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在抬頭間被奪了性命。

    只見其中一人雙目圓睜,雙手停在衣褲前一動不動,臨死前,他還想回頭一看究竟,死神卻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片刻后,他向身側倒去,背后的鮮血流了一地,橫刀將他后背的骨肉砍斷。

    叛軍倒地,燕曉才看清馬背上的人,竟是個身著戎裝的女子。

    而另一個行兇的叛軍見同伙瞬間斃命,“唐軍主帥…蘇…蘇荷!”嚇得他起身就跑。

    蘇荷拿起手中帶血的橫刀便朝逃跑的叛軍扔去,只見橫刀如弓箭般從叛軍身后直直插入,將其定在了宮墻上。

    燕曉徹底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多年以前,馬背上的這個女子,曾作為親王元妻的外命婦,被宮中女侍嘲笑不懂禮節,而今搖身一變,成為了令世間女子無法企及的朝廷征討元帥,這一刻,燕曉的內心是極其復雜的。

    作為元帥的雍王妃,不但沒有記仇,還在混亂之中救下了自己。

    蘇荷跳下馬,將身上的戰袍斗篷脫下,遮在了上身赤.裸的燕曉身上。

    蘇荷沒有說話,她還要趕往內廷解救其她的人,以及李忱給她的囑托。

    “王妃!”看著蘇荷上馬的背影,燕曉忍不住喊了出來。

    蘇荷回頭,“嗯?”

    “您不記得我了嗎?”燕曉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大著膽子問了出來。

    蘇荷爽朗一笑,“我額間的飛燕,是初婚之時夫君所畫,那天的事,我記得全部,也包括你。”

    “燕曉。”

    作者有話說:

    第206章 平胡曲(四十)

    蘇荷的話, 讓燕曉的內心一驚,那顆在深宮中擔驚受怕的心也開始極速跳動。

    她看著蘇荷的笑容呆滯住,從未想過自己這樣卑微的人, 有朝一日也會被名震天下的大將軍記得, 她有些受寵若驚,同時也有著難以言表的激動與高興, “您這樣身份高貴的人,為何會記得奴婢。”

    蘇荷回頭看著燕曉, “這世間的貴賤,可以將人的身份區別開來,卻不能瓜分這里。”蘇荷指了指心口, “生命只有一次, 沒有貴賤之分。”

    “駕!”說罷,蘇荷便向內廷駕馬離去。

    長安城內的叛軍很快就被清剿完畢, 蘇荷也順利找到了圣皇留在內廷的幼女,蟲娘。

    等長安的事情平定,蘇荷便將李忱接回了長安, 面對一片蕭條的長安城, 街道上尸體橫陳, 李忱在入城時,竟不自覺的落了淚。

    “抱歉。”蘇荷沒有將蟲娘帶出來, “我沒能救下蟲娘的母親, 蟲娘守著她母親的尸體,不肯跟我走。”

    蘇荷有些自責, 李忱的眼里, 卻只看到了受傷的妻子, “七娘, 我代長安的百姓,謝謝你。”

    收復長安后,城中百姓無不歡慶,長平王李淑當即派人將捷報送往鳳翔。

    百官聞訊,紛紛前往行宮慶賀,李怏得知長安收復,更是向東涕淚,旋即便派遣宦官前往蜀中,將收復長安的捷報奏報太上皇。

    乾德二年,十月,長平王在宣慰百姓之后,便又整帥叛三軍,準備繼續向東進軍,恰逢鎮守河南的宗室大臣,御史大夫、虢王李承明來到長安,并向長平王稟報了河南各郡堅守的處境。

    “淮陽城陷,江、淮危在旦夕!”李承明跪伏于長平王前,一副勞累之姿,涕淚說道。

    “什么!”長平王以及諸將大驚,“朝廷不是已經派去了援軍駐守江淮,并且章相也請命率軍增援,作為屏障的淮陽郡怎么會失守?”

    “江淮的糧草全部運往朝廷了。”李承明回道,“河南諸郡糧盡,章相未至,便已城落。”

    “江、淮乃朝廷財政,不容有失,不能再等了。”李淑道。

    于是在長安鎮撫了幾日后,長平王李淑又親率大軍前往東京,欲圍魏救趙,并命兵馬副元帥蘇荷乘勝追擊潼關,以虢王李承明留守西京。

    出征任務在即,蘇荷再次駕馬來到大明宮,經過朝廷的宣慰,宮中的尸首都已運出,血跡也被清洗干凈,大明宮恢復了正常的運作。

    內廷一座地方偏僻的孤寂宮殿中,蟲娘守著一具女尸大哭不止。

    李忱坐在旁側,靜靜守著她,直到哭得累了,才躺在李忱的懷中睡了過去。

    “來人,將曹野氏好生安葬吧。”李忱吩咐道。

    “喏。”

    “十三郎。”蘇荷看著裝進棺槨中的尸體,踏入殿內喚道。

    “這么快,朝廷就又要東征了嗎?”李忱抱著蟲娘輕聲問道。

    蘇荷點頭,猶豫的看著李忱,“淮陽…”

    李忱一愣,她側抬頭看著妻子,眼眶漸漸泛紅,隨后緩緩合上——

    ——淮陽郡——

    乾德十年,睢陽城陷,守城將領張荀與郡守許元等眾將一起被俘。

    叛軍將俘獲的淮陽守軍捆綁在木柱上鞭笞,猶如當初攻陷常山郡之時。

    當張荀與許元被押至俘兵處,眾將士見主將被俘,紛紛起身哭喊,“將軍。”

    “將軍。”

    張荀見眾人哭泣,于是說道:“大唐的男兒,就算流血也不能流淚,我們為國而死,有什么好傷心的,為忠義而死,死又何妨?”

    尹子齊旋即命人將他綁到柱子上,“張公雖一箭射瞎了我的眼睛,但是我對您這樣的仁人義士,十分敬佩,只可惜,您忠誠的朝廷,卻不值得您如此賣命。”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們這種叛國之人說了算。”張荀回道。

    “我在軍中,聽說您在督戰時都會大聲呼喊來鼓舞士氣,每次都會喊到眼眶破裂而血流滿面,就連牙齒也被咬碎,”尹子齊走近張荀,“可最后的結果,還是城破人亡,你的友軍就在不遠處,他們眼睜睜看著城破,卻不來救援,您何苦這樣呢?”

    張荀怒瞪著尹子齊,回道:“我所行,不過是替天行道,我張荀以一腔忠勇來報答自己的國家,而你們這些亂臣賊子,食君俸祿,靠百姓供養,卻不思皇恩,踐踏百姓,其罪滔天,人人得而誅之,我只恨力不從心,不能手刃了你這叛賊。”

    尹子齊聞言大怒,于是掏出匕首,將張荀的嘴撬開,發現嘴中真的只剩下三、四顆殘缺的牙齒。

    張荀繼續罵道:“我為君父而死,是忠義,而你投靠叛賊,乃是豬狗。”

    盡管張荀不斷辱罵,但尹子齊卻依然佩服他的氣節,“張公啊,張公,何苦呢,只要你肯歸順,榮華富貴應有盡有。”

    “你妄想通過投靠叛軍來獲得富貴,簡直是癡人說夢。”張荀罵道。

    “將軍,這張荀是忠義之人,怎可能歸順我們,這樣的人留下,只會是禍患。”部將提醒道。

    尹子齊愛才,不忍就這樣殺之,于是用淮陽守軍性命脅迫張荀,“你若是肯投降,我便放了這些人。”

    張荀昂首,“我等既然堅守淮陽不走,便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尹子齊大怒,走到雷齊云身前,“大燕素來善待勇士,只要你肯歸順,封侯拜相,就在眼前。”

    雷齊云沉默不語,張荀于是大喊道:“八郎,男兒不過是一死而已,怎能向不義之人投降?”

    雷齊云想到臨淮那支箭,大仇未報,心中很是不甘,然而面對殘暴的叛軍,他仰天大笑,“我雷齊云一腔忠勇,縱然想要成就一番作為,然而對面亂臣賊子的逼迫,怎么敢不從死!”

    聽到部將的決心,張荀仰天大笑,“哈哈哈。”

    “張荀雖死,卻死得忠義,大唐有千千萬萬個張荀,爾等叛逆,必不得長久,我在陰曹地府等著你們!”

    尹子齊縱然惜敗才,卻也無法忍受張荀等人的屢屢辱罵。

    “殺了他們!”尹子齊轉身,一聲令下。

    “喏!”

    乾德二年十月,淮陽城陷,張荀與其部將三十六人被叛軍殺害。

    尹子齊將淮陽郡守許元送往洛陽,后為宰相顏莊所害——

    ——鳳翔——

    長安收復后,李怏又因請太上皇回京一事沒有兩全之法而感到憂慮,于是便將李必召回了行在。

    “當初靈武登基是群臣勸諫,如今長安已經收復,吾派人去告知圣皇,然而國家不可有二君,作為人子,圣皇回來后,吾該如何處理?”李怏心切的問道。

    李必知道皇帝既希望太上皇回京,同時又擔憂太上皇回京會留戀權力,而且西南諸道,均為太上皇所冊封的節度使所占有,太上皇留在蜀中,便會讓李怏這個新君感到隱憂,西南諸道也難以節制。

    “陛下可以讓群臣上賀表至蜀中,從馬嵬請留,靈武即位,以及今日之成功,陛下無時無刻不思戀圣皇,請圣皇速還京師以盡孝養。”李怏回道,“如此一來,群臣既表了從新君之態,陛下又不失人子孝道,上皇即使回京,知大勢已去,必不敢與陛下再爭。”

    “倘若圣皇不愿回來呢?”李怏又疑問道。

    “陛下欲孝養,并寫表以請,長安作為大唐國都,圣皇若是不回,會為天下人所疑心。”李必回道,“圣皇顧及顏面,不會久留蜀中的。”

    李怏聽后大喜,“這份賀表交與他人我放心不下,還請長原起草。”

    “喏。”李必叉手。

    沒過多久,李怏見表,大為贊賞李必之才,“長原,得之我幸,得之我幸。”

    高興之下,便拉著李必坐下對飲,一邊感慨自己在東宮多年的不易,以及逃亡的驚險,而今長安成功收復,心中是又驚又喜。

    “想著從前的苦難,縱然收復京師,吾卻難以喜悅。”李怏嘆道,“無情最是帝王家,這禍亂終是因皇家而起。”

    “天命歸于明主,亂臣賊子又豈得長久猖獗。”李必說道,“而今西京已經收復,東京也勢在必得,陛下應該開心才對。”

    宦官林輔國帶著監軍宦官于朝恩笑瞇瞇的走入殿,“陛下,李長史。”

    于朝恩上前奉上長平王從長安送來的宮禁鑰匙,“長平王已鎮撫平定京師,取還宮禁鑰匙奉上。”

    李怏大喜,林輔國便從旁道:“按舊制,宮禁契鑰由內侍監與禁軍分管,圣駕在內,宮禁契鑰關乎陛下安危,職責之重,應由陛下信任的人掌管,李長史從陛下于靈武,不離左右,又侍長平王取西京,勞苦功高,老奴斗膽,請交契鑰李長史。”

    李必大驚,他看著林輔國陰險的嘴臉,于是連忙推辭,“陛下雖待我如友,然而君是君,臣是臣,國朝之制不可廢,臣請將契鑰交由林內侍掌管。”

    對于林輔國,李怏尤為信任,而李必所請正合了李怏的意,于是便將宮禁之權交給了林輔國。

    皇帝這一舉動,使林輔國成為太上皇時當紅大監馮力一般的存在。

    當夜,李怏拉著李必同塌而眠,至第二日時,李必謝恩辭行。

    李怏很是不解,“長原,你這是何意?”

    “臣奉召至靈武,現在長安已經收復,陛下之德臣已報答,如今功成,想要退居山野,做個逍遙散人,陛下是知道臣的。”李怏回道。

    “自你入東宮,受奸佞排擠,這些年來,幾乎與我同生共死,現在長安剛剛收復,長原怎能舍我而去?”李怏挽留道。

    李必不肯,解釋道:“臣有五條非不可留之理,愿陛下答應臣離去,免臣之死。”

    李怏挑眉,“何意?”

    “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臣功太高,跡太奇,有此五者,所以不可留。”李必回道。

    李怏聽后有些不悅,“天下分崩離析,臣子建國之功,并非壞事,而是朝廷的幸事啊。”

    李必搖頭,“陛下如果不讓臣離去,便是殺臣。”

    李怏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長原,你是疑心于朕,認為我會在功成之后殺了你嗎?你將朕當成什么人了。”

    李必搖頭解釋,“正因為陛下不會殺臣,所以臣才會想要歸隱,如果陛下真的要殺臣,那么臣今日還會跪在此請離嗎?”

    “臣所言殺臣者,并非陛下,而是臣所說的五不可。”李怏又道,“臣子功高,勢必會受人排擠,天下亂時,陛下待臣如摯友,然臣即便是如此,臣也不敢事事直言,而今天下即將安定,臣便更加不敢直言了。”

    李怏于是大概明白了李必的所謂,“何事不敢直言?”

    “建平王。”李必回道。

    李怏沉默許久,“沒有人愿意殺自己的兒子,況且三郎是我的愛子,又曾助朝廷平亂,救我于垂危,我也很痛心,但他為奸人挑唆,忤逆于君父,謀害兄長,欲圖儲君之位,我是從國朝的利益來考慮,不得已才賜其自盡。”

    李必抬頭看著李怏,心中怒火中燒,“究竟是誰受小人挑唆,陛下難道不清楚嗎?如果建平王真的想要謀殺兄長,爭奪太子之位,那么長平王應該怨恨他才對,又為何會跪在殿前為弟弟喊冤求情呢?”

    “當初陛下想任命建平王為天下兵馬元帥,是臣的勸諫,才讓陛下改任長平王,如果建平王真有圖謀之心,便當怨恨于臣才對,然而建平王卻如師友一般敬臣,這難道還不能夠證明嗎?”

    李怏當然明白,然而他卻揮手,不勝其煩道:“這些往事既然已經過去了,朕不想再聽。”

    “圣皇殺子的驚案,陛下難道還想重蹈嗎?”李必質問道,“陛下可曾知道天后次子因兄長為母所鴆殺,便于恐懼之下作《黃臺瓜辭》”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

    說罷,李必重重跪下,“陛下殺建平王,已一摘矣,希望陛下謹慎而行,不要再摘了!”

    李怏轉過身,“長原,你還是不夠了解朕。”

    作者有話說:

    宦官是每個朝代的一大特色。

    第207章 平胡曲(四十一)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

    城頭鐵鼓聲猶振, 匣里金刀血未干。

    乾德二年秋, 河南節度李承明抵達長安,奏淮陽告急, 消息傳回行在,同平章事章鎬急奏于李怏, 請命援救淮陽,獲允。

    是月,命宰相章鎬兼任河南節度使、都統淮南諸道軍事。

    淮陽被困, 章鎬率軍赴援, 因兩地相距千里,章鎬遂派人傳令淮陽臨近諸道節度使及譙郡太守閭秋曉, 命其發兵救難。

    然而至淮陽城陷,章鎬抵達淮陽時,張荀已被害三日之久, 這期間卻無一人聽命出兵。

    章鎬到達河南, 聞淮陽是因斷糧以及無援兵而城陷, 大怒,于是在穩固江淮后, 將譙郡太守閭秋曉召至軍中, 一一數落其罪過。

    “相公,閭秋曉帶到。”

    章鎬坐于公堂之上, 閭秋曉入內請罪, “章相…”

    “跪下!”章鎬大呵一聲。

    閭秋曉一向傲慢, 不肯下跪, “章相,你我皆為朝廷命官…”

    “我讓你跪下!”章鎬吼道。

    旋即便有二差上前將閭秋曉拿住,迫使其下跪。

    “相公這是何意?”閭秋曉抬頭。

    “本使傳檄各郡,你譙郡與淮陽相鄰,為何拒不出兵?”章鎬問道。

    “叛軍有數萬之眾,譙郡一共才多少人馬。”閭秋曉理直氣壯的回道,“臨淮節度使賀蘭瑾明坐擁強兵都不肯發兵救援,難道要譙郡一同赴死?”

    聽到譙郡太守閭秋曉的話,章鎬越加憤怒,“你知道淮陽郡是怎么落陷的嗎,將士斷糧數月,張荀被迫殺妾,許元殺奴果腹,而你譙郡曾得淮陽屯糧,你得其恩,卻見死不救,該殺!”

    閭秋曉大驚,在看到章鎬眼里的殺意后,便更加恐慌,“相公…”

    “你不但恩將仇報,還妒忌賢才殺害忠良,若是留下你這禍患,便是人間一大害!”

    就在淮陽淪陷的不久前,詩家夫子,龍標尉王少伯為躲避戰亂歸鄉,途經譙郡時,譙郡太守閭秋曉因妒其才而將之殺害。

    “來人,將這不仁不義的東西拖出去,杖斃!”章鎬揮手。

    閭秋曉之所以不出兵,是擔心戰事失敗會殃及自己,于是坐視叛軍攻城,不肯發兵援救。

    “章相,章相,您不能殺我,我是朝廷命官,按唐律也應交由三司審理,由陛下定罪,你無權私自處置…”

    章鎬鐵了心要殺閭秋曉,“你的罪,足已萬死,今日留你不得,至于章某人的罪,殺了你之后我自會去向陛下請罪。”

    閭秋曉大哭,掙脫官差,重重叩首乞憐道:“章相,下官還有老母要贍養,若是我死了,老母再無親故。”

    章鎬抬頭,怒目道:“王少伯之親,欲與誰養?”

    閭秋曉瞬間啞口無言,章鎬旋即揮手,官差上前將其拉了下去,杖殺于軍中——

    譙郡太守閭秋曉被章鎬杖殺后,天下人才知享譽詩壇的詩家夫子王少伯已慘死于譙郡。

    作為享譽大唐的詩人,他的死,令文壇震驚,天下文人都為其惋惜不已。

    遠在鳳翔的李怏得知此事,不僅沒有降罪,反而加封章鎬為銀青光祿大夫、南陽郡公,命其鎮守汴州。

    ——長安——

    功成之后,李必再一次歸隱,并在離開的最后時刻來到了長安。

    此時的長安城,在宗室以及眾臣的治理下,逐漸恢復秩序,但與盛世相比,眼下的長安城,早已沒了往日的榮華。

    “兄往何處去?”

    “衡山法王子,慧見息諸苦,落發自南州,燕居在西土。”

    “儲太祝的詩,衡山…”

    “小淑知道么,兄長歸隱離去。”兩個身影出現在長安西苑的城樓上。

    一襲白袍,一把拂塵,紫衣換道袍,頭頂的官帽也成了蓮花冠。

    咚!——積香寺的鐘聲,從灃水河畔傳來,寺廟里的誦經聲不斷,似在超度,那片被雨水沖刷干凈的土地之上的亡魂。

    “早在長安收復之前,我便已告知,只是眼下王帶兵出征,我還未來得及傳信。”李必回道。

    “小淑若是回來,得知你離去,怕是又要與當年的陛下一樣了。”李忱說道。

    “不一樣。”李必反駁道,“當年的東宮太子,可沒有叔父庇佑。”

    “時間過得太快了,一眨眼,就過去了十幾年,這一戰死了太多人了,長安城也已不再是從前的模樣。”李必閉上眼長嘆了一口氣。

    李忱看著源源流淌的灃水,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唯有這山水一成不變,“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風起于長安,最終仍要歸于長安。”李必又道,旋即側頭看向李忱,“接下來,就看你了。”——

    乾德二年冬,唐軍收復長安后,蘇荷率軍乘勝追擊叛軍至潼關,殺敵五千,唐軍勢如破竹,再攻克潼關后,順利收復華陰郡,乘勝南下。

    陸慶緒于洛陽聞訊長安失守,唐軍又乘勝收復了華陰與弘農二郡,于是慌忙派宰相顏莊調遣洛陽全部兵馬十萬人前往陜郡與從長安敗退的叛軍合兵,共計十五萬步騎,駐扎于陜縣山腳下抵御叛軍進取洛陽。

    顏莊到達陜郡后,并沒有斥責長安的守將,反而設宴款待,以安撫人心,讓他們繼續為大燕朝廷效命。

    “我等誓死追隨顏相!”眾將舉杯誓約道。

    顏莊心中很是高興,然而臉上卻十分的嚴肅,“我等誓死追隨的,當是陛下。”

    “對對對,是陛下。”眾將醒悟過來紛紛改口道。

    “陜郡一戰,關乎著整個大燕的國運,乃生死之戰,希望諸位將軍都能全力以赴。”顏莊又道。

    “我等必退唐軍!”

    乾德二年十月中旬,唐軍兵分三路,顏莊聞訊唐軍已到陜縣,于是依山結陣,阻擋唐軍前進。

    結陣之后,顏莊親自出帳巡視,見陣后的陡峭高山停止了步伐。

    “顏相可是覺得還有什么不妥?”大將問道。

    顏莊摸著胡須,深瞇起了雙眼,“無事。”

    蘇荷攻克弘農后,率軍至陜郡與回紇兵相遇,于是合兵商討對策。

    “叛軍在山西結陣,有十五萬人馬之眾,若是正面對抗,恐怕難以擊退。”回紇太子說道。

    “叛軍阻擋的地方乃是進軍洛陽的要道。”蘇荷說道,“但是陜縣…”

    “蘇元帥對陜縣很熟嗎?”回紇太子見蘇荷遲疑,于是問道。

    蘇荷沒來過陜縣,但是李忱卻對此地很是熟悉,當初文喜帶人前來救援,走的就是各種登山捷徑。

    “叛軍所背靠的山雖然陡峭,但并非不可攀登,此地多山,有著許多隱匿的隘道。”說罷,蘇荷便拿出了一份陜州的地圖,照著地圖在陜縣的沙盤上標記出了登山的路,恰好能夠饒到山后,也就是叛軍的背后。

    “這山上真的有路嗎?”回紇太子投來了疑問。

    如果沒有路,李忱也不會活著從曳落河手中逃走了,“殿下信不過我嗎?”蘇荷沒有解釋,只是反問道。

    “哦,不。”經過幾次戰斗,回紇太子對蘇荷的能力已是深信不疑。

    “想要取勝,靠完全正面進攻是很難的。”蘇荷說道,“所以我需要殿下的幫忙,我率軍從正面進攻,而殿下登山饒到叛軍背后,我們前后夾擊,叛軍腹背受敵一定會潰敗。”

    “如果按照元帥所說,有登山之路,那么山上如果有伏兵呢?”回紇太子擔憂道。

    “這個殿下不用擔心。”蘇荷十分自信道,“只需按照我的計策施行。”

    回紇太子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那好吧。”

    “殿下!”出帳時,蘇荷叫住了回紇太子。

    “蘇元帥還有何事?”回紇太子不解。

    “請殿下相信我。”蘇荷道,“正如我相信殿下一般。”——

    翌日

    蘇荷帶著部將以及麾下朔方軍正面進攻叛軍。

    嗚!——

    號角與戰鼓齊鳴,蘇荷身先士卒殺入陣中。

    “殺!”

    叛軍先是聞唐軍進攻而驚慌,顏莊親臨戰場指揮。

    “不要驚慌,唐軍疲于征戰,我們人多。”顏莊大喊道,“擒敵將者,封官賞爵,若能取得主帥項上人頭,封侯拜相!”

    在顏莊的指揮與賞賜激勵下,叛軍很快就站定了腳跟,開始反擊。

    高官厚祿的誘惑,讓這些叛軍一個個前仆后繼,又因以人數之眾碾壓唐軍,唐軍很快就落了下風。

    正面之戰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之久,蘇荷作為主帥,帶領親兵奮力殺敵。

    “元帥,那回紇太子靠譜嗎?”李懷恩跟從在側,對回紇太子生起了疑心,“萬一…”

    “沒有萬一。”蘇荷持刀用力斬下一名叛軍軍官。

    “末將是擔憂您的安危。”李懷恩說道,他擔憂一但陷入僵持,唐軍沒有后援,一但被敵軍包抄,恐怕連突圍撤退都會變得十分困難。

    而在叛軍后方的山中,回紇太子帶著回紇軍按照地圖榻上了登山的小路,雖然地勢陡峭,還因此有回紇士兵失足跌落谷底,但回紇太子依舊冒著危險通過了這條隘道來到了山頂。

    就在他們要繞到叛軍后方夾擊時,一支埋藏的伏兵忽然殺出。

    “相公料事如神,唐軍果然繞道偷襲。”

    昨日顏莊查探時便注意了此山,為防止唐軍繞后,于是派遣麾下大將率一支人馬早早伏兵山上。

    兩軍交戰于山中,繞道的回紇兵被叛軍的伏兵所阻,回紇太子大驚失色,“寡人就說有伏兵!”

    “殿下,撤吧。”大將吐撥裴羅一邊保護太子一邊勸說道,“為了您的安危。”

    “不,如果此時撤了,那么在正面的蘇元帥一定會遇險。”回紇太子不肯道。

    “您是回紇的儲君,沒有什么事,比您的安危更重要。”大將又道。

    生死攸關之際,回紇太子有所動搖,可突然想到長安城前長平王那一拜與自己親口對賢弟說出的承諾,以及出征前蘇荷的最后那句話。

    “蘇元帥將后背交給寡人,寡人焉能失信于她。”

    “誰敢退!”回紇太子于是揮刀大呵一聲。

    作者有話說:

    閭秋曉原型亳州刺史閭丘曉,唐肅宗至德二年(757)殺害了王昌齡

    唐玄宗時期改州為郡,所以州刺史也就變成了郡太守哈。

    章鎬的原型是張鎬(救國李白和杜甫)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王昌齡一直都是小官,所以左遷龍標時李白寫了這首大家都不陌生的詩。

    第208章 平胡曲(四十二)

    蘇荷所率領的唐軍在正面激戰了整整半天, 卻始終不見繞后支援的回紇兵馬。

    顏莊得知蘇荷在陣中,于是派大將率三千人馬繞后,降唐軍的退路切斷。

    唐軍被圍, 四面楚歌, 軍心開始動搖,蘇荷一槍將前來取她首級的叛軍將領挑起, 旋即將周圍叛軍擊潰。

    然而叛軍人數實在太多,擊殺一批, 很快就又來一群,“沖啊,兄弟們, 取敵帥首級, 今后就有無盡的富貴。”

    “風起!”就在叛軍以為要得勝時,蘇荷挑起一名叛軍大呵一聲。

    “殺!”

    山間狂風肆虐, 叛軍陣后黃煙滾滾,風沙吹得叛軍睜不開眼,忽然, 數十支利箭從塵土中射出, 叛軍接連中箭倒下。

    神通大將李司言率領回紇軍從叛軍后方殺出, “神通大將在此,休要傷我家元帥!”

    長安交戰的叛軍聽聞李司言之名, 大驚的喊道:“人屠, 人屠,人屠李司言來了!”

    他們親眼所見李司言的兇殘, 陌刀之下, 人與馬具碎, 故而聞風喪膽。

    顏莊以山中伏兵作為后手, 蘇荷為此也早有準備,特命神通大將李司言率軍隨于回紇軍后方。

    五萬從灃水戰場退下來的叛軍將輜重丟棄,嚇得四處亂竄,他們的慌亂,也沖散了洛陽援軍的陣型。

    蘇荷見叛軍軍心已亂,于是揮刀大喊,“全軍聽令,回紇援兵已到,全軍進攻。”

    “殺!”

    唐軍與回紇兵兩面夾擊,叛軍已自亂陣腳,不思防御,都只想著逃離,于是便被追擊的唐軍斬殺殆盡。

    陜縣的山腳下,猶如人間煉獄,士卒恐慌無助的哭喊與哀嚎回旋在山間。

    任由顏莊與諸將呼喊,都無法再組織起一支能夠作戰的軍隊。

    “顏相,快逃吧,陜郡守不住了!”諸將勸道。

    顏莊看著混戰的場面,咬牙切齒道:“豈有此理,一介女流,憑何破我之陣!”

    一支利箭朝顏莊射去,將他頭頂的幞頭射了下來,頭發也因此散落。

    顏莊大驚失色從馬上墜落,“顏相。”

    顏莊被迫放棄陜郡,在諸將的護衛下,逃回洛陽。

    蘇荷迎長平王李淑進入城中安撫民眾,而后派李懷恩分兵追擊——

    ——洛陽——

    此時,在洛陽宮中焦急等待的陸慶緒見顏莊獨自一人回到洛陽,并且是一副失魂落魄之姿。

    “陜郡失守了嗎?”陸慶緒穿戴著冠冕,從還未坐熱的龍椅上依依不舍的走下。

    顏莊披頭散發的跪在大殿里,“唐軍馬上就要來了,洛陽難以固守,臣請陛下移駕河北。”

    陸慶緒大驚,他一把癱坐在殿階上,“怎么會這樣。”

    “臣等無能!”顏莊叩首,旋即起身拉上陸慶緒,“眼下洛陽已經不能留了,只要歸守河北,就還有機會。”

    陸慶緒被顏莊拉出大殿,因太過急切,頭頂的十二旒冕掉了下來,他回身去撿,卻被顏莊訓斥,“陛下,現在都什么時候,冠冕沉重,不利行軍啊!”

    陸慶緒只得舍棄洛陽,率領麾下眾臣北逃洛陽。

    離開之前,顏莊忽然想到被關押在禁苑的一眾唐廷俘虜,其中便有大將哥舒撼與程千禮,以及淮陽郡守許元等三十余人,于是一怒之下,派兵將之一一殺害。

    乾德二年十月十八日,長平王李淑率軍進入東京洛陽,洛陽百姓紛紛出城迎接。

    收復東京后,回紇太子領著回紇兵來到城下,“賢弟,這下我們的約定可以實行了吧?”

    長平王李淑自然不愿回紇劫掠東京,可是自己說出的話又無法收回。

    這時,蘇荷騎馬帶著洛陽的父老鄉親來到了大軍跟前。

    “長平王,殿下。”蘇荷叉手,“回紇與陛下之約,自然要履行,然而劫掠這樣的暴行,實非君子所為,回紇也算是大國,難道要向草寇一樣行事嗎?”

    “如果回紇的其他盟國知道了回紇今日在兄弟國大唐劫掠了洛陽,那么他們又會如何看待回紇呢?”蘇荷又問道,“殿下想要大掠洛陽無非是為了錢帛,今日我將這全城百姓帶來,獻上羅錦萬匹,以報答回紇援助之恩,這樣一來,各國都會知道回紇的德善。”

    回紇太子大驚,他看著城中的百姓,紛紛拿出布匹贈送感恩。

    太子激動的跳下馬,將手置于胸前鞠躬,“請原諒我的魯莽之舉。”

    “回紇愿與大唐永世交好。”回紇太子又道。

    長平王與蘇荷紛紛下馬,“殿下,您太客氣了。”

    “我要感謝您,蘇元帥。”回紇太子看著蘇荷說道,“是您的智勇才讓我們成功收復兩京,若不是元帥,回紇今日恐將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

    “大唐有您這樣的奇女子,真是好福氣。”回紇太子又道,

    “蘇荷只是千千萬萬臣民中的一個。”蘇荷回道,“在大唐的各地,還有許多與蘇荷一樣的人,只是她們深處困境,無法被挖掘,但蘇荷堅信,有朝一日,她們會和蘇荷一樣在這片土地上大放光彩,盡情施展著自己的抱負與才華。”

    就在幾人交談時,以程希烈為首,數百名投降燕軍,被陸善父子授予官職的北唐舊臣,皆脫去偽燕官袍,身著素服出城請罪。

    眾人跪在長平王跟前,哭泣叩拜,“我等被迫歸降,今聞官軍收復兩京,才得見光明,降敵之罪,罪無可恕,請大王降罪。”

    長平王上前將眾人扶起,長安失陷,天子尚且逃走,更何況這些手無寸鐵的文官,“天下之亂,罪在朝廷,如今長安已收復,陛下即將回到長安,你等也當回到朝廷,陛下已經降旨恩赦,寡人也會再次請求陛下,寬恕你們。”

    “謝大王。”諸臣聽得長平王寬恕之語,無不感恩涕零——

    乾德二年十月下旬,收復洛陽之后,蘇荷率軍乘勝追擊,相繼收復河南各郡。

    陸慶緒率步騎兵一千余人向鄴郡逃亡,并改鄴郡為安成府,傳檄各地叛軍將領,率本部叛軍歸保安成府。

    然而河南各郡叛軍得知東京失守,紛紛歸附唐廷。

    陸慶緒得知后,于行營中大發雷霆,并指責顏莊守城不利。

    顏莊挨了訓,十分委屈的回到了住所,然而剛進營帳,便被帳內的不速之客所驚。

    “你?”月色之下,顏莊睜大了雙眼。

    “陛下與相公歸走鄴郡,下官又怎會獨留于洛陽呢。”高上半瞇著雙眼,合袖弓腰道。

    “陰魂不散!”顏莊揮袖,“你究竟是什么人?”

    “下官自然是來救相公的人。”高上說道。

    “救我?”顏莊眉頭深陷。

    “燕氣數已盡,相公,識時務者為俊杰。”高上說道。

    顏莊大驚,抬手指著高上,“好啊,高上,原來你蟄伏于先帝身旁,挑唆先帝父子相殘,竟是是為了李唐,你竟是李唐的細作。”

    高上搖頭,“我不是什么細作,我和您一樣,從前都只是個落魄的書生,受陸善器重,才有此成就。”

    “那你為何要背叛?”顏莊問道。

    “那陸善又為何要背叛?”高上反問道,“顏相,你要明白,我們先是唐臣,陸善也是,他所給予的一切,都是在唐廷給予他之下而為,你我都是漢人,何故要背叛故國,而投靠胡賊?”

    “事已至此,還有退路可選嗎?”顏莊甩袖道,“待我擒了你這個內鬼,將之獻與陛下。”

    “顏相不會的。”高上自信道,“現在,陸善的偽燕朝廷已經兵敗如山倒,就算諸將聚集,也無法抵御節節勝利的唐軍,至于范陽…”高上勾嘴一笑,“顏相心知肚明,范陽節度使施寺明的野心,可是不比陸家父子任何一個人小吶。”

    顏莊堅持抵抗的心有所動搖,“當初是我的勸諫,陸善才發兵起義,你說能夠救我,你如何救我?”

    “向擊潰你的朔方節度使蘇荷投降。”高上說道,“與陸家父子,無異于與虎謀皮,且他二人蠢笨無比,若沒有我二人從中相助,他們又豈能堅持到今天,你的歸降,會加速偽燕的滅亡,不過,只是加速。”

    “我阻擋她于陜郡,殺她麾下,她能繞我嗎?”顏莊問道。

    “以軍人的心性,自是不能。”高上說道。

    “你在耍我?”顏莊大怒,拔出匕首抵在高上脖頸前。

    “可若是雍王想要保下你,又有何難?”高上道。

    “雍王?”顏莊先是一驚,而后怒道,“他不是已經死在了陜地嗎。”

    “顏相可見其尸首?”高上問道。

    顏莊愣住,高上將匕首挪開,“實話告訴你,東京洛陽發生的一切,都是雍王一手策劃,是他指使我,依附晉王。”

    顏莊徹底愣住,直到高上說出背后之人,他才幡然醒悟,從李忱被俘,至送到洛陽,短短數十天,便發生了樁樁件件離奇之事,“我們這些手握生殺大權的人,竟被一個瘸子玩弄于鼓掌。”

    顏莊不可思議的看著高上,“你…是他的人?為什么,不可能,他和你…”

    “我與他的確沒有交集。”高上說道,“但我是趙公門下,我相信趙公的眼光,而現在這一切,就是最好的證明。”

    “雍王為什么要這樣做?”顏莊不解,“我曾經也是想要致他于死地的。”

    “為了早日平定戰事,免天下百姓于水火。”高上道,“同樣,雍王也惜才。”

    顏莊垂下手,“你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要我從了你的意,可我又憑什么相信你?”

    “顏相可以不信,并將我綁到君前。”說罷,高上舉起雙手,“無非是一死,你我不過是滄海一粟,再無掀風起浪之力,任憑如何垂死掙扎,也無法改變最終的結局。”——

    乾德二年十月下旬,河南陳留郡將官殺叛軍大將尹子齊,舉郡歸降。

    是月,叛軍丞相、軍師顏莊出逃鄴郡,投降朔方節度使蘇荷,蘇荷以禮相待,于是便將叛軍內部諸事及兵力悉數告知唐軍。

    顏莊的投降,使得叛軍占領的各郡紛紛投降,其中包括一些大將,陸慶緒于鄴郡大怒,對出逃的顏莊下達通緝令。

    是月,圍來沺于潁川的叛軍大將得知洛陽失守,宰相顏莊也投降了唐軍,于是派遣使臣前往唐軍營地,欲投降朔方節度。

    蘇荷疑其詐降,遲遲未受,果遭其反叛,率軍歸走洛陽,投至陸慶緒麾下。

    作者有話說:

    顏算是智囊,陸二失去他之后下場會很慘,因為玩不過施寺明了。

    歷史上史思明殺安慶緒,正是因為前線不斷失利,只能寄最后希望在老巢,怕被唐軍偷襲,于是調史思明北歸守老巢。

    第209章 平胡曲(四十三)

    乾德二年十月, 長安與洛陽相繼收復后,皇帝李怏率文武百官自鳳翔起駕抵達咸陽行宮。

    并派官員與宦官前往蜀中,奉迎太上皇回京。

    是月二十二日, 長平王遣使送報東京捷書, 又將洛陽投降叛軍的舊臣一并送往,李怏聞東京收復大喜, 于第二日起駕進入長安。

    城中百姓聽聞天子回京,紛紛走出國門, 于京城西官道上奉迎,夾道二十里余,山呼萬歲之聲不絕。

    李怏坐在車內, 向車窗外的百姓揮手, 進入長安城,突然潸然淚下。

    他看著戰火之下的都城, 激動道:“我回來了,長安。”

    這時的李怏,以天子之尊回到長安, 多年來飽受摧殘與折磨, 處處擔驚受怕, 在這一刻終于苦盡甘來。

    李怏沒有著急進入大明宮,而是先前往太廟祭祀先祖, 以示皇位繼承的正統。

    然而當他來的太廟時, 卻發現已被叛軍焚毀,他大哭道:“胡賊小兒, 竟毀我宗廟!”

    李怏脫去袞龍袍, 身披素服, 又令將作監重新修繕太廟, 率百官跪哭三日才釋服回到大明宮。

    剛一入宮城,李怏便迫不及待的來到了含元殿,雖被叛軍劫掠,但好在宮城還完好。

    王淑妃扶著李怏進入含元殿,李怏看著最高處的御座,似乎已經想像到萬國朝拜的景象了,“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王淑妃與林輔國陪在帝側,二人相顧一視,李怏入主長安,這也意味著,大明宮中將迎來嶄新的篇章,一朝天子一朝臣,舊的時代已經過去。

    二人順著李怏的激動之情,跪伏道:“恭賀陛下還宮。”

    自靈武登基以來,仿佛這一刻,李怏才真正成為帝國的天子。

    李怏先是扶起愛妾,又招呼林輔國起身,“朕在東宮多年,如履薄冰,愛妃與兄長的陪伴,朕不會忘記,如今苦盡甘來,也該是享福之時了。”

    就在李怏向王氏等人分享喜悅時,御史中丞崔祁踏入殿內,“陛下,投降叛軍的舊臣已經送到,請陛下出殿。”

    李怏聞訊踏出含元殿,卻發現受叛軍官爵的舊臣們全部脫巾赤腳跪于含元殿前,捶胸頓首的向他請罪。

    “陛下恕罪。”

    “陛下恕罪。”

    而三百官員的周圍還有執刀的禁軍看守,跟隨李怏回到長安的百官正在含元殿前看著這一幕。

    “崔卿,這?”李怏看向崔祁。

    “這些人曾經都是朝廷的重臣,深受圣皇之恩,卻在兵亂時投降賊寇,并受偽朝官爵,此等二臣,不應留于世上,請陛下下令誅之。”崔祁跪伏奏請道。

    李怏正愁不知如何處決這些曾隸屬太上皇的舊臣,崔祁揣摩其心思,于是上奏按唐律全部以謀逆罪處死。

    長安剛剛收復,當著百官的面,李怏自然不會就這樣答應崔祁的殘忍請求,于是揮手道:“他們都是朝廷的重臣,應由國法處置,暫先押入大牢,交刑部、御史臺、大理寺三司法推事,而后定罪。”

    “喏。”

    就這樣,三百名降敵的朝廷舊臣被收押進了大理寺與刑部的牢獄之中。

    然而崔祁為人陰險殘忍,又在御史臺任職,于是便又以死罪上奏李怏,這一次,因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共同定罪,崔祁的嚴法,便得到了李怏的同意,將三百名投降燕軍的舊臣全部處死。

    文武百官得知處決,皆惶恐不安,于是有人派信告知遠在洛陽長平王。

    原先在押送叛臣歸京時,李怏便答應了長子將會恩赦眾臣,得知父親出爾反爾,李淑當即派遣親信趕往長安為一眾舊臣求情。

    然而李淑的求情卻遭到了李怏的斥責,李淑無奈,只得求于有威望的宗室大臣,擁戴李怏登基的宗室子弟,扶風太守李現多次上奏求情,卻都被李怏駁回。

    然而在眾臣力爭之下,李怏迫于壓力,此案便僵持了數月之久——

    ——長安·孝真公主宅——

    長安順利收復后,孝真公主也隨李怏回到了長安,然公主府曾被叛軍將領霸占,府內凌亂不堪,經過好些時日才將其整理干凈,大多叛軍用過的家具,都被孝真公主嫌棄的當做了木柴焚燒。

    “啟稟長公主,門外有客來訪。”侍女入內通稟道。

    “客?”孝真公主回頭,“樹倒猢猻散,吾,哪里還有什么客。”

    “不見。”孝真公主揮手道。

    “他說他是清源縣公、太子太師王訓的女婿。”侍女又道。

    “王訓?”孝真公主再次回頭,“倒是個響當當的名字。”

    曾作為太上皇的女兒,以及皇帝的妹妹,孝真公主接見過太多文人,他們大都是為了仕途而來,這個人,自然也不會是例外。

    “王家世代功勛,怎么挑女婿的眼光如此之差,為了仕途,竟然搬出了已故岳丈之名。”

    孝真公主于是坐下,“那就見見吧,我這位已故義兄的女婿。”

    王訓出身太原王氏,其父為國戰死,于是被老皇帝收為義子。

    侍女離去后,便將來客帶入了廳堂,一副書生模樣。

    “豫章郡太守元渽,拜見長公主。”元渽跪伏叉手道。

    “原來是元太守,我當是誰呢。”孝真公主見到元渽,眼里頗為輕蔑,“你以義兄女婿之名見吾,殊不知當今陛下與義兄交好,如今陛下還宮,你何愁不受重用,要來見吾?”

    元渽笑了笑,“陛下雖是天子,然而大唐的社稷終究要落入后繼之君手中,元渽心如明鏡。”

    “心如明鏡?”孝真公主看著元渽,“儲君未立,元太守此言,就不怕被陛下猜忌嗎。”

    元渽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沒有比長公主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元渽既是來投靠公主,必不會空手。”元渽又道,“只要公主為元渽引薦,將元渽調入長安,元渽便會為長平王送上一個大禮。”

    “大禮?”孝真公主將信將疑。

    “朝廷正在為處置三百余投敵舊臣而爭議。”元渽道,“圣皇即將回京,而陛下作為新君,自然是不想留下這些效忠圣皇的舊臣,而今正好有借口鏟除,必然不會放過,宗室與長平王站在一處,使得此案堆積僵持,如果由元渽出面,這三百余人,便可得救。”

    “當然,除去一些曾效力于偽朝與朝廷作對的,其余的,元渽可以全部救下。”

    “救下這些人后,他們勢必會對長平王感恩戴德,朝臣也會夸贊王的仁德,如此一來,長平王獲得的人心,能否算是元渽送上的大禮呢?”——

    乾德二年十月,在孝真公主的暗中幫助下,豫章郡太守元渽被調歸朝中,遷度支郎中。

    元渽歸來后,入宮拜謝君王,并趁機諫言三百舊臣之案。

    ——紫宸殿——

    “臣,度支郎中元渽,叩見陛下,愿陛下圣躬萬福。”元渽一襲紅袍跪于御前。

    李怏看著元渽,揮了揮手,“若不是吏部銓選,朕差點將你忘在了豫章。”

    “各地戰事不斷,兩京又剛剛收復,朝中政務繁忙,陛下還能記得臣,臣實在是…”說著說著,元渽竟感動得哭了起來,“臣著實是過于激動,以至御前失態,請陛下降罪。”

    見元渽如此感恩,李怏很是開心,“鄭王薨逝之前,向朕薦表,說你有才學,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承蒙陛下厚愛與器重。”元渽叩首道,“唯愿以身報國,為陛下分憂。”

    “朝廷現在的確是有一憂,”李怏說道,“胡賊篡逆,攻陷兩京,將朝廷官員擄掠,而今兩京收復,那些投降反賊的官員被押解回京,朕正為如何處置而愁苦。”

    “此事,臣在回京的路上,聽得百姓言論,陛下之難,無非是殺與不殺,殺,如何殺。”元渽一針見血道。

    “百姓?”李怏看著元渽,“他們是如何言論的?”

    元渽叉手回道:“百姓們都在議論朝廷的處決,覺得律法太過嚴苛,而紛紛感到害怕。”

    李怏挑眉,“朕又何嘗不想施恩呢,但叛國之罪,豈能輕饒。”

    “陛下欲重罰,是為告誡百官,”元渽道,“然而懲罰若是過重,恐怕不但不能起到作用,還會適得其反。”

    “苛政猶如一把利劍,稍有不慎,傷人傷己。”元渽又道。

    “卿知道朕真正的隱憂嗎?”李怏試探的問道。

    元渽抬頭,“陛下貴為天子,其隱憂莫過于頭上的天與腳下的地。”

    李怏驚訝的看著元渽,“那你說說,此事該如何解決?”

    “天上壓城的烏云已經散開,故而陛下不必擔憂,至于腳下,陛下如巍巍泰山,江河無風不起浪,就算起浪,也無法撼動高山,陛下又何必糾結于此。”元渽回道,“臣聽聞,投降的官員是因為受反賊逼迫,才在叛軍建立的偽朝任職,當初長平王奉皇命進入洛陽,向他們宣布敕令,他們都對陛下感恩戴德,于是才同意回到長安,然而等他們回到京師,御史中丞崔祁竟對他們用以酷刑,并無論過錯大小,皆以謀反罪處死論之,如此刑法,何人不懼?”

    “陛下若真的按崔中丞所奏,將這三百人全部處死,那么天下的人心,就會從陛下的腳下順著江河流走。”元渽叉手道,“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于掌上。”

    經過元渽一番解釋,李怏恍然大悟,“朕差一點為崔祁所害。”

    “叛國之罪的確是罪不容誅,”元渽又道,“但這三百人中,罪有輕重,不能全部處以極刑,陛下若能施以仁德,駁回崔祁所定之罪,那么天下的臣民就會感恩陛下,而不只是長平王了。”

    李怏起身走下臺階來到元渽跟前,“沒有早一點將卿調回朝中,差點讓朕錯失了一位賢臣。”

    作者有話說:

    第210章 平胡曲(四十四)

    乾德二年十月, 就在三司爭論不下,李現欲輕叛而崔祁嚴苛律法,原本支持崔祁的皇帝, 忽然改依李現之議, 輕叛降官。

    崔祁力爭,遭李怏斥責, 最終將三百人分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 次賜自盡,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貶。

    是年十二月, 斬叛將十八人于長安城西南獨柳樹下, 受偽燕重職者七人,賜自盡于大理寺, 受官者杖于京兆府門,其余被俘虜入獄者,官復原職。

    獲釋的官員除了對下敕的皇帝李怏謝恩之外, 心中對長平王的感激更甚, 自此人心皆向長平王。

    此案過后, 扶風太守李現加授銀青光祿大夫,沒過多久又拜光祿大夫、御史大夫并兼京兆尹, 封梁國公。

    而剛剛歸朝的度支郎中元渽, 因才受到李怏重用,不久升任御史中丞——

    乾德二年十一月, 回紇太子從東京得勝歸來, 李怏便命百官出城前往長樂驛相迎。

    回紇太子抵達長安, 李怏又在宣政殿設宴, 并加封回紇太子為司空,封忠義王,得知回紇并未劫掠兩京,李怏十分感激,答應每年以絹二萬匹相贈回紇,以報援助之恩,并撫恤回紇傷亡的將士。

    兩京剛剛收復,將士疲于征戰,蘇荷于是向李淑提議休整之后再行剿滅叛軍殘余。

    幾日后,長平王李淑處理完東京事宜,便與蘇荷啟程回到長安。

    李怏聽聞,于是在大明宮中設宴,為蘇荷接風洗塵,并親自率百官出城迎接。

    ——灞橋——

    灞河上倒映著柳樹的影子,一年又一年的過去,折枝斷痕處長出了新的枝條,但離鄉的友人,卻再也無法歸來。

    短短兩年,這場用血水洗刷了整個中原的戰亂,死傷不計其數。

    陜郡必經的官道上,迎立著許多老幼婦孺,一直至長安,她們祈禱與盼望,出征歸來的將士中,能夠出現自己朝思暮念的父親、兒子、丈夫。

    這一路上,有人歡喜,有人悲傷,對于長平王以及蘇荷的歸來,百姓們夾道跪拜。

    隊伍行至灞橋附近,便聽得有笛聲傳出,那笛聲讓蘇荷濕紅了眼眶。

    多年前的夜晚,她循著這笛聲到來到了滿是流螢的江畔,也因為這笛聲,蘇荷成全了現在的自己。

    讓她心甘情愿執劍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是自己心中不輸男子的抱負。

    眾人來到河畔紛紛下馬,但只有蘇荷跨上了那座橋。

    因為離家太久,其余人見到這相逢的一幕,也都潸然淚下。

    戰場上的兇險,誰也無法預料下一次出征是否還會順利。

    蘇荷走向李忱,不顧三軍將士的眼光撲向“丈夫”懷中。

    “我回來了。”蘇荷緩緩說道。

    “沒有什么是比你平安歸來,讓我更高興的。”李忱回道。

    軍中,投降的顏莊與高上正看著這一幕,“我就說,雍王能夠救你吧,這天下間,能一言止殺將軍者,唯雍王一人矣。”

    顏莊挑眉,蘇荷的驍勇他是親眼見過的,以奇兵置之死地而后生,敢率孤軍深入,以少勝多。

    只是眼前這一幕,倒是讓顏莊頗為驚訝,“皇家從來都是以利相交,父子是如此,夫妻也是如此,以將軍智勇,不會不知。”

    “若全圖以利,雍王何故以身犯險呢,縱然有張子之謀。”高上回道,“但棋差一招,便不是滿盤皆輸那么簡單,而是死無葬身了。”

    顏莊側頭看了一眼高上,忽然笑了起來,“從前我就不如你,現在,我還是不如你啊,高兄。”

    高上也笑了笑,“倒不是我聰明之智,而是沒人愿意天天挨打呀。”

    二人身上都有陸善父子棍棒相加的傷痕,于是對視著大笑了起來。

    長平王與李淑回到長安時,春明門外圍滿了感恩的官員以及百姓,他們簇擁著李淑回到城中。

    李怏更是率文武百官親自出宮迎接,蘇荷連忙下馬走至御前。

    “陛下,臣不辱使命。”蘇荷跪伏道。

    “蘇卿快快免禮,”李怏上前將蘇荷扶起,“朕在長安,聞陜郡捷報,如今成功收復兩京,朕之家國,賴卿再造。”

    “臣今日能得勝,全仗陛下信任。”蘇荷回道。

    “朕為卿以及諸將在宮中設了酒宴。”李怏又道。

    “謝陛下。”——

    ——雍王府——

    作為王府,叛軍入城時,也曾被洗劫一空,李忱回來后,便對其重新進行了修繕,至洛陽收復,又將雍王府的舊奴仆愿意回來的全部召回,不愿意的,賜銀還其自由。

    蘇荷從宮中受賞回來,回到久違的家中,見到這些熟悉的面孔,不僅感慨道:“歷經兩年之久,終于又回來了。”

    “蘇元帥。”思柔領著一眾侍女叉手道。

    “蘇元帥。”

    蘇荷看著雍王府眾人,忘記自己還未卸甲,于是說道:“回到府內還是叫我王妃吧。”

    “喏。”思柔于是起身上前,“奴替王妃卸甲。”

    自蘇荷在榆林河一戰成名,到如今收復兩京,這個名字在整個大唐,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

    卸甲之后,蘇荷便來到了浴池,出征多日,還未曾好好沐浴過。

    李忱坐在池邊,給蘇荷遞了一盒澡豆,望著還在冒熱氣的池水,蘇荷有些猶豫。

    因在戰場上廝殺,所以身上留下了不少傷口,“怎么了?”李忱見蘇荷站著不動。

    “你還是出去吧,我自己可以的。”蘇荷推著李忱的輪車,將其推了出去。

    李忱轉過身,按住了蘇荷的手,“七娘,你是我的結發妻子,難道還有什么是我不能見的嗎?”

    蘇荷微微皺眉,難以啟齒道:“我身上有些傷。”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李忱不解的問道,“七娘難道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蘇荷仍有所猶豫,“我當然知道你,可是…不好看。”

    李忱牽起蘇荷的手回到了房中,“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

    “疤痕在男人身上可以視作榮耀,那是勇武的象征,換成女子,也依然呀。”李忱又道,說罷便褪去了蘇荷的衣物,“我要感謝你,是你守護了大唐,守護了天下,守護了我。”

    因為有鎧甲的保護,蘇荷身上的傷口并不深,有的舊刀痕隨時間流逝,淺得都快看不見印子了,只有在陜郡那一戰上新留下的兩道箭傷還尤為明顯。

    李忱的目光微微閃動,她抬起手輕輕撫過,“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我一定會替你們守住。”

    “今日在大內,陛下說上皇快回來了。”蘇荷進入浴池中,向李忱提醒道。

    “他若不回來,陛下就無法坐穩這個位子。”李忱道。

    “我陪你等上皇回來吧。”蘇荷道,“等之后再啟程前往洛陽平叛。”

    “好。”——

    乾德二年十一月下旬,太上皇攜扈從以及衛兵六百余人從蜀中歸至鳳翔。

    李怏得知,當即派遣心腹大將率精銳騎兵三千人前往鳳翔迎接。

    是年十二月,太上皇抵達咸陽,李怏率文武百官前往咸陽迎上皇于望賢宮。

    “太上皇到了。”

    李怏身著黃袍站在望賢宮城南樓上,望著官道上的車架儀仗,眼里沒有絲毫喜悅之情。

    “陛下,國無二君。”這時,跟從的御史中丞元渽從旁提醒道,“身為人子,理應前往跪迎,以盡孝道。”

    說罷,元渽揮了揮手,尚服局的女官便奉上一件紫袍。

    李怏旋即脫下黃袍,穿上昔日為太子的紫袍,而后快步出城迎接。

    滿頭白發的老皇帝從車架上下來,望著跪在地上的三子,于是抬起手輕輕撫摸,含淚道:“三郎。”

    李怏捧著父親的腳,嗚咽流涕,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老皇帝見已經登基的李怏竟還穿著紫袍,于是抬頭說道:“將黃袍拿來。”

    眾人正要去尋黃袍,這時元渽便將李怏先前所穿的黃袍拿出,交給了林輔國。

    林輔國旋即將之遞給馮力,“大家。”馮力上前。

    然而當老皇帝伸手拿起黃袍時,卻發現袍服還有余溫,他抬頭看了一眼群臣,又看了一眼李怏,于是明白了什么,最終為三子黃袍加身。

    李怏伏地頓首,搖頭說道:“天命已歸,請陛下回朝主政,臣愿回到東宮,再為皇子,以盡人子之孝。”

    老皇帝當然知道這只是李怏當著百官的說辭,表面之語而已,“現在天命與人心都歸于你,我已經老了,現在只要能讓我安享晚年,就是你的大孝。”

    在幾番推辭與老皇帝的堅持下,李怏只好穿上黃袍。

    就在老皇帝轉頭間,他從兒孫中一眼便看到了李忱,但是并沒有說什么,便隨三子入了宮。

    回到望賢宮后,李怏命文武百官入宮謁見,此時的朝廷文武,皆已是新朝臣子,他們大多都是生面孔,以及從前不受重用的小官,如今受新君提拔,老皇帝自然明白,這江山,已是太子的了。

    至歇息時,李怏又請皇帝入居正殿,遭到拒絕,“這是天子之位,我既已傳位,便不該居于此。”

    “陛下既是臣君,又是臣父,作為人子,臣豈能讓君父居偏殿。”李怏回道,并起身親自將老皇帝扶進殿。

    是夜,各自回殿歇息后,望賢宮也安靜了下來。

    回到京師的老皇帝,臉上并沒有多少喜色,他躺在龍榻上,滿眼憂愁。

    “大家。”與他一樣年邁的馮力踏入殿內。

    “新君還沒歇息嗎?”老皇帝以為又是李怏來了。

    “是十三大王。”馮力叉手回道。

    老皇帝忽然一怔,他瞪著一雙干皺的老眼看向殿門。

    作者有話說:

    第211章 平胡曲(四十五)

    殿外, 負責看守的是龍武大將軍陳元禮,李忱僅是與他對視了一眼,便從眼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李忱靜坐在輪車上, 眼睛漠視著殿內的燭火, “我們無法抉擇自己的生,但卻可以決定自己的死。”

    說罷她又閉眼長嘆了一口氣, “哀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沒過多久, 佝僂著腰的老宦官從殿內邁出,叉手道:“上皇讓大王進殿。”

    蘇荷輕輕拍了拍李忱的肩膀,旋即將之推入殿, 但她并沒有跟著一同入內, 而是選擇在門口等候。

    “馮翁。”蘇荷回頭喚了一句。

    馮力聽后濕紅了眼眶,“在老奴失勢的時候, 也只有您和大王還如此呼喊。”

    “在我和夫君眼里,您自始至終都是長輩。”蘇荷回道,“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馮力作為權宦, 曾權傾朝野, 無論宗室還是朝臣都上趕著巴結, 以利相交,而今落寞, 自然無人問津。

    但是蘇荷記得他的好, 也知道他對李忱格外關照。

    “老奴瞧見您第一眼時,就和看見小時候的十三大王一樣歡喜。”馮力擦著眼淚說道, “大家做了不少糊涂之事, 唯獨賜婚這件事, 是最為正確的。”

    “它挽留了大唐呀。”

    殿內, 李忱獨自推著輪車,來到了年邁的父親跟前,自馬嵬驛之后,老皇帝整個人都衰老了不少,發須全白,張貴妃一死,他便再沒了往日的精神。

    如今又以太上皇的身份回到處處受限的京師,這讓他更顯滄桑與頹廢。

    沒有新君的吩咐,那些舊臣都不敢來探望老皇帝,除了一直陪伴在左右的大監與侍衛,此時的他,無疑是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忱靜坐在輪車上不再向前,她看著龍榻上日漸衰老的父親,一夕之間蒼了老數十歲,心里縱然有百般怨恨,卻再也無法狠心。

    老皇帝半瞇著老眼緩緩從榻上坐起,他看著自己的女兒,父女兩對視了許久。

    “珺兒,你要相信,朕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的母兄。”也許是因自己的失勢,想起了從前種種,以及崔氏在自己身旁,輔佐自己開創盛世的光彩,皇帝的愧疚再次涌上心頭,“你的母親,是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是朕最敬重的人。”

    “你長大了,親眼見過皇權之下的斗爭,你應該明白。”老皇帝又道,“坐到這個位置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在長安,哦不,是洛陽,朕記得是開皇…開皇…”老皇帝回憶起了從前,或許是因為年老的緣故,說著說著,因為記憶衰減,他的話漸漸變得語無倫次,就像一個糊涂的老頭,自顧自的低喃著,“我怎么會忘呢,我不會忘的…”

    “阿爺。”良久后,李忱從輪車上用力撐起,跪在父親膝下緩緩喊道。

    失去權力之后的眾叛親離,讓老皇帝無比的心涼。

    這一聲叫喚,讓老皇帝從自言自語中回過神來,當場落淚大哭,自馬嵬驛一別,到如今與身為新君的李怏再相見,便再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呼喊了。

    然而萬般結果,都是自己當初種下的因所致,老皇帝老淚縱橫,心中悔恨不已,“阿爺對不起你。”

    “也對不起你母兄。”

    李忱的跪,是跪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父親,拋去皇家的身份,而今的老皇帝,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七旬老頭。

    盡管如此,李忱也并沒有就此原諒,有些錯誤,犯下后便再無法彌補,而李忱心中的創傷也同樣。

    叩拜后過了許久,李忱從地上緩緩爬起,老皇帝手中落了空,開始心慌了起來,“小珺,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李忱回到了輪車上,閉眼道:“兄長與母親再也回不來了,我也已經做不回李珺,你叫我,如何原諒你呢?”

    老皇帝垂下手,他躬屈著腰背坐在龍榻上,目光呆滯,李忱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推著輪車轉身離去。

    “小珺。”老皇帝抬頭,“你能…”話語有些哽咽,“常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嗎?”

    老皇帝起身看著李忱的背影說道,“就當是作為父親,最后求你的。”

    李忱沒有回答,自顧自的推著輪車走出了大殿,留下老皇帝一人,望著門口發愣的站著。

    “大家。”馮力邁入殿提醒道,“雍王已經走了。”

    老皇帝一把癱坐在龍榻上,“兄長。”

    “三郎。”馮力靠近老皇帝。

    “我不想回長安了。”老皇帝流淚滿面道——

    翌日,御駕從望賢宮出發,李怏欲親自為老皇帝駕車,卻遭到老皇帝的制止,于是便改乘馬親自在車架前為太上皇引導。

    臨近長安城時,百姓們夾道跪拜,迎接二圣回朝,太上皇的歸來,讓百姓徹底相信,戰亂即將平定,安寧的日子也將要到來了。

    “陛下萬歲!”

    “圣皇萬歲!”

    “昭昭有唐,天俾萬國,列祖應命,四宗順則。”

    圣駕進入城中,老皇帝坐在車內向百姓們招手慰問。

    隊伍至大明宮前停留,朝臣與百姓見駕,紛紛拭淚。

    “諸位不要哭泣,讓國家遭受如此動亂,朕有愧于你們。”老皇帝站在車架上安撫眾人,“新君仁孝,乃天命所歸,一定能夠讓天下重回太平。”

    安撫眾人后,老皇帝還想去宗廟祭拜,卻被告知已被叛軍焚毀,九廟神主暫移大明宮長樂殿。

    老皇帝于是前往長樂殿,在九廟神主前懺悔罪過時,忽然失聲慟哭,李怏就等在殿外,對父親的哭聲無動于衷,他只想快一些,快一些到讓位的時刻。

    做完這一切,老皇帝最終來到了宣政殿,這也是李怏期待已久的。

    宗室、外戚,文臣武將換上朝服齊聚宣政殿,老皇帝當著百官的面,讓位于李怏,并授傳國寶玉璽。

    讓位之后,老皇帝主動提出移居興慶宮,那座由潛邸與興慶坊改造的宮殿。

    自此,老皇帝不再過問政事,這也讓李怏徹底松了一口氣。

    對于這位父親,李怏心里更多的是怨恨,盡管他讓龍武大將軍陳元禮繼續鎮守興慶宮陪伴在太上皇身側,但宮中的禁軍侍衛早已被調換。

    老皇帝如同被軟禁在興慶宮一般,再無法自由出入,每日只能與宮人以及昔日華清宮中的梨園子弟唱戲作伴。

    宗室與朝臣皆知老皇帝被幽禁于興慶宮,卻無人敢往,只有玉真大長公主李元元常去探望,并安排宮人侍奉兄長的起居。

    “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了,只有元娘你,還記得我這個老東西。”老皇帝呆坐在花萼相輝樓中,看著自己的同胞妹妹訴苦道。

    玉真大長公主將宮外帶來的一些佳肴擺上,“兄長有今日,也不能怨別人,當初我便勸過兄長,天下間的父子,哪有像兄長這般的。”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老皇帝嘆道,看著眼前的菜,便又不禁流淚。

    “這些,都是小十三讓我帶來的。”玉真大長公主說道。

    老皇帝夾起一道菜送入嘴中,一邊咀嚼一遍落淚。

    “落日半樓明,琳宮事事清,山橫萬古色,鶴帶九皋聲,易作神仙侶,難忘父子情,道人應識我,未肯說長生。”——

    乾德二年,十二月望,皇帝臨大明宮丹鳳樓,宣布大赦天下,并對平亂的功臣進行封賞。

    天下兵馬元帥、皇長子長平王進為楚王,皇次子南陽郡王李溪進封趙王,余下各子也都進封親王。

    兵馬副元帥、朔方節度使蘇荷進位司徒,其父蘇儀靜養于長安,以功勛獲爵國公。

    河東節度使、北都太原留守李光必,因太原之戰功勛卓著,進位司空、兼兵部尚書,封魏國公。

    神通大將李嗣業因功升任開府儀同三司,兼衛尉卿,封虢國公。

    關內節度使王司禮遷戶部尚書,封霍國公,并兼任潞、沁二州節度使。

    內廷,又以良娣王氏為淑妃,執掌六宮,加內侍監林輔國為開府儀同三司,封郕國公。

    同時為偵察與監視朝廷以及地方官員的動向,防止再生叛亂,李怏下詔,設立專事刺探的察事廳子,由林輔國擔任察事。

    又增置禁軍,挑選騎兵精銳,分為左、右神武軍,號稱神武天騎,與左、右羽林軍,左、右龍武軍,合稱北衙六軍。

    此外,李怏又命林輔國于軍中挑選擅騎射者千人,為殿前射生手,分置左、右廂,號英武軍,直隸皇帝,為中央扈從禁軍。

    幾日后,朝廷再次下詔追贈殉國的忠烈之臣,并加封其后世子孫官爵,凡士卒戰亡之家,免兩年賦役,固守之郡縣于次年租、庸免半。

    察事廳的設立,受到朝中文武的大肆議論,林輔國得知后,便將議論的朝臣入獄,嚴刑拷問,從而使得群臣再不敢多言,察事廳內的密探成為制約百官,直隸于皇帝的眼線爪牙。

    禁軍的調動,使得李怏將中央軍權牢牢握于手中,有太上皇的前車之鑒,李怏再不敢輕信邊軍,故而聽從了宦官的建議,設立察事廳。

    是月,還在雍王府的蘇荷忽然收到一封急報,叛軍反撲,河東節度使李光必失守滏陽,于是披甲上馬趕往洛陽平亂——

    ——鄴郡——

    陜郡兵敗,陳尸十萬,陸慶緒帶著殘余勢力出逃洛陽,行至途中,一直跟隨左右的軍師顏莊忽然叛逃,歸順唐軍。

    顏莊的叛逃,給了本就失勢的燕軍最沉重的一擊,各路將領聽聞當初起事的宰相已經投降唐廷,便也開始動搖心思,紛紛離去。

    隨行逃亡的扈從與士卒,還未到鄴郡,便已逃走過半。

    各路軍馬得知燕帝陸慶緒途徑,不但不來參拜,連調令也不聽從了。

    陸慶緒逃至滏陽縣,卻碰到了河東節度使李光必的一萬駐軍,且澤潞節度使王思禮也在不遠處。

    此時的陸慶緒因顏莊的反叛而惱怒,他深知大勢已去,望著剩余的一千人馬,決定背水一戰,“大燕的兒郎們,你們跟從我父子從范陽起事,如今我不但沒有讓你們成就功業,反而還踏入了死地,事到如今,唐軍是不會放過我們的,早晚一死,不如拼死一戰,還能死個痛快!”

    “戰!戰!戰!”

    “兄長,我們愿誓死追隨于您。”陸善第四子陸慶和與幾個弟弟向陸慶緒誓死道。

    “四郎,朕的好弟弟。”陸慶緒紅著眼眶拍了拍兄弟,“若能破釜沉舟,我愿與你們共享天下。”

    “兒郎們劫掠村莊時,聽得百姓說前不久唐廷大赦天下,并封賞了諸將,李光必屯兵于此不久,必不知我們率兵經過,如果率騎兵突襲,必能破之。”陸慶和說道,“臣弟愿率一支死士,夜襲敵營。”

    “好。”陸慶緒應下,“我給你三百人,這三百人都是我陸家最忠誠的死士。”

    乾德二年十二月,走投無路的陸慶緒,以奇兵大破李光必駐軍。

    澤潞節度使王司禮軍聞李光必敗訊,軍心大亂,不戰而退。

    得勝后,陸慶緒當即派出人馬前往各地,告知各路軍馬,王師于河東大勝,大破李光必與王司禮兩軍,并夸大戰果,命逃離的將士在期限內集結于安成府。

    各路軍將聽聞李光必大敗,紛紛前往安成府,短短數日,叛軍便又匯聚六萬人馬之眾,似有卷土重來之勢。

    作者有話說:

    珺jun四聲,美玉的意思

    老皇帝雖然狠,但比起對李怏以及其他兒子來說,對李忱算是格外好的了,差不多是把唯一的仁慈都給了李忱。

    李淑才是真的慘,一出生就沒有母親了,爹不疼,還有后媽害。

    詩句出自《金銅仙人辭漢歌》唐代詩人李賀

    第212章 平胡曲(四十六)

    ——雍王府——

    河北的急報送往朝廷, 皇帝召集諸將出討叛賊。

    “叛軍集結于鄴郡,想要再次謀取洛陽,虢國公李司言將軍已經先行率軍前往河內。”榻上, 蘇荷依偎在李忱懷中緩緩說道。

    “七娘何時動身?”李忱低頭問道。

    “明日。”蘇荷回道。

    李忱沉默了一會兒, “一切小心。”

    “嗯。”蘇荷從李忱身上爬起,青絲從肩頭滑落, 她撐著雙手,俯身將床案上的燈盞吹滅。

    香爐中的青煙, 在月光下緩緩升起,寒風透過窗間的縫隙將之吹散。

    長安城外,北風呼嘯, 驟降的溫度讓山間的溪流開始結冰, 只有那渭水還在源源不斷的流出。

    今夜的風,似乎有些狂躁, 被阻擋在終南山北,冬日的終南山,山峰被積雪覆蓋, 白茫茫一片, 狂風在山上肆虐, 將峰頂的積雪吹落些許,露出了翠綠的松木。

    南山北側, 是平坦的原地, 肆虐的狂風從南山上折返,席卷了整座長安城, 暴躁的風, 讓行人紛紛止步, 難以開眼。

    風將林間的積雪吹落, 掉進了山谷的溪流中,溪水暴漲,湍急的從下游流去,風兒撫過山峰,從茂密的林間穿過,除了急促的風嘯,還有潺潺流水之聲。

    不知過了多久,山中傳來悅耳的歌聲。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

    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輕漠漠,低鬢蟬釵落。

    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積雪從松針上滑下,散落在溪邊的墨蘭上,正值深冬,花開之際,那雪花剝開了花瓣,直直落入了墨蘭的花蕊之中,壓彎了花莖,使得消融的雪水,順著粉色花瓣流下,與腳下的溪流融為一體。

    急湊的北風,在關中大地上,反復肆虐,一直到半夜才停歇。

    不知過了多久,大地才徹底安寧,天還未亮,一夜未睡的蘇荷見枕邊人已經躺在自己的懷中深睡,因為勞累還發出了輕微的呼吸聲。

    她輕輕將人挪到枕上,拿起掉落在木地板上的衣裳穿好,就在她要挪床時,一只手忽然緊緊攥住了她的衣角。

    因軍情緊急,縱然萬般不舍,蘇荷也只能選擇離去,她握起李忱的手,“我一定平安回來。”

    隨后將李忱的手放回被褥,起身走到鏡臺前,簡單的盤了頭發,將臺面上的妝匣收起,紅妝再次換戎裝。

    門關上后,天漸漸明亮了起來,隨著屋外一聲馬蹄,榻上的李忱睜開了眼。

    蘇荷走前,還將屋子整理了一遍,包括偏房李忱的書桌,榻前爐中中的炭火也添足了。

    李忱坐在榻上,望著腳下暖烘烘的炭火,一直呆滯到拂曉。

    咚!——

    隨著一聲報時的鐘響,李忱才緩緩回過神來,整理好的書桌上覆有一張信紙。

    李忱推著輪著將之拿起,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行不怎么齊整的字——愿保茲善,千載為常,歡笑盡娛,樂哉未央。

    李忱垂下手,新年將至,“這么快,就第三年了。”——

    乾德三載,皇帝御臨丹鳳門,大赦天下,改元至元,又改載為年,并昭告天下,立王淑妃為皇后,使之王氏所生次子趙王李溪成為了嫡子。

    至元元年,陸慶緒于鄴郡安成府集結部將,欲攻打洛陽時,卻遭到部將反叛,平原、清河二郡太守殺陸慶緒使者降唐。

    叛軍雖仍占據河北六十余城,然而人心早已離散,為穩定人心,防止反叛之事再發生,陸慶緒一怒之下派遣大將蔡熙率軍攻打平原與清河。

    將反叛的部將俘獲后,陸慶緒召集麾下文武,當眾將反叛者活剮,并將二郡守城反抗的將士全部烹殺。

    諸臣見降唐者慘狀,紛紛驚恐不已,而后陸慶緒又告誡眾將,凡有謀歸順北唐者,誅九族,眾臣聽聞更加害怕,人心漸失。

    沒了顏莊制衡的大燕朝廷,如同一盤散沙,麾下部將相互爭權,而陸慶緒卻任由他們互相殘殺。

    至元元年,衛尉卿、虢國公李司言再次集兵,屯于河內,陸慶緒得知后,因上次之勝,于是派遣麾下大將蔡熙率本部精銳渡河攻打李司言。

    然而此時的唐軍早有防備,蔡熙大敗而歸,因此前陷入奪權斗爭,遭大將張同儒讒言誣陷,又因兵敗惹怒陸慶緒,最終被絞殺于宮中。

    蔡熙麾下兩萬將士聞主將受冤而死,悲憤不已,蔡熙死后,陸慶緒便讓崔佑接替他掌管三軍,然而燕廷人心盡失,幾日間,叛逃者無數。

    燕軍人心渙散,使得陸慶緒無比焦慮,于是遂派遣丞相阿史那慶力以及大將安守忠前往河北諸郡征集兵馬,并密謀除掉范陽節度使施寺明,征調范陽兵馬——

    ——范陽——

    唐軍收復兩京后,潰散的燕軍殘兵悉數逃往范陽,范陽節度使施寺明將之一一收編。

    燕軍失利,陸慶緒遂一旨詔命,命施寺明出兵范陽。

    “將軍,冀州刺史烏成恩求見。”

    “快,請他進來。”施寺明起身道。

    待人入內,施寺明焦急上前相擁,“成恩,我正愁苦朝廷兵敗的事呢。”說罷,他便將幾封陸慶緒的調令遞給了他。

    “下官此次來,正是為了此事。”烏成恩回道,“燕軍兵敗,已是不可扭轉之勢,即便將軍出兵,也無法挽救。”

    “這可如何是好?”施寺明癱坐下。

    “降唐。”烏成恩說道,“下官聽聞,歸降唐廷的將領不但得到了恩赦,還被委以重任,將軍如果能夠舉范陽數郡歸唐,唐皇一定會重賞將軍。”

    聽到投降,施寺明明顯有些不樂意,“我坐擁強兵,范陽聚兩京之富,足夠我數年之用…”

    “關東之地,不過爾爾地方,”烏成恩又道,“將軍困守此地,也只是自取滅亡啊。”

    “我追隨陸善起兵,唐廷會赦免我嗎?”施寺明又疑惑道。

    烏成恩旋即跪下,“將軍于下官有恩,若是有所顧慮,下官愿以身試險,代將軍出使,一探虛實。”

    施寺明聽后,尤為開心,同時又疑惑道:“陸慶緒的丞相與大將即將抵達范陽,我該如何應對呢?”

    “將軍既然要選擇歸順朝廷,何不用這二人的性命來表示將軍的歸順之心與誠意?”烏成恩回道。

    施寺明表示可行,“那么一切就按照你說的辦。”

    烏成恩走后,施寺明沉下了臉色,“智忠。”

    幕僚耿智忠從帳后走出,“將軍。”

    “你覺得如何?”施寺明問道。

    耿智忠遂回道:“烏使君所言,確實可行,將軍之所以為陸氏效力,是因為迫于他們的威壓,現在唐室興隆,天子仁義賢明,將軍若率領部下歸順朝廷,的確是轉禍為福之法。”——

    兩天后,受陸慶緒之命前往河北諸郡征兵的丞相阿史那慶力與親王陸守忠帶領五千精騎抵達范陽。

    施寺明欲歸降朝廷,于是率麾下全部人馬出城相迎。

    陸守忠見施寺明帶著數萬兵卒來迎,心中十分懊悔,然而他們已經進入范陽境內,如果這時離開,必遭施寺明懷疑。

    施寺明下馬,恭敬的朝二人說道:“相公與王遠道而來,敝處將士不勝欣喜,但邊兵怯懦,懼相公之眾,不敢進,請暫時弛弓解甲,以安眾心。”

    聽到此話,陸守忠更加恐懼,他看向阿史那慶力,緊張的說道:“相公,這…”

    “大王勿憂,”阿史那慶力寬慰道,“我與施將軍是故交,待入城后,我再祥問。”

    就這樣,陸守忠與阿史那慶力卸甲跟隨施寺明進入了城中。

    施寺明設下酒宴招待幾人,又趁喝酒之時,命人對陸守忠與阿史那慶力在各郡征調的士卒進行招撫,愿意歸順者編入各部,不愿歸附者則發放資糧遣散。

    至深夜酒醉,施寺明的部下忽然闖入帳內,“我等奉朝廷之命擒拿反賊!”旋即將陸守忠等將斬殺,好友阿史那慶力也被拘禁。

    而后派遣親信烏成恩帶著陸守忠的頭顱,奉表以所轄十三郡及八萬兵士卒歸降朝廷——

    至元三年,烏成恩奉表前往長安降唐,途經太原時,為魏國公李光必所擒,見陸守忠頭顱知范陽歸降之意,當即派人將之送往長安。

    烏成恩被帶入大明宮,剛入宣政殿,便跪伏痛哭,向皇帝懺悔罪過。

    叛軍自相殘殺,大將陸守忠也因此而死,這讓皇帝很是高興,范陽若是能夠收復,困擾朝廷的最大隱患便不用動一兵一卒就能瓦解。

    為此,李怏不但寬恕了烏成恩,還差人將其送下去好好歇息,又命人送上御膳。

    然而多疑的李怏并沒有就此輕易相信施寺明的歸降。

    ——紫宸殿——

    李怏側臥在榻上,看著跪在榻前的楚王李淑,問道:“你王叔怎么說?”

    “王叔說烏成恩雖不是漢人,但他們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漢臣,他的父親受朝廷恩重,所以投降之心不用懷疑。”李淑回道,“但施寺明卻未必,施寺明為人奸詐,又極具野心,況且他占據了范陽這樣富強的地方,就更加不會真心想要投降了。”

    李怏手中拿著一道奏疏,“魏國公李光必也上奏說施寺明的歸降只是因為燕軍的失利,并非出自誠心,烏成恩雖是他的心腹,但卻是忠于朝廷的,此話,與你十三叔所言,如出一轍。”

    “魏國公久在沙場,所以對這些武將知根知底,但是你十三叔…”李怏半瞇起雙眼。

    見父親起了疑心,李淑連忙叩首,“叔母與十三叔成婚已久,此前,叔母久在軍中,且魏國公還是叔母的麾下,魏國公知道的事,叔母必然也知。”

    李怏俯視了一眼為李忱開脫的長子,又問道:“那么魏國公所奏,你覺得如何?”

    李淑翻開奏疏,而后叩首,“一切聽從圣意。”

    “烏成恩是施寺明的親信,若能以高官厚祿策反,讓他替朝廷除去施寺明,那么便能不費一兵一卒收歸范陽,拿下范陽,陸慶緒的偽朝便也堅持不了多久。”李怏說道。

    施寺明奸詐狡猾,李淑心中有疑,但卻不敢說出來。

    李怏察覺到長子的心思,“大郎,你心中是否有疑惑?”

    被揣摩出心思后,李淑抬頭問道:“施寺明是奸詐狡猾之輩,此行,烏成恩不一定能夠萬全,如果烏成恩行動失敗…”

    李怏聽后神色驟變,他睜著雙眼陰狠道:“叛賊心狠手辣,如果烏成恩失敗,他難免一死,但那又如何,成,則朝廷得利,敗,不過是他一死而已,且以胡人的暴虐,若事情泄露,必會牽連甚廣,如此一來,范陽的人心,恐怕也沒有那么齊全了,魏國公之計,于朝廷有利而無害。”

    李淑愣住,父親登基之后的心狠手辣讓他再次感到震驚與害怕,“可是烏成恩…”

    “為國而死,那是他的榮幸。”李怏打斷道——

    至元三年,皇帝答應了李光必的請奏,策反烏成恩,許其范陽節度使一職,命其回到范陽,設計鏟除施寺明。

    作者有話說:

    詩句出自《菩薩蠻·玉爐冰簟鴛鴦錦》五代·牛嶠

    第213章 平胡曲(四十七)

    得知朝廷會在功成后許以節度使之職, 烏成恩大喜,當即接受了朝廷的招撫,領命與中使帶著朝廷的表彰回到范陽, 并暗中蠱動自己的麾下以及諸軍將士, 準備密謀誅殺施寺明。

    “門下,平盧兵馬使施寺明…”

    “特赦死罪, 留任范陽,封歸義郡王、范陽長史、御史大夫、河北節度使, 其子施朝義…”

    “特命卿出兵范陽,助大軍剿滅叛軍余孽。”

    朝廷不但封賞了施寺明,還連帶著幾個兒子一同封賞, 猶如當初得寵的邊將陸善一般, 施寺明聽后,激動的向西連連叩首, “臣施寺明,叩謝陛下圣恩。”

    烏成恩將官誥拿出,“天子仁德, 不但饒恕了我們反叛的罪名, 還讓我們繼續為朝廷效力。”

    施寺明激動的握住了烏成恩, “這都要多虧了成恩你啊。”

    “來人,上些好酒菜, 今夜我要與烏太守一醉方休。”說罷, 施寺明便差人奉上酒菜,拉著烏成恩坐下。

    烏成恩無法拒絕施寺明的熱情, 便坐了下來, “下官恭賀將軍, 重獲朝廷信任。”

    “哈哈哈, 陸家父子無謀,唯有朝廷,才是出路啊。”施寺明道,趁著高興,他又吩咐在他帳下當差的烏成恩獨子,“重礽,去給你父親打掃出一間房來。”為其父收拾房間,順勢將其留在了府中。

    待酒過三巡,烏成恩被扶下去歇息,施寺明也回到了自己的寢宅。

    烏重礽作為他帳下護衛,于今夜值守房門,施寺明摩挲絡腮胡子,隨后將烏重礽招入內。

    “將軍。”

    “重礽,你有許久不曾與你父親好好相聚了吧。”施寺明說道。

    “已有半載了。”烏重礽回道。

    “你去吧。”施寺明道,“作為人子,你應當探望你的父親。”

    “如今我們歸順了朝廷,往后便是太平之日,也無需如此緊張戒備,你父親于我有大恩,我總不能奪其人子之孝。”

    烏重礽抬頭,撲通一聲跪伏謝恩,“謝將軍。”隨后便高興的前往父親的廂房。

    咚咚!——

    烏成恩警惕的起身,“誰?”

    “阿爺,是兒重礽啊。”烏重礽回道。

    烏成恩這才放松警惕前往開門,“大郎。”他將兒子拉入內,隨后關緊了房門。

    “阿爺住著還舒適吧。”烏重礽看著自己挑選的屋子。

    烏成恩點頭,“你怎么來了?”

    “是將軍體恤兒子,特讓兒子前來探望您。”烏重礽道,“將軍對您十分感激,說歸順朝廷后,就不用再晝夜擔驚受怕了。”

    聽到這兒,烏成恩終于放下了心,“看來他真的信了,朝廷的招撫。”

    “阿爺說什么?”烏重礽不解。

    烏成恩環顧左右,而后說道:“你是我的兒子,所以我不該對你有所隱瞞,況且你現在在他帳下當差,還能助我一臂之力。”

    “阿爺?”烏重礽更加疑惑了。

    “我受朝廷之命,回到范陽是為了除掉逆賊施寺明,只要誅殺了他,我就能夠成為節度使,光耀門楣。”

    烏成恩話音剛落,事先蟄伏于床下的兩個密探推開床板大叫而出。

    “逆賊烏成恩,你果真背叛了將軍。”二人拔刀將父子擒住。

    “啊?”烏氏父子大驚。

    一向多疑的施寺明聞聲帶著人馬迅速趕來,將烏氏父子包圍,“好啊,烏成恩。”

    烏成恩嚇得癱軟在地,連連叩首道:“將軍,將軍,您聽我說…”

    施寺明哪里還肯聽其解釋,上前便是狠狠一腳,“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卻投靠朝廷,做了唐皇的鷹犬,背叛我這個舊主。”

    “將軍,都是他們威脅于我,我才會一時糊涂…”

    “威脅?”施寺明大罵,“我范陽坐擁八萬強兵,你若受威脅,為何不與我說,難道我還會拋棄自己的親信而去投靠唐廷嗎?”

    說罷,施寺明便對烏成恩進行了搜身,在蹀躞帶下掛著的皮囊里找到了朝廷的牒文。

    施寺明打開牒文,發現是唐廷給烏成恩的許諾,以及李光必的來往書信,“殺我以換取節度使之位,你?”

    而后又翻尋了一張名冊,上面有烏成恩蠱動的數百將士姓名,施寺明大怒,“我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才對你深信不疑,然而你卻如此負我。”

    烏成恩跪在地上重重叩首,“下官自知死罪難免,然而這些都是出自唐廷大將李光必之謀,其目的就是為了離間軍中,下官難逃一死,然而下官之子并不知情,還請將軍饒恕于他。”

    “你可聽聞謀反之罪不會株連的?”施寺明道,隨后揮手將二人暫時押下。

    “召集全城士庶。”施寺明道。

    原本入夜歇息的范陽城內,經過烏氏父子之事,家家戶戶燈火皆亮。

    施寺明來到城樓上,將烏成恩父子的事告知部下與吏民,將官與百姓議論紛紛。

    施寺明遂將烏成恩父子以及名冊上的數百將官帶出,向西大哭道:“臣以十三郡,十萬之眾軍隊歸順國家,哪一點有負陛下,陛下為何要殺我。”

    說罷,施寺明眉峰一轉,抬手道:“殺!”

    于是當著全城吏民的面斬殺了烏成恩父子以及背叛的二百余軍官將領,并將朝廷派來的中使扣押,同時上表朝廷對此事進行抗議——

    ——長安城·大明宮——

    幾日后,進奏院將范陽施寺明的奏表呈上,同時還有魏國公李光必與烏成恩通信文牒,李怏只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將之扔進了香爐中焚燒。

    “這個施寺明不簡單吶,他既然敢拿此事威脅朝廷,讓朝廷交出魏國公。”李怏靠在龍椅上,“眼下河北的戰事還在僵持,若是就此翻臉,只怕會促使他與陸慶緒的聯合,這樣一來,戰事的勝敗就很難預料了,但魏國公是朝廷的功勛之臣,又豈能因為一個倒行逆施的亂臣賊子而殺功臣呢。”

    林輔國替李怏捏著肩膀,他俯下身笑瞇瞇道:“陛下,此事是烏成恩所為,與陛下與朝廷與魏國公何干?”

    李怏側抬頭,顯然他聽懂林輔國的意思,可作為一國之君,他又有所猶豫,“這會不會,太不要臉了?”

    林輔國便笑瞇瞇解釋道:“施寺明之心誰人不知,既然他都不愿意捅破這層窗戶紙,那么朝廷自然也可以。”——

    ——范陽——

    幾日后,皇帝派遣宦官前往范陽安撫施寺明,并將罪責全部推脫到了烏成恩身上。

    “圣喻。”

    面對中使,施寺明不情愿的跪了下來。

    “圣喻說:此事乃烏成恩一人所為,非是朕與李光必之意,他被殺是罪有應得。”隨后宦官又將三司處置投敵官吏罪狀的文書拿出交給施寺明,“這是三司所定之罪,希望能夠撫慰歸義王。”

    施寺明一把奪過狀書,生氣的說道:“這明明就是李光必的意思,我已經將物證呈上,陛下為何還要偏袒他?難道我率十三郡歸降的功勞,還抵不過一個李光必嗎?”

    “這是烏成恩的陷害,希望歸義王不要被誤導了。”宦官回道。

    施寺明送走中使,轉身便將狀書燒毀,并召集諸將,再明反心。

    “程希烈等人都是朝廷的重臣,是宰相之臣,潼關被破,太上皇卻棄之不顧,自己率親信逃往蜀中避難,致使他們被俘,如今朝廷收復兩京,他們這些被逼迫受官的人尚且不能免于一死,更何況我們這些跟隨陸善造反的人呢。”

    “既然朝廷不信任我們,橫豎都是死,不如死個痛快!”

    “我等愿追隨將軍!”

    “我等愿追隨將軍!”

    而后便有部將提醒施寺明道:“烏成恩之前事,詳情已知,而陛下卻只處置范陽反叛的將官,而為李光必開脫,將軍何不取諸將狀上表朝廷誅殺李光必,以謝河北百姓,陛下若不惜光必,為將軍誅之,將軍乃安,若陛下不愿,便說明朝廷并非誠心接納我們,我等便能徹底死心塌地追隨將軍。”

    施寺明聽后深以為然,于是回到帳中命自己的幕僚耿智忠再次上表。

    “智忠,你來寫,陛下若是不誅殺李光必,給我一個交代,那么我便親自率兵前往太原誅殺。”

    耿智忠聽后,不愿意動筆,反而向施寺明說道:“朝廷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知道將軍您并不是誠心歸順的。”

    “那又如何。”施寺明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天下他李家坐得,難道我就坐不得嗎?”

    耿智忠聽后當即將筆折斷,“我當初勸你歸順,是出自誠心,因為陸善已死,再沒有人能夠脅迫于你,既然你真的要做背叛國家的不義之人,那么我寧愿棄了這身官袍,也不會再替你執筆。”

    施寺明大怒,“你不怕死嗎?”

    “死又如何。”耿智忠回道。

    “從我投身軍旅,將你招為幕僚,已經有將近三十年了,我有哪里對不起你,你要與烏成恩一樣背叛我?”施寺明問道。

    “我當初投靠你,是因為你對國家的赤膽忠心。”耿智忠回道。

    “是我給了你衣食與富貴,不是朝廷,你怎能因朝廷而背叛我?”施寺明又道。

    “你的確是給了我衣食,但你的衣食,也是朝廷給的。”耿智忠回道,“若無朝廷,何來你今日,又何來我。”

    “你!”面對身邊親信一個接一個的背叛,施寺明十分惱怒。

    “人終有一死,若為忠義而死,是死得其所。”耿智忠又道,“唐廷收復天下是遲早的事,你不愿意歸順,就算坐擁強兵,也不過是茍延殘喘,我今日以一死,來報你的知遇之恩。”

    “好,你既然求死,那我便成全你!”說罷施寺明拔刀將其頭顱斬下。

    作者有話說:

    耿智忠原型是耿仁智

    帝王家最大功臣應該是儒家思想。

    愛國還是值得提倡的,至于忠君就算了吧。

    第214章 平胡曲(四十八)

    至元三年五月, 盛夏。

    自皇帝登基以來已有三載,皇長子李淑因收復兩京之功被封為楚親王。

    然而天下即將平定,皇帝不但未立太子, 還將其庶母王氏立為皇后, 使得次子李溪成為嫡子,擁有與長子爭奪儲君的資格。

    兩京收復后,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崔遠進位中書令,封趙國公。

    崔遠見立后而未立儲, 擔憂皇帝會立皇后所生次子為儲君,遂聯合宗室大臣,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褒國公李林上奏, 請立長子楚王為太子, 李怏未應。

    王氏被冊立為皇后,朝中便開始出現不同的立儲聲音, 李怏偏愛王皇后,寵溺次子李溪,然而長子楚王有平叛之功, 受朝臣擁戴, 遂在立嫡與立長之間猶豫不定。

    ——長安西市·胡姬酒肆——

    “自陛下登基以來, 寵信后妃與宦官,察事廳的設立, 讓朝中文武人人自危, 前不久,趙王妃有孕, 陛下大喜, 故冊立了趙王的生母王淑妃為皇后, 中宮已立, 而太子之位卻依然空懸,陛下長子又非中宮所生。”孝真長公主道,“你既已得天心,所以吾要你做一件事。”

    “公主請言。”元渽插手道。

    “內侍省有兩大監最得陛下信任,一個是開府儀同三司、知內侍省事林輔國,另一個則是三宮檢責使、左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于朝恩。”孝真公主道,“林輔國依附于王皇后,但是這個于朝恩卻不是。”

    “公主是想要元渽收買內侍省的宦官,讓陛下立長子為儲君嗎?”元渽說道。

    “這對元中丞而言,不難吧。”孝真公主道。

    元渽斟滿一杯茶弓腰遞到孝真公主身前,“其實想要陛下棄嫡子而立長并不難,下官有一計,愿為公主效勞。”

    孝真公主抬頭,元渽遂道:“陛下與圣皇一樣,疑心太重,只要利用這一點,便能讓陛下放棄立嫡的想法?”

    “哦?”孝真公主好奇的看著元渽。

    “于朝恩是望風倒之人,不用刻意去拉攏,而林輔國雖依附于王皇后,卻也不過是利益相交。”元渽又道,隨后他起身叉手,“此事就交給元渽吧,這是元渽送給長公主的第二個禮,算作是,”元渽抬眼,“生辰禮。”

    孝真公主忽然一愣,“吾都不記得了,吾的生辰。”

    “公主不記得,那是因為公主不在意。”元渽說道,“可是公主有一個好侄兒,他記得,也很在意。”

    這或許就是為什么元渽要投靠孝真長公主,他看中的并不是公主,而是與她綁在一起,由她撫養長大的皇長子李淑——

    ——大明宮·長生殿——

    王皇后盡心侍奉著從外朝回來的李怏,待其心情愉悅后,便趴在其身側小心翼翼試探。

    “陛下。”

    “嗯?”李怏摟著王氏,“皇后怎么了?”

    “妾是婦人,本不該干預國事,然而最近內廷的風聲越來越大了,都是關于陛下登基三年,卻一直未立太子之事。”王皇后道。

    “太子是國本,的確是該要確立人選了。”李怏閉眼說道。

    “妾自王府侍奉陛下已有數載,而今蒙陛下恩寵,冊立中宮,然而陛下之長子卻非妾所生。”王皇后忽然傷心道,“如今二郎也已成婚一年有余,趙王妃若能誕下皇孫,便是陛下的皇長孫。”

    李怏側頭看了一眼王皇后,“皇后是想讓朕立二郎為太子嗎?”

    “他們都說立儲當立嫡立長。”王皇后回道,“大郎有宗室扶持,可妾身母子只有陛下…”

    “夠了!”王皇后的一番話讓疑心作祟的李怏心生厭惡,“婦人不要干預朝政。”

    “陛下。”王皇后看著脾氣大變的人也是一驚,“妾并非想要干涉朝政,而是…”

    “哼!”李怏合衣起身,“此事朕心中自有主意,不勞皇后操心,皇后好好歇息吧,朕還有政務要處理。”

    說罷,李怏便拿著衣服踏出了大殿,王皇后急忙起身追趕,“陛下,陛下。”

    林輔國將王皇后攔下,“皇后殿下。”

    王皇后怒氣沖沖的瞪著林輔國,“你不是說陛下在立長子與嫡子之間猶豫不決,陛下偏愛趙王,只要我進言陛下,陛下念我侍奉之功一定會冊立趙王為太子嗎?”

    林輔國一臉委屈,壓低小聲道:“是呀,前不久陛下還與考功郎中、知制誥李魁商議立儲之事,陛下對趙王贊口不絕。”

    “那陛下怎么一聽此事便翻臉生氣的走了?”王皇后指責道,“你莫不是誆騙吾。”

    “哎喲,殿下,老奴怎敢誆騙于您,一定是中書令崔遠以及宗室大臣李林,他們蠱動群臣上奏陛下立楚王為太子,陛下左右為難。”林輔國道,“而今殿下貴為皇后,趙王是嫡子,又得陛下喜愛,只要殿下穩住了陛下,即便楚王成為儲君又如何,要知道,本朝的儲君,并不好做。”

    王皇后看著油嘴滑舌的林輔國,“郕國公,要是我母子失了勢,你也不會好過的。”

    “老奴明白。”林輔國點頭。

    王皇后橫了他一眼,便跨門追了出去,林輔國站在殿前,心里犯了嘀咕,他深知王氏無謀,若是一直依靠于她,恐怕無法長久。

    “看來元中丞說的沒錯,婦人不足與謀。”

    王皇后追上李怏,跪在御前哭得梨花帶雨,一副受了委屈楚楚可憐的模樣。

    王氏貌美,又有輔佐侍奉之功,李怏見她如此,心生憐惜。

    “罷了。”李怏將她扶起。

    夫妻二人雖和好,但王皇后卻再也不敢當著李怏的面直言立儲之事,而李怏心中也有了一層芥蒂,讓原本猶豫不決的立儲爭議定了下來。

    爭儲失敗后,宰相崔遠與宗室大臣李林便遭到了王皇后的記恨——

    至元三年五月十九日,李怏于宣政殿朝議時,向百官宣布立楚王李淑為皇太子。

    并以中書令、趙國公崔遠為太子少師,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褒國公李林為太子少傅,二人成為東宮屬官后,便都被罷去了宰相之位,不再參與政事。

    詔書下達后,即命有司籌備冊禮,并停鑄上皇開皇年間通寶,開始鑄造至元重寶。

    雖還未行冊立,但是太子人選已定,并以詔書告群臣,于是朝中不再有爭論。

    然而太子雖定,卻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未行冊立,禮部與太常寺的上奏也被李怏擱置。

    ——洛陽——

    蘇荷回到洛陽后,命李司言屯兵于河內,陸慶緒逃往鄴郡,唐軍并沒有著急進攻。

    至烏成恩事泄,施寺明怒殺烏氏父子與諸將,使范陽心中人心惶惶。

    李怏的察事廳刺探到情報后,遂派中使前往洛陽催促出兵圍剿陸慶緒。

    “將軍,中使來催了三次,要是還不出兵,恐怕天子會疑心。”帳內,李司言擔憂道。

    “兵敗與疑心,李將軍覺得哪個嚴重?”蘇荷說道,“朝廷剛與施寺明決裂,陸慶緒聚兵鄴郡不久,如果我們此時就著急進攻,那么在生死存亡之際,叛軍一定會與我們拼死一戰,將軍先前的失敗,不正是如此嗎?面對走上絕路的人,其反撲之力,我們有多少勝算呢?”

    李司言忽然醒悟,“將軍思慮周全,是末將糊涂了。”

    “陛下哪兒,請李將軍派人告知太子殿下,務必讓殿下穩住天心。”蘇荷擺脫道。

    “喏。”

    ——安成府——

    親王陸守忠被殺,宰相阿史那慶力也被施寺明囚禁,陸慶緒雖憤怒,卻也不敢如何。

    原本擔憂朝廷會與施寺明前后夾擊,卻又聞烏成恩之事,讓朝廷與施寺明之間再生隔閡,而唐軍屯兵河內也一直不敢進,陸慶緒便逐漸松懈了下來,不但縱容部下爭權,還大造宮室享樂。

    “長公主。”

    陸慶蕓怒氣沖沖的闖入殿內,卻看見兄長陸慶緒正在與十幾個宮人玩鬧嬉戲。

    “抓到你了,美人兒。”陸慶緒突然一把抱住跟前的人。

    還沒摘下眼罩便被推開了,“兄長,這都什么時候了。”

    陸慶緒摘下眼罩,才發現是妹妹,于是返回御座慵懶的躺下。

    那些宮人識趣的圍了上去,“陛下。”一手喂著水果,一手拿著美酒。

    “前有虎后有狼,兄長竟然還能在此飲酒作樂?”陸慶蕓怒斥道,旋即將一眾宮人驅趕離開。

    陸慶緒坐起,面對施寺明的野心以及唐軍的包圍,他心中自然愁苦不堪,然這般做法也只是為了緩解身上不堪重負的壓力,“四娘,眼下你讓為兄怎么辦呢?”

    “如果當初兄長沒有聽信小人教唆,殺害父親,也不會有今日。”陸慶蕓又道。

    聽到妹妹的怨恨,陸慶緒抬頭,“老東西的確是很疼愛你,但他對于我呢?”

    “弒父之罪,全天下人都可以指責我,但唯獨四娘你不能。”陸慶緒又道。

    看著兄長眼里的怒火,以及那份對父親的怨恨,陸慶蕓很是無奈,“因為權力,我們這個家已經變得再也不像家。”

    “這也許就是我們為什么會失敗。”

    “兄長弒君奪位,最終帶來的只會是眾叛親離,沒有了人心,便無法立足,失敗,也是必然的。”

    陸慶緒將手中的琉璃杯捏碎,鮮血順著拳頭流下,“就算是失敗,我也不會讓唐廷好過。”

    作者有話說:

    詔書和冊禮不是一個東西哈,古人注重儀式感。

    第215章 平胡曲(四十九)

    至元元年八月, 燕軍丟失兩京后,不斷失利,原本麾下三十余大將, 如今死的死, 逃的逃,只剩寥寥幾人還追隨在陸慶緒身側。

    不甘心困守安成府的陸慶緒, 于是再一次決定派出大將渡河攻打唐軍。

    然而此時蘇荷已經返回洛陽,而燕軍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監視之下。

    “終于沉不住氣了。”

    蘇荷率軍阻攔叛軍于黃河邊, 兩軍交戰時,叛軍士卒僅是看到了馬背上手持陌刀的神通大將李司言,便被嚇得不敢抵抗, 更有將官竟然丟棄兵器向唐軍投降。

    叛軍大敗, 主將與別將被擒,李司言將其押到蘇荷帳內。

    領兵的是一個極其陌生的面孔, 而并非燕軍驍將十八人當中的,蘇荷便由此猜測,叛軍內部應當也不是那么安寧, 經過外戰損耗, 以及內斗的的奪權, 陸慶緒的麾下已經沒有幾個將領可用了。

    “叛軍內部發生了什么?”蘇荷問道,“你若如實回答, 可饒你不死。”

    “將軍想知道什么?”

    “叛軍十八將的去向。”蘇荷又問道。

    “戰死, 被朝廷所殺的將軍已經知道了,陸慶緒逃到鄴郡后, 將其改為了安成府, 剩余將領紛紛歸附, 但他們相互爭權, 蔡熙將軍被陷害,丞相阿史那慶力與陸善的養子陸守忠被施寺明所殺,在長安戰敗后,李貴仁并沒有回到陸慶緒麾下,而是帶著剩下的殘兵一路向東燒殺搶掠,最后歸降了施寺明,施寺明現在已經不受燕的管控,陸慶緒最信任的田震將軍,也在長安之戰后不知所蹤,現在統領燕軍的是崔佑將軍與陸太青。”

    在俘將的口中,蘇荷了解到了叛軍的內部情況,“來人,替將軍松綁,帶到帳下好好歇息。”

    “喏。”

    蘇荷看著眼前的沙盤,與李司言開始商議戰事,“李真人當初說十八將中只有五人可稱大將,而今這五人蕩然無存,而十八將失蹤的失蹤,死的死,剩下在鄴郡的,都只是一些不會用兵的,是時候反擊了。”

    “那崔佑也不會用兵嗎?”李司言疑惑道,“他可是在靈寶擊敗了哥舒撼老將軍二十萬唐軍。”

    蘇荷搖頭,“靈寶之戰,老將軍已是風中殘燭,那二十萬唐軍,又皆是新募兵,所以崔佑才能得勝。”

    “國朝之所以丟失兩京,并非反賊強勁,而是因我們自己。”

    李司言仍有所猶豫,“大王被立為太子,但是卻遲遲沒有行冊封禮,末將怕接下來的戰果會影響到大王。”

    “儲君既然已經確定,陛下就不會拿國本來生事。”蘇荷說道,“不過…天心多疑,后事也猶未可知啊。”

    蘇荷摩挲著下巴思考了許久,“李將軍隨我回朝一趟吧,將俘將獻與陛下,請命出征。”

    “好。”——

    至元元年九月,蘇荷回朝,并將擒獲的叛將獻至京師。

    ——望春樓——

    李怏聞訊,轉憂為喜,當即下令百官前往京師東向主干驛道第一驛的長樂驛迎接。

    并親自在禁苑東部的龍首原望春樓內設宴等待,再一次打了勝仗歸來的蘇荷,受到了全城百姓的擁戴,他們紛紛奔走出城,夾道相迎。

    尤其是以年輕的小娘子居多,她們既崇拜,又十分羨慕。

    “快看,那就是蘇將軍。”

    “國朝女將第一人。”

    “女子,也可以像男子那樣建功立業,揚名立萬。”

    望春樓后即是長樂坡,京師第一驛長樂驛就建在長樂坡上。

    楚王李淑帶著文武百官早早等候在長樂驛,“蘇將軍。”

    “殿下。”蘇荷下馬行禮。

    皇帝負手站在望春樓上,可將長樂坡一覽無余,“十三郎,你的妻子回來了。”

    “陛下,是蘇將軍凱旋。”李忱回道。

    李怏側頭看了一眼弟弟,隨后笑了笑,“將軍是國家的,但雍王妃卻不是。”

    李忱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看著長樂坡上的人馬。

    很快,蘇荷就來到了望春樓下,她將佩劍交出,卸甲登樓,而后便在樓內看見了李忱。

    “臣蘇荷、李司言,叩見陛下。”

    李怏親自上前扶起二人,“二位將軍快快請起。”

    “國本已立,臣李司言恭賀陛下,千秋萬載,黃河一戰我軍大捷,特獻俘將十一人。”李司言再次跪伏道。

    李司言的意思很是直接,作為楚王黨,為國家賣命的同時,自然希望自己擁戴的皇子成為下一任繼承者。

    “二位將軍辛苦了。”李怏笑瞇瞇道,“朕特命尚食局設下酒宴,為二位接風洗塵。”

    “謝陛下。”

    這一次,蘇荷回朝并沒有做停留,酒后,她便向李怏請罪屯兵不進,得到寬恕后,便上奏請求出兵討伐。

    想盡快結束戰事的李怏自然不會拒絕,一回到朝中,皇帝便詔命叛軍附近的幾位節度使一同合力討伐陸慶緒。

    朝廷聚九路兵馬,會攻鄴郡,然而這一次,朝廷卻沒有任命征討元帥,而是設立了一個全新的官職——觀軍容宣慰處置使。

    并以心腹宦官,監門衛將軍于朝恩擔任,由其監統諸路軍隊。

    宣政殿內,于朝恩跪謝天子,高興的接過使印,百官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言論。

    至散朝后,李司言將笏板扔到地上,大發雷霆,“九路兵馬,二十萬人,竟然讓一個閹人監領!”

    “李將軍。”蘇荷拾起笏板,向李司言使了使眼色。

    今時不同往日,察事廳子的設立,讓許多大臣都不敢直言。

    “將軍,我實在是氣不過。”李司言說道,“我們為朝廷賣命,朝廷卻信不過我們,宦官監軍兵敗的例子還少嗎?陛下為什么不吸取教訓呢!”

    蘇荷回頭看了一眼,她明白這是為什么,因為在她離開長安前往洛陽經營平叛時,李忱就被接到了宮中。

    在蘇荷的再三要求下,李怏也只讓雍王府的十一娘跟隨進宮侍奉,但也僅此而已。

    “陛下是不信我。”蘇荷嘆道。

    李司言愣住,“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

    “陛下既已下詔,卻遲遲不行冊禮,如今還要提防我們這些在外征戰的武將,只怕等徹底平定叛亂后,我們就會被卸磨殺驢,趁我還沒有失勢之前,我當為殿下做些什么才是。”李司言轉身道。

    “李將軍。”蘇荷看著李司言向紫宸殿走去的背影,“你這樣做,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那又如何。”李司言回頭,“沒有我,朝廷能夠如此順利收復兩京嗎?我以肉坦持刀,以自身為人墻,一騎當千,阻攔叛軍數萬人馬,身上所受之傷無數,唯有殿下一人入帳關懷。”

    “那時,我便知道自己選對了人,身為人臣,為主而死,又有何妨。”

    蘇荷十分敬佩李司言的忠肝義膽,也深知他是一個執拗的人,于是沒有再做阻攔——

    至元元年九月下旬,在文臣擁戴,武將力爭之下,為能順利出兵平亂,李怏只得同意冊立太子。

    是年九月,皇帝下制,冊立楚王李淑為皇太子,由太史局依陰陽五行擇選吉日,經太卜署卜筮,最終將冊禮吉日定為十月初五。

    冊禮之前,命宰臣攝太尉,告圓丘、方澤、太廟,而后于宣政殿臨軒冊命,賞賜百官與六軍新鑄重寶。

    至元元年十月初五,拂曉,皇太子李淑具服,遠游冠、絳紗袍,從東宮升輿出門,左右侍衛、屬官儀仗隨行,出門后,改乘金輅前往冊禮。

    ——宣政殿——

    殿外,文武百官具朝服,按品階列位,李怏穿著袞冕端坐于御座上。

    由侍中奉冊書、璽綬,李淑穿戴整齊從臨時搭建的帷幄中走出,經左右群臣走至御前。

    由高官二人將冊書展開,侍中跪于中間宣讀,“維至元元年,歲次戊戌,十月庚子朔五日甲辰。”

    “皇帝若曰,守器為重,擇賢而立,萬國繇其永貞,百王以之垂范,蓋以重社稷而奉粢盛也…”

    “朕纘承洪緒,惟懷永圖,丕膺皇極,既符域中之大,茂建元儲,用崇天下之本。”

    “咨爾元帥楚王淑,道備文武,生資睿哲,溫文彰於日就,孝友稟於天成,往以兇丑亂華,干戈集事,是能出陪戎駕,入奉廟謀,克符丹水之師,實翦綠林之盜,所謂功定社稷,義寧君親,今萬邦以貞,三善斯屬,宜膺上嗣之典,俾踐少陽之位,是用命爾為皇太子,以副朕躬。”

    “爾其思王業之艱難,遵圣人之炯戒,非尊賢無以成德,非廣孝無以承親,遠斥便佞,詢謀正直,兢兢業業,庶保於大猷,然后無忝爾祖宗,克寧我邦家,往欽哉,丕膺景命,可不慎歟。”

    李淑接過冊書與寶印,將之授予左右庶子,而后叩謝,“臣皇太子淑,謹記使命。”

    這一刻,群臣懸著的心總算放下,眾人持笏,齊刷刷的叩拜道:“恭賀陛下圣躬萬福。”

    “皇太子殿下千秋。”

    冊禮后,便是謁皇后之禮,緊接著是謁太廟,如此下來李淑才算正式成為這個國家的儲君——

    ——長安城·升平坊·孝真公主宅——

    咚!——

    太極宮的鐘鼓樓上傳出了沉長的鐘聲。

    孝真公主坐在府中的秋千上,咿呀咿呀的搖晃著。

    “朝廷降下立儲的德音,連這宮中的鐘聲都變得悅耳許多了。”

    “恭喜公主。”駙馬蘇鎮叉手道。

    “太子冊禮,你這個禮部侍郎不用去嗎?”孝真公主問道。

    “大軍出討叛賊,陛下派我前往河南坐鎮。”蘇鎮說道,“已改任河南尹。”

    孝真公主回頭,看著一臉得意的蘇鎮,“陛下倒是會用人,他是讓你去監視朔方節度使蘇荷的吧。”

    “是。”蘇鎮回道,“陛下說外姓始終是外姓。”

    “外姓?”孝真公主笑了笑,“河南尹不也是外姓,更何況那節度使還是陛下親弟弟的妻子呢。”

    “不一樣。”蘇鎮道,“手足怎比得上自己的至親骨肉。”

    “至親骨肉,”孝真公主冷笑一聲,“若他真的看重至親骨肉,就不會登基三年之后才立儲了。”

    “不管如何,鎮,還是要恭喜公主。”蘇鎮又道,“太子冊禮已成,離大位便只剩一步之遙。”

    孝真公主靠著秋千,眼里冒出一絲擔憂,因為在李家,幾乎沒有長子能夠順利繼承大統,而李淑受文武擁戴,又有克復之功,正是帝王最忌諱的儲君,“可正是這一步,在李家,想要順利越過,猶如登天。”

    “殿下一定能夠成功的,他將會是以大唐皇長子繼位的第一人。”蘇鎮回道。

    作者有話說:

    不造反是因為造反的勝率太小了,蘇荷掌握的只是從父親手中接過的一支邊軍,但是朝廷還有很多支,包括禁軍,都在李怏手里握著(因為老皇帝敗于邊軍,所以讓他很警惕)

    另外就是李怏是正統繼位,所以聚集了人心,因為決策導致兵敗并不會丟失人心的(儒家思想強大之處)唐玄宗把國家嚯嚯成那樣,百姓們見到天子真容一樣欣喜若狂。

    有外患的情況下,起內訌是很容易亡國的。

    其實如果沒有蘇荷,李忱的勝算會更小,當然了,以她的聰明還會有李荷,張荷等~

    行過冊禮,才算是符合國家制度中的正統,從唐玄宗開始,東宮的權力就差不多削沒了,他不但削東宮,還削其余親王。(防兒子第一人)

    第216章 平胡曲(五十)

    ——河南道——

    至元元年十月, 蘇荷率兵渡過黃河,大敗敵軍,圍汲郡。

    于此同時, 朝廷其他諸路節度使相繼渡過黃河, 與虢國公李司言合兵,圍至汲郡城下。

    諸路節度使抵達汲郡后, 有不少人都先去拜見曾經的兵馬元帥蘇荷,這讓作為監領九路兵馬的觀軍容使于朝恩很是不滿。

    “元帥。”

    “元帥。”

    “元帥。”

    “我已經不是天下兵馬元帥了。”蘇荷說道, “諸位節度使當先去拜訪觀軍容宣慰處置使于將軍才是。”

    蘇荷的威望與名聲,以及昔日擔任的天下兵馬元帥一職,是靠自己的能力打出來的, 所以這些同樣立有功勛的將領以及節度使才會如此尊敬與服眾。

    然而于朝恩作為一個宦官, 曾經不過是內侍省的一個小黃門,扈從上皇西逃, 后跟隨輔佐太子李怏,因此受到皇帝的信賴與器重,除此外, 他從未立過任何功勛, 也不曾上過戰場。

    宦官作為監軍自上皇時便有, 然而讓宦官統領天下兵馬,卻是本朝始置。

    “我們先來拜訪將軍, 是因為將軍統率我們收復了天下, 這次圍剿叛軍,也要依靠將軍帶領, 至于那個閹人, 他只要不胡亂干預我們作戰就行了。”李司言直言道。

    蘇荷搖頭, “觀軍容使是陛下任命的, 諸位將軍還是同我去拜見的好。”

    眾將無奈,只得跟隨蘇荷前往后營拜見于朝恩。

    見蘇荷與眾人如此尊敬,于朝恩一開始是十分高興的,便召集汲郡城下的諸路節度使,商討圍攻對策。

    “諸位節度使合兵汲郡,以碾壓之勢,想來汲郡很快就能攻破。”于朝恩看著沙盤上汲郡周圍的旗幟。

    “于將軍,圍攻汲郡先不急。”蘇荷提醒道。

    “為何?”于朝恩不解。

    “敗退汲郡的叛軍大將叫陸太青,此人是陸慶緒的得力大將,汲郡被圍,陸慶緒一定會率軍來救,河東的兵馬尚未趕到,所以我們應當做好防備,而不是調動人馬攻城。”蘇荷解釋道。

    “可如果陸慶緒沒有來救呢?”于朝恩挑眉,“豈不是讓陸太清有了逃跑之機。”

    “叛軍一定會來的,”蘇荷堅信道,“一旦我們投入大量兵力攻城,如果叛軍此時來援,很有可能會陷入僵局。”

    “叛軍若是知你沒有攻城的打算,可還會來救?”于朝恩又問。

    “可以洋裝攻城。”蘇荷回道,“引誘叛軍來援。”

    “蘇將軍說得是。”李司言道,“我贊成。”

    “我們都贊成蘇將軍的提議,洋裝攻城,待叛軍來援,將之一舉殲滅。”眾將紛紛道。

    面對一眾領軍節度使紛紛附和蘇荷,而不同意于朝恩之策,于朝恩臉露不快,蘇荷察覺后,叉手道:“此次出兵,于將軍是九軍之監統,還請于將軍下令,我等才敢發兵。”

    于朝恩雖然很不情愿,但當著眾將的面,他也只得聽從了蘇荷建議,下令洋裝攻城。

    還在安成府的陸慶緒得知汲郡被圍攻,于是傾巢出動,親率安成府全部兵力,共七萬人馬,分為三軍,由兵馬元帥崔佑領上軍,大將田成嗣領下軍,陸慶緒親率中軍,三軍人馬出城前往汲郡營救。

    唐軍圍汲郡時,于城周圍堆砌了三道高高的壘墻,地上也挖了戰壕,蘇荷騎馬來到高處,看著汲郡戰場以及那高聳的壘墻,于是有了計劃,“渾將軍。”

    渾進聽到呼喚,騎馬來到蘇荷身前,“將軍。”

    “你率弓.弩手埋伏于壘墻之后,如果叛軍來攻,看見我鳴金撤退,叛軍一定會追擊,到那時你們便登上壘墻,居高臨下而射。”蘇荷指著其中一道用土壘成的高墻說道。

    “喏。”渾進叉手,“末將領命。”

    是日,唐軍鼓角齊鳴,大軍合圍汲郡城下,聲勢浩大。

    陸慶緒聞訊,果真率軍來攻,兩軍交戰在一起,汲郡城下瞬間血流成河。

    這一戰,陸慶緒親自帶兵,他將唐軍連人帶馬挑起,大吼一聲,“殺!”

    交戰中,陸慶緒看到了親自帶兵的蘇荷,于是放言道:“七娘,唐軍沒有援兵,束手就擒吧。”

    蘇荷沒有理會,而是繼續帶兵廝殺,陸慶緒轉而怒道:“今天,我一定要親手將你擒拿。”

    于是陸慶緒又下令活捉蘇荷,沒過多久,唐軍鼓衰力竭。

    “撤!”

    撤兵的金鐘敲響,蘇荷帶領將士往壘墻方向撤退。

    此時的陸慶緒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見唐軍想退逃,于是率軍追擊,“給我追,不要讓他們跑了。”

    渾進見叛軍追至壘墻下,于是一聲令下,埋藏于壘后的伏兵忽然起身搭弓而射。

    頃刻間,箭如雨下,叛軍騎兵來不及抵御,紛紛中箭倒地而亡,瞬時陣腳大亂,陸慶緒慌忙抬刀抵御,大怒道:“卑鄙!”

    “陛下,撤吧。”田成嗣與崔佑同時勸道。

    “唐軍的兵馬并沒有全部聚齊,現在是我們的大好機會,如果此時撤退,等他們的援軍到齊,我們將再無機會了。”陸慶緒難得清醒了一回道。

    “兄長,唐軍居高臨下,強行進軍怕是要損失慘重啊。”陸慶緒的弟弟陸慶和也勸道。

    無奈,陸慶緒只得后撤,然而叛軍沒走多久,唐軍便從左右兩翼殺了出來,身后還有蘇荷的追兵。

    在幾路夾擊之下,叛軍潰不成軍,陸慶緒大敗。

    “兄長,快走!”陸慶和拼命殺出一條血路,將陸慶緒送了出去,自己則帶領麾下對追擊的唐軍進行攔截。

    沒過多久,陸慶和便被唐軍包圍俘獲,“蘇荷,我兄長如此喜愛你,而你卻嫁給了一個瘸子,你若是能與我兄長聯合,必能奪取這天下,到時候,你便是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后,又何必侍奉那懦弱唐皇。”

    蘇荷聽到陸慶和的話,冷眼一笑,不屑道:“你是說你那肥頭大耳,弒父奪位的殘暴兄長嗎?”

    “你!”陸慶和見蘇荷出言羞辱,氣得直咬牙。

    緊接著,蘇荷騎在馬背上昂首挺胸又道:“我蘇荷有今天,憑的是一身本事與一腔忠勇,我不但不需要依靠男人,還會證明給所有瞧不起女子的人看,女子同樣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片天,甚至是超越男人,成就一番功業。”

    “我從來就沒有用正眼瞧過你那兄長,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曾經的上皇所賦予,從他父親血淋淋的手中奪來的,而我現在所擁有的,是我用刀,用血汗,用性命換來的,我會親手打敗他,親手將他斬于我的馬下,用他的頭,祭奠這大地上無數因他而死的亡魂。”

    說罷,蘇荷遂揮刀將陸慶和的頭顱斬下,手法干凈利落,絲毫沒有猶豫。

    叛軍潰敗后,唐軍乘勝攻克汲郡,陸慶緒敗走鄴郡安成府。

    得知王司禮與諸陸路度使以河東兵馬皆已在趕來的路上,蘇荷便下令追擊。

    諸路兵馬齊聚鄴郡,陸慶緒只得收攏殘兵抵抗,然而叛軍氣數已盡,幾萬人馬,全部命喪,陸慶緒只得進入鄴城固守。

    此時,李光必也從太原率兵抵達,九路兵馬將鄴城圍困。

    陸慶緒驚恐的逃回城中,而此時的鄴城早已混亂不堪,此前,得知兵敗,宮中的宦官與宮人便將財寶搶奪一空。

    陸慶緒得知,大怒的質問禁軍,“朕是敗了,可朕還沒死呢?”

    “是長公主下的令。”禁軍統領道,“長公主不讓臣攔著他們逃離。”

    “四娘?”陸慶緒聽后,于是趕到了陸慶蕓的府邸。

    然而他剛一踏入,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他忽然想起出兵救援汲郡前,妹妹入宮百般勸諫,但氣上心頭的他哪里聽得進去,事到如今再后悔也為時晚矣。

    吱~

    房門推開,一股濃烈的酒味飄出,“不!”陸慶緒看著屋內大喊。

    他快步上前,摟起躺在地上的妹妹,她的身側還有一只掉落的酒杯,而她的臉上,整個七竅都在血流,身體也變得冰冷。

    陸慶緒跪在地上抱著妹妹大哭,他抬手替妹妹擦去嘴角與眼角快要風干的血漬,“為什么,為什么。”

    一直夾雜在父兄之間的陸慶蕓,當得知兄長殺了父親篡位后,便已心如死灰。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她痛恨戰爭,痛恨權力,然而陸慶緒卻將這一切的罪都推到了唐軍身上。

    “就算是覆滅,我也不會讓李唐小兒,安穩的坐在龍床上!”

    陸慶緒抱起妹妹走出長公主府,在匆匆處理了喪事之后,便派遣部將前往范陽。

    “薛崇。”

    “陛下。”薛崇叉手。

    “你去范陽,告訴施寺明,我愿以帝位為條件,請求他出兵相救。”陸慶緒道。

    “陛下…”薛崇抬頭。

    “去!”

    “喏。”

    此時的陸慶緒似抱了死守城池之志,他散盡府庫錢財,用來收攏軍心。

    “大燕的兒郎們,你們從范陽一直到洛陽,又從洛陽到此,一路血戰,唐廷已經不可能再赦免我們了,既然如此,不如拼死一守,等到范陽的援軍到達,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遠在范陽的施寺明,得知陸慶緒兵敗被圍,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于是當即發兵前往救援。

    然而唐軍九路兵馬包圍鄴城,于城外筑了三道宏偉的城墻,又在地上挖了三道壕溝,水淹鄴城,其氣勢之盛,讓施寺明不敢冒然進軍,于是派歸降的大將李貴仁率一萬步騎駐扎于不遠處的滏陽縣觀望。

    陸慶緒在城中的鼓舞很快就見了效,叛軍死守城池不出,而唐軍因人心不齊,致使城池久攻不下。

    然偽燕的氣數已盡,諸州得知陸慶緒被圍,紛紛歸降朝廷。

    至元元年十一月,叛軍魏州刺史遞交降書,舉城投降,朝廷于是詔令河南節度使崔光原接管魏州。

    施寺明不敢進軍圍困鄴城的唐軍,于是將戰火轉向了剛剛投降的魏州。

    崔光原剛到魏州,便聞訊叛軍來攻,于是慌忙派遣麾下驍將率兵抵御。

    然而叛軍勢盛,而崔光遠麾下兵少,屢戰屢敗,只得退回城中。

    叛軍追至城下,使用反間計離間崔光原麾下的驍將,崔光原大怒,于是將之腰斬,大將被斬,致使軍心大亂,叛軍于是趁機攻城。

    魏州城經過修筑后,變得十分堅固,然而崔光原卻不懂守城,害怕城破被俘虜,于是在夜晚突圍出城,丟下幾萬守城將士,棄城逃回長安,崔光原的逃走,導致魏州城三萬將士群龍無首。

    至元元年十二月,施寺明攻陷魏州,屠殺守城將士三萬余人,鮮血匯聚成河。

    然而逃回長安的崔光原,不但被李怏赦免,還被任命為了太子少保。

    鄴郡圍城不利,又聞魏州失陷,由宦官監領的各路兵馬人心渙散,又無統一指揮,時間一久,人馬逐漸疲憊,士氣也越漸低迷。

    戰事,由盛轉衰,唐軍陷入不利局面。

    作者有話說:

    太多豬隊友了

    其實說句實話,很多人都不清楚安史之亂的真正過程。(其實唐軍的機會有太多了,然而不管是唐玄宗還是唐肅宗,都喜歡在背后瞎攪和,然后弄沒了,白死了很多人其實,我覺得唐肅宗有點愚蠢,已經不是平庸而是接近昏聵了,不虧是親父子。)

    第217章 平胡曲(五十一)

    至元二年正旦, 施寺明攻破魏州,于城北設壇祭天,自稱大圣燕王, 大肆封賞麾下部將。

    此時唐軍圍困鄴郡已久, 士氣低落,而施寺明陷魏州稱王, 更讓唐軍恐懼。

    諸路節度使再次聚集,商討對策, “施寺明之所以取魏州,是因為懼怕朝廷的勢力,所以才轉向剛剛平復還未站穩腳跟的魏州, 為今之計, 是要派出人馬進逼魏州,只要達到逼其不敢出兵的目的, 而后我們再取鄴城。”李光必說道。

    “我贊成魏國公的提議。”蘇荷道,“于將軍,請下令讓朔方軍與魏國公一同聯兵進逼魏州。”

    于朝恩一聽朔方軍要撤離鄴郡轉向魏州, 當即便變了眼色, “朔方軍可是我軍精銳, 若是撤走了,那么鄴城怎么辦?”

    “我們堵塞漳水, 灌城圍困已有兩月, 如今叛軍城中早已糧盡,只要剩余的人馬堅守, 鄴城便能不攻自破。”蘇荷解釋道, “城中叛軍殘余不足為懼, 真正要擔憂的是占據了魏州的施寺明。”

    “吾不同意。”于朝恩當即拒絕道, “先滅鄴郡,待剿滅了陸慶緒,再行攻打魏州。”

    “于…”

    “不用再說了。”于朝恩態度堅決,“我是觀軍容使,沒有我的調令,誰也不許離開鄴城,否則依軍法處置。”

    “去他娘的觀軍容使!”隱忍了多日的李司言終于忍無可忍,于是破口大罵,“你這閹賊,不懂軍事,還要瞎攪和,拿著雞毛當令箭,誤國誤民!”

    說罷,李司言便拔出佩刀,隨后被眾人攔住,于朝恩被嚇得縮到了蘇荷身后,“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有皇命在身,”于朝恩又道,“你敢不敬,便是藐視君上。”

    “去你的皇命!”李司言吼道,“戰場上那些犧牲的兒郎,都是因你們的錯誤決斷而白白送命。”

    “李將軍。”蘇荷挑眉道。

    “李司言,你好大的膽子!”于朝恩大怒,“來人,來人。”

    幾個陌刀手入帳,“于將軍息怒。”蘇荷從中調節道,“李將軍也是一時激動。”

    “蘇將軍,您沒看見他的眼神嗎,他分明是想殺了我。”于朝恩道。

    “將軍,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以李將軍一人之勇,足可震懾敵軍,如今鄴城久攻不下,要是陛下怪罪下來,你我都擔待不起。”蘇荷小聲的提醒道。

    “那好。”于朝恩終于松了口,“我可以饒恕李司言的不敬,但前提是,他要給我將鄴城打下來,如果打不下來,我會如實上奏陛下,他今日所言。”

    在于朝恩的干預之下,出兵魏州的提議就此作罷,而李司言因為沖撞于他,被派做先鋒攻打鄴城。

    正月二十八日,為盡快平下鄴郡,于朝恩下令九路人馬齊攻鄴城。

    然而在叛軍的堅持抵抗下,阻擋了唐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整整三個月,用盡一切辦法圍城,卻始終無法攻破,時間一久,便讓唐軍對攻城失去了信心,又因九路兵馬各自指揮,作為監領的于朝恩卻畏死而只敢躲在后方營帳中調度,導致軍隊沒有統一指揮,隊伍散漫不堪。

    施寺明攻陷魏州,讓鄴城內的叛軍守軍增添了士氣,唐軍的攻城變得越發艱難。

    “觀軍容使有令,叛軍聚集城北,爾等城南先鋒部隊火速速出兵攻城。”傳信官來到前線,向李司言下達軍令。

    李司言罵道:“烏龜王八蛋,將士們在前線賣命,老王八卻只敢躲在后方,等老子取了鄴城,一定回來削了他的腦袋。”

    “駕!”說罷李司言便帶著麾下進攻南門,“沖!”

    等李司言率先鋒人馬沖到城下時,埋伏在城樓上的叛軍弓箭手忽然起身。

    嗖嗖嗖!——

    數百支箭向李司的隊伍射去,慘叫聲頓時響徹城南。

    李司言揮刀抵御,“閹賊欺我!”

    “撤吧,將軍。”麾下上前勸道。

    就在李司言準備撤退時,幾支利箭射中了他的胸口。

    “將軍。”左右掩護其撤離了戰場。

    李司言受到箭傷,因血流不止而陷入昏厥,他被抬回軍營后,左右親信尋軍醫不得,于是前往于朝恩帳內。

    “你沒看見傷兵營中負傷的還有其他將領嗎,軍醫現在抽不開身。”于朝恩卻滿不在乎的回道,并差人將李司言的部將攆了出去。

    而此時,蘇荷與李光必都陷入了圍城的僵局中,發起總攻的攻城之戰持續了整整一日,卻連一道城門都未曾拿下。

    “蘇將軍,蘇將軍!”李司言的部將無奈之下,只得騎馬來到城東,此時的蘇荷剛剛從一輪廝殺中退回,正在包扎傷口。

    “怎么了?”

    “您快救救我家將軍吧。”部將撲通一聲跪下。

    “李將軍怎么了!”蘇荷緊張的站起。

    “我家將軍在攻城時被亂箭射中,性命危在旦夕,觀軍容使說軍醫都在為其他將軍治傷,抽不開身。”部將哽咽道。

    蘇荷大怒,“渾進,去找軍醫。”

    “喏。”

    說罷,蘇荷便再次跨上馬,將所部指揮之權暫時交給了李懷恩。

    “駕!”

    然而等蘇荷趕到時,虢國公李司言因為流血過多而變得奄奄一息。

    軍醫見后,無奈的搖了搖頭,“如果可以第一時間處理傷勢,或許還有機會,但現在太晚了。”

    “不,他不能死!”這是蘇荷來到軍中,第一次情緒失控,“你知道他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嗎?”

    蘇荷深知,李司言的重要性,在久攻不下的困境中,李司言的死,會直接導致軍心潰散。

    士氣將再無回漲的可能,這也意味著,這場以多對少的戰爭將會徹底失敗。

    圍城數月,投入兵力數十萬,這樣的失敗,是蘇荷所不能接受的。

    同時,李司言乃是少見的真性情,也是蘇荷為數不多所敬重之人,亦是多次征戰,同生共死的戰友。

    “蘇…將軍。”

    榻上,隱隱約約聽見李司言的低喃,蘇荷連忙上前,“李將軍。”

    “抱…歉,沒有…聽從…您…的…話。”

    蘇荷忍住淚水,搖頭道:“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請…代我…轉告…太子殿下……臣…今后…不能…再輔佐…”

    李司言的話還未說完,便已氣絕,那鮮血流淌了一地。

    帳外的大宛馬似得知其主身亡,于是不斷發出悲鳴。

    蘇荷憤怒的起身,她拿著一把橫刀直沖于朝恩的軍帳。

    于朝恩被蘇荷的眼神嚇了一大跳,然而他就像知道結局一般,早早安排了護衛在身側。

    “蘇荷,你也要造反嗎?”

    蘇荷提著刀,“虢國公死了,因為你。”

    “是他自己不小心中箭,于我何干?”于朝恩反駁道,“蘇荷,你提刀入帳,我要向陛下參你。”

    “去你的,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蘇荷大怒。

    就在蘇荷追趕于朝恩之時,前線退回來的幾個節度使聞聲趕了過來。

    這些將領,并非全部認可蘇荷,有一些是李怏的心腹,自然向著于朝恩,從而討好。

    “蘇荷,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拿刀指向觀軍容使。”

    “我真后悔!”蘇荷怒瞪著于朝恩,“那日沒有聽從李將軍的建議殺了你。”

    “放肆。”見有人維護,于朝恩底氣十足的吼道。

    “自替父領兵以來,我蘇荷率軍,未嘗敗績,而今數十萬人馬圍攻一座城,整整三個月了,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你捫心自問,若不是你插手干預,我軍何至于此。”蘇荷怒道。

    于朝恩臉色漲紅,適才的底氣也少了許多,“攻城不利,是你們這些武將的過錯,與我何干。”

    “報!”

    “施寺明率叛軍出魏州,已距鄴城不足五十里。”

    “報,有一支叛軍偽裝成官兵,截取了我們的糧草。”

    偵查的斥候來報,讓營中對峙的眾人一驚,這個消息,無疑是告訴眾人,于朝恩不肯出兵阻攔魏州的決斷是錯誤的。

    蘇荷聽后大笑了起來,“諸位將軍好神勇啊,請率軍去拒敵吧。”

    于朝恩便向后看著眾人道:“誰去迎敵,我必上奏陛下對其封賞。”

    然而唐軍剛經歷了一場敗仗,他們都是從前線退下來的,深知在這樣士氣低落之時,是不可能取勝的,眾人面面相覷,紛紛退后不敢迎戰。

    于朝恩無奈,只得轉變態度,向蘇荷陪笑,“蘇將軍,李將軍的死,于某也很是愧疚,然而當時實在是人手緊缺,若是強行從他處抽調軍醫,便是我偏頗的不是了,如今戰事吃緊,當務之急是迎敵,否則叛軍一擔渡河,兩京便危矣。”

    蘇荷看著于朝恩惡心的嘴臉,轉而對李怏的怨恨也越來越深。

    見蘇荷不為所動,于朝恩連忙又添道:“陛下與雍王還在朝中等候捷報呢。”

    蘇荷再次怒瞪,李怏以李忱作為人質囚禁于禁中,這才使得蘇荷一直忍受于朝恩的作為。

    “你記住,我蘇荷今日拒敵為的是天下百姓,而不是你這種人。”說罷,蘇荷接令離去——

    施寺明于魏州聞李司言戰死,唐軍士氣低落,圍城大敗,于是果斷出兵,于鄴城附近五十里外扎營。

    施寺明并未著急進攻,而是趁唐軍攻城疲憊之機,派出騎兵前往鄴城偷襲。

    同時又派出精銳,偽裝成朝廷軍隊,截殺運糧隊伍,焚奪糧餉與物資。

    唐軍迎擊,叛軍便退散,唐軍退,叛軍又來,如此神出鬼沒,聚散無常,致使唐軍糧草供給中斷,軍中開始缺糧,人心渙散。

    作者有話說:

    純屬虛構,請勿考究哈

    李司言人物原型,神通大將李嗣業(早先跟隨高仙芝的,一個很牛的人物,灃水之戰唐軍差點敗了,李嗣業是轉折的關鍵人物,可惜死的太早了)

    按蘇荷以往的脾氣,會一錘子敲死那太監。

    第218章 平胡曲(五十二)

    至元二年三月, 施寺明見時機已到,于是率軍出魏州直抵鄴城。

    于朝恩驚恐萬分,因圍城失利, 為保洛陽, 急命九路節度使數十萬唐軍陳于安陽河北御敵。

    六日,施寺明率五萬精兵抵達安陽, 原本警惕的九路大軍,望見施寺明的兵馬之少, 遂生輕敵之意。

    “不是說施寺明有十幾萬大軍嗎?”

    “怎么就這點人馬?”

    “看那煙塵,怕是十萬人都沒有。”

    “就這么點人也敢掀反旗?”眾人大笑。

    “不要輕敵。”魏國公李光必提醒道。

    “魏國公,施寺明就這么點人馬, 難道還敢上前對戰我們二十萬大軍?”河南都知兵馬使、御史大夫許書義說道。

    李光必看了一眼許書義, “若是淮陽一戰,許大夫也有這般自信前去增援, 或許那收復的功勞就不是章相的了。”

    許書義自然聽懂了魏國公的嘲諷之意,于是臉紅道:“我手中總共才多少兵馬,現在朝廷又有多少兵馬, 怎能混為一談呢。”

    “那一會兒交戰許大夫可要沖鋒在前。”淮西、襄陽節度使, 鄧州刺史魯炯調侃說道。

    “魯將軍, 論勇猛,誰比得過您啊, 再說了, 您可有一萬步騎,要沖鋒, 也是您在前呀。”許書義厚著臉皮說道。

    “許大夫怕什么, 咱們后方還有蘇將軍的朔方軍呢。”魯炯說罷, 便拍了拍許書義。

    許書義撇過頭, 暗自嘀咕了幾句,就在眾將議論,以為施寺明不敢來犯時。

    叛軍卻出人意料的直沖中軍,唐軍頓時陣腳大亂,“不要驚慌,隨我御敵。”李光必拔刀大喊。

    兩軍很快就廝殺在一起,施寺明所率精銳,士氣高昂,而唐軍卻因數月圍城早已沒了斗志。

    數十萬對五萬,竟是對峙持平的狀態,很快唐軍就死傷過半。

    然而就在雙方斗的不可開交之時,河畔卻突然刮起妖風,那風沙帶起滾滾煙塵,不僅將樹木連根拔起,就連人都無法站穩,風沙遮住了視線,頓時天昏地暗。

    加之風間的哀嚎與慘叫,兩軍大驚,唐軍向南潰散,叛軍則向北而逃。

    唐軍的甲仗與輜重全部丟棄于路邊,蘇荷的朔方軍在大軍身后,風沙席卷了兩岸,盡管她騎在馬背上高喊,卻依舊無法阻止大軍的潰散。

    “不要驚慌,這是風沙,叛軍亦遭風沙。”

    “將軍。”李懷恩提醒道,“現在人心不一,您是無法阻止的。”

    九路兵馬,無統一指揮,蘇荷只能調動本部的朔方軍,而于朝恩早已渡河避難了。

    “叛軍的作戰能力比我們快,等他們反應過來,必然會追擊。”蘇荷無奈,于是下令斬斷河陽橋,率軍固守河陽城。

    “大軍潰散,眼下我們只剩幾萬人…”李懷恩擔憂道。

    “東京好不容易才收復,長安之戰我們有李司言,但現在,我們沒有了,河陽是東京的屏障,絕不能丟。”蘇荷決然道。

    “末將明白了。”李懷恩叉手。

    唐軍潰散渡河后,東京士民無不驚駭,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唐軍竟然敗了,百姓們害怕叛軍過河,于是紛紛從城中逃離。

    東京留守崔遠與新上任的河南尹蘇鎮等官員聞訊,也皆向南而逃。

    諸節度使渡河后,便率殘兵向本鎮潰逃,從河陽潰散的唐軍士卒,因饑餓,所過之地,如暴虐叛軍一般大肆搶掠,就連軍官都無法制止。

    九路節度,唯有朔方軍留于河陽,并斷橋固守河陽城。

    各路將帥回到本鎮后,紛紛上表謝罪,皇帝雖怒,卻沒有責問,反而派人前往諸路安撫,并以蘇荷為東都留守。

    而原東都留守崔遠等文官,則被褫奪了爵位與官職,并貶官河南尹蘇鎮為王府長史,削奪銀青光祿大夫官階——

    施寺明得知唐軍潰逃,于是收攏士卒,又得唐軍遺棄的馬匹與輜重,屯兵于鄴城南。

    而在鄴城固守的陸慶緒,在施寺明與唐軍交戰時,趁機派人出城搜刮了唐軍營地中的屯糧,又因懼怕施寺明之勢,于是搜刮了糧食后便關閉城門,拒施寺明于城外。

    然而困守城中的百官卻對如何對待施寺明出現了不同的態度,“鄴城將破,是施王率軍來援,才讓我們度過此劫,這個時候,我們怎么能夠恩將仇報呢?”

    “那施寺明是奸詐狡猾之徒,他若真有心,便不會屯兵觀望,讓我們與唐軍苦耗。”

    “而且他現在打退了唐軍卻不南下追擊,而是屯兵在我們附近,也不上奏陛下通報軍情,這非臣子所為。”

    “孤城難守,如果僅僅只是靠我們自己面對唐軍,是守不了多久的。”

    陸慶緒坐在椅子上也很是愁苦,隨著處境的艱難,眾人的聲音逐漸倒向了施寺明。

    “現在,我們應該與施王聯合共抗唐軍,這樣才有一線希望。”

    “諸卿愿意去迎接施寺明的,便去吧。”陸慶慶不耐煩道,“朕不阻止,但有一點,不可帶城中兵卒。”

    于是便有幾個文官出城前往城南施寺明的軍營拜見禮謝。

    施寺明表現的尤為尊敬,并設宴招待,重賞了那幾人,試圖讓他們帶著陸慶緒出城相見。

    然而幾日過去,陸慶緒卻依舊死守城池不肯出來,施寺明惱羞成怒,于是策反其身側大將陸太青,以屠城為要挾。

    此時的鄴城,雖得糧幾萬石,但被唐軍圍困數月后,士卒幾乎死傷殆盡,面對施寺明的要挾,陸慶緒十分頭疼。

    身側大將遂勸諫陸慶緒上表稱臣,以帝位換取周全。

    陸慶緒于是派陸太青向施寺明上表稱臣,然而施寺明自然不肯接受,并回信要與陸慶緒結盟,共抗唐軍。

    陸慶緒看到信后,很是高興,于是又派人入營請求與施寺明歃血為盟。

    “施寺明已經同意與我歃血結盟,并邀我入營。”陸慶緒將施寺明的手書拿出來,與群臣一同商討對策。

    “施寺明讓陛下出城,而不肯入城,可見其居心。”

    “可是如果不同意,他便要圍城,將我們困死于此。”陸慶緒為難道。

    “如果我們與施寺明決裂,那么唐軍就會得利。”有大臣道。

    聽到此,陸慶緒是萬般不愿意的,“我就算是把鄴城讓給施寺明,也絕不會讓唐軍坐收漁翁之利。”

    “陛下不如親帶三百騎,讓孫將軍與崔將軍護衛左右,如果施寺明敢行不軌,便可以見機行事。”陸太青向陸慶緒獻策道。

    “眼下,也只能堵上一把了。”陸慶緒嘆道。

    于是當日,陸慶緒便帶領三百名騎兵與幾名大將來到城南。

    施寺明提前得到消息,便安排人馬蟄伏于營帳內,而讓帳外的士卒卸甲,圍爐歇息。

    陸慶緒進入營中,發現士卒都圍著篝火正在吃飯,于是放松了警惕。

    施寺明命親信出帳迎接,“我王已在帳中備好酒肉,請陛下入帳。”

    至帳口,施寺明的護衛士卒又要求他們解劍,陸慶緒雖不情愿,但也只得照做。

    而后幾名大將皆被攔在帳外,陸慶緒恐慌道:“他們都是我的親信。”

    “王有令,只允許陛下以及幾位親王入內結盟。”士卒回道。

    陸慶緒無奈,只得帶著四個弟弟入帳,剛一入內,便發現施寺明高坐于虎皮大椅上,態度尤為傲慢,絲毫沒有面見君王的樣子。

    陸慶緒知道自己已經失勢,只得跪伏叩拜于施寺明膝下,以此獲得周全,“作為臣下,我治軍無方,連丟東西二京,并陷于重兵包圍之中,沒有想到大王能看在先帝的情份上,遠來救危,使我得以復生,恩深如海,終生難以報答。”

    然而施寺明的態度,卻與信上截然相反,他忽然起身呵斥,“丟失兩京,何足掛齒,你身為人子,卻弒父篡位,為天地之所不容,寡人今日便要為先帝鏟除你這個逆賊!”

    陸慶緒聽后一驚,剛想要反抗,卻被帳內蟄伏的甲兵擒住。

    “施寺明,你敢欺我?”陸慶緒大怒,一掌將甲兵的頭顱震碎。

    施寺明被嚇了一跳,于是大喊,“殺了他。”

    躲藏的弓.弩手現身,幾支迅猛的利箭齊刷刷射向陸慶緒。

    “你?”身中數箭的陸慶緒惡狠狠的指著施寺明,“不得好死。”

    “我知道你天生神力,但你的力量能快得過弓箭嗎。”施寺明趾高氣昂道。

    “殺了他們。”于是便將帳內的陸慶緒以及陸家兄弟全部斬殺,包括帳外的武將,也一并除去。

    除掉陸慶緒后,施寺明順利進入鄴城,并收編了陸慶緒的兵馬,吞并了偽燕的殘余勢力。

    整頓之后,施寺明又派人馬前往河陽攻打河陽城,想南下奪取洛陽,卻被蘇荷擊退。

    吞并陸慶緒的勢力后,施寺明返回范陽籌謀稱帝,于是便將長子施昭義留下鎮守鄴城,自己則率兵返回范陽。

    是年四月,施寺明稱帝,改元順天,封長子施昭義為韓王,改范陽為燕京——

    虢國公戰死與朝廷大軍潰敗的消息相繼傳回朝中,然而對于戰敗的諸路將領,包括崔光原,李怏都未進行任何處置與問責。

    皇太子李淑聞訊李司言戰死,又聞崔光原棄城而逃至朝廷大軍戰敗,于是上奏請求處置崔光原。

    李怏對于太子的請求一概不理,并以崔光原為太子少保。

    ——東宮——

    李淑雖被冊為太子,卻沒有實權,也無法參與朝政。

    面對李司言的死,李淑愧疚不已,于是便將自己鎖在東宮。

    一只白貓趴殿門口撓著朱漆木門,“殿下。”太子妃崔瑾舟端手站在門前,然而無論她如何呼喚,都始終不見有回應。

    “去請孝真長公主到東宮來。”崔瑾舟無奈,只得吩咐左右道。

    “喏。”

    沒過多久,孝真公主便來到了太極宮,如今的太極宮,如同一個冷宮。

    李怏在這里困居了十余載,而今論到了他的長子李淑。

    “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呢?”孝真公主側頭問道。

    “在殿內,已經有好些天沒有出來了。”崔瑾舟回道。

    孝真公主挑眉,“你們怎么能放任殿下一人在內。”旋即一腳將門踹開。

    只見一股煙霧飄出,孝真公主一陣驚慌的跑入內,“殿下,殿下。”

    【“殿下,司言就要隨蘇將軍去征討叛賊了。”

    “將軍為了寡人,向陛下請討,而今陛下派宦官監領九路兵馬,將軍千萬要小心。”

    “殿下現在被冊封為太子,司言就算是戰死,也沒有遺憾了。”】

    殿內,皇太子李淑穿著一身白衣,向東跪在銅盆前,手中還拿著冥紙。

    孝真公主見到后,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很是生氣的走上前罵道:“瞧你那點出息…”

    “姑母。”李淑撲到孝真公主懷中慟哭,“李將軍死了。”

    “我知道,他是因為我死的。”李淑傷心的哽咽道。

    這一撲,讓孝真公主原本想要指責的心也軟了下來,她身上撫摸著李淑的背,“不要難過,李將軍不會白死的。”

    話畢,孝真公主的眼睛瞬間陰冷了起來,“我不會讓你活得像你父親一樣。”

    作者有話說:

    戰爭部分會稍稍加快哈

    第219章 平胡曲(五十三)

    ——紫宸殿——

    由于元渽的機敏, 以及諂媚十分討李怏歡心,很快便成為了李怏身邊的近侍寵臣,常宣召于紫宸殿問對。

    “朝廷的大軍在相州吃了敗仗, 只有朔方軍阻擋在河陽, 其他大軍紛紛逃往本鎮,還上表于朕請罪。”李怏坐在龍榻上苦惱道。

    “叛軍至此, 不過是垂死掙扎。”元渽寬慰道,“將死之時的反撲, 陛下無需憂慮。”

    “虢國公李司言在相州之戰中中箭身亡,太子向朕上表,請求裁治于朝恩之罪。”李怏滿眼的不信任, “可是于朝恩的上書中, 是諸將攻城不利之過,以及在相州之戰中, 朔方軍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李怏看著手中于朝恩的上表,將圍城不利, 以及戰敗的罪責全都推脫到了朔方軍節度使蘇荷身上。

    “太子一直幫著邊將說話。”李怏扶著額頭, “朕一時不知該信誰的好。”

    元渽聽后, 笑瞇瞇道:“陛下,太子殿下曾是天下兵馬元帥, 那些武將都曾在元帥府供職, 殿下自然要為他們說話,但是于中使是在前線的, 時局自然看得更為清楚。”

    元渽的一句話, 將李怏的信任推向了自己任命的宦官身上, “宮外有什么動靜嗎?”

    “除了相州兵敗, 長安城內百姓有所議論外,其他都如常。”元渽回道,“不過臣適才入宮時,看見了了孝真長公主的身影,是往太極宮去的,太子殿下在太極宮。”

    “這個察事廳也向朕匯報過。”李怏道,“太子自幼喪母,是三娘撫養他成人的,因此一直親近。”

    “陛下之所以放心孝真長公主,不是因為他是您的妹妹,而是她是女流之輩,可陛下不要忘了,朔方節度使蘇荷也是女子。”元渽提醒道。

    “你是說太子?”李怏挑眉,“察事廳的手若伸到東宮,朝中那些文臣怕是又要找到機會攻擊察事廳了。”

    “陛下若是不放心太子殿下,可安排心腹進入東宮,成為東宮僚屬,這樣一來,朝臣便沒有理由說什么。”元渽又道,“如今太子雖入東宮,但詹事府與左右春坊的官職都還空缺著。”

    李怏捋了捋胡須,“詹事府總東宮諸事,太子詹事一職非同小可。”

    “太子詹事能自由出入東宮,所以陛下應該挑選最信任的人擔任,才能掌控東宮。”元渽順勢道。

    李怏看向殿外候立的林輔國,若讓林輔國兼任太子詹事,那么太子李淑的一舉一動都會在自己監視下,“輔國。”

    林輔國邁入殿,插手道:“大家。”

    “朕會下詔,今日起由你擔任東宮詹事府太子詹事。”李怏說道,“兄長,希望你不要辜負朕的信任。”

    林輔國聽到這個任命,很是吃驚,他看了元渽一眼,旋即跪拜叩謝,“老臣一定不負陛下厚望。”

    元渽與林輔國雙雙退出紫宸殿,等離開了皇帝的視線后,林輔國吃驚的看著元渽,“今日我算看明白了,元中丞的口舌。”

    “這下,林詹事能夠相信了吧。”元渽說道,“成為太子屬官,為太子效力,將來您便是新朝最大的功臣,太子仁善,不計前嫌,往昔舊怨,一筆勾銷。”

    太子詹事作為東宮詹事府的總長,歷代都是皇太子的心腹擔任,任此職者,一但太子登基,便能平步青云,封侯拜相,林輔國自然明白,他笑瞇瞇的說道:“信了信了,有元中丞與長公主在,我這老奴才自然要識時務。”

    “哦對了,公主曾說過,她的弟弟與母族都死于非命,這仇公主至今記得。”元渽向林輔國使眼色道。

    林輔國在宮中待了數十年之久,自然清楚李氏皇族中曾經的一些舊事,于是回道:“請長公主放心,陛下曾在東宮時飽受上皇壓制,如今遷居興慶宮不過是陛下做做樣子的權宜之計,等時機合適,老奴便會請奏陛下,對興慶宮動手,絕不會讓那位好過的。”——

    ——含冰殿——

    “圣人至!”

    整個寒冰殿內只有李忱與十一娘主仆二人居住,除了沒有自由外,里面的吃穿用度仍按照親王規格供給。

    作為兄長的皇帝李怏,偶爾也會前來探望他這個親“弟弟”由于蘇荷的功勞實在太高,威望甚至超過其父,加上雍王李忱善謀,夫妻二人便成了李怏既依賴,又忌憚的存在。

    十一娘聽到聲音,連忙入內提醒,“郎君,陛下來了。”

    李忱似沒有聽見一般坐在窗邊看書,直至李怏屏退左右走入屋內。

    “陛下。”

    李怏揮了揮手,十一娘遂從殿內退下,“十三郎。”

    面對李忱的不行禮,李怏倒也不惱怒,并將相州的軍報遞到了李忱桌前。

    李忱并沒有打開,因為她早已猜到了結果,“兄長要成為第二個圣皇嗎?”

    “不,像老東西那樣愚蠢的人,不光是害禍害了皇室,還差點葬送了整個大唐。”李怏說道,“有些東西,只能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你不相信你的兒子,同樣也不相信那些邊將。”李忱說道,“你現在的做法,與圣皇又有何異?”

    “天下紛爭不斷,反反復復,這就是你所希望的?”李忱又問。

    “沒有人會喜歡戰爭。”李怏回道,“但是同樣也不會喜歡成為傀儡。”

    “我做了十幾年的傀儡太子,你知道這種感覺嗎?”李怏又問道,“你不會明白的,那個老東西明面上疏遠你,實際上他最偏愛的就是你,就連最得寵的張氏都為你說話,有時候,我真的好羨慕你啊,十三郎。”

    “哦對了,還有老九,吳王李恪。”李怏說道,“他聽聞你被困于長安,便從老東西給他的封地馬不停蹄的趕來了,他看你這個弟弟,比看妻兒還要重。”

    提到吳王李恪,李忱的情緒才有所變化,“你把九哥怎么樣了?”

    李怏見李忱如此,挑眉道:“別急,你的九哥還在路上,同時還有十七郎,我一手養大的親弟弟。”

    “在這個沒有父子、手足之情的家中,這些人竟都圍著你一人。”李怏盯著李忱,“十三,你的能力,怎能讓我這個長兄,心安呢?”

    李忱繼續拿起書本,“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與誰爭搶。”

    “可你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幫我兒子。”李怏質問道,這才是他對李忱疑心的根本原因。

    李忱抬起頭,“陛下也知道,李淑是你的兒子,可陛下做到了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嗎,陛下曾經遭受過的一切,現在又要施加到兒子身上嗎?”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懷疑自己的兒子。”李怏反駁道,“但是太子太仁慈了,仁慈得讓我覺得,他遲早有一天會栽在你們手中。”

    “仁慈?陛下對自己的兒子究竟了解多少呢。”李忱質問道,“從他生下來,陛下有在意過嗎,當他遭到陛下的寵妃毒害時,陛下知道嗎?”

    “作為父親,陛下連圣皇都不如。”李忱冷眼道,“然而作為人子,陛下的長子,從來沒有失格過。”

    “朕當然知道,輪不到你來教朕。”李怏甩袖道,“十三,你沒有做過父親,也不在這張椅子上,你不會明白朕的憂慮。”

    “陛下若當真憂慮,何不以心換心。”李忱道,“烏鴉反哺,尚知父母養育之恩,更何況是仁孝的太子呢。”

    李怏停頓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后便提步離開。

    順著內廷的夾道,李怏來到了中宮所居的長生殿,

    “妾身見過圣人。”王皇后出殿迎接行禮道。

    李怏扶起皇后,“皇后免禮。”

    王皇后遂跟著李怏入了殿,并細心體貼的替李怏脫去了外袍。

    剛坐下,李怏便聞到了一股特殊,從沒有聞過的香味,“皇后點了什么香,這般好聞?”

    “陛下忘了嗎,林內侍送來的,說是西域貢香,陛下親自賜的。”王皇后說道。

    “最近瑣事纏身,朕都忘記了。”李怏扶著頭說道。

    王皇后聽聞,便知趣的上前替李怏揉了揉額頭,“妾身燉了一些滋補身體的藥膳,陛下這些時日太操勞了,國事雖重,卻也不能不顧御體。”

    李怏原本聽了李忱的話,想要前來質問一二,可面對王氏的溫柔體貼時,卻又無法狠心開口。

    “陛下怎么了?”王氏臉紅的撇過頭,“妾身老了,陛下這樣盯著妾身…”

    李怏一把摟過王皇后,讓其坐在自己懷中,“誰說皇后老了。”

    “陛下,皇后殿下,二大王來了。”宦官入內通報道。

    王皇后遂起身,“陛下。”

    趙王李溪入殿,見李怏也在,于是跪伏道:“兒李溪,恭請圣安。”

    李怏寵溺的摸了摸李溪的腦袋,“朕安。”

    沒過多久,王皇后又進晚膳,將李怏留在了長生殿,一家人其樂融融。

    李溪得知相州戰敗,于是便向父親李怏提議想要上前線為父分憂,“現在大哥被立為太子,不能上前線為阿爺分憂,兒子便想著從軍,替阿爺掃除那些叛賊余孽。”

    面對李溪的懂事,李怏很是開心,“好,朕就讓你接替你大哥,接管元帥府。”——

    至元二年,于朝恩向李怏進讒言,詆毀朔方節度使蘇荷,正逢相州圍城不利,唐軍大敗河陽,李怏于是有了借口,便將蘇荷召還長安,并任命趙王李溪為天下兵馬元帥,由李光必接替蘇荷,擔任兵馬副元帥,并代領朔方節度使接管朔方軍,率軍抵御叛軍。

    ——河陽——

    朝廷的詔書下達后,軍營之中氣氛緊張,李光必收到朝廷的任命,多次上疏拒絕,卻都被李怏駁回。

    帳內,一眾朔方軍將領對這詔書十分不服氣,“這算什么呀,相州兵敗明明是朝廷任命之失,怎么全都怪到朔方軍,怪到將軍頭上來了。”

    “將軍。”李光必從洛陽匆匆趕到河陽,他看著蘇荷,“末將…”

    蘇荷拍了拍李光必,“朔方軍如果交給別人,可能我不會放心,但是如果由魏國公代領,蘇荷可以無憂。”

    李光必出身于朔方軍,算是蘇儀與蘇荷的老部下,然而其威望,是遠不及蘇家的,“不行啊,朔方軍如果沒有蘇將軍您,洛陽…”

    蘇荷一走,朔方軍眾部必然人心不一,“懷恩會留下來助你。”蘇荷又看了一眼一直跟隨她的部將李懷恩。

    “當時將軍就應該直接殺了那于朝恩。”李懷恩怒道。

    “殺了一個于朝恩,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蘇荷說道,“我不能連累你們,也不能拿蒼生做賭注,況且河陽之敗,是我決策的失誤。”

    眾人聽后,紛紛涕淚,“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蘇荷打斷道,“打了這么久的仗,我也該歇歇了。”

    眾將繼續挽留,“將軍,您要是走了,我們怎么辦?”

    “我雖走了,但叛賊還在,你們都有家人,都有自己要守護的人,我也有,不管我們身處何處,永遠都不要放棄自己手中的武器。”

    交代一些事宜后,蘇荷便跨上了馬,眾將紛紛出營送行。

    “將軍,”李懷恩牽著蘇荷的馬走了一路,而后叉手道:“此去長安,萬望珍重。”

    “珍重。”

    “末將會在軍中等您回來。”李懷恩看著蘇荷的背影大喊道。

    作者有話說:

    第220章 平胡曲(五十四)

    前往長安的官道上, 文喜很是不解,“王妃,大王現在在宮中為質, 此刻您若是交了兵權回到長安, 就不怕…”

    蘇荷之所以敢交出兵權,正是因為她很了解當下的形勢, “大軍現在人心不齊,虢國公一死, 如果我再離去,你覺得,他們能守住東京嗎?”

    “朝廷的戰爭打了四年, 那塞外的突厥, 早就蠢蠢欲動,沒有朔方軍的朔方, 便是砧板上的魚肉,突厥垂涎已久。”

    文喜瞪著雙眼,很是佩服道:“原來王妃是以退為進。”

    “陛下現在可能還不明白, 蘇家幾代人在朔方經營了數十年, 朔方軍的旗幟, 早已姓蘇。”蘇荷又道。

    很快蘇荷就回到了長安,然而李怏卻沒有當即召見她, 而是命尚服局, 給她送去了親王妃的命婦禮服。

    ——雍王府——

    雍王府內一切如常,只是它的主人已有數月不曾歸來。

    “王妃, 請您救救大王吧。”

    “數日前, 大王被陛下召入禁中, 至今未歸, 之后十一娘也不知所蹤。”

    眾奴仆見女主人歸來,他們皆知現在的蘇荷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大將軍,于是紛紛懇求道。

    “夫君不會有事的。”蘇荷寬慰眾人道,“我向你們保證。”

    “王妃,宮中來人了,說是陛下有旨意。”門仆入內報道。

    蘇荷聽到李怏派人來傳旨,眼里透露著不快,她起身出門,發現一同來的還有尚服局的女官。

    尚服已經更換了人選,而燕曉也成為了司衣司的司衣。

    “見過王妃。”那宦官先是客氣的說道,“陛下有旨,請雍王妃即刻更衣入宮謁見。”

    蘇荷的父親還在養傷,兩位兄長也被調離,而今蘇荷不但被卸了兵權,且皇帝還給她送來了命婦禮服。

    很顯然,兩京收復后,天子便急著借相州之敗過河拆橋。

    蘇荷看著尚服局送來的命婦服,“將軍…王妃…”燕曉看著蘇荷,支支吾吾的,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稱呼。

    “喊我王妃吧。”蘇荷說道,“已經不是什么將軍了。”

    蘇荷與尚服局女官的這番對話,最后被宦官轉述到了皇帝耳中。

    蘇荷回到王府,將身上的戎裝換下,穿上全新的命婦服,那花釵冠的重量,比頭盔都要沉,里三層外三層的禮服比盔甲還要厚重。

    穿久了盔甲,如今再穿這禮服,讓蘇荷短時間內有些難以適應,甚至步行時都差點被自己絆倒。

    禮服束縛言行,說話不能急躁,否則頭冠便無法戴穩,走路也無法太快,稍有不注意,那廣袖便會垂到地上弄臟了衣服而失態。

    蘇荷也無法騎馬,只得乘車前往大明宮,然而當她來到宮中時,卻發現許多文武大臣都在。

    這是李怏刻意安排的,便是讓文武都明白,這位名震天下的女將軍,真正的身份。

    此舉引來了群臣的議論,有些被當朝重用的新臣,是頭一次看到蘇荷紅妝的模樣。

    “若非將軍卸甲,我都忘了,她原是雍王的元妃。”

    “女子,就算功績再高,最終還是要回歸內宅的。”

    “其他大將都封了公侯,唯有雍王妃功勞最高,卻沒有封賞,只有一個虛銜。”

    “親王妃便是正一品的命婦,按規矩,位國公之上,又何必封賞。”

    “這可大不一樣呢,”御史中丞元渽半瞇著眼睛說道,“親王妃是倚其夫所得,國公乃是靠自己功勛所獲,這和諸公寧做青衫縣官,也不愿做紅袍駙馬是一個道理。”

    紫宸殿內,蘇荷極不情愿的叩見了李怏。

    “妾,雍王妃蘇荷,叩見陛下。”

    李怏聽見蘇荷的自稱,假惺惺的從御座上走下,“雍王妃免禮。”

    “這次相州之戰,我軍失利,朝臣的奏疏都堆成山了,朕無奈,只得用此方法將你召回。”李怏十分虛偽的說道,“只有這樣,雍王妃才不用受到處罰。”

    蘇荷面對李怏的假仁假義,心中早已經罵了萬遍,于是接話道:“多謝陛下替蘇荷著想,蘇荷一介女流,本不應該在前線,如今正好,陛下施恩讓蘇荷卸甲,得以從戰場全身而退,這些年,蘇荷為人妻,卻未做好一個妻子應盡的責任,蘇荷深感愧疚。”

    李怏自然明白蘇荷的話意,于是又笑瞇瞇道:“你也知道,十三郎自幼體弱多病,所以朕將他遷居內廷,差御醫專門照料,而今你回來,夫妻二人離別已久,也當去探望。”

    “多謝陛下體恤。”蘇荷謝道。

    “朕都快有孫子了,十三郎還未育有子嗣,”李怏又道,“雍王妃,這可是你的不是了。”

    “蘇荷如今回到長安,便只想守著夫君共度余生,為雍王府開枝散葉。”蘇荷順勢回道。

    “哈哈哈,好,那朕就等你們的好消息。”——

    ——含冰殿——

    含冰殿地處內廷深處,因靠龍首原山背而常年陰涼,冬天時,可看到冰景,故名含冰殿,乃大明宮便殿之一,李怏將李忱囚禁于此處,可見其居心,絕非是讓李忱養病。

    含冰殿內種了許多草木,而今已至夏日,本該蔥郁的樹木,卻因之前久無人居而衰敗凋零。

    李忱時常坐在樹下,望著日出的方向發呆,有時一坐便是一整日。

    如今被幽禁在深宮,除了十一娘,便只有書作伴。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李忱坐在樹蔭下讀書,十一娘便打來一盆水,一邊擦拭著含冰殿的木地板,一邊聽著朗朗書聲。

    若沒有宮中李怏的宦官來打擾,李忱主仆二人的生活便也還算安寧。

    “王妃,這邊請。”

    忽然一道聲音打破了這份清靜,十一娘從地板上爬起,生氣的說道:“咱們又不會挖地道跑出去,用得著每天都派人來嗎?”

    蘇荷跟著宦官走了許久才來到這含冰殿,她看著荒涼破舊的宮室,心中越發對李怏不爽,同時也堅定了她要將兵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決心。

    “含冰殿什么都不缺,幾位中貴人…”就在十一娘要打發入內的宦官時,卻遲疑了一下,“王妃?”

    十一娘揉了揉眼睛,旋即委屈的撲到蘇荷懷里,哭著鼻子道:“王妃,您可算來了。”

    “雍王呢?”蘇荷問道。

    “在院子里。”十一娘拉著蘇荷回到含冰殿。

    “郎君,大娘子來了。”

    當李忱看到一身紅妝的蘇荷時,便明白了蘇荷已從前線回來,并被皇帝卸去了兵權。

    十一娘將蘇荷推上前,隨后識趣的退到偏殿繼續打掃。

    “妾,見過郎君。”蘇荷走上前,緩緩行了一個福禮。

    李忱愣了一會兒,而后說道:“他奪了你的兵權嗎?”

    蘇荷點頭,“相州兵敗,數十萬唐軍失利,導致施寺明吞并了陸慶緒的勢力,在范陽稱帝。”

    “相州的軍報,他給我看了。”李忱看著蘇荷說道,“兩京收復,叛賊茍延殘喘,朝廷一統乃是大勢所趨,長安之戰,最大的功臣已經戰死,如今只剩下七娘你了。”

    “虢國公之死,我很愧疚。”蘇荷說道,“同時也讓我明白了,不管如何小心,如何謹慎,都始終無法消除那分疑心,眼下的形勢,沒有完美的解決辦法,但我能做到成為他最害怕的存在,只有這樣,我才能保住你。”

    一向敏銳的李忱,從對話中明白了蘇荷此次回到長安不過是以退為進,以朝廷的兵敗與絕境,讓皇帝醒悟,平亂與震懾朔方軍,非蘇荷不可。

    李忱握著蘇荷的手,蘇荷隨后看著她又道:“李郎,你能確保太子登基后不會成為他父親那樣的人嗎?”

    “我知道七娘在擔憂什么,等時機到了,我會告訴你的。”李忱回道。

    “我不管你怎么選,”蘇荷說道,“但我,我們蘇家,選的都是你。”

    “我并非不顧蒼生,而是天子如果昏庸不明,那么對百姓的傷害,并不比戰爭小,唯今之際,只有以殺止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蘇荷又道。

    李忱閉上雙眼,“你們都不了解小淑。”

    “但那張椅子,的確會改變一個人,我不能確保太子,同樣,我也不能確保自己。”說罷,李忱睜開眼,“七娘,我失去了太多東西,我不想最后,連你也失去,我也有私心,我心中裝的,也并非全是天下蒼生。”——

    至元二年,蘇荷回京之后,魏國公李光必繼任朔方節度使。

    然而蘇荷前腳剛走,朔方軍的內部便發生了矛盾,諸將率軍離散,且不聽調令。

    李光必治軍太過嚴肅,而蘇荷在軍中時常與麾下將士同吃住,每當戰事,比沖鋒在前,因此深得朔方將士之心,李光必雖出身朔方,為蘇儀部下,卻并不得朔方軍之心。

    朔方軍一眾部將,不但不聽從調令,且紛紛想趕走李光必,請回蘇荷,而后李懷恩的出面,才暫時穩定了朔方軍內部的局面。

    就在此時,稱帝后的施寺明忽然下詔,命令偽燕境內各郡太守各自率兵跟隨自己南下征討。

    又命長子施昭義率兵從白皋,大將率兵從胡良,而自己親自率兵從濮陽,諸路大軍從四面八方渡過黃河約會攻汴州。

    李光必得知叛軍渡河,于是連夜趕往汴州,告知御史大夫、汴州節度使許書義,命其死守汴州十五日等待援軍,許書義應允。

    然而叛軍抵達汴州,許書義與之交戰,不利,又見叛軍勢盛,于是舉城投降。

    而后,施寺明又率兵乘勝西攻鄭州,短短幾日,河南各地相繼淪陷。

    因兵馬不夠,李光必被迫放棄洛陽,將城中糧食與錢財搬空,命人退守陜州,守潼關險要,以護長安,自己則率軍進入河陽,背靠黃河固守,尋找機會奪回河南各郡。

    施寺明雖得洛陽,卻只一座空城,由于李光必率朔方軍進入黃河以北的河陽,施寺明害怕李光必出兵襲擊后方,于是得城不入,屯兵于城南,派兵進攻河陽,為李光必擊退。

    唐軍與叛軍在對洛陽的爭奪上,持續了數年之久,河南道歷經無數戰爭,鮮血匯聚成河流淌在中原大地上。

    李光必守河陽,數次大敗敗軍,觀軍容宣慰處置使于朝恩便命李光必攻取洛陽,遭到李光必的拒絕后,于是上奏李怏。

    李光必無奈,只得與兵馬使李懷恩率朔方軍出兵河陽,與叛軍交戰于邙山。

    邙山之戰,唐軍大敗,導致河陽、懷州失守,李光必退出河陽,使洛陽徹底失陷于施寺明之手。

    而就在洛陽失守后的同一時間,塞外也傳來了噩耗。

    作者有話說: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日本成人在线视频网站|аⅴ资源中文在线天堂|国产精品白浆无码流出免费看|成熟女人牲交片免费观看视频|欧美牲交VIDEOSSEXES|日韩在线无 | 久久人人精品|亚洲综合欧美在线一区在线播放|高清欧美性猛交XXXX黑人猛交|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久久|黄色毛片=a|欧洲内射XXX高清 | 国产成人=av在线播放|亚洲网免费|凸凹视频在线|免费网站h|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麻豆网视频免费观看 | 中国黄色影院|99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成人久久|疯狂做受XXXX高潮吃奶|欧洲精品二区|激情超碰在线 | 粉嫩少妇内射浓精VIDEOS|免费nb=a在线观看|素人啪啪|俺也去久久|亚洲=av=av天堂=av在线网毛片|国产蜜月一区二区三区在线看 | 蜜臀=aⅴ国产精品久久久国产老师|中文在线一区二区三区|小宝极品内射国产在线|#NAME?|影音先锋啪啪=aV资源网站|国产精品久久久久网站 | 极品少妇x88|国产免费看福利|亚洲欧美国产另类首页|69xx免费播放|亚洲=aV无码天堂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真实乱在线更新 | 五月婷六月婷婷俺也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亚瑟国产精品久久|成人无码h动漫在线网站免费|在线视频色在线|XXXX日本熟妇HD | zzijzzij亚洲日本少妇jizjiz|日韩精品在线视频播放|欧美亚洲黄色片|99久久国产福利自产拍|日韩人妻潮喷中文在线视频|亚洲精品字幕在线观看 | 蜜臀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亚洲中出视频|啪啪玩小处雏女|精品日韩一区二区|久久婷婷综合色丁香五月|亚洲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 秋霞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无遮无挡非常色的视频免费|日韩不卡一卡二卡3卡四卡网站|在线高清国语成人网站|2020天天干夜夜爽|国产99视频精品免费专区 | 国产欧美日本=aⅤ精品|婷婷久久=av|免费观看的=av|国产精品一区二区x88=av|日本视频www|99热黄 | 国产精欧美一区二区三区|欧美大穴|精品视频9999|男人边做边吃奶头视频|www九九热|日本午夜在线亚洲.国产 | 亚洲第一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欧美=a在线观看|免费国产美女爽到喷出水来视频|曰本三级在线|中文无码精品=a∨在线观看|在线观看日本黄色片 | 三级日韩|亚洲=aⅴ在线|成人精品玖玖资源在线播放|黄网在线免费观看|免费观看又色又爽又湿的软件|奇米四色888 | 夜夜久久|裸体黄色一级片|99免费精品|91嫩草香蕉|人妻人妻人人人|国产免费8X高清在线 | 亚洲久久综合|久久伊甸园|青草国产超碰人人添人人碱|91资源在线播放|九九九免费观看视频|又黄又爽的免费视频 | 一区二区三区精液|成人二区三区|99精品国产99久久久久久97|久久久久久高清毛片|亚洲啊啊啊啊啊|亚洲人成亚洲精品 | 高清中文字幕在线=a片|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久热|品色堂永远的免费论坛|国产精品久久精品久久|国产视频中文字幕|亚洲精品国产综合 | 免费无码成人=aV在线播放不卡|美女一区二区三区四区|男女激情麻豆|4虎四虎永久在线精品免费|黄色录像www|顶级丰满少妇自慰到喷水 | 天天干狠狠|欧美性受极品xxxx喷水|亚洲第2页|chinese乱子伦XXXXHD|色8久久精品久久久久久葡萄=av|青青草91在线视频 | 青青草免费在线视频播放|欧美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综合站|国产=aV视频一区二区|国产精品色在线免费|大片免免费观看视频播放器在线观看 | 99精品国产三级在线观看|日本阿v免费观看视频|#NAME?|欧美综合激情网|欧美激情=a=a|国产成人福利 | 亚洲线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亚洲综合中文|特级一级片|在线观看国产视频一区|国产乱码卡1卡二卡3卡四卡|国产v亚洲v天堂无码网站 | 日韩大片免费观看|成年免费在线视频|精品美女一区二区|不卡在线一区二区|波多野结衣绝顶大高潮|成人精品久久日伦片大全免费 | 国产免费啪啪|亚洲=aV=aV天堂=av在线精品一区二区|超碰97在线免费观看|亚洲看片wwwwf5con|97黑人性色浪潮91久久|殴美一级片 | 99久久无码一区人妻|亚洲第一欧美|欧美一级欧美一级高清|99热这里只有精品9|欧美成人=a猛片在线观看|国产日产欧产美韩系列麻豆 | 久久麻传媒亚洲=av国产|久久久久国产精品麻豆|啪啪伊人网|亚洲精品久中文字幕花红影视|欧美丰满熟妇xxxxx|www.国产一区 | 精品国产96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水蜜桃综合久久无码欧美|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第一福利|成人无码免费视频在线观看网址|伊人wwwyiren22cn|极品尤物被啪到呻吟喷水 | 伊人伊成久久人综合网|99久久精品无免国产免费|亚洲精选免费视频|自拍偷拍综合|欧美人禽交zozozo视频|久久久久女人精品毛片九一韩国 | 国外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免费|永夜星河免费观看|成人精品=av一区二区三区|老湿机香蕉久久久久久|日本=a级无毛|热久久一区 | 亚洲激情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和激情视频|亚洲男人的天堂色偷免费|女人被爽到高潮视频|久操社区|亚洲无色 | 中文字幕在线视频2019|欧美第一页草草影院|天天操天天射日本人|国产高清在线露脸一区|自拍性旺盛老熟女|九九视频大全 | 亚洲日本乱码一区二区产线一∨|我要看WWW免费看插插视频|老师课后辅导乳揉搓H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中文字幕在线资源|精品国产第一页 | 免费观看=a级毛片在线播放|特极毛片|男男做爰猛烈叫床视频gv|亚洲日本在线在线看片4k超清|一级黄色免费观看视频|亚洲第一福利网站在线观看 | 成人极品影院|久久综合亚洲色hezyo国|www.在线视频|奇米777四色精品综合影院|土壤污染状况调查|人人草人人插 | 日本=a网址|99性视频|来个毛片|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超碰高清在线|色综合色欲色综合色综合色乛 | 五月天婷婷色综合|91热国产|亚洲欧洲二区|日日插日日操|成人免费毛片高清视频|www.日韩在线观看 | 99久久成人精品国产网站|九九在线|亚洲播播|快射视频在线观看|日本毛片在线|国产高清无码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二区影院|久久99热精品|一级黄片毛片免费|sihu在线|亚洲精品女|99vv1com这只有精品 | 性开放少妇xxxxⅹ视频蜜桃|成人深夜福利视频在线观看|依人久久久|葵司在线视频|不卡视频在线|免费看黄色大片 | 6996网站免费观看|麻豆传媒免费在线观看|欧美多p视频|老司机午夜在线|亚洲国产高清理论片|国产在线高清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