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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再見廣安

    ——鞏縣——

    蕭念慈的屋外多了幾個看守的士兵雖沒有戴上枷鎖,但也失去了自由。

    “蕭姑娘。”紅牡丹步入屋內。

    蕭念慈抱著一只手爐坐在窗邊,神情渙散也沒有回應紅牡丹。

    “章直是被金海棠砍傷的斷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睛。”紅牡丹繼續道,“永興陵倒塌與章直有關系他應該受到國家的懲治與百姓的唾罵而不是就這樣死去。”

    蕭念慈回過神,“既是金海棠所為與我又有何關系。”

    “你是神醫的徒弟…”

    “我父入獄,跟金海都督章厚祿有關吧。”蕭念慈問道。

    “是。”紅牡丹回道隨后靠近壓低聲音,“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但為了大局,章直不能就這樣便宜的死去章家父子的所作所為,百姓都知道,魏清越是重用他們百姓的心便越散。”

    蕭念慈緊攥著銅爐,閉上眼緩緩說道:“紙筆。”

    ——鞏縣·郊外——

    狂風在耳邊呼嘯暴雨擊打著河床水位正在一點一點上升。

    洪災還未來前稻田里的莊稼便已被狂風暴雨吹倒。

    鞏縣的農夫戴著斗笠披上蓑衣慌忙跑出門在雨夜里看著倒塌的莊稼哭喊道:“老天爺呀你為什么如此殘忍。”

    一年的勞作即將收獲卻天降災禍,農夫們欲哭無淚,只能拿起鋤頭將稻田里的積水排開,赤腳踏入泥田,用雙手扶住那即將倒塌的莊稼,禾苗刮在人身上奇癢無比,鋒利的葉片割傷了手臂,盡管如此,農夫依舊做著最后的挽救。

    扶起的莊稼又被狂風吹倒,那即將成熟的稻子與稻稈泡在泥水里發芽腐爛。

    大雨不停,農夫們索性在雨夜之中收割了起來,此時林俊等人尚未離開鞏縣。

    望著窗外這下了幾天還未停歇的大雨,林俊皺眉道:“正值秋天,作物成熟之季,要不了多久,稻田里的莊稼該要收割了,這雨…”

    “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南方并不少見這樣的天氣,然此等大雨,還一直連下,確是詭異的很。”紅牡丹站在窗口道。

    “本想等天氣好轉再動身,可這雨要是一直不停,總不能一直留在此地。”林俊道。

    “章大人不是還沒醒么。”紅牡丹道。

    “他死了最好。”林俊道。

    “二爺又說氣話了。”紅牡丹走到她身側坐下。

    “他分明知道我還在陵中,若不是你帶我提前出來,便被活活掩埋在那地陵里了。”林俊敲著拐道,“他竟敢不顧眾人安危炸陵,那道門被炸的后果他是知曉的。”

    “人心便是如此,在面對死亡與危險之時,永遠都是先顧我,任何利益,都比不上自身重要。”紅牡丹道。

    “我要是死了,他定會在監國跟前一頓胡謅,將罪責推卸于我,可如今我沒有死,永興陵的罪,他們父子逃不了。”林俊道。

    “世子。”士卒緩緩入內,拱手道,“章大人醒了。”

    離章直自抬回來救治已經過去整整兩日,若第三日還未醒來,便無力回天。

    聽到這個消息,林俊苦著一張臉,“算他命大。”

    章直醒后,幾個大夫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由于傷勢過重,救治的難度極大,好幾個人都覺得章直的傷已經難以救活了。

    然神醫徒弟的一張藥方,竟讓章直活了過來,只是眼睛和胳膊徹底保不住了。

    “真不愧是神醫的徒弟。”大夫們驚嘆道。

    林俊冷著一張臉走進章直的房間,紅牡丹也跟隨其后,大夫與仆從從屋中退出。

    林俊搬來一張凳子坐在了章直床前。

    “世…世子。”章直一臉的心虛,也顧不得傷口的疼痛了。

    林俊沉著一張臉,“章直,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指使他人炸陵?”

    “世子,下官和弟兄們被困多日…若再不打開墓門,便要困死其中…”因傷勢的緣故,章直的聲音很小,且并不連貫,“是那知縣,未將火.藥控制得當…”

    “放屁!”林俊怒罵道,“未進死門之前,你就曾提議炸門,摸金者和柳姑娘都提醒過了,炸門會使陵墓坍塌,難道你當時不在場嗎?”

    章直越發的心虛,隨后又道:“可下官找到了船王的女兒還有金海棠…世子,金海棠…”

    林俊挑起眉頭,“什么金海棠,那是監國的女兒。”隨后起身,“章直,你傷了監國之女,回京之后,自行領罪吧。”

    “什么?”章直目瞪口呆的看著林俊的背影,才回想起來,砍他的人并未帶著金海棠傳說中的銀色面具,“世子,那個人是…是…是…”

    章直癱在床上傻了眼,僅剩的一只右眼盯著床頭,萬念俱灰,嘴里不停的念道:“監國的女兒,她是監國的女兒,殺人的瘋子怎會是監國的女兒。”

    接著便聽見屋內傳來了嚎啕大哭,嚇得大夫們慌了神。

    “老天爺呀…為什么你要如此待我。”

    林俊剛走出房門,便看見知縣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世子,世子。”

    “何事?”

    “永興陵坍塌已經坍塌兩日,可鞏縣的降雨卻一直不斷,如今暴雨已經沖倒了大量的莊稼,百姓們正冒雨搶收,河水暴漲,只怕是要發水災了。”知縣道。

    林俊挑起眉頭,“莊稼倒伏,這樣的雨夜能收割嗎?”

    知縣搖頭,他并不確定,“這雨勢,不像短時間內會停的樣子,若不連夜收了,這已經成熟的稻子泡在水里,是要發芽的,一但發芽,就功虧一簣了。”

    “鞏縣附近多河流,若是決堤,恐怕會造成大面積的水災,應盡快將下游地勢低的住戶轉移。”紅牡丹提醒道。

    “可眼看就到收割之季了,今年的收成…”知縣為難的看著林俊。

    “百姓的性命重要,還是收成重要?”紅牡丹斥道。

    “照柳姑娘的話去辦。”林俊吩咐道。

    “是。”

    翌日,林俊帶著一行人馬冒雨離開了鞏縣。

    鞏縣的暴雨一下就是半月,暴雨引發了山洪,使得鞏縣被淹,事先轉移的百姓雖幸免于難,但還有一些不愿離家的農夫受到了殃及。

    永興陵一事,弄得天怒人怨,百姓紛紛譴責朝廷。

    鞏縣的暴雨與永興陵緊緊聯系在了一起,民間編織成了歌謠傳唱。

    “冒犯圣祖靈地,引來天罰,如此朝廷,不顧百姓死活…”——

    ——寧國·京城——

    衛曦戴著一頂寬檐的大帽騎馬進入京城,寧國的京城在偏南方之地,即使是秋日,也絲毫感受不到半分涼意。

    不管朝中局勢如何,京城的熱鬧都不會減少,街道上富貴人家的馬車絡繹不絕,廣安人善做吃食,臨街的小吃店最是多。

    衛曦牽著馬,駐足在一條老舊的街道上,街道右邊是一個蹴鞠場,正對面還有一個糕點鋪,前頭一家酒館原先是賣孩童玩的小玩意與馬具的,如今成了一個小酒館,除此外,幾乎沒有變化,“這里竟還是少時的模樣…”

    “客官,趕馬累了,要進店歇歇嗎?”攬客的伙計笑盈盈的走上前。

    衛曦側頭看了一眼糕點鋪,伙計便熱心的介紹道:“咱們店的招牌缽仔糕,乃當朝士大夫之最愛…”

    “我知道。”衛曦回道,“我幼時愛吃,可是后來,我因偷吃了父親帶回來的一塊缽仔糕而受到母親責罰,自此之后就再也沒有碰過。”

    “小孩子調皮,大人打罵也屬正常,客官如今大了,想必能夠體會為人父母的不易,又何必與吃食過不去,”伙計說道,“天下可沒有比吃更令人開心之事了。”

    衛曦笑了笑,隨后掏銀子買了一份糕點。

    “客官您慢走。”

    再次品嘗缽仔糕時,味道還是兒時那個味道,只是吃的人,心境早已不同當年,衛曦強忍著眼里的淚水,牽著馬兒拐入巷中,最后到了靖國公府門前。

    她身上穿著林俊替她更換的便服,經過幾日奔襲,身上早已沾滿了風塵,頭上又戴著一頂大帽,讓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靖國公府的看守見她靠近,便堵住門驅趕道,“去去去,靖國公府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靖國公府的人沒有見過衛曦,所以她并不惱怒,只是將一袋缽仔糕遞出,“請把他交給靖國公。”

    看守瞧了一眼,皺眉道:“大街上到處都是的缽仔糕,還是吃過的,你耍我呢?”

    “請把她交給靖國公。”衛曦又說了一遍。

    “…”看守想將她驅走,一旁的同伴趕忙拉扯勸阻,“拿給老爺吧,萬一是老爺的熟人呢。”隨后走上前接過缽仔糕,客氣道:“您且稍等。”

    靖國公大門后有一塊石屏,上面雕刻著鎮宅的兇獸與祖訓。

    當看守將缽仔糕拿進去后,不到半刻鐘,衛東權便淚眼婆娑的隨看守一路小跑了出來。

    衛東權提著衣擺跨出門檻,看著衛曦的面孔竟遲疑了起來,可他看著那吃剩下了的半塊缽仔糕,眼里充滿了疑惑。

    “爹。”——

    ——紫禁城——

    鞏縣的事很快傳開,京中流言四起,然朝廷卻始終沒有動作,百官亦不敢吱聲,林俊回來之后,永興陵一事的來龍去脈便得到了清晰的解釋,但僅有蕭衛曹三氏上疏嚴懲護陵使章直。

    章直被羈押于刑部,而蕭敬忠之女則被關押進了由天子直接掌管的詔獄里。

    “義母,林俊無能,未能破開永興陵進入墓室。”傷好后的林俊跪在監國桌前。

    “章直是怎么回事?”監國問道。

    “是章直吩咐鞏縣知縣運來火.藥炸陵,這才導致永興陵…”

    “吾問的是他身上的傷。”監國打斷道。

    “他身上的傷,是我做的。”殿門外,一二三十歲的女子未經通報闖入殿內說道,與他同來的還有東閣大學士衛東權。

    作者有話要說:

    注:倒伏的水稻不能人為去扶哦,會加大它的損傷。

    衛東權是女兒奴哈(這句爹要了他老命,哭死~)

    第52章  廟堂

    “監國正在與安國公世子議事衛學士您不能擅闖。”有太監阻攔道。

    但架不住她的硬闖,“監國,衛學士他…”看守不力的太監一臉為難的看著監國。

    魏清揮了揮手示意太監遂叉手退下衛東權走到桌前。

    但魏清的雙眼卻始終盯著他身側的年輕人,安國公世子并不意外她的出現行禮道:“靖國公世子…”

    衛曦來到桌前,盡管這張面孔很是陌生但監國依舊認出了她。

    只見她拱手緩緩弓腰,“監國。”

    再相見在這紫禁皇城的大殿里,她以魏清的身份相稱,使得二人拉開了距離顯得尤為陌生。

    “看來鳳玄那老頭,把他的畢生都傳授給了你。”魏清道,“鳳玄的名氣足已撼動整個摸金界,你有困難,何不用此名號。”許多人都不知道金海棠就是天師的徒弟包括界內。

    林俊回來后,將所有事托盤而出魏清便也知曉了金海棠的真實身份。

    “師父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晚年唯我一徒疼之、護之又豈敢用家師名號叨擾他老人家的清靜。”衛曦回道。

    這一番話下來魏清并沒有什么觸動臉色如常,“看來這些年,他不但傳授你本事,還教會了你不少東西。”

    林俊站在一旁不敢說話,衛東權也插不上話,二人都只得靜靜站著,看這對母子爭鋒相對。

    “經師易遇,人師難遭。”衛曦回道,“師父不僅傳道受業,更是如友如父的親人。”

    魏清聽后,并不惱怒,也沒有了以往的嚴厲與苛刻,她抬手揮了揮,“你二人先下去吧,靖國公世子留下。”

    林俊倒是乖乖退下,不敢參與監國的家務事,衛東權有所猶豫,他看著魏清,勸道:“晨兒才剛回來,以往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衛東權生怕母女二人再發生爭執,魏清又會把女兒罵跑。

    魏清揮了揮手,衛東權只好離去,殿內只剩母女二人,魏清便開門見山道:“離家數載不曾回來,如今回來,又是為了什么呢,總該不是為了見見爹娘這么簡單吧。”

    衛曦抬頭看著母親,問道:“蕭氏父女呢?”

    “什么蕭氏父女?”魏清故楞道。

    “船王蕭敬忠和他的女兒。”衛曦道。

    魏清沒有先行回答,而是問道:“小俊說她們發現船王女兒時,你就在她身旁,難道她跟你一起去了永興陵?”

    “是。”衛曦回道。

    “所以你是為她而來?”魏清冷著一張臉,眉目緊鎖。

    “是。”衛曦毫不猶豫的點頭說道。

    “還從來沒有人敢一上來就向我提要求的。”魏清靠在椅子上說道。

    “那是別人。”衛曦道。

    魏清抬起長滿老繭的中指敲打著扶手,一雙冷艷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衛曦,“給我一個理由。”

    衛曦愣住,旋即回道:“老道士說我可以做帝王,可我不想做。”

    “然后呢?”魏清道。

    “你放了她,我便可以答應你。”衛曦道。

    魏清搖頭,“她不足以成為條件,我也沒有因為你而放了一個可能是敵國細作的理由。”

    見母親不同意,衛曦走上前,雙手撐在桌子上,隨后眼睛變得血紅,朝其惡狠狠說道:“你若不答應,我會殺光所有人救她出來,包括你養的那些。”

    面對威脅的話語與強硬的態度,能明顯感到魏清的不悅,“你敢!”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了魏清的頸間,“朝廷里的大人物我又不是沒殺過,有什么不敢?”

    “你…”魏清側過頭,看著這個像瘋子一樣的女兒,心中多少有些懊悔,但她的眼里并沒有絲毫的畏懼,“你要為了一個豪不相干的女子,殺了你的生身母親嗎?”

    “她只是與你們不相干,”衛曦回道,“我也不想如此,不要別逼我。”

    魏清淡定的坐在椅子上,“你是我的女兒,就算你變成了這般模樣,依舊是我的女兒,我太了解你了,你下不了手。”

    衛曦緊緊握著匕首,怒目而視,魏清坐在椅子上眼里沒有絲毫的慌張。

    衛曦便將發抖的雙手收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紅色的雙眼漸漸恢復尋常,“娘。”

    面對她的舉動,魏清起了惻隱之心,她輕佻眉頭,“蕭氏父女是盛國的人,若放她們出去,豈不放虎歸山。”

    “可是朝廷沒有證據。”衛曦道,“這是章氏父子的陰謀,聯姻不成,便想鏟除。”

    “這是章氏父子的陰謀,但也是吾的意思,”魏清道,“吾是監國,吾的決策,決定著寧國的存亡,所以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任何可疑,蕭敬忠的商行,做得太大了,讓人不得不防。”

    “再如何,他都只是一個商人,無兵無權,就如這次一樣,一個都督都能陷他入獄,更何況擁有百萬大軍的朝廷呢。”衛曦道。

    魏清依舊搖頭,“朝廷真正怕的,是他的商行在暗中與盛國合作,如果從海上運送軍.火到盛國,北海已失控,我們是防不住的,一旦局勢逆轉,寧國就真的危矣。”

    “我可以,”衛曦說道,“我可以統一這局面。”

    魏清很是不解,“你從來不曾替人求情,就連處死了多年侍奉的家奴,你都不會吱聲,如果我沒有記錯,蕭敬忠的女兒一直在藥王谷學醫,今年才回來,就算她回來后你與她在金海認識,也最多半載時間,你說過,這是你最不想做的事,為什么會為了一個外人如此?”

    衛曦跪在地上,求情的這一幕她記得尤為清楚,她也曾這樣乞求過,為了自己的妻子,但這一次,椅子上的人并沒有那么冷漠,“她于兒而言,不是外人。”

    魏清還是不理解,衛曦又道:“雖是初識,然兒卻覺得像是廝守過了一生的良人。”

    魏清這才明白她的意思,“你喜歡什么人,是男是女,吾都不會橫加干涉,然你要記住,你所要成就的,是萬世基業,不要為情所困,也不要為情所傷。”

    衛曦心中有萬般話,但沒有選擇與母親袒露,困與傷,都已是過往,而今等待的,是新生。

    “監國大人。”太監再次入內,弓腰稟報道:“金海都督章厚祿于午門外求見。”

    章厚祿聞子被囚,特從金海騎快馬趕入京城為子求情,卻引魏清大怒。

    “任職期間竟敢擅離職守,讓他滾進來!”

    章厚祿從午門一路奔跑,只為了救自己的兒子,在進入大殿看到衛曦時,他并沒有想起金海那個生員,救子心切的人,眼里只有座上的監國。

    “求監國饒了犬子。”章厚祿伏首于地,重重磕頭道:“犬子是無心之失,還請監國恕罪。”

    “無心之失?”魏清道,“吾若放了他,如何與天下人交代。”

    “永興陵坍塌,都是金海棠之過,若非金海棠盜陵,朝廷又怎會派人前去捉拿,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金海棠所致。”章厚祿道,連想都不曾想,他便將一切罪責都推到了金海棠身上,“還請監國看在我父子二人忠心效力的份上,繞他一命。”

    這使得魏清更加大怒,本想駁回卻被衛曦開口應下,“不如就按章都督所言吧,反正天下沒有人知道金海棠的身份,畢竟章大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監國。”

    魏清陷入沉默,似乎默許了女兒的話,衛曦便又道:“但炸陵的過錯卻是不能夠推卸的,不過人為活命,在情理之中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罪不至死。”

    “是,是,是,犬子是為活命才迫不得已炸開永興陵,未曾想到它竟會坍塌。”章厚祿連忙叩首道。

    魏清想了一會兒,隨后點頭,揮了揮手斥道:“滾。”

    章厚祿連磕了三個響頭,“謝監國大恩,謝監國。”

    章厚祿走后,魏清看著女兒,“鞏縣洪災,不殺章直,如何平息民怨?”

    “鞏縣的災難是洪水所致,只是恰好發生在盜陵期間,百姓信奉神靈,便以神靈之名平息,章直已經廢了,殺之是痛快,且讓他茍活著,看看我衛家的大好河山。”衛曦回道。

    “罷了。”魏清攤了攤手,萬分感慨道,“幾年不見,你倒是不同了許多。”

    母子關系似有緩和。

    “母親,”衛曦道,“人是會變的。”——

    ——盛國——

    一輛馬車顛簸在路上,車內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

    老者一襲修身長袍,鶴發童顏,宛如仙人,正盤腿閉目打坐。

    “十幾年的心血,就這樣毀于一旦,利己者還真是心中只有自己,衛氏的子孫,真讓人心寒。”她看著窗外變換的景色道,“可歸根結底,這件事的始作俑者,都只有一個人。”

    她回過頭看著老者,“老怪物,你說寧盛兩國若真的再次交戰,盛國有勝算嗎?”

    她并沒有問老者哪一個國家會勝利,而是寧國的勝算幾何。

    老者只是搖頭,并沒有回答她的話,她便十分無趣的扭過了頭,“每次問你話,你都故弄玄機。”

    “天道承負,因果報應。”老者緩緩說道——

    寧國七年冬,經控鶴調查后,未能搜尋到通敵證據,故,船王蕭敬忠無罪釋放,攜妻女返回金海,由控鶴衛護送。

    金海都督章厚祿因無詔入京,擅離職守,罷撤都督一職,貶為金海都督府右參軍,軍政大權移交新任都督。

    其子章直,因護陵不力,罷撤護陵使一直,又因炸陵之過,褫奪功名,朝廷永不錄用,終身圈禁。

    朝廷挪用商行銀庫賑災,又遣朝官任河南巡撫前往鞏縣安撫災民,于河南府征召僧道開壇祭天,未幾,鞏縣雨停,災除。

    作者有話要說:

    第53章  新任都督

    河南府的災情并不只有鞏縣只因永興陵一事而被擴大,鞏縣的官員便都受到了牽連。

    ——京城·控鶴詔獄——

    控鶴軍指揮使親自打開詔獄牢門,且態度尤為恭敬“蕭姑娘你可以出去了。”

    蕭念慈蹲在角落之中緩緩抬起頭,“朝廷不是說我是盛國的細作嗎怎么這就要動手了?”

    指揮使笑瞇瞇的解釋道:“監國派人調查后發現是朝廷冤枉了蕭姑娘的父親,現在船王也從刑部的大牢里出來了。”

    “我父在刑部而這里卻是天子的詔獄。”蕭念慈掃視了一眼,“監國將我關進詔獄中而非刑部不就是懷疑我是細作么,又豈會輕易將我放出去?”

    “是監國親自下的令。”指揮使回道,“因為昨日,有貴人進了紫禁城。”

    “貴人?”蕭念慈楞道。

    “監國與靖國公的嫡親女兒,世子衛晨曦。”指揮使說道衛曦求情時,他就守在殿外。

    當提到監國之女名諱時,蕭念慈眼里閃爍著光芒但并沒有感到驚訝,只是喃喃自語道:“她還是回來了…”

    “衛曦衛晨曦。”

    指揮使將蕭念慈帶出控鶴與其父蕭敬忠見面馬車從詔獄出來途徑靖國公府時她探出車窗看了一眼府邸。

    門前的石獅子威風稟稟朱漆大門老而厚重“這么多年過去靖國公府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趕車的馬夫一邊駕車一邊道:“小姐還認得靖國公嗎?”

    “世伯與家父相識,幼時便也跟隨著登門拜訪過。”蕭念慈回道。

    靖國公府內正設了一桌家宴,魏清也放下了手中的事務回到家中。

    因而府內庭院侯著一批護衛的近衛親軍,衛東權特意命廚房做了一桌母女二人都愛吃的菜——

    午時,陽光灑照著衛府東院一處單獨的庭院里,青磚鋪成的過道被打掃的極為干凈,冬風徐來,卻不見庭院之中有枯葉,二屋內的陳設仍與當年一樣,書桌上干凈的一塵不染,每日清晨,都有奴仆過來打理。

    “你走之后,這間屋子再沒人動過擺設,我每天都在盼啊盼啊,盼著我的晨兒何時能夠回來。”衛東權含淚道。

    衛曦看著屋內的一切,床上的被褥是父親特意為自己新換的,但她回來后并未留宿在家,而是跟著母親在紫禁城中,見了內廷被囚禁的天子與中樞機構一些大臣,忘記了老父親還在家中等候自己。

    自她離家出走,她便再沒有以衛氏女兒的身份回來過,父親一直在找她,這一找就是好幾年,連頭發都白了。

    父親雖膽小卻也會在母親苛責時維護自己,她永遠都記得離家的那天晚上,雨夜中,父親為了自己與母親發生爭執,連大雨都沒有蓋過他們的爭吵,最后竟破門而出。

    “爹。”衛曦道,“不日我就要去金海了。”

    滿心歡喜的衛東權楞了楞,他收回了眼里的喜悅,不解的問道:“去金海?”

    衛曦點頭,“不過我會時常回來的,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一聲不吭就走了,也不會再藏匿起來。”

    衛東權雖不舍,但也沒有阻攔,“都是你娘和我的錯,是我們把你逼得太緊了。”

    衛曦搖了搖頭,“也許娘是對的,有些因果,我是逃不開的。”

    衛東權看著女兒,“今后你都要以這幅面孔示人嗎?”他并不是很理解女兒為什么要這么做。

    衛曦點頭,“有些事情,我不愿做,但我不得不去做,便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去接納,但無論我是誰,我都是您的女兒。”

    半刻鐘后,廚房的飯菜呈上了桌,衛東權便拉著衛曦回到了飯桌。

    介紹府里的變化時,魏清并沒有跟著一起,今日的家宴只是一頓簡簡單單的午飯。

    這一家人因為她的出走,已經很多年沒有坐在一起用膳了。

    衛曦離開之后,魏清便進入了朝廷的中樞機構,金海的稷下學宮,是趙世杰為了陪養心腹人才將她調任。

    衛氏幾兄弟已分家,嫡長襲爵,自此靖國公府就只剩下了衛東權一個人,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空宅,望眼欲穿。

    “已經有很多年,咱們一家人沒有像今天一樣坐到一起吃一口熱飯了。”衛東權感慨道,隨后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烈酒傷身,父親少喝些酒吧。”衛曦勸道。

    衛東權攤了攤手,“為父不常飲酒,今日是高興。”

    魏清瞧著,隨口說了句,“明知自己有痹癥不能飲酒,還要一時興起,別老了留下病根拖累兒女。”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衛東權高興道。

    “瞧把你高興的。”魏清道。

    衛東權又夾了許多菜到衛曦碗中,并詢問道:“這幾日不著急走吧?”

    衛曦搖頭,回道:“朝廷的章程繁瑣,沒那么快。”

    “那好,這幾日就在家好好休息,想吃什么跟為父說。”衛東權道,隨后又想起了什么,叮囑道:“你回來的事我告訴了族內,你那些弟弟妹妹聽說你回來了,都想見見你呢。”

    衛東權有兄弟幾人,各有兒女,衛曦在年輕一輩中是最年長的,同時也是唯一一個到成年還未成家的,“你離開后,你幾個弟弟和妹妹相繼都成了家,最大的,連孩子都有膝蓋高了。”

    聽到此,魏清有不同見解,“你不必催婚,晨兒是我的女兒,是靖國公世子,將來成就遠不止于此,豈能拿來與他們做比較?”

    衛氏一族,只有衛東權作為大學士在文壇之上有所建樹,也是當世文學大家,除此外,他的幾個弟弟都十分平庸,年輕一輩中也沒有什么杰出的才俊,故都早早聽從了父母的安排。

    衛東權的意思,明顯是想要抱孫子了,畢竟靖國公府人丁稀薄,已過天命之年的衛東權也開始盼望兒孫繞膝的熱鬧了。

    面對爹娘不同的理念,衛曦安撫著父親,“爹爹,等天下安定了,兒定將良人帶回府中,到那時,咱們府里就熱鬧了,在此之前,您可得把身體養好。”

    “那是,”衛東權說道,“至少也得見一見我孫子。”——

    □轆□轆~

    馬車停在刑部門口,蕭敬忠與妻子李氏從大牢內出來,與刑部幾個官員說了一席話后拜別。

    蕭念慈見到父親出來后,滿懷自責的跪了下來,“爹,娘,都是孩兒們錯,無端牽連你們,讓你們受牢獄之災。”

    蕭敬忠扶起女兒,父女兩緊緊相擁,蕭父不但沒有責怪反而寬慰道:“一切都過去了。”

    蕭念慈隨后淚目道:“都是因為孩兒,十三叔他才會…”

    蕭敬忠輕輕拍打著女兒的肩背,“老十三的事我知道,你沒事就是為父最大的幸運,他也做到了對為父的承諾。”

    “先回家吧。”

    “好。”

    在返回金海的途中,蕭敬忠詢問起了永興陵之事。

    蕭念慈與父親說起了金海棠,但沒有把她與衛曦聯系在一起,也許是她心中的不確定,也許只是她不想說。

    “□□高皇帝所刻的璽就藏在圣祖的梓宮內,只是當我們發現時,恰逢章直用火.藥炸陵,南門坍塌牽連到了墓室,整座永興陵都沒有幸免,永興陵下面有無數條地下河流,那玉璽便隨著棺槨沖入了水流中,孩兒發現時已來不及。”蕭念慈的懷里有一只銅爐,塵封了千年,重現光明,但她并沒有向父親說起。

    “那金海棠呢?”蕭敬忠問道,“金海棠究竟是什么人,你可曾看清他的面目?”

    面對父親的問話,蕭念慈再次回憶起那日墓室中的畫面,自己抱著銅爐沉入水底,暗河水嗆入咽喉,堵塞了她的呼吸,心臟跳動得越來越慢,就在將停止之時,她感受到了一股溫暖襲遍全身,冰涼麻木的雙唇被柔唇覆上,當她想要睜開眼睛看時,卻被一股巨大的水流吸走,等醒來時自己已是身處在客棧之中。

    蕭念慈下意識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已恢復正常的紅唇,“我被地下河卷走,安國公世子在江河下游發現了我,那金海棠一直戴著面具,便也認不得她到底是誰。”

    可那分熟悉的氣息又作何解釋,蕭念慈自己至今也沒有弄明白,她不了解金海棠,也不知道老天師那一輩的故事,因為于她而言,老天師百歲壽命,所處時代太過遙遠了——

    寧國七年冬,朝廷下旨釋放船王蕭敬忠,并處置與永興陵相關的官員。

    鞏縣知縣受章直影響被撤去知縣一職陵護軍指揮使也被裁撤。

    對于朝廷降下來的旨意,金海前都督章厚祿傻了眼,自己因救子而獲罪降職倒是沒什么,可是那船王蕭敬忠身份可疑,一心要除掉他的監國,卻在一夕之間將人給放了。

    章厚祿不解,連夜上疏朝廷,但沒能得到魏清的答覆與解釋,這讓他不得不擔憂了起來,畢竟是自己親自動的手,如今不但人沒死,還從大牢里放回來了。

    半月后

    ——金海——

    船王蕭敬忠攜妻女再次返回金海,蕭氏商行各大店鋪掌柜與伙計紛紛出城迎接。

    但此時的商行,已被朝廷徹底接管與安插進了人馬,蕭敬忠雖回來,但卻沒有了直接管控的權力,只作為協理與朝廷共同經營,不過總算是撿回來了一條命。

    船王回金的當日,也是新任都督的上任之期,朝廷的任命下達后,金海都督便驅馬連夜趕往金海赴任,因為金海的軍政還在等待交接。

    金海的西門,朔風凜冽,商行的人聚集在一起迎接昔日的東家,參軍章厚祿也帶著人馬出來了。

    “聽說今天新任的都督要來赴任了。”

    “那真是巧了,竟和蕭船王同一天到。”

    金海城西的官道上駛來了一輛馬車,人群中便有聲音喊道:“船王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父親想抱孫了怎么辦?

    第54章  兩浙路總兵

    商行的幾個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淚總算是等到了船王歸家,他們迎接著蕭敬忠一家,看著他們身側的控鶴軍縱是有一肚子苦水也不敢上前傾訴了。

    “既已護送船王安全回金我等便要回去覆命了。”控鶴衛總旗說道。

    蕭敬忠拱手相送,“多謝諸位大人不辭辛苦護送。”

    總旗跨上駿馬調轉方向拱手回禮道:“望船王恪守本心此后再無機會相見于控鶴。”

    蕭敬忠笑了笑,“那就要看是否有小人作梗監國大人,又是否信得過在下了。”

    “告辭。”總旗領著幾十號人馬騎馬從西城門離去。

    等控鶴軍離去掌柜與伙計才敢靠前,他們含著淚眼,懷念從前船王當家時的商行,“東家,您可算是回來了您不再的日子,商行就像變了天,朝廷的人囂張跋扈不把咱們的伙計當人,就像奴才一樣指使行情不好便趕人出去也不發銀錢。”

    蕭敬忠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進行安慰“好了好了老朽回來了諸位也不必太過憂心都各自回去好好干。”

    與控鶴的一番話被旁側的參軍章厚祿聽到了他擺了一個臭臉,滿眼的不屑,但隨后又笑盈盈的走上前,似在討好剛出獄的蕭敬忠,“哎呀呀,老哥哥你總算是出來了,都怪那些個沒長眼的東西向我誣告你,這不,還好控鶴軍調查清楚了,監國英明,否則,我這良心不安。”

    章厚祿說著沒臉沒皮的話,似乎忘了那日自己帶兵包圍蕭府的的囂張氣焰。

    蕭敬忠并沒有拆穿章厚祿,而是供了拱手,一同說道:“監國英明,我蕭某人才能無罪釋放,那暗無天日的大牢,可不是人呆之地,章大人應該去一去,方能知道殘酷,這樣一來便能恪守己身,更好的約束自己。”

    章厚祿聽后臉色都青了,隨后哈哈大笑,“老哥哥可真是風趣呢。”

    “金海都督到了。”

    在哄鬧聲中,百姓們紛紛揚長脖子看著官道,金海都督騎馬趕來,身后跟隨著數十名親兵,塵土飛揚。

    章厚祿也不再和蕭敬忠互相暗諷,連忙整理了衣著走到眾人最前方迎接這位新來的金海都督,亦是監國的新寵臣。

    都督騎馬靠近西門,章厚祿抱拳拱手,態度恭敬道:“末將金海都督府參軍,見過大都督。”

    但當章厚祿抬起頭看清馬背上的人時,整個人都徹底愣住了,他回憶起自己替子求情時的那一幕,眼前這個人就是幫自己說話的人,正因為她的一句話,監國連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可是章厚祿沒有想到監國竟讓她來接替自己的位置,畢竟金海是國之重地,且都督一職掌管兵權,而此人明顯還未到而立之年,如此年輕就居要職,這不像是監國的作風。

    “這不是稷下學宮的生員嗎?怎么成都督了。”人群中有人認出來道。

    今日出城看熱鬧的商賈與百姓聚滿了城西,還有一些學生。

    “金海新任大都督、兩浙總兵,今日赴任,爾等還不速速拜見。”見吵鬧不休,便有親兵衛上前指責眾人道。

    “兩浙路總兵?”章厚祿再次愣住,“監國這是把國東諸省的兵權都給了她呀。”

    隨后反應過來回頭斥責眾人道:“還不快見過大都督。”

    “見過大都督。”

    人群中,與章厚祿搭話的蕭敬忠也回過頭,看著馬背上的年輕都督,眼里充滿了疑惑,“金海新任的都督,兩浙總兵,怎會是一個還沒有考取功名的生員?”

    “她是監國的女兒,父親應該猜到了吧。”蕭念慈說道。

    蕭敬忠緊著眉頭,“就算是監國的女兒,突然之間將東部沿海諸省兵力盡數賦予,這未免也太過荒唐了。”

    “父親覺得,天家沒有親族么?”蕭念慈問道。

    蕭敬忠沉默了一會兒,“自古權力之爭都是極其殘酷的,圣祖皇帝成就偉業之前,也經過了殘酷的斗爭,以那魏清的性格,實難相信她會如此做。”

    “可是父親能夠出來,也是這位總兵大人的功勞。”蕭念慈道。

    蕭敬忠便側頭看了女兒一眼,“你接近她,為將來做打算,為父不反對,但她的身份畢竟特殊,勿要靠得太近為好。”

    “女兒知道。”蕭念慈回道。

    行禮之后,章厚祿便騎馬帶著金海都督入城查視,順便讓金海百姓見一見新任都督的樣貌。

    章厚祿的扈從認出了新都督,便隨在主子身側小聲提醒道:“老爺,這個新任的金海都督原來是稷下學宮的生員,名叫衛曦。”

    “衛曦?”章厚祿楞住,朝廷的公文下達,只告訴了他會來一個新的都督接替他,但未寫詳細的人員介紹,名字十分的耳熟,“這人不是稷下學宮祭酒張澤銘的得意門生嗎,也是…”

    章厚祿變得心慌了起來,因為當初幾個妾室告知蕭大小姐與人私會時,就是這個衛曦。

    這樣說來,新任金海都督,兩浙路總兵還是蕭大小姐故友,于是章厚祿的心里開始不淡定了。

    “章厚祿。”衛曦喚道。

    “下官在。”章厚祿連忙騎馬上前。

    “吾要看金海的兵馬。”衛曦道,“明日無事,召集三軍,吾要閱兵。”

    說是閱兵,不過是讓章厚祿當著三軍的面交接兵權,讓士卒們記住新都督的容貌。

    兩浙路的兵符印信已經移交,衛曦仍將總兵軍帳設于金海,此前她已見過其他衛所的副將了。

    “是。”那些兵都是章厚祿的心血,即使不情愿,但也不敢違抗監國的命令。

    “在金海重新找一所宅子,不得動用當地府庫銀錢,錢由吾來出,原來你住過的都督府吾就不要了。”衛曦又道。

    “是。”金海地價極貴,這讓章厚祿看出了新任都督的不簡單,絕非是稷下學宮所敘述的寒門子弟。

    舊的大都督府門匾被拆除,新任都督在離船王蕭敬忠府邸的旁邊買下了一座前朝官員的舊邸作為金海都督府與兩浙路總兵府。

    接下來便是接風宴,松江府的大小官員齊聚金海城,衛曦并未拒絕這次奢靡的宴會。

    是夜,閑下來的章厚祿回了一趟家,他開始思考起了新都督的真實身份。

    “此人是張澤銘弄進稷下學宮的,張澤銘是監國大人的心腹,上次老夫面見監國,此人就在監國身側,且監國對其言聽計從…”章厚祿看著書桌上的紙片,上面寫著衛曦二字。

    “老爺,聽聞監國大人與靖國公有一女,其年歲好像與這位總兵大人差不多大,且這位大人也姓衛。”

    章厚祿摸著胡須,“我跟隨監國多年,從來沒有見過監國的女兒,監國也沒有在人前提起過,但靖國公府的確有一位世子,十歲襲封,只是幾年前離家出走了,靖國公至今都還在尋找。”

    “老爺,靖國公世子,會不會就是這位總兵大人?”

    章厚祿眉頭深陷,“監國能將兩浙路全權交給她,也只有這種說法能夠行得通了。”

    隨后章厚祿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將紙片燒毀后起身準備去主持總兵的接風宴,“時也,命也,立再多功勛都比不過骨肉親情,付出再多努力,也不如有一個好的出身。”

    就在章厚祿即將出門時,章直從內院走出叫住了父親,“爹爹。”

    章厚祿回頭,看著身體殘疾的兒子,沒有了右臂,左眼也徹底瞎了,心中滿是愧疚的應道:“誒。”

    死里逃生的章直雖沒了性命之憂,但從此落下了病根,身體變得十分虛弱,“聽說今天新來的都督到任了,都怪孩兒無能,害您被監國降了罪。”

    章厚祿搖頭,“是為父的錯,否則你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新任的都督是朝官,委派來金海的嗎?”章直回到金海后便一直閉門不出在家養病,故外面的事多為府內下人告知。

    “大爺,新任的金海都督是稷下學宮里的一個生員,她叫衛曦。”章厚祿的心腹回道。

    “閉嘴!”章厚祿扭頭斥道。

    章直聽后竟目瞪口呆的站在了原地,他不敢信自己所聽,“什…什么?”

    “衛曦?”章直看向父親,想要得到父親的答案,“是蕭念慈那個衛曦嗎?”他曾調查過衛曦,得到的結果只是一名普通子弟,與廣安衛氏也毫無關系。

    章厚祿本想隱瞞,但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衛曦就在金海任職,自己作為她的下屬,抬頭不見低頭見,自然是瞞不住兒子的,“是。”

    章直向后退了幾步,差點從臺階上摔了下去,他怒瞪著僅剩的一只眼睛,“為什么會是她?她一個連仗都沒打過的毛頭小子憑什么坐鎮一府?”

    章厚祿連忙制止兒子,“噓,這個衛曦,很可能是監國的女兒,有些話不能亂說。”

    這下,章直徹底失了魂,船王蕭不但沒有死,連父親的職務都被撤下來了。

    章直越想越氣氛,“爹,這個監國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拿咱們父子兩當猴耍嗎?您對她忠心耿耿,她卻如此待你。”

    “別說了!”章厚祿斥道,“好好在家養傷,朝廷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來人,看好大少爺。”隨后離去。

    “爹,爹。”無論章直如何呼喊,章厚祿都不再回頭。

    接風宴設在酒樓內,辦得極為盛大,幾乎松江府所有官員與商賈及各界名士都到齊了,船王蕭敬忠自然也不敢缺席,如此陣仗,只為給新到任的都督洗塵。

    作者有話要說:

    六的錢是她爹的,衛林兩家是最有錢的一家。

    六:“我媽出手真闊綽。”

    第55章  帝王之氣

    “賣報賣報。”

    “金海最新消息。”

    衛曦接任章厚祿都督一職且為兩浙路總兵的消息在稷下學宮傳開,引得一眾生員震驚,紛紛揣測其來歷一時間食堂里的生員們都在議論此時。

    “聽說接替章大都督成為新一任金海都督的人是外教老師所帶的那個班的學生。”

    “不可能吧,會不會是重名?”

    學生們拿著一份民間的小報上面記載著金海近來發生的一些事但最主要的還是都督的更換,這意味著權力交接新官上任,新人新政金海即將變天。

    新任都督走馬觀花于金海街道的模樣被畫師畫到了小報上,這讓稷下學宮的生員們紛紛震驚。

    “這不是那個文武雙試都得了頭籌的衛曦嗎?”眾人大驚,“她怎么成了金海的都督了?”

    這條消息瞬間驚呆眾人,他們難以置信的揉著眼睛,“這才幾天不見啊人家請個假回家搖身一變就成為一省的長官了。”

    “兩浙路總兵,我的乖乖,這得領多少兵馬呀。”

    孔玉明拿著小報正吃著飯呢,便看到了那畫隨后不可思議的瞪著眼珠子“我的老天爺呀這咋還回家探親探出個大官來了?”

    “孔哥這是咱們學堂那個衛曦嗎?”同窗問道孔玉明“你同她關系最是好了你應該知情吧。”

    孔玉明只是搖頭“她回老家探親,差不多有一月之久了,我只知道她是廣安的,可廣安府那么大,也不一定就是京城,況且我問過她好多次,她都說她不是廣安衛氏,也沒有什么背景。”

    “不可能,沒有背景能在一個月內搖身一變成為兩浙路總兵?”幾個學生紛紛搖頭,“孔哥一定知道內情,快與我們說說。”

    孔玉明搖頭,“這我真不知道。”

    “兩浙路你們知道多大嗎?”有人問起道,“那可是整個國東沿海地區,跨州兼郡,少說兵馬也不下十萬,這可比前都督章厚祿要厲害,要說這衛曦沒一點背景,反正我是不信的。”

    “是啊是啊。”

    孔玉明看著小報,下方還提到了今夜的接風宴,于是匆匆吃了兩口便起身,“是與不是,看看不就知道了。”——

    ——蕭府——

    管家已將馬車備好停在大門前,蕭敬忠換了一身得體的衣裳坐在中堂的太師椅上靜靜等候。

    蕭夫人端來廚房剛熬好的藥,說道:“為新都督洗塵的接風宴,老爺還要帶著念慈去嗎?”

    蕭敬忠思索了一會兒,“朝廷安插人馬進了我的商行,這蕭府上下也全是眼線,這個新任的都督來頭不一般,她現在手里握著整個國東,念慈是我的接班人,也該是要去見一見這位新都督的。”

    “爹爹。”話音剛落,蕭念慈穿著淺藍色的衣裙從偏門走了出來。

    蕭敬忠看了一眼女兒,眼里充滿了感慨,“這一眨眼,我們的寶貝女兒就長大了。”

    蕭夫人看著女兒,與丈夫說道:“她也不小了,該到成家的年紀了,你我越來越老,若日后能有個人照應她,我也能放心許多。”

    蕭敬忠點頭,蕭念慈卻反駁了母親的話,“娘,我明明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為什么一定要別人來照顧呢,我有手有腳,餓不死也凍不著,何須依靠他人。”

    “可你不能總是一個人。”蕭夫人回道,“等年紀再大一些,你就知道孤獨的痛苦了。”

    “一個人活得自在,有什么不好。”蕭念慈不以為然道,“您就別操心我的事了,日后若得鐘意之人,我自會帶回來。”

    “你這孩子。”

    蕭敬忠看出了女兒心底的抗拒便抬了抬手,“好了好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那些事,讓她自己處理吧。”

    蕭夫人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蕭敬忠旋即起身,“今夜的接風宴?”

    蕭夫人搖頭,“老爺是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

    蕭敬忠便不再強求,帶著女兒出了門,馬車上,蕭敬忠看著女兒問道:“你母親說的婚事,為何如此抗拒?”

    蕭念慈陷入沉默,有些事情,她并不好向父親啟齒,因為有些東西,已經超越凡人的認知,就像那些神話故事一樣虛幻。

    見女兒不回話,蕭敬忠便知道了她有心事,隨后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管你做什么決定,爹爹都會支持你,不管你喜歡什么人,只要品行端正,無論是何出身,爹爹都不會反對,但前提是,他會像爹爹一樣珍愛你。”

    蕭念慈含淚看著父親,她想將心事說出,可最終還是埋回了心底。

    蕭念慈靠在父親厚實的肩膀上,感受著這一世的至暖親情,“女兒一定找一個,比爹爹還疼愛我的人,否則女兒寧愿孤老。”

    蕭敬忠拍著女兒的手背,靠在馬車的車廂內,“你出生的時候,爹爹常常做著一個夢,夢里有個老神仙,他說你是人間的福報,能給爹爹,以及世間帶來福氣,爹爹那個時候就在想,就算沒有老神仙的話,你也是是爹爹的福氣,若真要將你嫁出去,爹爹還不舍得呢。”

    “你母親是擔心將來我們不在了,沒有人照應你,可是轉念想想,人心難測,不可能始終如一,在你們遇到之前,誰也不了解誰,又豈能知道日后是否會變心,所以啊,有時候求人不如求己。”蕭敬忠道,“這世間,唯有自己才是最為可靠的。”

    “是啊,在遇到之前,誰也不認識,誰也不了解。”蕭念慈順著父親的話喃喃自語道,“可是現在…我什么都知道了。”

    那以死相證的感情,她又豈能體會不到,因為利益的結合,充滿著不信任,唯有以死可證,終究是她勝了,卻也敗了,勝了人心,也輸了自己的心,最終誰也沒有贏,誰也沒有輸。

    于是她們,成就了一段佳話,與一段至死不渝的愛情——

    是夜

    章厚祿將宴席設在庭院之中,松江府文武官員各坐一旁,下面一些席座則是商賈。

    官員們為顯恭敬都到得極早,商賈們也陸陸續續到齊,他們都攜帶厚禮進獻,衛曦還沒到宴,卻命人將賀禮照單全收,此舉引發了議論。

    “原以為這新官上任會拒絕收禮,沒有想到竟還照單全收了,真是大膽啊。”

    “這各州府的長官還沒有一個敢像她這樣做的人吧,也不怕上面扣罪。”

    “能收禮說明什么?”有官員道,“說明今后咱們的事就好辦了。”

    “有道理。”

    “船王到!”

    蕭敬忠走下馬車,帶著女兒踏入酒樓的庭院,蕭念慈的出現吸引了一大批目光。

    席間官員們交頭接耳,“船王身側的,是他的千金吧。”

    “能站在船王身側,這般年紀,應該是的。”

    “果真是漂亮啊,聽聞雙十年華還未出閣,上次豐慶樓沒來,這次接風宴怎到了?”

    “前陣子船王被章大人扣押,入京受審,這不才剛被釋放回到金海嗎。”

    “船王與監國大人可是故交。”

    蕭敬忠也坐在了商賈的席列,自從被朝廷懷疑入獄過后,其地位便遠不如從前,因有通敵嫌疑,一些人便不敢再熱情上前問好。

    孔玉明跟隨父親坐在席間,本想過去問好,卻被父親攔了下來,無奈只能朝她揮了揮手,“蕭小姐。”

    蕭念慈只是點了點頭,深知蕭家如今還在風口浪尖上,旁人都避而遠之,她也不想牽連好友。

    眾人入席近半個時辰,正主卻一直未現身,惹得文武官員與商賈議論紛紛。

    “這人都到齊快半個時辰了,衛都督怎么還不現身?”

    議論聲多了,章厚祿只得親自去催,剛走出庭院,就聽見了一陣馬蹄之聲。

    “衛都督到了。”

    衛曦換了一身官袍,領著十余護衛,沉穩的步入庭院。

    只見眾人齊刷刷的起身行禮,“見過衛都督。”

    衛曦從人群中走過徑直來到正北的主座上,目光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隨后笑瞇瞇的說道:“諸君久等了。”

    本低著頭的孔玉明偷偷抬起雙眼,瞧清新任都督的尊容后竟呆滯了一會兒,“老天爺,還真的是。”

    樣貌雖無差,但行事做派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衛曦如今的氣場,讓孔玉明覺得陌生,“這還是我認識的曦姐嗎。”

    蕭念慈隨父站在商賈之列的席座中,因此并不顯眼,她看著判若兩人的衛曦,心中百感交集,雖有足夠氣場震懾這種場面,但她的眼中,并不開心。

    蕭敬忠摸了摸胡須,“這個衛曦,不像是初入朝堂之人,她的氣息和她很像,卻更具…”蕭敬忠目光如炬,“帝王氣。”

    聽著父親的話,蕭念慈睜了睜眼睛,目光再一次盯向衛曦。

    衛曦站在主座上,眼里充滿了堅定與魄力,“吾奉監國命,執掌此印,未臨戰場,無統兵之經驗,未至朝堂,無經國之才,蒙監國信任,不敢負厚望,還望諸君協吾,正理平治。”

    “我等謹遵都督之命。”眾人弓腰拱手齊聲回道。

    作者有話要說:

    第56章  死里逃生

    因為鞏縣的災情使得朝廷對盜陵時潛入的細作沒有繼續細究,重心都放在了救災上,河南府對邊的防守也松懈了不少。

    這場洪水將蕭瑾獲救之后的居所沖毀好在人都沒事有大礙傷好后,她便一起幫襯著重建以捕撈為生除了沖走的木屋,其他的損失基本沒有。

    新屋建成已是一月之后了當采買的婦人推門回來沒見到蕭瑾的蹤影,只看見桌上放著一堆金錠和一封信。

    “娘那個漂亮姨姨呢?”小姑娘問道母親。

    “她走了。”婦人看著信上的文字,又瞧著明晃晃的金子,心里便疑惑了起來,“逃命之人哪里來的金子呢。”

    她忽的驚醒,遂又走到窗口看了一眼窗外永興陵的方向垂下手楞道:“而今天下,百姓食不果腹,除了王公貴胄誰還用得起金子呢。”

    最終,蕭瑾被帝師李嫻派來的人找到她便隨著人馬返回了盛國。

    此時盛國的君臣都不知道她的遭遇但那滿身傷痕又如何瞞得住尤其是臉上的炸傷——

    半月前

    ——盛京城——

    自蕭瑾潛入寧國已經過去月余之久但一直沒有消息傳回。

    在得知永興陵坍塌后小皇帝雷霆大怒只差沖出大內親自前往寧國找尋了。

    垂拱殿內,小皇帝拿起一卷扎子重重砸向武將,“連個人都找不到,還敢回來見朕,朕要你們何用。”

    被派去搜尋大將軍的武將跪伏在御座前,作為蕭瑾的麾下與心腹,御林軍指揮使,他也很想找到蕭瑾,否則主少國疑,沒有蕭瑾坐鎮,將無統帥,寧國就真的危矣。

    “陛下息怒,不知是何人用炸藥炸開了永興陵,使得永興陵全部塌陷,天降異象,狂風暴雨不止,河流持續漲水,帝陵所在下游的鞏縣被全部淹沒,臣派出去搜尋大將軍的人馬,也有幾個不幸喪生在這洪水中了,此次漲水乃從永興陵始,臣等派人在永興陵附近搜尋了十余天,仍沒有發現大將軍的蹤跡,只…”御林軍指揮使顫顫巍巍的奉上木盒。

    內侍走上前接過,隨后掀開遮蓋的紅布轉呈,“陛下。”

    里面盛放著一塊已經風干的紅布,上面有燒焦的痕跡以及血漬。

    小皇帝見之,憤怒的雙眼瞬間滿含淚水,她強忍著淚指著木盒問道:“這是什么,卿什么意思?”

    “臣等無能,只找到了此物。”回來通報的指揮使叩首道。

    小皇帝抬手一把打翻木盒,隨后起身走到武將跟前,惡狠狠說道:“朕要的不是這個,朕要的是人,是蕭瑾這個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你聽不懂嗎?”

    “陛下息怒。”指揮使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滾,再給朕去找,加派人手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小皇帝大怒道。

    “是,是。”

    等人走后,小皇帝便蹲下小心翼翼的拾起了那快殘布,隨后失聲痛哭。

    轉身回來的內侍見女帝如此悲傷,遂去請來了帝師李嫻。

    “陛下。”李嫻邁著急湊的步伐進入殿內。

    小皇帝拿著紅布早已是淚流滿面,上面有燒灼的痕跡還有人身上的血染,可以想像這塊紅布背后的主人,到底經歷了什么殘酷。

    盡管眾人安慰,可她實難與安然無恙四個字聯想在一起。

    李嫻入內后,小皇帝便撲到她的懷里嚎啕大哭了起來,“先生,蕭瑾她…”

    一直以來,這個教授她功課的老師,就像母親一樣陪伴在她的身側,和母親的性格十分相似,溫柔、善良。

    李嫻看著小皇帝手中緊緊攥著的紅布,伸手安撫道:“不過是塊殘缺的紅布而已,或許不是蕭將軍的呢。”

    小皇帝在她懷里拚命搖頭,“這是我賜給蕭瑾的,來自西域,只此一匹,我認得,不可能如此巧合的,蕭瑾她一定是遇到了危險。”

    李嫻聽后,似乎覺得事情似乎真的不妙了,以小皇帝的口吻不像有假,但即便最后等來的是最壞的結果,她也仍需鎮定,作為托孤大臣,她要維護這個國家的秩序,“陛下。”

    “陛下。”李嫻看著哭泣的小皇帝,“蕭將軍不會有事的,盛國的百姓需要陛下,難道沒有蕭瑾,陛下就不做盛國的君王了嗎?”

    “如果是這樣,那么當初先帝就不應該建立這個國家,更不該傳位于您。”李嫻繼續說道。

    小皇帝卷縮起身體,哽咽的說道:“我知道我沒有本事,盛國能走到今天全靠蕭瑾,皇考也是知道的,所以把大權都給了蕭瑾,她如果不在了,我該怎么辦啊?”

    李嫻見她如此,憤怒道:“是臣看錯了陛下,原以為陛下可以繼承先帝遺愿,沒有想到竟是如此的軟弱。”

    “我…”小皇帝抬起腦袋,眼里閃爍著一絲恐懼。

    十來歲的年紀卻要肩負一國百姓的生死,這樣的重擔壓在她的身上,如同負重前行,且路遠而險阻,一眼望不到盡頭。

    “盛國從來都不是靠蕭瑾一個人撐起來的。”殿門口傳來一聲洪亮的少年音。

    惹得李嫻與小皇帝同時回頭,內侍先行步入,叉手道:“陛下,太師,是翰林院司儒大人。”

    “司儒。”

    步入內的司儒是個才及冠,比小皇帝稍微年長的女子,她朝二人行禮,“陛下,太師。”

    小皇帝連忙擦了擦眼淚,似乎不想要同齡的司儒看見自己的眼淚。

    “盛國的朝堂上還有如此多盡忠職守的臣子,還有那些保家衛國的將士,無不都是為了心中的信仰為寧國為陛下而戰,縱使蕭將軍不在了,陛下就要因為她一個人而放棄整個國家?”司儒又道,她的眼里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穩重,就連氣勢,都能蓋過身為太師的李嫻,“如果是這樣,那我等也沒有必要為了盛國與陛下在此拚命了。”

    司儒一番話讓小皇帝感到十分羞愧,她連忙擦拭了眼淚,“誰說朕為了蕭瑾要放棄盛國了,我是衛氏子孫,皇考建立盛國是為了光復大宋朝,朕自然也會以此為目標。”

    李嫻聽后向司儒投去了贊許的目光,“還是司儒大人有辦法。”

    小皇帝擦了眼淚,朝司儒問道:“對了,你也入陵了,可曾見到蕭瑾?”

    司儒點頭,“臣與蕭將軍以易容術潛入安國公世子林俊所領的控鶴軍中,一路探陵,而后至一處陣中時分散,我以摸金者的身份帶領林俊選了一句,本想伺機除掉這個世子,可是…”

    “可是什么?”李嫻問道。

    司儒眉頭緊鎖,“紅牡丹一直跟在林俊身側,而且似乎知道我的身份,并一路提醒林俊,處處提防,害我錯失了幾次極好的機會,最后快到墓室時藉著機關下了手,但是我想以紅牡丹的身手,定能保林俊周全,最后也證實了,她們二人都安全的從永興陵出來了。”

    李嫻大驚,“四娘?”隨后深深皺起眉頭道:“朝廷并沒有安排四娘入永興陵,這次的事件也沒有告知她。”

    司儒一臉的不悅,“誰知道她在想什么呢,早說過這種風塵女子并不靠譜,壞我計劃不說,墓室也沒能進去。”

    司儒忽然想到了地底艮岳的那一幕,但沒有向她們提起。

    “所以永興陵坍塌時,蕭瑾是在內的?”小皇帝急切的問道。

    司儒點頭,連忙道:“但永興陵是活陵,陵底地下水可以通往下游的河流,地陵坍塌時,地下水滲入,以蕭瑾的身手,應該不至于被困于陵內,不過入陵前我曾阻止過蕭瑾,永興陵危險重重,不需要她涉險,我一個人就足夠了,但她…”

    “蕭瑾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先帝駕崩后又有誰還能夠勸動她呢。”李嫻說道。

    “寧國那幫人,跟他們的監國是一樣的德行,盜陵不成,竟用火藥炸陵。”司儒氣氛道,“果然是什么樣的主子養什么樣的狗,如果不是圣祖皇帝的新政,仁孝章德皇后的堅持,那魏清能有今天的地位嗎?就憑幾千年前的孔孟之道,我們只會被人踩在腳底罷了。”

    李嫻輕輕佻起眉頭,她看著窗外的雨,眼里黯然失色,“永興陵…真的就這樣塌了嗎,那帝后的尸身…”

    司儒陷入沉默,隨后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早知道這樣,就不聽那牛鼻子老道的話了。”

    李嫻看著窗外,隨后朝司儒道:“阿儒,鞏縣至盛京千里之遙,舟車勞頓,這幾日就先好好歇息吧,蕭將軍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嗯。”——

    半月后

    盛國朝堂依舊運作,只是原先蕭瑾掌管的軍務都移交了諸將分領,最后呈于皇帝手中,小皇帝開始了正式的親政,由太師輔佐。

    蕭瑾不在的時間里,小皇帝依舊是茶飯不思,一連幾天下來,人都消瘦了許多。

    “陛下,政策要與民生相結合,文官有些諫言看著雖好,可是也要結合當地百姓的生活才行,那些士大夫家的子弟有些從未體驗過民間疾苦,需知,天下萬民才是國之根本,不能紙上談兵。”司儒翻閱著小皇帝親批的幾份奏疏教導道,“百官出謀劃策,君王所做的一切決斷都關乎著國運與大勢,也系王朝的盛衰與走向。”

    小皇帝看著司儒,不滿的拍桌道:“司卿,你就比朕大幾歲而已,你只是帝師的侍童,帝師都還沒發話呢,你怎先開口了。”

    “陛下,政事上,司儒大人的確要比臣更嫻熟。”李嫻說道,“盛國的許多國策,并不是出自臣之手。”

    小皇帝嘟起嘴,“難道她還能比先生強?說得頭頭是道,好像她當過皇帝一樣。”

    司儒旋即拱手,“臣可是大盛的臣子…”

    內侍急匆匆跑入內通報道:“陛下,太師,司儒大人,南邊傳來消息,御林軍找到蕭將軍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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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蕭瑾歸盛

    ——盛京——

    消息傳入殿內太師李嫻與翰林學士司儒終于松了一口氣,小皇帝聞之大喜,本想立馬動身去見蕭瑾想了一會兒后拍響桌案道:“好啊,總算等到她回來了這次朕一定要好好懲治她。”

    李嫻與司儒相顧一視隨后都捂嘴笑了起來。

    小皇帝見后,看著二人說道:“先生和司卿笑什么朕說的可是真的。”

    “陛下的話,臣可是記住了等一會兒蕭將軍回來,只怕陛下自己忘了。”李嫻說道。

    小皇帝再次拍響桌案,“蕭瑾犯的可是欺君之罪,朕才不會忘記呢,二位卿竟敢笑話朕?”

    “臣等不敢。”李嫻與司儒連忙拱手。

    小皇帝遂從座位上起身領著一行人馬罵罵咧咧走出了宮殿,“臭蕭瑾,一會兒看朕怎么懲罰你。”

    李嫻與司儒還在殿內二人對視著笑了笑,李嫻開口道:“蕭瑾總算是平安回來了三軍的議論也可平息了。”

    司儒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氣惆悵道:“盛國坐擁國北之地擁有草場養馬之地故騎兵強悍然當今世上卻以火.器為強我們雖控了北海卻不敢有所動作,說到底,還是國力太弱了,就如這軍中,沒了蕭瑾,便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統帥,我朝多少文官謀士,這也是一大弊端。”

    “盛國國力雖小,卻得民心,一但戰爭爆發,勝算還是要看百姓向著誰的。”李嫻說道,“民怨積壓太久,就會順著戰爭打響而徹底爆發,到時候寧國必會內亂,況且他們的朝堂,是監國在脅天子,始終沒有一個合理的名義。”

    司儒嘆了一口氣,“為長久計,盛國不能再這樣偏安一隅下去了。”

    “對了,寧國還有一件事。”李嫻突然想起來道。

    “什么事?”司儒回過頭。

    “金海傳回消息,原來的金海都督被貶為了沒有實權的參軍,而新任的金海都督是魏清的女兒,魏清把整個國東的兵馬都給了她。”李嫻說道。

    “以魏清奸詐的性格,是絕不可能做莽撞之舉的,即便是至親,看來這個新任金海都督不簡單。”司儒分析道。

    “是不簡單。”李嫻道,“二十多年了,她從未露面于世,就在今年,她以生員的身份出現在金海的最高學府中,并以文武雙試皆第一的成績取得魁首。”

    “學府?”司儒回頭,“曾經的稷下學宮么,現在不是成為了高官子弟直接獲取仕途的捷徑了么。”

    “話雖如此,但里面亦不乏有世家傾盡全力培養的人才,世家的資源可要比普通人多。”李嫻提醒道。

    司儒陷入了深思,“整個國東…”

    “她將總兵府設在了金海。”李嫻又道。

    司儒挑起眉頭,“金海,太多人在金海了,恐怕要比章厚祿,還難對付。”

    “尚未交手,還不能冒下定論,是龍是蛇,還要看她上任之后的做法。”李嫻道。

    “如果可以,讓金海那邊盯緊這個新總兵,一有消息便傳回盛國。”司儒道。

    “好,我會告訴金海那邊的人,讓她們盯緊點。”李嫻回道——

    禁中的監門與城門郎見到蕭瑾后也是大喜,有官員于朝野奔走相告。

    “大將軍回來了。”

    仍是一襲紅衣,只是臉上又多了些傷痕,疤還未淡去,明顯是新增。

    城門郎激動的拱手道:“大將軍可算是回來了。”

    蕭瑾聽后,心中起疑,于是問道:“怎么了?”

    “自從陛下知道您離開盛京后,性情大變,常對文武百官發怒,前陣子又聞永興陵塌陷,陛下更是在大內發了好幾天的脾氣,把內侍與宮人們都嚇壞了,好在有李太師與司學士在旁勸諫。”城門郎小聲說道。

    蕭瑾聽后頗為無奈的搖搖頭,“陛下是擔心我的安危,所以才遷怒于你們,如今我回來了,諸位可安心。”

    蕭瑾隨后卸下了佩劍與火銃朝宮中走去,回京的消息經官員傳遍后,文武百官紛紛從各署出來迎接。

    “參見大將軍。”

    “大將軍,您可算回來了。”

    蕭瑾一一拱手,“諸位大人近來安好?”

    “朝中一切安好,下官等也無事。”有官員回道。

    “大將軍臉上的傷?”有武將注意到了蕭瑾臉上的疤痕。

    “小傷無礙。”蕭瑾輕松道,但實際上她的身體并未痊愈,只是害怕自己離開太久,朝中會生變,故才匆匆趕回。

    “大將軍沒事就好,您不在的這段日子里,可把下官等擔心死了。”

    “是啊,大將軍,盛國不能沒有您。”

    蕭瑾聽到吹捧,卻覺得刺耳,旋即止步回頭,一個冷眼看向說話之人,和善的神色驟變,如臨戰場,殺氣騰騰,“盛國是陛下的盛國,先帝托孤,是讓我輔佐陛下,沒有我蕭瑾,盛國依舊是盛國,是陛下的盛國,盛國可以沒有我蕭瑾,但絕對不能沒有陛下,爾等聽清楚了?”

    眾人被嚇得紛紛俯首,“下官等聽清楚了。”

    蕭瑾低頭看著百官,“記住,你們是陛下的臣子,往后再敢餡吾于不義,吾必殺之。”

    “是。”

    蕭瑾剛走至殿庭中間,便有幾個內侍趕來叉手弓腰道:“太傅。”

    “陛下有旨。”

    “召太傅蕭瑾前往垂拱殿陛見。”

    “臣遵旨。”蕭瑾拱手道。

    內侍半瞇著眼睛道:“太傅,陛下在垂拱殿等您,這邊請。”

    ——垂拱殿——

    垂拱殿內,小皇帝穿著緋色的公服端坐在御座上,太師李嫻列于丹墀左下,翰林學士司儒則于右下。

    蕭瑾入內,二人朝其行禮,“太傅。”

    蕭瑾徑直上前,于大殿中央屈膝跪伏,“臣蕭瑾,叩見陛下,陛下圣躬萬福。”

    “朕之前說過,太傅見朕可不用行跪拜之禮。”小皇帝說道。

    “臣子跪君王,這是禮法。”蕭瑾回道。

    “那太傅為何低著頭?”小皇帝問道,隨后起身,語氣里充滿了責怪之意,“是覺得自己欺騙了朕,所以才不敢抬頭直視朕么?”

    蕭瑾猶豫了一番后回道:“臣…容顏受損,怕嚇到陛下,故不敢抬頭。”

    “什么?”小皇帝開始緊張了起來,隨后從御座上走下,“給朕抬起頭來。”

    蕭瑾這才將頭抬起,隨后拱手,“陛下。”

    蕭瑾右邊臉上的燒傷肉眼可見,著實將幾人都嚇了一跳,小皇帝瞪著雙目,旋即變得濕紅,“果然,朕沒有看錯那塊布,你就是遇到了危險。”

    蕭瑾盯著小皇帝的眼睛,隨后叩首,“臣有罪,讓陛下如此擔心,還請陛下罰之。”

    “孤身犯險,不顧家國安危,若是皇考還在,今日又會如何罰你呢?”小皇帝問道。

    “先帝…”蕭瑾一下愣住了,她緩緩抬起頭,忽然發現母女二人的眼神是如此的相像,孤身犯險已不是第一次,曾幾何時,先帝也是這般看著她,眼里充滿了擔憂與埋怨,她重重叩首,“臣自知死罪,還請陛下懲處。”

    “朕罰你有什么用啊!”小皇帝氣氛的嘶吼道,“朕又如何敢罰你呢。”

    蕭瑾再次怔住,小皇帝隨后閉眼道:“宣太醫。”

    “是。”

    “朕罰你回府閉門思過,將傷養好再來見朕。”小皇帝揮手道。

    “謝陛下。”蕭瑾叩首道。

    小皇帝又看了一眼她的傷,隨后生氣的拂袖離去。

    “恭送陛下。”

    丹墀下李嫻走上前扶起蕭瑾,“將軍這又是何苦請罪呢,陛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了解,咱們這群人當初一同起事,情同手足,你如今搬出禮法,倒顯得生分了。”

    蕭瑾搖頭,“國不明法度,如何一統,我們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割據勢力了,行事也該規矩些,自然要告訴陛下,為人君,不能太感情用事。”

    司儒坐在丹墀的臺階上緩緩說道:“李姐姐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蕭瑾了,她可比衛贏還榆木…”

    蕭瑾聽后眼色忽然變得狠厲,一個箭步來到司儒跟前,一把揪起她的衣襟,“你說誰?”

    司儒挑起眉頭,一把抓過蕭瑾的手腕,隨后轉身將人按到了臺階上,也順勢摸了一下她的脈搏,“受了這么重的傷,還要跟我逞強?”

    “阿儒!”李嫻輕斥道。

    司儒這才松手,她靠在紅漆柱上,看著蕭瑾身上的燒傷,“你碰到火坑墓了?”

    蕭瑾揉了揉手腕,“嗯。”點頭道。

    李嫻走上前扶起蕭瑾,關心的問道:“怎么樣?”

    蕭瑾搖頭,“沒事。”

    司儒離開欄桿,開口問道:“你在墓中可有遇到其他人,有人拿走了墓室的鑰匙。”

    “金海棠。”蕭瑾回道,“她身邊還有一個人。”

    “是她么?”李嫻問道。

    蕭瑾點頭,“是。”

    “誰?”司儒見二人眼神,疑惑道:“是你們一直說的那個線人么?”

    蕭瑾點頭,司儒陷入沉思,她握著欄桿上的金漆柱,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道:“若是金海棠,他又怎么會知道艮岳有開啟墓門的鑰匙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58章  盛京往事

    是夜

    福寧殿內燈燭搖曳窗外的寒風吹拂著書屋前的卷簾,小皇帝望著窗外,心不在焉。

    “陛下已經連續批錯了幾道扎子這一卷連字都寫錯了。”司儒展開幾卷扎子,十分不滿意的提醒道。

    小皇帝遂將耳朵捂住“先生為什么臨時要你來輔導朕你明明和朕一般大。”

    司儒看著小皇帝,隨后將扎子放回桌子上“陛下不服氣,只因陛下與臣的年齡相近可錯了就是錯了,臣要是說錯了,臣自然會認,那么陛下為什么不可以呢?難道非要一個白發蒼蒼的人站在這兒,陛下才肯聽?”

    小皇帝嘟著嘴司儒便道:“先帝與太師信任臣,自然有她們的理由,陛下的不信任是在質疑先帝與太師嗎?”

    “朕沒有。”小皇帝放下手中的筆。

    司儒搖頭嘆了一口氣,“陛下今日的心不在國家之上。”隨后走到殿外看著屋外的夜色“這個點蕭瑾應該還沒有睡。”

    被看出心思的小皇帝側過頭她看著司儒的背影忽然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孤寂“皇考向朕說過司卿的能力讓朕不要以年齡來判斷人的深淺。”

    司儒回過頭,看著小皇帝說道:“先帝是一個和善明事理之人,因此我們才會推舉她。”

    “阿儒姐姐說話,有時候比先生與皇考還難懂。”小皇帝說道,她看著司儒,忍不住的問道:“阿儒姐姐是否也曾有過愛慕卻不得之人呢?”

    小皇帝對蕭瑾的愛慕已經露于表,但蕭瑾的回應永遠是國事在前,因而她也只能小心翼翼的不敢靠得太近。

    司儒遠望著殿外,冬風從她身上略過,幾分寒意襲身,她卻不曾感受到冷,“陛下與臣相比,臣遇到的阻礙與坎坷遠不止這一些,我們越過了禮法與人倫,也遭受過族中的斥責與不理解。”

    小皇帝并不理解她的話,“阿儒姐姐今年才不過十六七歲…”

    司儒回頭,雖長著一張稚嫩的臉,但做事卻十分老成,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向皇帝解釋,便編了個借口說道:“臣不過是長得年輕了些,卷宗上也沒有記載臣的年齡吧。”

    的確,司儒的年紀是小皇帝自己猜的,于是不再懷疑,繼續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司儒摸著一只老舊的玉簪,笑道:“后來臣把那些阻礙的人都狠狠教訓了一頓,他們就不敢吱聲了。”

    小皇帝投去羨慕的眼光,“阿儒姐姐真有勇氣,真厲害。”

    司儒走回殿內看著小皇帝,“陛下可知,臣的勇氣,都是另一半給的。”

    聽到這兒,小皇帝越發的羨慕了,同時也對自己感到十分的失落,“因為阿儒姐姐得到了回應,有了心愛之人的支持,所以才敢這樣做是嗎。”

    “臣那個時候受到的禮法約束,可不是現在這種,新政實行之前,那種苛刻且無理的禮法,能將人的希望抹殺,甚至能夠殺人。”司儒說道,“而現在,只要陛下的心足夠堅定,蕭瑾畢竟不是鐵石心腸,就算再榆再木,也能感受得到陛下的心。”

    小皇帝思考著她話,只是輕輕搖頭,隨后追問道:“那阿儒姐姐現在呢,那個人不在了嗎?”她沒有見到過司儒的另一半,也沒有聽她提起過。

    司儒拿著玉簪輕輕摩挲,“我曾答應過她,會一直一直等她,生生世世,直至天地消亡。”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所以現在阿儒姐姐也不知道她在哪兒,阿儒姐姐在等她。”

    司儒點頭,小皇帝好似明白了什么,“我也可以等,就算蕭瑾心里有人。”

    司儒看著小皇帝,提醒道:“蕭瑾在你母親那里陷得太深,也被…傷得太深。”

    小皇帝呆坐在椅子上,“我知道。”從前的事,她所知甚少,大多都是李嫻告知的,但時間久了,她總能察覺異樣,“我是母親的女兒,但我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司儒并不想與她提起老一輩人的故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蕭瑾不懂這個道理,也是…”

    “罷了。”司儒攤了攤手,畢竟與小皇帝父母相關,有些話她便不好當面說。

    小皇帝也沒細究,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事務走出福寧殿,剛走出兩步便又回過頭道:“阿儒姐姐一定能夠等到她的。”

    “因為這是你們兩個人的約定。”——

    ——盛京城——

    風在空中呼嘯,吹醒了站哨的禁軍,一輛普通的馬車從大內宣德門駛出,駕車的內侍手持天子墨敕,監門將奉敕夜開宮門。

    內侍駕著馬車出宮朝將軍府的方向奔去,身后還跟著幾個騎馬的親衛,小皇帝坐在靠車窗的位置,她掀開車簾,盛京城的夜市從她眼前劃過,馬車駛入鬧市,與行人擁堵在一塊尋找空隙駛出,盛京的熱鬧堪比寧國的金海。

    皇帝離開后,司儒獨自留在福寧殿,看著那一盞孤獨的燈火,十分無奈的嘆了口氣。

    “陛下呢?”太師李嫻處理完瑣事回到福寧殿卻發現小皇帝不在了。

    “陛下去見蕭瑾了。”司儒回道。

    “去見蕭瑾了?”李嫻皺了皺眉頭,“你與陛下說了什么?”

    司儒低下頭,“蕭瑾一直懷著心結,總要有人替她解開,陛下是她的女兒。”

    “你也知道只是女兒。”李嫻說道,“又如何能夠替代當初的人呢,這樣做,豈不是徒傷陛下的心。”

    “先帝因心中執念,而辜負了蕭瑾,心懷愧疚,又如何能再接納她人,即便心中生有喜歡,也只會轉為痛苦吧。”李嫻繼續道,“現在的蕭瑾,與先帝那時又有何異。”

    “情根已種,如何能不傷呢,”司儒背起雙手走到福寧殿的書柜前,書柜里放著先帝親書的訓誡,她隨手打開一本,翻頁時,手都在顫抖,“百姓們只知先帝是病逝于京的,卻不知真正的原因其實是親征御敵時負傷,而那一戰蕭瑾就陪同在側,先帝回京后傷勢迅速惡化,最終…”司儒閉上眼睛埋藏悲傷,“蕭瑾便將這一切過錯都歸咎在了自己身上,可人不能一直活在過去。”

    “陛下不知道這些…”李嫻道。

    “陛下不是小孩子了。”司儒打斷道,“陛下不說,我也能感受到,禁中到處都是她們的痕跡,陛下不可能沒有察覺。”

    李嫻輕嘆了一口氣,“現在的時局,可不是重感情的時候。”

    “只要君將不相互猜疑,愛慕之心,反而是好事。”司儒說道——

    ——盛京·大將軍府——

    白龍魚服,府衛自然不敢阻攔馬車上下來的人,恰逢蕭瑾在換藥,府衛的通報幾乎與皇帝的腳步同時到達。

    幾個侍女端著太醫為其研制的膏藥,其大多都是燒傷用的,蕭瑾剛泡完藥浴,幾個侍女便哭喪著臉拭藥,“大人才去幾天,怎就弄得渾身都是傷,奴婢瞧著都疼。”

    摸藥時,蕭瑾咬著牙關冒出一頭冷汗,“從軍之人,受些皮肉之苦又如何。”

    “連死都不怕的人,又豈會懼這皮肉之苦呢。”門外傳來小皇帝的聲音。

    還在敷藥的蕭瑾連忙裹上一件大氅,“陛下?”

    侍奉的兩個婢女端著膏藥緩緩跪伏,“陛下萬福。”

    小皇帝走上前拿起膏藥瞅了瞅,隨后揮手屏退眾人“都下去吧。”她低頭看著蕭瑾身上露出來的傷,不禁心疼的皺起了眉頭,“司儒的話你怎么不聽,功夫就算再好,那也是在沙場上,陵墓在地下,你這個馬背上的人又怎么能與他們那些摸金者相比。”

    蕭瑾低著腦袋沒有說話,小皇帝便讓她起身坐好,“大將軍的這一身傷是因為盛國與皇考,朕和皇考一樣,希望大將軍能珍重自己。”

    蕭瑾抬起頭,“陛下,臣…”

    小皇帝隨后拿出幾瓶傷藥,“這是宮里的藥,比太醫院的要好。”

    “謝陛下。”

    “大將軍對盛國很重要,對朕也很重要。”小皇帝看著蕭瑾,眼里充滿了認真,“朕希望你能夠明白,君臣之間,不止有禮法與規矩。”——

    今夜寧國的金海也異常熱鬧,接風宴上有百戲與歌舞一同助興。

    話音落下后,金海都督衛曦端起一杯酒起身走下席座,章厚祿見之連忙端杯起身,卻沒有想到都督竟直接略過參軍朝一眾商賈走去。

    章厚祿白折騰了一番,他強顏歡笑的飲下了一杯酒,臉上寫滿了尷尬。

    孔玉明見衛曦越靠越近,便招手呼道:“曦姐,曦姐,是我玉明啊。”

    “哎喲!”

    孔父一把拍下孔玉明的手,“放肆。”

    “無妨。”衛曦與之解圍道,隨后端著酒杯走到船王蕭敬忠跟前。

    恭敬的拱手道:“蕭船王,近日可好?”

    蕭敬忠回禮道:“托都督的福,老朽這才能從獄中平安歸來。”

    衛曦便笑瞇瞇的說道:“蕭船王生于廣安,寧國的建立離不開船王的鼎力支持,船行自建立以來,為朝立功不少,乃我朝葆力之士,又豈會是叛國通敵的小人呢。”

    衛曦一番話使得蕭敬忠極為勉強的附和一笑,“老朽做事,無愧于天地良心,監國明鑒,不枉我忠心。”

    衛曦隨后大笑了起來,“我就說嘛,船王白手起家,背后倚靠的是寧國,寧國如今與外族接軌往來貨物也要靠船王周轉,船王是定然不會做出背叛自己國家之事的。”

    隨后笑止,臉色瞬間冷下,她湊攏一步,拍了拍蕭敬忠的肩膀,低頭小聲道:“吾還向監國做了擔保,說船王您絕對不會叛國,吾相信船王定不會讓吾蒙羞的。”

    雖壓低了聲音,但一旁的孔家與靠得近的商賈還是聽到了她的話。

    蕭敬后背冒著熱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就想一座大山壓在了他的頭頂,此刻,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直覺告訴他,眼前人,并不像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能做出來的舉動,與他第一次相見時,判若兩人,但他想不到是為何,只能硬著頭皮接話,“都督信任,是我之幸。”

    衛曦再次笑著直起身,舉起杯子向眾人示意道:“今日為祝船王出獄,吾敬蕭船王一杯。”

    作者有話要說:

    第59章  替父謝恩

    蕭念慈就站在父親身側她看著衛曦的一舉一動,與先前認識的人完全不同,既陌生又可怕。

    眾人紛紛舉杯朝蕭敬忠敬酒衛曦旋即又揮了揮手侍女便捧著一個托盤端來了一壺酒。

    衛曦拿起酒壺親自斟滿酒,說道:“這是陛下賞賜船王的御酒陛下知道船王忠心耿耿很是看重。”

    酒剛倒出時,佳釀濃郁的香氣便迅速飄向整個宴席酒香四溢,讓好酒之人聞著瞬間饞嘴了起來。

    說是天子的意思其實就是監國之意,衛曦端起一杯酒送到蕭敬忠跟前,“國朝的御酒乃前朝宮中陳釀,若非功勛卓著,一般的朝臣是喝不到的。”

    衛曦的話讓宴席上的一眾人都屏住了呼吸蕭敬忠才從京城的大獄里出來,金海都督就如此敲打,都督從京城趕來赴任誰都知道這是監國的意思,同時也清楚了船王今日之處境再不同往日金海的天真的要變了。

    蕭敬忠看著衛都督手里的御酒心中五味雜陳他先是拱手謝恩道:“謝主隆恩。”

    就在他欲要接酒時卻被身側的女兒一把搶過由于力道太大杯子里的酒水被灑了一半,“父親身體欠佳,不宜飲酒,我是她的女兒,今日代父謝恩天子。”遂一口將酒飲盡。

    衛曦抬起那只拿酒的手想要阻攔,卻還是晚了一步,懸在空中的手也只得放下。

    船王女兒的大膽之舉令一眾人震驚,她們在震驚蕭念慈膽量的同時,也佩服她的魄力。

    “初生牛犢不怕虎。”

    “不愧是船王之女。”

    “這才是船王的女兒嘛。”

    議論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只有自己能夠聽見,言語里有贊賞,去沒有人真正在乎船王一家的生死,金海的商行出現過無數行首,蕭敬忠也只是其一,一個氏族落寞了,還會有新的氏族崛起,生意也不會就此中斷,她們或多或少會有損失,但都不足以撼動龐大的根基。

    對于這些官員與商賈而言,利益至上,但命顯然更為重要。

    面對女兒的舉動,船王蕭敬忠不悅的呵斥道:“胡鬧,這是天子賜的御酒,天子賞賜,是為父的榮幸,豈能由人代領。”

    “可是爹爹的身體就是不能沾酒…”蕭念慈一臉委屈道。

    衛曦旋即揮了揮手命人退下,勸阻著父女二人道:“船王不必如此,若陛下知道船王不能飲酒,恐怕也不會賜下這御酒了,令愛這般做也是關心船王。”

    見衛曦不再為難自己,蕭敬忠遂弓腰道:“多謝都督體諒。”

    “既然船王已經平安回來,那么船行也該正常運作了。”衛曦又道,“朝廷的人馬不中用,有多大能耐辦多大事,不合適的東西若是硬塞,最后也只能搞砸,所今后還是要多多辛苦船王了。”

    蕭敬忠點點頭,“敬忠必不會辜負天子與監國的信任。”

    說罷,她便返回了座上,一旁的章厚祿笑著一張臉,恭敬的說道:“還是都督您威武霸氣,這蕭敬忠啊仗著自己曾立功被先帝嘉獎稱為船王就在金海橫行霸道,早就該敲打一番了,讓他知道誰才是金海的主人。”

    “說夠了?”衛曦拿著一直酒杯冷冷道,連正眼都沒有瞧章厚祿。

    吃了癟的章厚祿只得閉上他的嘴巴灰溜溜的回到自己座上。

    那杯御酒除了酒烈之外并無其他異樣,蕭念慈喝完之后只覺得喉嚨很是滾燙,烈酒會使不常飲酒之人的食道與胃都感到極大的不舒適,就像火灼,熾熱難耐。

    蕭念慈也是,只見一杯酒下肚后她猛得咳嗽了幾聲,也顧不得周圍之人的目光端起桌子上一碗羹湯喝兩口。

    眾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紛紛笑道:“原來這蕭大小姐不會飲酒啊。”

    “替父解圍,也要有那個本事才行。”眾人的議論還未停止,蕭念慈的舉動也被衛曦看在了眼里。

    她招手換來兩個侍從,在她們耳側小聲吩咐了一陣,只見她們走向庭院出口,不一會兒便端來了兩杯茶水。

    “蕭姑娘,我家大人讓您用茶水漱口。”侍女將茶奉上,隨后又呈來一碗湯,“御酒性烈,極易醉人,這是大人吩咐的醒酒湯,可除烈酒后勁。”

    “大人?”酒的后勁尚未到,所以蕭念慈仍是清醒之態,她喝了兩口茶,將嘴里的酒味祛除了不少,便側頭疑惑的問道,“哪個大人?”

    “衛都督,衛大人。”侍女回道。

    蕭念慈轉頭看向遠處的主座,衛曦正悠哉悠哉的看著歌舞表演,全然不顧這邊。

    于是將茶杯放回侍女的托盤之中,逞強道:“不過是一小杯酒而已,替我謝過衛都督的好意。”

    至于醒酒湯,蕭念慈連碰都沒有碰,看得出來主人對眼前女子有些在意,侍女便也不敢強求,于是福身離開。

    “大人。”兩個人侍女端著醒酒湯回到了衛曦身側,“蕭姑娘她不肯喝。”

    衛曦看著那滿滿一碗的醒酒湯,抬起手揮了揮,“下去吧。”

    “是。”

    商賈席座上,孔玉明給自己斟滿一杯酒就要起身,剛至一半就被父親壓了下來。

    “上哪兒去?”孔父一臉嚴肅的問道。

    “我去給衛都督敬酒啊。”孔玉明道。

    “敬酒?”孔父拉著臉,“給我老老實實坐好,不要給孔家和你哥哥添麻煩。”

    父親的言語讓孔玉明極為不滿,他重重砸下手里的酒杯,“我給他添麻煩?”孔玉明看著父親,一臉怨氣道:“父親眼里,哥哥做什么都是對的,我做什么就一定是錯的?”

    “難道不是?”孔父也不滿幼子的態度,“老夫花重金讓你進入學堂,你瞧瞧你干的那些好事,學不好好學,盡交一些狐朋狗友,逃學、曠課、打架,哪一個不是你惹出的麻煩?”

    孔玉明掙脫父親,“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錯的,隨便你怎么認為。”他拿起酒杯,“不靠你,我一樣能出人頭地。”

    害怕在接風宴上闖禍的孔父已顧不得家丑了,連忙命人將孔玉明拿下,“你個小畜生,老子就不該帶你來。”

    一旁生意上合作的伙伴紛紛勸阻,“孔兄,都說家丑不可外揚,何必在衛都督的接風宴上動怒呢。”

    “這逆子實在是氣死我了。”孔父怒道,因為先前在前都督章厚祿的壽宴上,孔玉明就惹了一次麻煩,那章直把仇都記在了孔氏商行身上,面對權力的打壓,理虧的孔父只得用答應許章氏父子好處來賠禮道歉。

    衛曦看著臺下的熱鬧,問道章厚祿,“孔家是怎么回事?”

    章厚祿低著頭恭恭敬敬回道:“是孔老爺和他小兒子鬧了矛盾,孔家的幼子生□□玩,孔老爺又是個暴脾氣,誰家還沒點爭吵,當老子的教育兒子,也在常理之中。”

    衛曦遂朝侍從招手道:“去把玉明叫來。”

    孔玉明怎么也想不明白父親對自己的態度,不過是去給故友敬個酒罷了,“老東西至于如此嗎?”

    “孔老爺,衛都督有令,請令郎過去一趟,都督要與令郎敘敘舊。”都督府衛所的指揮使走近道。

    本在教育兒子的孔父突然愣住,“大人,您說衛都督叫小兒?”

    “令郎是都督的同窗,也是好友。”指揮使解釋道。

    孔父這才趕忙下令隨從放開孔玉明,還沒等他們主動松開,孔玉明就自己掙脫了,還一臉的豪橫道:“放開爺爺。”畢竟是少爺,下人們擒拿時也不敢太用力。

    孔玉明直起腰身,得意的看著父親,“金海現在可不姓章了,哥哥討好章直有用嗎?”說罷便大搖大擺的走了。

    “這臭小子!”偏心的孔父氣不打一處來,“成心要氣死他老子。”

    同行都投來羨慕的目光,不斷勸道:“孔兄,看來令郎與衛都督交情匪淺,發跡之后不忘舊人,今后你們孔家可要走運了。”

    孔父想到此,心里的氣頓時消散了許多,“他只要不給我闖禍,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孔玉明笑瞇瞇的走到衛曦桌前,并未忘記規矩與禮儀,恭恭敬敬的拱手道:“生員孔玉明,見過都督。”

    衛曦喝了一口熱茶,“怎么又惹你父親生氣了?”

    孔玉明湊到衛曦的桌前,“我適才不過是想來給都督敬一杯酒,哪兒知他死活都不讓,生怕我給他闖禍,我看,他就是偏心我哥,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會喜歡的。”

    聽著孔玉明的話,衛曦若有所思,“偏心…”她將茶杯放下,“若非獨子,又有幾人可做到不偏不倚。”

    衛曦招了招手,侍女便上前斟滿了兩杯酒,她將其中一杯給了孔玉明,“人的愛,從來都不是平衡的。”

    孔玉明有些拘謹,畢竟衛曦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了,“都督…”

    “怎么還拘束起來了。”衛曦道。

    孔玉明摸了摸腦袋,“畢竟才過去了兩月不到,這轉變也…”

    “是想問我怎么在一月之內就代替了章厚祿吧。”衛曦道。

    孔玉明不敢直言,但心思早已被衛曦猜了個透,“小人是有些想不通,不過您姓衛,又是從京城而來,他們都說您是監國直接任命的,都在猜測您是不是監國的女兒…”

    “不過小人才不管他們的猜測。”孔玉明又道,“您還是小人認識的那個姐姐。”

    孔玉明畢竟是商人之子,也學得了孔父那幾分圓滑。

    從年歲上,衛曦要大孔玉明好幾歲,她便招招手,孔玉明識趣的湊了過頭。

    衛曦俯身小聲道:“我這兒有份差事…”

    “干干干!”聽到差事,孔玉明連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你倒是應得極快。”衛曦直起身道。

    “識時務者為俊杰嘛。”孔玉明憨笑道。

    “明日清晨到都督府找我。”衛曦道。

    “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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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酒后

    攀上權貴的孔玉明從都督席上大搖大擺的走下在一眾人的目光下趾高氣昂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上,他父親身側坐著的叔伯向他打招呼,他連看都不看。

    他們便紛紛指著孔玉明罵道:“這臭小子太不像話了。”

    孔父依舊拉沉著一張臉“從衛都督那兒回來,連規矩都忘了?”

    孔玉明沒有著急回父親的話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畏畏縮縮而是一把攤坐在椅子上,隨意的翹著雙腿悠哉悠哉的說道:“什么是規矩?”

    “你!”孔父此刻真想抄起藤鞭將這個逆子狠狠教訓一頓。

    “打呀!”孔玉明指著自己的臉豪橫道,“過了今晚明兒我就是都督的人了,這毆打官員是個什么罪?”

    “什么?”孔父不解,一頭霧水的看著兒子,“官?”他楞的看向衛曦,一臉不相信的說道:“都督怎會看上你小子。”

    “我都說了逃學曠課都是跟著別人做的。”孔玉明道,“這個別人自然就是臺上那位咯。”

    孔父大驚,孔玉明隨手拿起一個果子送進嘴里起身拍了拍老父親的肩膀,湊攏小聲道:“您不是覺得我一直不如大哥嗎您放心我若做了官一定做個清明的好官公是公私事私既不會包庇任何人也絕不姑息一個不法之人。”

    孔玉明的話外意思很明了,即便自己飛黃騰達也不會幫助家族,這些話就像是氣話,用來報復偏心的父親。

    孔父偏心亡妻所生的長子,把家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了長子,甚至是產業也讓長子一手打理。

    孔父看著幼子,深深皺起花白的眉頭,“孔家到底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你?”

    “沒有人對不起我。”對于父親,孔玉明早已不奢望能得到像大哥那樣的關照,“我只是想為自己爭一口氣,看看到底是不是你說的那樣不堪。”

    今夜的接風宴,孔父本沒有考慮帶著幼子前來,奈何族中有事,長子不得不留下,又因長子的一句話,言及孔玉明是新任都督的同窗,孔父這才帶著他赴了宴,沒成想還是鬧了一出父子失和的笑話。

    孔父瞪著老眼,“你不要忘了你也姓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所以父親可不要妨礙兒子辦差,否則朝廷降下罪來,殃及族中無辜,兒子可擔待不起。”孔玉明道。

    “你!”——

    孔玉明走后衛曦的目光便時不時的停留在船王身側,不知道人還以為新都督在監視船王。

    喝了一杯烈酒的蕭念慈始終沒有緩過勁來,隨著時間推移,酒的后勁慢慢開始起作用了,她的臉也越發漲紅。

    酒過三巡至夜深,衛曦向章厚祿招了招手,章厚祿連忙起身走到衛曦座側弓腰旁聽。

    一陣吩咐之后只見章厚祿弓腰拱手,“是。”旋即又回到座上。

    衛曦舉起最后一杯酒起身,朝眾人道:“往后這金海,就要靠諸位協吾共同治理了。”

    “我等一定盡心協助都督治理金海。”眾人齊聲道。

    衛曦便帶著人馬離去,接風宴到此結束,按照官員品級由高到低依次離席,最后輪到商賈們。

    生意上有合作的商人們走到一起寒暄了幾句后也相繼離開。

    蕭敬忠帶著喝醉酒的女兒離開宴席,路上,他看著蕭念慈的臉色,可憎道:“她竟備了如此烈的酒,才不過一杯,是想要當眾讓老朽難堪嗎?”

    蕭敬忠本就對朝廷的幾大家族沒有好感,更何況這個都督今日還如此刁難他。

    蕭念慈抓著父親,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頭頂昏昏沉沉,而腳下卻十分的輕,于是她連路都走不太好了,眼前只有一片模糊。

    就在船王扶著女兒要上馬車時,身后趕來了一隊人馬將他截住,“蕭船王,參軍請您過府一敘。”

    蕭敬忠卻道:“沒看見老夫的女兒喝醉了嗎,等老夫先送她回去,回頭…”

    “不行,”馬上的頭領拒絕道,“參軍有命,現在就要見船王,一刻也不能耽擱。”

    蕭敬忠抬頭怒瞪,“什么要緊事這般著急,我送完人又不會跑。”

    領頭便又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船王若不放心,我們可以護送蕭小姐回府,兩不耽誤。”

    蕭敬忠哪里放心得下章厚祿,“非去不可嗎?”

    “船王是在擔心大小姐的安危嗎?”領頭問道,“在下可以保證,參軍只是有些話要問問船王,絕沒有要害您與令愛的意思。”

    蕭敬忠看著眼前的人馬,一個一個身披甲胄手持火銃,這架勢,看來是要用強,“好,我可以跟你們走,但我女兒絕不能有事。”

    “自然。”領頭道,“現在是新都督上任時期,誰敢在新官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呢。”

    蕭敬忠這才無奈的跟著他們走了,臨走時重重囑咐了幾個隨從一聲,“看護好大小姐。”

    “是。”

    “爹…”蕭念慈迷迷糊糊的扯著父親。

    蕭敬忠便道:“為父去去就來。”

    等蕭敬忠走后,他們并沒有派出人馬護送,而是朝那幾個隨從說道:“反正也有人看著,就不用我們了吧。”隨后駕馬離去。

    侍女扶著蕭念慈上了馬車,就在行駛過程中時馬車被幾個突然冒出的陌生男子攔住了去路。

    隨從拉住韁繩,叫罵道:“什么人?”

    還沒等問清攔車的緣由,幾個隨從就被一個迅速靠近的身影打暈了。

    “啊!”

    車內傳出一聲尖叫,那名侍女隨后被嚇暈了過去。

    “大人,您…”下馬的指揮使楞看著從車內出來的人,懷中還抱著一個漲紅了臉的女子。

    衛曦將蕭念慈抱下馬車,頭疼的說道:“誰知道她會搶過那杯酒,真是什么都敢喝。”

    酒雖無毒,卻是一壺極烈的酒,指揮使跟在衛曦身后,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遠離,“可她是船王之女,您這樣做…”

    衛曦頓步,回首瞪了一眼道:“怎么,你有看法?”

    嚇得指揮使頓步連連搖頭,“屬下不敢。”

    新的都督府尚未翻新好,衛曦暫居在一座小宅子里,她將人抱進宅子,一眾士卒則守在宅子外,就連指揮使也止步于庭院。

    雖然腦袋十分的沉重,但蕭念慈仍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人攔腰抱著的,她松開一只勾在衛曦脖頸上的手,推搡著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

    衛曦沒有理會她,只是回到內屋命人端來了一杯醒酒湯,用巧勁灌著她喝下。

    醒酒湯中有藥材,自然有藥味,身為醫者的蕭念慈一聞便知,而后便將好不容易入嘴的藥全都吐了出來,迷迷糊糊道:“你…想…毒害…我?”

    “聽話。”沒辦法,衛曦只能重新換一碗,想著法兒的喂她喝,“不喝這醒酒湯,什么話都要被你說出來。”

    “騙人!”蕭念慈有些抵抗衛曦的喂藥,她不斷推搡著,就是不肯喝,“你這個騙子。”

    新端來的湯又被她弄灑了一地,衛曦很是無奈,只得甩了甩手上沾染的湯汁,重新弄來一碗,一邊喂湯藥,一邊還要不斷安撫她醉酒的情緒,“好好好,我是騙子。”

    蕭念慈倒在她的肩上,隨后嘔吐了起來,嘴里還不斷念叨著:“你怎么可以騙我,怎么可以騙我…”

    衛曦睜著雙眼僵在原地,耳畔傳來蕭念慈細碎的怨念,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擁緊,“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用?”蕭念慈從她懷里掙脫,在她胸口上狠狠捶打了一拳,瞪著發紅的眼睛道。

    烈酒的后勁徹底上頭,蕭念慈已不知天南地北,內心的痛苦也在不斷增加,那些陳年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出腦海,數不清的委屈與心酸積壓在一起。

    她的情緒極為不穩定帶動了肢體的激烈,一只銅爐從她袖中滾落,她似乎清醒了一些,緊張的撲倒在地,拾起那銅爐。

    手爐是空的,即使在冬日,她雖隨身攜帶,卻并未填充碳火用來取暖。

    所有委屈,都在看到這個手爐的瞬間爆發,她朝衛曦怒吼著,“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

    她伏在地上,顫抖著身心,淚水一滴一滴落在了手爐中,“你體驗過萬丈深淵里的孤獨嗎,你受過萬千人的指責與謾罵嗎,你又是否獨自一人站在三千人中接受質疑與羞辱,這天下最難對付的…”

    “是人心與禮法啊…”

    “可是我都挺過來了。”

    “二十多年啊,沒有人知道在這二十多年的每一個夜晚里,我是如何熬過來的,那種孤寂的滋味,如同蟻蝕,生不能,死不能。”

    衛曦站在桌案旁,她看著淚流滿面的蕭念慈,卻不敢靠近,只能一遍遍失聲說著對不起。

    這是蕭念慈心中的怨氣,藉著酒勁全部說了出來,但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模糊,連衛曦的面孔都看不清,便潛意識里將她當做了腦海里的人。

    待她稍微平靜后衛曦才敢慢慢靠近,隨后被受到驚嚇的人一掌推開,由于太過突然,她差點撞在了桌角上。

    “你不是她,你不是!”隨后蕭念慈癱倒在地上,雙手緊緊抱著手爐,“我的阿潛是不會騙我的。”

    衛曦從桌邊爬起,她看著卷縮在地上的蕭念慈,眼中充滿了孤寂。

    她開始自責,開始內疚,于是爬上前緊緊握住蕭念慈的雙手,使得她再沒了力氣掙扎與做傷害自己的事。

    蕭念慈趴在衛曦懷里開始顫哭了起來,“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她了。”

    “怎么辦啊。”

    衛曦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后背,在確定沒有危險后,蕭念感受著撫摸,漸漸平靜了下來。

    酒勁也在慢慢褪去,一番折騰下來,她變得十分疲倦,蕭念慈靠在衛曦的懷中,緊閉著雙眼,昏昏欲睡,然手中,依舊死死握著那只銅爐不肯放開,“官家…”

    “官家…”

    衛曦只覺得鼻子酸酸的,眼淚也不自覺的從紅框中落出,她小心翼翼的應了句,“我在。”

    “臣妾守住了…”

    “守住了大宋的江山…”

    “守住了…官家的新政。”

    “守住了…官家。”

    作者有話要說:

    有個謎點,就是蕭敬忠到底是哪派的其實都不知道,另外,蕭念慈在回來之前有八年是隔絕的,也不和父親聯系。

    一直以帝后身份相稱,是因為兩個人的愛情里,江山占比太多了,包括相識相知相愛相守。

    她們是以天下為已任,愛情不會占據最主導的地位,但不可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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