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 61 章
◎別放棄我◎
腦子里不可控地, 想起張凱的那句話——他說這是你的孩子。
周煜林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問了句:“醫生,過敏會遺傳嗎。”
醫生客觀地回答:“會, 但只是有可能, 不是絕對的!
周煜林望著周木木,凝視著那跟自己五官相像的臉, 抿緊了唇,半晌沒說話。
后面就是開藥拿藥和付費的事兒了
周煜林守著孩子在病房里輸液,明黎跑上跑下去辦事兒。
等他把一切都辦理妥當后, 再回來, 周木木折騰一宿已經累睡熟了, 而周煜林仍然是那副出神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黎搬了把椅子, 在他旁邊坐下:“別擔心,沒事的,今晚我守著你們, 你睡一會兒?”
周煜林只是搖頭,為了讓輸進人體的液體溫暖些,讓周木木舒服點,他一直用手捂著輸液管。
明黎是個很敏銳的人,察覺到他的狀態不對:“有心事?”
周煜林靜默片刻, 突然說:“師哥, 你說有沒有可能,別人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生下了我的孩子?”
明黎臉色幾分古怪:“前提是, 如果那個‘別人’是女生的話!
周煜林不說話了, 是啊, 他到底在亂想什么,瘋了吧。
全球這么多人,對同一種食物過敏的比比皆是,只是剛巧而已。
而且,靳修臣自己也從沒跟他說過,周木木是他的孩子。
或許這孩子,是靳修臣從哪兒領養的,特意找的一個,跟他五官比較像,剛好有些地方也比較像的。
比如對藍莓過敏這點。
畢竟兩人在一起十年,靳修臣對他了如指掌。
憑著靳家的財力和權勢,又有什么什么做不到?找個這樣特殊的孩子,輕而易舉。
周煜林搞不懂靳修臣想做什么,但靳修臣故意把這個孩子扔給他,讓他又回憶起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
讓他想起很久前,兩人離婚后,靳修臣為了逼迫他,拿自己的命威脅,跳樓的事兒。
這個人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這個孩子,說不定就是靳修臣用來逼迫他的新招數。
不是周煜林陰謀論,而是靳修臣在他心里的印象,已經是這樣了。
周煜林拇指掐著食指關節,眉頭皺得越來越濃。
等天一亮,輸完液,他就把這個孩子還回去。
不管對方耍什么花招,絕不妥協。
他已經不是一年多前,那個因為念著過去十年情分,而優柔寡斷,會被靳修臣輕易拿捏的人。
正想得出神時,一只冰涼的手,忽然撫上眉頭,溫柔地將他眉間的皺褶展平。
周煜林怔了下,扭頭看向明黎。
明黎笑瞇瞇:“你的樣子好像欠了五百萬!
周煜林勉強扯出一個笑:“沒有!
要真是欠債那么簡單的事兒,就好了,起碼知道盡頭在哪兒,也知道該怎么應對。
明黎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很自然地轉移話題:“你很喜歡孩子?”
周煜林:“還好吧!
喜歡談不上,只能說不討厭。
明黎:“我看你對這個孩子這么上心,還以為你很喜歡呢。”
周煜林沒答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對這個孩子,有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周木木身上好像有什么磁性一樣,死死地吸牢了他的注意力,讓他忍不住想呵護周木木。
明黎一只手撐著腦袋,看著他:“如果將來你成家,會想養一個孩子嗎?”
周煜林垂著眼:“不知道。成家的事,太遙遠了,沒想過!
結過婚的人,除非過得非常幸福,否則沒人會愿意再回到婚姻里。
明黎意味不明:“是沒有明確的對象讓你考慮嗎!
周煜林:“算是吧!
明黎嘴角輕微勾起:“有的吧。”
周煜林:“嗯?”
明黎兩眼彎彎:“我說,能讓林林考慮的追求者!
幾分茫然在周煜林眼底浮現:“我有追求者嗎?”
明黎輕挑眉頭,看來他表現得還是不太明顯。
他就那樣安靜地看著周煜林,忽然身子前傾,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周煜林的下巴。
周煜林一頓,聞到了一股清新的香氣,仿若山澗清泉混合著八月桂花。
此刻這種氣味兒,裹挾著朦朧的曖昧,縈繞在他周圍,讓他手指都蜷緊一瞬。
周煜林下意識眼神閃躲開:“怎么了!
耳邊傳來男人好聽的輕笑:“躲什么。自家師哥,還害羞?”
‘自家師哥’這幾個字,被他放在舌尖輾轉,纏綿,像是酒釀一樣有幾分醉人。
周煜林指尖捻了又捻,不可控制地緊張了。
今晚的明黎,跟以往很不一樣。
以前周煜林感受到的明黎,是水一樣溫和的,包容的,那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但眼前這個明黎,給周煜林一種棱角分明的攻擊性,好像一個攻城略地的土匪。
眼看明黎靠過來,越靠越近了,周煜林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讓自己坐在原地沒動。
快招架不住了。
片刻,明黎忽然笑了聲,捏著他下巴的指尖,在他的嘴角輕輕蹭了蹭,然后把手指遞到他眼前:“看,沾上墨了。給你擦擦!
男人遠離了,周煜林一顆提起的心臟,終于是緩緩落了地。
他瞥了眼明黎的手,尷尬道:“嗯……可能是剛才醫生讓簽字,那筆不出水,我甩了幾下,墨甩臉上了……”
周煜林放松著心臟,正自顧自解釋著。
下一刻,他的神經像是被拉滿的弓,崩到了極限。
因為明黎突然毫無征兆地,又湊了過來,這次距離更近。
那張俊美的臉,驟然在眼前放大,近到能讓人數清他纖長的睫毛
周煜林呼吸都停滯了。
明黎瞇起眼:“林林,你現在,看見你的追求者了嗎。”
周煜林能感受到,噴薄在自己臉上溫熱的呼吸,機械地往后退了兩分:“什么?”
明黎輕聲:“你要是還沒看見,我再湊近一點,讓你看清楚。”
周煜林宕機的腦子,終于像是剛上了潤/滑/油的生銹機器,不熟練地轉動起來。
好一會兒才明白明黎是什么意思,他驚訝地睜大了眼。
師哥喜歡他?
明黎笑起來,退了回去:“還不是太無藥可救!
周煜林:“你……我……”
怎么都找不到合適的話。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索性說:“給我點時間!
便一個人背過身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很快就半個小時過去。
明黎看了會兒手機,再抬眼,周煜林還在入定狀態。
他索性閉上眼瞇了一會兒,畢竟天亮后回去,是他開車,為了三個人的安全,得養好精神。
瞇到一陣腳步聲響起,是護士進來,給周木木換打點滴的吊瓶,明黎才眨巴眼,醒醒神。
正要去上個廁所,剛起身,周煜林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明黎低頭,對上一雙極其認真的眸子:“怎么了?”
周煜林:“師哥,抱歉,你很好,但我只把你當師哥!
明黎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發好人卡了。
他扶住額頭,哭笑不得:“你想了一晚,就想出這個?”
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想了一晚?
周煜林垂眼:“嗯。總要對別人的心意,給出最鄭重禮貌的對待。”
明黎的心臟被戳中,柔軟了一瞬。
周煜林:“我把我們認識后,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是我太眼瞎,沒看出來師哥心意,白白浪費了——”
明黎打住他:“好,別說了。我的心意,我想給誰就給誰,從來沒有浪費一說,浪費也是我樂意。”
“我對你付出,看見你順心高興,我也高興,我在你身上也獲得了情緒價值,所以我們是兩清,你并不欠我,不要抱有愧疚心理,明白?”
周煜林緊張的心緒,被他一番話安撫平靜了,淺笑:“明白。”
又覺得,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
但周煜林明白,他對明黎,沒有那種感情,只有欣賞,是對任何一個優秀的人,都會有的那種無差別的欣賞。
明黎拍拍他的肩:“我跟你坦明,不是要你給出回答,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下。”
畢竟,追求是從告白開始的。
明黎露出一個笑,眼里是難得的鄭重:“今天開始,我會正式追求你!
周煜林正要說什么,明黎豎起食指放在他唇上:“別拒絕。你怎么就知道,未來的你不會喜歡上我?不要抹殺任何可能性!
周煜林只能點頭。
明黎滿意地笑笑:“天亮了,我去買早餐,你休息會兒吧!
看著男人修長的背影逐漸消失,周煜林心情復雜地嘆了聲。
算了,明黎說得對,不要去抹殺未來的任何可能性。
隨心而動吧。
吃過早餐后,三人準備回家。
路上時,周煜林指揮明黎把車子改了道。
半個小時后,車子停在了一棟小別墅旁邊。
周煜林望著這個熟悉的地方,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平靜。
把兔耳朵棉帽給周木木戴好,怕他冷,又用毛毯子把小家伙裹好,這才抱著他下了車。
按門鈴,按了好幾下,始終沒人應答。
外面風雪都大,周煜林有些不耐煩了。
他不明白,為什么他如今日子過得好好的,那個人又要鬼一樣纏上來。
還把個孩子扔給他。
這是個孩子,不是沒有生命的東西,也不是阿貓阿狗,而且就算是阿貓阿狗也不能亂扔。
真是一如既往的一個爛人。
周煜林越想,越心里有氣。那人就是拿捏準了,他心腸軟,不會不管。
周煜林看了眼懷里的孩子,咬咬牙,索性把周木木放在地上,理了理毛毯,把人裹嚴實了,然后狠心地轉身就走。
不能被靳修臣拿捏。
絕對不能心軟。
但還沒走出一步,周煜林的腳就被絆住了。
他頓了下,回頭,看見周木木那么小一點人,拖著小毯子,伸出小手抱住了他的腿,神情茫然地看著他。
周木木臉上,還有沒消退的紅疹子,讓他的兩頰看起來紅紅的,鼻尖也被風雪打得紅紅的,可愛到讓人心軟。
似乎是知道自己被拋棄了,他一雙大眼睛就那樣汪汪地眨巴著,像是做錯了什么,好不讓人可憐。
周煜林心臟抽疼一下,閉了閉眼。
真是造孽。
明黎在旁邊看著,也心情復雜:“要是舍不得……”
周煜林堅決:“不行,我了解那個人,他肯定在家,說不定正躲在哪兒偷看我們!
“等我們走了,他要是真疼孩子,自然會出來把人領進去。”
明黎也不好插手:“你拿決定吧!
他知道周煜林很善良,所以相信周煜林會做出正確的選擇,而自己要做的,是成為周煜林的后盾,無條件支持他。
—
林敬見靳修臣站在窗簾旁,望著外面出神,端著水杯走了過來:“該吃藥了。”
靳修臣機械地從他手里接過藥,一口吞下,然后繼續看著窗外,視線牢牢鎖定在周煜林身上,半寸都挪不開。
林敬:“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法子?”
靳修臣輕聲:“要讓林林接受這個孩子,只能讓他們先培養一下感情。有了感情后,我再拿出證據,證明木木也是他的孩子,他就容易接受些了……”
林敬輕嘆:“你的分離焦慮很嚴重,離開了孩子,你怎么辦?”
就昨天一晚,靳修臣已經因為看不到孩子,發病被折磨得折騰了一宿,連帶林敬都一整夜沒睡。
靳修臣耳邊忽然響起周煜林的聲音:“你去死吧!
輕飄飄的,很冷淡,卻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下,把人的心臟都砸得零碎。
靳修臣眼眶一瞬發紅,艱難地笑了下:“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
林敬聽他冒出來這么沒頭沒尾的一句,皺眉:“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把你幻聽到的當真,也不要跟它們進行對話,這樣你只會更嚴重!
靳修臣揉了把臉,淡淡地:“沒事。我就這樣聽聽他的聲音。”
林敬的話卡在了嗓子眼里。
此時,靳修臣透過窗戶看見,周煜林把孩子放在了地上,隨后轉身就走。
靳修臣一顆心都猛然揪緊,雙手死死攥著窗簾。
林敬也望著窗外,突然說:“你有沒有想過,他這個年紀,正是追求夢想,打拼人生的時候。”
“你把一個剛滿一歲,處處離不開人照顧的幼兒甩給他,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和拖累?”
好像一聲驚雷平地炸開,靳修臣腦子嗡了一下。
他緩緩地,零點五倍速慢放般,機械地看向林敬,張了張嘴,卻半晌沒說出話。
林敬拍拍他的肩:“而且,他旁邊那個男人,八成是對他有意思的。他帶著孩子……”
本想說‘他帶著孩子也不好組建新家庭’,話到了舌尖,還是咽了回去。
怕刺激到靳修臣,要是靳修臣發病了,那他不是給自己找活兒嗎。
很久后,靳修臣才無力地捂住臉。
聳拉的雙肩,透著絕望又無助的弧度:“錯了……又錯了!
怎么到現在,還在犯這種錯誤。
靳修臣想起周煜林日記里寫過的,原書作者給他的設定和評價。
只有極其精簡的四個字——天生劣種。
以前他還因此心生怨恨,拒絕承認,直到此刻,靳修臣才恍然發覺,原來他真的是個天生劣種。
很多思維,都下意識地在自私自利,不顧別人的死活和感受,他甚至自己都察覺不到這點。
他以為他如今捧出的,已經是一顆純粹又充滿愛意的心了,實際上在別人眼里,仍然是那樣惡臭不堪,令人作嘔。
他不是個正常人,他是個劣種。
原來如此……
靳修臣悄無聲息地,從袖子里抽出一個玻璃碎片,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劃了一道。
果斷又利落的動作,血痕瞬間顯現,血珠子斷線一樣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
林敬頭皮都要炸了,一把沒收了兇器:“你要死!”
靳修臣平靜地注視著傷口:“這是懲罰。”
他每做得不好,每犯一次錯,就懲罰自己一次。
他總在想,如果過去他沒有做錯,沒有產生惡劣的念頭,沒有干下那些糊涂事兒,心沒有游離……
那他跟周煜林,還是那么幸福美滿。
哪怕他從沒得到過救贖,哪怕他心里懷著那么多陰暗的事兒,日日煎熬,但他至少,不會失去周煜林。
過去那些事,日日夜夜讓靳修臣后悔,悔到如萬箭穿心。
這讓他變得,不再能容忍自己犯一點錯。
所以要用懲罰,來規范自己的行為、思想,并以此減輕心里的負罪感。
靳修臣相信,這樣的話,他總有一天會改好的,改成被周煜林接受的樣子。
就算是刻在基因里的惡劣,他都要揪出來,全部抹殺。
他愿意拔掉他所有的刺,打碎他的人格進行重組,再去愛周煜林。
這不只是說說而已。
再給他一點時間。
林敬把他渾身上下的衣兜都檢查遍了,確實沒再找到利器,這才嚴厲地說:“如果下次你再不遵守醫囑,就找別人治吧,我治不了你。”
下一刻,他的袖子就被扯住了。
靳修臣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別……別放棄我……”
看到曾經那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低下頭顱,林敬心情復雜,口是心非地說:“要不是看在工資高,我真懶得伺候你!
又望向窗外,此刻周煜林正蹲下身,似乎在跟周木木說著什么。
林敬:“孩子你打算怎么辦!
靳修臣表情一瞬痛苦。
林敬的話點醒了他,他不想那樣,不想給周煜林帶去負擔。
但木木待在他這種人身邊,又真的好嗎?木木要怎么辦?
靳修臣目光投向窗外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神情不可遏制地,逐漸變得溫柔。
那兩個人,都是他的命,要讓他取舍真的很難。
半晌后,靳修臣艱澀道:“我會把木木接回來……”
不能再繼續錯下去。
這邊,周煜林安撫了一下周木木,這孩子總算松手了。
只是周木木的表情很委屈,那雙漆黑的大眼睛,無措地閃動著。
周煜林松了口氣,站起身:“你就在這里等,等你爸出來接你走,不要亂跑,知道嗎?”
他說完轉身就走,沒看見周木木眼里氤氳起的淚珠。
周煜林走出好幾步,身后還沒動靜,他總算是安心些了,想要擺脫什么似的,不自覺加快腳步。
就在他要上車的前一刻,突然一陣響亮的哭聲爆發。
周煜林回頭就看見,周木木披著一床小毯子,兔耳朵帽子也掉了,毛茸茸的小短發露出來,兩只小手扒著雪,在地上爬啊爬,邊爬邊抽著發紅的小鼻子,哭著喊爸爸。
那一刻,周煜林的心都碎了。靳修臣在樓上看著,心也碎了。
最終,周煜林還是回了頭。
他把周木木從地上抱起來,溫柔仔細地清理干凈小人身上和手上的細雪,又用毛毯把他裹好。
此刻周煜林對靳修臣的反感,達到了頂峰。
他問明黎:“師哥,帶紙和筆了嗎。”
明黎喜歡隨身帶小本,記錄隨時冒出來的設計靈感,他把自己的小本遞過去:“有!
周煜林讓周木木坐在他的胳膊上,很艱難地握著筆,寫下一句話。
寫好后,用一根細小的樹枝穿起來,固定住,插在了門口的信箱上,然后抱著周木木上了車。
周煜林最終還是不敢賭。不敢賭靳修臣會心疼這個孩子。
萬一靳修臣就是故意要跟他犟著,不出來把孩子領走,這么冷的天,叫周木木一個一歲小孩兒怎么辦。
周煜林還是選擇帶走了周木木。
等車子離開,靳修臣立馬迫不及待地跑下樓,拿走信箱上的紙條看。
看著看著,突然笑起來。
這是他這么多天以來,露出的第一個笑。
林敬都覺得奇怪:“寫了什么,你這么高興!
他也湊過去看,紙張上男人的字跡工整飄逸,大氣美觀。
——三天內,如果你沒來找我把孩子領回去,我就去報警,告你遺棄罪,進去吃牢飯吧
林敬:“……”
【作者有話說】
臣子看到的:三天內來找我
臣子心里想的:他想見我
62 第 62 章
◎病了就滾一邊兒病去◎
因為不知道一歲小孩兒該怎么帶, 周煜林上網查了很多資料。
又怕萬一像之前那樣,錯給周木木喂了他過敏的東西,把人都吃出病了怎么辦, 最終周煜林決定, 去超市買奶粉。
總之小孩兒喝奶粉肯定是沒錯的。
因為韓美美通宵打游戲,白天沒空, 周煜林只能勞煩明黎一起,開車帶他和孩子。
自從昨天的事兒后,周木木變得很沒有安全感, 一直黏著周煜林, 一看不到他, 就會難過地掉小珍珠。
但他不會哭出聲,可能是覺得, 自己哭會招人討厭,掉眼淚時,都只是坐在那兒, 看著自己的小腳,輕輕抽鼻子。
周煜林沒辦法,只能去哪兒都把他帶著。
越是相處,他就越對這個孩子心軟,拿他沒辦法。
上了車后, 明黎看著副駕駛座上, 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的場面,心臟莫名變得柔軟:“林林要是有孩子,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周煜林只是禮貌淺笑一下。
他現在面對明黎, 總有點不自在, 又不想讓明黎察覺到, 只能盡量少說話。
明黎余光很輕地瞥他一眼,隨性聊天:“對了,老師布置的作業,你完成了嗎,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
周煜林:“嗯?熳龊昧。”
明黎扯起嘴角,偏頭看他:“哦?做的什么?”
周煜林看向懷里的孩子:“一個,玉雕的長命鎖!
是周木木給了他靈感。
明黎:“不錯。什么時候做的?我都沒看見你做。”
周煜林:“這兩晚經常半夜起來,又睡不著,就下工作室忙活了!
因為周木木半夜會餓,還要上廁所,而且幾乎兩三個小時一次,很頻繁。
他得起來給孩子弄吃的,和伺候他排尿。
周煜林也沒想到,原來帶孩子,這么復雜麻煩,他只帶了兩天,就覺得好辛苦。
明黎忽然騰出一只手來,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一個盒子,扔給周煜林:“給你的!
周煜林打開,里面是一雙指套,黑色的,布料很高級,他有些驚訝:“真的給我的嗎?剛好我的壞了,還沒來得及買。”
他們自己下工作室做珠寶首飾,會使用很多機器,而且成型后的首飾需要打磨,比較費手,指套是離不開的。
這份禮物來得及時,又很細致。
明黎余光捕捉著他每一個表情:“別買了,用我送的。我喜歡看你用我送的!
周煜林正要說什么,明黎搶先看向他,豎起食指擺了擺:“別拒絕哦。你都給我準備了新年禮物,我怎么都要回禮的!
“而且,你送我的胸針和袖扣,我都在用著,你也得用我送的指套,這樣公平!
這番話,有理有據,周煜林一時無言,只淺笑說:“好!
明黎笑瞇瞇地:“現在禮物你也收了,我可以提一點小要求嗎!
周煜林:“……師哥,不帶這樣的。”
那句師哥,讓明黎的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學到了吧,以后在收師哥的禮物前,記得先問師哥是不是有事。師哥的禮物,不是那么好拿的哦。”
周煜林無奈,也順著他開玩笑:“那我現在退了還來得及嗎!
明黎眉梢一挑:“來不及哦。乖乖從了吧!
周煜林笑:“好吧,師哥有什么事。”
明黎:“過一陣,我家族有個宴會,想邀請你參加。去……見一個人!
他語氣忽然莊重很多:“師哥沒求過你什么,這次,求你幫我一個忙!
周煜林:“好。”
這么輕易就答應,讓明黎有幾分意外:“你不問問是去見誰?不怕我坑你?”
周煜林只說:“我信任師哥!
明黎的心臟軟了下,自顧自扯了下嘴角:“你呀……”
要是這份信任,出自喜歡多好。
逛超市時,周煜林抱著周木木,明黎就推著小推車,跟在他們身后。
周煜林按照網上搜索來的攻略,挑了幾款好的奶粉,又想了下,拿了包紙尿褲。
在他挑選東西時,周木木的注意力被一個花花綠綠的東西吸引了,他睜著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旁邊的零食區。
等周煜林忙完后,注意到他的眼神,輕聲問他:“想要哪個?”
周木木咿咿呀呀的,瘦小的身子往攤子上探。
周煜林抱著他,把他放低了些,讓他能自己夠著。
周木木很費勁兒地,從里面撈出了一包糖果,但因為人太小了,力氣不大,抓不起來,他著急地在空中撲騰著小手。
見狀,周煜林幫他拿了那包東西:“是這個?”
周木木用力點頭,很開心的樣子,還扭頭在周煜林臉上啵了一口:“啵啵!”
周煜林心頭一軟,看著他:“別討好我,過了這兩天,我還是要送你走。”
周木木眨巴眼,似乎愣了下,隨后低垂著眉眼,把臉貼在了周煜林的臉上,還蹭了蹭:“啵啵……”
啵啵這個詞,是韓美美教給他的。
韓美美太喜歡這孩子了,成天就抱著他親,一邊親一邊教說:“這是啵啵,喜歡誰就啵啵誰!”
于是周木木就記住了,第一個就啵啵了周煜林。
但周煜林沒懂他的意思,只以為是小孩子撒嬌罷了。
明黎也買了點東西,看了眼推車,說:“差不多了,我們去結賬吧。”
周煜林點頭,轉身要走,卻忽然撞到了一個人。
他歉意道:“不好意思。”
也沒注意那人是誰。
在他要離開時,一只手卻突然抓住了他胳膊:“嘿!巧了不是!周煜林我看你今天躲哪兒去!
這個熟悉的聲音和口吻……
周煜林身體一瞬僵硬,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他緩緩轉過頭,果然看見了那張討人厭的臉。
男人:“喲,還帶了孩子?結婚了?過得不錯嘛!
周煜林甩開他的手,下意識抱緊了孩子。
明黎見來者不善,搶先一步上前,把周煜林護在身后。
周煜林警告:“你想做什么,周泰,這里是超市,別亂來。”
周泰是他二媽和二爸的兒子。
輩分上算起來,是周煜林的堂哥。
周泰咬牙切齒:“你上回,仗著有人撐腰,把我媽打了,我討個說法不過分吧!
劍拔弩張的氣氛
周煜林淡淡地:“是你媽不講理!
周泰臉上怒氣升騰:“她就是去討個拆遷款,她怎么不講理了?!你欺負幾十歲的老人,你就講理了!”
“老子去外面等你,我告訴你,今天你碰著我,算你倒霉!”
他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周煜林心情頓時不太好,皺著眉頭,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黎望著男人離開的背影,瞇起了眼,眸色泛著冷光。
很好,在來的路上,他好不容易才把周煜林哄開心點。
這個人很好。
明黎拿出手機,發了一通信息,只用了幾十秒。
然后轉身,伸出手輕彈了一下周煜林的額頭:“又皺眉,福氣都要被你皺沒了,笑一個!
周煜林很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師哥,等會兒我們分開走吧,你帶著孩子先走!
那個周泰,從小就不學無術,是混社會的,他估計,等會兒得有一場惡戰。
周煜林不想把明黎卷進來。
明黎挑眉:“休想。你一遇到事兒,就總想自己解決,這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你哪兒都好,就這點討厭得很。”
他撇了眼周木木:“孩子你就自己抱吧!
隨后推著推車去結賬了。
周煜林無奈又覺得心暖,抱著孩子跟了上去。
付完賬,兩人并排往外走,明黎似乎不理他了。
周煜林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下明黎:“師哥。”
明黎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點。
周煜林又追上去:“師哥……理我,理理我。”
很平常的語調,只是帶點委屈,聽在明黎耳朵里,跟撒嬌似的。
明黎心尖仿若有朵小花冒了出來,眼底壓著笑意:“師哥也是有脾氣的,以后還敢不敢了!
周煜林信誓旦旦地保證:“不敢了不敢了!
明黎掂著余光瞧了他一眼:“師哥原諒你了。”
周煜林笑:“師哥真好。”
明黎悲哀道:“我真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
周煜林笑得更開了:“因為你是好師哥!
見他笑了,明黎也不覺跟著笑起來:“盡說好聽的話!
等出了超市,周煜林本來還很擔心,警惕地望著四周,生怕周泰從哪個犄角旮旯沖了出來。
但望了一圈兒,沒發現異常,這才松了口氣。
走出一段路后,仍然什么事都沒發生,周煜林一顆心剛要落回到肚子里,一個人影突然跌跌撞撞地跪在了他面前。
正是周泰。
周煜林頓時進入戰備狀態。
誰知,周泰突然大聲說:“對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騷擾你了!”
他那張橫氣的臉,竟然鼻青眼腫的,像是被人慘烈地揍了一頓。
周煜林微訝,這是怎么了,短短的十幾分鐘,發生了什么。
周泰朝他道完歉,連滾帶爬地跑了。
周煜林一臉莫名其妙。
明黎以為是他安排的人做的,發了個消息問,結果他手下說,他們還沒找到周泰。
所以周泰是被誰揍了?
明黎抿唇,視線繞著周圍掃視了圈兒,忽然捕捉到了一個匆匆隱藏起來的身影。
他頓了下,心里有幾分明白了。
兩人上了車,周煜林突然說:“師哥,我這兩天感覺怪怪的,出門好像有人在盯著我!
那種感覺,在剛才周泰離開后,達到了頂峰。
明黎安撫他:“沒事,估計是你帶孩子太勞累了,錯覺吧。回去好好睡一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讓周煜林不安。
回去后,周煜林再沒出過門。
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終于把長命鎖做好了。
給金銳成看過后,周煜林想了下,把這東西用鏈子穿起來,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周木木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就是心里想給周木木,所以就給了。
周木木似乎很喜歡,小手摸著玉質的長命鎖,咯咯直樂。
忽然從自己的兜里,摸出了一個東西,攥在小手里,然后使勁兒朝周煜林揮手,示意他過來。
周煜林猶豫著把自己的臉伸了過去:“怎么了?”
下一刻,周木木的小手貼在了他臉上,然后這孩子笑了兩聲,又湊上去親了他一口:“啵啵!”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回身撈起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瞧,這才發現,自己臉上被貼了一個紅色的愛心貼紙。
這個貼紙,是周木木買的那袋糖果里贈的。
周煜林:“……這個給我干嘛。”
這時在旁邊看動漫的韓美美突然插了句嘴:“這小孩兒挺機靈啊。”
她一只手撐著腦袋:“之前我給我老公們的立牌,就是這么貼愛心貼紙的,貼完后親一口,他學到了精髓!”
周煜林:“……”
他有幾分無奈:“師姐,能不能教他點好的!
韓美美不贊同:“這怎么就不是好的了,我教他,這是愛一個人的表現,他不學得挺好的嗎!
周煜林怔了下,整個人好像墜入了溫泉,很難形容這種心軟軟的感覺。
他恍然反應過來,周木木在超市硬要那袋糖果,不是饞了想吃,只是透過包裝袋看見了這個貼紙,想要來送給他。
半晌后
周煜林低下頭,在周木木的臉上也親了口,學著他的樣子:“啵啵。”
這一瞬,周煜林對周木木是誰的孩子這件事釋懷了。
他只是覺得,小孩純粹的愛意,應該得到回報。
這是周煜林頭一回,對周木木做出這么親密的動作。
周木木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回敬地親了他一口:“啵啵!”
韓美美在旁邊拍手:“真棒!我教的都學會了!”
于是周木木也學著她的樣子拍手。
周煜林笑著搖搖頭,師姐都三十幾了,還跟個小孩兒一樣。
下午時,周煜林突然收到通知,說是拆遷房那邊有事兒,讓他過去簽一份文件。
于是周煜林和明黎,帶著周木木一起去了。
車子停在小區樓下
通知又說,負責跟他接洽的工作人員有點事兒,走開了,很快就回來,讓他們在顯眼的地方站著等一下。
周煜林抱著周木木下了車,他老家的房子就在一樓,索性靠在門邊等。
明黎眼尖地注意到了周木木脖子上,戴的長命鎖:“你給他了?”
周煜林:“嗯。小孩子帶這個,很合適。”
明黎:“……”
他該怎么說,其實他也想要的。
但又不好跟一個孩子爭。
明黎上前兩步,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個長命鎖:“我能摸一摸嗎!
周煜林:“當然。”
明黎朝著周木木伸出手。
周木木似乎有些抗拒,一雙大眼睛警惕地看著他,兩只小手把長命鎖嚴嚴實實地護在懷里。
明黎:“……我就摸一下,不搶你的!
周木木還是不肯。
周煜林發話了:“給他摸!
周木木猶豫了一會兒,手緩緩拿開,又把臉委委屈屈地埋在周煜林的脖頸里。
周煜林心軟地撫摸他的頭:“乖,沒事!
明黎指尖摩挲著長命鎖上的紋路,瞇起眼,心里有些驚嘆。
這個師弟,才學了一年半,進步也太快了。
不光是設計上可圈可點,動手能力也好強,這樣細致的雕工,他跟韓美美都練了大概兩年多才有。
在他正看得出神時,一個拳頭忽然朝著他的臉招呼了過來。
對方似乎手腕有些無力,空有招式,力道卻不重。
但明黎沒有防備,還是被慣性沖得后退了兩小步。
周煜林也驚了,微怒地瞪著突然殺出來的靳修臣:“你干什么!
靳修臣眼睛緋紅,好似發了狂,又要沖上去按著明黎揍。
后趕到的林敬,死命扯住他,又朝周煜林招呼:“快帶著你的人走!
周煜林卻不聽,反而是一步上前,擋在明黎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著靳修臣。
那雙眼睛,像冬日結冰的湖泊,平靜,卻寒意徹骨。
一下就冷卻了靳修臣所有沸騰的情緒。
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靳修臣仿若地溝里突然見光的老鼠,渾身都寫滿無所適從。
他后退兩步,眸子無措地閃動,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我……我……”
周煜林:“道歉!
靳修臣喉嚨被刀片卡住,嘴唇開始顫抖:“不!
他腦子好像要炸掉了,全是瘋狂的嘶吼,讓他想要大喊大叫,憤怒地發泄。
但怕嚇到周煜林,他拼命抑制著,用最輕的聲音說:“林林你聽我解釋,我沒有發瘋!
靳修臣指著明黎:“是這個人,他不安好心,我看到他——”
周煜林只是不耐煩地打斷:“給他道歉。你對我發瘋我都忍了,但我不能忍受,你對我的朋友發瘋!
靳修臣的嘴唇還半張著,他怔怔的,眼眶逐漸發紅:“你連我的解釋,都不想聽了嗎!
周煜林點頭:“對。不想聽!
拉扯的過程沒有意義,他只要看結果。
這還是離婚前,靳修臣教會他。
那時他給過靳修臣很多次機會,一直盼望著靳修臣回頭,用自己的愛,自己的心,跟他耗著、拉扯著。
但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呢?只是讓自己傷得更深罷了。
周煜林懶得再理他,去查看明黎有沒有傷到,語氣輕柔:“疼嗎?”
靳修臣執著地看著周煜林,眸子顫動中,閃爍著痛苦。
半晌后,他艱澀地笑了下:“你心疼他!
周煜林頓了下,沒辯駁。
靳修臣捂著臉,發笑的聲音從他指尖泄露出來,像是難聽的哽咽,他的雙肩開始顫動,最后整個人都好像空中樓閣般搖搖欲墜。
沙啞的嗓音,不斷地輕聲喃喃:“你心疼他……你心疼他……”
周煜林眉頭微皺,偏過身去,不想再看這個人。
直到那陣讓他不舒服的笑聲停止,隨后是一聲悶哼。
林敬的怒斥聲傳來:“你瘋了!”
懷里的周木木也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周煜林這才肯扭頭看那個人一眼。
下一刻,他腦子猛然一昏沉,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周煜林看見,靳修臣的棉服敞開著,握著匕首,朝著自己腹部捅了一刀,鮮血涌出來,染紅了男人的白色襯衫。
靳修臣那樣奢求地望著他,眼里滿含悲傷,嘴角卻是笑著的:“道歉夠嗎。不夠吧!
“那這樣夠嗎……”
夠得上換你的那點心疼嗎。
好半晌,周煜林才吐出兩個字:“瘋子。”
靳修臣沒再為自己解釋一個字,他弓著身離開,仿佛背了一座山,每走一步都那么沉重。
周煜林卻叫住他:“把孩子領回去!
他上前將周木木直接塞到靳修臣懷里。
周木木還在哭著,周煜林看著孩子哭紅的鼻尖,怕靳修臣對周木木不好。
又想起周木木被扔在雪地里,邊哭邊爬,讓人心碎的場景,一股怒意涌上心頭。
他出聲警告:“好好待他,不要再試圖利用這個孩子,來逼迫我,威脅我。他不是你的工具!
靳修臣眼里是稀碎的痛苦,在無力和心死下,竟也拼湊出了平靜:“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樣的人嗎!
周煜林想起那些曾經,手逐漸攥緊,幾乎毫不猶豫:“嗯。一個爛人!
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這個答案,靳修臣還是慘白了臉,站不穩地后退了兩步。
林敬見他情況不妙,忙上前來,暗示周煜林:“別說了,我這就帶他走!
周煜林淡淡地:“他就是一個爛人,天生劣種,我說得不對嗎!
沒有一個正常人,會用跳樓去威脅愛人,會為了利用孩子把他扔在前夫家,會莫名其妙捅自己一刀。
這樣喪心病狂,讓人無法理解。
周煜林快要被這種無法理解,搞得腦子爆炸了。
尤其是一想到,他本來過得好好的日子,又被這個人攪得一團亂糟。
靳修臣就好像見不得他好一樣,非要鬼似的纏著他,把他往地獄里拖。
周煜林就控制不住地,情緒變得激烈,看向靳修臣的眼神也冰冷至極:
“我看了劇情后,就該清醒的,不該產生一種救世主的錯覺,還妄想拯救你,結果讓自己被一個瘋子纏上,超生都做不到……”
林敬聽不太懂周煜林在說什么,但他看著靳修臣越來越糟糕的臉色,態度變得強硬:“不要說了!
“他病了你不知道嗎?”
周煜林:“我知道,但關我什么事!
抑郁癥而已,他又不是沒得過。
林敬:“那你知道他病了多久了嗎?他病了快十幾年了。”
“你們還在一起時,他就病了,但你作為他的愛人,卻絲毫沒有察覺……”
周煜林怔了下,指甲猛然掐進肉里,有那么幾秒,耳朵里有種空靈的聲音嗡嗡作響。
林敬嘆了口氣:“我沒有要指責你的意思,只是他都這樣了,別再刺激他了!
周煜林垂下了眼,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嚴重嗎。”
林敬:“重度抑郁,加精神分裂。”
周煜林睫毛微顫:“是跟我在一起時,就病了的嗎。”
林敬:“嗯。好多年了!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抬頭望了望天。
難怪,難怪后來他覺得靳修臣的脾氣,越來越壞,越來越暴躁,人也偏執多疑到讓他難以理解。
原來是病了。
病了啊……
周煜林突然笑了下,雙肩隨著這聲笑,顫抖了好幾下。
林敬不舒服地皺眉:“你笑什么。”
周煜林看看旁邊臉色慘白如雪的靳修臣:“我在笑,好險,差點被你們道德綁架,甩一個大鍋!
“我剛才回憶了我跟他過往的所有,然后我發現,我沒有一點對不住他!
周煜林昂首挺胸地點頭,肯定道:“對,沒有任何一點。哪怕是我不知道他抑郁生病了,在正式說出離婚前,我給他的愛都是最好的,給他的情緒陪伴,也都是最充足的!
“為了照顧他越來越古怪的脾氣,強烈變態的占有欲,和莫名其妙的不安,我連朋友都沒有,事事以他為先,委曲求全?梢哉f,我超額盡到了作為伴侶的所有責任,我問心無愧。”
“但他呢?他怎么對我的?”
靳修臣脊背猛然僵硬,痛苦地別過臉去,不敢看周煜林。
周煜林字字控訴:“一年的冷暴力,對我時好時壞的,想起我來了,就回家跟我親親熱熱,不想應付我,連條短信都不回!
“他不知道我在家等他嗎?他知道啊,但他還是一句不回來吃飯都不跟我說,放任和享受我等著他,盼著他,看著我在期望他施舍一點愛的過程中,一點點暗淡下去,一顆心逐漸冷卻!
“他但凡給我說一聲,讓我不要等呢?生病難道還能控制他這個?”
這些都是周煜林感受到的,故意的惡意。
因為是故意,所以加倍傷人。
靳修臣安靜地聽著,眼眶逐漸模糊了,他只能弓著身子,抱緊周木木緩解心里細密的疼。
周煜林嗓音也變得艱澀:“吵架時把我扔一邊,故意涼著我,逼著我一次又一次低頭,我不低頭不認錯,他就不回家,這就是吃準了我愛他……”
“成天懷疑我跟靳修竹有一腿,無論我怎么解釋,都不信任我,看著我被他的懷疑,傷到崩潰,他心軟過半分嗎?”
“不,他不僅沒有心疼我,還在我被同事誣陷時,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潑我一身臟水,他卻用這件事拿捏我,背刺我,逼我低頭……”
周煜林喉嚨已經堵得說不出話,再回憶那些往事,比起難過,他更多的是難以壓制的憤怒,以及心疼。
這份心疼,不是對靳修臣,而是心疼自己。
“還有他跟凌數的事兒,故意發曖昧的照片讓我看到,折磨我,還在身上弄出曖昧的痕跡,裝做出軌的樣子,讓我發現。這樣來刺激我,很好玩兒嗎?。『猛鎯簡!”
“他不知道這對一個愛他的人來說,是一種毀滅性的傷害嗎?!我那天晚上,死了半條命,才說服自己不要去在意……”
周煜林難忍哽咽,手握成拳頭,放在自己的心口處,重重捶打了兩下:
“我請問呢,我到底是他的仇人,還是愛人?生病難道就能讓一個人,這么惡劣嗎?就是他這么對我的理由嗎?”
病不背這個鍋。
周煜林:“我做錯了什么……就活該承受這些嗎??!滿腔的愛意,我對他毫不保留,從來沒吝嗇過,哪怕被他傷害,我也念在十年的感情,給過他很多次機會,我問心無愧!”
他突然哂笑了下:“更何況,更何況這十年都他媽是假的。是他為了利用我,演出來的愛和深情。耍了我十年,是不是很好玩兒?”
說到最后,周煜林咽了下喉嚨,拼命壓抑嘶吼著要沖出來的情緒。
但他的手,還是發著抖。
沉默半晌后,用一種極致的平靜語氣說:
“病了就滾一邊兒病去,別再來沾我。”
靳修臣親耳聽著自己的惡劣事跡,恨不得給當初那個自己一刀。
他心臟疼得只能弓著身子,把臉埋在手心里,不斷地輕聲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林敬也被這些事沖擊到了。
他一直給靳修臣做心理治療,這些事在走流程的過程中,他早就知道了。
但第一次從被害人嘴里,聽到完整的、帶有細節的部分,這種震撼還是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突然意識到,其實感情里,不用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故事。
那些不起眼的細節,才是最傷人的,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才是最讓人心死的。
林敬長長地嘆了聲,突然朝著周煜林鄭重地鞠了一躬:“我為我剛才說的話,跟你道歉。對不起!
周煜林沒理會他,把臉側到一邊,胸膛仍然起伏著:“不需要,帶他走,我不想看見他!
林敬:“好。”
他一只手推著靳修臣的背,突然回頭,欲言又止:“有件事,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周木木,確實是你的孩子!
周煜林呼吸頓時屏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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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第 63 章
◎你就是一根劣質繩◎
出了小區, 上了車后,林敬才問:“你為什么要揍那個男人!
靳修臣腦子里,周煜林那些話還像幽靈一樣纏著他, 讓他得不到解脫。
很久, 才緩緩地,機械地吐字:“我看見他對木木下手……”
林敬蹙眉, 認真地分析:“是又出現了幻覺嗎!
靳修臣愣了下,手指倔強地掐著指關節:“不……肯定不是……我看見他掐木木脖子了!
“昨天在超市跟著他們時,我也看見他對木木不好。我忍了他很久了。”
這幾天, 靳修臣一直都暗地里偷偷跟著周煜林的。
周泰一家子的事兒, 還有周煜林拆遷房的事兒, 都是靳修臣私下里處理的。
林敬嘆了聲,頭疼地扶額, 看樣子是病癥加重了。
他理智又耐心地給自己的病人剖析:“如果不是幻覺,周煜林為什么不阻止呢?你的愛人難道在你眼里,是那種會看著別人欺負一個一歲小孩兒的人嗎?”
靳修臣死魚般的眼珠子, 終于動了兩下。
他望向車窗外,緩慢又平靜地說:“林醫生,我是不是快瘋了,快從抑郁癥變成精神病人了!
林敬:“不會。抑郁是心理疾病,不是精神疾病, 你只是出現了幻覺!
他沉思片刻:“我想, 應該是,你接受不了周煜林跟明黎親近,潛意識對明黎產生了很大敵意, 但你又沒有理由, 也沒有身份和立場, 去阻止明黎靠近周煜林!
“所以你的大腦,欺騙性地編造了一些,對明黎不利的東西,讓你能名正言順地肯定他是個壞人……”
然后就能借此,讓周煜林遠離他。
人的大腦很神奇,會自己進行邏輯自洽。
很多時候病人察覺不到這是幻覺,就是因為大腦偽造出來的場景,一定程度上,是符合現實的,并且是順著病人心里所期盼的。
靳修臣始終望著窗外,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話聽進去,只是他的側臉,滄桑,疲憊,年紀輕輕,鬢角的一撮白發卻那么扎眼。
林敬看了眼他染血的內襯,轉移話題:“你的傷口需要處理,我們先去醫院吧。”
他正要系上安全帶,突然手機響了,林敬接了電話,語氣越來越急促,最后他嘖了聲嘴,扭頭對靳修臣說:
“我有點私事兒得去處理,你不要自己開車,張凱過年還沒回來,我給你叫個代駕,你跟木木在車上等一會兒!
靳修臣沒說話,但很輕地點了下頭。
林敬這才放心下車。
車內只剩下靳修臣和周木木兩個人了。
但安靜的氣氛,只持續了一會兒,很快,周木木哭了起來。
靳修臣被孩子的哭聲,喚回了一點精神,抱著他輕拍:“不哭了寶貝,怎么了?”
周木木仰著小臉,哭得哇哇作響:“帕帕!要帕帕!”
靳修臣一怔,洶涌的酸澀感,從心頭滋啦地往外冒,像是吃了一整顆沒熟的檸檬,酸到心臟被針扎似的發疼。
他一只手托住周木木的頭,又低頭把自己的臉,貼在周木木的小臉上,每個字都滾刀般艱難:“我也想他……我也想要他……怎么辦……”
周木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只是哭鬧得更厲害了。
孩子跟周煜林相處了好幾天,這幾天里,兩人吃睡都在一起,周木木已經對周煜林,產生了一種依賴。
這種依賴,在被迫離開周煜林后,讓他產生了難受的戒斷反應。
周木木掙扎著,越哭越大聲。
等靳修臣從絕望又無力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時,才發現,孩子哭得要斷氣了,小臉都漲得通紅,越哭越喘,像是壞掉的風箱。
靳修臣瞬間慌了,拍著他的背:“寶貝怎么了?喘氣,快喘氣!
周木木還在哭,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四肢也變得僵直。
靳修臣手足無措,一把打開車門:“我帶你去見爸爸,我們去見爸爸好不好,別哭了,求你了。”
周木木似乎聽懂了,雖然還是喘氣急促,但哭聲停頓了一瞬,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靳修臣見有效果,露出一個又哭又笑的瘋癲表情,珍惜又后怕地把孩子抱在懷里親了親:“好,我們這就去見爸爸,這就去。別嚇我,求你了……”
靳修臣抱著周木木,在雪地里跑得飛快。
下腹的傷口被撕扯得更大了,白色的毛衣被血浸染了很大一片,他卻似乎感知不到疼痛。
—
周煜林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地面,不說話,也沒什么情緒。
明黎想安慰他,但又覺得,此刻周煜林更想要的是獨處。
于是只坐在一旁無聲地陪伴他。
過了很久后,敲門聲突然響了,明黎飛快起身,想去開門,周煜林卻攔住他,淡淡道:“我去吧!
明黎看向他的眼神很擔憂。
周煜林只以為是工作人員來了,沒多想,直接就打開了門。
等看見門口的一大一小時,周煜林眼里的攻擊性瞬間展露,像是一只領地受到侵犯的貓,利爪都明晃晃地亮了出來。
周煜林:“你還來干什么!
靳修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木木,木木離不開你,想見你……他一直哭,我沒有辦法了……”
說話時,周木木就朝周煜林伸出了手,想撲進他懷里。
但周煜林冷眼看著,后退了兩步,同他們保持距離。
周木木愣了下,歪著頭看著周煜林,似乎不理解,上午還對自己那么疼愛的爸爸,為什么下午就不疼他了。
他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失落地縮回了自己短短的小胳膊。
靳修臣看著,心一揪一揪的疼,輕聲又艱澀地出聲:“林醫生的話,你也不信嗎,木木真的是你的孩子!
周煜林眼里波瀾不起:“誰知道他是不是受你的指使,還編出男人生子這么離譜的事兒,別太搞笑!
“我問你,你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你做人做事,有下限嗎?”
靳修臣心上被狠狠扎了一刀,他的指關節用力到泛白,幾乎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一句:“我有證據,我們可以現在就去做親子鑒定。”
兩人間安靜了片刻,周煜林似乎陷入了思考。
靳修臣以為他動搖了,眼里亮起一絲微光:“只要做了親子鑒定,就能確認,林林,我們去做好不好。”
周煜林淺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剛才只是在想,醫院是否能被收買,親子鑒定的真假性,可不可靠!
一瞬間,靳修臣耳朵轟鳴了一陣,他嘴唇顫抖著,悲傷又無力地看著周煜林,說不出話來。
他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無論他拿出什么證據,去證明周木木跟周煜林的親子關系,周煜林都不會相信。
在兩人心有芥蒂,沒有信任可言時,一切解釋和證據,都是徒勞。
周煜林輕描淡寫:“原來這就是你弄出個孩子的目的。就為了用他綁定我,困住我?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他轉身回屋,背對著靳修臣:“哪怕男人真的能生子,哪怕這個孩子,真的是我的,我也不接受!
就算是在婚姻里,是否要孩子,都需要夫妻雙方共同決定,因為孩子意味著責任,都確認要孩子,那兩人就要共同承擔養育孩子的責任。
但周煜林起初對周木木的存在,毫不知情,忽然就冒出來一個孩子,要他承擔責任,對方還明顯是帶著道德綁架的目的。
休想。
門關上了
靳修臣望著這扇隔開他和周煜林的大門,只是望著,整個人好像被抽走了靈魂。
周木木又開始哭起來,哭著喊爸爸。
然后再次哭到,呼吸性堿中毒,喘不上氣地抽著胸膛。
靳修臣心疼地抱緊他,對著門內的人,紅著眼乞求道:“林林,你看看他好不好……看看我們的孩子……”
他的嗓音都酸澀到顫抖:“疼疼他吧……求你。你怎么對我都可以,求求你疼疼他……”
門內,周煜林站在門邊,低著頭。
周木木撕心裂肺的哭聲,利爪般撕裂著他的神經,讓他心臟微微發疼。
周煜林不是木人,這幾天的相處,他是真的開始喜歡周木木了。
但現在,他倔強地不想承認。
不管他以任何方式對靳修臣妥協,那他都對不起過去自己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委屈,還有犯的那些賤。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對著門外的人說:“只有不結實的繩子才會斷掉,如果我買回來的繩子,它從一個地方斷了,我就知道,它是一根劣質繩!
“就算我把它斷開的地方,打上結接好繼續用,下次它還會從另一個地方斷。所以我選擇,直接扔掉它!
靳修臣聽完這番話,明白了他想表達什么,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周煜林:“你就是一根劣質繩,天生劣種。我不會再次蠢到,把一根斷過的劣質繩撿回來,每天惶惶不安地守著它,擔憂它下次再從哪里斷!
“所以,無論你怎樣,我絕不回頭。你明白了嗎?”
靳修臣已經快呼吸不了,五感都變得麻木。
他只隱約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難聽的嘶啞聲:“明白……對不起。”
—
周煜林一轉身,見明黎正望著他,那些翻涌起來的情緒,頓時被按了暫停鍵。
一種名為難堪的感覺,瞬間席卷了他的心臟。
在周煜林還不知道怎么開口前,明黎朝他走了過來。
然后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
這個擁抱,不含任何曖昧的雜質,只是出于一種心疼。
周煜林睫毛微顫,垂下眼盯著地面。
明黎雙手輕拍著他的背,輕聲說:“辛苦了?恳粫䞍喊,別撐著!
他以為周煜林會忍不住哭,起碼也會委屈地發泄一下。
但周煜林只是低下頭,安靜地把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一言不發。
明黎:“你可以罵他詛咒他,可以砸東西發泄,也可以揍我出氣!
周煜林搖搖頭:“發脾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一個連自己情緒都控制不住,給別人帶去麻煩的人,是還沒長大的巨嬰!
明黎抬手輕輕撫摸他的軟發,這個人怎么這么讓人心疼呢:“我不是別人,別怕麻煩我。親近的人,就是用來麻煩的,就是用來分擔你的負面情緒的!
周煜林又搖搖頭:“親近的人,應該更加珍惜疼愛,而不是把自己不好的情緒,都發泄到他們身上!
明黎愣了下,很輕地笑了笑:“是。你說話總是很有道理。”
原來這就是,周煜林情緒那么穩定的原因。
因為不想傷害任何人,因為珍惜身邊的人,所以他即便有負面情緒,也只是一個人安靜地躲在角落,悄悄把傷口舔舐好。
這個人怎么又好,又讓人心疼。
過了會兒,周煜林推開他,進了衛生間,把門關上,很久都沒出來。
明黎也不問,不催,只在衛生間外,靠著墻面安靜地陪著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煜林再從衛生間出來時,整個人已經完全平復。
他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強大到讓明黎驚嘆。
明黎:“好了嗎?”
周煜林淺笑:“師哥,別擔心,我不是傷心,我只是心里有點亂。”
他不可能到如今,還會為那個人渣難過,那他這一年,豈不是白活了,半點沒長進?
兩人準備從老房子里離開時,周煜林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他看了眼,猶豫著接了。
林敬:“喂?!靳修臣出車禍了,馬上要動手術,需要你作為監護人簽字!”
【作者有話說】
風水輪流轉
小小提一嘴,臣子和林林,簽訂了意向監護協議書,他們互相是對方的監護人,當年離婚后走得急,忘了去取消哈。這里只有林林能幫他簽字,因為他媽晉婉是精神病人,他哥靳修竹就更不用說了哈
64 第 64 章
◎原來他絕情起來能把人傷死◎
半個小時前
靳修臣從周煜林的老房子門口離開, 孩子哭得太厲害了,根本哄不住,他需要帶周木木去看醫生。
路上, 靳修臣抖著手掌控方向盤, 腦子里很多聲音在凄厲地尖叫,嘲諷, 逼著他發瘋。
周煜林冷淡的嗓音間雜在其中,不大,卻那么清晰, 每一句話, 都像是咬在他心尖上的一條毒蛇, 讓他的心臟一抽一抽的疼痛。
身旁,周木木的哭聲也如洪水般源源不止, 撕裂著他的神經。
靳修臣終于忍不住爆發了,他狠狠捶打著方向盤,嘶吼道:“別吵了!”
“要我怎樣!到底要我怎樣!我他媽去死行不行!我這種人……”
他眼眶通紅, 艱澀地哽咽,抓著方向盤的手用力到骨節泛白:“我這種人……死了就好了。”
死了大家都痛快了。
死了,就不用再悔恨過去,不用再承受失去周煜林的痛苦,不用再去想他為什么是個爛人, 不用再焦頭爛額地考慮孩子要怎么辦。
他死了, 周煜林也會松一口氣,不用擔心哪天他這個瘋子哪天又冒出來,攪亂自己的生活。
靳修臣的眼神, 逐漸變成了死氣的木然, 像是被烈火燎過的荒原, 毫無生機。
周木木還在哭,但他已經聽不見了。
他腦子里回響著周煜林說過的話。
“你就是一根劣質繩,天生劣種……”
“……一個爛人!
“無論你怎樣,我絕不回頭……”
什么都抓不住。
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會有一點用。
他永遠失去了。
他被永遠拋棄了。
這輩子,他有得到過什么好東西嗎。
從小被傭人虐待,性格扭曲,爹不疼娘不愛,十來歲就獨自在這個亂糟糟的世界里,掙扎生存,養活自己,他拼命地往上走,拼命地活著。
好不容易有了周煜林,原本他是該按照書里寫的,被周煜林救贖,過上幸福的日子的,但他偏偏看了那個日記本,他偏偏是那么一個陰暗,又劣根性的人……
本該得到的救贖也沒有了,本該擁有的幸福變成了煎熬。
他這一生,到了如今,到底還剩下什么?
愛情,親情,友情,哪怕一樣,哪怕一丁點。
母親晉婉厭惡怨憎他,恨不得殺死他,十幾年的兄弟陸序,一夕之間背叛……
愛人也在被他傷害后,棄他而去,犯錯的懲罰是,讓他永失所愛。
這悲慘又毫無意義的一生。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明媚,路上的雪也化了不少,大家都在說,今年的雪格外大,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一個豐收的好年。
所有人都能看到美好的未來。
但靳修臣看不到。
于是他緩緩地閉上了眼……
他想象著,多年前,他撲進周煜林懷里的那種感受,那么溫暖,踏實,那種擁有了全世界的喜悅。
然后微笑著,松開了握著方向盤的手。
車子在一段平緩的馳行后,朝著路邊的一堵墻撞了過去。
在巨大的碰撞聲響起前,靳修臣的耳朵恢復了聽覺。
首先聽到的,是由遠及近,逐漸清晰的孩子的哭聲,胳膊似乎被抱住了。
靳修臣愣了下,低頭就瞧見,周木木仰著一張哭紅了的小臉,緊緊地抱著他的胳膊,張著嘴哭得那么可憐。
那一瞬,靳修臣的心臟揪疼得厲害。
不對,他還有孩子。
他如今有木木了。
靳修臣后悔了。
但已經來不及了。
在車子撞上墻面的那一刻,靳修臣只能猛地俯身,把孩子護在了懷里。
車禍發生了。
但因為車子的行駛速度并不快,再加上靳修臣及時做出反應,周木木被保護得很好,沒有受傷。
只是靳修臣傷勢比較嚴重,肋骨骨折,斷裂的骨頭插進了肺里,痛到不能呼吸。
他扭曲地倒在駕駛座上,眼睛被額頭上流下的血液糊住,只能艱難地伸手,抹了把臉。
很奇怪,這種情況下,他竟然平靜到不可思議。
有條理地拿出手機,用快捷鍵撥通了緊急聯系人的電話。
但等電話撥出后,靳修臣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號碼,又怔住了,眼睛變得酸澀。
那是周煜林的號碼。
這么多年了,緊急聯系人的號碼,他都沒換過。
心里隱秘地長出了一點期待,連帶著,讓心跳都快了兩分。
但很快,電話里傳來的‘無法接通’,又讓他的心臟狠狠墜落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結果。
靳修臣卻比想象中更加難過。
他想起離婚前,周煜林有次動手術,躺在手術臺上,也是這樣給他打電話。
但他那時,只想著懲罰周煜林,磨一磨他的傲氣,于是他掛了一個又一個的電話。
靳修臣喉結艱澀地滾動,自虐般繼續撥號。
一遍遍撥打著那個不可能接通的電話。
身體好疼,肺部疼到輕輕呼吸,都宛如被刀刮一般,帶著辛辣的刺疼,疼到滿頭的冷汗,手指尖都變得麻木。
快疼昏過去了,大腦變得餛飩,視線也逐漸不太清晰。
當初周煜林闌尾炎躺在手術臺上時,會比他現在更疼嗎?
比他現在更孤獨、絕望,和無助嗎?
那時周煜林聽著一遍遍被愛人掛斷的電話,也像他現在這樣心碎嗎?
一次,兩次……十次,到十六次撥號后,靳修臣自虐般的行為,終于停下了。
是了,他當時,差不多掛了周煜林這么多次電話。
靳修臣終于肯切出界面,換著撥通了林敬的號碼。
一分鐘內,冷靜理智地交代清楚了事件和地點。
電話掛斷。
在最后失去意識前,靳修臣眼皮無力地閉上,輕聲說:“還給你……我有還清一點嗎……”
—
聽到林敬的話,周煜林輕緩眨眼。
他倒是都忘了,他跟靳修臣雖然離婚了,但曾經簽的意向監護協議書還在生效。
靳修臣的親人,就晉婉和靳修竹兩人,晉婉有精神病,一直被關著,而靳修竹在國外。
是啊,只剩下他有權利了。
林敬嗓門大了些:“說話!快來!我把地址短信發你手機上!”
周煜林卻只是說:“他人昏迷了嗎,快死了嗎!
林敬卡殼一瞬,低頭看了眼因為劇痛而臉色慘白,那么期望又眼巴巴地看著他的男人:“沒有!
周煜林又說:“他的手斷了嗎,還在嗎!
林敬:“……嗯。還在。”
受傷的是胸膛,斷了的肋骨插進了肺里,需要馬上動手術。
周煜林點點頭:“那他為什么不自己簽!
“我當初疼到昏死,躺在手術臺上時,都是自己簽的!
林敬啞然了。
而躺在旁邊的靳修臣,眼里的光,含著劇烈的痛苦顫動幾下后,終于破碎了。
然后一點點熄滅,直到最終,徹底歸于絕望的死寂。
他其實早知道答案,但還是抱著那么一丁點希冀。
他明白,他就是拿捏準了周煜林溫柔善良的本性,所以在林敬給周煜林打電話時,想看看,如果天平的一頭是他的命,周煜林會不會有一點心軟。
結果輸得,一敗涂地。
原來這個人,這個一貫溫柔心軟的人,曾經哪怕被他傷害,也會一次次給他機會的人
絕情起來能把人傷死,傷到心肝脾肺都捅爛。
靳修臣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細縫里滾落出來,沒入碎發間。
他啞著嗓子:“林敬,掛了吧,不要打擾他。”
“幫我……跟他說句對不起!
靳修臣的聲音很微弱,但周煜林聽得很清楚。
他沒什么反應,只是在電話掛斷后,把手機收了起來,然后繼續往前走。
明黎跟在他身后,也一言不發。
走出一段路后,周煜林忽然問了句:“師哥,你覺得我絕情嗎!
明黎靜默片刻,一只手拍拍他的背:“你不是絕情的性子,甚至溫柔到有點優柔寡斷。”
“過去在他那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因為在靳修臣身上,耗盡了自己所有的耐心,所有的溫柔,再也沒有溫柔可以給他,能拿出來的,就只剩下一地的冷漠了。
聽到這話,周煜林怔了下,眼眶緩緩發紅。
明黎:“不要懷疑自己。你很好。”
周煜林:“嗯……我只是,只是確認下。”
后來一段時間,周煜林過上了比較平靜的日子。
這個年已經過完,馬上又要開學了。
在開學前,還有兩件事讓周煜林比較在意。
一件,是明黎之前邀請他,去參加家族宴會的事兒,就在這兩天了。
另一件,是凌數帶著靳修竹出國治病,快要回來了。
凌數再次約他出來談談:上回你讓我先別說,讓你過個好年,所以你這個年,過得好嗎
周煜林:還行
如果忽視靳修臣的出現的話。
凌數:那你現在愿意聽我說說,關于靳修臣的事兒了嗎
周煜林:等你回來再說吧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聽,這還是看在凌數的面子上。
過去的事情不提,就這一年多,凌數確實把靳修竹照顧得很好。
有時視頻通話時,周煜林能看見靳修竹肉眼可見地,變得有生機,心情似乎也不錯,臉上總帶著笑。
要是靳修竹跟著他,不光治不好腿,周煜林也沒把握能在兼顧學業的情況下,把人照顧好。
總體來說,周煜林還是感謝凌數的。
凌數:好,那回國見
凌數:你做好心理準備,我要跟你談的事兒,可能會再次顛覆你的認知
周煜林表情很淡,還有什么,比一個醫生跟他說,靳修臣生下了他的孩子這種事,更加顛覆認知的。
感覺好像不管什么事,沾上靳修臣這個人,都會變得魔幻,變得瘋癲,但又很奇怪地合理。
周煜林沒再管這件事。
又過兩天,到了明黎邀請他參加家族宴會的日子。
周煜林按照宴會的標準,穿上了一身白色的西裝。
這套西裝,還是明黎給他挑的。
出門前,韓美美和金銳成看見他這副打扮,都非常滿意地豎起了大拇指:“帥,帥炸天!今天你就是最靚的仔!
周煜林只當他們調侃自己,笑了笑:“夸張!
出了門,明黎早早就在車旁等著他了。
看見他這一身,男人眸子很分明地亮了,隨后瞇起眼,帶著笑意評價道:“像個王子!
語氣都是不自覺的溫柔。
周煜林被他直白的目光,打量到有幾分不好意思:“你也不錯!
上車后,明黎一邊開車,一邊給他說了點事兒:“等會到了后,你跟著我就好。”
“別人要是同你打招呼,你愿意回就點個頭,不想回也可以不回。”
周煜林認真道:“不回不太禮貌。”
明黎輕笑:“在我這里,你什么禮貌、禮節,都可以不遵守,我會幫你擋下一切。你只需要舒舒服服地做自己!
他就是從小被家族的規矩束縛著,他清楚那種被規訓的壓抑感覺,所以不想讓周煜林感受半分。
周煜林沉默了。
明黎對他太好了,好到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但又無法回應這個人的感情,所以他選擇了最不傷人的沉默。
車子很快到了目的地。
明黎先下了車,很紳士地幫他拉開車門:“這位先生,今天我為您服務!
周煜林淺笑:“那謝謝你哦!
明黎挑眉:“我的榮幸!
兩人并排著進了大廳,很多人,多到周煜林看不過來,還有點憋氣的胸悶。
他并不適應這種場合,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明黎身后。
確實有很些人主動朝他打招呼,都是看在明黎的份兒上,想跟明黎搭上橋的。
起初周煜林還禮貌點頭,后來就有點累了。
明黎一直在旁邊觀察著他,在他露出疲憊的一瞬,就發現了,輕笑道:“我就說你會累吧!
他朝周煜林wink一下:“你去找個地方坐會兒。等會兒我來找你,帶你去見一個人……希望你別被嚇到。”
周煜林點頭,走向了一個人少的角落。
沙發上,一個看著很洋氣的男人,抬頭打量他一番,忽然說:“你是,周煜林吧?”
周煜林已經坐下,跟他坐得很近,不搭話就不太禮貌了,于是點頭:“我是!
那人笑了:“嘿,真巧啊,你不記得我了吧?我是溫浩!”
“就那個,小時候想跟靳修竹玩兒,經常繞著你跟靳修竹打轉,靳修臣卻嫌棄我長得胖,丑拒的那個。”
一個胖胖的,胖到臉都有點方的小男孩形象,浮現在了周煜林的腦子里,他睜大了眼:“想起來了。你變化……有點大!
溫浩笑笑,臭屁道:“可不是嘛,我現在減肥成功,可帥了,在國外留學,一堆人追。”
周煜林:“是很成功!
溫浩一抹自己頭發:“那是,對了靳修竹怎么樣了,我在國外消息不太靈通,就聽說他家好像換人掌權了!
周煜林:“嗯!
溫浩:“換了他弟弟是不,就那個,從小就可陰暗的一小孩兒,大家都怕他,都不跟他玩兒!
還是聊到了那個人身上,周煜林淡淡道:“嗯!
溫浩若有所思:“他現在還纏著你不?”
周煜林頓了下。
溫浩湊近了他一點:“你都不知道吧,他小時候,跟個變態一樣,一直鬼一樣偷偷纏著你……”
“被我抓住好多回,我說要去告他,他還揍我……以前,那真是哪兒有你,哪兒就有他,也不知道他想干嘛。”
周煜林越聽,眉頭皺得越深,不太理解。
溫浩還在說:“我起初還以為,他只是心血來潮,誰想,這小子從幾歲開始,對你一纏,就是十多年……”
周煜林感覺耳朵嗡了下,腦子好像被什么卡住的老舊機器,怎么也轉不動:“什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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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第 65 章
◎你跟他在一起了嗎◎
周煜林:“你說他——”
話音還沒落, 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周煜林的話被打斷,下意識回頭,就對上明黎一雙笑瞇瞇的眸子:“我好了, 走吧。”
周煜林猶豫了下, 看了眼溫浩,最終選擇站起身跟明黎走。
不是他心里沒有疑惑, 而是他對靳修臣這個人,已經心力交瘁,很難再有探知欲。
剛才的時機很好, 周煜林確實被溫浩勾起了一點什么。
就像一根快要燃燒殆盡的蠟燭, 被偶然的火星子點燃了下。
但火光還沒來得及燒得足夠大, 一陣風吹來,瞬間又滅了。
然后就再也沒有, 點燃自己的力氣。
走出幾步,溫浩卻忽然追上來:“誒,好歹咱也算是從小認識, 半個青梅竹馬,加個微信唄,今天還沒聊完,咱回頭接著聊!
周煜林沒有拒絕的理由:“好!
明黎站在旁邊,看著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 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紳士的笑。
等周煜林收起手機, 他才問:“好了嗎。”
周煜林:“好了。走吧師哥!
兩人并排走出幾步,明黎看著前方,漫不經心地說:“你有好多青梅竹馬!
語氣帶酸。
周煜林:“小時候家境還不錯, 父母也是做生意的, 幾家大人認識, 經常串門,再加上小學、初中和高中,都上的同一所學校,還都讀的理科,很難不熟!
明黎挑眉,這人是一點沒聽出他話外的意思,他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些:“我真后悔。”
周煜林:“?”
明黎毫不掩飾自己的惋惜,攤攤手:“我小時候為什么要去國外,跟著外公外婆住,如果我留在國內,那現在,我們也是青梅竹馬!
周煜林笑了下:“現在這樣不好嗎,溫浩他們,也只算半個熟人,但師哥是實打實的熟人!
明黎:“還行。但青梅竹馬的名頭好聽,”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周煜林一眼:“而且,我要的不是青梅竹馬,而是近水樓臺!
愛情里的時機很重要,先來的人就是占優勢,比如靳修臣。
就算如今周煜林對靳修臣心里怨恨,但起碼,他留給周煜林的感覺,是深刻的,是任何人都絕對無法替代的。
恨也好,愛也好,明黎就想要這份獨特。
明黎看了眼身旁的人,周煜林只是很淺地笑了下,沒什么表示。
他心里無奈地嘆了口氣。
打出去的球,對方怎么都不接,有點失落呢。
周煜林:“師哥要帶我,去見誰?”
明黎:“我爺爺!
周煜林:“??!!”
他臉上少有地顯露出了焦急的神情:“你不早說!
明黎笑著揉了下他的頭:“沒什么好說的,你只要往他跟前一站,讓他看一看你,你的任務就完成了!
周煜林:“但是,見長輩,沒帶禮物總是不好的!
明黎拍拍他肩:“放松點,你想,他雖然是我長輩,但對你來說,他就只是個第一次見面的老頭子,陌生到在街上遇見,都不用理會的那種老頭子!
周煜林:“……”
話是這個話,他還是有些緊張。
但兩人已經走到了一扇門前了。
明黎一只手放在門上:“記住,你就進去給他看一看,他問話你都可以不答,然后我讓你走,你就出去,不要有任何心里壓力!
周煜林越發搞不懂了,到底要做什么。
門被推開,屋里的正上方,坐著一個莊嚴的老人。
聽見腳步聲后,他原本微閉的雙眼,睜開了一只,看見周煜林后,很快又睜開了另一只。
明黎牽著周煜林,站到了老人面前:“爺爺。”
雖然明黎交代,他可以不用出聲,但本著禮貌,周煜林還是問候了一句:“您好!
老人笑了下,沖他點點頭,又看向明黎:“這就是你選的人?”
明黎嗯了聲,神情不像平時那樣,總笑瞇瞇的有種別人學不來的松弛感,但也說不上嚴肅。
真要形容的話,大概,是一種疏離的冷感。
周煜林還是頭一回,在明黎身上,感受到這種氣場。
老人:“他挺好的。但你大伯他們,不會同意的。”
周煜林感覺這爺孫倆,像在打啞謎一樣,讓他聽不懂。
在他還沒搞清楚狀況時,明黎突然扯了下他袖子,溫和道:“你出去等我!
周煜林眼神閃爍,看了老人一眼。
明黎兩眼彎彎,又露出了一貫柔和的笑:“聽話。我很快出來!
周煜林只能嗯一聲,又對老人行了個禮,這才出去,還細心地幫他們把門帶上了。
房間里只剩下兩人。
老人說:“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啊!
明黎神情也溫柔一瞬:“是的。他很好!
老人:“家庭背景呢。”
明黎垂著眼:“他只是個普通人。沒有背景!
老人頓時皺眉:“那肯定是不行的。他過不了你大伯他們那一關!
明黎靜默片刻,忽然雙膝跪下,朝著上方磕了個頭。
額頭抵著地面,沒有抬起來:“爺爺。幫我一次吧!
“憑我的能力,完全沒有必要,用我的婚姻去換明家的前程!
老人嘆了聲:“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就是很貪的啊,你大伯他們,就是想要更多,跟你有沒有能力,沒有關系!
明黎抬起了頭,眼里是倔強:“但您明明之前說過,如果我有喜歡的人,把他帶到你面前來,就做主幫我擋下大伯他們!
“爺爺,您要食言嗎!
老人沉默了很久:“我以為,你眼光那么高,看上的起碼也是圈子里更有頭有臉的人……”
誰想,去哪兒領回來個連背景都沒有的人。
明黎:“但愛情,跟權勢和財產無關。我就是喜歡他!
老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孩子,不喜歡你吧。我能看出來,他對你客客氣氣的,只有尊敬,眼里沒有那種感情。”
明黎所有話,頓時卡在了嗓子里。
他頭一回,被周煜林不喜歡他這件事刺痛到,有些難過地垂下頭。
老人重重拍了下椅子的扶手:“把頭抬起來。明家的孩子,誰都配得上!
“不要因為別人不喜歡你,你就覺得是自己不好!
明黎輕吸一口氣,又磕了一個頭,從地上爬起:“爺爺,現在下定論還太早。我會再努力一下!
話到最后一句,他的嗓音變得飄忽的輕。
其實明黎心里有數,他喜歡周煜林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而是快兩年了。
在周煜林還沒入學的時候,在愛爾蘭的那場旅行中,他就丟了自己的心。
一年零九個月,明黎悉心耐性地呵護,就像在往一片干裂的土地上澆水,但不論他傾倒了多少水,這片土地,都沒有因為他產生一丁點變化。
這是一片,注定無法開出屬于他的花的土地。
但放棄又怎么甘心。
老人朝他揮揮手:“算了,你去吧。你大伯他們只是有那個意思,還沒給你定下誰,我再拖一拖!
畢竟他老了,就是個老東西而已,早就退居幕后,家族的實權,不在他手里,誰會那么容易聽他的話啊。
沒把他連人帶椅子,從家里扔出去自生自滅,都算是這群狗崽子有良心了。
大家族,就是這么黑暗,齷齪不堪。
明黎不再說話,沉默著往外走。
打開門,對上周煜林那雙溫潤平和的眸子,一瞬間,他的心臟又變得柔軟。
明黎輕聲:“等久了吧。”
周煜林搖搖頭:“還好。”
兩人并排著往外走,周煜林問:“師哥,能告訴我剛剛怎么回事嗎,我想知道!
明黎想了想:“好,或許后面還用得著你幫忙,我講給你聽!
于是明黎,把他大伯想逼他聯姻的事兒,以及他跟爺爺之間的談話,都跟周煜林說了。
但只是避重就輕,更多說的一些家族現狀,關于他認定了周煜林這件事,刻意沒說。
明黎不想讓周煜林有心理壓力。
周煜林聽完,微微蹙眉:“那你怎么辦!
到現在,他才理解,為什么韓美美經常說,明黎沒有自由,是個可憐蟲這種話。
明黎朝他笑:“別擔心。我把你帶給爺爺看,就是想騙騙他,騙他我對你愛到不可自拔,這輩子非你不可,撒潑讓他幫我擋一擋家族中的其他長輩!
周煜林:“你對我……”
明黎挑著眉梢,兩眼彎彎,逼近他幾分:“怎么,擔心我真愛上你?”
周煜林無言,但神情微局促。
明黎眼里的落寞一閃而過,但很快他又笑著伸手,輕彈了一下周煜林的額頭:
“別自戀啦。明家的孩子,誰都配得上,多少豪門貴子等著我挑呢。你比他們還差一丟丟!
“我就是有那么點喜歡你。只是喜歡而已,談不上特別深沉厚重的愛,你把心放肚子里,別給自己找壓力。”
周煜林確實松了口氣,淺笑:“好。但如果師哥要我幫忙,比如在你家長輩面前裝情侶,記得跟我說,我不會推脫!
明黎靜默片刻,望著他的側臉,眸色變得復雜:“只能裝情侶嗎!
周煜林停住腳,回頭看他。
卻望進了男人眼里,洶涌深切的渴望中,宛如一池深潭。
這一瞬,周煜林心口燙了下,他眸子飛快地閃躲開。
明黎忽然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胳膊,將他拉入了走廊深處。
昏暗的光線下,明黎將他抵在墻邊,一只手捏著周煜林的下巴,輕聲呢喃:“我們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不甘心啊。
周煜林喉結微動,不看他。
沉默是最體面的回答,但也最傷人。
明黎咬緊牙,又松開:“說話。讓我死心!
周煜林無奈地嘆氣,扯扯他袖子:“師哥……別這樣。”
話挑明了,他們之間,往后就只剩下尷尬了。
他不想跟明黎走到那一步。
明黎眼里稀碎的痛苦閃爍著,他扯了扯嘴角,抬起周煜林的下巴,跟他對視:“你這個人,到底是溫柔呢,還是殘忍呢。”
他緩緩俯下身,視線從周煜林的眼睛,著陸到鼻尖,最后垂落到單薄的唇上。
然后心底那些隱秘的欲望,求而不得的酸澀,快兩年都得不到回應的愛慕,還有深沉的無力感,在這一刻全數爆發了。
周煜林心頭一跳,想要挪開頭。
但明黎很強勢地掰正他的腦袋,那么緩慢又折磨地湊近他。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拳頭已經硬了。
這時他眼角余光卻瞥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人影,正僵硬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注視著他們。
周煜林猛然生出一股,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心虛感。
但同時,又有一種逆反心理,讓他強壓著自己,原本要推開明黎的手,竟沒有抬起來。
本以為一個吻會落下來,身上的人卻突然撤退。
周煜林有幾分茫茫然。
咚的一聲
明黎一拳捶在墻上,力道重得,指關節的皮膚都破了。
他收回手,抹了把臉。
轉身再次面對周煜林時,明黎臉上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抱歉,失態了。”
“我剛才是不是很混賬?下次我再這樣,不要客氣,一拳頭把我打醒!
周煜林卻下意識往剛才,那個人站的地方看去。
人影已經消失。
周煜林:“還好。師哥,以后別再做讓彼此都困擾的事了!
明黎笑容勉強:“對不住。我去上個廁所!
“你……隨意吧。如果還愿意跟我一起走,就在這里等我!
周煜林嗯了聲,等明黎離開后,他想了想,還是獨自走了。
這個氛圍不太對,他們還是分開的好,都冷靜一下。
但剛走出幾步,周煜林的胳膊,就被人從身后拉住了。
他回頭,第一眼看到的,是靳修臣那張憔悴至極的臉,然后視線又定格在了男人鬢角的一撮白發上。
周煜林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思考,只是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靳修臣卻不依不饒,再次拉住他。
周煜林冷眼睨著他:“有事就說。沒事就滾。”
靳修臣眼底布滿了血絲,嗓音沙啞:“你……跟他在一起了嗎!
周煜林:“沒有!
這一瞬,靳修臣有種被從地獄拉回來的感覺,窒息的心口終于能喘口氣了。
他艱難地笑了下:“謝謝……”
如果周煜林真的,真的跟明黎在一起了,那他……就活不下去了。
周煜林淡淡地補上一句:“但以后會不會,就說不定了。畢竟,我怎樣都跟你沒有半點關系。”
靳修臣的心臟,瞬間又被揪緊,他袖子底下的那只手,用力到青筋泛白。
但最終,靳修臣什么話也沒說,只是輕輕地,緩慢地,松開了拉住周煜林的手。
周煜林正要離開,余光卻忽然瞥見,靳修臣脖子上戴著一個熟悉的東西。
是他給周木木做的玉雕長命鎖。
周煜林猛然蹙眉,直接朝他脖子伸出手,抓住了長命鎖,然后猛然一扯。
力道大得,讓靳修臣踉蹌地站不穩,脖子上都被勒出了一條深刻的痕跡。
周煜林默然地拿著長命鎖看了會兒,直接往地上一摔。
剛才看見周煜林跟明黎親密,都尚且能理智,維持住表面鎮定的靳修臣,在這一刻驚慌失措又心碎地喊出了聲:“不要!”
周煜林:“孩子的東西你也搶?要不要臉。給你我嫌糟蹋了東西!
說完他沒有看靳修臣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靳修臣狼狽地蹲下身,看著被摔成三瓣的長命鎖,抖著手,心疼地去撿起來。
把它們那么珍惜地捧在手心里,貼在心口的位置。
有人路過瞧見了這一幕,還好心提醒他說:“碎了的長命鎖不吉利,晦氣得很,扔了吧,撿它干啥!
靳修臣也不說話,只是用力地,小心翼翼地,去把東西拼起來。
不懂。他們都不懂。
這是他如今,能得到的,唯一一件周煜林的東西。
是他的念想。
摸著這塊長命鎖,他就總覺得,這輩子他只要堅持下去,總能等到一個跟周煜林在一起的機會,所以他要好好活著,活長一點,用力地去等。
從大廳出來后,周煜林想離開了。
他把車留給了明黎,自己用打車軟件叫了出租。
在等車的時候,一輛騷包的紅色跑車忽然停在他面前。
溫浩那張熟悉的臉從車窗探出來:“喲,帥哥要搭便車嗎,上來!”
周煜林猶豫著。
溫浩:“別墨跡啊,跟我客氣什么,外面冷死人了,趕緊的!”
周煜林說了聲謝謝,坐上了他的車。
溫浩很自然地找了個話題:“話說,靳修竹去哪兒了?我都回來一個月了,硬是沒見著他人。”
周煜林:“他最近去了國外!
溫浩恍然,說了句難怪,又說:“嘿你知道我剛才在宴會上看見誰了嗎?”
“我看見靳修臣了!我還跟他打招呼了,雖然他沒理我。”
周煜林把臉別向窗外,沒接話。
溫浩:“他現在變化也可大了,看著倒是不像以前那樣陰暗,就是估計日子也不太好過吧!
“年紀輕輕的,頭發都愁白了一撮……人看著也沒生機,跟快死了一樣……”
“誒,你咋不說話?”
周煜林現在只想下車:“沒什么好說的!
溫浩安靜片刻,似乎在思考:“你是不是知道他以前跟蹤你的事兒后,心里對他不舒服?”
周煜林一頓,手指微微蜷緊。
又來了,那種被勾起一點什么的感覺。
他本來很排斥知道有關靳修臣的事兒的,但偏偏排斥中,又帶著一點反骨。
就好像,不信邪一樣,不信自己會被動搖,會被打敗。
仿佛只要他在面對跟靳修臣有關的事時,做到了心如止水,毫不動搖,就能證明什么似的。
所以周煜林這次,偏要選擇逆流而上,跟自己心里的排斥感對著干:“你說他跟蹤我,纏著我十幾年,是怎么回事。”
66 第 66 章
◎他到底圖什么呢◎
溫浩啊了聲:“那時, 咱還在上小學吧,我看見他老是跟著你,跟屁蟲一樣, 但好像又不敢讓你發現, 只敢偷偷摸摸的尾隨……”
“起初還以為,他是看不慣你, 想找機會收拾你呢,我還警告過他,結果被他揍了一頓!
周煜林望著車窗外出神。
小學……他記得那時, 他根本不認識靳修臣。
倒是聽說過靳修竹有個弟弟。
但靳修竹和靳家伯父, 都說那個孩子性格不好, 又惡劣,讓他如果看見靳修臣了, 也不要搭理。
很奇怪的是,從小學,到高中, 那么些年,周煜林都沒見過靳修臣。
直到高中后,有一次他路過學校后面偏僻的小巷,看見一撥人把一個少年圍了。
因為看不慣,就上去管了下閑事, 說自己已經報警了。
到底都是學生, 還是會被‘報警’兩個字嚇到。
等眾人散了,周煜林終于看清了被人群包裹的那個少年。
眉眼是桀驁的,陰暗的, 讓人看著就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那是周煜林第一次跟靳修臣見面。
他救了靳修臣, 但靳修臣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低著頭,捂著傷口,看也沒看他一眼,身子擦著他離開了。
后來周煜林才知道,原來那個被欺負的少年,是靳修竹的弟弟靳修臣。
再后來的十多年里,周煜林都一直以為,靳修臣之所以會在他人生的低谷期出現,拯救他,把他從深淵里拉出來,都是因為那次自己無意中的善意,給了這個人一點溫暖。
直到日記本的事兒后,周煜林又以為,靳修臣是為了按照原書里的劇情線,走到最后成為靳家的掌權者,所以故意接近他,利用他的。
而現在,溫浩嘴里的,卻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
這個視角下,靳修臣似乎更早地對他有所圖謀。
但到底是圖什么,才能讓一個人,有那么大的決心和毅力,把自己隱藏起來,偷偷注視了另一個人十幾年?
周煜林感覺,腦子里原本一些很清晰的事兒,忽然開始變得模糊,讓他仿若站在迷霧中一樣。
很久,周煜林才問:“他跟蹤我干什么。跟了那么多年……他是變態嗎!
溫浩偷瞄周煜林一眼,看他臉色不太好,以為他是要找靳修臣算賬,嘴角抽了下。
天爺,他不會捅婁子了吧。
溫浩咳了聲:“那個,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跟蹤你,可能也沒別的意思,我沒見過他做過對你不好的事兒!
溫浩并不知道周煜林跟靳修臣在一起過,還結了婚的事,畢竟他在國外很多年了,也不太關注國內,消息不通。
所以隨口道:“既然都過去了,就算了吧。你就當沒聽見我今天的話。”
周煜林沒應答,只是說:“我到了,就這個路口把我放下吧,今天謝謝了。”
溫浩:“客氣!
回到自己房間,周煜林把外套脫了,舒舒服服的躺倒在床上。
今天確實有些累了,宴會這種地方,他真的不適應。
就那樣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放空自己。
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想思考。
腦子卻有些不聽使喚,溫浩說的那些話,總是有意無意地冒出來,找存在感。
周煜林有點煩,再加上今天宴會上沒怎么吃東西,他的胃開始隱隱不舒服了,正想蒙頭睡覺,手機響了下。
是張凱的消息。
張凱:我從老家回來了!
周煜林緩緩打字:這個年過得好嗎
張凱:嗐,忙死了,大年初二,我媽就病了
張凱:我忙著跑上跑下,帶她去醫院看病,又在病床前守了半個多月
周煜林:阿姨還好吧
張凱:還行,也不是啥大毛病,就一個小手術
得虧靳修臣給他批長假,還給他預支了幾個月的工資。
聽說靳修臣助理這個位置,上一任助理干了很多年。
難怪能干那么久呢,在對待下屬這方面,靳修臣確實挺有手段,恩威并施,還厚道,比大多數只知道剝削員工的老板強太多。
要換他,他也這輩子都愿意在靳修臣這里干。
張凱:對了,你之前問我那事兒,怎樣了?我老板的孩子……
周煜林:還給他了
張凱:哦哦,你倆……沒咋滴吧?
雖然按照周煜林這個性格,怎么也不可能打起來。
周煜林:還好
張凱忍不住感慨:你倆咋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呢,高中時你倆那么好
張凱:你不知道吧,在你還不認識靳修臣的時候,他就經常托我給你帶吃的,說你性格不擅長社交,讓我多照顧你了
那時候,剛上高中不久,周煜林還沒覺醒小說劇情,他的父母也都還在。
而張凱被班里的刺兒頭王康霸凌,靳修臣路過救了他,從此,張凱就是靳修臣放在周煜林身邊的一張明牌。
周煜林握著手機的手,緩緩收緊。
又是過去
又是他不知道的事
又是他沒看過的視角
溫浩的話也再次響起,這些從未聽過的、新的信息點,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蕩漾的漣漪。
周煜林:你說的,具體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張凱:剛上高一那會兒吧
張凱:因為靳修臣讓我照顧你,我才跟你熟起來的,然后發覺你人其實很不錯,才逐漸跟你成為朋友
周煜林輕吸了一口氣
張凱:怎么了?
周煜林閉了閉眼,等他再睜開眼,整個人又恢復了平靜:沒什么。問問
原本溫浩的話,他還不相信。
他認為,是溫浩誤會了什么。
但現在聽了張凱的回答,挨罵有一點,周煜林能確定了。
靳修臣對他有所預謀的接近,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早,比他覺醒劇情,寫下日記的時間更早……
到底為什么?
那個人圖什么呢?
周煜林深吸了一口氣,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
胃好難受。
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腦子也連帶轉不動了。
他起身去找胃藥,但找出來的卻是一個空瓶子。
沒藥了。
周煜林想了下,還是從床上爬起來,穿好外套出了門。
叫了輛車,直接開到了醫院。
在路上時,周煜林的胃更痛了,痛得他冒冷汗。
按理說,哪怕一頓不吃,也不會疼成這樣。
下了車,周煜林兩只手抱著肚子,腳步虛浮地往醫院里走。
這個點已經是晚上九點,醫院里人已經不多,大廳都空蕩蕩的。
周煜林感覺視線有點模糊,他使勁兒往前邁步,但腳踩下去,卻跟一腳陷進泥潭一樣。
他整個人搖搖欲墜一番后,眼看要直直地墜落在地,一個溫暖的懷抱就接住了他。
周煜林失去意識前,沒看清那人的臉,但感受到了一種很熟悉的氣息。
—
醫院辦公室
林敬穿著一身職業白大褂,手里拿著本子在寫什么:“告訴你多少次了,安眠藥每天只能吃那么點。”
靳修臣很平靜:“睡不著!
林敬:“睡不著也不能再吃了,吃多了要出毛病的,你想死啊。”
靳修臣點頭:“嗯!
林敬嘖了聲:“你想讓木木當孤兒?”
靳修臣不說話了,沉默了會兒補上一句:“他有爸爸!
林敬翻了個白眼,走過去:“把袖子撩起來,我檢查下!
靳修臣照做,手指緩緩撩起衣袖。
于是密密麻麻的傷痕,深的淺的,粗的細的,帶血的,結痂的,都露了出來。
林敬兩眼一黑,心里是崩潰的。
天殺的
他有時候真覺得,醫生上輩子一定是屠夫,殺人太多,這輩子當醫生是來還債的。
想罵一句‘你真他媽是有病’,但他覺得面前這個人會點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林敬:“其他地方還有傷口嗎!
靳修臣:“沒有!
林敬扶了下額頭:“你是我帶過最難治的病人!
作為醫生,他心里清楚,抑郁癥的患者,即便你跟他說,不要傷害自己,要想開,要開心快樂,也根本沒有用。
如果患者能做到,那就不會抑郁了。
靳修臣垂下眼,看著自己兩只胳膊上的疤痕:“就讓我這樣吧。反正,也死不了!
把心里的痛苦,轉移出來,讓□□承受一部分,只有這樣,心里才會好受點。
林敬嘆了聲:“也別悲觀,你最近脾氣比以前好多了,情緒也穩定了!
靳修臣只是撫摸著被他強行修復后,帶著裂痕的長命鎖:“因為,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子!
他仍然像過去那樣,能聽見腦子里那些嘲諷的,尖叫的,讓他痛苦的聲音。
過去靳修臣忍受不了,就會暴戾地發泄出來,大吼,砸東西,都是為了跟那些東西對抗,緩解壓抑。
但如今,與其說他是學會了平靜面對,不如說他學會了冷漠。
冷漠地看著、放任自己受苦。
然后在心里說,哦,原來不過如此,也就這樣了。
不及他失去周煜林那種痛苦的萬一。
林敬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說:“你們談戀愛的,都有點癲,我怎么都理解不了,為什么會有人談個戀愛,就把自己整成這樣!
“更理解不了,你這種要死要活,離了他就活不下去的。”
靳修臣靜靜地看向窗外:“是啊。我也不理解!
“可能我是個腦子不正常的神經病吧。”
像林敬,或者陸序,他們之所以都不會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癲狂,是因為,他們得到過很多東西。
比如親情,友情,比如一個即便普通,但還算幸福的人生。
他們都有愛自己的家人,從小哪怕日子過得苦,但有親人陪伴,給予關愛,還有很多朋友,從來沒孤單過。
這些東西,帶來的幸福感,成為了他們人生和精神內核的支柱,所以即便他們沒有愛情,也不會覺得日子太難熬。
但靳修臣不一樣,他什么都沒有。
從小到大,靳修臣得到過的,唯一的一件好東西,就是周煜林。
他從幾歲就看著、望著周煜林,一直悉心呵護著這朵玫瑰。
他的精神支柱,他的人生內核,就是周煜林。
如果沒有周煜林,靳修臣的人生將毫無意義,他就是會死。
但沒有人理解他,旁人只會覺得他是個神經病。
到現在,靳修臣自己也開始覺得,他或許真的是個神經病。
林敬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別這么說。走吧,我給你拿點藥,木木還在車上等你。”
兩人一起出了辦公室
在路過大廳時,靳修臣突然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腳步下意識停住了,想上前但又很猶豫。
這時,周煜林剛好因為胃疼,昏了過去,眼看人就要栽倒在地,靳修臣瞳孔一縮,猛地上前把人接住了。
—
周煜林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抬了下胳膊,手上正打著吊瓶,于是他又不動了。
躺平望著天花板出神時,一張肉乎乎的小臉突然湊了上來,咧著嘴露出兩個清甜的酒窩朝他喊:“帕帕!”
周煜林一怔,緩緩蹙眉:“你怎么……”
又很快反應過來,周木木在這里,那說明,靳修臣也在。
周煜林扭頭掃視了下屋里,卻沒發現人。
不在?
又把孩子丟了?
周煜林掙扎著,雙手撐著床艱難坐起來。
周木木就在旁邊爬,從床上爬到他身上,最后自己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
周煜林怕他摔下去,把他抱在懷里,輕聲說:“你爸呢。他怎么三番兩次把你丟了,我這次真的要報警了。”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
周煜林一抬頭,就跟站在門口的靳修臣對上了眼。
男人有一瞬的無措,但很快又調整好,平和地走了進來,隨后把一個熱水袋遞給周煜林。
靳修臣:“我去臨時買的,將就用一下。”
周煜林只是看著他。
靳修臣手支在半空一會兒,見他仍然沒有要接的意思,就自顧自地掀開被子,把熱水袋放在周煜林的肚子上。
隨后他拉過凳子,坐下后朝周木木伸出手:“過來。”
周木木小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靳修臣又重復了句:“過來,不可以打擾病人休息。”
周木木委屈地看了眼周煜林,這才從他身上爬了下去,撲進了靳修臣的懷里。
周煜林懷里熱乎乎的小團子沒了,空蕩蕩的,他莫名有點不舒服。
靳修臣:“你睡會兒吧。醫生說還要輸兩瓶液,我守著你!
周煜林淡淡地:“不用。不麻煩你了。”
靳修臣沒說話,但也坐著沒動。
屋里氣氛一時間變得沉寂,然后逐漸壓抑,讓周煜林很不自在。
他也不好趕靳修臣走,畢竟自己剛接受了這人的幫助,翻臉不認人這種事做起來怪膈應的。
靳修臣突然開始抱著周木木逗起來:“上次教你說的,‘對不起’學會了嗎?”
周木木眨巴眼,舌頭好像不聽使喚:“最卜起!
靳修臣:“是,對——不——起。再來!
周木木用力到手腳都在使勁兒:“最不起!
靳修臣:“是,對——”
周木木:“對。”
靳修臣:“連起來,‘對——不——起’!
周木木:“對,卜,起!
靳修臣摸摸他的頭:“寶貝真厲害!
周煜林在旁邊看著,他發現,靳修臣真的變了好多。
以前的靳修臣,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耐心,估計教不了兩句,就會暴躁到摔東西。
或許是因為孩子吧。
人總要變的,就像他如今,不也變得冷漠和果斷了。
這時,周木木的玩具掉地上了。
靳修臣一只手攬著孩子,彎腰去撿。
動作間,他脖頸上帶著的長命鎖很自然地漏了出來。
起初靳修臣還沒察覺,直到發現周煜林的目光,直白地落在他的胸前。
靳修臣心頭一跳,緊張又慌亂地撈起長命鎖,重新塞進了自己的衣服里。
再小心翼翼地去看周煜林。
后者似乎沒什么反應,表情很淡地移開了目光,靳修臣這才松了口氣。
周煜林突然說:“上次宴會,我遇見溫浩了。”
瞬間,靳修臣的心臟又被揪起,他垂著眼,佯裝忙碌地給周木木理衣服:“是嗎。”
周煜林意味不明:“他說小時候,你經常跟蹤我,有這回事嗎!
啪的一聲,靳修臣手里拿著的兒童玩具,猛地掉了。
67 第 67 章
◎我們不是一路人◎
兩秒后, 靳修臣才彎腰把玩具撿起來,語氣平靜:“有什么誤會吧。”
他把玩具用紙巾擦了擦,才給周木木:“我只是在跟著靳修竹, 你同靳修竹每天都黏在一塊兒, 他誤會也很正常!
聽著這人辯解開脫的話,周煜林捕捉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反應:“哦。我還以為, 你小時候就那么變態!
靳修臣狠掐了下手指,慶幸又后怕地垂下眼,呼吸都輕了些。
周煜林收回審視的目光, 也沒出聲了。
剛才只是一個試探。
在看到靳修臣整個人都變得僵硬后, 周煜林就已經得到了答案。
溫浩說的是真的。
但這又能證明什么呢?
只能讓他越發搞不懂靳修臣這個人, 到底為什么要那么做,到底對他抱著什么樣的企圖?
周煜林心里隱隱感覺, 靳修臣似乎還有事瞞著他,他目前看到的、所知的,仍然只是冰山一角。
他們之間的事, 似乎要更復雜一些,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隱情。
但一想到那些用力糾纏的過往,周煜林就心累,再加上身體上的疲憊,他也懶得管這人為什么說謊。
周煜林閉上了眼, 很快便睡著。
等再醒來時, 天已經亮了,吊瓶早就掛完,手臂上的針也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撤掉了。
周煜林環視了下屋內, 空無一人。
靳修臣已經離開。
但床頭旁的桌上, 放著一份早餐粥, 還沒涼,還冒著白色的熱氣。
估計人剛走不久。
周煜林端起粥吃了點,自己去醫院前臺繳費,被告知費用已經有人交過了。
走出醫院后,周煜林心情有點復雜。
這樣平和、不糾纏的靳修臣,他還是第一次見。
挺好,大家都輕松些。
回家后,周煜林剛打開門,就看見正坐在沙發上的明黎。
又想起昨天的事兒,一時有點尷尬。
明黎站起身,遞給他一杯水:“昨晚去哪兒了?我回來也沒找到你!
他嗓音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
周煜林如實說:“胃疼,去醫院掛水了。”
明黎蹙眉:“要緊嗎?怪我。”
周煜林笑了:“關師哥什么事,我胃疼是好多年的老毛病了!
明黎望著他,神色終于松弛些,也笑:“我沒把咱們師門的小驕傲照顧好,當然是我的責任!
“而且我還以為……”
周煜林:“?”
明黎看著他,輕緩地咬字:“還以為我昨天太過分了,把你嚇跑了,你不愿意再見我!
周煜林淺笑:“怎么會。我們的感情,沒有師哥想的那么脆弱!
明黎心里懸了一晚上的石頭,終于落地了:“什么樣的感情?”
周煜林簡簡單單:“師哥跟師弟的感情。好朋友的感情。”
明黎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師哥難過了!
周煜林卻看向他,眼神認真,頭一次正面回應了明黎:“師哥,我們不是一路人!
明黎頓了下:“這就是你拒絕我的理由嗎,你怎么就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周煜林:“我就是知道!
明黎沉默了,見周煜林往里走,他一步一步跟在身后:
“那你是哪一路的,我改道跟你一路。”
周煜林沒忍住笑:“師哥,我沒跟你開玩笑!
他轉過身,面對明黎:“在感情這種事上,我們不是一路人。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所以,我不會明知這是一個坑,還往下跳!
說實話,明黎真的很優秀,各方面都吊打別人的優秀,長相也非常符合周煜林的審美。
性格更別說了,溫柔細膩,情緒穩定,談笑間幽默風趣,卻從來恰到好處地有分寸,好到無可挑剔。
這么一個人,每天在身邊晃悠示好,一般人很難抵抗得住攻勢。
周煜林要不是暫時不想談感情,也許明黎是他最好的一個選擇。
但經歷了昨天的事兒后,他更加明確了,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周煜林不想享受著明黎給他溫柔和好處,還吊著別人,所以思考了一晚上后,他才終于選擇跟明黎剖開談。
明黎少有地皺了眉,沉思片刻:“為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周煜林微怔,緩緩低下頭:“不知道。但我直覺,師哥給不了。”
明黎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子里滿是無奈,他苦笑了下:“你都不知道,還拒絕我?”
語氣里有幾分委屈。
周煜林誠懇:“抱歉。但感情這種事,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明黎拉住他的手,低聲說:“林林,那我等你。等你想清楚,弄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到時候你再拒絕我好嗎?”
周煜林還要說話,卻被明黎打斷:“不然我真的不甘心。”
“被這么一個是是而非的理由拒絕,我會覺得自己很差勁兒!
“所以,為了你師哥的自信心著想,再給我,也再給你自己一些時間,好嗎!
周煜林嘆息:“好吧!
——
回了房間后,周煜林接到了靳修竹的視頻通話。
靳修竹比起以前,更有精神些了,眉梢眼角都是意氣風發:“林林,你看我的腿!”
他站起來,艱難地走了兩步。
周煜林也為他開心:“是治好了嗎?”
靳修竹:“對。但還需要做一段時間的康復治療!
畢竟坐了一年多的輪椅。
雖然有凌數每天幫他按摩,但雙腿肌肉還是無可避免地,變得僵直。
現在就像是老舊生銹的機器,要重新運作一樣,得費些勁兒了。
周煜林:“那你們快回來了吧!
靳修竹笑:“對,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周煜林:“要我去接你嗎?”
靳修竹:“你來也行,如果忙,那你還是先顧著自己的事兒!
周煜林嗯了聲,兩人又閑聊了下國外的風景。
等通話快要結束時,靳修竹的神情忽然變得認真了些,他輕聲說:“林林,我在大腦動手術前,給了你一個筆記本,讓你幫忙保存,還在嗎?”
周煜林怔了下:“在。我一直好好收著的!
靳修竹看著遠方,他已經三十了,并不年輕了,但五官卻散發著一種少年人的朝氣。
不知道是因為被凌數養得好,還是因為只有十九歲記憶的原因。
靳修竹緩緩開口:“這次等我回來,你把本子給我吧!
周煜林:“好。”
當初他們約定的,如果靳修竹不開口問他要那個筆記本,周煜林就幫他一直保存著,也不用提醒他有那么一回事。
周煜林抿唇:“哥,你是想起了什么嗎!
靳修竹慢悠悠地說:“嗯,也該想起了……”
周煜林直覺,靳修竹跟凌數這一年多,應該也發生了很多事。
現在靳修竹開口問他要筆記本,應該是那個本子里寫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周煜林欲言又止。
靳修竹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就是這一年多,陸陸續續記起一些事,但又記得不全?傆X得,我跟他之間,還有更多的隱情!
周煜林手指扣著手機殼:“其實你可以選擇,不去看那些隱情。”
這樣的話,會過得更輕松,更能隨心所欲些。
畢竟靳修竹跟凌數的過去,復雜糾纏;仡^看過去,只會讓自己心累,把自己推向更糾結的境地。
那還不如不知道過往,不知道那些藏起來的隱情,恨也好,愛也好,就憑著當下的想法,自由地活著。
這句話出口后,周煜林微怔了下。
他發現,這些其實是他對自己跟靳修臣之間,現狀的看法。
在面對靳修臣時,他就是這樣做的。
不管過去有多少東西,他都不再看,或者說,不愿意再回看。只管自己堅定地往前走。
可這有什么不好呢??
他確實過得比以前更好,更恣意灑脫,更輕松快活。
有時周煜林會覺得,他這樣的想法有些利己主義,但又覺得,誰活著,不為自己?
難道為別人?腦子有坑吧。
他也可以為別人,前提是,對方值得。
但靳修臣如今,顯然不配。
靳修竹嘆了聲,語氣飄忽:“我知道你的想法,確實這樣目前會過得輕松!
“但……我總不能冤枉了他吧!
周煜林喃喃:“冤枉……”
靳修竹:“是啊。就算現在選擇不去看那些過去,不去看那些隱情,但人這輩子這么長,萬一哪天倒霉的,突然就知道了過去的一些什么……”
“我怕自己接受不了。畢竟冤枉和誤會一個人的滋味,很不好受。人還是要活得問心無愧一些!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心里默念那四個字——問心無愧。
他不怕問心有愧,他能背負得起愧疚。
他更怕在他日子越來越好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什么,打亂他的腳步,給他晴天霹靂。
靳修竹抿唇:“看個人的選擇吧。林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怕,不要瞻前顧后,都不像你了!
周煜林沉默很久,突然說:“哥,你知道小時候靳修臣就認識我的事嗎!
他問出這話,不是因為勇氣,也不是害怕冤枉了靳修臣,問心有愧。
而是覺得,他跟靳修臣之間的關系,已經爛到底了,無藥可救了,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
又接連幾個人都不斷地跟他提過去,向他昭示過去似乎有什么,確實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還有逆反心
于是周煜林索性就借著這個時機,以及突然冒出來的動力,問出了口。
他倒要看看,過去到底有什么。
如果有雷,那剛好早點順手挖了
省得哪天他日子過得好好的,又突然冒出來,把他炸得稀里嘩啦。
靳修竹:“知道。他小時候經常偷偷跟蹤你,還被我抓住過好多次!
周煜林:“……”
全世界都知道他被跟蹤了,就他不知道。
他以前的心,到底有多大啊。
靳修竹:“我之前跟你講過吧,他小時候就是那種,會虐待小動物的壞坯,天生的惡人。”
“我怕他傷害你,讓父親敲打過他,警告他不要接近你。而且就是因為知道他喜歡跟著你,我那時才去哪兒都帶著你,跟你寸步不離。”
“他不敢靠近我,所以只能遠遠地跟著。我又覺得,沒必要讓你擔驚受怕的,就把這事兒沒告訴你。”
周煜林安靜地聽完:“那你知道,他為什么要跟著我嗎。”
靳修竹想了下:“不懂。他性格本來就陰暗,誰能清楚他心里想什么。”
“后來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后,非常地吃驚,所以才極力反對。但我那時怎么勸你,你都不聽……”
看周煜林垂著頭,似乎在沉思,靳修竹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對了,你想知道過去的事兒,你可以問溫浩!
“溫浩跟靳修臣一個班的,每天跟他一起上下學,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畢竟靳修竹比他們都大,上學時年級都不同。
周煜林:“好!
通話掛斷,周煜林盯著屏幕看了會兒,點開了溫浩的微信。
周煜林:過去靳修臣跟我之間的事兒,你知道多少?
周煜林:方便告訴我嗎
溫浩秒回:啊,你不會是要找他算賬吧
周煜林:不會,放心,就是想了解下真相
溫浩松了口氣,開始噼里啪啦地倒話。
溫浩:其實過去吧,他對你蠻好的,自己有點什么好吃的,好玩兒的,都趁著你不在的時候,偷偷塞你書包了
周煜林指尖微動,沒有說話。
難怪他小時候,書包里總莫名其妙冒出一些東西,什么草編的蝴蝶、螞蚱,新奇的糖果,還有最時興的卡片。
他一直以為,是靳修竹想給他驚喜,偷偷塞給他的。
現在想來,靳修竹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就草編蝴蝶,靳修竹那種嬌生慣養的少爺就編不出來。
溫浩:你不知道吧,你其實小時候,是那種很討厭,還很容易被人欺負的性格,你還清高……
從小學到高中,周煜林都是班長,還兼任課代表,在他眼里,班長就是老師的眼睛,替老師和班級做事兒。
本來這種觀念,沒什么不好的,不至于讓他惹很多麻煩。
但周煜林的性格就壞在,他是個很古板的人。
同學犯紀律,再小的違規舉動,他都一定要打報告,老師交代他管理班級,他一定要完美完成任務。
就比如老師說,讓周煜林想辦法,督促同學們按時完成作業。
他直接就每天早上第一個到教室,然后站在班級門口,來一個學生,他收一份作業,絕不通融。
好多學生根本沒做作業,都是在早自習補。周煜林這樣,直接把人的后路給堵死了。
這樣下來,從小到大這一路,周煜林得罪的人不少。
而且周煜林一直上的貴族學校,一群紈绔子弟本來就仗著家世囂張跋扈,老師都不太敢管,冒出這么一個人,跟有病一樣,成天約束他們,難受得要死。
他們早就看不慣周煜林了,背后很多次商量著怎么整死他。
溫浩: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同學恨死你了,要不是靳修臣,你會從小學開始就被校園霸凌,一直到高中畢業。
溫浩:那時他們想盡辦法整你,全是靳修臣背后幫你處理的,他也沒別的手段,靳家也不做他的靠山
溫浩:他只能跟那些整你的人,一個個約架,群架也約過,我有幸目睹,場面太慘烈了,他被揍得都爬不起來,鼻青臉腫的。但那些人也沒討到好
這就是為什么靳修臣從小到大,在學校里都是讓同學害怕的刺兒頭的原因。
為了護著周煜林,他揍的人太多了,打架又猛又狠,導致大家都對他有心理陰影。
溫浩:就這種情況,從你小學,一直持續到你高中。所以我覺得,他其實對你還挺好的……
溫浩自己說了一通,這才發現,周煜林沒回他的話。
溫浩:喂?喂?還在聽嗎
周煜林盯著屏幕上的字,很久才打出一句話:在聽
68 第 68 章
◎不恨你了◎
還有幾天快開學了, 周煜林也該準備回美國了。
但在走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祭拜父母。
本來韓美美和明黎說,陪他一起去的, 但周煜林拒絕了。
今天天氣不太明朗, 半空太陽都沒有,只有一團黑壓壓的云, 似乎要下雨了。
周煜林一個人來到墓地,他沿著那條蜿蜒的小路,走了很久。
一邊走, 一邊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兒。
父母去世后, 有很長一段時間, 周煜林走不出來。
無法走出來。
因為周煜林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
如果他沒有覺醒, 沒有提前知道父母即將離婚的劇情,沒有自作主張地去篡改劇情,沒有選擇逃避, 那他如今還是個有爹媽的孩子。
這份沉重的愧疚,曾經一度差點逼死他。
不知不覺中,周煜林已經到了,他站在兩塊依靠在一起的墓碑前,發現, 這里似乎被人仔細地收拾過。
墓碑前還放著兩束新鮮的花。
看來是有人來過了。
周煜林也沒多想, 蹲下身,把自己帶來的包打開,從里面一一拿出貢品擺好。
嘴里輕聲喃喃:“去年沒來, 去年在國外, 今年紙錢什么的, 給你們補雙份!
“以后我盡量每年祭日的時候,回來看你們!
“對了,家里的老房子拆遷了,當年你們就留給我那么一套房,現在也不在了!
周煜林坐在墓碑旁,一個人碎碎念著,像是小時候跟父母聊天那樣。
他頓了下,才繼續說:“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我跟靳修臣離婚了,離了快兩年了吧。準確來說是一年零九個月!
“原來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我那些年沒長進,還跟小時候一樣,害怕孤單的一個人,所以離婚的時候,也是下了很大決心!
“但現在,發覺一個人其實也還行,還能活。就是……”
周煜林說到一半,頓住了,開始盯著地面出神。
這時,天空忽然淅瀝瀝的一陣響,隨后細密的雨夾雜著雪花落了下來。
但周煜林坐著沒動,一些雨水落到臉上,他眼睛不舒服地眨了眨:“算了!
雨越來越大,開春后氣溫回暖了,雪都化了一些。
周煜林想著再坐一會兒就走,一道黑色的陰影卻團在了他的上方,隔絕了雨水和細雪,將他整個人籠罩住。
抬頭,細密的雨幕中,黑色的長身大衣肅穆莊重,再往上,是男人五官優越、平和又透著疲倦的臉。
那張臉上,一雙帶著疼惜的眸子,正安靜地注視著他。
耳邊是零落的雨聲,兩人仿佛被按了暫停鍵般,無聲的對望。
靳修臣先開了口:“回去吧。你胃不好,淋了雨寒氣入體會胃疼!
周煜林收回目光,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了下,這才站起身。
頭上的那把大傘,始終安全感滿滿地罩著他。
就好像過去的十年多年一樣。
周煜林沒理會靳修臣,拿好東西轉身就要走。
卻被靳修臣拉。骸傲至,傘。拿上吧。沒必要讓自己的身體受罪!
周煜林抓著包,又是好一會兒沒動。
靳修臣就安靜地舉著傘,陪他在墓地里站著。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忽然沒來由地說了句:“你有過一點真心的吧!
靳修臣愣了下,握著傘柄的手緩緩收緊。
周煜林偏頭看向他,目光定定的:“過去十年。一點點,有過嗎!
風雨驟停
一股酸澀又委屈的感覺,鋪天蓋地地席卷來,打得靳修臣眼眶瞬間紅了,他咬緊牙,喉嚨艱澀:“有的!
周煜林點點頭。
靳修臣嘴唇都在發抖:“你,你愿意信我了?”
周煜林又搖頭:“不!
于是靳修臣又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周煜林只是在做一道證明題,他從別人那里印證了,過去靳修臣確實對他有過真心。
溫浩嘴里描述的那個,他不知道的又一個十年,確實有一點打動他。
他的真心是真心,可別人的也是。
周煜林總不愿意辜負別人。
后來的靳修臣有罪,但少年時的靳修臣,他的真心和付出,是實打實的。
周煜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享受了少年靳修臣的真心,總該還一點點的,這是他欠下的債。
因為這個,周煜林愿意暫時拋開恨和厭惡,跟靳修臣談一談,再聽聽這個人說的話。
周煜林:“婚后一年,你的惡意也是真的,對嗎。”
靳修臣臉色一下慘白,他握緊了拳頭:“嗯……我不想騙你。”
時隔一年多,兩人再次談到這個問題,周煜林已經心如止水:
“那你因為我受的這些苦,一點都不冤。”
靳修臣拉住他的胳膊:“林林,你聽我解釋……”
周煜林轉過身,面對著他:“嗯。你解釋吧。”
一年多前,他因為極度的憤怒,只顧著質問,沒有聽靳修臣解釋分毫,今天就聽聽。
靳修臣有一種,擁抱到月亮的驚喜和無措,他努力組織著語言:“我、我沒有利用過你。”
“跟你在一起,確實是因為你的日記,但不是為了走劇情拿到靳家。那十年不是騙局,我們的愛情是真的,我真的——”
他喉嚨哽咽了下,嗓音小心翼翼又帶著壓抑的疼:“真的愛你。”
周煜林客觀理智道:“這一點有待考證。”
因為靳修臣過去的行徑太過惡劣,他們之間已經沒什么信任可言,所以靳修臣的話,周煜林并不會太相信。
除非,還有像溫浩那樣的第三者視角,能證明這個人不是在說謊。
靳修臣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他垂著頭繼續說:“婚后對你不好,是因為我看到你日記里說,我是一個不值得愛的人,我以為你不愛我……只是為了走劇情,才跟我在一起。”
本來過去十年多,靳修臣就一直在偽裝自己,害怕周煜林看清他的真面目后,對他厭惡,時間久了,他都分不清,周煜林愛的是他,還是他裝出來的假人。
又也許根本誰也不愛,只是為了走救贖劇情,才按照劇情里寫的那樣跟他在一起。
靳修臣:“再加上那時,我病了,控制不住自己。我總是沒有安全感,每天睜眼看到你,我都感覺我在做兩個夢,一個美夢一個噩夢。我特別害怕,怕你真的不愛我,怕到快崩潰了……”
周煜林:“所以你選擇,用刺痛我,看著我為你癡狂,為你讓步底線,為你低頭,來證明我是愛你的,得到片刻的安全感。”
靳修臣表情一瞬痛苦,他低著頭不敢看周煜林:“對不起!
嗓音很輕,卻很鄭重,這幾個字哪怕他已經在腦子里演練了千萬遍,但真的說出口時,還是那么艱難。
周煜林只是平靜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好像有一只手,無形中狠狠捏了把他的心臟,靳修臣沙啞著聲:“我理解。你不用接受,但我必須為自己犯過的錯誤道歉!
周煜林又說:“雖然感覺這個問題很可笑,但還是想問一下,你當初說,對我膩了,這是真的嗎。”
靳修臣呼吸都很輕:“我、我分不清……我對那種每天都惶惶不安,恐懼又煎熬的日子膩了,對每次看到你,都會想你到底愛不愛我這種事也膩了……我受夠了,所以我當時,潛意識排斥你,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膩了……”
因為看見周煜林,就意味著他將陷入恐慌,腦子里會有很多個聲音,在嘶吼、尖叫,一遍遍跟他說,周煜林不愛他,他不值得被愛。
那時靳修臣不知道自己病了,他被那些腦子里幻聽的聲音所左右,被心底那些惡劣的念頭左右,怎么抗爭都沒用。
最后原本就性格多疑、惡劣的他,終于在周煜林面前失控了。
說靳修臣對周煜林的那些惡意是故意的,不如說,他原本就是那樣一個劣根性的人。
他的惡意,來自于他本身惡劣的本性,甚至是無意識的。
只是此前十年,因為愛周煜林,他一直都在偽裝,而且藏得比較好,愛意又本身就具有美化功能。
而婚后,靳修臣惡劣的那一面,終于因為病癥的催化,在周煜林的面前展露了出來。
就好像,一條原本就會咬人的惡犬,除了主人外,看見誰都會發瘋地咬。
但在主人面前,它卻是一條會搖尾巴、會撒嬌示愛的乖巧好狗。
有天這條狗病了,得了狂犬癥,于是最后的理智和情感也喪失了,它看見主人照樣發瘋咬。
人都說,要去愛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就好像,買狗的時候,要去挑一條本身就溫順乖巧不咬人的狗。
但周煜林沒辦法,他就是碰上了這么一條性格惡劣的瘋狗,這條狗好的時候,對他也是極致的溫柔乖順,但后來發病了,就開始咬他。
聽完這些,周煜林心里大概有數了:“我懂了。我不會原諒你,但我也不再恨你!
兩個十年,就當前后抵消吧。
周煜林在知道溫浩嘴里的那個十年后,他一度陷入混亂,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初他被靳修臣傷害,一邊想分手,一邊又念著過去的感情,心軟和掙扎交疊。
宛如身上有個點又痛又癢,想撓,卻不知道往哪兒撓,怎么都撓不到。
周煜林想了好幾天,他的情感經歷了一場難受的拉扯,他不斷地反問自己。
要原諒嗎?
但過去讓他那么痛苦,這個人確實傷害了他
不原諒嗎?
但這個人也真切地對他好過,在他不知道的時間里,不求回報地對他好過
如果他故意抹掉那些好,裝作不知道,不去看,那他往后該怎么面對自己?
他還能挺起胸膛做人嗎。
到這個時候,周煜林才明白,靳修竹說的‘人要活得問心無愧’,這句話多有道理。
最終,周煜林選擇取折中,他不再恨著靳修臣,但也對曾經那些傷害,以及靳修臣利用他、欺騙他感情的事兒,保持不原諒的態度。
而且,他們在一起的那十年,周煜林如今想來,靳修臣也不是對他全然沒有過真心。
陸序以前有句話問得很對——在火爐旁烤火的人,會感受不到溫暖嗎?
周煜林是真切地,感受過溫暖和愛意的,就是因為感受過,得到過,所以在婚后,靳修臣突然變了后,他才會有那么大的落差,被傷得那么深。
其實這一點,在過去的一年多里,周煜林心里是隱約明白的。
他就是感情上接受不了,自己被欺騙和利用。
所以他故意不回頭看,故意去忽略曾經靳修臣給過他的愛和好。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恨得那么干脆果斷,那么理所當然,才能大步地勇敢往前走,絕不回頭。
如今,溫浩告訴周煜林的那些事,在他的心上開了條口子,強迫他去正視、審視過去。
周煜林也終于不得不承認,其實靳修臣對他有過真心,他感受過的。
聽到‘不再恨你’這句話,靳修臣木然地怔在那里,連呼吸都忘了。
周煜林:“我不恨你,不是因為你,只是為了我自己好,我的人生中沒有過道德污點,不想以后心有愧疚!
“過去十年,你欺騙我,利用我的事兒,我也不計較了!
“所以,你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吧,好好養病!
周煜林說完這些話,就轉身離開了。
他始終那樣淡然,適從,全程都很平靜。
心里卻有一種,說不明的輕松感。
而靳修臣,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周煜林一步一步地,從他視線里消失。
很久后,他才抖著手,捂住自己的臉,雙肩顫抖不停。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真的被周煜林從恨意中解放了。
就宛如一直以來,拴在脖頸上讓他窒息的鎖鏈,終于被卸下。
他終于,能喘口氣了。
—
回家后,周煜林本打算好好睡一覺,但一只腳剛踏進客廳,就看見韓美美和明黎正坐在沙發上,臉色凝重。
周煜林走過去:“師姐,師哥,出什么事了嗎。”
韓美美嗐了聲:“你師哥,他家里長輩突然逼婚,要他跟一個面都沒見過幾次的紈绔子弟結婚,真可憐,可憐蟲一個!
明黎:“好了,不要跟林林說這些。”
周煜林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便順手倒了杯熱水給明黎:“那師哥打算怎么辦?”
明黎一臉輕松地笑:“涼拌。”
韓美美手撐著腦袋,懶懶地靠在沙發上:“誒,要不你脫離家族撒,跟他們劃清界限。”
明黎掃了她一眼:“說的是人話嗎!
家族是他爺爺的心血,后來交到了他父親手上,父親也為這個家殫精竭慮,再后來父親去世,家族就交到了他手上。
他不可能讓兩代人的心血白費。
韓美美嘆了聲:“你說說你,你好歹也是家族的掌權人,怎么就被你叔叔伯伯拿捏了!
明黎垂著眼:“我雖然掌權,但家族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家族,叔伯們手里也握著能跟我抗衡的權利。”
他跟家族中的長輩,算是互相制衡掣肘。
在面對家族發展的事情上,大家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但內部爭權奪利的斗爭,其實從未停歇。
明黎坐在那個位置上,也并不好過。
他又本來就不擅長,也不屑于那些工于心計的鉆研之道,只喜歡珠寶設計,面對叔伯們的算計,他日子過得一直都很艱難。
韓美美:“嗐呀,怎么辦啊,小明你可怎么辦啊!
周煜林想起上次的事兒:“師哥你不是說,你爺爺會幫忙拖住長輩們嗎!
明黎垂下眼:“爺爺忽然病了!
老爺子一病,那些長輩們就覺得這是個好時機,開始算計明黎。
勢必要榨干明黎的最后一絲價值,為家族、或者說是為他們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
而明黎的婚姻,是他們盯上好久的肥肉。
兩個大家族聯姻,其中帶來的利益可想而知,所以大家族中的子弟們,才有那么多被迫聯姻的。
凌數跟靳修竹之間的悲劇,也是這么開始的。
周煜林拍拍明黎的肩:“師哥別擔心,會好的。”
明黎只能勉強撐起一個笑。
韓美美在旁邊看著兩人,腦子忽然一轉:“我有個絕妙的主意,要不要聽聽?”
兩人都看向她。
韓美美來勁兒了,坐起來,拉著兩人的手放在一起:“你倆在一起不就行了嗎?”
周煜林和明黎都是一驚。
明黎表情復雜:“族里長輩們不會同意。”
韓美美嘖了聲:“明黎你是不是腦子讀書讀傻了,用得著他們同意?你直接跟小寶,先斬后奏,你們都已經在一起了,那些老東西還能怎么著?”
明黎輕吸一口氣,下意識看向周煜林。
周煜林似乎在沉思,抿著唇沒有說話。
明黎試探說:“怎么先斬后奏。我說我跟他在一起了,別人信嗎!
韓美美:“當然是,想辦法讓大家都看到,昭告天下啊。等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你的叔伯們信不信還有什么關系呢?”
“就算那時他們還是不放棄,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有愛人了,誰煞筆啊還愿意跟你聯姻?這些大家族的子弟,大家也是要臉面的,說出去也不好聽是不!
明黎琢磨了下,這個辦法,確實是眼下的最優解,他眸子都亮了幾分。
再次把目光投向周煜林,明黎欲言又止:“林林,你怎么想!
周煜林靜默片刻:“其實這個人,不一定非得是我,對嗎!
明黎的心,一下涼了半截,但他面上仍然露出一個笑:“對。”
韓美美擺擺手:“漏漏漏,前陣子,明黎帶小寶去家族宴會上露臉了吧,還見了明家的老爺子對吧?”
周煜林怔了下,點頭。
韓美美:“那就非得是你,這樣可信度才高,那天的宴會,肯定很多人都瞧見你了。老爺子一出來作證,那不相當于官方認證嗎!
“而且明黎這人,一門心思鉆進了珠寶設計,他身邊除了咱倆,都沒有人,他要找別人,誰會信?”
韓美美其實是抱著撮合兩人的心的,這一年里,明黎對周煜林百般呵護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而且,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對周煜林也有好處,這樣他才能徹底忘記上一段感情中受過的傷害。
兩人這么般配,不在一起可惜了。
韓美美眨著眼,推波助瀾:“小寶他可是你親師哥,幫個忙唄。反正是假裝做戲呢!
嘿嘿,做著做著就成了真的。
小說里先婚后愛都是這么寫的。
明黎看周煜林很猶豫,打斷韓美美:“好了,別說了!
他站起身,拍拍周煜林的肩:“林林,你就當沒聽見這些話!
他不想勉強周煜林,也不愿意讓周煜林為難。
周煜林原本想說什么,聽見明黎這話后,又沉默了。
幫個忙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想到以后,他跟明黎會綁定在一起,所有人都會認為他們是一對愛侶……
心里就,莫名不太舒服。
周煜林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
他好像,不太愿意讓自己屬于別人,哪怕是名義上的屬于。
這次談話,就這么散了,事后明黎和韓美美也沒再提過這件事。
周煜林便當沒這回事,他也沒精力去關心別人了。
因為,凌數帶著靳修竹回來了。
69 第 69 章
◎當年的事是我撒的謊◎
機場
凌數和靳修竹穿著同款的黑長風衣, 兩人都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走在一起抓眼得就像是群星中的太陽,引得路人都頻頻側目。
周煜林淺笑著迎了上去, 很輕地抱了下靳修竹:“歡迎回來。好久不見。”
靳修竹拉著他左看右看:“林林, 你怎么還長肉了!
周煜林笑:“回國后一直住老師家,有人管生活, 就吃得比較好!
靳修竹捏了下他的臉:“挺好的。走吧,一起吃個飯,給我接風洗塵。”
周煜林說好, 扶著靳修竹一邊走, 一邊跟他聊天。
三人一起回了凌數的別墅, 家里早有阿姨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熱熱鬧鬧地吃完一頓飯后,靳修竹有午休的習慣, 就去睡下了。
周煜林和凌數兩人在客廳,面對面坐著。
安靜片刻,凌數問:“你跟靳修臣, 怎么樣了。”
周煜林手里捧著杯子:“跟之前一樣。你不是說,有關于他的事要找我談嗎!
凌數點頭:“嗯。你還記得一年多前,我跟你說的,靳修臣藏了你日記本,知道所有劇情的事兒嗎。”
周煜林呼吸輕了些:“記得!
不知道為什么, 他開始有點緊張, 就好像地震前,因為感受到某種磁場,而惴惴不安的小動物。
凌數看著他, 眼神很認真, 幾分鄭重:“首先我要跟你道個歉。也跟靳修臣道個歉!
周煜林心頭一跳:“你什么意思。”
凌數朝他低下了頭:“那件事, 是我撒的謊!
周煜林眉頭也皺起:“什么叫是你撒的謊?”
凌數緩緩開口:“當年,靳修臣把你們之間的所有事都告訴了我,你不知道吧,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
“他對你,幾乎是發了瘋的癡狂。因為喜歡,所以他一直注視著你。但又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他沒辦法正面去認識你,接近你,所以只能偷偷看著你……”
周煜林怔住,雙手緩緩握緊,他閉了閉眼:“說重點。這些跟他看過我的日記本,有什么關系?跟他利用我,欺騙我十年感情,又有什么關系?”
發覺周煜林的情緒,開始有些不穩定,凌數嗓音帶了絲安撫:“別急。因為你的日記本,是促使他走到你面前的關鍵!
“他那樣自卑又敏感的人,原本他是不打算讓你看見他的,但在知道你們有一條救贖感情線后,知道你就是為了他而誕生的角色后,他起了貪念,他想光明正大地擁有你,所以才靠近的你!
周煜林感覺腦子在經歷一場海嘯:“這跟他騙我有什么關系。”
凌數卡殼了一瞬,他抿唇組織了下語言:“所以他不是因為知道了劇情,想要得到靳家,才去接近的你,他沒有在利用你,也沒有欺騙你。”
周煜林靜默了很久,把臉埋在掌心,聲音從指縫中漏出:“也許你說的沒錯,他是因為喜歡我,才接近的我。”
“但這跟他知道劇情后,想要利用我,才接近的我,兩種可能,沒有沖突,是可以同時存在的!
“所以怎么就能確認,他接近我的動機,只是單純地因為喜歡我,不存在任何一點利用的心思。畢竟權利和財富,對一個人的誘惑不小!
凌數啞然:“你……”
“你對他的偏見,會不會太嚴重了?還是說——”
凌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敢相信我說的這些,不敢承認是你誤解了他,不敢面對自己傷人的恨意!
周煜林的手抖了下,他深吸了一口氣。
屋里安靜了很久
再抬頭時,周煜林眼里是平和的冷漠,帶著銳利的攻擊性:“是,我是不敢承認,不敢面對!
“這不是我懦弱,面對不了。而是因為,每個人在誤解別人后,都會產生一種類似愧疚的情緒反撲,誰都會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很正常,我沒必要因為這個,苛責自己。”
“但事情到如今這個地步,都是因為誰?”
凌數低下了頭,誠懇道:“抱歉。”
周煜林死死捏著杯子:“你當年,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看著我跟他走到憎恨的地步,你很高興嗎凌數!
“你是覺得,恨著一個人,能活得很輕松嗎?”
“我原還以為,你是個君子。沒想到……你跟靳修臣有什么區別!
凌數喉結艱澀地滾動:“因為,你當時要跟我搶靳修竹,有靳修臣幫著你,我就占不到優勢,所以我必須讓你們徹底決裂。”
“如果失去他……我做君子跟做小人,又有什么區別。”
周煜林把水杯咚的一聲放在桌上:“很好。那你又為什么,一年零八個多月,有無數次機會,都不告訴我真相。”
凌數:“我提過。你忘了嗎,每次你跟靳修竹通話,我都試圖跟你提靳修臣,但你總是很不耐煩,很厭惡地不想聽。”
周煜林怔住一瞬。
凌數繼續說:“所以我何必強行去跟你解釋呢?我沒必要因為他,跟你鬧僵,讓你不痛快!
“你不痛快,靳修竹就不會痛快,我不想讓靳修竹不開心。反正,你跟靳修臣之間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就算沒有我編的那個謊話,你們也不會和好!
“那我又何必為了給他解釋,熱臉貼你的冷屁股,給自己找不痛快!
周煜林冷冷地看著他:“虛偽!
凌數點頭:“你說我虛偽我認。為了靳修竹,我也可以做一些沒有下限的事兒,當虛偽的小人!
“這次如果不是靳修臣求我,我看他實在太可憐了,也不會特意約你過來解釋!
周煜林掐著手指:“他求你了?”
凌數:“嗯。在我跟靳修竹出國前!
周煜林難以想象,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靳修臣,有天會低下頭,去求別人。
還是去求一個,曾經污蔑過自己的人。
這種事,換了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難堪的羞辱。
周煜林咬了咬牙,他對凌數這個人,已經無話可說,索性站起身就走。
再多待一會兒,他都覺得膈應。
這時,靳修竹剛好午睡醒了,一出門見他要走,就叫住他:“林林,留下來吃個晚飯吧,我們好久沒見了!
周煜林回頭看了眼凌數,眼里是刺骨的冷意,一字一句:“不吃了。他家的飯,我吃著反胃!
靳修竹皺眉,他打小就認識周煜林,周煜林的性格一直很溫和,哪怕是生氣,也很少說傷人的話。
這還是頭一回,看到周煜林露出這么有攻擊性的一面。
看樣子,是被徹底惹毛了。
靳修竹刀了一眼凌數:“你把他怎么了!
凌數只說:“沒什么。我跟他之間的事。”
周煜林冷哼一聲:“哥,你以前經常告誡我,靳修臣不是好人,讓我小心。”
“現在我把這句話還給你。”
又看向凌數:“以后我在的地方,你最好別出現。我們互相拉對方進黑名單吧!
周煜林臨走前,帶著一點發泄的力道,把門哐咚一聲摔上的。
這天,周煜林一個人在寒冷的大街上走了很久。
醒醒腦子。
等天色逐漸暗沉時,他整個人已經平靜。
大概是,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太多,變故太大,周煜林的承受能力提高了,這種事,他也只用了那么幾個小時,就收拾好了自己。
回到家,周煜林還沒進門,就聽見院子的角落里,哐咚一聲巨響。
他放輕了腳步找過去,就看見,明黎正面向墻壁,背對著他。
一只手抵在墻上,指關節已經破皮流血了,另一只手正握著電話在講。
明黎:“我說了我不愿意!聽不懂嗎!”
“非得把人往死里逼?!”
“隨你們折騰吧,我不去就是不去。我有喜歡的人,你們休想在結婚這件事上逼我!
電話被掛斷,但明黎卻僵硬地杵在那兒,很久都沒動。
周煜林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時,面前的男人突然轉身,發泄地狠踹了一腳墻根。
明黎胸膛劇烈起伏著:“都是利欲熏心的餓狼!沒他媽一個好東西!”
周煜林半張著嘴,微訝。
認識明黎這么久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明黎這么失態的樣子,也是第一次聽見明黎帶臟地說話。
大概,是真的被逼到絕境了。
一時間,周煜林有些心疼。
估計明黎也不愿意被人看到這幅樣子。
周煜林正要裝作什么都沒看見,悄沒聲地離開時,明黎忽然瞧見了他。
氣氛默然
好一會兒,明黎才勉強露出一個笑:“都看見了?”
周煜林:“嗯!
明黎嘆息一聲:“看來師哥的好形象,是要敗壞在今天了!
周煜林搖頭:“每個人都會遇到自己扛不住的難事,發脾氣很正常。師哥對自己要求太高了!
緊繃的神經,因為周煜林的這番話松懈了些,明黎隨便在屋檐的臺階上坐下,望著半空也不說話。
周煜林陪著他坐下:“師哥要是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聊聊!
明黎安靜片刻,嗓音疲憊:“好累啊……”
“我以為這么多年了,我都已經習慣這種窒息的生活了,沒想到還是覺得累!
周煜林:“如果是不好的生活,就不要去習慣它,一旦習慣了,人創造和尋找幸福的能力,會降低。”
“就好像被壓彎了腰的麥子,它習慣了彎腰,那它的頂端就注定只能面朝黃土,很難再曬到太陽。”
明黎偏頭看他,眼睛逐漸瞇起,隨后緩緩勾起一個笑:
“要不要聽聽師哥的故事?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可憐和同情我,所以我愿意跟你講!
周煜林就是有那樣的魅力,讓人能安心在他面前袒露傷疤和脆弱,不用擔心被他看不起。
而且相處越久,明黎越覺得這個人,像一壇醇香厚重的酒,越品越有滋味,讓人回味無窮。
周煜林:“好。師哥說吧,我聽著。”
明黎:“你注意過我平時怎么拿筷子吃飯的嗎!
周煜林簡短回憶了下:“嗯。師哥喜歡把筷子拿得很短!
尋常人吃飯,一般握著筷子的中上部分,但明黎不同,他喜歡握著筷子的中下部分,幾乎快靠近吃飯的那一頭了。
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周煜林還問過,這樣拿筷子夾菜,不會不方便嗎,還容易被飯菜的熱氣燙到,當時明黎只是笑了笑,沒回答。
明黎看向遠方,視線變得飄忽:“我小時候就愛這樣拿筷子,因為那時候人小,家里父母為了追求美觀和優雅,筷子是用金銀打造的,又粗又滑,我拿不動,于是只能拿下面一些!
周煜林了然地點頭。
明黎:“然后父母就說,我這樣拿筷子不優雅,在外人面前吃飯,會失了明家的體面,他們就訓練我,一定要逼我按照他們的心意拿筷子!
明黎:“每次吃飯,就讓管家拿一把戒尺在我旁邊站著,只要我拿筷子的姿勢不對,就打手。”
“起初的時候,一頓飯下來,手都被打紅了。再長大一點,我終于學會了正常拿筷子,挨的打就少了,但這個規矩,一直被保留了下來。”
“直到我二十歲,在家里吃飯,還是會有管家拿著戒尺站在我身旁。那種窒息的感覺……”
周煜林聽完,心情復雜地嘆了口氣。
拿筷子只是一件特別微小的事,小到平常人都沒注意過,但明黎尚且被這么嚴格地規訓,其他事可想而知。
周煜林:“后來呢!
明黎:“后來,我父親去世了,終于輪到我當上家主了,當家的第一天,我就在吃飯時,當著我母親的面,故意不好好拿筷子!
這不僅僅是筷子的事兒,而是他對這么多年窒息的生活,無處不在的規訓和壓迫,做出的反抗。
明黎笑起來:“我媽那天看我的眼神,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匪夷所思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她就問我,她說,這么多年了,你不已經改過來了嗎。我說,不,我從來沒改過,只是以前我在家沒有話語權,不得不聽你們的,F在我要自己做決定了!
周煜林輕聲:“然后呢。”
明黎喃喃著:“然后啊,然后她什么也沒說,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但是第二天,我的經濟來源就被切斷了,那時我還在上大學,只不過放假回國在家,我自己搞了個珠寶設計的工作室,沒錢后,一天都過不下去!
明黎自嘲道:“我當時才明白,我這個家主,就是個屁,什么也不是。名義上好聽罷了。只要不讓他們順心,分分鐘就能讓我下臺。”
他們需要的也不是明黎,而是一個家族的象征,這個象征需要足夠體面,足夠優秀,能為家族帶來足夠的榮譽,而從小就是家族里最優秀的孩子的明黎十分符合。
明黎這個家主,說白了只是一個在家族這面墻上,高高掛起的徽章。
周煜林抬手,拍拍他的肩,想給予他一點安撫。
明黎吸了吸鼻子:“他們要的是我好好拿筷子嗎?不。我怎么拿筷子,都影響不到家族的榮譽,也影響不到家族的生意!
“他們為什么就是抓著我這件事不放呢?因為他們要的,是我聽話,完全聽話。所以哪怕是在拿筷子這么小的一件事上,都絕不允許我叛逆!
安靜片刻,明黎調整好自己的心情,才繼續說:
“又過了幾年,我成了珠寶行業有名的頂尖設計師,給家族帶來了榮譽,對掌管公司的手段也熟練了很多,我終于開始有一點話語權了。”
“然后我再也沒好好拿過筷子,哪怕是當著我媽、我家里所有長輩們的面,我就不好好拿筷子。起初時,他們也呵斥過我,但我直接把飯桌掀了,既然這樣,誰都別吃了!
周煜林:“干得好!
明黎笑了下:“是啊。掀桌確實暢快。我第一次覺得活著好暢快。他們也拿我沒辦法!
“但是,接下來半個月,他們開始到處給我使絆子,用自己在公司的權利,打壓我,給我施壓,趁機給自己撈油水,搞得整個公司都烏煙瘴氣的。”
“我媽哭天搶地地罵我,說我難道要把公司、把父親的心血,就這么敗了,那半個月差點把我逼崩潰!
周煜林:“然后呢。”
明黎揉了把臉:“能怎么辦,我只能妥協,低頭。但他們也稍稍讓了步,而我獲得的,不過是能自己決定怎么拿筷子的自由。”
明黎看向周煜林,笑起來,但眼眶發紅:“我是不是像個笑話一樣,抗爭了這么多年,只實現了拿筷子自由。”
周煜林搖頭:“不。你很勇敢!
這么多年,從小在那種環境里長大,但從來沒丟失過自己抗爭的心,沒有被家族同化,這就已經很難得了。
明黎:“……但是這次我恐怕,很難熬過去;橐鲞@種大事,牽扯到的利益巨大,他們怎么舍得放棄!
不過如今情況比當年好,公司里明黎進行了換血,有很多都是他的人,他那些叔叔伯伯們想從公司那邊動作,能干的事兒也不多,翻不起大波浪。
但難就難在,明黎的母親,在這件事上,跟他的叔伯們是站一塊兒的,也非常強勢地要逼婚。
而且他母親病了,動不動就用自己的命威脅,明黎根本無法違背母親的意愿。
只能像韓美美說的那樣,既然內部放棄不了,那就從外部入手,逼他們放棄,讓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跟別人結婚了,那大家都是要臉面的人,也不至于說當小三撬墻角。
如果沒有人愿意跟明家聯姻,那長輩們不管打什么主意,都是一場空。
周煜林沉默了很久,突然說:“師哥,我幫你吧。”
明黎對他那么好,到了該他還的時候了。
明黎頓住,扭頭看他。
周煜林:“我想幫你。我們結婚吧!
【作者有話說】
明黎是好人,不會插足和拆散主角倆的哈,明黎有很重要的使命,所以戲份多了點QVQ
70 第 70 章
◎他大概是輸了◎
出國返校的前兩天
金銳成突然告訴三個孩子, 他辦了一個慈善拍賣會。
作用嘛,一是處理這一年內,他制作失敗的珠寶首飾, 二是為了給一些特殊病癥的孩子們, 籌集一些公益醫療費。
還讓周煜林他們,也把自己做好不用的珠寶首飾, 都放進去,頂著金教授徒弟的名號,也能拍賣到一個好價錢。
雖然這個拍賣會是臨時舉辦的, 金銳成只是在自己的微信上, 發了條朋友圈, 但來的人很多。
金銳成不常在國內,大家都想趁這個機會, 在他面前刷一刷臉。
當天,周煜林和明黎負責接待客人,韓美美在后臺偷懶躲清閑。
明黎小聲同周煜林說:“我大伯他們也要來。”
周煜林了然:“那我們, 是今天就開始裝情侶嗎。”
而且今天場面這么大,也正好是公布兩人關系的好時機。
他們之前商議好了,既然決定了做戲,就做全套,在國內裝恩愛情侶, 等出國返校后, 就立馬去國外領證。
到時候結婚證往那兒一擺,誰都無法反駁。
明黎總覺得,心有愧疚:“林林, 委屈你了。”
但又覺得, 周煜林答應跟他領證, 會不會有那么一點,喜歡他。
他要的不多,一點點就好。往后再慢慢培養感情。
周煜林搖搖頭:“反正我是單身,幫師哥一個忙而已!
他既然決定了幫忙,就會幫到底。
明黎眼神柔和:“等……等你想要自由的那天,我會澄清我們的關系!
周煜林淺笑:“好!
于是明黎朝周煜林伸出手:“牽一下,可以嗎。這樣看起來更親密些。”
周煜林低頭看著他的手,看了兩秒,才緩緩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雙手交握的瞬間,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
感受著肌膚相觸的溫度,明黎不自覺扯起嘴角,又怕周煜林不舒服,只是稍稍貼著,沒有握緊。
這邊剛牽上,那邊明黎的家族長輩們就過來了。
明黎的大伯看見他們倆牽著手,不可置信地愣了下,血壓都高了,他快步過來,擋住明黎,低聲呵斥道:“你給我松手!”
“這是什么場合,我之前給你挑的王家的孩子,今天也要來,被他看見了像什么話!”
明黎皮笑肉不笑:“就是要讓他看見,讓所有人都看見!
“我早跟您說了,我有愛人,您不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丟的也是您的臉皮!
大伯指著他鼻子,氣得臉紅:“你!”
到底還是要臉,他平復了下心情:“你不怕把你媽氣死嗎?”
明黎淡淡道:“今天過后,圈內人都會知道我有愛人,包括你說的那個什么王家的孩子!
“我媽那個人比您精明,她明知道事情無可挽回,再氣也是糟踐自己的身子,自然就不氣了!
大伯語氣冷了一度:“好啊你,我真是小看你了。這么多年乖巧聽話,一出手就來了個大的是吧!
他瞥了眼周煜林:“我收拾不了你,我還收拾不了他?”
明黎驟然冷了臉:“你敢!
大伯哼了一聲,拍拍周煜林的肩:“你要是個識相的,別摻和這趟渾水,否則就算金銳成是你老師,也沒辦法!
明黎一把打掉他的手:“別碰他!
周煜林卻很鎮定,淡淡道:“我膽子很大,什么家族我看不上也不怕。你有什么招數,就使出來吧。”
大伯:“很好,特別好。你真是個有種的。等著吧!
周煜林回了他一個禮貌的微笑:“里面請,您慢走。”
等目送明黎的大伯離開,周煜林感覺跟他十指相扣的手,在慢慢撤回。
他猛地握緊,回頭看向明黎:“沒關系!
明黎有些心煩了:“我怕他們狗急跳墻,你會受傷!
周煜林卻說:“不怕。我家里就我一個人,我也沒什么軟肋和牽掛,他拿捏不住我!
說到底,人之所以會被別人威脅到,都是因為心里有在意的東西。
而周煜林,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沒有,沒有在意的事,沒有在意的人,這就是他無所畏懼的底氣。
明黎不說話了,抿著唇一臉擔憂,似乎在思考什么。
后面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看他們牽著手,一副情侶的樣子,有些人自然會問一嘴。
兩人就說他們是彼此的愛人。
于是這個消息,很快就成了拍賣會上眾人嘴里的談資。
有人三年前,曾經參加過周煜林跟靳修臣的婚禮,總覺得看周煜林眼熟。
但時間過去太久了,再加上婚后,靳修臣就沒讓周煜林在大眾面前露過臉,眾人也都沒想起來。
直到靳修臣忽然出現。
看見周煜林跟明黎交扣在一起的手時,靳修臣只覺得心臟被狠狠刺了一刀,眼前昏黑了一瞬。
前幾天,周煜林說不恨他了,他還那么高興,不夸張地說,那是他這兩年來,最高興的幾天。
他原本還以為,自己跟周煜林復合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
靳修臣站在不遠處,就那樣看著周煜林,腳下好像陷進了黑色的地獄,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在拼命拉扯著他的腿,讓他怎么都邁不動步子。
這時,周煜林的余光隨意地掃了過來,在觸及到靳修臣后,瞳孔下意識反應劇烈地收縮了下,握著明黎的手也徒然用力兩分。
明黎察覺到了,安撫地回握他。
周煜林很快恢復鎮定,收回了目光。
靳修臣一步步,緩慢地朝他走過來,然后站在了周煜林的面前。
周煜林喉結微動,同他對視,像接待其他人那樣,公式化又客氣地說:“歡迎,請進!
靳修臣死死地掐著自己手指,倔強又暗含委屈地看著他,眼神里是厚重的痛色。
一陣風吹過來,讓他的頭發微微凌亂,鬢角那一撮滄桑的白發更扎眼了。
周煜林不小心瞥見,飛快地挪開視線。
他怕靳修臣在這種場合鬧起來,讓大家都不好看,就冷淡地提醒道:“快進去吧,外面人多!
靳修臣喉結艱澀地滾動,執著地看著周煜林。
有一種苦味,從他的舌尖蔓延開,浸入四肢百骸,苦得他難以忍受。
但最終,靳修臣什么也沒說,背影落寞地入了會場,每一步都仿若背了一座大山般。
周煜林盯著地面想,這個人的病,應該好點了吧。
起碼能出現在公眾場合了。
很快拍賣會開始
周煜林跟明黎兩人在臺下,并排地坐在一起。
靳修臣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周煜林。
腦子里有很多個聲音,嗡嗡的,讓他的頭很痛。
他們在一起了嗎?
這個想法一出來,靳修臣徒然胸口窒息的悶痛。
他深吸一口氣,額角的青筋暴躁地跳動,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
這是要出現幻覺的前奏。
靳修臣收回目光,閉上眼,選擇不再去看。
不管是幻覺中,還是現實中,他都接受不了那種可能性,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或許,剛才瞧見周煜林跟明黎牽手的場景,只是他的幻覺。
對,一定是。
他要再去問問,哪怕是招周煜林煩,他也要問問。
不然他真的,熬不下去。
在周煜林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有些人,順著靳修臣的目光,注意到了他。
然后想起了,周煜林是三年前那個,讓靳修臣在婚禮上放了滿城煙花,只為博他一笑的人。
于是稀碎的流言開始擴散開,最終傳到了明家長輩們的耳朵里。
拍賣會一結束,明黎的大伯就拉著明黎去了角落。
周煜林不放心,跟著去看。
大伯看到周煜林,人都要昏倒了,斥罵明黎:“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明黎:“知道。”
大伯指著周煜林,手都在抖:“這、這是靳修臣的人!你真是挑的好啊,你是不是瘋了,想拉著明家一起完蛋?!”
周煜林平靜道:“我跟靳修臣已經離婚了,現在是單身,戀愛自由!
大伯兩眼一翻,對他的態度,也不敢像之前那樣不客氣:“你,你請別說話。我處理家事!
雖然明家,家大業大,不是一般的小家族,但仍然怕靳修臣。
應該說,圈子里的人,沒有誰腦子有坑,會愿意去惹靳修臣。
他們對靳修臣的畏懼,不在于靳家的權勢,而在于靳修臣這個人,瘋狗一樣的狠勁兒,報復心極強,還非常有頭腦、有手段。
就說靳家到了他手里,還沒兩年就發展迅速,一舉拿下國內的多個市場,在多個行業獨占鰲頭,這一點就足以說明,這個人非常地有能力。
只是靳修臣太瘋癲了,做事完全不計后果。
如果別人不順他意愿,他寧愿兩敗俱傷,甚至玉石俱焚拉著對方一起完蛋,也要達到目的。
俗話說得好,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這種人,沒有人愿意去得罪。
大伯苦口婆心:“當我求你,別跟靳修臣的人攪合在一起。我們家怎么經得住他報復。”
明黎不以為然:“大伯也有怕的時候?”
大伯:“對對對,我怕,我真怕。你行行好行不行!
明黎:“別怕。現在怕還早了點。等我跟林林去國外領了結婚證,到時候你再怕!
本來這事兒他不該說出來的,最好的效果是先斬后奏。
但看見明家的人這么怕靳修臣,明黎忽然心里有了另一個主意,或許不用委屈周煜林。
這消息宛如晴天霹靂,大伯都差點沒站穩:“你!你要跟他領證?!你反天了!”
明黎正要說話,這時,身后忽然傳來咚的一聲響動。
是什么東西掉落在了地上。
三人都下意識回頭,看見靳修臣時,各自的表情都很精彩。
大伯第一時間捂住自己的嘴
而明黎,第一時間看向了周煜林。
周煜林那一瞬的表情很復雜,心虛中,又夾雜著矛盾的理直氣壯。
他甚至在心里確認了一遍,自己已離婚,是單身,自己跟靳修臣早就毫無關系。
然后才能繼續維持他淡定的神情。
靳修臣望向周煜林,好像在從地獄仰望人間。
他艱澀地,緩慢地,每個字都宛如泣血般地問:“林林,你要,要跟他,結婚?”
心臟的疼痛蔓延到了喉嚨,大腦似乎也失去了組織語言的功能,讓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能連貫地說完。
周煜林只是看著他,看著這個人站在風里,瘦骨嶙峋到可憐。
那雙曾經年少時讓他著迷的眸子,如今完全失去光彩,還暗淡地鋪了一層死氣,又在聽到他要結婚的消息時,痛到不住地顫動,像是碎了一地的星星。
周煜林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靳修臣啞著嗓子:“你說話。說話好不好,求你!
當著明黎和明家人的面,周煜林沒辦法否認,他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去否認,去向靳修臣解釋什么:“嗯。”
這個嗯字,讓明黎松了口氣,他心里有一瞬的歡喜。
還有一種,打敗了正宮的微妙的優越感。
他贏了。
但對靳修臣來說,這個嗯字,宛如落下的鍘刀,宣判了死刑。
靳修臣的心臟驟停,他的眸子不再顫動,手也不再發抖,甚至臉上也沒什么劇烈的表情。
他只是,緩慢地,沉重地,又狼狽地緩緩轉過身,一點一點往前邁步。
但沒走出兩步,突然一口鮮紅的血噴了出來,隨后他整個人像是斷線的風箏,直挺挺地墜落了下去。
還好跟著一起來的林敬,及時扶住了靳修臣。
林敬朝周煜林打了個招呼:“是急火攻心,沒事不嚴重,交給我。”
周煜林欲言又止,沒有看靳修臣:“嗯。”
人群散了,天色逐漸暗了
熱鬧一天的莊園,也重歸寂靜。
周煜林坐在屋檐下,安靜地望著院子里的臘梅樹,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黎站在他的身后,注視著他的背影。
他看見了。
在靳修臣倒下的那一瞬,周煜林那只下意識反應要伸出,但最終克制住,只是顫抖了一下的手。
明黎看不懂,但在那個時刻,隱約明白了一件事。
他大概是,輸了。
不管周煜林對靳修臣恨也好,還是其他什么復雜的感情都好,在周煜林心里,靳修臣這個人,永遠是特殊的,能讓他的身體快于大腦,下意識做出反應的。
但周煜林卻又克制著這種反應,說明,他自己也沒搞明白,內心還在迷茫,還在抗爭。
忽然就想起之前,周煜林說,他們不是一路人,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
周煜林想要的,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明黎轉身回屋,關上房門后,他拿出手機和一張名片。
然后給靳修臣發了消息:我是明黎,有空嗎,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