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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第 71 章

    ◎你所求的是極致◎

    出國返校的頭天晚上

    周煜林正在整理行李, 敲門聲響了。

    打開門,明黎站在外面,手里拿著兩瓶罐裝啤酒朝他揚了揚胳膊:“有空聊聊嗎, 一起喝點?”

    周煜林點頭, 側開身讓他進來。

    兩人拉開窗簾,面對著落地窗盤腿坐下。

    透過玻璃窗戶, 能清楚地看見,大門口立著一個人,黑色的大衣, 在銀裝素裹的世界里, 格外的顯眼。

    明黎:“他在那兒站了一天了吧。”

    周煜林悶了口酒:“嗯。”

    明黎試探地看向他:“不去見見嗎?明天我們就走了。”

    周煜林垂下眼, 凝視著地面:“不見。”

    明黎眸色深了些:“這次不見,等下次回國再見, 我們估計已經結婚了。”

    潛臺詞是,到時候身份已經不同,周煜林跟靳修臣, 或許徹底不可能了。

    周煜林沒說話,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明黎安靜片刻,又說:“你還記得,很久前你拒絕我,說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我們不是一路人嗎。”

    周煜林:“記得。”

    明黎:“現在你心里有答案了嗎, 你想要的是什么?”

    又是一陣沉默。

    周煜林抬頭望天:“不知道。”

    如果每個人,都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那人生就不會有那么多彎路和遺憾, 也不會有那么多錯過的感情了。

    人生這條路, 是從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刻,才正式開始的。

    明黎想了想:“那我換個問法。你認為,愛情是能夠舍棄的嗎,愛情是能夠用來交換其他東西的嗎?”

    周煜林認真地抿唇,幾乎不用太多思考,就給出了答案:“不能。愛情就是愛情,我想要其他東西,我會用其他辦法,努力去得到,我不會舍棄愛情,也不會用它做交易。”

    明黎心里酸酸澀澀的,還帶著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腐爛在秋天的蘋果。

    其實周煜林的答案,在他見過靳修臣后,心里就大概明了的。

    但親口聽見周煜林承認,明黎原本還被一根蜘蛛絲勉強吊著的心,徹底跌落了懸崖。

    是啊,所以他們不是一路人。

    明黎消沉了些:“愛對你來說,重要嗎。要比其他東西都重要嗎。”

    周煜林毫不猶豫:“重要。”

    他喝了口酒:“我以前認為,人這輩子,就兩件事,找到熱愛的事業,和找到能相愛一生的人。”

    “事業代表物質,能讓自己生存下去,愛人代表精神支柱,要跟愛的人在一起組建家庭,這輩子才算圓滿,才能過得幸福。”

    周煜林:“如果沒有精神支柱,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明黎怔了下:“精神支柱,一定得是戀人嗎。”

    周煜林笑了:“我父母都不在了,也沒什么親人,我全家只有我一個,或許未來還有我的愛人。”

    “以前的我,不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我沒辦法抵御某些時刻,突如其來的孤獨,如果萬家燈火,沒有一盞屬于我,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孤魂野鬼,沒有根的浮萍,我受不了那種窒息的感覺。”

    明黎神情憐惜:“抱歉。但你還有我,還有你師姐,還有老師,你不是孤魂野鬼。”

    周煜林搖搖頭:“你們只能陪著我,走一段路,但沒辦法陪我一輩子。”

    “甚至相伴一生的愛人,都不能陪我一輩子,沒有誰能陪著誰一輩子。”

    就是因為這樣,周煜林才越發執著地,想要有人能一直陪著他,站在他身后,他一回頭就能看到的位置。

    周煜林是個害怕孤獨的人,這一點,從父母去世后,他就清晰地認識到了。

    所以當年在靳修臣闖入他的世界時,即便他是個給嬰兒喂食,都會查好多遍資料去確認,警惕心重到別人覺得他有病的人,他仍然放任自己沉淪了。

    所以在婚后一年,他遭受了那么毒的冷暴力,也假裝看不見愛人的冷漠,哪怕被傷害,也想要盡力維持現狀。

    周煜林的心里,必須要有一份沉重、厚重的感情,來填滿他。

    不管是愛,還是恨,只有強烈的感情,和深刻的糾葛,才能填補周煜林的孤獨。

    才會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跟某個人有著無法斬斷的羈絆。

    這份羈絆,是把他拴在人間的一根線,是他踩在這個世界時,讓他踏實的一塊磚。

    明黎輕聲:“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周煜林只是說:“每個人的成長經歷和軌跡都不同,所以在面對同一件事時的選擇,才會那么不一樣。”

    “我已經長成這樣了,長成了一個需要愛的人。”

    需要強烈的愛,至死暴烈的愛。

    周煜林看向明黎:“就像你,也像我的一個朋友陸序,你們長成了不是那么需要愛的樣子。”

    “我理解不了你們,大概就像你們理解不了我一樣。”

    陸序是因為有親人,有一個普通但還算幸福的人生,對他來說,愛情就好像一杯飲料,有這杯飲料,會覺得日子更甜美,但沒有的話,也不會死。

    而明黎,雖然家庭不幸福,但他是一個很獨立自主的人,他有事業理想,他所有的熱情,都傾付在了理想、也就是設計上,這使得他哪怕獨身一人,也不會很孤單。

    但周煜林什么都沒有,沒有親人,連事業都是臨時選擇的,他雖然不討厭,卻也并沒有到明黎那樣熱愛的程度。

    周煜林望著夜空:“這兩年,我也不是完全沒長進,不那么依靠別人的愛,我也能活得比較好了,算是一定程度上獨立了吧。”

    現在周煜林變成了一個,沒有愛也還好,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不錯的人。

    但如果,一定要他選一個人站在自己身邊,他內心還是渴望,對方非他不可,愛他至死。

    他的孤獨和愛意,要么他自己束之高閣,好好放著。

    一旦要交付于人,就必須選一個跟他一樣,同等需要至死愛意的人。

    這樣對方才能承受得住,他猛烈的感情,也才會交付于他,同樣火山爆發般熾烈的感情。

    這樣,才公平。

    周煜林不想占別人便宜,但也不想被別人占便宜。

    聽完周煜林的話,明黎手指摩挲著啤酒罐子,長嘆一聲后,緩慢地扯了一個苦澀的笑:

    “所以你才說,我們不是一路人,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因為我心里裝的東西太多了,有理想,有家族,有事業,有親人,我給不出你想要的,那樣純粹的愛意。”

    “如果我們在一起,這對你不公平。”

    明黎喉嚨酸澀,不甘地咬緊牙:“但是林林,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做到你要的那種程度?”

    “那種人,那種為了愛不顧一切的人,是瘋子。你自己也做不到。”

    周煜林微怔,他沒有做到嗎?

    一瞬間,過去跟靳修臣在一起的那些年,那些點點滴滴,幸福的,痛苦的,所有的記憶,走馬燈般在他的腦海里飛速過了一遍。

    周煜林搖頭:“我做到了。平和安靜的愛意,也可以兇猛熾烈。就像大海,不能因為它平靜,就妄自判斷它不深。”

    只是,周煜林總不愿意暴露太多,不愿去歇斯底里,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瘋子。

    但他的付出,煎熬,所愛的程度,一點都不少。

    周煜林望向明黎:“你說我沒有做到,也證明我們不是一路人。你沒有看懂我。”

    明黎笑了下,一口氣把酒喝光,然后指著樓下站著的一個人:“是啊,我給不了你要的。”

    “但有人能給你,有人給過你了,所以你看不上我那點喜歡。”

    因為體驗過最暴烈的愛意了,所以周煜林對愛情的閾值提高,普通夾雜著其他東西的愛,不再能滿足他了。

    周煜林看了眼那個黑夜中模糊的影子。

    明黎:“我昨天晚上,去見過他。”

    周煜林瞳孔收縮了下,微微蹙起眉。

    明黎:“你知道我去的時候,他在做什么嗎。”

    周煜林沒搭話。

    明黎復雜地嘆息一聲:“他在割腕自殺,血流了一地。”

    “還好我去的及時,把他救了回來。”

    周煜林喉嚨堵了下,像是卡住的機器,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他,為什么。”

    明黎無奈:“還能為什么,他以為你要跟我結婚了。可能,撐不下去了吧。”

    周煜林垂下頭,不說話,握著啤酒罐的手,卻不自覺收緊幾分。

    明黎:“昨晚,我聽他講了你們過往的十年,然后我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才明白,為什么我不行。”

    周煜林認真問:“那,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自己也想知道。

    明黎眼眸微垂,嗓音緩慢:“你想要的,是一個為你生,為你死,眼里、心里,甚至靈魂,都完完全全屬于你的一個人。”

    “你所求的,是極致。”

    “只有極致,極致的愛、極致的恨,才能讓你安心。”

    周煜林心頭微顫,凝視著靳修臣的身影:“原來是這樣。”

    又喃喃重復:“原來如此。”

    明黎笑得很難看,強行讓自己像平時那樣幽默風趣:

    “不是極致,你就不要。林林,你好難伺候。”

    周煜林卻反問:“既然選擇要,就必須要最好的,殘次品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要。”

    這點上,周煜林跟陸序還挺像的,只不過陸序追求的是完美,而周煜林追求的是極致。

    明黎視線模糊:“是啊……所以我們不是一路人。”

    一陣安靜

    兩人都望著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明黎突然說:“其實你心里,也在動搖對嗎?既然如此,去見見他吧。”

    “他快為了你,把自己給毀了。真到了那個地步,依你的性子,這輩子恐怕都會背上沉重的心里包袱。”

    “你們之間的事,也總得有個結果。這份動搖你要是帶到國外去,也過不好日子。所以去見見吧。”

    周煜林手指扣著易拉罐:“我暫時,不知道怎么去面對。”

    但他也沒有逃避,這段時間,他都在努力地,掙扎地,理清自己復雜的情緒和思路。

    明黎拍拍他的肩:“如果不知道該怎么走,那就往前直走。做點什么都好,但不能待在原地不動,否則事情永遠都不可能解決。”

    周煜林看著他,看了幾秒后,把手里的啤酒罐子放在地上:

    “好。我去見他。”

    72   第 72 章

    ◎我原諒你了◎

    三月份了, 到了晚上,外面還是天寒地凍的。

    周煜林開門的瞬間,就被透骨的寒氣打得哆嗦了下, 他順手從門口的衣架上, 抓起一件厚重的大衣給自己披上,這才出門。

    穿過小院, 周煜林遠遠就瞧見了站在鐵門外的靳修臣。

    距離越近,他的步子越緩慢。

    靳修臣見他朝自己走來,原本還木然的雙眼, 像是被點燃的火星子, 逐漸亮了, 他雙手抓著鐵門的欄桿,就那樣看著周煜林。

    兩人隔著鐵門對望, 有很久都沒說話。

    一陣寒風過來,周煜林注意到靳修臣被凍得發紫的嘴唇,這才開口:“回去吧, 別再來了。”

    靳修臣嗓音顫抖:“你,你要跟他結婚嗎?是真的嗎。”

    周煜林垂著眼不回答,五官落在陰影里,讓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靳修臣執著地又問,眼里都是乞求:“你要跟他結婚嗎, 求求你, 說句話好嗎。”

    語氣里厚重的痛苦、壓抑,讓周煜林有種錯覺——他的回答,掌控著靳修臣的一切。

    仿佛只要他動一動嘴認下, 就能頃刻將這個人, 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但只要他否認,這個人就能得到救贖。

    這一瞬,周煜林腦子里閃過很多過往的片段。

    最起初的片段,是他無數個失望等待的夜晚,是他獨自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是他被誣陷時愛人的背刺,是很多的傷害。

    然后,是他誤解靳修臣后,那些因恨意而誕生的惡念,像是出籠的野獸,一遍遍將靳修臣凌遲,明知他心理有病,卻故意往他最深最痛的傷口處戳,把他往懸崖邊上推。

    再然后,周煜林想起了他們過往的十年。

    十年風雨,相依為命,無論日子多艱難,他們始終陪伴著彼此,靳修臣做他的傘,為他遮風擋雨,做他的光,把他從父母去世的地獄里救贖了出來。他也堅定地陪著靳修臣,從一無所有,到后來事業有成。

    他們之間,三年互相傷害,卻有十年刻骨銘心地相愛。

    很久后,周煜林嘆了口氣,輕聲回答:“沒有。”

    靳修臣怔了下,確認般一字一句又問:“你不會跟他結婚,對、對嗎?”

    周煜林:“嗯。”

    剛才在他出門前,明黎叫住了他,說了取消結婚計劃的事。周煜林沒必要騙這個人。

    于是靳修臣的臉上,緩慢又僵硬地扯開了一抹笑。

    他感覺自己眼淚要流出來了,就把臉埋在了掌心,掩蓋住自己難堪的姿態。

    但哽咽難聽的聲音,從指縫中漏出:“那、那就好,那就好……”

    周煜林忽然想起明黎的話——

    “我去的時候,他正在割腕自殺。”

    “……大概是,撐不下去了吧”

    周煜林手指微微蜷緊:“回去吧。好好活著。”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如果你因為我死了,我后半輩子都會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我也會過得不好。所以你好好活著,別拖累我。”

    靳修臣脊背一僵:“抱歉。”

    周煜林認為言盡于此,已經足夠,轉身要走。

    靳修臣眼疾手快,手伸進鐵門的洞里,一把抓住了周煜林的胳膊:“別走!”

    他胸膛起伏著:“你之前說不恨我了,是因為聽到了凌數的解釋嗎?”

    “他都跟你解釋清楚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我已經……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懲罰。”

    靳修臣咬著牙,那么委屈:“即便這樣,還是不能換你回頭嗎?”

    周煜林默然兩秒,轉過身面對他,把話都說明白:“我說不恨你,是因為聽溫浩說了一些事,一些,在我認識你之前的事,了解了我不知道的又一個十年。”

    靳修臣眸子明顯顫動兩下,底氣弱了些。

    他在害怕,本來他在周煜林眼里,就是一個天生劣種了,怕周煜林知道以前的事后,更加厭惡他。

    周煜林看出他的恐懼,聲音輕了些:

    “不論你是個好人還是壞人,但你當年對我確實很好,我確實享受了你的善意,那不管別人怎么說你,起碼我沒有資格去指責你。”

    “我之前不該說你天生劣種。這點我承認,我有些過分了。”

    周煜林也是因為凌數的話,誤解了靳修臣,產生了恨意,那些恨意凝成的惡念,讓周煜林在情緒爆發時,只想不管不顧地給予靳修臣最致命的一擊。

    他們不愧是相愛了十年的人,彼此都最清楚地知道,對方的死穴在哪兒,往哪里捅最痛。

    靳修臣眼眶緩緩發紅,眼前的景象,被不受控制涌出來的淚,模糊成了光點。

    他幾乎是抖著手:“我……我……”

    這一刻,他終于被從‘天生劣種’這魔咒般的枷鎖里,被解放了出來。

    靳修臣從來不在乎,自己在別人眼里是不是劣種,是不是壞坯,但他在意愛人的目光,在意自己會被周煜林厭棄。

    在之前周煜林說他是天生劣種時,靳修臣仿若承受了千刀萬剮的凌遲酷刑。

    甚至讓他認為自己沒有活在世上的價值,一度想要就那么死去。

    但如今……他終于,終于得到了周煜林的認可。

    靳修臣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到出血才松口:“謝謝……”

    周煜林繼續說:“凌數的解釋我也聽了。我知道是我誤解了你,但那又能改變什么呢?”

    靳修臣再次僵住。

    周煜林:“我承認我確實動搖了,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比如現在,我對你態度的緩和,就是因為我仍然在被誤解別人后,那種愧疚的情緒反撲所左右。”

    “這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人,我容易心軟,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所以我無法面對,自己拿刀傷了人。”

    他的恨意就是刀,是凌數遞給他的刀。

    “不管這把刀,是誰遞給我的,但我就是用它傷了人,所以我過不去自己這一關,我只是在跟自己較勁兒,跟你沒有關系。”

    靳修臣越聽,眼里的恐慌越盛,因為他無法反駁周煜林的話。

    周煜林還在說:“在聽了凌數的解釋后,我不想見你,就是因為我知道,那種誤解別人后的愧疚情緒反撲,會很大程度地影響我的判斷。我怕自己做出不理智的選擇。”

    在凌數解釋清楚后的好幾天,周煜林總是會想起,因為誤解靳修臣,他產生的那種強烈的恨意。

    又因為這份恨意,他不顧靳修臣死活地,去傷害、攻擊過對方。

    不斷的想起,自己那些殺人誅心的話,那些惡劣的舉止行為……

    如果說當年婚后,靳修臣對他存在著惡意,讓他吃了那么多苦,那他如今,也用自己的惡意傷害過靳修臣了。

    可以說是一報還一報,差不多也夠了。

    但事情到了如今,他們之間的糾葛已經太深,裂縫深到填補不了,彼此心里都打著結。

    這讓他怎么回頭?

    周煜林:“一團到處都打著結的麻繩,復雜到難以解開,那直接扔了是最明智的選擇,我不會蠢到去費時費力地試圖解開它。”

    他跟靳修臣之間,就像那團復雜的麻繩。

    靳修臣已經淚流滿面,他字字泣血,更加地攥緊了周煜林的袖子:

    “這團麻繩,你不想解,我來解好嗎,你只需要接受結果,其他的交給我,好嗎……”

    周煜林還是搖搖頭:“我過不了自己這關。雖然我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人,我也有勇氣去接受一切,去跟相同的人重新開始。但你懂嗎——”

    “我已經走出這么遠了,我沒必要回頭。”

    “我對如今的生活很滿意,我經歷了那么多才蛻變、成長,現在我精神獨立,完全自由,我為什么要回頭?”

    靳修臣眼里寫滿了慌亂。

    周煜林:“你現在這個樣子,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負擔,我回頭會收獲什么?一個有心理疾病,還瘋瘋癲癲的愛人?一段破碎到難以彌補的感情?這對我有半點好處嗎?”

    “一件對我沒有好處的事,我為什么要做。因為愛情?”

    像是被刺痛到了,靳修臣嘴唇都顫抖了下,那樣艱澀地,痛苦地,凝望著周煜林。

    是啊,他現在就是個病了的瘋子……他對誰來說,都是負擔。

    周煜林嘆息一聲,再次叫出了那個久違的稱呼:

    “臣哥,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沒了你就活不了的人了,我也不再是你養出來的那朵天真的玫瑰了。”

    “你覺得我自私也好,還是什么都好,我不想再付出了,過去十年雖然你病了我不知道,但我也做了我所能做到的極致,在你脾氣性格巨變的時候,我每天小心翼翼,想著法兒哄你開心,在你不安爆發的時候,占有欲上來,我跟別人多說句話,都會克制,因為我考慮你的感受。我為你耗盡了我的所有,可以拍著自己胸脯說,我對你仁至義盡。”

    “往后,我就想自己能過得好點,過得開心些。可以的話,我會在祈禱的時候,順便希望老天讓你也過得好點。”

    “像當年分手時,我為你準備好一頓晚餐,然后再體面地離開那樣,如今我們也都體體面面的,好嗎。”

    聽完這番話,靳修臣眼里的光,已經一點點暗淡下去,終于如死水般平靜。

    只是眼睛像壞掉的泉眼,淚水不斷地從里面涌出來。

    靳修臣嘶啞著聲:“但是,但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啊林林,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樣放下……”

    周煜林忽然瞥見,靳修臣抓著他的那只手,手腕上有好多傷口,最新的一條深可見肉,甚至還隱隱滲著血。

    他的心口堵了下,輕吸一口氣,緩緩地,把靳修臣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掰開。

    靳修臣就那樣無措地看著,一點點松了手。

    周煜林沉默片刻:“你欠我一句對不起。道個歉吧。我當年確實因為你,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哪怕沒有凌數撒的謊,我心里也對你存著怨的。”

    靳修臣望著他,宛如望著天上月,紅著眼眶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離開后,我每天都在后悔,光是愧疚就差點把我殺死……”

    周煜林:“我原諒你了。”

    這段時間,他確實看到了靳修臣的真心悔過,他相信過去他們真心相愛過,也相信靳修臣真的在后悔了。

    如果他的原諒,能讓靳修臣輕松點,好過點,能讓靳修臣走出來的話……

    那就原諒這個被困在過去的可憐人吧。

    靳修臣怔怔的,眼睛緩緩睜大,不可置信般:“你、你說什么?”

    原諒?他真的,能得到一句做夢都奢求不來的原諒嗎。

    周煜林轉過身,背對著靳修臣,離開前留下一句:“我原諒你了,以后我們兩清。你……好好活著。”

    【作者有話說】

    嘿嘿放心,能he,我有綱,都聽我的!跟我走!(狗頭叼玫瑰)

    73   第 73 章

    ◎他還沒放棄◎

    美國再次進入冬時令。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走在大街上,風刮得人骨頭都疼,雪一場接一場的下, 看不到盡頭似的。

    周煜林穿著白色的居家毛衣站在窗前, 手里端著一杯熱咖啡,一邊品一邊看手機, 處理一些信息。

    零點時,陌生的號碼準時匯入一條短信。

    說陌生,也不陌生, 因為這個號碼, 每年過年過節, 特殊的日子,都會給周煜林發來祝福和問候。

    很簡短, 就像此刻這條信息一樣:漸寒,添衣,祝無恙

    沒有署名。

    但周煜林幾乎不用多麻煩地去猜, 就知道是誰。

    周煜林看著這條消息,指腹在屏幕上摩挲著,看了一會兒后,什么都沒做,點了退出。

    一個聲音卻突然從他耳后傳來:“幾年了, 他還沒放棄?”

    周煜林下意識往旁邊跌了一步:“師哥, 嚇我一跳。”

    明黎笑瞇瞇的:“不是故意的。原諒師哥。就看你在這里發呆出神。”

    又說:“是那個人的消息吧。每年都給你發,也沒見你回過。”

    周煜林收起手機,嗯了聲。

    今年, 是他已讀不回的第四年。

    明黎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優雅地翹起二郎腿:“林林, 你輸了。幾年前我就說,他絕對不會放棄,你不信。”

    他微微偏頭:“你當年怎么說的來著?你說,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也沒有誰,會一直在原地等著誰。”

    周煜林背靠在窗邊,隨手把杯子往旁邊的架子上一放:“一條信息問候而已,發消息就動動手指的事,能說明什么?”

    明黎:“人家可是每年都掐著1月1日的零點,準時發的呢。”

    周煜林:“嗯。把消息設個定時發送,也只是動動手指的事。”

    明黎挑眉,瞇起眼斜著下巴看他:“你這個人,一旦從感情里抽離,還真是有點過度的冷靜理智。”

    周煜林平和道:“這樣不好嗎。”

    這樣就不會受傷,而且不容易吃虧。

    明黎攤手:“挺好的。但太理智的人,談不了戀愛。”

    周煜林不以為意:“戀愛有熱烈的談法,也有理智的談法,前一種我談過了,現在我只想談后一種。”

    這難道不該是一種進步嗎。

    明黎:“那萬一你談不了呢?畢竟你對愛情的要求太高了。”

    周煜林:“那就不談。人這輩子不找對象又不會死。”

    還是那句話,如果要,他就要最好的、最極致的愛,如果不行,那就不要。

    寧缺毋濫。

    周煜林走向了兩個極端。

    他的孤獨和心,要么自己束之高閣,好好放著,要么就必須要交付一個,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的人。

    普通人那種平淡又有所保留,不上不下的愛,填不飽他,周煜林寧可不要。

    明黎笑了笑:“好吧。你過幾天要回國了吧?工作的事兒,怎么樣了?”

    周煜林:“還在找。聯系了幾家公司,回國后面試。”

    他已經畢業快一年了,在國外待了一陣,不太適應這邊的精英化社會生活,還是想回國內發展。

    明黎:“抱歉。師哥現在跟家族那邊,鬧得很僵,如果安排你進我的公司,你容易被人針對,反而對你不好。”

    從四年前明黎堅決拒絕聯姻的事件后,他在家族里,也是舉步維艱,如今已被盤剝得沒什么權利了。

    不過明黎覺得這樣也挺好,反正他也不想管理家族,如今他有更多時間和精力撲在設計上,反而自由了。

    周煜林淺笑,搖搖頭:“不是師哥的錯。我總不能事事都依賴你們吧。安心,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明黎也笑:“當然。你可是老師的得意弟子。”

    本來金銳成打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想把周煜林弄到自己公司去的,但周煜林拒絕了。

    當年來這邊上學,是迫不得已,如今都畢業了,周煜林早就想回國了。

    再加上明黎和韓美美研究生畢業后,都各自回國,回到了自己的家族內,周煜林一個人在這邊,看著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看著到處的美式建筑,吃著國外的食物,就越發覺得孤單。

    他如今還是有些不喜歡孤單。

    明黎:“我在美國的事兒也處理完了,回國時我們一起吧。”

    周煜林微笑應了:“好。”

    這時,他手機突然響了,周煜林點開,是一個同學發的微信語音消息。

    也不避諱明黎,周煜林直接點了播放。

    于是一個怒氣沖沖的男人聲音傳了出來:周煜林!你是不是看著我要回國發展了,所以你才想回國的?!

    衛遠:你這個學人精!行啊,那咱們就一起回國,看看誰先闖出名堂

    衛遠:離開了金教授,你啥也不是,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贏我

    明黎聽完后,懶懶地撐著腦袋:“誰啊,好像對你不太滿意。”

    周煜林倒是不太在意,隨便打了幾個字,發出去應付對方:“一個,把我視為競爭對手的人。”

    這個衛遠,跟周煜林是一個班的,而且在這樣的貴族學校里,他跟周煜林同樣是個平民,沒什么身家背景。

    唯一不同的是,周煜林有金銳成親手帶,衛遠只能跟著學校的老師學習。

    所以衛遠,一直跟周煜林暗自較勁兒,從入學后,就把周煜林當成競爭對手,處處都要跟他爭。

    但卻每次,都被周煜林壓一頭,壓到了大學畢業,然后還好巧不巧的,進了同一家公司。

    衛遠每天都盯著周煜林,拼命跟他卷,但周煜林只想咸魚躺平。

    他這樣輕松的樣子,越發讓衛遠覺得,周煜林就是瞧不起努力的人,于是更加恨上周煜林。

    這次又巧了,兩人都要回國,兩人還都是在設計界內,拿過幾次獎,小有名氣的新人。

    珠寶設計這個圈子,蛋糕就那么大點,而且還是被頂級和上層的設計師所壟斷的,兩人注定是對手,要互相競爭。

    明黎站起身,拍拍周煜林的肩:“看來你回國后的日子,也會熱熱鬧鬧的。”

    —

    國內的氣溫要相對暖和些,也許是因為才一月份,還沒到最寒冷的二月份。

    周煜林回國后,住進了韓美美的房子。

    四年留學,珠寶設計又尤其燒錢,他的積蓄早就被揮霍得差不多了,買不起房。

    本來周煜林說自己租個房,先應對一陣,但韓美美偏要他過去住,讓他別費那個錢。

    周煜林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太拒絕反而傷害跟師姐的感情。

    下了飛機后,周煜林跟明黎分開了,他按照韓美美給的地址,打了個車過去。

    這個點,韓美美還在上班,沒在家,不過她說把鑰匙放在門口的花盆底下了。

    周煜林拖著行李箱,站在一棟小別墅的門前,正要進去,忽然聽見一聲驚叫。

    像是小狗在極度疼痛的情況下,發出來的。

    周煜林回頭四處看,瞧見馬路上,有一只剛被車子撞了的小狗,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

    他微微抿唇,想了想,把行李箱放著門口,走了過去。

    等走近了些,周煜林發現,這只狗,跟他以前養的那只長得好像。

    簡直是一模一樣。

    周煜林的心軟了一塊,他幾乎沒多想,折返從行李箱里找出一件衣服,想小心翼翼地把小狗包起來,但找不到從哪里下手。

    可憐的小家伙,可能是被撞斷了肋骨,疼得嗷嗷輕叫,身子一抽一抽的。

    這大概是只流浪狗,身上的毛發很臟,還打著結,對人類的警惕心很重,見周煜林要碰自己,它立刻齜起牙,做出一副兇狀。

    周煜林輕聲安撫:“沒事,我帶你去醫院,不會傷害你。”

    小狗還是很兇,甚至從喉嚨里發出低低的警告聲。

    周煜林怕它咬自己,用衣服的袖子,把胳膊包了起來,這才又去碰它。

    起初小狗掙扎得厲害,但扯到傷口后,它疼得抽搐幾下,又見周煜林沒有傷害自己,就不動了。

    周煜林看著它嘆了口氣,先開了門把行李放下,又從屋里拿了個紙箱,把小狗裝進去。

    然后他打了個車,直接去了最近的寵物診所。

    醫生:“小腿骨折了,需要處理下。”

    周煜林看了眼躺在板子上,驚慌失措的小狗:“好。盡量,別弄疼它。”

    醫生笑了下:“放心,打麻藥的。你這狗,是撿的流浪狗吧?”

    周煜林:“嗯。剛好看到它在路邊,被車撞了。”

    醫生邊忙活邊同他聊天:“那我建議你,給它做一個全面的檢查,可能存在很多隱藏的疾病,萬一傳染給人就不好了。”

    周煜林:“您看著辦吧,錢不是問題。”

    醫生忙碌中抬頭看了他一眼:“行。你這樣有善心的人不多了。”

    “就前幾天的事兒,我門口有人故意開車撞死了一條流浪狗。嘖,就說有的人,咋就那么惡毒呢,這些流浪的貓貓狗狗也要生存啊,活得好好的,他們非看不過眼,想盡辦法弄死,真是造孽……”

    周煜林聽不得這些,聽著覺得揪心,只淺淡地笑了下,不再搭話。

    醫生還要說什么時,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屋里響起:“你們聊完了嗎,能快點救救它嗎。”

    周煜林一低頭,就對上了一雙烏黑發亮的眸子。

    一個長相漂亮,粉琢玉雕般的小人,背著一個小藍色的雙肩包,正仰著白皙的小臉,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那么小的一個人,只到周煜林的腿的高度,表情卻分外老成。

    周煜林后知后覺,這個小朋友可能已經在這里站很久了,因為太矮,被柜子遮住了,導致他們剛才沒看著。

    他忙讓開:“抱歉,擋著你了吧。”

    小孩兒雙手捧著一只半死不活的貓,繞過周煜林上前,跟醫生說:“它被別的小孩兒欺負了,請幫幫它吧。”

    醫生偏頭瞅了眼:“成,你放旁邊的床板上,我手里這個處理完了,就看它。”

    小孩兒很聽話,小心翼翼地把貓放下,然后又站回了周煜林身邊。

    周煜林站了很久了,有點累了,就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小孩兒跟了過來,也挨著他坐下。

    而且那雙如寶石般漂亮的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地盯著周煜林看。

    他的視線很安靜,卻讓人無法忽視。

    周煜林被看了很久后,終于忍不住了,扭頭過也看著小孩兒。

    一大一小,兩人對著看。

    這時,他忽然注意到,這小孩兒的手,有一塊破皮了。

    周煜林想了想,問他:“你的手怎么了。”

    小孩兒抬起胳膊看了眼,眨巴著,又看向他:“被地面咬了一口。”

    周煜林腦子卡頓了瞬,笑了。

    這孩子大概是摔了一跤,手被水泥地呲破了。

    小朋友說話真可愛。

    周煜林手伸進兜里摸索,摸了會兒,摸出一個創口貼來:“伸手。”

    小孩兒很乖地把手遞過去,長密的睫毛微微垂落,安靜地看著周煜林幫自己處理傷口。

    周煜林:“好了。不要沾水。”

    小孩兒這次不盯著周煜林了,他盯著那個創口貼看。

    然后像是得了什么寶貝似的,另一只小手輕輕撫摸著,又問周煜林:“你身上一直帶著這個嗎。”

    “你也經常被這個世界咬嗎。”

    周煜林心臟軟了一瞬,不自覺笑起來:“是的。”

    小孩兒好奇寶寶似的問:“那你,這么長的人了,走路還不穩嗎?”

    周煜林搖頭:“我不是被地面咬,我是被工作的機器咬。”

    因為他經常在畫出珠寶設計圖后,自己動手做東西,所以難免會傷著手。

    這就是周煜林身上一直帶著創口貼的原因。

    小孩兒歪頭想了想,認真地抿起唇:“工作真壞。”

    周煜林覺得他真的可愛,想伸手摸他的頭,但又忍住了。

    這畢竟是別人家的小孩兒,不要亂摸。

    這時,醫生過來說:“你的狗處理好了,一共是兩千三。”

    周煜林掃碼付了款。

    小孩兒突然意識到什么,巴巴地看著醫生:“我也要付錢嗎。”

    醫生望著這個小人,一時間內心掙扎,他這里是私人診所,又不是慈善機構。

    雖然也不忍心看見這些小動物受苦受難,但如果每天都有人抱著流浪貓狗來讓他治病,還不給錢,那他不得餓死?

    自己都活不下去,哪有功夫去管別人的死活。

    醫生沉默著,表情為難。

    小孩兒又說:“我有錢,但是我今天錢有點缺失……”

    他突然仰頭看著周煜林,扯扯他的袖子:“你能不能,幫我付一下。”

    周煜林:“?”

    現在小孩兒,都這么自來熟嗎。

    算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當自己日行兩善。

    周煜林對醫生說:“我幫他付了吧,你們開門做生意,也不容易。”

    醫生苦澀地笑:“你真是好人。說個實話,你們也看到我這個生意了,一天都沒兩個人,我都快倒閉關門了,還有一家子要養……”

    周煜林淺笑:“理解。人都要先顧著自己生活。”

    付完錢后,醫生把小狗照樣用箱子裝起來,搬出來遞給他。

    周煜林抱起箱子剛要走,衣角卻被拉住。

    他回頭,就瞧見那個小孩兒,正扯著自己的衣服。

    周煜林語氣溫柔:“怎么了?還有事嗎。”

    小孩兒只是看著他:“我要還你錢。我有手機,你加我個微信吧,回去我讓爹爹轉我錢,然后我還你。”

    周煜林樂了,這孩子幾歲了,還知道用微信?

    周煜林:“不用了,也不多,我能承擔得起。”

    小孩兒卻執拗地不肯松手:“要的。”

    周煜林無奈,只能放下箱子,拿出手機:“好吧。你掃我。”

    小孩兒也拿出手機,像是個嚴格的監工,一直盯著他操作。

    直到周煜林通過了好友驗證,他臉上才露出一點笑:“那我,能找你聊天嗎。”

    周煜林:“可以。”

    小孩兒:“晚上也能找你聊天嗎,睡前的時候。”

    周煜林:“可以。”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孩兒臉上的笑更大了,臉頰的酒窩跳了出來,甜到醉人。

    周煜林只覺得這孩子,笑起來更討人喜歡了:“那我先走了?再見。”

    小孩兒背著書包朝他揮手:“再見。”

    周煜林轉身出了寵物診所,看見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跑車,挺酷的,所以余光留意了一眼。

    然后他繞過那輛跑車,徑直離開。

    這時小孩兒從診所里出來,熟練又費勁兒地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座。

    他看向駕駛座上,余光還眷戀地望著周煜林背影的男人,輕聲說:“爹爹,我加到爸爸的微信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雖然有點晚了,但雖晚必到QVQ算一個中長章

    74   第 74 章

    ◎再相見◎

    靳修臣忽然接到保姆的電話。

    保姆說她在接送周木木幼兒園下學時, 因為上了個廁所,把孩子弄丟了。

    保姆在電話里都快急哭了:“我讓木木在外面等我一下,結果我上完廁所出來, 人不見了……對不起老板!都是我的錯!你扣我工資吧!”

    手機安靜了會兒, 男人低沉又平和的嗓音才傳來:“沒事,木木他很聰明, 不會走丟。而且他有手機在身上,他會看導航,實在找不到路, 他也會給我打電話。”

    “不要慌張, 把你的情緒都收起來, 先找到他最重要。”

    保姆原本揪緊的心臟,踏實了不少:“好的老板。”

    她還以為自己要被辭退了呢。

    老板情緒也太穩定了, 換了別的家長,孩子丟了這么大的事兒,早就對她破口大罵了。

    又聽見男人說:“但這種事,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語氣輕飄飄的,卻像是一座大山般壓了下來,沉重到讓人喘不過氣。

    保姆頓時不敢馬虎眼了:“謝謝老板!我保證!”

    掛斷電話,靳修臣閉眼輕吸一口氣, 立馬撥通張凱的電話:“木木丟了, 派人找。就在幼兒園周圍。”

    “要快。他是我的命。”

    這時,一條微信語音通話過來了,靳修臣微頓, 點了接通, 就聽見一個稚嫩的童音傳來:“爹爹, 我在幼兒園附近的一家寵物診所,你來這里接我吧。”

    靳修臣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解放:“好,你待在那兒,等我過去。”

    掛斷微信的語音通話后,靳修臣對張凱說:“不用了,人找到了。我親自過去接。”

    半小時后

    車子開進一個比較狹窄的街道,因為沒找到停車位,靳修臣索性把車子,開到了周木木說的那家診所的門口。

    急匆匆地正要下車,往車窗外一瞥,卻忽然瞧見了一個讓他日思夜想的熟悉身影。

    靳修臣整個人怔住,眼神凝滯在周煜林身上,連呼吸都忘了。

    四年,周煜林似乎變得更加沉穩了,以前他雖然氣場疏離,但仍然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如今多了幾分冷冽,讓他看起來有些不太好接近。

    整個人的精氣神也變了,大概是因為有了事業,人有了主心骨吧。

    還有穿衣風格,從前的周煜林,跟大多數程序員一樣,穿得不說土,但也沒什么審美含量。

    現在卻更會打扮了,身上還佩戴了一些首飾,比如胸針,比如袖扣,還有手上的裝飾戒指,連頭發也都好好打理過。

    放進人群,就是一個帥出平均顏值一大截的時尚帥哥。

    靳修臣想過無數個重逢的場景——

    干凈亮麗的街道,他們迎面偶遇,于是彼此相視一笑,體面地問候一聲好。

    或者是某天,在某家咖啡廳,一個人坐著,另一個人推開門,兩人驚訝對視,隨后坐下談笑敘舊。

    在靳修臣的幻想里,他們的重逢,是四月春風般美妙的,讓人舒服的。

    絕對不是現在這樣,他急急忙忙,又緊張到不知所措,在一家破舊又狹小的寵物診所。

    靳修臣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深吸一口氣,才把那只要推開車門的手,收了回來。

    今天,不適合重逢。

    哪怕他此刻,發瘋地想要沖下車,走到那個人面前去,但他還是抑制住了。

    心臟的砰咚聲,震耳欲聾。

    靳修臣安靜地望著車窗外,那個讓他為之癡狂的身影,呼吸都變得輕慢。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朝他的方位走來。

    靳修臣就坐在車里,眸子死死地盯著周煜林,不舍得錯過一眼,那樣滿含愛意和眷戀。

    直到那個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

    直到聽見周木木喊他。

    周木木:“爹爹,你不想爸爸嗎,怎么不下車見他。”

    靳修臣緩緩垂下眼:“因為爹爹是個膽小鬼。”

    周木木露出一個憐憫的表情:“那,下次你要勇敢一點,不要再躲著偷偷看他。”

    靳修臣抬手,摸著他的頭:“還不是時候。”

    周木木:“什么時候才是時候呢。”

    靳修臣不想回答:“小孩兒話不要多。”

    周木木安靜了會兒,想起什么,把手舉著給他看:“這是爸爸給我貼的。我今天不要洗手了。”

    抿唇想了下:“也不要洗澡。”

    靳修臣撫摸著周木木手上的創口貼,仿佛想要從中攝取幾分周煜林的余溫,連神情都變得柔軟。

    周木木又說:“我還加到了爸爸的微信,他說可以找他聊天。晚上也可以。”

    炫耀式的。

    “我想聽爸爸給我講一次睡前故事。”

    靳修臣的心情很復雜,嫉妒中,摻雜著一縷心酸。

    這幾年,周木木一直都知道周煜林的存在,卻無法得到周煜林的陪伴和關愛,孩子也會孤獨,也會想要爸爸。

    但當初,選擇生下周木木時,靳修臣就沒跟周煜林商量過,周煜林根本不知情。

    沒道理他一意孤行搞出一個孩子后,還要帶著孩子空降,讓周煜林負責,去拖累他。

    靳修臣只是,偶爾會覺得周木木可憐,并伴隨著一種深刻的自責和愧疚。

    他捏了下周木木的臉蛋:“答應我,不要去打擾爸爸好嗎,微信上也別打擾。”

    周木木委屈:“為什么。我想跟他說話,想聽他的聲音,想見他。”

    “我不要再從很遠的地方偷偷看他。”

    這幾年,其實靳修臣每年到了特定的節日,比如春節,比如周木木的生日,他都會帶著周木木飛去美國。

    然后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站在不遠的地方,偷偷看上周煜林幾眼。

    只幾眼,知道周煜林過得很好,這樣就好。

    這就是周木木一見到周煜林,就把他認出來了的原因。這孩子本來就記憶力絕佳,更何況家里還有很多周煜林的照片。

    靳修臣只能安撫說:“爸爸現在過得很好,我們先別打擾他。”

    周木木傷心了,低著頭喃喃自語:“憑什么……”

    靳修臣:“你等爹爹把爸爸追回來,然后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開,好嗎。”

    周木木眼睛亮了:“真的嗎。那爹爹,你什么時候把爸爸追回來?”

    靳修臣望著周煜林身影消失的方向:“快了。”

    四年了,他的病已經好了,整個人也脫胎換骨。

    是時候了。

    —

    周煜林剛進門,就看見韓美美穿著個睡衣,在沙發上姥爺躺。

    韓美美:“喲,好久不見。客套的話就不說了啊,今晚給你接風洗塵,咱燙火鍋行不?”

    周煜林淺笑:“都行,看師姐喜歡。”

    韓美美注意到他懷里抱著的箱子:“你整回來一個啥?”

    周煜林把箱子輕手輕腳地放下:“是一只出了車禍的流浪狗,師姐,我可以養它嗎。”

    韓美美嗐了聲:“沒事,你想養就養唄,這屋子我也不常回來,你養條狗陪陪自己。”

    周煜林神情松緩了許多,他蹲在地上,跟小狗說話:“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

    又覺得,小狗沒個名字也不方便,想了想說:“我以前養過一只小狗,它叫伴伴,你……叫滿滿吧。”

    這輩子圓圓滿滿的。

    韓美美一只手撐著腦袋,就瞅著他跟小狗咕噥:“你明天得去面試吧?哪家公司啊,師姐看看有沒有認識的熟人,幫你走個關系。”

    周煜林搖頭:“不用。本來住在這里就很打擾師姐了。”

    他總不能一直依賴師哥師姐,像個不會獨立性走的巨嬰吧。

    周煜林相信,人與人之間的情分,是有一定數量在的,哪怕再熟的人,一直麻煩別人,這些情分也總有消耗完的一天。

    所以周煜林不想過多麻煩韓美美他們。

    韓美美嘖了聲:“別說打擾不打擾的啊,我就樂意讓你來住,你來了,我每天下班有個人說說話,多好啊。”

    周煜林笑:“好的。但工作的事就不用了,師姐你相信我的實力。”

    韓美美眼珠轉了轉,尋思周煜林在某些方面,性格真的死倔,也就不勸他了。

    又想起明黎說的話:“你師哥說,你有個競爭對手?他要是欺負你,你跟師姐說,我幫你出頭。”

    周煜林無奈:“沒事的師姐。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兒一樣護著。我會處理的,安心。”

    而且,那個衛遠,其實本性不壞,他就是有點古板和要強。

    所以哪怕多次被針對,周煜林也對衛遠討厭不起來。

    相反,他其實很欣賞衛遠這種努力的人。

    韓美美點頭:“行吧。”

    兩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火鍋。

    韓美美不愛洗碗,于是周煜林包攬了飯后的所有家務。

    等處理完一切,他坐在沙發上看設計稿,忽然收到一條消息。

    周煜林點開微信看,是白天那個小孩兒。

    不吃藍莓:你好啊

    不吃藍莓:“這是白天小貓治病的錢,還給你,謝謝。”

    周煜林點了收款:不謝

    不吃藍莓:你睡了嗎[小貓探頭]

    周煜林:還沒[微笑]

    周木木兩只小手掌,捧著手機,嚴肅地板著小臉,琢磨著下一條該怎么回。

    靳修臣坐在他旁邊,眼巴巴地看著,試圖指導:“不要聊睡了嗎,吃了嗎,這種話題,太無聊了,而且結束得很快。”

    “你問一點有延展性的,比如工作啊,生活啊之類的,可以聊很久。”

    周木木不想聽他的,稍微背過身去,按住語音鍵:“那你可以給我講睡前故事嗎。”

    松手,發送了。

    靳修臣:“不行。你們關系還沒那么親近的,他憑什么給你講故事。你讓我來聊。”

    他說著就要來搶手機,周木木把手機死死捂在懷里,怎么都不肯撒手。

    靳修臣哄他:“乖寶,給爹爹聊一會兒。爹爹聊完了再還給你。”

    周木木生氣了:“是你說的不要打擾爸爸,我給爸爸發消息,你又在這里搗亂。”

    “你走開,討厭你。”

    靳修臣臉上的表情裂開了,有些挫敗地把手收回來。

    這時周煜林回信了:可是我還在忙,明天要去面試工作,得準備下

    周木木抿起嫩紅的小嘴。

    他到底也才五歲,對面試啊工作什么的,不太懂,所以不知道怎么接話。

    又怕回錯了話,周煜林就不愿意跟他講話了。

    靳修臣眼看機會來了:“你問他,明天在哪兒面試,什么工作。”

    周木木依言回復:“你要面試什么工作啊,在哪里面試啊。”

    周煜林:珠寶設計師,大概在南民路那邊

    靳修臣看了眼手機,腦子飛速轉動,篩選著南民路那條街上的公司。

    又拿出平板,飛快地登錄招聘軟件。

    那邊有八家公司在招聘,其中只有三家招聘的是珠寶設計師。

    而有一家,是靳修臣一年前,剛創辦的新公司。

    是他的子公司。

    靳修臣飛快地起身走到窗邊,給張凱打電話:“把南民路那邊公司的招聘名單,給我發一份過來。要快。”

    張凱:“好勒老板。”

    雖然不懂,靳修臣手下那么多公司,南民路那邊一個剛起步的公司,怎么能讓靳修臣這么關注,但他還是很稱職地完成了老板的交代。

    一分鐘后,資料到位。

    靳修臣幾乎是第一眼,就捕捉到了周煜林的名字,他呼吸一滯。

    再回到床上,周木木已經跟周煜林聊得亂七八糟了。

    周木木:“你來我爹爹的公司啊,他可以給你開很多的錢,而且不會讓你累著,以后就再也沒有工作咬你了。”

    因為周木木認識的字還不多,所以他一般都是發語音,或者語音轉文字,很少打字。

    周煜林:你爹爹是誰啊

    周木木按住語音鍵,剛要張嘴說話,靳修臣心跳都快停了,一把將手機奪過來。

    他不顧周木木怨念的眼神,飛快打字:爹爹就是爹爹啊,以后有機會再介紹給你認識

    周木木撲上來搶:“強盜,你還給我。”

    靳修臣單手就制住了他,抓著他的兩只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不能讓爸爸知道我們的關系,不能跟爸爸說,你叫周木木,更不能讓他知道你是我的兒子。”

    周木木:“為什么,憑什么。”

    靳修臣平和地看著他:“如果你想要他一直跟你說話,想經常見到他,你就不能說。”

    “不然,他永遠都不會理你了。”

    周木木怔了下,表情失落:“那好吧。因為爸爸不喜歡你嗎,爹爹,你好沒用,你還把我也給連累了。”

    靳修臣心上被扎了一刀。

    周木木:“可是,我是他的兒子寶貝,他也不要嗎。”

    靳修臣垂眼:“不是你說是,他就會相信的。這件事讓爹爹來解決,好嗎。”

    周木木剛要反駁,烏黑的瞳眸轉了轉,一個主意在他腦子里產生了:“好吧。”

    如果他說的話,周煜林不相信,那他要是能拿出證據,證明自己是周煜林的兒子呢?

    周木木決定踢開靳修臣這個爹,自己去找證據,向周煜林證明。

    他要比這個沒用的爹,先回到爸爸身邊。

    靳修臣:“還有,以后少打擾爸爸,今晚是特例。”

    因為,今晚他們都太想周煜林了,所以才沒忍住。

    周木木點點頭,又巴巴地說:“爹爹,我的兩只手亂七八糟的,有好多星星在里面動。”

    靳修臣怔了下,忙松開制住他的手:“胳膊麻了吧,抱歉,爹爹給你揉揉。”

    —

    面試那天是個好日子,沒下雪

    周煜林一身西裝,外面再裹一身白色的長款羽絨服,就那樣出了門。

    他按照面試的時間表,先去了一家剛成立一年的公司面試。

    選擇這家公司的原因很簡單。

    別的老牌公司,早就有自己核心的高級珠寶設計師坐鎮了,就算他應聘上,過去了,也只能給人家打下手,或者得卷起來。

    說不定還會被排擠,打壓。

    周煜林不想過那種勾心斗角的日子,他還是跟多年前一樣,不喜歡處理人際關系。

    而這家剛成立不久的公司,如果他過去了,直接就是核心設計師,沒有人跟他爭搶,沒有人逼著他內卷,他可以提的要求也更多。

    要是他應聘上了,那就在這家公司干,剩下兩家就不去看了。

    周煜林是這么想的。

    但他沒料到,還有個人,也跟他一樣是這么想的。

    剛踏入寫字大樓,周煜林就撞見了用來應聘的衛遠。

    衛遠看到他,眼睛都睜大了:“你怎么也在這兒?!別告訴我你也是來應聘的?學人精!”

    周煜林無奈地嘆了口氣。

    孽緣。

    他不顧衛遠的嘰嘰喳喳,自己上了電梯,但衛遠很快跟上來了,站在他旁邊,繼續嘰里呱啦的說話。

    周煜林只當沒聽見。

    下了電梯后,他只管往面試的辦公室去,接待的工作人員告訴他,面試官臨時有點事,讓他等一下。

    于是周煜林在走廊的長椅毀三觀坐著等,身旁還跟著衛遠這個小尾巴。

    他視線漫不經心地掃著。

    忽然,透過透明的落地窗戶,隔壁的接待室里,周煜林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他目光頓時凝固。

    四年了。周煜林原以為再相見,他能很平靜,能像面對陌生人一樣。

    但事實證明,他的心還是會被微微撼動,甚至下意識停住了目光。

    他的大腦,在看到靳修臣的一瞬間,就瘋狂向他傾倒,過往那個人曾經帶給他的,歡樂幸福的回憶。

    以及那些被時光打磨后,變得平滑、不再傷人的傷疤。

    周煜林想,原來這就是白月光效應。

    怕是一堆塑料,都能被印照成鉆石。

    房間內

    男人暴跳如雷,站起身指著靳修臣的鼻子罵:“你他媽是不是想錢想瘋了?!10成利率,你要拿走6成?!你怎么不上街去搶?神經病。”

    周煜林通過他們的談話,大概知道,兩人是在談生意,但沒談攏。

    聽見男人罵出那句‘神經病’時,周煜林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這人完了。

    依照靳修臣的性格,接下來摔個杯子都是輕的。

    而且男人敢這么高高在上地跟靳修臣說話,怕是要脫層皮。

    周煜林太了解靳修臣了,這人最厭惡別人挑戰他的權威,也最厭惡別人跟他說話帶臟。

    屋內安靜了片刻。

    靳修臣端起了旁邊的茶杯。

    周煜林有預感,他下一刻就要摔杯子了。

    但靳修臣卻只是品了口茶,然后淡笑了下,語調如水般平和:

    “梁老板,談生意而已,你情緒太激動了,坐下說吧。”

    周煜林心里微微驚訝,這都能忍?

    梁老板胸膛起伏著,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不好再發作,只能坐下:“成,你說。”

    靳修臣翹起優雅的二郎腿,不緊不慢地:“首先,你要知道,你這個項目風險極大,除了我,沒有人敢接。”

    “其次,你項目中存在的問題,除了我,沒有人能解決。”

    靳修臣那樣游刃有余:“這兩點,是你的死穴和命脈。所以我是你唯一的選擇,如果你不選我,那你的項目只能胎死腹中,不光本錢會賠進去,還有可能吃官司。”

    周煜林看見,那個梁老板一下就愣住了,氣場頓時弱了。

    他發現,靳修臣變了好多,不再是他曾經了解的那個靳修臣。

    以前靳修臣談生意,周煜林也見過。

    這人慣會用自己的凌厲氣場,去壓迫別人,看對方戰戰兢兢的,靳修臣的心情就會好,仿佛什么惡趣味一般。

    然后用狠辣的手段,半威脅半誘哄,簡單來說就是——威逼利誘。

    以前的靳修臣,像一匹長著尖牙的惡獸,讓人畏懼,害怕。

    但如今,靳修臣卻能跟對方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話,哪怕被指著鼻子罵,也能從容地談笑風生。

    現在的靳修臣,像一塊扔進河流,被打磨得光芒內斂的和田玉,溫和,恬淡,讓人舒服。

    周煜林一時間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人變化也太大了。

    病好了嗎?

    又覺得,關他什么事。

    很快,面試官來了。

    周煜林和衛遠被叫進了辦公室。

    面試官看著他倆,笑了笑:“抱歉啊,因為總部的老板突然過來,他想親自面試,你們再等一下。”

    周煜林想起靳修臣,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這時,隔壁接待室

    張凱走到靳修臣的身旁,低頭在他耳邊說:“小林兒他們到了。”

    靳修臣頓了下,站起身:“梁老板,你回去再考慮下。雖然我認為你沒有考慮的價值了。”

    “今天就先這樣吧。”

    他疾步匆匆地往外走,因為太著急,連手機都忘了拿,落在了沙發上。

    周煜林這邊也在忐忑地等著面試。

    等了會兒后,辦公室的門開了。

    周煜林第一眼看到的,是男人那雙偏狹長的桃花眼,那雙眼睛此刻如同被一顆石子攪動的潭水,仿若還能看見波光蕩漾。

    昔日的戀人,隔空對望,這一眼的震撼程度,難以言喻,仿若能震顫靈魂。

    跟剛才周煜林在外面偷偷看靳修臣,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周煜林只覺心跳停止了一瞬,耳邊一陣風呼過,有幾瞬的失聰。

    世界變得寂靜無聲

    【作者有話說】

    大長章,補上前天的斷更QVQ

    為啥臣子變化這么大呢,因為林林走了后,臣子開始學著林林的樣子,情緒平穩地去面對這個世界,面對一切,于是四年,逐漸的,他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林林,起碼他表象看起來,確實有模有樣了

    75   第 75 章

    ◎你這樣挺沒意思的◎

    靳修臣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但視線始終釘在周煜林身上,他目光濃烈,毫不掩飾自己的渴望和愛意。

    過了那幾秒后, 周煜林狀態恢復, 微微別開眼去。

    屋里安靜了好一陣

    還是衛遠先出聲:“請問,面試開始了嗎?”

    靳修臣仍然看著周煜林:“可以。”

    又朝旁邊的面試官抬了抬下巴。

    面試官:“薪資待遇, 都看了吧?我們公司雖然剛成立一年,但往后的發展潛力很大,野心也很大, 需要一位非常有才華的設計師。”

    衛遠咳了聲:“但你們公司, 目前就是規模還小, 非常有才華的設計師,也不能來你們這兒啊……”

    他要不是因為剛回國, 需要一個起步的跳板,也不會選擇來這種小公司。

    面試官笑了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這個您不用擔心。你們還不知道吧, 我們公司,背靠的是騰華集團。”

    騰華集團是靳家的主力公司,也是影響力能排進國內前三的大公司。

    衛遠愣了下,抿唇:“那還行。”

    面試官:“能請問一下兩位,對未來的職業規劃嗎, 有沒有清晰的目標?或者奮斗方向?”

    衛遠一臉驕傲, 還特意余光瞄了眼周煜林,挑釁似的:“當然。我要成為國內最頂尖的設計師之一。”

    此時,沉默很久的靳修臣說話了, 他看向周煜林, 輕聲:“你呢。”

    周煜林淡淡地:“我只想成為最好的設計師。”

    不是國內, 也不是最頂尖。

    只是最好。

    靳修臣的唇角微微勾起,果然還是他的林林。

    不爭不搶,不跟別人攀比,也不在意名利。

    聽到周煜林這個話,衛遠就感覺自己矮了一頭,朝他翻了下白眼。

    真裝。

    靳修臣雙手合十,優雅地擱在桌面上,悠然問:“那你怎么能確認自己是最好的設計師呢。”

    周煜林:“被人喜歡的,就是好的。被很多人喜歡的,就是最好的。”

    衛遠插話:“那你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設計師,設計師是另類的藝術家,藝術家很多時候是不被人理解的。”

    “你想要作品被人喜歡,這不就是去迎合他人嗎?那你的作品也就失去了靈魂,真低俗。”

    靳修臣覺得這個衛遠有點煩了。

    能不能把他攆出去。

    他只想聽周煜林講話。

    已經,很久很久,有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幾天,他沒有聽到過周煜林的聲音了。

    周煜林不輕不重地看了衛遠一眼:“藝術作品,只給懂它的人欣賞,所以它在創造出來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跟觀賞者進行雙向篩選,它只跟能懂它的人惺惺相惜。”

    “但珠寶,本身就是為了滿足人的需求所打造的。因為有人需要,所以它才被設計打造出來,能被人喜歡,被人需要,這才是它被創造出來的核心本質。”

    “我不能說你的想法是錯的,但我沒有做藝術家那么高遠的理想,我只是個普通人,盡力做到最好,讓很多人喜歡我的設計作品,這樣就好。”

    他的嗓音宛若山澗清風,不徐不疾地,聽著讓人舒服。

    周煜林說話的時候,靳修臣就看著他,專注又愛慕地看著他。

    四年了,他的林林變得更優秀了,好像在發著光一樣。

    屋里安靜了一陣,似乎大家都在思考周煜林的話。

    半晌后,面試官才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對公司有什么要求呢。”

    衛遠:“沒有。”

    周煜林:“我有。我不久后會成立個人工作室,我希望,我跟公司,不是上下級員工的關系,而是合作的關系。我不受公司的限制。”

    “如果公司需要我設計作品,把要求發給我,我會按照要求出成品,公司不用給我開工資,我拿抽成就行。”

    衛遠眼睛都睜大了,不是,這人真敢說啊!

    到底是公司面試他,還是他面試公司?

    面試官也一時間卡住了,有些為難:“這……”

    靳修臣:“好。”

    面試官:“?!”

    靳修臣合上周煜林的個人簡歷:“你提了那么多條件,我也提一個。你必須成為公司專屬的掛名設計師,你可以接別人的生意,但如果公司需要,你需要優先我們這邊。”

    每個珠寶公司,都會有一個坐鎮的設計師,這個設計師相當于公司的招牌。

    靳修臣的意思就是,讓周煜林成為他們公司的招牌設計師。

    周煜林覺得也行,不礙事:“好。”

    衛遠眼看著他們似乎選中了周煜林,愣了:“請問我呢,我不比他差。”

    面試官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們只招一位。”

    衛遠抓了抓頭發,不太服氣地看向周煜林:“那能問一問,我輸在哪兒了嗎,我不信是因為那個破理念,才讓你們選中了他。”

    面試官說不出話,看資料,這兩人同等優秀,但周煜林是老板的選擇,雖然他感覺老板操作很迷。

    靳修臣望向衛遠:“這位,請問你覺得,我開公司是為了什么。”

    衛遠:“當然是賺錢啊。”

    靳修臣:“那我的商品,怎樣才能更多的賣出去。”

    衛遠:“……被大眾喜歡。”

    跟周煜林的目標不謀而合。

    靳修臣點點頭:“看來你已經懂了。”

    衛遠咬著牙,雙手緊握,不再說話。

    他轉身正要走,這時周煜林忽然說:“你愿意來我的工作室嗎,我需要人手。”

    衛遠不可思議,感覺自己被羞辱了:“你要我去給你打下手?!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周煜林淺笑:“不打下手,以后我的工作室,會有兩位招牌設計師,就你,和我。”

    衛遠:“你休想!”

    周煜林看著他:“可是你很缺錢。我給你開工資,按照今天這家公司給出的薪資,再多出1.5倍。”

    衛遠氣得眼睛發紅:“除非你證明你比我強!否則你就是做夢!”

    周煜林抿唇:“可以,過一陣,有一個全國性的珠寶設計大賽,我們都報名吧。如果我贏了你,你就來我工作室。”

    他需要人,這個衛遠,知根知底的,跟他合作周煜林安心。

    而且衛遠真的是一個,努力又有才華的人,周煜林欣賞他。

    衛遠一貫不會放過任何跟周煜林較勁兒的機會:“好啊!但你要是輸了,你來給我打一年的下手,但我不會給你開工資。”

    周煜林認真:“好。”

    靳修臣在旁邊,欣賞著周煜林的游刃有余。

    又適時地幫周煜林添加籌碼:“衛遠,如果你能進全國前三,我愿意同時聘請你們兩人,作為公司的招牌設計師。”

    衛遠頓了下:“好。”

    靳修臣笑著站起身,朝周煜林伸出手:“合作愉快,回頭會有法務部擬好合同,發送到你的郵箱。”

    周煜林只是垂眸看了眼他的手:“合作愉快。”

    靳修臣略微失落地把手收回來。

    面試結束,周煜林在樓道上等電梯。

    靳修臣站在他身旁,目光注視著周煜林的背影。

    安靜了片刻后,輕聲說:“我還以為,你知道這是我的公司后,會轉身就走,寧可不要這份工作。”

    所以靳修臣心里是很忐忑的,但他還是想賭一把。

    畢竟,錯過這次機會,以后再想要有一個正式體面地重逢的機會,他再想要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周煜林面前,接近周煜林,就很難了。

    在周煜林提出那些要求時,知道有可能把周煜林留下時,靳修臣歡喜得心跳都快了幾分。

    到此刻他仍然有些不知所措。

    周煜林平靜道:“沒必要。”

    刻意避開,才顯得他多放不下似的。

    周煜林:“而且你還影響不了我的計劃。”

    他在面試上提出的那些要求,是昨晚就擬定好的,本來就打算,今天應聘的這幾家公司,誰能答應,他就在誰那兒干。

    靳修臣心里酸澀一瞬,淡笑:“是。你一直都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

    又說:“你過得,還好嗎。”

    周煜林:“還行。”

    靳修臣看他面色沒有不悅,也沒有不耐煩和其他負面情緒,心里松了口氣。

    他盡量,像一個老朋友一樣,隨和、平常地跟周煜林搭話:“你現在住在哪兒?我開車送你吧。”

    周煜林:“不用。我已經叫車了。”

    一來一回的談話,沒什么營養,但靳修臣卻很滿足。

    林林還愿意理他。

    這個認知,讓他心里歡喜。

    靳修臣:“那要不,一起吃個飯?”

    周煜林靜默片刻,忽然轉過身看向他:“你這樣,挺沒意思的。”

    靳修臣臉上的淺笑凝固。

    周煜林:“我回答你的話,僅僅只是出于社交禮貌。但好像,這給了你什么錯覺。”

    “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你看到我,點個頭,有個基本的社交禮儀就好,畢竟現在你也算我的半個老板,表面功夫要做。當然,你不理會我,當看不見我,這樣最好。”

    靳修臣的臉色已經發白,受傷地垂下眼:“非要這樣嗎,林林。”

    周煜林語氣都是溫和的,沒什么情緒:“什么樣的關系定位,做什么樣的事,現在我們就只是這樣的關系。”

    靳修臣說不出話。

    電梯來了,兩人一同邁入電梯。

    在轉身的時候,周煜林忽然瞥見了靳修臣脖子上戴的東西,他的目光凝住一瞬。

    那是一個長命鎖。

    一個有很多裂縫的長命鎖。

    是曾經周煜林親手制作的,然后被他當著靳修臣的面,故意摔碎的。

    四年了,這人竟然還戴著。

    電梯里安靜了會兒

    周煜林余光看了眼靳修臣:“那個長命鎖,扔了吧,碎了的戴著不吉利。”

    靳修臣語氣淺雜著幾分委屈:“不要。這是你親手做的。”

    周煜林微微蹙眉:“以你的身份地位,什么樣的好東西得不到。你不怕戴著短命嗎。”

    中國人骨子里都迷信,對很多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靳修臣垂頭,一只手溫柔地摸著胸前的長命鎖:“我就要這個。只要這個。”

    周煜林語氣冷了:“愛扔不扔。”

    遭晦氣的人又不是他。

    他真是有病,多管一回閑事。

    電梯到了,周煜林大步離開。

    靳修臣就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一直望著。

    一如這些年一般。

    直到張凱出現,喊了他一聲:“老板。”

    靳修臣回神,一邊走一邊條理清晰地交代張凱:“你吩咐下,讓公司的宣傳部準備干活,用最大的力度,宣傳周煜林加盟我們公司的消息。”

    張凱:“老板,你指的是哪個公司?”

    公司太多了,也是一種煩惱。

    靳修臣:“這個公司一年前,本來就是為了林林回國后,給他做的準備。很少有人知道,它是靳家的產業,如今需要造勢,當然是越多的人,知道它是我的公司越好。”

    “跟主公司做一下聯動,熱度很快就上來了。”

    張凱一一記下:“您這是?想捧小林兒。”

    靳修臣神情變得溫柔:“捧算不上。他本身就很好,用不著我捧。只是他想要更多的人,喜歡他的設計作品,那第一步就是要讓更多的人看到他。”

    張凱嘿嘿地笑:“好嘞。”

    靳修臣:“還有,那個什么全國的珠寶設計大賽,公司宣傳一下林林要參賽的消息,先造勢,等他拿了獎,他在國內的知名度就會瞬間上升。”

    在商業領域這一塊,靳修臣有的是手段,想要打造一個王牌珠寶設計師,輕而易舉的事。

    雖然周煜林志不在名利,但如果大家都喜歡他設計的珠寶首飾,那周煜林會很開心。

    只要周煜林開心,靳修臣什么都愿意去做。

    張凱:“好的老板。對了,木寶說,他今天放學后,會晚一點回家,讓我告訴你一聲。”

    靳修臣腳步頓住,擰眉:“他做什么去,他一個小孩兒有什么要忙的。還有,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說。”

    張凱聳肩:“他沒說要做什么。估計是怕你不同意吧。”

    靳修臣抿唇,若有所思。

    —

    幼兒園下學后,周木木就直奔之前跟周煜林相遇的那家寵物店。

    昨天醫生叮囑過了,讓周煜林今天帶著小狗復診,還要換藥之類的。

    周木木去的時候,周煜林剛好抱著一個箱子,從寵物店出來,應該是已經完事兒了。

    保姆小芙跟在他身后:“木寶,你要干什么啊,咱們早點回去吧,不然你爹爹會生氣的。”

    周木木看向她:“小芙你先走吧,我要去跟那個人說會兒話,你不要跟著我,還有,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我爹爹。”

    小芙急得撓頭:“那不行啊,我得跟著你。”

    周木木想了想:“那你偷偷跟著我吧,不要讓那個人看見。”

    小芙尋思,行吧,總歸是人在她眼皮子底下。

    要是不依,等會兒這少爺偷偷跑了,那才有她的罪受。

    周木木:“他來了,你躲好,不要出來。”

    周木木說完,就一個人背著書包,朝周煜林走去。

    周煜林一只手抱著裝小狗的箱子,另一只手捧著手機,在看設計大賽的參賽條件和規則。

    這時,袖子忽然被扯了下。

    他扭頭一看,對上一雙烏亮的眸子,不禁笑了:“是你啊,你好啊。你怎么又一個人,也不回家?小朋友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的。”

    周木木平靜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周煜林尬了一瞬:“你家長呢?”

    周木木這回說話了:“爹爹在上班,爸爸不要我。”

    反應了下,周煜林才明白,周木木大概是一對同性戀人的孩子,所以有兩個爸。

    聽到那句‘爸爸不要我’,他心里難以控制地泛起一絲憐愛。

    周煜林想了想,手伸進兜里摸了摸,摸出一顆糖來:“要嗎。”

    周木木抿唇盯著他的掌心看了會兒:“可以要嗎。”

    周煜林溫柔道:“當然可以。”

    于是周木木小手伸過去拿了:“你是在哄我嗎。”

    周煜林頓了下:“你可以這么理解。”

    周木木很寶貝地把糖揣進兜里。

    這是爸爸送他的第一個禮物。

    周木木:“其實我爸爸很好的。他只是還不知道我的存在。”

    周煜林神情復雜,感情這孩子家庭是出狗血劇:“既然你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他就有責任。你可以去找他,讓他負責。”

    周木木烏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他:“我找到他了,他不認我怎么辦。”

    周煜林:“你可以起訴他,起碼拿到撫養費。”

    周木木認真想了下:“好主意。”

    他忽然伸手,扯住周煜林的袖子:“但我不想要撫養費,我就想要爸爸。”

    周煜林表情為難,只能尷尬地笑笑。

    這個他幫不了忙。

    周木木:“如果有天,有個小孩兒找上你,說是你的兒子,你會怎么辦。”

    周煜林歪頭片刻:“如果不是詐騙,親子鑒定確認他是我的孩子的話,我會養他,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包括我全部的愛。”

    在這個世界上,周煜林已經沒有血脈相連的親人了,他也不愿意做代孕那種喪天良的事兒。

    如果真的能有個留著自己血的親人,周煜林會覺得很幸福很幸福,會覺得,自己這只孤鳥,終于有了落腳點。

    周木木的眼神變得溫柔,帶著幾分乞求地看著他:“你會怎么愛他呢。”

    周煜林假想著:“首先要買房,得給他一個踏實的家。要帶他去游樂園,陪著他一起玩兒,每天睡前都要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

    說著說著,周煜林笑了起來:“算了,怎么可能。”

    他是個同性戀,怎么會有孩子。

    周木木突然把腦袋湊過去,貼著他的胳膊,不動聲色地蹭了蹭:“做你兒子真幸福。”

    又說:“那親子鑒定要怎么做。”

    這個周煜林只能按照他在電視劇里看來的回答:“好像是,需要對方的頭發,拿到醫院去化驗吧。”

    周木木盯著他腦袋看了會兒,若有所思。

    這時,周煜林看見這小孩兒的鞋帶開了,他幾乎下意識放下箱子,蹲下身,幫他系鞋帶。

    周木木看著他,然后伸手,偷偷拔了一根周煜林的頭發,想了下,怕不夠,又拔了一根。

    再小心翼翼地揣進兜里。

    周煜林感覺頭皮疼了一瞬,抬頭看,又沒發現異常。

    隨口問小孩兒:“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周木木:“你叫我林寶吧。大家都叫我林寶。”

    周煜林站起身,順手摸了下他的頭:“林寶,很好聽。”

    周煜林叫的車來了,他看了眼周木木:“我要走了,下次見?”

    周木木卻扯住他的衣角,不讓他走。

    周煜林:“還有事嗎?”

    周木木:“明天和后天是周末,你會去哪兒?”

    周煜林覺得奇怪,這小孩兒問這些做什么,但又覺得告訴他也沒事,就說:“還沒確定,我要參加一個比賽,不知道怎么找靈感。”

    周木木想起畫畫課上,老師說找靈感就去某些特定的地方,能激發靈感。

    于是他跟周煜林說:“郊外有個寺廟,挺大的,你去看過嗎。”

    周煜林微怔,隨后想到什么,眼睛緩緩亮了:“好。那我去寺廟住兩天。”

    這次設計大賽的主題,是中國風,他還愁不知道從哪里切入。

    如果從宗教入手的話,應該會很不錯。

    上車前,周煜林笑著朝周木木告別:“謝謝你!下次見!”

    周木木也笑起來,兩個酒窩清甜:“下次見。”

    爸爸。

    等周煜林的車消失不見后,周木木才轉身離開。

    小芙領著他上了車,張凱按照靳修臣的吩咐,特意開車來接他倆的。

    張凱邊開車邊問:“木寶,你做什么去了,回頭記得想想怎么跟你爹爹說。”

    周木木也不說話,只是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本子,然后開始寫東西。

    小芙幫他拿著書包:“寫的什么呀木寶,作業等回家再做吧,車上也寫不好。”

    她好奇地湊過去,就看見周木木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著:

    1、買fang

    2、去you 樂 yuan

    3、一起玩

    4、講shui前gu shi

    因為很多字不會寫,暫時用拼音代替。

    小芙呀了聲:“木寶買房做什么,木寶想去游樂園玩兒嗎?”

    周木木搖搖頭,也不回答。

    小芙以為他是累著了,就輕輕拍著他的肩。

    到家后,周木木剛進屋,就看見靳修臣正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靳修臣:“老實交代,去哪兒了。”

    他語氣也不嚴厲,但自帶血脈壓制。

    周木木抱著自己的小書包:“這是我的隱私。你應該禮貌點。”

    靳修臣氣笑了,小東西,跟他來這一套。

    他也不問了:“洗手吃飯。”

    等周木木去放書包的間隙,靳修臣問小芙:“他去哪兒了,見了什么人。”

    小芙不敢瞞著他,就把周木木見周煜林的事兒都說了。

    她不認識周煜林,但拍了兩人相處的照片。

    靳修臣一看照片,就都明白了。

    沉默片刻,吩咐小芙:“不要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他去見過誰這件事。”

    小芙:“好的老板。”

    吃完晚飯,父子倆照樣睡前一起玩兒會游戲。

    周木木突然說:“爹爹,咱們這周也要去寺廟嗎。”

    從他出生以來,靳修臣每周的周末,都會帶著他去寺廟住兩天。

    雖然周木木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聽林敬叔叔說,他爹爹的病,就是這么逐漸好起來的。

    靳修臣摸摸他的頭:“要去的。”

    去了他才安心。

    周木木放下玩具:“這周我不想去,想待在家,你自己去好嗎,你要學會獨立,不能每次都要我陪你。”

    靳修臣笑起來:“好吧。那這周,我做一個獨立的爹爹。”

    周木木滿意了,這個笨爹爹,還得靠他助攻,才能追到爸爸呀。

    于是第二天,趁著靳修臣去了寺廟,周木木拿著周煜林的兩根頭發,讓小芙帶他去了醫院。

    【作者有話說】

    雖遲但到,因為在寫大長章,所以晚了點,滑軌道歉QVQ

    76   第 76 章

    ◎不是作踐,是甘之如飴◎

    寺廟在城郊外的一座山上, 有些偏僻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今天上山的路面,都鋪了厚厚的一層白, 車子行駛起來有些艱難。

    靳修臣一個人開著車, 沿著蜿蜒的上路前進,卻在開到半山腰時, 看到一輛停靠在路邊的車。

    而車子的旁邊,站著一個他無比眼熟的身影。

    靳修臣頓了下,猛踩剎車, 讓車子停住。

    他下車, 走過去:“林林, 怎么了?”

    看到是他,周煜林有些意外, 但很快恢復平靜如常的神色:“車子,卡住了。弄不出來。”

    司機正在焦急地把輪子邊的雪刨開,試圖將車輪子弄出來, 一邊同周煜林說:“抱歉啊兄弟,可能今天上不了山了,要不我把車錢退給您?”

    周煜林發愁地抿緊了唇:“真的沒辦法了嗎?”

    他都已經走到這里來了,就算要回去,這個偏僻的地方, 也打不到回頭的車。

    司機嘆了聲:“看樣子, 我可能得叫拖車的來,怕是要等到下午。”

    “您看這天氣這么冷,還下著雪, 又是在半山上風還大, 總不能在這兒等著吧, 待這么大半天,人都得凍壞。”

    靳修臣適時插話:“林林,坐我的車吧,我剛好要上山。”

    周煜林垂著頭,沒出聲。

    靳修臣已經上前兩步,主動從出租車里,把周煜林的行李都拎了出來,放進了自己車子的后備箱。

    周煜林也沒排斥和拒絕。

    片刻后,靳修臣看著他:“還有什么東西我沒拿全嗎?”

    周煜林這才說:“沒了。走吧。”

    兩人都上了車,車子重新在山路上跑起來。

    靳修臣盡量自然地打開一個話題,用調侃的語調,掩飾自己的情緒:“我還以為,你不會愿意上我的車。”

    周煜林望著窗外,昨晚沒睡好,他整個人懶洋洋的:

    “不上你的車,難道在半山腰喝西北風,被凍成傻瓜嗎。我看起來像那么蠢的人嗎。”

    這種情況,就算是個陌生人的車,他也會上。

    沒理由要區別對待靳修臣。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非揪著不放,那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他們之間,在四年前周煜林說出那句‘原諒’后,就已經兩清了。

    更何況時間本來就是一把磨刀石,能把人心里,最銳利的恨意、愛意,和復雜交錯的情感,都磨得平整,讓它們變得柔和而不傷人,也不傷己。

    如今對周煜林來說,靳修臣大概算是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煜林:“今天的事謝謝你了。”

    靳修臣眼神變得柔和,嘴角很輕地扯動了下:“沒事。順路而已。”

    但下一刻,周煜林說出的話,又讓他的笑意凝固。

    周煜林:“我把搭車費轉給你吧。按照我雇車的價格。”

    靳修臣嗓音僵硬:“不用。我們之間,沒必要算得這么清楚。”

    周煜林已經拿出了手機:“還是算清楚好些。大家都安心。”

    靳修臣喉嚨酸澀,說不出話。

    周煜林:“對了,我們還沒加微信。加一個吧,以后工作上有事談,也方便些。”

    于是瞬間,靳修臣又被拋上云端:“好。”

    兩人加完微信,車內安靜了會兒。

    靳修臣心情變得不錯:“你上山是要做什么?這個季節很少有人會上山。”

    周煜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著,消磨無趣的時間:“聽說山上有座寺廟,去找找設計靈感。”

    靳修臣點頭:“做設計師,是不是也很辛苦。”

    周煜林:“一般吧。”

    人活著,怎樣都辛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精準的報應,吃的苦不同而已。

    靳修臣輕聲說:“每天要按時吃飯,你的胃本來就不好,藥也要常備著,不要過度勞累。”

    “天冷了,出門記得多揣幾個暖寶寶,胃上貼一個,心口貼一個,出門多穿點,你怎么圍巾都沒戴。”

    周煜林眉頭緩緩蹙起,不耐煩:“我想安靜一下。”

    靳修臣一頓,語氣多了幾分小心翼翼:“是我說錯話了嗎。”

    周煜林語氣冷了點:“既然你非要問,那我也就直說了。”

    “不要表現得你很關心我的樣子,我上回就說了,什么樣的身份定位,做什么樣的事,你是我什么人,我要你管我?”

    靳修臣握著方向盤的手,緩緩收緊,他垂下眼,遮住眼底受傷的神色:“抱歉,讓你不舒服了。”

    聽到靳修臣的道歉,周煜林心里堵了下。

    這個男人,怎么變得這么容易低頭了,每次見到他,都要道歉。

    周煜林索性閉上眼:“別說話。我睡一會兒。”

    靳修臣用余光偷看了眼,見周煜林面容疲憊,他有些心疼。

    也許是真的累著了吧。

    于是靳修臣放緩車速,把車開得更平穩了。

    大概過了一兩個小時,車子開到了馬路的盡頭。

    靳修臣停住車,揉了揉握方向盤握的酸澀了的手,偏頭看,周煜林仍然恬靜地閉著眼。

    他似乎睡得很香,胸膛和緩地起伏著,鼻翼隨著呼吸的節奏,小幅度地闔動。

    那張原本就俊氣的臉,在四年間,被時間雕刻得更加立體,賦予了獨屬于男人的成熟感。

    靳修臣眷戀的目光,由上至下,從周煜林的眉眼,掃到他的微薄的嘴唇,心底那些壓著的,沉重的愛意,仿若要噴薄而出。

    他緩緩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心上的月光,卻又怕褻瀆,手就那樣膽怯地停在空中。

    這時,周煜林動了動,隨后他的眼睛緩緩睜開。

    看了眼,車內靳修臣正安靜地坐在駕駛座上,似乎在車里翻找著什么東西。

    周煜林扭了下睡僵的脖子:“到了?”

    靳修臣:“嗯。該下車了林林。”

    周煜林往車窗外看了眼:“寺廟呢?”

    連個影兒都沒見著。

    靳修臣:“在山頂,我們還需要步行,爬一段山路。”

    周煜林:“……”

    天殺的,他來之前,應該看看地圖的。

    下車后,周煜林把自己帶的東西,一樣一樣從后備箱里拿出來。

    靳修臣就站在旁邊等他。

    周煜林:“幫我拿一下這個包,不要沾到地上了。”

    里面是他的一些專用工具,很珍貴,地上到處都是雪,周煜林不想弄濕他的伙計們。

    靳修臣還沒反應過來,他左手就被周煜林塞了一個包。

    下一刻,啪嗒一聲。

    周煜林回頭看,發現自己的包掉地上了,他皺起眉:“你不想幫我拿直說,用不著這樣。”

    他彎腰,心疼地撿起來,拍拍包上的雪,和一點污泥。

    靳修臣有些無措,試圖解釋:“林林,我沒有,我沒不想幫你拿,是因為……”

    話到一半,突然卡住。

    周煜林看他一眼:“因為什么。”

    靳修臣抿唇:“因為,我開車開太久了,胳膊有點酸軟,我沒想到這個包那么重,一時沒拿穩。”

    周煜林沒再搭理他,拿起自己所有的包,大步往前走。

    靳修臣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左手,突然面無表情地抬起胳膊,往旁邊的石頭上狠狠砸了下。

    隨后他朝著周煜林的背影,快速追了上去。

    靳修臣:“林林,我幫你拿兩個包吧。”

    周煜林淡淡道:“不用。里面都是我很寶貝的工具,經不住你摔。”

    靳修臣微微握緊拳,仍然柔著聲說:“你包太多了,又沉,爬山很費體力。你這樣到不了山頂,會累壞的。”

    周煜林頓了下,但腳步還是沒停。

    靳修臣繼續說:“你就當,我剛才摔了你的包,給你賠罪。不用對這件事有心理負擔,覺得是占了我便宜。”

    周煜林仍然沒理他。

    靳修臣咬牙,閉了閉眼:“給我五塊錢。你就當雇了個廉價勞動力。”

    這次周煜林停住了,緩緩轉過頭看向他,幾分調侃和諷刺的語氣:

    “靳家的家主,騰華的掌權人,就這么便宜啊。”

    “你上億的生意都不屑一顧,我不信你是看上了我兜里的五塊錢。你不覺得這是在作踐你自己嗎。”

    靳修臣只是溫柔地看著他,眼底的愛意自然流露:

    “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是。而且,你怎么就知道對我來說,這是作踐,而不是一種甘之如飴的幸福?”

    周煜林怔了下。

    三秒后,他把兩個包扔給靳修臣,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給你一百塊。不然我良心過不去。”

    “拿好了,你再給摔了,別怪我翻臉。”

    靳修臣很寶貝地抱著他的包,縱容地淺笑:“不會再有第二次。”

    等兩人爬到山上,終于看到寺廟后,周煜林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靳修臣也沒比他好到哪里去,胸膛劇烈起伏著,只是看起來,沒有周煜林狼狽。

    剛踏進寺廟,就有人迎了過來。

    是個穿著厚厚棉衣的小和尚,他似乎認識靳修臣,滿臉高興:“大叔,大叔你又來了?!我還以為你這個月不來了呢!”

    靳修臣:“要來的。”

    四年前靳修臣是每周周末來住兩天,后來他的病陸續好了,工作又很忙,還要照顧周木木,就改為了每個月來住幾天。

    小和尚看他一左一右拎著兩個包,忙去接過來:“哎呀,好重的包啊。”

    “大叔你的左手不是受過傷,不能提重物嗎,你早說一聲,我就下山去接你的。”

    周煜林頓住,下意識看向靳修臣的左手。

    那只手臂,此刻卸下重物后,正在微微顫抖。

    周煜林靜默片刻:“你不能提重物,你可以跟我說。為什么要勉強。”

    靳修臣只是微微一笑:“它是有點不中用了。但沒事,我還有右手。”

    周煜林神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

    三個人穿過外院,往寺廟里走。

    小和尚湊近靳修臣,低聲問他:“大叔,他是你朋友嗎?”

    靳修臣眼睫低垂:“是我愛人。”

    小和尚眼睛都瞪大了:“他就是那個——”

    因為音量不自覺拔高,周煜林回頭朝他們看了過來。

    小和尚忙住嘴。

    靳修臣:“噓。別說。”

    小和尚會意地重重點頭,小聲說:“那我給你們安排同一間房。讓你們住一起。”

    這邊的寺廟,會給香客提供住宿和食物,但是要收費。

    小和尚雖然人小,十三四歲的樣子,但精明能干,很多事都是他在幫著打理。

    靳修臣想了想:“不用。你安排他住我隔壁房間就好,有事我方便照顧他。”

    他怕周煜林會覺得,跟他住一間房晦氣,怕周煜林不舒服,反感。

    小和尚:“好!”

    等一切都安排好,兩人都在各自的房間住下后,靳修臣拿出手機,正想問問周木木在家有沒有乖,忽然收到了林敬的消息。

    林敬:我在醫院看到你兒子了

    靳修臣蹙眉:他怎么了?傷哪兒了?嚴重嗎?

    林敬:安心,沒受傷,你猜他來做什么的?

    靳修臣:直說

    林敬:我偷偷跟著他,然后看見他去掛了遺傳科

    靳修臣手指一頓。

    林敬:然后我趁著他去上廁所,私下里把小芙那姑娘叫過來問

    林敬:這才知道,你兒子,拿著不知道誰的兩根頭發,要做親子鑒定

    靳修臣眉頭蹙得更深,幾乎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周煜林的頭發。

    他總算明白,這小東西昨天做什么去了,又在打什么好主意。

    靳修臣:估計是電視劇看來的,應該鑒定不出來什么吧,沒有科學依據

    林敬:NoNoNo,如果脫落的頭發,含有毛囊,是真的能鑒定出親緣關系

    林敬:大多這種含有毛囊的頭發,得現拔下來,不超過七天的,不知道你兒子拿著的頭發,是怎么來的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下一刻,周煜林的聲音傳來:“方便嗎?”

    哐當,靳修臣的手機沒拿穩,掉了

    【作者有話說】

    關于拔頭發做親子鑒定,相關理論來自于百度哈,勿深究QVQ

    77   第 77 章

    ◎今年能等到他回頭嗎◎

    靳修臣忙說:“進。”

    周煜林推門進來, 也沒什么表情,扔給靳修臣兩片東西:“止痛貼。雖然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微愣了下,靳修臣才反應過來, 周煜林是在關心他的手。

    一時間好像世界都明亮了幾個度, 靳修臣垂眼摸著兩片止痛貼,神情溫柔:“是有點疼, 用得上的。”

    其實他的手,根本沒有痛覺。

    是神經受損,導致了靈敏度不高, 肌肉無力, 以及痛覺消失。

    這兩片止痛貼, 對他的手無用。

    周煜林頓了下:“那就好,你哪里疼, 就貼哪里吧。”

    他本想問,靳修臣的手是怎么受傷的,嚴不嚴重, 但話到舌尖,忽然覺得這關他什么事,又如數咽了回去。

    靳修臣朝他淺笑:“好。林林怎么會隨身帶著這個,是身體不舒服嗎。”

    周煜林:“有時埋頭畫設計圖,專注久了脖子疼, 所以身上一直備著。”

    靳修臣想說關心的話, 又想起在車上時周煜林的反應,最終沒說。

    他轉移話題,指了指身旁:“下次林林要找我, 把這個隔門拉開就好。”

    周煜林有幾分意外, 這不是一堵墻嗎。

    靳修臣給他演示了一遍:“寺廟里的房間, 都是用木板隔開的,所以兩個房間把木板推開,就能合在一起。”

    周煜林看了眼:“嗯。”

    靳修臣見他轉身要走,沖著周煜林的背影說了句:“謝謝關心。我會好好用的。”

    周煜林微微偏頭,用余光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關心你。是為了自己良心安好,別想多。”

    如果早知道靳修臣的手有傷,他根本不會讓這個人幫自己拿東西。

    搞得好像,他在欺負人一樣。

    靳修臣仍然開心:“嗯。我知道。但還是謝謝你。”

    門再次被關上

    靳修臣看著手里的兩片止痛貼,出神地看著,指腹輕輕摩挲著,仿佛在竊取周煜林在上面留下的體溫。

    半晌后,靳修臣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了朋友圈,配字:很有用

    林敬第一個評論:這種膏藥治標不治本,還是建議來醫院,我給你看看

    靳修臣回復:醫院治不了我的病,只有這個能治

    林敬:??你什么毛病

    靳修臣:心疼

    林敬:……神經病

    —

    第二天周煜林是被一陣狗叫聲驚醒的,他穿好衣服出門,站在寺廟充滿古氣的屋檐下,淺淺活動了一下身體。

    隔壁的門開了,靳修臣淺笑著朝他打招呼:“早啊林林。”

    周煜林淡淡點頭:“早。”

    小和尚拎著一個掃把進院來,開始打掃庭院里的雪,一邊同他倆說:“早飯的話,在前院,建議你們早點去,去晚了人多,可就沒了。”

    周煜林疑惑,一頓飯還要搶著吃?這個季節不是沒人上山嗎。

    這時,院里房間的門陸陸續續打開,忽然出來了很多人,要么是老人,要么是殘疾人,還有些很小的孩子。

    大家的精神面貌卻不錯,都說說笑笑著,往前院去。

    靳修臣同周煜林站在一起:“這些都是城里的流浪人。”

    周煜林:“流浪人怎么會在寺廟?廟里養得起嗎?”

    靳修臣:“冬天太冷了,如果他們沒地方住,會被凍死在大街上。寺廟有一筆慈善基金,足夠支撐著,養活這些流浪人度過整個冬天。”

    周煜林有些動容:“創建這筆慈善基金的人,真是個好人。”

    靳修臣看向他,眼神說不出的專注:“你真這樣認為的?”

    周煜林:“嗯。起碼我認識的有些人,哪怕手里掌握著巨大的財富,也不會分一點給別人。”

    靳修臣:“比如?”

    周煜林目光鎖定他:“比如你。”

    靳修臣怔了下,很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僵硬又難過: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沒有一點好形象。”

    周煜林沒答話,只是大步朝前走了。

    靳修臣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針扎,細細密密的泛著疼。

    吃過早飯后,周煜林為了收集靈感,開始在寺廟里到處逛起來。

    靳修臣則始終跟在他身后,也不說話,就安靜地待著。

    周煜林只當沒看見這個人,反正也沒礙著他的事兒。

    穿過積雪的院子,進了一個內堂。

    周煜林看見有個戴著帽子的老人,擺著一個攤位,正悠然地坐著打瞌睡。

    他走過去,想仔細看看攤位上的佛祖雕像,看能不能捕捉到一點設計靈感。

    老人醒了,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掃到靳修臣后,笑了下:“來了?抽吧。這個時辰點很好,肯定能抽到好簽。”

    靳修臣猶豫著看了周煜林一眼,這才在攤位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他先是虔誠地閉上眼,雙手合十,似乎在祈禱。

    片刻后,老人把抽簽的筒子,遞到他手下:“隨心拿一個。”

    靳修臣似乎有些緊張,呼吸輕慢了些。

    手在筒子里的竹片上摸了又摸,換了好幾個,終于挑定一個,拿出來,遞給了老人。

    老人盯著簽看了一會兒,微笑著點頭。

    這是要解簽了。

    周煜林也好奇地看過來,等著聽,他也想知道這個準不準。

    老人粗糙的嗓音慢悠悠的:“你心里所希望的,就要實現了。”

    靳修臣眸色亮了,認真問:“真的嗎?大師,我今年能等到嗎?”

    老人:“這要看緣分。但只要你心誠,你等的人,終能等到,他會回頭的。”

    周煜林聽出點什么,手指微微蜷縮,皺了下眉。

    靳修臣卻是眼眶發紅,像是個被上帝赦免的信徒:“謝謝。”

    老人:“你們的緣分沒盡,一定會再續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讓自己保持平和,然后等待。”

    “只要好好活著,就能等到他回頭。他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靳修臣嘴唇發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煜林:“好。”

    周煜林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這種是似而非的話,誰都會說。假的。”

    “他不會回頭,永遠不會,你死了心吧。別再自欺欺人。”

    靳修臣望著他憤然離開的背影,臉色跟屋外的雪一樣白。

    他的手不自覺撫上心口,摸著長命鎖,想要緩解心口的疼。

    老人忙安撫說:“會的,你們一定會再續前緣的。你要堅定地相信,信則靈,如果不信,那就不靈了。”

    靳修臣眼底閃過一抹慌亂,忙雙手合十,閉上眼對著廳上的大佛拜了拜:“罪過。弟子不該有疑。”

    后來一整天,周煜林都對靳修臣冷臉

    靳修臣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有時跟他說話,他也不再愿意搭理。

    等到了晚上

    靳修臣睡下后,忽然覺得屋里寒氣逼人,蓋上被子都像是披了一層冰在身上。

    去檢查,才發現暖氣壞了。

    他給小和尚發信息:小慧,我屋里暖氣壞了

    靳修臣:還有沒有空房間,給我換一下

    小和尚:哎呀大叔,你也知道,寺廟里冬天都住滿了流浪人,實在沒房了

    小和尚:我都是跟爺爺擠在一間的

    靳修臣: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屋外可是零下十幾度,這么冷的天,沒暖氣怎么活。

    小和尚:嗐,大叔,你讓你隔壁的人,把兩間房中間的隔門推開不就完了

    小和尚:這樣他房間的暖氣,你也能用上

    靳修臣頓了下,他房間的右邊是實打實的墻,左邊是周煜林的房間,他的床剛好就在隔門邊。

    放下手機,靳修臣抬手敲了敲隔門:“林林,睡了嗎?”

    周煜林:“有事就說。”

    他都要睡了,而且大半夜的被打擾,沒有誰有好脾氣。

    靳修臣猶豫著說:“我屋里暖氣壞了,你能不能把隔門打開?這樣我能暖和點。”

    周煜林頓時皺起眉:“你可以換房間。”

    靳修臣:“房間滿了,換不了。”

    周煜林語氣冷了:“你故意的吧。”

    靳修臣有些無措和委屈:“我不是。”

    周煜林想到白天那個老人解簽說的話,那些話,讓一貫好脾氣的他,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當時心里只有三個字:憑什么?

    十年的感情,怎么會有人能那么輕易地走出來?

    他是差不多剝離了自己半條命,承受了那么多的掙扎和痛苦,才終于走出了那么遠,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想要他回頭?門都沒有。

    他又不傻。

    那些解簽的話,讓周煜林覺得,他承受的痛苦,做出的努力,所有的掙扎,和他走出這么遠的路,全都被小看了。

    特別冒犯。

    有種牛不吃草強按頭,和被硬塞了一嘴蒼蠅的感覺。

    回來后,有那么些瞬間,周煜林覺得靳修臣是故意讓他聽到那些話的,故意在暗示他什么。

    這讓周煜林難忍反感,所以對靳修臣再沒了好臉色。

    察覺自己情緒有幾分失控,周煜林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我不會打開隔門,不管你找多少理由。”

    隔門打開,就相當于他們睡在了一間房里。

    而且寺廟的房間布局,床都是挨著隔門的,打開隔門,他們的床也差不多挨在了一起。

    周煜林認為,這是靳修臣為了接近他,耍的新把戲。

    平時他也不是沒有看出靳修臣對自己的接近,只是那些都不痛不癢,礙不著他,就好像被螞蟻咬了一口一樣,他也懶得理會。

    但這次,靳修臣耍的花招過界了,周煜林不能容許。

    安靜了會兒,靳修臣輕聲說:“抱歉。打擾了。”

    屋里好冷,好像一個冰窖,蓋上被子也冷。

    但靳修臣覺得更冷的,是他的心。

    心臟好像被厚厚的冰,一層一層凍了起來,極度的寒冷讓他的胸口都發疼。

    這一晚,靳修臣就那樣睜著眼睛,望著跟周煜林之間的隔門,自虐般承受著寒冷。

    第二天,周煜林起床后洗漱出屋,卻沒看見靳修臣。

    這樣也好,他清凈些。

    吃完飯,周煜林照樣在寺廟里逛,昨天他看到廳上的大佛,有了點靈感,今天準備再去觀摩一下。

    剛踏進大廳,就看見了昨天給靳修臣解簽的老人。

    老人雙眼微微閉著,很安詳的樣子,周煜林以為他在打瞌睡。

    但下一刻,老人就出聲了:“你昨天,太過分了。”

    周煜林頓住,平和又禮貌地接話:“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有冒犯到您,我愿意道歉。”

    老人緩緩睜開雙眼,搖搖頭:“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是昨天抽簽的人。”

    周煜林:“您并不認識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之間發生過什么,我想,您沒有權利管這件事。”

    老人:“我不是要管你,只是……唉……”

    他嘆息一聲:“昨天抽簽的施主,是從四年前開始,頻繁地來寺里的,他有很嚴重的抑郁癥。”

    周煜林垂下眼:“跟我無關。”

    老人自言自語般,繼續說:“四年,他每周周末都來找我抽簽,我為他解了幾百個簽,每次解簽的話,都大差不差。”

    “無非是——你心之所愿,必能達成,只要你潛心等待,好好生活,總能等到那天。”

    周煜林手指蜷縮了下:“這只是在自欺欺人,精神勝利法。”

    老人凝視他:“是的。但宗教的意義之一,就是賦予人們信仰,告訴人們心存希望,起到一個激勵的作用。”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四年前他來的時候,整個人麻木不堪,渾身死氣,沒有生的意志。我給他解簽,問他求什么。”

    “他說,求一個人。讓我幫他算算,他跟那個人還有沒有可能。”

    周煜林安靜了下來。

    老人滿臉無奈:“那時,他抽到的是一只死簽,最下等的簽。但我看他可憐,想了想,最終撒了謊。”

    “我跟他說,他的所愿,一定會實現。現在這么痛苦,是因為他跟那個人有一個劫難,必須要度過,只要他堅持下去,好好生活,劫難了結后,那個人就會回到他身邊。”

    “然后他一下眼睛就亮了,像是在水里垂死掙扎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他激動地問了一遍又一遍,讓我不斷地說那些話給他聽。”

    屋里很安靜,只有老人不徐不疾的嗓音回蕩在耳邊,周煜林心里涌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想起昨天,他跟靳修臣說,讓他死了心時,靳修臣瞬間慘白的臉色。

    就好像一個在絕境里,艱難前進的人,忽然看到最后一絲希望破滅。

    就好像,一個有罪的信徒,聽見神明說自己永遠不會被寬恕。

    忽然地,周煜林覺得喉嚨發堵,呼吸有些困難。

    老人還在說:“后來四年,每一周他都會來找我解簽,他每次都問我,跟那個人還有沒有可能,我也每次都跟他說一樣的話。”

    “于是四年,他逐漸撐了下來,病也慢慢好了。”

    周煜林睫毛微顫:“但你給他編造的謊言夢,總有一天會徹底破碎。”

    老人搖搖頭:“不重要了。等一個等不到的人,等一個回不來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希望。”

    “這些謊言,給了他生存的意志和希望,他必須相信著、依賴著這個謊言,才能好好活著。”

    老人語氣不嚴厲,更多的是疑惑:“所以你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嗎?恨不得他去死那種?昨天才說那樣的話?”

    周煜林咬牙,雙手緊握一瞬,又松開:“沒有……”

    老人沖他擺擺手:“算了,你以后說話一定要謹慎,切忌言語傷人。”

    周煜林抬起頭,看著他,忽然問了一句:“他真的有那么深情?有那么愛那個人?”

    老人想了想:“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偏院看一看。那里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周煜林垂著頭,眼睛盯著地面良久:“不了。”

    他轉身出了屋,回到了自己房間。

    就算去看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們早就結束了,沒有什么,能改變這一點。

    周末就這樣過去了。

    這一整天,周煜林都沒看到靳修臣。

    但他知道靳修臣沒走。

    因為到了晚上,周煜林時不時能聽見,隔壁傳來的咳嗽聲,低低的,似乎在刻意壓抑著聲音。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腦子里卻不斷地想起那個老人說的話。

    就這么持續到半夜,周煜林忽然翻身從床上爬起來。

    隨手拿過外套把自己裹好,抓起手機開門出了屋。

    他就看一眼。

    看一眼而已,不看反而老是心里有個疙瘩,讓人不舒服。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東西。橫豎他內心堅定,不可能會動搖。

    于是周煜林踩著地上鋪著的一層薄雪,穿過內院,去了偏院。

    偏院里很安靜,這里沒有住房,四四方方的墻面圍成了一個小院,中間只種著幾棵高大的樹,樹的旁邊點著燈,光線微微明亮。

    周煜林不覺得這里有什么特殊的。

    他走過去,站在樹下往上望。

    然后整個人呆住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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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第 78 章

    ◎可以做普通朋友◎

    周煜林從樹下抬頭往上望, 目光所及之處,掛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瓶子,每個都很用心地系著紅色蝴蝶結。

    數量之多, 讓他為之震撼。

    周煜林隨意捏住一個瓶子, 仔細看,里面好像塞著什么。

    他舉起手機, 把燈光靠近,這才發現,瓶子里放著一個大小正好的木片。

    而木片上, 又用黑色的筆, 寫著粗大的字。

    周煜林湊近些, 微微瞇眼,想看清楚上面的字, 嘴里不自覺跟著念:“希望……林林能,跟臣哥和好……”

    旁邊還用紅色的小字標注著日期,正是四年前的某一天。

    心跳停頓一瞬, 周煜林沉默了。

    他放開這個瓶子,又隨手拿起另一個,再看。

    上面還是寫著:希望林林能跟臣哥和好

    周煜林手指蜷緊,不信邪,接著換下一個。

    ——希望林林能原諒臣哥

    ——林林對不起, 臣哥錯了

    ——希望林林能回頭看看臣哥

    ——好想林林, 原諒臣哥

    ……

    好幾百個許愿瓶,零零碎碎的掛滿了一整棵樹,每一個上面的日期都不相同。

    那么龐大的祈愿, 像是一座山, 像周煜林傾壓過來, 讓他心口堵得酸澀。

    沒有人不會為之動容。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長嘆一聲,低聲喃喃:“何必呢。”

    這個人,太執著了。

    每個人這輩子活著,都必然會經歷失去,不放手又能怎樣。

    往事不可追,太執著,只會讓自己被過往困住,一顆心在那些執念里被反復碾壓。

    周煜林覺得,靳修臣就像是一只飛蛾,不停的往熊熊的烈火里撞,哪怕翅膀被灼傷,哪怕被燒得體無完膚,也絕不放棄。

    這是一種自苦。

    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周煜林按照時間,繞到了大樹的另一面,又拿起一個瓶子。

    然后發現,瓶子里的許愿變了。

    ——希望林林一切安好

    ——希望林林圓滿快樂

    ——希望林林心想事成

    周煜林看了十幾個,看日期,差不多都是今年掛上去的許愿瓶。

    上面寫的愿望,不再是道歉的話,不再是希望他回頭,而是——虔誠地希望他過得好。

    周煜林心情很復雜:“終于放棄了嗎。”

    但如果已經放棄了,那如今這樣纏著他,又是在干什么呢。

    一陣風來,樹上的許愿瓶碰撞到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響,低低的,清脆的,卻像是一把小錘輕輕敲在人的心上。

    不是厚重的震撼,而是波瀾蕩漾的動容。

    周煜林在樹下站了很久,到半夜才回屋。

    他躺在床上,仍然睜著眼睛睡不著。

    黑暗里,時不時能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的咳嗽聲。

    是病了嗎?

    周煜林想了很久,悄悄爬起來一點,輕手輕腳地把木板隔門推開一指縫隙。

    透過這條縫,他能看見靳修臣的房間里,床邊的位置,有一團明亮的暖黃色的光。

    那是一個電暖風扇。

    周煜林愣了下,原來是真的暖氣壞了,不是在故意耍花招接近他。

    靜默片刻,周煜林悄悄地,把隔門的縫隙推開得更大一點。

    然后才躺回床上,閉上眼休息。

    下半夜,似乎隔壁的咳嗽聲不那么頻繁了。

    周煜林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起床后,周煜林仍然沒瞧見靳修臣,他看了眼旁邊緊閉的房門,獨自去吃飯。

    在用餐室時,周煜林一個人坐一桌,忽然對面一道黑色的影子投下。

    周煜林抬頭,就對上小和尚笑瞇瞇的一雙眼。

    小和尚:“嘿嘿,我能坐這兒嗎,沒座位了。”

    周煜林紳士點頭:“嗯。”

    小和尚吃飯很快,埋頭往嘴里刨,一口甜粥,一大口饅頭,像是餓急了。

    見周煜林在瞧他,又嘿嘿地笑:“不好意思,有點粗魯了。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周煜林淺笑搖頭:“沒有,你吃你的,別吃太快,會噎住。”

    小和尚擦了擦嘴,同他打開了話匣子:“嗐,我以前是個孤兒,撿垃圾生活,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對吃飯很執著,每次都吃得很快,總覺得不吃快點,就會被搶。”

    周煜林心里升起一抹憐憫,想了想,把自己裝著煎蛋的盤子推過去給他:“吃吧。我的也給你吃。慢點,喝口粥。”

    小和尚笑得更開心了:“你人真好!大叔是好人,你是大叔的愛人,果然你也很好!”

    周煜林微頓,垂下頭自言自語般:“你覺得他很好嗎。”

    小和尚拍桌:“當然!我就是三年前,大叔在街邊上撿的,然后把我送到了這個寺廟,我的吃住,都是大叔掏的錢。”

    周煜林抿起唇,有些不理解。

    他記憶里的靳修臣,絕對不是這種善心大發的好人。

    而是那種,自私自利,為了自己達成目的,做事毫無無下限,非要鬧得所有人都不安生,瘋狂又偏執。

    周煜林:“他為什么要這種好事呢。”

    分明這樣的好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就好像一個惡魔,披上天使的皮囊,在人間行善一樣荒誕。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因為你啊。”

    周煜林難忍疑惑:“我?”

    小和尚:“是啊。大叔說,他不是一個好人,他沒有興趣做好事。”

    “但寺廟里的大師跟他說,因果報應,讓他多多行善,那些福澤,會報應到他自己,還有他愛的人身上。”

    “他說,他不能陪在你身邊,能給予你的保護有限,所以他只能不斷地做好事,相信因果,希望命運多眷顧你一點,讓你萬事順遂,一生平安。”

    周煜林微微頓住,握著筷子的手,不自覺收緊一下,喃喃:“何必……”

    小和尚放下碗:“當然有必要啦!不管怎樣,起碼他都做了好事,幫助了很多人。”

    他伸手指了指滿屋子的流浪人:“你看他們,寺廟里的慈善基金,也都是大叔給的,這些人都是大叔救的,如果沒有大叔,他們早就凍死在城里的街道上了。”

    周煜林順著他手指著的地方,看了一圈兒。

    這些流浪人,非老即殘。

    大多是被子女拋棄,或者一生孤苦的老人,還有因為意外事故,失去了健康,身體殘缺,再沒有自主生存能力的殘疾人。

    一時間,周煜林失神地感慨:“是啊,不管初心是什么,起碼拯救了好多人……”

    小和尚高興地說:“你也是好人!我們都是托了你的福。”

    周煜林很勉強地笑了笑。

    他沒那么大的本事。

    小和尚:“好啦,我吃飽了!要去干活兒了,再見!”

    周煜林:“再見。”

    小和尚走了,周煜林收起自己的碗筷,放到了回收處。

    隨后回了房間,開始畫自己的設計稿。

    但怎么都靜不下心,要不是突然畫錯一筆,要不就是上錯了顏色。

    半天后,周煜林終于無奈地放下畫筆,嘆了口氣。

    不在狀態。

    他側了側身子,想去聽聽隔壁房間的聲音,卻什么都沒聽到。

    周煜林又想起小和尚的那些話,想起那些苦命的流浪人。

    然后他發現,似乎一直以來,他對靳修臣的偏見,都過于嚴重了。

    以至于聽到小和尚說靳修臣做了好事的瞬間,他甚至思考了下,對方是不是被靳修臣收買了,是不是在撒謊,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展現靳修臣好的那一面。

    又想起五年前的事。

    凌數為什么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那么大一盆臟水,潑到靳修臣身上。

    而他也那么輕易地就相信了,甚至沒聽過靳修臣的解釋,自顧自就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靳修臣,把邏輯圓上了,然后開始憎惡這個人。

    就是因為偏見太深,才造成了五年前的悲劇,把靳修臣逼到了絕路,患上了更加嚴重的抑郁癥。

    周煜林盯著自己的畫板發呆。

    他是不是……對靳修臣太過苛刻了?

    哪怕是這次回國后,他跟靳修臣相處時,雖然不再有憎惡,但有不帶偏見嗎?

    靳修臣真的有他想象中那么壞嗎,這個人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嗎?

    過往的記憶,不斷地在腦子里翻騰。

    然后周煜林發現,靳修臣除了婚后一年對他惡劣外,以及對靳修竹惡劣外,實際上并沒做過什么很壞的事。

    從高中到他們結婚,靳修臣都在為了兩個人能更好地生活,而拼命地努力,但他掙的錢,打拼出來的事業,全都是正當來的。

    回到靳家后,靳修臣對抗靳家老爺子,也是用的合法的法律手段。

    對待下屬和員工,以及自己的兄弟,比如陸序,靳修臣更加可以說是厚道,做得很好。

    不然陸序也不會死心塌地跟了他十幾年,不然如今的張凱也不可能,在他身邊做了四五年的事。

    周煜林試圖找出這些年來,某個他對靳修臣態度和印象,發生巨大轉變的點。

    然后他發現,那個點,從婚后的冷暴力開始鋪墊,最終在靳修臣為了威脅他跳樓的事情后,徹底被落實。

    他對靳修臣的印象,從跳樓的事情后,終于走向了崩盤。

    那時,周煜林便認為,靳修臣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喪心病狂的人。

    再后來,凌數撒的謊,給了最后致命一擊。

    當時周煜林之所以會相信凌數的話,就是因為他對靳修臣的印象,已經走向了崩盤。

    然后那個謊,讓周煜林聯想到書里寫的那個大反派,從此他便定了周煜林是死性難改,天生劣種。

    往后不管怎樣,靳修臣都再也無法扭轉,在周煜林心里徹底崩塌的壞形象。

    但是現在想來

    當初靳修臣做出跳樓那樣過激,甚至可以說是喪心病狂的事,目的并不是為了威脅周煜林。

    只是因為他病了。

    再加上當時兩人對峙,周煜林說了很多往他心口捅刀的話,靳修臣承受不住痛苦,于是選擇了跳樓。

    就好像當年,周煜林在父母去世后,也抑郁到承受不住痛苦,一度選擇過自殺一樣。

    這個人,真的有他想的那么不堪,那么爛到透徹,沒有一點好嗎?

    周煜林在心里反問自己,終于開始正視這一點,并且正視靳修臣。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長嘆一聲,把畫板收好,想了想,從自己的包里拿了感冒藥,關上門出去了。

    靳修臣此刻正躺在床上,旁邊開著電暖風扇,他已經高燒到神志不清。

    隱約中,好像聽見了周煜林的聲音,他精神了那么兩秒,豎起耳朵去聽,卻什么都沒再聽見。

    靳修臣強撐著身子坐起來,覺得也是,林林怎么會來找他。

    下一刻,一個人影出現在床邊。

    靳修臣緩緩抬頭,看見周煜林的瞬間,他的瞳孔緩緩放大,神情都呆滯了片刻:“我、我在做夢?”

    周煜林拉過椅子坐下,目光掃過他燒得通紅的臉:“不是。你發燒了。吃藥了嗎?”

    靳修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眸色亮得燙人:“沒有。”

    周煜林嗯了聲,站起身給他倒水,然后把退燒藥遞給他:“吃了。”

    靳修臣也不問,乖乖地從他手里接過藥,乖乖地吃了。

    這個過程,他始終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煜林,生怕下一瞬這個人就從他面前消失了似的。

    周煜林站起身,從靳修臣的屋里,把隔開兩間房的木板隔門推開。

    隔壁溫暖的空氣,很快涌了進來,屋里的溫度不到兩分鐘,就升高了。

    靳修臣雙手無措地抓著棉被,瞳孔顫動:“林林,你愿意、愿意為我打開門?”

    周煜林很平靜:“只是開個門而已。”

    靳修臣卻笑了,嘴角緩緩扯動,直到牽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不,不只是。”

    周煜林:“隨你怎么想吧。”

    又看向床邊的電暖風扇:“你這兩天,都是靠這個度過的?”

    靳修臣燒得眼神都是迷離的,只斷斷續續地聽到周煜林似乎在說什么,就下意識應了:“嗯……”

    周煜林把手放到電暖風扇的前面。

    溫度還行,熱乎乎的,但晚上零下十幾度,估計還是有點難頂。

    所以靳修臣才感冒發了高燒。

    周煜林:“剛吃完藥,躺下睡會兒吧。”

    靳修臣只聽清了讓他‘睡會兒’幾個字:“好。”

    他自己蓋上被子,往下縮了一點,但眼睛怎么都不肯閉上。

    周煜林:“……你閉眼。”

    靳修臣緩慢地眨眼:“不。閉眼,你就不見了……”

    周煜林看他說話都嗓音沙啞,吐不清字的樣子,彎腰伸出手,往靳修臣的額頭上一探。

    滾燙的溫度,仿佛能燙穿人的皮膚。

    周煜林皺眉:“我去問問寺里有沒有醫生。”

    好歹這人,是因為他的誤解,情緒化地不肯打開隔門,才生病的。

    周煜林做不到無動于衷,放任不管,他的良心會不安。

    剛要起身,手腕卻忽然被抓住,掙了幾下掙不開。

    周煜林:“松手。”

    靳修臣卻很寶貝地,握著他的手,抱在懷里:“別走……”

    生病激發了他的脆弱,削弱了他的意志,連神智都是迷糊的,他只會本能地貪戀周煜林。

    一些平時掩藏得很好的欲望,還有愛意,都像是火山噴發一般,在周煜林觸碰他皮膚的瞬間,爆炸了。

    周煜林:“你病了,要看醫生。”

    “還有,別以為你生病,腦子不清醒,我就會縱容你。別過界,別讓我討厭你。”

    靳修臣聽見‘討厭’兩個字,愣神了兩秒,隨后眼里彌漫起委屈。

    他沒松手,反而更緊地抱住周煜林的手,難過道:

    “反正你都那么討厭我了,再多討厭一點我也不怕。”

    周煜林張了張嘴,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又瞥見靳修臣的手。

    想起他左手受過傷,幾次都被咽回去的話,終于問出了口:“你的左手,怎么了。”

    他問,靳修臣就乖乖地答:“受傷了。”

    周煜林:“什么時候,怎么受傷的。”

    靳修臣有些難過:“五年前了吧。那時靳修竹剛動完手術,凌數找你要人……”

    “就那天,打起來后,我幫你擋的那一下。”

    周煜林眼睫微顫:“不是只是骨折了嗎。怎么會永久受損?”

    靳修臣本能地搖搖頭:“醫生說,傷到神經了,神經斷了,目前國內的技術有限,接不好,所以它變成了一只廢手,連稍微重一點的東西,都拿不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生病,心理防線脆弱,這些話,靳修臣根本不打算說出來。

    因為他清楚,周煜林很好,知道這件事后,一定會對他心里有愧。

    此刻,他卻控制不住地說出來了,因為他太想得到面前這個人的一絲憐愛了。

    但剛說完,靳修臣就有些后悔了,他把臉埋在枕頭里:“林林……你會嫌棄我嗎……不要嫌棄我……”

    周煜林沉默了很久:“我不會嫌棄你。我沒資格嫌棄。因為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聽到前半句話,靳修臣的眼睛亮了。

    后半句話,又讓他的心沉到了底。

    跟周煜林在一起,他總是會這樣,心情的起伏,像是坐過山車一般,一會兒被拋上天堂,一會兒又沉到了地獄。

    周煜林:“但,你的手,是我對不住你。”

    他看向靳修臣受傷的左手,眼神軟了點:“我會給你找醫生,會盡我的全力,去治好你。”

    雖然知道,靳修臣錢權都不缺,要能治,早就治好了,怎么會廢到現在,他又能做什么?

    但周煜林必須給出他的態度,這才是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則。

    靳修臣眼眶緩緩紅了,執拗地看著他:“那我寧愿你,就讓我這樣廢著。”

    “你這個人,一點都不想欠別人的……我想讓你欠著我,起碼這樣,我們之間,還是有聯系的。”

    周煜林不說話了。

    靳修臣忽然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發紅的臉上,瞇起眼留戀地蹭著:“好想你…真的好想……快想瘋了……”

    “現在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周煜林有些難堪,想把手收回來,但靳修臣死死地攥著。

    他只能冷著聲,言語警告:“放手。”

    靳修臣卻看著他癡癡的笑,顯然已經被燒得沒什么理智了:

    “你是不是又要說,什么樣的身份定位,做什么樣的事?”

    周煜林:“知道就好。放手,別逼我動手。”

    靳修臣發揮了他的無賴,像以前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略帶撒嬌:“那你打我吧。”

    周煜林:“……”

    他索性站起身,直接轉身就要走。

    心里默念,不跟病人計較,不能動手,動手就是欺負弱者。

    但還沒走出一步,腰上就被一雙手死死環住。

    靳修臣焦急地說:“別走!別走……我再也不動手動腳了,別走好不好,求求你……”

    良久后,周煜林輕嘆一聲,坐了回去:“那你就別過界。我不喜歡你這樣。”

    靳修臣:“好。”

    屋里安靜了一陣

    靳修臣忽然說了句:“對不起。”

    周煜林指尖微動。

    靳修臣注視著他,又說了句:“對不起,林林。我一直想為過去的事,跟你道歉……如果不是我,你會擁有一段圓滿的人生,過著最幸福的日子……”

    “還有那些傷害,對不起。我不想為自己辯解,只想誠心的,跟你說一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混蛋。”

    周煜林掐著自己的手指:“四年前你已經道過歉了。我說過,我原諒你了。”

    靳修臣搖搖頭,嗓音沙啞:“那時我道歉,是為了自己能好過點,讓心里的愧疚輕一點,也為了讓你好過點。”

    “如今這個道歉,才是不含私心的,目的只是承認錯誤,同你道歉,這是我欠你的。”

    周煜林垂下眼,睫毛輕輕闔動:“那,我原諒你了。”

    忽然就又想起,偏院里,那一整棵樹的許愿瓶,裝滿了道歉的話,還有希望他安好的話。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再次說:“我原諒你了。早就不怪你了。我放過了我自己,也放過了你。”

    “所以,你也放過自己吧。以后好好過日子,往前走吧。”

    靳修臣喉結滑動了下,酸澀又艱難,那樣祈望地看著他:“我放不過……放不過啊林林。”

    “我一想到因為我的過錯,讓我失去了你,我永遠失去了你,以后我的人生里,再也沒有你,你讓我怎么放過自己……”

    他好不容易求來的天上月,生命里唯一的一點甜,唯一的一道彩色。

    怎么舍得放手。

    靳修臣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掩蓋自己的狼狽:

    “放不過。只要能靠你近點,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只是,想靠你近點,哪怕只能看著你……”

    說到最后,靳修臣的嗓音已經哽咽,嘶啞又難聽,厚重的痛苦和絕望,讓人難忍動容。

    他眼角滑下的淚珠,被周煜林捕捉到了。

    周煜林垂著眼,看著枕頭上被淚水侵濕的一小團,安靜了很久。

    最終無奈地嘆了聲:“那,我們可以做朋友。一般的普通朋友。”

    “只能這樣。沒有更多的。”

    79   第 79 章

    ◎然后他就會愛我◎

    屋內安靜了近七八秒

    靳修臣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搭在眼睛上的胳膊撤開,目光緩緩看向周煜林。

    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塊浮木般,嘴唇顫抖著朝周煜林確認:“你、你說什么?”

    周煜林:“可以做朋友。但只能做朋友。”

    靳修臣雙肩抖了下, 隨后胸膛也開始震顫。

    他此刻的表情很奇怪, 臉上是笑著的,但眼里卻源源不斷地涌出淚。

    周煜林不懂他什么意思, 但自己伸出去的橄欖枝沒有人接,他有點羞惱的尷尬:“你不愿意就算了。”

    說完起身就要走,下一瞬, 衣角就被死死扯住。

    靳修臣急切道:“我愿意!”

    他深吸一口氣, 嗓音因為激動而沙啞:“我就是, 不敢相信……林林真的愿意跟我做朋友?”

    周煜林把他的手撇開:“嗯。其實你沒有我想的那么不好。所以,可以做朋友。”

    如果這樣, 能夠讓靳修臣好過一點的話。

    周煜林只是覺得,他能把身上的零錢,都掏出來給路邊乞討的殘疾人。

    也能看見小狗被車撞了后, 抱著它去就診,收養它。

    他的善意,可以對任何一個人,陌生的不陌生的,對任何一個生命, 小狗小貓, 甚至路邊的野花。

    那為什么,唯獨就不能對靳修臣,對這個曾經的愛人, 曾經也給與過他很多幸福的人, 寬容一點呢。

    他對靳修臣, 有些苛刻了。

    既然真的放下了,不恨了,也不怨了,扯平兩清了——

    那為什么要區別對待靳修臣?那樣苛刻,帶有偏見,甚至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刻薄,都施加在了這個人身上。

    曾經周煜林怨恨靳修臣,眼睜睜瞧著他在這段感情里被淹死,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卻始終不作為。

    如今,靳修臣也在地獄里痛苦掙扎了四年,已經好多倍償還,也該夠了。

    那就寬容一點吧。

    如果能讓靳修臣好過一點點,那就做朋友吧。

    為了彼此都能夠,更好地往前走。

    靳修臣眼眶通紅,心里千言萬緒,他卻只能說出兩個字:“謝謝。”

    周煜林:“你睡一覺吧,把病養好。”

    靳修臣目光死死抓住他,滿是不舍:“你要走?”

    周煜林伸手指了指被打開的隔門:“我在房間里畫設計圖,你要是有事,可以喊我,我能聽到。”

    靳修臣神色這才松怔了些:“好。”

    沒有隔門擋著,兩間房相當于合成了一間房。

    四舍五入,林林哪兒也沒去,一直在房間里陪著他。

    靳修臣安心地閉上了眼。

    聽著周煜林電子筆,在平板上敲出的細微聲音,再加上吃了藥身體舒服些了,靳修臣很快便覺得困,眼皮緩緩閉上。

    他睡了個好覺,前所未有的好覺。

    這四年里,他從來沒有這么輕松、安心過,好像躺在一團棉花上,溫暖的,柔軟的,在夢里他的嘴角都是上揚的。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靳修臣的病似乎好了一些,人也有精神了。

    他一抬頭,瞧見周煜林正專注地用機器打磨著什么,英氣的眉毛微微蹙起,薄唇緊抿,那樣的認真。

    這幅畫面,讓靳修臣覺得心口隱隱發燙,甚至有一種感動的情緒,像是漲潮的海水一般洶涌而來,在他的胸腔里翻滾,酸澀但甜蜜。

    一個在認真忙碌,另一個在安靜看著。

    同過去那十年一樣,仿若他們沒有經歷那些痛苦的、折磨的事,仿若周煜林從來沒離開過,仿若,他們一直幸福著。

    靳修臣起身下了床,怕打擾周煜林,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周煜林太專注了,完全沒察覺自己身旁已經站了個人。

    直到靳修臣很輕地開口:“原來你包里,裝的是這些機器,難怪那么重。”

    周煜林沒抬頭:“是。本來想拖個行李箱,又怕把機器裝在一起,會碰壞,只能用幾個包單獨裝。”

    這些機器,包括但不僅限于,小型的打磨機,切割機,電焊設備還有珠寶制作的原材料等。

    要是上山時沒有靳修臣,周煜林一個人絕對沒辦法一次性搬走。

    靳修臣在他對面坐下:“有我幫得上忙的嗎。”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懂,別碰壞了東西。”

    靳修臣很自然地笑:“小瞧我了。”

    他指著桌面上一個玉雕零件:“這個,是要打磨,然后拋光了吧。”

    周煜林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幾分意外:“你怎么知道?學過?”

    靳修臣點頭:“我想知道這一行有什么魅力,就了解了下。”

    因為周煜林在這個行業,他想了解周煜林的所有事。

    靳修臣的學習能力很強,強到周煜林都自愧不如。

    唯一的缺陷,就是動手能力很差,差到周煜林都覺得這個人無藥可救。

    周煜林猶豫:“算了。這是我的參賽作品,你別弄壞了。”

    目光掃到旁邊的一塊邊角,順手拿起扔給靳修臣:“你要想玩兒,這個給你。”

    靳修臣受寵若驚,眼神看看那塊玉,又看看周煜林,像得了什么寶貝似的。

    這是林林給他的。

    林林允許他,并邀請了他一起。

    靳修臣神情變得溫柔,怕打擾周煜林,不再說話,開始埋頭擺弄那塊玉。

    兩人就這么安靜地待著,氣氛很好

    直到快中午時,周煜林忽然抬起頭,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笑。

    差不多胚胎已經完成了。

    這趟寺廟真沒白來,收獲很多,以后設計,想要用到宗教元素,他也能得心應手了。

    周煜林拿起手機,對著工作臺拍了張照,然后發了朋友圈。

    他每次有了新的設計作品,都習慣發朋友圈,記錄一下,他的朋友圈基本就是一個私人的設計展品柜。

    這時靳修臣差不多也弄好了,他把手里的東西給周煜林看,:“我做的也還好吧。”

    周煜林瞥了眼:“可以。你不是專業人士,能做到這個程度,很不錯了。”

    不是安慰,也不說客套的表面話,而是真的不錯。周煜林從來不會撒謊。

    靳修臣勾了勾嘴角,把自己的作品用布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又拿去打磨。

    周煜林正想說到點了,該去吃中午飯了,手機響了下。

    隨意看了眼,然后頓住了。

    竟然是好幾年都沒聯系,只有新年會給他群發兩句祝福語的陸序。

    周煜林點開聊天框。

    陸序:你還是跟他和好了嗎

    周煜林:??沒有,你從哪兒知道的

    陸序:你朋友圈的照片,他露了半只手

    而靳修臣的右手上,有一道疤,是很多年前跟人打架時留下的,陸序跟了靳修臣那么多年,他絕不會認錯。

    周煜林怔了下,切出去點開朋友圈,放大了照片看。

    果然。

    周煜林否認:沒有

    陸序:那你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周煜林:普通朋友

    周煜林:放心,我不會吃回頭草,也絕對不會往回看

    陸序安靜了很久,才說:你太天真了,只要你看到他,就一定會想起過去的事,目光不受控制地回看

    陸序:因為他這個人,就代表著你的過去

    周煜林不說話了,捧著手機就那樣看著屏幕上的字。

    陸序:我不是要評價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做選擇

    周煜林緩緩打字:我確認,我想得很清楚

    他做下的每個決定,多年后從宏觀去看,也許不是最好的,甚至是錯誤的。

    但一定,是當下的他,深思熟慮后,所能做出的最佳選擇。

    每個人在面臨艱難抉擇的事情時,都不可能做到完美。

    只能在權衡利弊后,走向那個讓自己問心無愧,當下來說是最好的解答的那條路。

    周煜林能確認,目前為止他做的選擇,都是讓他最舒服的,把他往好的方向帶的。

    這樣就足夠了。

    他又不是要做圣人,那么完美干什么。

    陸序:我太知道過去你們有多幸福了,也知道你有多努力才走到今天

    陸序:所以我不希望你是因為過去的美好,對這個人心軟,然后跟他和好

    周煜林很堅定:不會,我不會回頭看過去,不會被過去左右

    陸序:嗯。希望你幸福

    周煜林:希望你也幸福

    放下手機,周煜林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今天天氣不錯,雪小了些,甚至能看到太陽,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靳修臣見他發呆,溫柔道:“怎么了?是不是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他收拾著桌面上的東西。

    周煜林就安靜地看著。

    這時,敲門聲響起,隨后小和尚風風火火地推開門,抱進來一只小狗。

    他嗓音都是興奮的:“大叔!大叔看!我今天去山下,在鎮子口撿到一只小狗!”

    小和尚把小狗拎起來,給靳修臣和周煜林看。

    那是只差不多兩三個月的小奶狗,毛色是黑白間雜,正宗的農村小土狗。

    周煜林注視著小狗,目光失神。

    靳修臣有意無意看了眼他的反應,語氣也不自覺變得柔和:“像嗎林林?是不是很像。”

    周煜林伸手去摸小狗的腦袋,動作那樣溫柔。

    靳修臣淺笑:“跟我送給你的伴伴,長得那么像……”

    周煜林嗯了聲:“因為都是小土狗。”

    農村的小土狗,都長得大差不差的,有好些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靳修臣也伸手,去捏了捏小狗的爪子:“還記得當年嗎,我把伴伴送給你時,它差不多也就這么大。只是性格要比這只狗活潑些。”

    “那時我們才十幾歲,你父母剛去世不久,你整個人都好消沉,我不想你不開心,卻沒有辦法,剛好又撿到了伴伴,覺得也許它能讓你開心,就抱過去給你……”

    周煜林垂著眼沒有說話,但臉色不太好看。

    從靳修臣提起過去那一刻起,一些不好的記憶被卷了上來,不得不承認,陸序說的有道理,但陸序還是不夠了解他。

    過去美好的回憶,周煜林已經能做到坦然回顧,他覺得那是他的人生財富,給過他很多力量,支撐著他度過了很多難關,好的東西,沒必要舍棄。

    但周煜林有情感潔癖,他的毛病在于,總是揪著壞的點放不掉。

    像是一張染了幾個墨點的白紙,不管紙的其他地方再白,再好,他卻始終對那幾個黑色的小點,耿耿于懷。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能對靳修臣那么狠心的原因,他在較勁兒。雖然不知道在跟什么較勁兒。

    到如今,本來經歷了那么多,周煜林已經能平靜面對了,他釋懷了靳修臣對自己的傷害。

    但突然牽涉到伴伴,又成功地刺痛到了周煜林的神經。

    伴伴就像是他的孩子,他可以受到傷害,但伴伴絕不能受到傷害。一牽扯到伴伴,周煜林的憤怒值和怨恨值,在瞬間就翻了倍。

    靳修臣沒察覺他情緒的轉變,繼續說:“當時你看到伴伴,還不怎么喜歡,不想要,我就把它強塞給你,你把它帶回去后,又不忍心不管,只能養著它,養著養著,就出了感情……”

    周煜林打斷:“別說了。”

    靳修臣忙打住話,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好。我不說了。”

    過了幾秒,靳修臣又忍不住輕聲說:“但我還是想問一問,伴伴是……在你出國前,走的嗎。”

    周煜林手微微攥緊:“嗯。”

    就在他跟靳修臣徹底決裂后的當晚,在他出國的前一天。

    他親手把伴伴送去火化,然后把骨灰帶走了。

    靳修臣表情也有幾分難過:“它走的時候,有受苦嗎。”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他想起了伴伴走前的那段時間,一直期盼地望著靳修臣回家,想要得到靳修臣的一點憐愛。

    又想起了伴伴去世前,不肯閉眼,望著半空直哼,直到周煜林理解它的意思,翻出靳修臣的照片給它看,它才肯安詳地離去。

    一股夾雜著悲傷的憤怒,不可遏制地沖上天靈感。他替伴伴不值。

    周煜林猛地站起身,冷冷地看著靳修臣:“你現在才關心伴伴,有什么意義,它早就不在了。”

    “如果你還想做朋友,不要再跟我提過去的事。我沒那么大度。”

    他確實可以做到平和地對待靳修臣,和諧相處,甚至愿意對靳修臣好點,但所有的前提是,這個人不要揭他的傷疤。

    否則他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周煜林摔門離開。

    靳修臣愣在原地,手還僵硬地舉著,握著小狗的爪子。

    小和尚剛才看狀態不對,都不敢說話,等周煜林走了,才敢小聲說:“大叔,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靳修臣搖搖頭,對他扯起一個勉強的笑:“不關你的事。”

    小和尚:“他是不是生你氣了?他為什么生氣啊?”

    靳修臣眼神凝固在半空:“因為,我不好。我以前很不好……”

    他知道周煜林大概是因為什么生氣。

    在跟周煜林離婚前的那段時間,他對伴伴也不怎么好。

    因為躁郁癥的折磨,靳修臣變得情緒極度敏感,和反復無常,一丁點小事,就能點炸他的神經。

    伴伴總喜歡往他身上撲,并且樂此不疲,一遍又一遍的。

    這種重復又惹人煩躁的舉動,對躁郁癥的人來說,是致命的,所以靳修臣克制不住地,對伴伴兇了一些。

    其實那時,靳修臣潛意識在規訓自己。

    因為害怕周煜林厭惡,所以他病癥發作時,做得最過的事,也只是砸東西,對伴伴最過的,就是在它撲過來時,用腳把它輕輕刨開。

    但在周煜林眼里,靳修臣變成了一個冷漠至極的人,不僅不再陪伴他們的小狗,而且明明曾經那么喜愛,如今卻露出那么厭惡又兇惡的表情。

    那時周煜林以為,靳修臣因為厭惡了他,連帶厭惡了伴伴。

    靳修臣一只手撐著額頭:“我那時控制不住自己……算了。我就是個混蛋。”

    小和尚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起碼你現在很好。”

    靳修臣笑得難看:“但現在,他已經不要我了。”

    —

    后來的一整天,周煜林都沒理過靳修臣。

    兩人都在屋里,靳修臣只敢巴巴地坐在遠一點的地方,看著周煜林忙碌。

    周煜林察覺到他的目光,索性把桌子調換了一個方向,背對著靳修臣。

    屋里很安靜,只有周煜林打磨玉石的聲音

    靳修臣默默地陪著他,心里卻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神經也一直緊繃著。

    他害怕周煜林反悔,萬一周煜林不再愿意跟他做朋友,不再允許他靠近呢。

    這個想法,讓靳修臣忐忑不安。

    在他發呆時,林敬忽然發來消息。

    林敬:你兒子又來要親子鑒定的報告了,怎么辦

    每天都來等,他私自扣下好幾天了。

    靳修臣毫不猶豫地打字:別給他,找個理由把他打發了

    就目前他跟周煜林這個狀態來說,如果周木木拿著親子鑒定的報告,找上周煜林,只會適得其反。

    像是強行拉進度條,加快節奏一樣,讓他跟周煜林的關系更加緊張。

    而且,周煜林大概率是不會信的,四年前他就提過孩子親子鑒定的事兒,那時周煜林不僅沒信,甚至認為他會收買醫院。

    如今,估計周煜林也會認為他故技重施,想用孩子綁定自己罷了。

    好不容易關系緩和了點,靳修臣不想有任何不穩定的因素,來影響他們之間。

    林敬:唉,好吧

    憑啥要把這種事兒推給他一個外人做啊。

    林敬收起手機,看向周木木。

    周木木也正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林叔叔,你在跟誰聊天。”

    林敬卡頓了下:“啊,我回個領導的消息。”

    他揉了下周木木的頭:“你是要親子鑒定的結果是吧,我問我同事了,他說你拿來的那兩根頭發,上面沒有毛囊,無法出鑒定結果。”

    周木木抿起唇,似乎在消化他的話,好一會兒才抬起小腦袋問:“那怎么樣,才能讓頭發上有毛囊。”

    林敬咳了聲,放了個煙霧彈:“我也不知道,我學的是婦產科和心理科,遺傳學的事兒我不懂。”

    周木木眨巴眼,平靜道:“林叔叔,你好像不太厲害的樣子。”

    林敬風評被害。

    林敬:“……術業有專攻嘛。”

    周木木忽然拿出手機,一本正經:“我不清楚的事,就會上網去查,林叔叔你也應該養成這個好習慣。”

    見他點出百度的界面,林敬心頭一跳,忙捂住他手機:“其實林叔叔也懂一點。你聽林叔叔跟你說。”

    “是這樣的,下次你最好拔下對方的頭發,當天就送過來。上次你拿來的頭發,可能是因為隔的時間太久了。”

    為了不讓周木木上網查到真相,林敬開始胡說八道。

    但又總覺得,這樣治標不治本,萬一下次周木木再拿著周煜林的頭發過來,他又要怎么說呢?

    一個辦法不可能用兩次吧,這小孩兒挺聰明的,不好騙。

    而且靳修臣的麻煩事兒,憑什么要他在這里打游擊戰。

    那誰,盡把活兒扔給他,他也很難做的好咩。

    周木木若有所思:“林叔叔。真的嗎,我怎么覺得,你好像不想讓我拿到親子鑒定的結果。”

    林敬堅強又心累地笑著:“真的啊。我為什么不想讓你看到?別想多了,你一個小孩兒懂什么。”

    林敬心里:(╯‵□′)╯︵┻━┻

    就靳修臣那個癲公,基因竟然這么好,生出的孩子這么聰明。

    一定是隨了周煜林。

    周木木直視他,眼神定定的:“那我下次,拿著頭發來,一定能看到親子鑒定的結果,對嗎。”

    林敬只能扶著額頭說:“對。”

    去他的,不干了。

    林敬決定,把靳修臣的麻煩事兒,踢還給靳修臣。

    于是他蹲下身,雙手抓著周木木單薄的肩膀:“你是不是想拿著親子鑒定的報告,去找爸爸啊?”

    周木木乖巧點頭:“是。”

    “他看了后就會知道,我是他的孩子,然后他就會愛我。”

    那樣,爸爸就會給他一個家,帶他去游樂園玩兒,給他講睡前故事。

    林敬鼻子一酸,捏捏他的肩膀:“好孩子。但其實親子鑒定,他不一定會信。”

    周木木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疑惑:“為什么。”

    林敬心說,當然是你爹當年用過這招,人家不吃:“一張紙的事兒,很有可能是假的,偽造的,對不對?”

    周木木愣了下,又露出思考的表情:“那我該怎么辦,林叔叔你教教我。”

    林敬邪惡地笑了兩下,湊近他耳朵:“你過來,林叔叔跟你說,你記好了啊,這個絕對能證明你是你爸爸的兒子,他想賴都賴不掉。”

    周木木側著身子,把耳朵湊過去,隨后眼睛緩緩睜大了。

    他走的時候很高興,還朝林敬揮手:“謝謝林叔叔!”

    林敬笑瞇瞇的目送他離開。

    這麻煩事兒,就讓靳修臣他們一家,自己折騰去吧。

    他是醫生,又不是私人保姆,干什么非要摻和進去。

    而且當年,周煜林竟然懷疑他說的話?他一個醫生,也有職業素養和道德的好嗎。

    懷疑他跟侮辱他有什么區別。

    這回,他非得讓周煜林認下這個兒子,清楚當年是錯怪了他。

    —

    靳修臣躺在床上,望著黑暗中的那個影子。

    自從白天他們因為伴伴的事兒,鬧得不愉快后,周煜林就再也沒理過他。

    好像有一座大山,壓在神經上,濃重的不安在折磨著靳修臣。

    只有這樣看著周煜林,確認周煜林還在他身邊,他才能喘口氣,稍微好過點。

    看見周煜林翻了個身,估計他還沒睡,靳修臣試探地輕喊:“林林?睡著了嗎?”

    周煜林冷淡的嗓音在屋里響起:“別吵。”

    還愿意回他的話。

    靳修臣如釋重負般:“你還在生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不值當。”

    安靜了會兒,周煜林:“沒有。”

    靳修臣還要說什么,周煜林打斷他:“別說了。睡覺。”

    靳修臣柔聲:“好,晚安。”

    他一顆心終于落下了。

    但第二天,起床后

    靳修臣看見空蕩蕩的房間,整個人宛如晴天霹靂。

    周煜林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故意沒告訴他。

    【作者有話說】

    大長章QVQ補上請假的

    80   第 80 章

    ◎還是朋友◎

    周煜林自己叫了車, 獨自下山回家,那些機器他一個人搬不走,是求助的寺里的和尚, 讓他們幫忙送一程下山的。

    到了半路時, 收到了靳修臣的消息。

    但因為車程太長,手機差不多沒電了, 周煜林只看了一眼,就自動關機了。

    靳修臣:我們還是朋友嗎

    靳修臣: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周煜林視線拋向車窗外, 漫無目的地看著被白雪鋪滿的世界。

    他承認, 在寺廟的這段時間, 他對靳修臣心軟了。

    沒有人在看見那滿滿一樹的許愿瓶后,能夠不動容。

    那是一個人四年時間, 被剖開的,厚重又誠摯的真心。

    人被正面又美好的事物打動,不很正常嗎?他的心又不是鋼鐵做的。

    周煜林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他不會在這一點上苛責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防線在后退,但他允許了。

    因為這無傷大雅,他并不會因為心軟,就動搖自己的原則和一貫堅定的事。

    于是周煜林在能夠把控的范圍內,給了靳修臣靠近的權利。

    就好像放任一條不會咬人的狗, 允許它在自己家的屋檐下休息一樣。

    但同時, 這條狗最大限度的活動區域,也僅僅是屋檐,如果它試圖通過翻窗或者破門的方式進屋, 那周煜林作為房子的主人, 就會奮起反抗。

    昨天周煜林之所以生氣, 一部分是由于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情緒上頭了。

    另一部分,是因為靳修臣提起過去,給了周煜林一種私人領地被入侵的感覺。

    靳修臣超出了周煜林允許他,靠近的那個范圍界限。

    他們可以一起聊天,一起打造珠寶首飾,甚至可以一起吃飯,住一間房。

    都沒問題。

    因為這只是表層的,跟誰做這些事,周煜林都不會少塊肉,也不會有什么情緒波動。

    但靳修臣提起過去,是妄圖侵入周煜林的心,是在得寸進尺,挑戰周煜林的底線,于是周煜林產生了激烈的排斥反應。

    窗外的雪大了些,周煜林眼睛有些累了,他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

    先冷一段時間吧。

    他暫時不怎么想看見靳修臣。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韓美美不在,周煜林把行李放好后,自己隨便煮了點東西吃。

    滿滿來到這個家里,也快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它被汽車撞傷的腿差不多好了,就是還是不怎么親人,而且警惕心很重。

    只要有人靠近它半米的范圍內,它就會齜牙咧嘴的,開始低嗚著聲,發出兇狠的警告。

    周煜林努力安撫它,但沒什么用。

    今天喂食的時候,他再一次試圖靠近滿滿,差點被咬。

    還好他反應快,不然手就要遭罪了。

    臨睡前,周煜林收到了一個小朋友的消息。

    不吃藍莓:你睡了嗎

    周煜林:還沒,十點了,小朋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該睡了

    不吃藍莓:我等會兒

    不吃藍莓發來一條語音,周煜林點開,稚嫩的童音響起:“你要聽冷笑話嗎,我新學的。”

    周煜林:那你講吧

    他總是拒絕不了小朋友,反正睡前閑著也沒事做。

    不吃藍莓:“許仙給老婆白素貞,買了一頂帽子,但是白素貞戴上后就死了,你猜為什么?”

    周煜林抿唇:為什么?

    不吃藍莓:因為那是頂鴨舌帽

    此刻周木木小朋友正在從網上,費勁兒地復制粘貼。

    因為他還不會打‘鴨舌帽’三個字,語音的話,又達不到笑話的效果。

    周煜林:??

    不吃藍莓:壓蛇帽啊,懂了吧,嘿嘿

    周煜林不禁笑了下:挺好的

    不吃藍莓:你笑了嗎

    周煜林誠實道:笑了

    不吃藍莓:“我還有笑話,你要聽嗎。”

    周煜林:講吧

    不吃藍莓:“你知道,為什么蠶寶寶很有錢嗎?”

    周煜林:不知道

    不知藍莓:因為它結繭(節儉)

    周煜林要笑不笑,鼻翼闔動兩下,好冷的笑話。

    但為了不打擊小朋友,他仍然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哇,原來是這樣啊

    不吃藍莓:“你開心一點了嗎。”

    周煜林微怔,這才明白,原來小朋友是想逗他高興。

    不禁心口軟了下:開心,你的笑話很好笑,特別有用,謝謝你

    不吃藍莓:“不客氣喲。”

    周木木也是看見,靳修臣一個人灰頭土臉地回來,一到家,就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整個人氣場都很低落,叫他吃飯他也不答應。

    就猜到,可能是在山上,爹爹和爸爸之間發生了什么。

    爸爸是不可能有錯的,那就是爹爹的錯。

    周木木怕周煜林也不開心,所以吃完飯,就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小手抱著平板,到處搜索哄人開心的法子。

    這些笑話,都是他在網上找來的。

    不吃藍莓:“你明天有空嗎。”

    周煜林:有,怎么了

    不吃藍莓:“我在上回那個寵物診所附近,找到了一個貓窩,你能不能幫我一起,把那些小貓送去打疫苗?”

    周煜林頓了下,剛要問這小孩兒是家里沒別的大人了嗎,就想起之前,小孩兒說自己爹爹上班忙,爸爸又不要他的事。

    一時間,周煜林心里升起一抹憐愛:好

    周煜林:那明天我們在寵物店門口見吧

    不吃藍莓:你真好!

    周煜林笑了:晚安,小寶貝

    周木木愣了下,大眼睛望著屏幕上的那行字,忽閃地眨巴兩下,隨后耳朵慢慢紅了。

    他緊張地對著話筒說:“你能,能語音跟我說一遍嗎。”

    他想錄下來,以后每天睡前都能聽到。

    周煜林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晚安,小寶貝,做個好夢。”

    周木木笑了:“嗯!”

    這一晚,他把平板放在床頭,聽著那句話,聽了一整夜。

    直到睡熟,周煜林溫柔地叫他‘小寶貝’的嗓音,都回響在他夢里,讓他睡得很香。

    —

    第二天,周煜林一覺睡到了大中午。

    起床喂滿滿的時候,因為整個人還是迷糊的,瞌睡沒完全醒,疏忽大意了,被滿滿咬了一口。

    咬在的手腕上,傷口有些深,血珠子不斷地往外滲。

    周煜林疼得嘶氣,忙用清水洗了下,又拿出酒精消毒。

    本想把滿滿拉出來訓斥一頓,好好教教它,回頭看,這家伙已經躲到了墻角跟柜子的縫隙里,一副受了驚的樣子。

    露出來的腿都在發抖,地毯上一小灘黃色的東西。

    它自己還嚇尿了。

    周煜林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

    穿好衣服出了門,他準備去醫院打個狂犬疫苗。

    片刻后,周煜林下車,到了醫院后排隊掛號,急匆匆地往打針的科室過去。

    路過一個走廊時,前面被人堵住了,過不去。

    周煜林只好站在原地,讓那群人先走。

    人群中有個小姑娘,似乎情緒不太好,正在大吼大叫,尖銳的嗓音刺得周煜林皺起眉。

    “我不喝,我說了我不喝不喝不喝!這個水太燙了我不喝!你聽不見嗎!”

    小姑娘聲嘶力竭,邊哭邊崩潰地朝父母大吼:“你們到底要怎樣!喝個水的事,為什么非要管我!我現在喝跟等一會兒喝有區別嗎!啊!!有區別嗎!!”

    “是不是要我去死了你們才滿意!那我去死啊!我這就去死!”

    小姑娘渾身顫抖,說著就發瘋地在走廊上跑起來,作勢要往墻上撞。

    她的父母被震驚了,完全不理解的樣子。

    反應過來后,只能跟著她跑,死命地拉住她,嚴厲批評道:“你有話好好說,你突然發什么瘋,在外面丟不丟人!”

    小姑娘胸膛劇烈起伏,一邊哽咽,一邊瘋狂地踢著墻根,她的頭發已經散落,整個人看起來瘋癲又讓人害怕:

    “我好好說的時候你們又不聽!現在又來怪我沒好好說!為什么要一直讓我喝水!為什么!喝個水值得你們說了一次又一次嗎!””

    她開始摔東西,手邊能拿到的所有,都被她砸了,包括走廊上放著的一個桶:“我怎樣你們才滿意!啊!說啊!我死了你們才滿意是不是!”

    小姑娘的父親試圖將她制住,被她抬腳就踹,踹到了肚子,疼得抽氣。

    場面完全亂成了一鍋粥。

    很多看熱鬧的人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開始談論。

    “這姑娘是不是精神方面,有點問題啊。”

    “是啊,看著好嚇人。趕緊叫醫生吧。”

    “她父母也真是遭罪,怎么就攤上了這么一個白眼狼。”

    周煜林在旁邊看著,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理解不了。

    聽那姑娘說的話,跟父母的爭端,好像是因為喝水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樣的小事,也值得發這么大的脾氣嗎,還鬧到了自殘甚至要去自殺的程度。

    雖然理解不了,但周煜林敏然地察覺到,那個姑娘應該有苦衷。一家人都挺可憐的。

    熱鬧看得差不多了,周煜林轉身正要離開,忽然一道緊張的聲音響起:“小心!”

    他下意識回頭,就看見一個保溫杯,朝著自己的腦袋飛了過來。

    這個距離已經來不及躲避。

    周煜林只能本能地閉上眼。

    但臆想中的疼痛沒有落下,耳邊男人很輕的悶哼,羽毛般撓了下他耳朵,鼻尖能聞到一股讓人安心的氣味。

    周煜林緩緩睜開眼,第一眼觸及的,是靳修臣緊皺的眉頭,隨后是男人朝他露出的,一個安撫的笑。

    周煜林怔了下,睫毛微顫:“你沒事吧。”

    靳修臣搖搖頭,拉著他的胳膊,帶他逃離了這個混亂的現場。

    兩人在一個安靜的走廊上坐下。

    靳修臣視線掃視周煜林,檢查著他:“沒受傷吧?”

    周煜林搖搖頭。

    靳修臣神色松緩了些:“以后瞧見那種,情緒極端爆發的人,不要過去看熱鬧,很危險,盡量遠離他們。”

    周煜林想起剛才的小姑娘:“她怎么了,像抑郁癥,又不像。”

    曾經在父母去世后,周煜林也中度抑郁過,所以他了解抑郁癥。

    雖然有的人情緒上是會敏感偏激些,但不至于像那樣發瘋似的,帶有暴烈的攻擊性。

    靳修臣:“不是抑郁癥。是躁郁癥。”

    那三個字輕飄飄地落進耳朵里,周煜林微頓,手指蜷縮了下。

    他忽然就想起,四年前林敬說的,靳修臣也一直有躁郁癥。

    四周安靜了下來,兩人間陷入沉默。

    路過的病人從他們面前走過,步履緩慢。

    周煜林盯著地面的縫隙,很久才復雜地說:“那個病,原來那么可怕嗎。”

    靳修臣平和道:“每個人情況不同。具體看人。”

    周煜林想起剛才那個小姑娘發瘋的樣子,又想起五六年前,靳修臣脾氣暴躁時的樣子。

    雖然當初靳修臣不至于那么恐怖,但砸東西是真的,有時候說話說著說著就發瘋也是真的。

    周煜林垂下了眼:“比如呢。”

    靳修臣耐心地同他解釋著:“比如,有的人躁郁癥,只是情緒起伏很大,不會做出過激的舉動。他們開心時特別開心,甚至是興奮,難過時又會因為一件小事,陷入極度悲傷,淚流不止。”

    “這種人,一般是性格溫和,本身就不具備攻擊性,所以哪怕病癥發作,也只是放大了情緒反應。不會做出傷害別人,或者傷害自己的事。”

    周煜林安靜地聽著。

    靳修臣繼續說:“又比如,有的人,天生性格就具備攻擊性,就像剛才那個女孩子,所以病癥發作時,會放大他們的每一個負面念頭,和攻擊性的念頭。讓他們做出過激的行為舉動……”

    正常人如果被頻繁提醒喝水,最多也只是覺得煩,但這種煩,很容易控制。

    因為正常人有自控力,他能壓制自己的情緒,和因為煩躁產生的一些負面念頭,比如摔杯子。

    但躁郁癥患者,他感受到的煩,是被放大了無數倍的。

    這個煩,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滾雪球,會直接把他壓死。

    那些因為煩躁產生的負面念頭,也根本控制不住,于是就會像剛才那個小姑娘一樣,顯露出攻擊性,這時管你是他的父母親人,還是愛人,患者是根本控制不住的,會完全被情緒吞噬。

    更可悲的是,身邊的親人朋友們,沒有人能理解他們。

    大家只會覺得,他們像個神經病,瘋子,認為他們腦子不正常。

    聽完后,周煜林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了過往的很多事,不同的是,他以往想起那些事,只有壞的,激烈的場面,只有靳修臣兇惡厭惡的神情,過分的舉止。

    這次,卻多了很多細節。

    比如靳修臣哪怕再生氣,跟他吵架,也只是捶墻,把手指關節都捶到破皮流血,瘋狂傷害自己,但從沒傷害過他。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周煜林在公司被誣陷成內鬼,回家又跟靳修臣吵架,他動手打了靳修臣。

    那時靳修臣氣瘋了,兩人扭打間,也只是制住周煜林,不讓他更激烈地動作。

    后來灶臺上鍋子炸了,廚房起火了,周煜林因為父母的事兒,對大火有心理創傷,恐懼到臉色慘白,動彈不得。

    靳修臣正是情緒上頭的時候,但看見周煜林渾身顫抖,第一反應是,把圍巾搭在他的眼睛上,安撫他,不讓他看,然后自己壓下情緒,去廚房處理。

    周煜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想起這些,不明白這些被忽視的細節,為什么突然在此刻,變得清晰。

    大概是他的大腦,在下意識為他找到一些,哪怕靳修臣在極端的病態下,仍然在克制著自己,堅持愛他的一些證據。

    如果是在以前,周煜林會覺得自己有病,戀愛腦,強行為靳修臣解釋。

    但在剛才看了躁郁癥患者發作時的樣子,在了解了躁郁癥后,周煜林不得不承認

    當年靳修臣,就算在極端的發病狀態下,仍然在本能地愛著他。

    只是這個人,惡劣的本性難改,在病癥的催化下,導致他的愛,好中夾雜著一些壞,就像是包著玻璃渣的糖。

    周煜林:“你當年,是因為這個病,才對我那么壞的嗎?”

    靳修臣垂眼,雙手微微握緊:“林林,我不想把我的錯,推到病上面。錯了就是錯了,我認。是我心理太陰暗了,本性太惡劣……”

    周煜林看向他:“如果你用躁郁癥,給自己的惡劣洗白,那樣我才會看不起你。那樣的話,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因為他覺得膈應。

    這個病癥,只能起到催化作用,如果本身心里不存在惡意,怎么能被催化放大,然后到了傷人的地步。

    說明靳修臣的心里,一直揣著一把對準周煜林的刀,也許是因為二十多年,他都以為自己愛而不得,再加上背負著那么沉重的東西,所以生了怨或者恨。

    只是在他好的時候,能控制住自己封存好這份負面情感,不舍得讓周煜林受傷。但他病了,這個病,催化了他的惡念,他最終把這把刀,刺向了周煜林。

    如果靳修臣連承認這一點的擔當都沒有,只顧著為自己開脫,那周煜林才覺得這人真是死不悔改。

    靳修臣心臟被狠狠地攥了下,彌漫起一股恐慌:“我不會。”

    周煜林聲音柔和了些:“嗯。你沒有。所以恭喜你。”

    靳修臣眸色亮了幾分:“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周煜林很輕地嗯了聲。

    靳修臣難忍眼底的笑意,但很快,又想起昨天兩人因為伴伴的產生爭吵,他嗓音低沉下去:

    “還有伴伴,我也對不起它。不管是因為什么,我不該對它那么冷漠。林林,你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他說完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周煜林:“我現在都改好了。真的改好了,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跟你有關的一切,我保證……”

    周煜林沒回應他。

    他就說,一個人怎么可能,前后的喜好都變化那么大,曾經那么寶貝的小狗,后來冷漠到被伴伴撲幾下褲腳,就能暴躁地發脾氣。

    看了剛才那個小姑娘的樣子后,周煜林有些理解了。

    很久后,周煜林才問:“你那時,辛苦嗎。”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有點復雜,難寫,理了很久,所以來晚了ORZ,滑跪道歉

    關于躁郁癥,作者的了解,皆是來自于網絡哈,勿深究,滑跪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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