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
◎你所求的是極致◎
出國返校的頭天晚上
周煜林正在整理行李, 敲門聲響了。
打開門,明黎站在外面,手里拿著兩瓶罐裝啤酒朝他揚了揚胳膊:“有空聊聊嗎, 一起喝點?”
周煜林點頭, 側開身讓他進來。
兩人拉開窗簾,面對著落地窗盤腿坐下。
透過玻璃窗戶, 能清楚地看見,大門口立著一個人,黑色的大衣, 在銀裝素裹的世界里, 格外的顯眼。
明黎:“他在那兒站了一天了吧。”
周煜林悶了口酒:“嗯。”
明黎試探地看向他:“不去見見嗎?明天我們就走了。”
周煜林垂下眼, 凝視著地面:“不見。”
明黎眸色深了些:“這次不見,等下次回國再見, 我們估計已經結婚了。”
潛臺詞是,到時候身份已經不同,周煜林跟靳修臣, 或許徹底不可能了。
周煜林沒說話,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明黎安靜片刻,又說:“你還記得,很久前你拒絕我,說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我們不是一路人嗎。”
周煜林:“記得。”
明黎:“現在你心里有答案了嗎, 你想要的是什么?”
又是一陣沉默。
周煜林抬頭望天:“不知道。”
如果每個人,都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那人生就不會有那么多彎路和遺憾, 也不會有那么多錯過的感情了。
人生這條路, 是從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刻,才正式開始的。
明黎想了想:“那我換個問法。你認為,愛情是能夠舍棄的嗎,愛情是能夠用來交換其他東西的嗎?”
周煜林認真地抿唇,幾乎不用太多思考,就給出了答案:“不能。愛情就是愛情,我想要其他東西,我會用其他辦法,努力去得到,我不會舍棄愛情,也不會用它做交易。”
明黎心里酸酸澀澀的,還帶著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腐爛在秋天的蘋果。
其實周煜林的答案,在他見過靳修臣后,心里就大概明了的。
但親口聽見周煜林承認,明黎原本還被一根蜘蛛絲勉強吊著的心,徹底跌落了懸崖。
是啊,所以他們不是一路人。
明黎消沉了些:“愛對你來說,重要嗎。要比其他東西都重要嗎。”
周煜林毫不猶豫:“重要。”
他喝了口酒:“我以前認為,人這輩子,就兩件事,找到熱愛的事業,和找到能相愛一生的人。”
“事業代表物質,能讓自己生存下去,愛人代表精神支柱,要跟愛的人在一起組建家庭,這輩子才算圓滿,才能過得幸福。”
周煜林:“如果沒有精神支柱,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明黎怔了下:“精神支柱,一定得是戀人嗎。”
周煜林笑了:“我父母都不在了,也沒什么親人,我全家只有我一個,或許未來還有我的愛人。”
“以前的我,不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我沒辦法抵御某些時刻,突如其來的孤獨,如果萬家燈火,沒有一盞屬于我,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孤魂野鬼,沒有根的浮萍,我受不了那種窒息的感覺。”
明黎神情憐惜:“抱歉。但你還有我,還有你師姐,還有老師,你不是孤魂野鬼。”
周煜林搖搖頭:“你們只能陪著我,走一段路,但沒辦法陪我一輩子。”
“甚至相伴一生的愛人,都不能陪我一輩子,沒有誰能陪著誰一輩子。”
就是因為這樣,周煜林才越發執著地,想要有人能一直陪著他,站在他身后,他一回頭就能看到的位置。
周煜林是個害怕孤獨的人,這一點,從父母去世后,他就清晰地認識到了。
所以當年在靳修臣闖入他的世界時,即便他是個給嬰兒喂食,都會查好多遍資料去確認,警惕心重到別人覺得他有病的人,他仍然放任自己沉淪了。
所以在婚后一年,他遭受了那么毒的冷暴力,也假裝看不見愛人的冷漠,哪怕被傷害,也想要盡力維持現狀。
周煜林的心里,必須要有一份沉重、厚重的感情,來填滿他。
不管是愛,還是恨,只有強烈的感情,和深刻的糾葛,才能填補周煜林的孤獨。
才會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跟某個人有著無法斬斷的羈絆。
這份羈絆,是把他拴在人間的一根線,是他踩在這個世界時,讓他踏實的一塊磚。
明黎輕聲:“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周煜林只是說:“每個人的成長經歷和軌跡都不同,所以在面對同一件事時的選擇,才會那么不一樣。”
“我已經長成這樣了,長成了一個需要愛的人。”
需要強烈的愛,至死暴烈的愛。
周煜林看向明黎:“就像你,也像我的一個朋友陸序,你們長成了不是那么需要愛的樣子。”
“我理解不了你們,大概就像你們理解不了我一樣。”
陸序是因為有親人,有一個普通但還算幸福的人生,對他來說,愛情就好像一杯飲料,有這杯飲料,會覺得日子更甜美,但沒有的話,也不會死。
而明黎,雖然家庭不幸福,但他是一個很獨立自主的人,他有事業理想,他所有的熱情,都傾付在了理想、也就是設計上,這使得他哪怕獨身一人,也不會很孤單。
但周煜林什么都沒有,沒有親人,連事業都是臨時選擇的,他雖然不討厭,卻也并沒有到明黎那樣熱愛的程度。
周煜林望著夜空:“這兩年,我也不是完全沒長進,不那么依靠別人的愛,我也能活得比較好了,算是一定程度上獨立了吧。”
現在周煜林變成了一個,沒有愛也還好,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不錯的人。
但如果,一定要他選一個人站在自己身邊,他內心還是渴望,對方非他不可,愛他至死。
他的孤獨和愛意,要么他自己束之高閣,好好放著。
一旦要交付于人,就必須選一個跟他一樣,同等需要至死愛意的人。
這樣對方才能承受得住,他猛烈的感情,也才會交付于他,同樣火山爆發般熾烈的感情。
這樣,才公平。
周煜林不想占別人便宜,但也不想被別人占便宜。
聽完周煜林的話,明黎手指摩挲著啤酒罐子,長嘆一聲后,緩慢地扯了一個苦澀的笑:
“所以你才說,我們不是一路人,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因為我心里裝的東西太多了,有理想,有家族,有事業,有親人,我給不出你想要的,那樣純粹的愛意。”
“如果我們在一起,這對你不公平。”
明黎喉嚨酸澀,不甘地咬緊牙:“但是林林,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做到你要的那種程度?”
“那種人,那種為了愛不顧一切的人,是瘋子。你自己也做不到。”
周煜林微怔,他沒有做到嗎?
一瞬間,過去跟靳修臣在一起的那些年,那些點點滴滴,幸福的,痛苦的,所有的記憶,走馬燈般在他的腦海里飛速過了一遍。
周煜林搖頭:“我做到了。平和安靜的愛意,也可以兇猛熾烈。就像大海,不能因為它平靜,就妄自判斷它不深。”
只是,周煜林總不愿意暴露太多,不愿去歇斯底里,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瘋子。
但他的付出,煎熬,所愛的程度,一點都不少。
周煜林望向明黎:“你說我沒有做到,也證明我們不是一路人。你沒有看懂我。”
明黎笑了下,一口氣把酒喝光,然后指著樓下站著的一個人:“是啊,我給不了你要的。”
“但有人能給你,有人給過你了,所以你看不上我那點喜歡。”
因為體驗過最暴烈的愛意了,所以周煜林對愛情的閾值提高,普通夾雜著其他東西的愛,不再能滿足他了。
周煜林看了眼那個黑夜中模糊的影子。
明黎:“我昨天晚上,去見過他。”
周煜林瞳孔收縮了下,微微蹙起眉。
明黎:“你知道我去的時候,他在做什么嗎。”
周煜林沒搭話。
明黎復雜地嘆息一聲:“他在割腕自殺,血流了一地。”
“還好我去的及時,把他救了回來。”
周煜林喉嚨堵了下,像是卡住的機器,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他,為什么。”
明黎無奈:“還能為什么,他以為你要跟我結婚了。可能,撐不下去了吧。”
周煜林垂下頭,不說話,握著啤酒罐的手,卻不自覺收緊幾分。
明黎:“昨晚,我聽他講了你們過往的十年,然后我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才明白,為什么我不行。”
周煜林認真問:“那,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自己也想知道。
明黎眼眸微垂,嗓音緩慢:“你想要的,是一個為你生,為你死,眼里、心里,甚至靈魂,都完完全全屬于你的一個人。”
“你所求的,是極致。”
“只有極致,極致的愛、極致的恨,才能讓你安心。”
周煜林心頭微顫,凝視著靳修臣的身影:“原來是這樣。”
又喃喃重復:“原來如此。”
明黎笑得很難看,強行讓自己像平時那樣幽默風趣:
“不是極致,你就不要。林林,你好難伺候。”
周煜林卻反問:“既然選擇要,就必須要最好的,殘次品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要。”
這點上,周煜林跟陸序還挺像的,只不過陸序追求的是完美,而周煜林追求的是極致。
明黎視線模糊:“是啊……所以我們不是一路人。”
一陣安靜
兩人都望著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明黎突然說:“其實你心里,也在動搖對嗎?既然如此,去見見他吧。”
“他快為了你,把自己給毀了。真到了那個地步,依你的性子,這輩子恐怕都會背上沉重的心里包袱。”
“你們之間的事,也總得有個結果。這份動搖你要是帶到國外去,也過不好日子。所以去見見吧。”
周煜林手指扣著易拉罐:“我暫時,不知道怎么去面對。”
但他也沒有逃避,這段時間,他都在努力地,掙扎地,理清自己復雜的情緒和思路。
明黎拍拍他的肩:“如果不知道該怎么走,那就往前直走。做點什么都好,但不能待在原地不動,否則事情永遠都不可能解決。”
周煜林看著他,看了幾秒后,把手里的啤酒罐子放在地上:
“好。我去見他。”
72 第 72 章
◎我原諒你了◎
三月份了, 到了晚上,外面還是天寒地凍的。
周煜林開門的瞬間,就被透骨的寒氣打得哆嗦了下, 他順手從門口的衣架上, 抓起一件厚重的大衣給自己披上,這才出門。
穿過小院, 周煜林遠遠就瞧見了站在鐵門外的靳修臣。
距離越近,他的步子越緩慢。
靳修臣見他朝自己走來,原本還木然的雙眼, 像是被點燃的火星子, 逐漸亮了, 他雙手抓著鐵門的欄桿,就那樣看著周煜林。
兩人隔著鐵門對望, 有很久都沒說話。
一陣寒風過來,周煜林注意到靳修臣被凍得發紫的嘴唇,這才開口:“回去吧, 別再來了。”
靳修臣嗓音顫抖:“你,你要跟他結婚嗎?是真的嗎。”
周煜林垂著眼不回答,五官落在陰影里,讓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靳修臣執著地又問,眼里都是乞求:“你要跟他結婚嗎, 求求你, 說句話好嗎。”
語氣里厚重的痛苦、壓抑,讓周煜林有種錯覺——他的回答,掌控著靳修臣的一切。
仿佛只要他動一動嘴認下, 就能頃刻將這個人, 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但只要他否認,這個人就能得到救贖。
這一瞬,周煜林腦子里閃過很多過往的片段。
最起初的片段,是他無數個失望等待的夜晚,是他獨自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是他被誣陷時愛人的背刺,是很多的傷害。
然后,是他誤解靳修臣后,那些因恨意而誕生的惡念,像是出籠的野獸,一遍遍將靳修臣凌遲,明知他心理有病,卻故意往他最深最痛的傷口處戳,把他往懸崖邊上推。
再然后,周煜林想起了他們過往的十年。
十年風雨,相依為命,無論日子多艱難,他們始終陪伴著彼此,靳修臣做他的傘,為他遮風擋雨,做他的光,把他從父母去世的地獄里救贖了出來。他也堅定地陪著靳修臣,從一無所有,到后來事業有成。
他們之間,三年互相傷害,卻有十年刻骨銘心地相愛。
很久后,周煜林嘆了口氣,輕聲回答:“沒有。”
靳修臣怔了下,確認般一字一句又問:“你不會跟他結婚,對、對嗎?”
周煜林:“嗯。”
剛才在他出門前,明黎叫住了他,說了取消結婚計劃的事。周煜林沒必要騙這個人。
于是靳修臣的臉上,緩慢又僵硬地扯開了一抹笑。
他感覺自己眼淚要流出來了,就把臉埋在了掌心,掩蓋住自己難堪的姿態。
但哽咽難聽的聲音,從指縫中漏出:“那、那就好,那就好……”
周煜林忽然想起明黎的話——
“我去的時候,他正在割腕自殺。”
“……大概是,撐不下去了吧”
周煜林手指微微蜷緊:“回去吧。好好活著。”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如果你因為我死了,我后半輩子都會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我也會過得不好。所以你好好活著,別拖累我。”
靳修臣脊背一僵:“抱歉。”
周煜林認為言盡于此,已經足夠,轉身要走。
靳修臣眼疾手快,手伸進鐵門的洞里,一把抓住了周煜林的胳膊:“別走!”
他胸膛起伏著:“你之前說不恨我了,是因為聽到了凌數的解釋嗎?”
“他都跟你解釋清楚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我已經……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懲罰。”
靳修臣咬著牙,那么委屈:“即便這樣,還是不能換你回頭嗎?”
周煜林默然兩秒,轉過身面對他,把話都說明白:“我說不恨你,是因為聽溫浩說了一些事,一些,在我認識你之前的事,了解了我不知道的又一個十年。”
靳修臣眸子明顯顫動兩下,底氣弱了些。
他在害怕,本來他在周煜林眼里,就是一個天生劣種了,怕周煜林知道以前的事后,更加厭惡他。
周煜林看出他的恐懼,聲音輕了些:
“不論你是個好人還是壞人,但你當年對我確實很好,我確實享受了你的善意,那不管別人怎么說你,起碼我沒有資格去指責你。”
“我之前不該說你天生劣種。這點我承認,我有些過分了。”
周煜林也是因為凌數的話,誤解了靳修臣,產生了恨意,那些恨意凝成的惡念,讓周煜林在情緒爆發時,只想不管不顧地給予靳修臣最致命的一擊。
他們不愧是相愛了十年的人,彼此都最清楚地知道,對方的死穴在哪兒,往哪里捅最痛。
靳修臣眼眶緩緩發紅,眼前的景象,被不受控制涌出來的淚,模糊成了光點。
他幾乎是抖著手:“我……我……”
這一刻,他終于被從‘天生劣種’這魔咒般的枷鎖里,被解放了出來。
靳修臣從來不在乎,自己在別人眼里是不是劣種,是不是壞坯,但他在意愛人的目光,在意自己會被周煜林厭棄。
在之前周煜林說他是天生劣種時,靳修臣仿若承受了千刀萬剮的凌遲酷刑。
甚至讓他認為自己沒有活在世上的價值,一度想要就那么死去。
但如今……他終于,終于得到了周煜林的認可。
靳修臣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到出血才松口:“謝謝……”
周煜林繼續說:“凌數的解釋我也聽了。我知道是我誤解了你,但那又能改變什么呢?”
靳修臣再次僵住。
周煜林:“我承認我確實動搖了,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比如現在,我對你態度的緩和,就是因為我仍然在被誤解別人后,那種愧疚的情緒反撲所左右。”
“這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人,我容易心軟,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所以我無法面對,自己拿刀傷了人。”
他的恨意就是刀,是凌數遞給他的刀。
“不管這把刀,是誰遞給我的,但我就是用它傷了人,所以我過不去自己這一關,我只是在跟自己較勁兒,跟你沒有關系。”
靳修臣越聽,眼里的恐慌越盛,因為他無法反駁周煜林的話。
周煜林還在說:“在聽了凌數的解釋后,我不想見你,就是因為我知道,那種誤解別人后的愧疚情緒反撲,會很大程度地影響我的判斷。我怕自己做出不理智的選擇。”
在凌數解釋清楚后的好幾天,周煜林總是會想起,因為誤解靳修臣,他產生的那種強烈的恨意。
又因為這份恨意,他不顧靳修臣死活地,去傷害、攻擊過對方。
不斷的想起,自己那些殺人誅心的話,那些惡劣的舉止行為……
如果說當年婚后,靳修臣對他存在著惡意,讓他吃了那么多苦,那他如今,也用自己的惡意傷害過靳修臣了。
可以說是一報還一報,差不多也夠了。
但事情到了如今,他們之間的糾葛已經太深,裂縫深到填補不了,彼此心里都打著結。
這讓他怎么回頭?
周煜林:“一團到處都打著結的麻繩,復雜到難以解開,那直接扔了是最明智的選擇,我不會蠢到去費時費力地試圖解開它。”
他跟靳修臣之間,就像那團復雜的麻繩。
靳修臣已經淚流滿面,他字字泣血,更加地攥緊了周煜林的袖子:
“這團麻繩,你不想解,我來解好嗎,你只需要接受結果,其他的交給我,好嗎……”
周煜林還是搖搖頭:“我過不了自己這關。雖然我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人,我也有勇氣去接受一切,去跟相同的人重新開始。但你懂嗎——”
“我已經走出這么遠了,我沒必要回頭。”
“我對如今的生活很滿意,我經歷了那么多才蛻變、成長,現在我精神獨立,完全自由,我為什么要回頭?”
靳修臣眼里寫滿了慌亂。
周煜林:“你現在這個樣子,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負擔,我回頭會收獲什么?一個有心理疾病,還瘋瘋癲癲的愛人?一段破碎到難以彌補的感情?這對我有半點好處嗎?”
“一件對我沒有好處的事,我為什么要做。因為愛情?”
像是被刺痛到了,靳修臣嘴唇都顫抖了下,那樣艱澀地,痛苦地,凝望著周煜林。
是啊,他現在就是個病了的瘋子……他對誰來說,都是負擔。
周煜林嘆息一聲,再次叫出了那個久違的稱呼:
“臣哥,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沒了你就活不了的人了,我也不再是你養出來的那朵天真的玫瑰了。”
“你覺得我自私也好,還是什么都好,我不想再付出了,過去十年雖然你病了我不知道,但我也做了我所能做到的極致,在你脾氣性格巨變的時候,我每天小心翼翼,想著法兒哄你開心,在你不安爆發的時候,占有欲上來,我跟別人多說句話,都會克制,因為我考慮你的感受。我為你耗盡了我的所有,可以拍著自己胸脯說,我對你仁至義盡。”
“往后,我就想自己能過得好點,過得開心些。可以的話,我會在祈禱的時候,順便希望老天讓你也過得好點。”
“像當年分手時,我為你準備好一頓晚餐,然后再體面地離開那樣,如今我們也都體體面面的,好嗎。”
聽完這番話,靳修臣眼里的光,已經一點點暗淡下去,終于如死水般平靜。
只是眼睛像壞掉的泉眼,淚水不斷地從里面涌出來。
靳修臣嘶啞著聲:“但是,但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啊林林,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樣放下……”
周煜林忽然瞥見,靳修臣抓著他的那只手,手腕上有好多傷口,最新的一條深可見肉,甚至還隱隱滲著血。
他的心口堵了下,輕吸一口氣,緩緩地,把靳修臣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掰開。
靳修臣就那樣無措地看著,一點點松了手。
周煜林沉默片刻:“你欠我一句對不起。道個歉吧。我當年確實因為你,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哪怕沒有凌數撒的謊,我心里也對你存著怨的。”
靳修臣望著他,宛如望著天上月,紅著眼眶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離開后,我每天都在后悔,光是愧疚就差點把我殺死……”
周煜林:“我原諒你了。”
這段時間,他確實看到了靳修臣的真心悔過,他相信過去他們真心相愛過,也相信靳修臣真的在后悔了。
如果他的原諒,能讓靳修臣輕松點,好過點,能讓靳修臣走出來的話……
那就原諒這個被困在過去的可憐人吧。
靳修臣怔怔的,眼睛緩緩睜大,不可置信般:“你、你說什么?”
原諒?他真的,能得到一句做夢都奢求不來的原諒嗎。
周煜林轉過身,背對著靳修臣,離開前留下一句:“我原諒你了,以后我們兩清。你……好好活著。”
【作者有話說】
嘿嘿放心,能he,我有綱,都聽我的!跟我走!(狗頭叼玫瑰)
73 第 73 章
◎他還沒放棄◎
美國再次進入冬時令。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走在大街上,風刮得人骨頭都疼,雪一場接一場的下, 看不到盡頭似的。
周煜林穿著白色的居家毛衣站在窗前, 手里端著一杯熱咖啡,一邊品一邊看手機, 處理一些信息。
零點時,陌生的號碼準時匯入一條短信。
說陌生,也不陌生, 因為這個號碼, 每年過年過節, 特殊的日子,都會給周煜林發來祝福和問候。
很簡短, 就像此刻這條信息一樣:漸寒,添衣,祝無恙
沒有署名。
但周煜林幾乎不用多麻煩地去猜, 就知道是誰。
周煜林看著這條消息,指腹在屏幕上摩挲著,看了一會兒后,什么都沒做,點了退出。
一個聲音卻突然從他耳后傳來:“幾年了, 他還沒放棄?”
周煜林下意識往旁邊跌了一步:“師哥, 嚇我一跳。”
明黎笑瞇瞇的:“不是故意的。原諒師哥。就看你在這里發呆出神。”
又說:“是那個人的消息吧。每年都給你發,也沒見你回過。”
周煜林收起手機,嗯了聲。
今年, 是他已讀不回的第四年。
明黎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優雅地翹起二郎腿:“林林, 你輸了。幾年前我就說,他絕對不會放棄,你不信。”
他微微偏頭:“你當年怎么說的來著?你說,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也沒有誰,會一直在原地等著誰。”
周煜林背靠在窗邊,隨手把杯子往旁邊的架子上一放:“一條信息問候而已,發消息就動動手指的事,能說明什么?”
明黎:“人家可是每年都掐著1月1日的零點,準時發的呢。”
周煜林:“嗯。把消息設個定時發送,也只是動動手指的事。”
明黎挑眉,瞇起眼斜著下巴看他:“你這個人,一旦從感情里抽離,還真是有點過度的冷靜理智。”
周煜林平和道:“這樣不好嗎。”
這樣就不會受傷,而且不容易吃虧。
明黎攤手:“挺好的。但太理智的人,談不了戀愛。”
周煜林不以為意:“戀愛有熱烈的談法,也有理智的談法,前一種我談過了,現在我只想談后一種。”
這難道不該是一種進步嗎。
明黎:“那萬一你談不了呢?畢竟你對愛情的要求太高了。”
周煜林:“那就不談。人這輩子不找對象又不會死。”
還是那句話,如果要,他就要最好的、最極致的愛,如果不行,那就不要。
寧缺毋濫。
周煜林走向了兩個極端。
他的孤獨和心,要么自己束之高閣,好好放著,要么就必須要交付一個,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的人。
普通人那種平淡又有所保留,不上不下的愛,填不飽他,周煜林寧可不要。
明黎笑了笑:“好吧。你過幾天要回國了吧?工作的事兒,怎么樣了?”
周煜林:“還在找。聯系了幾家公司,回國后面試。”
他已經畢業快一年了,在國外待了一陣,不太適應這邊的精英化社會生活,還是想回國內發展。
明黎:“抱歉。師哥現在跟家族那邊,鬧得很僵,如果安排你進我的公司,你容易被人針對,反而對你不好。”
從四年前明黎堅決拒絕聯姻的事件后,他在家族里,也是舉步維艱,如今已被盤剝得沒什么權利了。
不過明黎覺得這樣也挺好,反正他也不想管理家族,如今他有更多時間和精力撲在設計上,反而自由了。
周煜林淺笑,搖搖頭:“不是師哥的錯。我總不能事事都依賴你們吧。安心,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明黎也笑:“當然。你可是老師的得意弟子。”
本來金銳成打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想把周煜林弄到自己公司去的,但周煜林拒絕了。
當年來這邊上學,是迫不得已,如今都畢業了,周煜林早就想回國了。
再加上明黎和韓美美研究生畢業后,都各自回國,回到了自己的家族內,周煜林一個人在這邊,看著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看著到處的美式建筑,吃著國外的食物,就越發覺得孤單。
他如今還是有些不喜歡孤單。
明黎:“我在美國的事兒也處理完了,回國時我們一起吧。”
周煜林微笑應了:“好。”
這時,他手機突然響了,周煜林點開,是一個同學發的微信語音消息。
也不避諱明黎,周煜林直接點了播放。
于是一個怒氣沖沖的男人聲音傳了出來:周煜林!你是不是看著我要回國發展了,所以你才想回國的?!
衛遠:你這個學人精!行啊,那咱們就一起回國,看看誰先闖出名堂
衛遠:離開了金教授,你啥也不是,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贏我
明黎聽完后,懶懶地撐著腦袋:“誰啊,好像對你不太滿意。”
周煜林倒是不太在意,隨便打了幾個字,發出去應付對方:“一個,把我視為競爭對手的人。”
這個衛遠,跟周煜林是一個班的,而且在這樣的貴族學校里,他跟周煜林同樣是個平民,沒什么身家背景。
唯一不同的是,周煜林有金銳成親手帶,衛遠只能跟著學校的老師學習。
所以衛遠,一直跟周煜林暗自較勁兒,從入學后,就把周煜林當成競爭對手,處處都要跟他爭。
但卻每次,都被周煜林壓一頭,壓到了大學畢業,然后還好巧不巧的,進了同一家公司。
衛遠每天都盯著周煜林,拼命跟他卷,但周煜林只想咸魚躺平。
他這樣輕松的樣子,越發讓衛遠覺得,周煜林就是瞧不起努力的人,于是更加恨上周煜林。
這次又巧了,兩人都要回國,兩人還都是在設計界內,拿過幾次獎,小有名氣的新人。
珠寶設計這個圈子,蛋糕就那么大點,而且還是被頂級和上層的設計師所壟斷的,兩人注定是對手,要互相競爭。
明黎站起身,拍拍周煜林的肩:“看來你回國后的日子,也會熱熱鬧鬧的。”
—
國內的氣溫要相對暖和些,也許是因為才一月份,還沒到最寒冷的二月份。
周煜林回國后,住進了韓美美的房子。
四年留學,珠寶設計又尤其燒錢,他的積蓄早就被揮霍得差不多了,買不起房。
本來周煜林說自己租個房,先應對一陣,但韓美美偏要他過去住,讓他別費那個錢。
周煜林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太拒絕反而傷害跟師姐的感情。
下了飛機后,周煜林跟明黎分開了,他按照韓美美給的地址,打了個車過去。
這個點,韓美美還在上班,沒在家,不過她說把鑰匙放在門口的花盆底下了。
周煜林拖著行李箱,站在一棟小別墅的門前,正要進去,忽然聽見一聲驚叫。
像是小狗在極度疼痛的情況下,發出來的。
周煜林回頭四處看,瞧見馬路上,有一只剛被車子撞了的小狗,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
他微微抿唇,想了想,把行李箱放著門口,走了過去。
等走近了些,周煜林發現,這只狗,跟他以前養的那只長得好像。
簡直是一模一樣。
周煜林的心軟了一塊,他幾乎沒多想,折返從行李箱里找出一件衣服,想小心翼翼地把小狗包起來,但找不到從哪里下手。
可憐的小家伙,可能是被撞斷了肋骨,疼得嗷嗷輕叫,身子一抽一抽的。
這大概是只流浪狗,身上的毛發很臟,還打著結,對人類的警惕心很重,見周煜林要碰自己,它立刻齜起牙,做出一副兇狀。
周煜林輕聲安撫:“沒事,我帶你去醫院,不會傷害你。”
小狗還是很兇,甚至從喉嚨里發出低低的警告聲。
周煜林怕它咬自己,用衣服的袖子,把胳膊包了起來,這才又去碰它。
起初小狗掙扎得厲害,但扯到傷口后,它疼得抽搐幾下,又見周煜林沒有傷害自己,就不動了。
周煜林看著它嘆了口氣,先開了門把行李放下,又從屋里拿了個紙箱,把小狗裝進去。
然后他打了個車,直接去了最近的寵物診所。
醫生:“小腿骨折了,需要處理下。”
周煜林看了眼躺在板子上,驚慌失措的小狗:“好。盡量,別弄疼它。”
醫生笑了下:“放心,打麻藥的。你這狗,是撿的流浪狗吧?”
周煜林:“嗯。剛好看到它在路邊,被車撞了。”
醫生邊忙活邊同他聊天:“那我建議你,給它做一個全面的檢查,可能存在很多隱藏的疾病,萬一傳染給人就不好了。”
周煜林:“您看著辦吧,錢不是問題。”
醫生忙碌中抬頭看了他一眼:“行。你這樣有善心的人不多了。”
“就前幾天的事兒,我門口有人故意開車撞死了一條流浪狗。嘖,就說有的人,咋就那么惡毒呢,這些流浪的貓貓狗狗也要生存啊,活得好好的,他們非看不過眼,想盡辦法弄死,真是造孽……”
周煜林聽不得這些,聽著覺得揪心,只淺淡地笑了下,不再搭話。
醫生還要說什么時,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屋里響起:“你們聊完了嗎,能快點救救它嗎。”
周煜林一低頭,就對上了一雙烏黑發亮的眸子。
一個長相漂亮,粉琢玉雕般的小人,背著一個小藍色的雙肩包,正仰著白皙的小臉,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那么小的一個人,只到周煜林的腿的高度,表情卻分外老成。
周煜林后知后覺,這個小朋友可能已經在這里站很久了,因為太矮,被柜子遮住了,導致他們剛才沒看著。
他忙讓開:“抱歉,擋著你了吧。”
小孩兒雙手捧著一只半死不活的貓,繞過周煜林上前,跟醫生說:“它被別的小孩兒欺負了,請幫幫它吧。”
醫生偏頭瞅了眼:“成,你放旁邊的床板上,我手里這個處理完了,就看它。”
小孩兒很聽話,小心翼翼地把貓放下,然后又站回了周煜林身邊。
周煜林站了很久了,有點累了,就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小孩兒跟了過來,也挨著他坐下。
而且那雙如寶石般漂亮的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地盯著周煜林看。
他的視線很安靜,卻讓人無法忽視。
周煜林被看了很久后,終于忍不住了,扭頭過也看著小孩兒。
一大一小,兩人對著看。
這時,他忽然注意到,這小孩兒的手,有一塊破皮了。
周煜林想了想,問他:“你的手怎么了。”
小孩兒抬起胳膊看了眼,眨巴著,又看向他:“被地面咬了一口。”
周煜林腦子卡頓了瞬,笑了。
這孩子大概是摔了一跤,手被水泥地呲破了。
小朋友說話真可愛。
周煜林手伸進兜里摸索,摸了會兒,摸出一個創口貼來:“伸手。”
小孩兒很乖地把手遞過去,長密的睫毛微微垂落,安靜地看著周煜林幫自己處理傷口。
周煜林:“好了。不要沾水。”
小孩兒這次不盯著周煜林了,他盯著那個創口貼看。
然后像是得了什么寶貝似的,另一只小手輕輕撫摸著,又問周煜林:“你身上一直帶著這個嗎。”
“你也經常被這個世界咬嗎。”
周煜林心臟軟了一瞬,不自覺笑起來:“是的。”
小孩兒好奇寶寶似的問:“那你,這么長的人了,走路還不穩嗎?”
周煜林搖頭:“我不是被地面咬,我是被工作的機器咬。”
因為他經常在畫出珠寶設計圖后,自己動手做東西,所以難免會傷著手。
這就是周煜林身上一直帶著創口貼的原因。
小孩兒歪頭想了想,認真地抿起唇:“工作真壞。”
周煜林覺得他真的可愛,想伸手摸他的頭,但又忍住了。
這畢竟是別人家的小孩兒,不要亂摸。
這時,醫生過來說:“你的狗處理好了,一共是兩千三。”
周煜林掃碼付了款。
小孩兒突然意識到什么,巴巴地看著醫生:“我也要付錢嗎。”
醫生望著這個小人,一時間內心掙扎,他這里是私人診所,又不是慈善機構。
雖然也不忍心看見這些小動物受苦受難,但如果每天都有人抱著流浪貓狗來讓他治病,還不給錢,那他不得餓死?
自己都活不下去,哪有功夫去管別人的死活。
醫生沉默著,表情為難。
小孩兒又說:“我有錢,但是我今天錢有點缺失……”
他突然仰頭看著周煜林,扯扯他的袖子:“你能不能,幫我付一下。”
周煜林:“?”
現在小孩兒,都這么自來熟嗎。
算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當自己日行兩善。
周煜林對醫生說:“我幫他付了吧,你們開門做生意,也不容易。”
醫生苦澀地笑:“你真是好人。說個實話,你們也看到我這個生意了,一天都沒兩個人,我都快倒閉關門了,還有一家子要養……”
周煜林淺笑:“理解。人都要先顧著自己生活。”
付完錢后,醫生把小狗照樣用箱子裝起來,搬出來遞給他。
周煜林抱起箱子剛要走,衣角卻被拉住。
他回頭,就瞧見那個小孩兒,正扯著自己的衣服。
周煜林語氣溫柔:“怎么了?還有事嗎。”
小孩兒只是看著他:“我要還你錢。我有手機,你加我個微信吧,回去我讓爹爹轉我錢,然后我還你。”
周煜林樂了,這孩子幾歲了,還知道用微信?
周煜林:“不用了,也不多,我能承擔得起。”
小孩兒卻執拗地不肯松手:“要的。”
周煜林無奈,只能放下箱子,拿出手機:“好吧。你掃我。”
小孩兒也拿出手機,像是個嚴格的監工,一直盯著他操作。
直到周煜林通過了好友驗證,他臉上才露出一點笑:“那我,能找你聊天嗎。”
周煜林:“可以。”
小孩兒:“晚上也能找你聊天嗎,睡前的時候。”
周煜林:“可以。”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孩兒臉上的笑更大了,臉頰的酒窩跳了出來,甜到醉人。
周煜林只覺得這孩子,笑起來更討人喜歡了:“那我先走了?再見。”
小孩兒背著書包朝他揮手:“再見。”
周煜林轉身出了寵物診所,看見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跑車,挺酷的,所以余光留意了一眼。
然后他繞過那輛跑車,徑直離開。
這時小孩兒從診所里出來,熟練又費勁兒地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座。
他看向駕駛座上,余光還眷戀地望著周煜林背影的男人,輕聲說:“爹爹,我加到爸爸的微信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雖然有點晚了,但雖晚必到QVQ算一個中長章
74 第 74 章
◎再相見◎
靳修臣忽然接到保姆的電話。
保姆說她在接送周木木幼兒園下學時, 因為上了個廁所,把孩子弄丟了。
保姆在電話里都快急哭了:“我讓木木在外面等我一下,結果我上完廁所出來, 人不見了……對不起老板!都是我的錯!你扣我工資吧!”
手機安靜了會兒, 男人低沉又平和的嗓音才傳來:“沒事,木木他很聰明, 不會走丟。而且他有手機在身上,他會看導航,實在找不到路, 他也會給我打電話。”
“不要慌張, 把你的情緒都收起來, 先找到他最重要。”
保姆原本揪緊的心臟,踏實了不少:“好的老板。”
她還以為自己要被辭退了呢。
老板情緒也太穩定了, 換了別的家長,孩子丟了這么大的事兒,早就對她破口大罵了。
又聽見男人說:“但這種事,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語氣輕飄飄的,卻像是一座大山般壓了下來,沉重到讓人喘不過氣。
保姆頓時不敢馬虎眼了:“謝謝老板!我保證!”
掛斷電話,靳修臣閉眼輕吸一口氣, 立馬撥通張凱的電話:“木木丟了, 派人找。就在幼兒園周圍。”
“要快。他是我的命。”
這時,一條微信語音通話過來了,靳修臣微頓, 點了接通, 就聽見一個稚嫩的童音傳來:“爹爹, 我在幼兒園附近的一家寵物診所,你來這里接我吧。”
靳修臣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解放:“好,你待在那兒,等我過去。”
掛斷微信的語音通話后,靳修臣對張凱說:“不用了,人找到了。我親自過去接。”
半小時后
車子開進一個比較狹窄的街道,因為沒找到停車位,靳修臣索性把車子,開到了周木木說的那家診所的門口。
急匆匆地正要下車,往車窗外一瞥,卻忽然瞧見了一個讓他日思夜想的熟悉身影。
靳修臣整個人怔住,眼神凝滯在周煜林身上,連呼吸都忘了。
四年,周煜林似乎變得更加沉穩了,以前他雖然氣場疏離,但仍然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如今多了幾分冷冽,讓他看起來有些不太好接近。
整個人的精氣神也變了,大概是因為有了事業,人有了主心骨吧。
還有穿衣風格,從前的周煜林,跟大多數程序員一樣,穿得不說土,但也沒什么審美含量。
現在卻更會打扮了,身上還佩戴了一些首飾,比如胸針,比如袖扣,還有手上的裝飾戒指,連頭發也都好好打理過。
放進人群,就是一個帥出平均顏值一大截的時尚帥哥。
靳修臣想過無數個重逢的場景——
干凈亮麗的街道,他們迎面偶遇,于是彼此相視一笑,體面地問候一聲好。
或者是某天,在某家咖啡廳,一個人坐著,另一個人推開門,兩人驚訝對視,隨后坐下談笑敘舊。
在靳修臣的幻想里,他們的重逢,是四月春風般美妙的,讓人舒服的。
絕對不是現在這樣,他急急忙忙,又緊張到不知所措,在一家破舊又狹小的寵物診所。
靳修臣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深吸一口氣,才把那只要推開車門的手,收了回來。
今天,不適合重逢。
哪怕他此刻,發瘋地想要沖下車,走到那個人面前去,但他還是抑制住了。
心臟的砰咚聲,震耳欲聾。
靳修臣安靜地望著車窗外,那個讓他為之癡狂的身影,呼吸都變得輕慢。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朝他的方位走來。
靳修臣就坐在車里,眸子死死地盯著周煜林,不舍得錯過一眼,那樣滿含愛意和眷戀。
直到那個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
直到聽見周木木喊他。
周木木:“爹爹,你不想爸爸嗎,怎么不下車見他。”
靳修臣緩緩垂下眼:“因為爹爹是個膽小鬼。”
周木木露出一個憐憫的表情:“那,下次你要勇敢一點,不要再躲著偷偷看他。”
靳修臣抬手,摸著他的頭:“還不是時候。”
周木木:“什么時候才是時候呢。”
靳修臣不想回答:“小孩兒話不要多。”
周木木安靜了會兒,想起什么,把手舉著給他看:“這是爸爸給我貼的。我今天不要洗手了。”
抿唇想了下:“也不要洗澡。”
靳修臣撫摸著周木木手上的創口貼,仿佛想要從中攝取幾分周煜林的余溫,連神情都變得柔軟。
周木木又說:“我還加到了爸爸的微信,他說可以找他聊天。晚上也可以。”
炫耀式的。
“我想聽爸爸給我講一次睡前故事。”
靳修臣的心情很復雜,嫉妒中,摻雜著一縷心酸。
這幾年,周木木一直都知道周煜林的存在,卻無法得到周煜林的陪伴和關愛,孩子也會孤獨,也會想要爸爸。
但當初,選擇生下周木木時,靳修臣就沒跟周煜林商量過,周煜林根本不知情。
沒道理他一意孤行搞出一個孩子后,還要帶著孩子空降,讓周煜林負責,去拖累他。
靳修臣只是,偶爾會覺得周木木可憐,并伴隨著一種深刻的自責和愧疚。
他捏了下周木木的臉蛋:“答應我,不要去打擾爸爸好嗎,微信上也別打擾。”
周木木委屈:“為什么。我想跟他說話,想聽他的聲音,想見他。”
“我不要再從很遠的地方偷偷看他。”
這幾年,其實靳修臣每年到了特定的節日,比如春節,比如周木木的生日,他都會帶著周木木飛去美國。
然后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站在不遠的地方,偷偷看上周煜林幾眼。
只幾眼,知道周煜林過得很好,這樣就好。
這就是周木木一見到周煜林,就把他認出來了的原因。這孩子本來就記憶力絕佳,更何況家里還有很多周煜林的照片。
靳修臣只能安撫說:“爸爸現在過得很好,我們先別打擾他。”
周木木傷心了,低著頭喃喃自語:“憑什么……”
靳修臣:“你等爹爹把爸爸追回來,然后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開,好嗎。”
周木木眼睛亮了:“真的嗎。那爹爹,你什么時候把爸爸追回來?”
靳修臣望著周煜林身影消失的方向:“快了。”
四年了,他的病已經好了,整個人也脫胎換骨。
是時候了。
—
周煜林剛進門,就看見韓美美穿著個睡衣,在沙發上姥爺躺。
韓美美:“喲,好久不見。客套的話就不說了啊,今晚給你接風洗塵,咱燙火鍋行不?”
周煜林淺笑:“都行,看師姐喜歡。”
韓美美注意到他懷里抱著的箱子:“你整回來一個啥?”
周煜林把箱子輕手輕腳地放下:“是一只出了車禍的流浪狗,師姐,我可以養它嗎。”
韓美美嗐了聲:“沒事,你想養就養唄,這屋子我也不常回來,你養條狗陪陪自己。”
周煜林神情松緩了許多,他蹲在地上,跟小狗說話:“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
又覺得,小狗沒個名字也不方便,想了想說:“我以前養過一只小狗,它叫伴伴,你……叫滿滿吧。”
這輩子圓圓滿滿的。
韓美美一只手撐著腦袋,就瞅著他跟小狗咕噥:“你明天得去面試吧?哪家公司啊,師姐看看有沒有認識的熟人,幫你走個關系。”
周煜林搖頭:“不用。本來住在這里就很打擾師姐了。”
他總不能一直依賴師哥師姐,像個不會獨立性走的巨嬰吧。
周煜林相信,人與人之間的情分,是有一定數量在的,哪怕再熟的人,一直麻煩別人,這些情分也總有消耗完的一天。
所以周煜林不想過多麻煩韓美美他們。
韓美美嘖了聲:“別說打擾不打擾的啊,我就樂意讓你來住,你來了,我每天下班有個人說說話,多好啊。”
周煜林笑:“好的。但工作的事就不用了,師姐你相信我的實力。”
韓美美眼珠轉了轉,尋思周煜林在某些方面,性格真的死倔,也就不勸他了。
又想起明黎說的話:“你師哥說,你有個競爭對手?他要是欺負你,你跟師姐說,我幫你出頭。”
周煜林無奈:“沒事的師姐。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兒一樣護著。我會處理的,安心。”
而且,那個衛遠,其實本性不壞,他就是有點古板和要強。
所以哪怕多次被針對,周煜林也對衛遠討厭不起來。
相反,他其實很欣賞衛遠這種努力的人。
韓美美點頭:“行吧。”
兩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火鍋。
韓美美不愛洗碗,于是周煜林包攬了飯后的所有家務。
等處理完一切,他坐在沙發上看設計稿,忽然收到一條消息。
周煜林點開微信看,是白天那個小孩兒。
不吃藍莓:你好啊
不吃藍莓:“這是白天小貓治病的錢,還給你,謝謝。”
周煜林點了收款:不謝
不吃藍莓:你睡了嗎[小貓探頭]
周煜林:還沒[微笑]
周木木兩只小手掌,捧著手機,嚴肅地板著小臉,琢磨著下一條該怎么回。
靳修臣坐在他旁邊,眼巴巴地看著,試圖指導:“不要聊睡了嗎,吃了嗎,這種話題,太無聊了,而且結束得很快。”
“你問一點有延展性的,比如工作啊,生活啊之類的,可以聊很久。”
周木木不想聽他的,稍微背過身去,按住語音鍵:“那你可以給我講睡前故事嗎。”
松手,發送了。
靳修臣:“不行。你們關系還沒那么親近的,他憑什么給你講故事。你讓我來聊。”
他說著就要來搶手機,周木木把手機死死捂在懷里,怎么都不肯撒手。
靳修臣哄他:“乖寶,給爹爹聊一會兒。爹爹聊完了再還給你。”
周木木生氣了:“是你說的不要打擾爸爸,我給爸爸發消息,你又在這里搗亂。”
“你走開,討厭你。”
靳修臣臉上的表情裂開了,有些挫敗地把手收回來。
這時周煜林回信了:可是我還在忙,明天要去面試工作,得準備下
周木木抿起嫩紅的小嘴。
他到底也才五歲,對面試啊工作什么的,不太懂,所以不知道怎么接話。
又怕回錯了話,周煜林就不愿意跟他講話了。
靳修臣眼看機會來了:“你問他,明天在哪兒面試,什么工作。”
周木木依言回復:“你要面試什么工作啊,在哪里面試啊。”
周煜林:珠寶設計師,大概在南民路那邊
靳修臣看了眼手機,腦子飛速轉動,篩選著南民路那條街上的公司。
又拿出平板,飛快地登錄招聘軟件。
那邊有八家公司在招聘,其中只有三家招聘的是珠寶設計師。
而有一家,是靳修臣一年前,剛創辦的新公司。
是他的子公司。
靳修臣飛快地起身走到窗邊,給張凱打電話:“把南民路那邊公司的招聘名單,給我發一份過來。要快。”
張凱:“好勒老板。”
雖然不懂,靳修臣手下那么多公司,南民路那邊一個剛起步的公司,怎么能讓靳修臣這么關注,但他還是很稱職地完成了老板的交代。
一分鐘后,資料到位。
靳修臣幾乎是第一眼,就捕捉到了周煜林的名字,他呼吸一滯。
再回到床上,周木木已經跟周煜林聊得亂七八糟了。
周木木:“你來我爹爹的公司啊,他可以給你開很多的錢,而且不會讓你累著,以后就再也沒有工作咬你了。”
因為周木木認識的字還不多,所以他一般都是發語音,或者語音轉文字,很少打字。
周煜林:你爹爹是誰啊
周木木按住語音鍵,剛要張嘴說話,靳修臣心跳都快停了,一把將手機奪過來。
他不顧周木木怨念的眼神,飛快打字:爹爹就是爹爹啊,以后有機會再介紹給你認識
周木木撲上來搶:“強盜,你還給我。”
靳修臣單手就制住了他,抓著他的兩只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不能讓爸爸知道我們的關系,不能跟爸爸說,你叫周木木,更不能讓他知道你是我的兒子。”
周木木:“為什么,憑什么。”
靳修臣平和地看著他:“如果你想要他一直跟你說話,想經常見到他,你就不能說。”
“不然,他永遠都不會理你了。”
周木木怔了下,表情失落:“那好吧。因為爸爸不喜歡你嗎,爹爹,你好沒用,你還把我也給連累了。”
靳修臣心上被扎了一刀。
周木木:“可是,我是他的兒子寶貝,他也不要嗎。”
靳修臣垂眼:“不是你說是,他就會相信的。這件事讓爹爹來解決,好嗎。”
周木木剛要反駁,烏黑的瞳眸轉了轉,一個主意在他腦子里產生了:“好吧。”
如果他說的話,周煜林不相信,那他要是能拿出證據,證明自己是周煜林的兒子呢?
周木木決定踢開靳修臣這個爹,自己去找證據,向周煜林證明。
他要比這個沒用的爹,先回到爸爸身邊。
靳修臣:“還有,以后少打擾爸爸,今晚是特例。”
因為,今晚他們都太想周煜林了,所以才沒忍住。
周木木點點頭,又巴巴地說:“爹爹,我的兩只手亂七八糟的,有好多星星在里面動。”
靳修臣怔了下,忙松開制住他的手:“胳膊麻了吧,抱歉,爹爹給你揉揉。”
—
面試那天是個好日子,沒下雪
周煜林一身西裝,外面再裹一身白色的長款羽絨服,就那樣出了門。
他按照面試的時間表,先去了一家剛成立一年的公司面試。
選擇這家公司的原因很簡單。
別的老牌公司,早就有自己核心的高級珠寶設計師坐鎮了,就算他應聘上,過去了,也只能給人家打下手,或者得卷起來。
說不定還會被排擠,打壓。
周煜林不想過那種勾心斗角的日子,他還是跟多年前一樣,不喜歡處理人際關系。
而這家剛成立不久的公司,如果他過去了,直接就是核心設計師,沒有人跟他爭搶,沒有人逼著他內卷,他可以提的要求也更多。
要是他應聘上了,那就在這家公司干,剩下兩家就不去看了。
周煜林是這么想的。
但他沒料到,還有個人,也跟他一樣是這么想的。
剛踏入寫字大樓,周煜林就撞見了用來應聘的衛遠。
衛遠看到他,眼睛都睜大了:“你怎么也在這兒?!別告訴我你也是來應聘的?學人精!”
周煜林無奈地嘆了口氣。
孽緣。
他不顧衛遠的嘰嘰喳喳,自己上了電梯,但衛遠很快跟上來了,站在他旁邊,繼續嘰里呱啦的說話。
周煜林只當沒聽見。
下了電梯后,他只管往面試的辦公室去,接待的工作人員告訴他,面試官臨時有點事,讓他等一下。
于是周煜林在走廊的長椅毀三觀坐著等,身旁還跟著衛遠這個小尾巴。
他視線漫不經心地掃著。
忽然,透過透明的落地窗戶,隔壁的接待室里,周煜林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他目光頓時凝固。
四年了。周煜林原以為再相見,他能很平靜,能像面對陌生人一樣。
但事實證明,他的心還是會被微微撼動,甚至下意識停住了目光。
他的大腦,在看到靳修臣的一瞬間,就瘋狂向他傾倒,過往那個人曾經帶給他的,歡樂幸福的回憶。
以及那些被時光打磨后,變得平滑、不再傷人的傷疤。
周煜林想,原來這就是白月光效應。
怕是一堆塑料,都能被印照成鉆石。
房間內
男人暴跳如雷,站起身指著靳修臣的鼻子罵:“你他媽是不是想錢想瘋了?!10成利率,你要拿走6成?!你怎么不上街去搶?神經病。”
周煜林通過他們的談話,大概知道,兩人是在談生意,但沒談攏。
聽見男人罵出那句‘神經病’時,周煜林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這人完了。
依照靳修臣的性格,接下來摔個杯子都是輕的。
而且男人敢這么高高在上地跟靳修臣說話,怕是要脫層皮。
周煜林太了解靳修臣了,這人最厭惡別人挑戰他的權威,也最厭惡別人跟他說話帶臟。
屋內安靜了片刻。
靳修臣端起了旁邊的茶杯。
周煜林有預感,他下一刻就要摔杯子了。
但靳修臣卻只是品了口茶,然后淡笑了下,語調如水般平和:
“梁老板,談生意而已,你情緒太激動了,坐下說吧。”
周煜林心里微微驚訝,這都能忍?
梁老板胸膛起伏著,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不好再發作,只能坐下:“成,你說。”
靳修臣翹起優雅的二郎腿,不緊不慢地:“首先,你要知道,你這個項目風險極大,除了我,沒有人敢接。”
“其次,你項目中存在的問題,除了我,沒有人能解決。”
靳修臣那樣游刃有余:“這兩點,是你的死穴和命脈。所以我是你唯一的選擇,如果你不選我,那你的項目只能胎死腹中,不光本錢會賠進去,還有可能吃官司。”
周煜林看見,那個梁老板一下就愣住了,氣場頓時弱了。
他發現,靳修臣變了好多,不再是他曾經了解的那個靳修臣。
以前靳修臣談生意,周煜林也見過。
這人慣會用自己的凌厲氣場,去壓迫別人,看對方戰戰兢兢的,靳修臣的心情就會好,仿佛什么惡趣味一般。
然后用狠辣的手段,半威脅半誘哄,簡單來說就是——威逼利誘。
以前的靳修臣,像一匹長著尖牙的惡獸,讓人畏懼,害怕。
但如今,靳修臣卻能跟對方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話,哪怕被指著鼻子罵,也能從容地談笑風生。
現在的靳修臣,像一塊扔進河流,被打磨得光芒內斂的和田玉,溫和,恬淡,讓人舒服。
周煜林一時間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人變化也太大了。
病好了嗎?
又覺得,關他什么事。
很快,面試官來了。
周煜林和衛遠被叫進了辦公室。
面試官看著他倆,笑了笑:“抱歉啊,因為總部的老板突然過來,他想親自面試,你們再等一下。”
周煜林想起靳修臣,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這時,隔壁接待室
張凱走到靳修臣的身旁,低頭在他耳邊說:“小林兒他們到了。”
靳修臣頓了下,站起身:“梁老板,你回去再考慮下。雖然我認為你沒有考慮的價值了。”
“今天就先這樣吧。”
他疾步匆匆地往外走,因為太著急,連手機都忘了拿,落在了沙發上。
周煜林這邊也在忐忑地等著面試。
等了會兒后,辦公室的門開了。
周煜林第一眼看到的,是男人那雙偏狹長的桃花眼,那雙眼睛此刻如同被一顆石子攪動的潭水,仿若還能看見波光蕩漾。
昔日的戀人,隔空對望,這一眼的震撼程度,難以言喻,仿若能震顫靈魂。
跟剛才周煜林在外面偷偷看靳修臣,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周煜林只覺心跳停止了一瞬,耳邊一陣風呼過,有幾瞬的失聰。
世界變得寂靜無聲
【作者有話說】
大長章,補上前天的斷更QVQ
為啥臣子變化這么大呢,因為林林走了后,臣子開始學著林林的樣子,情緒平穩地去面對這個世界,面對一切,于是四年,逐漸的,他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林林,起碼他表象看起來,確實有模有樣了
75 第 75 章
◎你這樣挺沒意思的◎
靳修臣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但視線始終釘在周煜林身上,他目光濃烈,毫不掩飾自己的渴望和愛意。
過了那幾秒后, 周煜林狀態恢復, 微微別開眼去。
屋里安靜了好一陣
還是衛遠先出聲:“請問,面試開始了嗎?”
靳修臣仍然看著周煜林:“可以。”
又朝旁邊的面試官抬了抬下巴。
面試官:“薪資待遇, 都看了吧?我們公司雖然剛成立一年,但往后的發展潛力很大,野心也很大, 需要一位非常有才華的設計師。”
衛遠咳了聲:“但你們公司, 目前就是規模還小, 非常有才華的設計師,也不能來你們這兒啊……”
他要不是因為剛回國, 需要一個起步的跳板,也不會選擇來這種小公司。
面試官笑了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這個您不用擔心。你們還不知道吧, 我們公司,背靠的是騰華集團。”
騰華集團是靳家的主力公司,也是影響力能排進國內前三的大公司。
衛遠愣了下,抿唇:“那還行。”
面試官:“能請問一下兩位,對未來的職業規劃嗎, 有沒有清晰的目標?或者奮斗方向?”
衛遠一臉驕傲, 還特意余光瞄了眼周煜林,挑釁似的:“當然。我要成為國內最頂尖的設計師之一。”
此時,沉默很久的靳修臣說話了, 他看向周煜林, 輕聲:“你呢。”
周煜林淡淡地:“我只想成為最好的設計師。”
不是國內, 也不是最頂尖。
只是最好。
靳修臣的唇角微微勾起,果然還是他的林林。
不爭不搶,不跟別人攀比,也不在意名利。
聽到周煜林這個話,衛遠就感覺自己矮了一頭,朝他翻了下白眼。
真裝。
靳修臣雙手合十,優雅地擱在桌面上,悠然問:“那你怎么能確認自己是最好的設計師呢。”
周煜林:“被人喜歡的,就是好的。被很多人喜歡的,就是最好的。”
衛遠插話:“那你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設計師,設計師是另類的藝術家,藝術家很多時候是不被人理解的。”
“你想要作品被人喜歡,這不就是去迎合他人嗎?那你的作品也就失去了靈魂,真低俗。”
靳修臣覺得這個衛遠有點煩了。
能不能把他攆出去。
他只想聽周煜林講話。
已經,很久很久,有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幾天,他沒有聽到過周煜林的聲音了。
周煜林不輕不重地看了衛遠一眼:“藝術作品,只給懂它的人欣賞,所以它在創造出來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跟觀賞者進行雙向篩選,它只跟能懂它的人惺惺相惜。”
“但珠寶,本身就是為了滿足人的需求所打造的。因為有人需要,所以它才被設計打造出來,能被人喜歡,被人需要,這才是它被創造出來的核心本質。”
“我不能說你的想法是錯的,但我沒有做藝術家那么高遠的理想,我只是個普通人,盡力做到最好,讓很多人喜歡我的設計作品,這樣就好。”
他的嗓音宛若山澗清風,不徐不疾地,聽著讓人舒服。
周煜林說話的時候,靳修臣就看著他,專注又愛慕地看著他。
四年了,他的林林變得更優秀了,好像在發著光一樣。
屋里安靜了一陣,似乎大家都在思考周煜林的話。
半晌后,面試官才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對公司有什么要求呢。”
衛遠:“沒有。”
周煜林:“我有。我不久后會成立個人工作室,我希望,我跟公司,不是上下級員工的關系,而是合作的關系。我不受公司的限制。”
“如果公司需要我設計作品,把要求發給我,我會按照要求出成品,公司不用給我開工資,我拿抽成就行。”
衛遠眼睛都睜大了,不是,這人真敢說啊!
到底是公司面試他,還是他面試公司?
面試官也一時間卡住了,有些為難:“這……”
靳修臣:“好。”
面試官:“?!”
靳修臣合上周煜林的個人簡歷:“你提了那么多條件,我也提一個。你必須成為公司專屬的掛名設計師,你可以接別人的生意,但如果公司需要,你需要優先我們這邊。”
每個珠寶公司,都會有一個坐鎮的設計師,這個設計師相當于公司的招牌。
靳修臣的意思就是,讓周煜林成為他們公司的招牌設計師。
周煜林覺得也行,不礙事:“好。”
衛遠眼看著他們似乎選中了周煜林,愣了:“請問我呢,我不比他差。”
面試官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們只招一位。”
衛遠抓了抓頭發,不太服氣地看向周煜林:“那能問一問,我輸在哪兒了嗎,我不信是因為那個破理念,才讓你們選中了他。”
面試官說不出話,看資料,這兩人同等優秀,但周煜林是老板的選擇,雖然他感覺老板操作很迷。
靳修臣望向衛遠:“這位,請問你覺得,我開公司是為了什么。”
衛遠:“當然是賺錢啊。”
靳修臣:“那我的商品,怎樣才能更多的賣出去。”
衛遠:“……被大眾喜歡。”
跟周煜林的目標不謀而合。
靳修臣點點頭:“看來你已經懂了。”
衛遠咬著牙,雙手緊握,不再說話。
他轉身正要走,這時周煜林忽然說:“你愿意來我的工作室嗎,我需要人手。”
衛遠不可思議,感覺自己被羞辱了:“你要我去給你打下手?!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周煜林淺笑:“不打下手,以后我的工作室,會有兩位招牌設計師,就你,和我。”
衛遠:“你休想!”
周煜林看著他:“可是你很缺錢。我給你開工資,按照今天這家公司給出的薪資,再多出1.5倍。”
衛遠氣得眼睛發紅:“除非你證明你比我強!否則你就是做夢!”
周煜林抿唇:“可以,過一陣,有一個全國性的珠寶設計大賽,我們都報名吧。如果我贏了你,你就來我工作室。”
他需要人,這個衛遠,知根知底的,跟他合作周煜林安心。
而且衛遠真的是一個,努力又有才華的人,周煜林欣賞他。
衛遠一貫不會放過任何跟周煜林較勁兒的機會:“好啊!但你要是輸了,你來給我打一年的下手,但我不會給你開工資。”
周煜林認真:“好。”
靳修臣在旁邊,欣賞著周煜林的游刃有余。
又適時地幫周煜林添加籌碼:“衛遠,如果你能進全國前三,我愿意同時聘請你們兩人,作為公司的招牌設計師。”
衛遠頓了下:“好。”
靳修臣笑著站起身,朝周煜林伸出手:“合作愉快,回頭會有法務部擬好合同,發送到你的郵箱。”
周煜林只是垂眸看了眼他的手:“合作愉快。”
靳修臣略微失落地把手收回來。
面試結束,周煜林在樓道上等電梯。
靳修臣站在他身旁,目光注視著周煜林的背影。
安靜了片刻后,輕聲說:“我還以為,你知道這是我的公司后,會轉身就走,寧可不要這份工作。”
所以靳修臣心里是很忐忑的,但他還是想賭一把。
畢竟,錯過這次機會,以后再想要有一個正式體面地重逢的機會,他再想要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周煜林面前,接近周煜林,就很難了。
在周煜林提出那些要求時,知道有可能把周煜林留下時,靳修臣歡喜得心跳都快了幾分。
到此刻他仍然有些不知所措。
周煜林平靜道:“沒必要。”
刻意避開,才顯得他多放不下似的。
周煜林:“而且你還影響不了我的計劃。”
他在面試上提出的那些要求,是昨晚就擬定好的,本來就打算,今天應聘的這幾家公司,誰能答應,他就在誰那兒干。
靳修臣心里酸澀一瞬,淡笑:“是。你一直都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
又說:“你過得,還好嗎。”
周煜林:“還行。”
靳修臣看他面色沒有不悅,也沒有不耐煩和其他負面情緒,心里松了口氣。
他盡量,像一個老朋友一樣,隨和、平常地跟周煜林搭話:“你現在住在哪兒?我開車送你吧。”
周煜林:“不用。我已經叫車了。”
一來一回的談話,沒什么營養,但靳修臣卻很滿足。
林林還愿意理他。
這個認知,讓他心里歡喜。
靳修臣:“那要不,一起吃個飯?”
周煜林靜默片刻,忽然轉過身看向他:“你這樣,挺沒意思的。”
靳修臣臉上的淺笑凝固。
周煜林:“我回答你的話,僅僅只是出于社交禮貌。但好像,這給了你什么錯覺。”
“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你看到我,點個頭,有個基本的社交禮儀就好,畢竟現在你也算我的半個老板,表面功夫要做。當然,你不理會我,當看不見我,這樣最好。”
靳修臣的臉色已經發白,受傷地垂下眼:“非要這樣嗎,林林。”
周煜林語氣都是溫和的,沒什么情緒:“什么樣的關系定位,做什么樣的事,現在我們就只是這樣的關系。”
靳修臣說不出話。
電梯來了,兩人一同邁入電梯。
在轉身的時候,周煜林忽然瞥見了靳修臣脖子上戴的東西,他的目光凝住一瞬。
那是一個長命鎖。
一個有很多裂縫的長命鎖。
是曾經周煜林親手制作的,然后被他當著靳修臣的面,故意摔碎的。
四年了,這人竟然還戴著。
電梯里安靜了會兒
周煜林余光看了眼靳修臣:“那個長命鎖,扔了吧,碎了的戴著不吉利。”
靳修臣語氣淺雜著幾分委屈:“不要。這是你親手做的。”
周煜林微微蹙眉:“以你的身份地位,什么樣的好東西得不到。你不怕戴著短命嗎。”
中國人骨子里都迷信,對很多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靳修臣垂頭,一只手溫柔地摸著胸前的長命鎖:“我就要這個。只要這個。”
周煜林語氣冷了:“愛扔不扔。”
遭晦氣的人又不是他。
他真是有病,多管一回閑事。
電梯到了,周煜林大步離開。
靳修臣就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一直望著。
一如這些年一般。
直到張凱出現,喊了他一聲:“老板。”
靳修臣回神,一邊走一邊條理清晰地交代張凱:“你吩咐下,讓公司的宣傳部準備干活,用最大的力度,宣傳周煜林加盟我們公司的消息。”
張凱:“老板,你指的是哪個公司?”
公司太多了,也是一種煩惱。
靳修臣:“這個公司一年前,本來就是為了林林回國后,給他做的準備。很少有人知道,它是靳家的產業,如今需要造勢,當然是越多的人,知道它是我的公司越好。”
“跟主公司做一下聯動,熱度很快就上來了。”
張凱一一記下:“您這是?想捧小林兒。”
靳修臣神情變得溫柔:“捧算不上。他本身就很好,用不著我捧。只是他想要更多的人,喜歡他的設計作品,那第一步就是要讓更多的人看到他。”
張凱嘿嘿地笑:“好嘞。”
靳修臣:“還有,那個什么全國的珠寶設計大賽,公司宣傳一下林林要參賽的消息,先造勢,等他拿了獎,他在國內的知名度就會瞬間上升。”
在商業領域這一塊,靳修臣有的是手段,想要打造一個王牌珠寶設計師,輕而易舉的事。
雖然周煜林志不在名利,但如果大家都喜歡他設計的珠寶首飾,那周煜林會很開心。
只要周煜林開心,靳修臣什么都愿意去做。
張凱:“好的老板。對了,木寶說,他今天放學后,會晚一點回家,讓我告訴你一聲。”
靳修臣腳步頓住,擰眉:“他做什么去,他一個小孩兒有什么要忙的。還有,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說。”
張凱聳肩:“他沒說要做什么。估計是怕你不同意吧。”
靳修臣抿唇,若有所思。
—
幼兒園下學后,周木木就直奔之前跟周煜林相遇的那家寵物店。
昨天醫生叮囑過了,讓周煜林今天帶著小狗復診,還要換藥之類的。
周木木去的時候,周煜林剛好抱著一個箱子,從寵物店出來,應該是已經完事兒了。
保姆小芙跟在他身后:“木寶,你要干什么啊,咱們早點回去吧,不然你爹爹會生氣的。”
周木木看向她:“小芙你先走吧,我要去跟那個人說會兒話,你不要跟著我,還有,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我爹爹。”
小芙急得撓頭:“那不行啊,我得跟著你。”
周木木想了想:“那你偷偷跟著我吧,不要讓那個人看見。”
小芙尋思,行吧,總歸是人在她眼皮子底下。
要是不依,等會兒這少爺偷偷跑了,那才有她的罪受。
周木木:“他來了,你躲好,不要出來。”
周木木說完,就一個人背著書包,朝周煜林走去。
周煜林一只手抱著裝小狗的箱子,另一只手捧著手機,在看設計大賽的參賽條件和規則。
這時,袖子忽然被扯了下。
他扭頭一看,對上一雙烏亮的眸子,不禁笑了:“是你啊,你好啊。你怎么又一個人,也不回家?小朋友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的。”
周木木平靜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周煜林尬了一瞬:“你家長呢?”
周木木這回說話了:“爹爹在上班,爸爸不要我。”
反應了下,周煜林才明白,周木木大概是一對同性戀人的孩子,所以有兩個爸。
聽到那句‘爸爸不要我’,他心里難以控制地泛起一絲憐愛。
周煜林想了想,手伸進兜里摸了摸,摸出一顆糖來:“要嗎。”
周木木抿唇盯著他的掌心看了會兒:“可以要嗎。”
周煜林溫柔道:“當然可以。”
于是周木木小手伸過去拿了:“你是在哄我嗎。”
周煜林頓了下:“你可以這么理解。”
周木木很寶貝地把糖揣進兜里。
這是爸爸送他的第一個禮物。
周木木:“其實我爸爸很好的。他只是還不知道我的存在。”
周煜林神情復雜,感情這孩子家庭是出狗血劇:“既然你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他就有責任。你可以去找他,讓他負責。”
周木木烏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他:“我找到他了,他不認我怎么辦。”
周煜林:“你可以起訴他,起碼拿到撫養費。”
周木木認真想了下:“好主意。”
他忽然伸手,扯住周煜林的袖子:“但我不想要撫養費,我就想要爸爸。”
周煜林表情為難,只能尷尬地笑笑。
這個他幫不了忙。
周木木:“如果有天,有個小孩兒找上你,說是你的兒子,你會怎么辦。”
周煜林歪頭片刻:“如果不是詐騙,親子鑒定確認他是我的孩子的話,我會養他,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包括我全部的愛。”
在這個世界上,周煜林已經沒有血脈相連的親人了,他也不愿意做代孕那種喪天良的事兒。
如果真的能有個留著自己血的親人,周煜林會覺得很幸福很幸福,會覺得,自己這只孤鳥,終于有了落腳點。
周木木的眼神變得溫柔,帶著幾分乞求地看著他:“你會怎么愛他呢。”
周煜林假想著:“首先要買房,得給他一個踏實的家。要帶他去游樂園,陪著他一起玩兒,每天睡前都要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
說著說著,周煜林笑了起來:“算了,怎么可能。”
他是個同性戀,怎么會有孩子。
周木木突然把腦袋湊過去,貼著他的胳膊,不動聲色地蹭了蹭:“做你兒子真幸福。”
又說:“那親子鑒定要怎么做。”
這個周煜林只能按照他在電視劇里看來的回答:“好像是,需要對方的頭發,拿到醫院去化驗吧。”
周木木盯著他腦袋看了會兒,若有所思。
這時,周煜林看見這小孩兒的鞋帶開了,他幾乎下意識放下箱子,蹲下身,幫他系鞋帶。
周木木看著他,然后伸手,偷偷拔了一根周煜林的頭發,想了下,怕不夠,又拔了一根。
再小心翼翼地揣進兜里。
周煜林感覺頭皮疼了一瞬,抬頭看,又沒發現異常。
隨口問小孩兒:“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周木木:“你叫我林寶吧。大家都叫我林寶。”
周煜林站起身,順手摸了下他的頭:“林寶,很好聽。”
周煜林叫的車來了,他看了眼周木木:“我要走了,下次見?”
周木木卻扯住他的衣角,不讓他走。
周煜林:“還有事嗎?”
周木木:“明天和后天是周末,你會去哪兒?”
周煜林覺得奇怪,這小孩兒問這些做什么,但又覺得告訴他也沒事,就說:“還沒確定,我要參加一個比賽,不知道怎么找靈感。”
周木木想起畫畫課上,老師說找靈感就去某些特定的地方,能激發靈感。
于是他跟周煜林說:“郊外有個寺廟,挺大的,你去看過嗎。”
周煜林微怔,隨后想到什么,眼睛緩緩亮了:“好。那我去寺廟住兩天。”
這次設計大賽的主題,是中國風,他還愁不知道從哪里切入。
如果從宗教入手的話,應該會很不錯。
上車前,周煜林笑著朝周木木告別:“謝謝你!下次見!”
周木木也笑起來,兩個酒窩清甜:“下次見。”
爸爸。
等周煜林的車消失不見后,周木木才轉身離開。
小芙領著他上了車,張凱按照靳修臣的吩咐,特意開車來接他倆的。
張凱邊開車邊問:“木寶,你做什么去了,回頭記得想想怎么跟你爹爹說。”
周木木也不說話,只是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本子,然后開始寫東西。
小芙幫他拿著書包:“寫的什么呀木寶,作業等回家再做吧,車上也寫不好。”
她好奇地湊過去,就看見周木木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著:
1、買fang
2、去you 樂 yuan
3、一起玩
4、講shui前gu shi
因為很多字不會寫,暫時用拼音代替。
小芙呀了聲:“木寶買房做什么,木寶想去游樂園玩兒嗎?”
周木木搖搖頭,也不回答。
小芙以為他是累著了,就輕輕拍著他的肩。
到家后,周木木剛進屋,就看見靳修臣正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靳修臣:“老實交代,去哪兒了。”
他語氣也不嚴厲,但自帶血脈壓制。
周木木抱著自己的小書包:“這是我的隱私。你應該禮貌點。”
靳修臣氣笑了,小東西,跟他來這一套。
他也不問了:“洗手吃飯。”
等周木木去放書包的間隙,靳修臣問小芙:“他去哪兒了,見了什么人。”
小芙不敢瞞著他,就把周木木見周煜林的事兒都說了。
她不認識周煜林,但拍了兩人相處的照片。
靳修臣一看照片,就都明白了。
沉默片刻,吩咐小芙:“不要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他去見過誰這件事。”
小芙:“好的老板。”
吃完晚飯,父子倆照樣睡前一起玩兒會游戲。
周木木突然說:“爹爹,咱們這周也要去寺廟嗎。”
從他出生以來,靳修臣每周的周末,都會帶著他去寺廟住兩天。
雖然周木木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聽林敬叔叔說,他爹爹的病,就是這么逐漸好起來的。
靳修臣摸摸他的頭:“要去的。”
去了他才安心。
周木木放下玩具:“這周我不想去,想待在家,你自己去好嗎,你要學會獨立,不能每次都要我陪你。”
靳修臣笑起來:“好吧。那這周,我做一個獨立的爹爹。”
周木木滿意了,這個笨爹爹,還得靠他助攻,才能追到爸爸呀。
于是第二天,趁著靳修臣去了寺廟,周木木拿著周煜林的兩根頭發,讓小芙帶他去了醫院。
【作者有話說】
雖遲但到,因為在寫大長章,所以晚了點,滑軌道歉QVQ
76 第 76 章
◎不是作踐,是甘之如飴◎
寺廟在城郊外的一座山上, 有些偏僻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今天上山的路面,都鋪了厚厚的一層白, 車子行駛起來有些艱難。
靳修臣一個人開著車, 沿著蜿蜒的上路前進,卻在開到半山腰時, 看到一輛停靠在路邊的車。
而車子的旁邊,站著一個他無比眼熟的身影。
靳修臣頓了下,猛踩剎車, 讓車子停住。
他下車, 走過去:“林林, 怎么了?”
看到是他,周煜林有些意外, 但很快恢復平靜如常的神色:“車子,卡住了。弄不出來。”
司機正在焦急地把輪子邊的雪刨開,試圖將車輪子弄出來, 一邊同周煜林說:“抱歉啊兄弟,可能今天上不了山了,要不我把車錢退給您?”
周煜林發愁地抿緊了唇:“真的沒辦法了嗎?”
他都已經走到這里來了,就算要回去,這個偏僻的地方, 也打不到回頭的車。
司機嘆了聲:“看樣子, 我可能得叫拖車的來,怕是要等到下午。”
“您看這天氣這么冷,還下著雪, 又是在半山上風還大, 總不能在這兒等著吧, 待這么大半天,人都得凍壞。”
靳修臣適時插話:“林林,坐我的車吧,我剛好要上山。”
周煜林垂著頭,沒出聲。
靳修臣已經上前兩步,主動從出租車里,把周煜林的行李都拎了出來,放進了自己車子的后備箱。
周煜林也沒排斥和拒絕。
片刻后,靳修臣看著他:“還有什么東西我沒拿全嗎?”
周煜林這才說:“沒了。走吧。”
兩人都上了車,車子重新在山路上跑起來。
靳修臣盡量自然地打開一個話題,用調侃的語調,掩飾自己的情緒:“我還以為,你不會愿意上我的車。”
周煜林望著窗外,昨晚沒睡好,他整個人懶洋洋的:
“不上你的車,難道在半山腰喝西北風,被凍成傻瓜嗎。我看起來像那么蠢的人嗎。”
這種情況,就算是個陌生人的車,他也會上。
沒理由要區別對待靳修臣。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非揪著不放,那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他們之間,在四年前周煜林說出那句‘原諒’后,就已經兩清了。
更何況時間本來就是一把磨刀石,能把人心里,最銳利的恨意、愛意,和復雜交錯的情感,都磨得平整,讓它們變得柔和而不傷人,也不傷己。
如今對周煜林來說,靳修臣大概算是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煜林:“今天的事謝謝你了。”
靳修臣眼神變得柔和,嘴角很輕地扯動了下:“沒事。順路而已。”
但下一刻,周煜林說出的話,又讓他的笑意凝固。
周煜林:“我把搭車費轉給你吧。按照我雇車的價格。”
靳修臣嗓音僵硬:“不用。我們之間,沒必要算得這么清楚。”
周煜林已經拿出了手機:“還是算清楚好些。大家都安心。”
靳修臣喉嚨酸澀,說不出話。
周煜林:“對了,我們還沒加微信。加一個吧,以后工作上有事談,也方便些。”
于是瞬間,靳修臣又被拋上云端:“好。”
兩人加完微信,車內安靜了會兒。
靳修臣心情變得不錯:“你上山是要做什么?這個季節很少有人會上山。”
周煜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著,消磨無趣的時間:“聽說山上有座寺廟,去找找設計靈感。”
靳修臣點頭:“做設計師,是不是也很辛苦。”
周煜林:“一般吧。”
人活著,怎樣都辛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精準的報應,吃的苦不同而已。
靳修臣輕聲說:“每天要按時吃飯,你的胃本來就不好,藥也要常備著,不要過度勞累。”
“天冷了,出門記得多揣幾個暖寶寶,胃上貼一個,心口貼一個,出門多穿點,你怎么圍巾都沒戴。”
周煜林眉頭緩緩蹙起,不耐煩:“我想安靜一下。”
靳修臣一頓,語氣多了幾分小心翼翼:“是我說錯話了嗎。”
周煜林語氣冷了點:“既然你非要問,那我也就直說了。”
“不要表現得你很關心我的樣子,我上回就說了,什么樣的身份定位,做什么樣的事,你是我什么人,我要你管我?”
靳修臣握著方向盤的手,緩緩收緊,他垂下眼,遮住眼底受傷的神色:“抱歉,讓你不舒服了。”
聽到靳修臣的道歉,周煜林心里堵了下。
這個男人,怎么變得這么容易低頭了,每次見到他,都要道歉。
周煜林索性閉上眼:“別說話。我睡一會兒。”
靳修臣用余光偷看了眼,見周煜林面容疲憊,他有些心疼。
也許是真的累著了吧。
于是靳修臣放緩車速,把車開得更平穩了。
大概過了一兩個小時,車子開到了馬路的盡頭。
靳修臣停住車,揉了揉握方向盤握的酸澀了的手,偏頭看,周煜林仍然恬靜地閉著眼。
他似乎睡得很香,胸膛和緩地起伏著,鼻翼隨著呼吸的節奏,小幅度地闔動。
那張原本就俊氣的臉,在四年間,被時間雕刻得更加立體,賦予了獨屬于男人的成熟感。
靳修臣眷戀的目光,由上至下,從周煜林的眉眼,掃到他的微薄的嘴唇,心底那些壓著的,沉重的愛意,仿若要噴薄而出。
他緩緩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心上的月光,卻又怕褻瀆,手就那樣膽怯地停在空中。
這時,周煜林動了動,隨后他的眼睛緩緩睜開。
看了眼,車內靳修臣正安靜地坐在駕駛座上,似乎在車里翻找著什么東西。
周煜林扭了下睡僵的脖子:“到了?”
靳修臣:“嗯。該下車了林林。”
周煜林往車窗外看了眼:“寺廟呢?”
連個影兒都沒見著。
靳修臣:“在山頂,我們還需要步行,爬一段山路。”
周煜林:“……”
天殺的,他來之前,應該看看地圖的。
下車后,周煜林把自己帶的東西,一樣一樣從后備箱里拿出來。
靳修臣就站在旁邊等他。
周煜林:“幫我拿一下這個包,不要沾到地上了。”
里面是他的一些專用工具,很珍貴,地上到處都是雪,周煜林不想弄濕他的伙計們。
靳修臣還沒反應過來,他左手就被周煜林塞了一個包。
下一刻,啪嗒一聲。
周煜林回頭看,發現自己的包掉地上了,他皺起眉:“你不想幫我拿直說,用不著這樣。”
他彎腰,心疼地撿起來,拍拍包上的雪,和一點污泥。
靳修臣有些無措,試圖解釋:“林林,我沒有,我沒不想幫你拿,是因為……”
話到一半,突然卡住。
周煜林看他一眼:“因為什么。”
靳修臣抿唇:“因為,我開車開太久了,胳膊有點酸軟,我沒想到這個包那么重,一時沒拿穩。”
周煜林沒再搭理他,拿起自己所有的包,大步往前走。
靳修臣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左手,突然面無表情地抬起胳膊,往旁邊的石頭上狠狠砸了下。
隨后他朝著周煜林的背影,快速追了上去。
靳修臣:“林林,我幫你拿兩個包吧。”
周煜林淡淡道:“不用。里面都是我很寶貝的工具,經不住你摔。”
靳修臣微微握緊拳,仍然柔著聲說:“你包太多了,又沉,爬山很費體力。你這樣到不了山頂,會累壞的。”
周煜林頓了下,但腳步還是沒停。
靳修臣繼續說:“你就當,我剛才摔了你的包,給你賠罪。不用對這件事有心理負擔,覺得是占了我便宜。”
周煜林仍然沒理他。
靳修臣咬牙,閉了閉眼:“給我五塊錢。你就當雇了個廉價勞動力。”
這次周煜林停住了,緩緩轉過頭看向他,幾分調侃和諷刺的語氣:
“靳家的家主,騰華的掌權人,就這么便宜啊。”
“你上億的生意都不屑一顧,我不信你是看上了我兜里的五塊錢。你不覺得這是在作踐你自己嗎。”
靳修臣只是溫柔地看著他,眼底的愛意自然流露:
“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是。而且,你怎么就知道對我來說,這是作踐,而不是一種甘之如飴的幸福?”
周煜林怔了下。
三秒后,他把兩個包扔給靳修臣,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給你一百塊。不然我良心過不去。”
“拿好了,你再給摔了,別怪我翻臉。”
靳修臣很寶貝地抱著他的包,縱容地淺笑:“不會再有第二次。”
等兩人爬到山上,終于看到寺廟后,周煜林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靳修臣也沒比他好到哪里去,胸膛劇烈起伏著,只是看起來,沒有周煜林狼狽。
剛踏進寺廟,就有人迎了過來。
是個穿著厚厚棉衣的小和尚,他似乎認識靳修臣,滿臉高興:“大叔,大叔你又來了?!我還以為你這個月不來了呢!”
靳修臣:“要來的。”
四年前靳修臣是每周周末來住兩天,后來他的病陸續好了,工作又很忙,還要照顧周木木,就改為了每個月來住幾天。
小和尚看他一左一右拎著兩個包,忙去接過來:“哎呀,好重的包啊。”
“大叔你的左手不是受過傷,不能提重物嗎,你早說一聲,我就下山去接你的。”
周煜林頓住,下意識看向靳修臣的左手。
那只手臂,此刻卸下重物后,正在微微顫抖。
周煜林靜默片刻:“你不能提重物,你可以跟我說。為什么要勉強。”
靳修臣只是微微一笑:“它是有點不中用了。但沒事,我還有右手。”
周煜林神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
三個人穿過外院,往寺廟里走。
小和尚湊近靳修臣,低聲問他:“大叔,他是你朋友嗎?”
靳修臣眼睫低垂:“是我愛人。”
小和尚眼睛都瞪大了:“他就是那個——”
因為音量不自覺拔高,周煜林回頭朝他們看了過來。
小和尚忙住嘴。
靳修臣:“噓。別說。”
小和尚會意地重重點頭,小聲說:“那我給你們安排同一間房。讓你們住一起。”
這邊的寺廟,會給香客提供住宿和食物,但是要收費。
小和尚雖然人小,十三四歲的樣子,但精明能干,很多事都是他在幫著打理。
靳修臣想了想:“不用。你安排他住我隔壁房間就好,有事我方便照顧他。”
他怕周煜林會覺得,跟他住一間房晦氣,怕周煜林不舒服,反感。
小和尚:“好!”
等一切都安排好,兩人都在各自的房間住下后,靳修臣拿出手機,正想問問周木木在家有沒有乖,忽然收到了林敬的消息。
林敬:我在醫院看到你兒子了
靳修臣蹙眉:他怎么了?傷哪兒了?嚴重嗎?
林敬:安心,沒受傷,你猜他來做什么的?
靳修臣:直說
林敬:我偷偷跟著他,然后看見他去掛了遺傳科
靳修臣手指一頓。
林敬:然后我趁著他去上廁所,私下里把小芙那姑娘叫過來問
林敬:這才知道,你兒子,拿著不知道誰的兩根頭發,要做親子鑒定
靳修臣眉頭蹙得更深,幾乎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周煜林的頭發。
他總算明白,這小東西昨天做什么去了,又在打什么好主意。
靳修臣:估計是電視劇看來的,應該鑒定不出來什么吧,沒有科學依據
林敬:NoNoNo,如果脫落的頭發,含有毛囊,是真的能鑒定出親緣關系
林敬:大多這種含有毛囊的頭發,得現拔下來,不超過七天的,不知道你兒子拿著的頭發,是怎么來的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下一刻,周煜林的聲音傳來:“方便嗎?”
哐當,靳修臣的手機沒拿穩,掉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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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第 77 章
◎今年能等到他回頭嗎◎
靳修臣忙說:“進。”
周煜林推門進來, 也沒什么表情,扔給靳修臣兩片東西:“止痛貼。雖然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微愣了下,靳修臣才反應過來, 周煜林是在關心他的手。
一時間好像世界都明亮了幾個度, 靳修臣垂眼摸著兩片止痛貼,神情溫柔:“是有點疼, 用得上的。”
其實他的手,根本沒有痛覺。
是神經受損,導致了靈敏度不高, 肌肉無力, 以及痛覺消失。
這兩片止痛貼, 對他的手無用。
周煜林頓了下:“那就好,你哪里疼, 就貼哪里吧。”
他本想問,靳修臣的手是怎么受傷的,嚴不嚴重, 但話到舌尖,忽然覺得這關他什么事,又如數咽了回去。
靳修臣朝他淺笑:“好。林林怎么會隨身帶著這個,是身體不舒服嗎。”
周煜林:“有時埋頭畫設計圖,專注久了脖子疼, 所以身上一直備著。”
靳修臣想說關心的話, 又想起在車上時周煜林的反應,最終沒說。
他轉移話題,指了指身旁:“下次林林要找我, 把這個隔門拉開就好。”
周煜林有幾分意外, 這不是一堵墻嗎。
靳修臣給他演示了一遍:“寺廟里的房間, 都是用木板隔開的,所以兩個房間把木板推開,就能合在一起。”
周煜林看了眼:“嗯。”
靳修臣見他轉身要走,沖著周煜林的背影說了句:“謝謝關心。我會好好用的。”
周煜林微微偏頭,用余光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關心你。是為了自己良心安好,別想多。”
如果早知道靳修臣的手有傷,他根本不會讓這個人幫自己拿東西。
搞得好像,他在欺負人一樣。
靳修臣仍然開心:“嗯。我知道。但還是謝謝你。”
門再次被關上
靳修臣看著手里的兩片止痛貼,出神地看著,指腹輕輕摩挲著,仿佛在竊取周煜林在上面留下的體溫。
半晌后,靳修臣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了朋友圈,配字:很有用
林敬第一個評論:這種膏藥治標不治本,還是建議來醫院,我給你看看
靳修臣回復:醫院治不了我的病,只有這個能治
林敬:??你什么毛病
靳修臣:心疼
林敬:……神經病
—
第二天周煜林是被一陣狗叫聲驚醒的,他穿好衣服出門,站在寺廟充滿古氣的屋檐下,淺淺活動了一下身體。
隔壁的門開了,靳修臣淺笑著朝他打招呼:“早啊林林。”
周煜林淡淡點頭:“早。”
小和尚拎著一個掃把進院來,開始打掃庭院里的雪,一邊同他倆說:“早飯的話,在前院,建議你們早點去,去晚了人多,可就沒了。”
周煜林疑惑,一頓飯還要搶著吃?這個季節不是沒人上山嗎。
這時,院里房間的門陸陸續續打開,忽然出來了很多人,要么是老人,要么是殘疾人,還有些很小的孩子。
大家的精神面貌卻不錯,都說說笑笑著,往前院去。
靳修臣同周煜林站在一起:“這些都是城里的流浪人。”
周煜林:“流浪人怎么會在寺廟?廟里養得起嗎?”
靳修臣:“冬天太冷了,如果他們沒地方住,會被凍死在大街上。寺廟有一筆慈善基金,足夠支撐著,養活這些流浪人度過整個冬天。”
周煜林有些動容:“創建這筆慈善基金的人,真是個好人。”
靳修臣看向他,眼神說不出的專注:“你真這樣認為的?”
周煜林:“嗯。起碼我認識的有些人,哪怕手里掌握著巨大的財富,也不會分一點給別人。”
靳修臣:“比如?”
周煜林目光鎖定他:“比如你。”
靳修臣怔了下,很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僵硬又難過: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沒有一點好形象。”
周煜林沒答話,只是大步朝前走了。
靳修臣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針扎,細細密密的泛著疼。
吃過早飯后,周煜林為了收集靈感,開始在寺廟里到處逛起來。
靳修臣則始終跟在他身后,也不說話,就安靜地待著。
周煜林只當沒看見這個人,反正也沒礙著他的事兒。
穿過積雪的院子,進了一個內堂。
周煜林看見有個戴著帽子的老人,擺著一個攤位,正悠然地坐著打瞌睡。
他走過去,想仔細看看攤位上的佛祖雕像,看能不能捕捉到一點設計靈感。
老人醒了,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掃到靳修臣后,笑了下:“來了?抽吧。這個時辰點很好,肯定能抽到好簽。”
靳修臣猶豫著看了周煜林一眼,這才在攤位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他先是虔誠地閉上眼,雙手合十,似乎在祈禱。
片刻后,老人把抽簽的筒子,遞到他手下:“隨心拿一個。”
靳修臣似乎有些緊張,呼吸輕慢了些。
手在筒子里的竹片上摸了又摸,換了好幾個,終于挑定一個,拿出來,遞給了老人。
老人盯著簽看了一會兒,微笑著點頭。
這是要解簽了。
周煜林也好奇地看過來,等著聽,他也想知道這個準不準。
老人粗糙的嗓音慢悠悠的:“你心里所希望的,就要實現了。”
靳修臣眸色亮了,認真問:“真的嗎?大師,我今年能等到嗎?”
老人:“這要看緣分。但只要你心誠,你等的人,終能等到,他會回頭的。”
周煜林聽出點什么,手指微微蜷縮,皺了下眉。
靳修臣卻是眼眶發紅,像是個被上帝赦免的信徒:“謝謝。”
老人:“你們的緣分沒盡,一定會再續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讓自己保持平和,然后等待。”
“只要好好活著,就能等到他回頭。他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靳修臣嘴唇發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煜林:“好。”
周煜林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這種是似而非的話,誰都會說。假的。”
“他不會回頭,永遠不會,你死了心吧。別再自欺欺人。”
靳修臣望著他憤然離開的背影,臉色跟屋外的雪一樣白。
他的手不自覺撫上心口,摸著長命鎖,想要緩解心口的疼。
老人忙安撫說:“會的,你們一定會再續前緣的。你要堅定地相信,信則靈,如果不信,那就不靈了。”
靳修臣眼底閃過一抹慌亂,忙雙手合十,閉上眼對著廳上的大佛拜了拜:“罪過。弟子不該有疑。”
后來一整天,周煜林都對靳修臣冷臉
靳修臣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有時跟他說話,他也不再愿意搭理。
等到了晚上
靳修臣睡下后,忽然覺得屋里寒氣逼人,蓋上被子都像是披了一層冰在身上。
去檢查,才發現暖氣壞了。
他給小和尚發信息:小慧,我屋里暖氣壞了
靳修臣:還有沒有空房間,給我換一下
小和尚:哎呀大叔,你也知道,寺廟里冬天都住滿了流浪人,實在沒房了
小和尚:我都是跟爺爺擠在一間的
靳修臣: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屋外可是零下十幾度,這么冷的天,沒暖氣怎么活。
小和尚:嗐,大叔,你讓你隔壁的人,把兩間房中間的隔門推開不就完了
小和尚:這樣他房間的暖氣,你也能用上
靳修臣頓了下,他房間的右邊是實打實的墻,左邊是周煜林的房間,他的床剛好就在隔門邊。
放下手機,靳修臣抬手敲了敲隔門:“林林,睡了嗎?”
周煜林:“有事就說。”
他都要睡了,而且大半夜的被打擾,沒有誰有好脾氣。
靳修臣猶豫著說:“我屋里暖氣壞了,你能不能把隔門打開?這樣我能暖和點。”
周煜林頓時皺起眉:“你可以換房間。”
靳修臣:“房間滿了,換不了。”
周煜林語氣冷了:“你故意的吧。”
靳修臣有些無措和委屈:“我不是。”
周煜林想到白天那個老人解簽說的話,那些話,讓一貫好脾氣的他,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當時心里只有三個字:憑什么?
十年的感情,怎么會有人能那么輕易地走出來?
他是差不多剝離了自己半條命,承受了那么多的掙扎和痛苦,才終于走出了那么遠,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想要他回頭?門都沒有。
他又不傻。
那些解簽的話,讓周煜林覺得,他承受的痛苦,做出的努力,所有的掙扎,和他走出這么遠的路,全都被小看了。
特別冒犯。
有種牛不吃草強按頭,和被硬塞了一嘴蒼蠅的感覺。
回來后,有那么些瞬間,周煜林覺得靳修臣是故意讓他聽到那些話的,故意在暗示他什么。
這讓周煜林難忍反感,所以對靳修臣再沒了好臉色。
察覺自己情緒有幾分失控,周煜林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我不會打開隔門,不管你找多少理由。”
隔門打開,就相當于他們睡在了一間房里。
而且寺廟的房間布局,床都是挨著隔門的,打開隔門,他們的床也差不多挨在了一起。
周煜林認為,這是靳修臣為了接近他,耍的新把戲。
平時他也不是沒有看出靳修臣對自己的接近,只是那些都不痛不癢,礙不著他,就好像被螞蟻咬了一口一樣,他也懶得理會。
但這次,靳修臣耍的花招過界了,周煜林不能容許。
安靜了會兒,靳修臣輕聲說:“抱歉。打擾了。”
屋里好冷,好像一個冰窖,蓋上被子也冷。
但靳修臣覺得更冷的,是他的心。
心臟好像被厚厚的冰,一層一層凍了起來,極度的寒冷讓他的胸口都發疼。
這一晚,靳修臣就那樣睜著眼睛,望著跟周煜林之間的隔門,自虐般承受著寒冷。
第二天,周煜林起床后洗漱出屋,卻沒看見靳修臣。
這樣也好,他清凈些。
吃完飯,周煜林照樣在寺廟里逛,昨天他看到廳上的大佛,有了點靈感,今天準備再去觀摩一下。
剛踏進大廳,就看見了昨天給靳修臣解簽的老人。
老人雙眼微微閉著,很安詳的樣子,周煜林以為他在打瞌睡。
但下一刻,老人就出聲了:“你昨天,太過分了。”
周煜林頓住,平和又禮貌地接話:“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有冒犯到您,我愿意道歉。”
老人緩緩睜開雙眼,搖搖頭:“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是昨天抽簽的人。”
周煜林:“您并不認識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之間發生過什么,我想,您沒有權利管這件事。”
老人:“我不是要管你,只是……唉……”
他嘆息一聲:“昨天抽簽的施主,是從四年前開始,頻繁地來寺里的,他有很嚴重的抑郁癥。”
周煜林垂下眼:“跟我無關。”
老人自言自語般,繼續說:“四年,他每周周末都來找我抽簽,我為他解了幾百個簽,每次解簽的話,都大差不差。”
“無非是——你心之所愿,必能達成,只要你潛心等待,好好生活,總能等到那天。”
周煜林手指蜷縮了下:“這只是在自欺欺人,精神勝利法。”
老人凝視他:“是的。但宗教的意義之一,就是賦予人們信仰,告訴人們心存希望,起到一個激勵的作用。”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四年前他來的時候,整個人麻木不堪,渾身死氣,沒有生的意志。我給他解簽,問他求什么。”
“他說,求一個人。讓我幫他算算,他跟那個人還有沒有可能。”
周煜林安靜了下來。
老人滿臉無奈:“那時,他抽到的是一只死簽,最下等的簽。但我看他可憐,想了想,最終撒了謊。”
“我跟他說,他的所愿,一定會實現。現在這么痛苦,是因為他跟那個人有一個劫難,必須要度過,只要他堅持下去,好好生活,劫難了結后,那個人就會回到他身邊。”
“然后他一下眼睛就亮了,像是在水里垂死掙扎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他激動地問了一遍又一遍,讓我不斷地說那些話給他聽。”
屋里很安靜,只有老人不徐不疾的嗓音回蕩在耳邊,周煜林心里涌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想起昨天,他跟靳修臣說,讓他死了心時,靳修臣瞬間慘白的臉色。
就好像一個在絕境里,艱難前進的人,忽然看到最后一絲希望破滅。
就好像,一個有罪的信徒,聽見神明說自己永遠不會被寬恕。
忽然地,周煜林覺得喉嚨發堵,呼吸有些困難。
老人還在說:“后來四年,每一周他都會來找我解簽,他每次都問我,跟那個人還有沒有可能,我也每次都跟他說一樣的話。”
“于是四年,他逐漸撐了下來,病也慢慢好了。”
周煜林睫毛微顫:“但你給他編造的謊言夢,總有一天會徹底破碎。”
老人搖搖頭:“不重要了。等一個等不到的人,等一個回不來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希望。”
“這些謊言,給了他生存的意志和希望,他必須相信著、依賴著這個謊言,才能好好活著。”
老人語氣不嚴厲,更多的是疑惑:“所以你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嗎?恨不得他去死那種?昨天才說那樣的話?”
周煜林咬牙,雙手緊握一瞬,又松開:“沒有……”
老人沖他擺擺手:“算了,你以后說話一定要謹慎,切忌言語傷人。”
周煜林抬起頭,看著他,忽然問了一句:“他真的有那么深情?有那么愛那個人?”
老人想了想:“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偏院看一看。那里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周煜林垂著頭,眼睛盯著地面良久:“不了。”
他轉身出了屋,回到了自己房間。
就算去看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們早就結束了,沒有什么,能改變這一點。
周末就這樣過去了。
這一整天,周煜林都沒看到靳修臣。
但他知道靳修臣沒走。
因為到了晚上,周煜林時不時能聽見,隔壁傳來的咳嗽聲,低低的,似乎在刻意壓抑著聲音。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腦子里卻不斷地想起那個老人說的話。
就這么持續到半夜,周煜林忽然翻身從床上爬起來。
隨手拿過外套把自己裹好,抓起手機開門出了屋。
他就看一眼。
看一眼而已,不看反而老是心里有個疙瘩,讓人不舒服。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東西。橫豎他內心堅定,不可能會動搖。
于是周煜林踩著地上鋪著的一層薄雪,穿過內院,去了偏院。
偏院里很安靜,這里沒有住房,四四方方的墻面圍成了一個小院,中間只種著幾棵高大的樹,樹的旁邊點著燈,光線微微明亮。
周煜林不覺得這里有什么特殊的。
他走過去,站在樹下往上望。
然后整個人呆住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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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第 78 章
◎可以做普通朋友◎
周煜林從樹下抬頭往上望, 目光所及之處,掛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瓶子,每個都很用心地系著紅色蝴蝶結。
數量之多, 讓他為之震撼。
周煜林隨意捏住一個瓶子, 仔細看,里面好像塞著什么。
他舉起手機, 把燈光靠近,這才發現,瓶子里放著一個大小正好的木片。
而木片上, 又用黑色的筆, 寫著粗大的字。
周煜林湊近些, 微微瞇眼,想看清楚上面的字, 嘴里不自覺跟著念:“希望……林林能,跟臣哥和好……”
旁邊還用紅色的小字標注著日期,正是四年前的某一天。
心跳停頓一瞬, 周煜林沉默了。
他放開這個瓶子,又隨手拿起另一個,再看。
上面還是寫著:希望林林能跟臣哥和好
周煜林手指蜷緊,不信邪,接著換下一個。
——希望林林能原諒臣哥
——林林對不起, 臣哥錯了
——希望林林能回頭看看臣哥
——好想林林, 原諒臣哥
……
好幾百個許愿瓶,零零碎碎的掛滿了一整棵樹,每一個上面的日期都不相同。
那么龐大的祈愿, 像是一座山, 像周煜林傾壓過來, 讓他心口堵得酸澀。
沒有人不會為之動容。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長嘆一聲,低聲喃喃:“何必呢。”
這個人,太執著了。
每個人這輩子活著,都必然會經歷失去,不放手又能怎樣。
往事不可追,太執著,只會讓自己被過往困住,一顆心在那些執念里被反復碾壓。
周煜林覺得,靳修臣就像是一只飛蛾,不停的往熊熊的烈火里撞,哪怕翅膀被灼傷,哪怕被燒得體無完膚,也絕不放棄。
這是一種自苦。
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周煜林按照時間,繞到了大樹的另一面,又拿起一個瓶子。
然后發現,瓶子里的許愿變了。
——希望林林一切安好
——希望林林圓滿快樂
——希望林林心想事成
周煜林看了十幾個,看日期,差不多都是今年掛上去的許愿瓶。
上面寫的愿望,不再是道歉的話,不再是希望他回頭,而是——虔誠地希望他過得好。
周煜林心情很復雜:“終于放棄了嗎。”
但如果已經放棄了,那如今這樣纏著他,又是在干什么呢。
一陣風來,樹上的許愿瓶碰撞到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響,低低的,清脆的,卻像是一把小錘輕輕敲在人的心上。
不是厚重的震撼,而是波瀾蕩漾的動容。
周煜林在樹下站了很久,到半夜才回屋。
他躺在床上,仍然睜著眼睛睡不著。
黑暗里,時不時能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的咳嗽聲。
是病了嗎?
周煜林想了很久,悄悄爬起來一點,輕手輕腳地把木板隔門推開一指縫隙。
透過這條縫,他能看見靳修臣的房間里,床邊的位置,有一團明亮的暖黃色的光。
那是一個電暖風扇。
周煜林愣了下,原來是真的暖氣壞了,不是在故意耍花招接近他。
靜默片刻,周煜林悄悄地,把隔門的縫隙推開得更大一點。
然后才躺回床上,閉上眼休息。
下半夜,似乎隔壁的咳嗽聲不那么頻繁了。
周煜林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起床后,周煜林仍然沒瞧見靳修臣,他看了眼旁邊緊閉的房門,獨自去吃飯。
在用餐室時,周煜林一個人坐一桌,忽然對面一道黑色的影子投下。
周煜林抬頭,就對上小和尚笑瞇瞇的一雙眼。
小和尚:“嘿嘿,我能坐這兒嗎,沒座位了。”
周煜林紳士點頭:“嗯。”
小和尚吃飯很快,埋頭往嘴里刨,一口甜粥,一大口饅頭,像是餓急了。
見周煜林在瞧他,又嘿嘿地笑:“不好意思,有點粗魯了。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周煜林淺笑搖頭:“沒有,你吃你的,別吃太快,會噎住。”
小和尚擦了擦嘴,同他打開了話匣子:“嗐,我以前是個孤兒,撿垃圾生活,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對吃飯很執著,每次都吃得很快,總覺得不吃快點,就會被搶。”
周煜林心里升起一抹憐憫,想了想,把自己裝著煎蛋的盤子推過去給他:“吃吧。我的也給你吃。慢點,喝口粥。”
小和尚笑得更開心了:“你人真好!大叔是好人,你是大叔的愛人,果然你也很好!”
周煜林微頓,垂下頭自言自語般:“你覺得他很好嗎。”
小和尚拍桌:“當然!我就是三年前,大叔在街邊上撿的,然后把我送到了這個寺廟,我的吃住,都是大叔掏的錢。”
周煜林抿起唇,有些不理解。
他記憶里的靳修臣,絕對不是這種善心大發的好人。
而是那種,自私自利,為了自己達成目的,做事毫無無下限,非要鬧得所有人都不安生,瘋狂又偏執。
周煜林:“他為什么要這種好事呢。”
分明這樣的好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就好像一個惡魔,披上天使的皮囊,在人間行善一樣荒誕。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因為你啊。”
周煜林難忍疑惑:“我?”
小和尚:“是啊。大叔說,他不是一個好人,他沒有興趣做好事。”
“但寺廟里的大師跟他說,因果報應,讓他多多行善,那些福澤,會報應到他自己,還有他愛的人身上。”
“他說,他不能陪在你身邊,能給予你的保護有限,所以他只能不斷地做好事,相信因果,希望命運多眷顧你一點,讓你萬事順遂,一生平安。”
周煜林微微頓住,握著筷子的手,不自覺收緊一下,喃喃:“何必……”
小和尚放下碗:“當然有必要啦!不管怎樣,起碼他都做了好事,幫助了很多人。”
他伸手指了指滿屋子的流浪人:“你看他們,寺廟里的慈善基金,也都是大叔給的,這些人都是大叔救的,如果沒有大叔,他們早就凍死在城里的街道上了。”
周煜林順著他手指著的地方,看了一圈兒。
這些流浪人,非老即殘。
大多是被子女拋棄,或者一生孤苦的老人,還有因為意外事故,失去了健康,身體殘缺,再沒有自主生存能力的殘疾人。
一時間,周煜林失神地感慨:“是啊,不管初心是什么,起碼拯救了好多人……”
小和尚高興地說:“你也是好人!我們都是托了你的福。”
周煜林很勉強地笑了笑。
他沒那么大的本事。
小和尚:“好啦,我吃飽了!要去干活兒了,再見!”
周煜林:“再見。”
小和尚走了,周煜林收起自己的碗筷,放到了回收處。
隨后回了房間,開始畫自己的設計稿。
但怎么都靜不下心,要不是突然畫錯一筆,要不就是上錯了顏色。
半天后,周煜林終于無奈地放下畫筆,嘆了口氣。
不在狀態。
他側了側身子,想去聽聽隔壁房間的聲音,卻什么都沒聽到。
周煜林又想起小和尚的那些話,想起那些苦命的流浪人。
然后他發現,似乎一直以來,他對靳修臣的偏見,都過于嚴重了。
以至于聽到小和尚說靳修臣做了好事的瞬間,他甚至思考了下,對方是不是被靳修臣收買了,是不是在撒謊,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展現靳修臣好的那一面。
又想起五年前的事。
凌數為什么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那么大一盆臟水,潑到靳修臣身上。
而他也那么輕易地就相信了,甚至沒聽過靳修臣的解釋,自顧自就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靳修臣,把邏輯圓上了,然后開始憎惡這個人。
就是因為偏見太深,才造成了五年前的悲劇,把靳修臣逼到了絕路,患上了更加嚴重的抑郁癥。
周煜林盯著自己的畫板發呆。
他是不是……對靳修臣太過苛刻了?
哪怕是這次回國后,他跟靳修臣相處時,雖然不再有憎惡,但有不帶偏見嗎?
靳修臣真的有他想象中那么壞嗎,這個人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嗎?
過往的記憶,不斷地在腦子里翻騰。
然后周煜林發現,靳修臣除了婚后一年對他惡劣外,以及對靳修竹惡劣外,實際上并沒做過什么很壞的事。
從高中到他們結婚,靳修臣都在為了兩個人能更好地生活,而拼命地努力,但他掙的錢,打拼出來的事業,全都是正當來的。
回到靳家后,靳修臣對抗靳家老爺子,也是用的合法的法律手段。
對待下屬和員工,以及自己的兄弟,比如陸序,靳修臣更加可以說是厚道,做得很好。
不然陸序也不會死心塌地跟了他十幾年,不然如今的張凱也不可能,在他身邊做了四五年的事。
周煜林試圖找出這些年來,某個他對靳修臣態度和印象,發生巨大轉變的點。
然后他發現,那個點,從婚后的冷暴力開始鋪墊,最終在靳修臣為了威脅他跳樓的事情后,徹底被落實。
他對靳修臣的印象,從跳樓的事情后,終于走向了崩盤。
那時,周煜林便認為,靳修臣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喪心病狂的人。
再后來,凌數撒的謊,給了最后致命一擊。
當時周煜林之所以會相信凌數的話,就是因為他對靳修臣的印象,已經走向了崩盤。
然后那個謊,讓周煜林聯想到書里寫的那個大反派,從此他便定了周煜林是死性難改,天生劣種。
往后不管怎樣,靳修臣都再也無法扭轉,在周煜林心里徹底崩塌的壞形象。
但是現在想來
當初靳修臣做出跳樓那樣過激,甚至可以說是喪心病狂的事,目的并不是為了威脅周煜林。
只是因為他病了。
再加上當時兩人對峙,周煜林說了很多往他心口捅刀的話,靳修臣承受不住痛苦,于是選擇了跳樓。
就好像當年,周煜林在父母去世后,也抑郁到承受不住痛苦,一度選擇過自殺一樣。
這個人,真的有他想的那么不堪,那么爛到透徹,沒有一點好嗎?
周煜林在心里反問自己,終于開始正視這一點,并且正視靳修臣。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長嘆一聲,把畫板收好,想了想,從自己的包里拿了感冒藥,關上門出去了。
靳修臣此刻正躺在床上,旁邊開著電暖風扇,他已經高燒到神志不清。
隱約中,好像聽見了周煜林的聲音,他精神了那么兩秒,豎起耳朵去聽,卻什么都沒再聽見。
靳修臣強撐著身子坐起來,覺得也是,林林怎么會來找他。
下一刻,一個人影出現在床邊。
靳修臣緩緩抬頭,看見周煜林的瞬間,他的瞳孔緩緩放大,神情都呆滯了片刻:“我、我在做夢?”
周煜林拉過椅子坐下,目光掃過他燒得通紅的臉:“不是。你發燒了。吃藥了嗎?”
靳修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眸色亮得燙人:“沒有。”
周煜林嗯了聲,站起身給他倒水,然后把退燒藥遞給他:“吃了。”
靳修臣也不問,乖乖地從他手里接過藥,乖乖地吃了。
這個過程,他始終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煜林,生怕下一瞬這個人就從他面前消失了似的。
周煜林站起身,從靳修臣的屋里,把隔開兩間房的木板隔門推開。
隔壁溫暖的空氣,很快涌了進來,屋里的溫度不到兩分鐘,就升高了。
靳修臣雙手無措地抓著棉被,瞳孔顫動:“林林,你愿意、愿意為我打開門?”
周煜林很平靜:“只是開個門而已。”
靳修臣卻笑了,嘴角緩緩扯動,直到牽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不,不只是。”
周煜林:“隨你怎么想吧。”
又看向床邊的電暖風扇:“你這兩天,都是靠這個度過的?”
靳修臣燒得眼神都是迷離的,只斷斷續續地聽到周煜林似乎在說什么,就下意識應了:“嗯……”
周煜林把手放到電暖風扇的前面。
溫度還行,熱乎乎的,但晚上零下十幾度,估計還是有點難頂。
所以靳修臣才感冒發了高燒。
周煜林:“剛吃完藥,躺下睡會兒吧。”
靳修臣只聽清了讓他‘睡會兒’幾個字:“好。”
他自己蓋上被子,往下縮了一點,但眼睛怎么都不肯閉上。
周煜林:“……你閉眼。”
靳修臣緩慢地眨眼:“不。閉眼,你就不見了……”
周煜林看他說話都嗓音沙啞,吐不清字的樣子,彎腰伸出手,往靳修臣的額頭上一探。
滾燙的溫度,仿佛能燙穿人的皮膚。
周煜林皺眉:“我去問問寺里有沒有醫生。”
好歹這人,是因為他的誤解,情緒化地不肯打開隔門,才生病的。
周煜林做不到無動于衷,放任不管,他的良心會不安。
剛要起身,手腕卻忽然被抓住,掙了幾下掙不開。
周煜林:“松手。”
靳修臣卻很寶貝地,握著他的手,抱在懷里:“別走……”
生病激發了他的脆弱,削弱了他的意志,連神智都是迷糊的,他只會本能地貪戀周煜林。
一些平時掩藏得很好的欲望,還有愛意,都像是火山噴發一般,在周煜林觸碰他皮膚的瞬間,爆炸了。
周煜林:“你病了,要看醫生。”
“還有,別以為你生病,腦子不清醒,我就會縱容你。別過界,別讓我討厭你。”
靳修臣聽見‘討厭’兩個字,愣神了兩秒,隨后眼里彌漫起委屈。
他沒松手,反而更緊地抱住周煜林的手,難過道:
“反正你都那么討厭我了,再多討厭一點我也不怕。”
周煜林張了張嘴,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又瞥見靳修臣的手。
想起他左手受過傷,幾次都被咽回去的話,終于問出了口:“你的左手,怎么了。”
他問,靳修臣就乖乖地答:“受傷了。”
周煜林:“什么時候,怎么受傷的。”
靳修臣有些難過:“五年前了吧。那時靳修竹剛動完手術,凌數找你要人……”
“就那天,打起來后,我幫你擋的那一下。”
周煜林眼睫微顫:“不是只是骨折了嗎。怎么會永久受損?”
靳修臣本能地搖搖頭:“醫生說,傷到神經了,神經斷了,目前國內的技術有限,接不好,所以它變成了一只廢手,連稍微重一點的東西,都拿不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生病,心理防線脆弱,這些話,靳修臣根本不打算說出來。
因為他清楚,周煜林很好,知道這件事后,一定會對他心里有愧。
此刻,他卻控制不住地說出來了,因為他太想得到面前這個人的一絲憐愛了。
但剛說完,靳修臣就有些后悔了,他把臉埋在枕頭里:“林林……你會嫌棄我嗎……不要嫌棄我……”
周煜林沉默了很久:“我不會嫌棄你。我沒資格嫌棄。因為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聽到前半句話,靳修臣的眼睛亮了。
后半句話,又讓他的心沉到了底。
跟周煜林在一起,他總是會這樣,心情的起伏,像是坐過山車一般,一會兒被拋上天堂,一會兒又沉到了地獄。
周煜林:“但,你的手,是我對不住你。”
他看向靳修臣受傷的左手,眼神軟了點:“我會給你找醫生,會盡我的全力,去治好你。”
雖然知道,靳修臣錢權都不缺,要能治,早就治好了,怎么會廢到現在,他又能做什么?
但周煜林必須給出他的態度,這才是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則。
靳修臣眼眶緩緩紅了,執拗地看著他:“那我寧愿你,就讓我這樣廢著。”
“你這個人,一點都不想欠別人的……我想讓你欠著我,起碼這樣,我們之間,還是有聯系的。”
周煜林不說話了。
靳修臣忽然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發紅的臉上,瞇起眼留戀地蹭著:“好想你…真的好想……快想瘋了……”
“現在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周煜林有些難堪,想把手收回來,但靳修臣死死地攥著。
他只能冷著聲,言語警告:“放手。”
靳修臣卻看著他癡癡的笑,顯然已經被燒得沒什么理智了:
“你是不是又要說,什么樣的身份定位,做什么樣的事?”
周煜林:“知道就好。放手,別逼我動手。”
靳修臣發揮了他的無賴,像以前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略帶撒嬌:“那你打我吧。”
周煜林:“……”
他索性站起身,直接轉身就要走。
心里默念,不跟病人計較,不能動手,動手就是欺負弱者。
但還沒走出一步,腰上就被一雙手死死環住。
靳修臣焦急地說:“別走!別走……我再也不動手動腳了,別走好不好,求求你……”
良久后,周煜林輕嘆一聲,坐了回去:“那你就別過界。我不喜歡你這樣。”
靳修臣:“好。”
屋里安靜了一陣
靳修臣忽然說了句:“對不起。”
周煜林指尖微動。
靳修臣注視著他,又說了句:“對不起,林林。我一直想為過去的事,跟你道歉……如果不是我,你會擁有一段圓滿的人生,過著最幸福的日子……”
“還有那些傷害,對不起。我不想為自己辯解,只想誠心的,跟你說一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混蛋。”
周煜林掐著自己的手指:“四年前你已經道過歉了。我說過,我原諒你了。”
靳修臣搖搖頭,嗓音沙啞:“那時我道歉,是為了自己能好過點,讓心里的愧疚輕一點,也為了讓你好過點。”
“如今這個道歉,才是不含私心的,目的只是承認錯誤,同你道歉,這是我欠你的。”
周煜林垂下眼,睫毛輕輕闔動:“那,我原諒你了。”
忽然就又想起,偏院里,那一整棵樹的許愿瓶,裝滿了道歉的話,還有希望他安好的話。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再次說:“我原諒你了。早就不怪你了。我放過了我自己,也放過了你。”
“所以,你也放過自己吧。以后好好過日子,往前走吧。”
靳修臣喉結滑動了下,酸澀又艱難,那樣祈望地看著他:“我放不過……放不過啊林林。”
“我一想到因為我的過錯,讓我失去了你,我永遠失去了你,以后我的人生里,再也沒有你,你讓我怎么放過自己……”
他好不容易求來的天上月,生命里唯一的一點甜,唯一的一道彩色。
怎么舍得放手。
靳修臣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掩蓋自己的狼狽:
“放不過。只要能靠你近點,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只是,想靠你近點,哪怕只能看著你……”
說到最后,靳修臣的嗓音已經哽咽,嘶啞又難聽,厚重的痛苦和絕望,讓人難忍動容。
他眼角滑下的淚珠,被周煜林捕捉到了。
周煜林垂著眼,看著枕頭上被淚水侵濕的一小團,安靜了很久。
最終無奈地嘆了聲:“那,我們可以做朋友。一般的普通朋友。”
“只能這樣。沒有更多的。”
79 第 79 章
◎然后他就會愛我◎
屋內安靜了近七八秒
靳修臣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搭在眼睛上的胳膊撤開,目光緩緩看向周煜林。
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塊浮木般,嘴唇顫抖著朝周煜林確認:“你、你說什么?”
周煜林:“可以做朋友。但只能做朋友。”
靳修臣雙肩抖了下, 隨后胸膛也開始震顫。
他此刻的表情很奇怪, 臉上是笑著的,但眼里卻源源不斷地涌出淚。
周煜林不懂他什么意思, 但自己伸出去的橄欖枝沒有人接,他有點羞惱的尷尬:“你不愿意就算了。”
說完起身就要走,下一瞬, 衣角就被死死扯住。
靳修臣急切道:“我愿意!”
他深吸一口氣, 嗓音因為激動而沙啞:“我就是, 不敢相信……林林真的愿意跟我做朋友?”
周煜林把他的手撇開:“嗯。其實你沒有我想的那么不好。所以,可以做朋友。”
如果這樣, 能夠讓靳修臣好過一點的話。
周煜林只是覺得,他能把身上的零錢,都掏出來給路邊乞討的殘疾人。
也能看見小狗被車撞了后, 抱著它去就診,收養它。
他的善意,可以對任何一個人,陌生的不陌生的,對任何一個生命, 小狗小貓, 甚至路邊的野花。
那為什么,唯獨就不能對靳修臣,對這個曾經的愛人, 曾經也給與過他很多幸福的人, 寬容一點呢。
他對靳修臣, 有些苛刻了。
既然真的放下了,不恨了,也不怨了,扯平兩清了——
那為什么要區別對待靳修臣?那樣苛刻,帶有偏見,甚至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刻薄,都施加在了這個人身上。
曾經周煜林怨恨靳修臣,眼睜睜瞧著他在這段感情里被淹死,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卻始終不作為。
如今,靳修臣也在地獄里痛苦掙扎了四年,已經好多倍償還,也該夠了。
那就寬容一點吧。
如果能讓靳修臣好過一點點,那就做朋友吧。
為了彼此都能夠,更好地往前走。
靳修臣眼眶通紅,心里千言萬緒,他卻只能說出兩個字:“謝謝。”
周煜林:“你睡一覺吧,把病養好。”
靳修臣目光死死抓住他,滿是不舍:“你要走?”
周煜林伸手指了指被打開的隔門:“我在房間里畫設計圖,你要是有事,可以喊我,我能聽到。”
靳修臣神色這才松怔了些:“好。”
沒有隔門擋著,兩間房相當于合成了一間房。
四舍五入,林林哪兒也沒去,一直在房間里陪著他。
靳修臣安心地閉上了眼。
聽著周煜林電子筆,在平板上敲出的細微聲音,再加上吃了藥身體舒服些了,靳修臣很快便覺得困,眼皮緩緩閉上。
他睡了個好覺,前所未有的好覺。
這四年里,他從來沒有這么輕松、安心過,好像躺在一團棉花上,溫暖的,柔軟的,在夢里他的嘴角都是上揚的。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靳修臣的病似乎好了一些,人也有精神了。
他一抬頭,瞧見周煜林正專注地用機器打磨著什么,英氣的眉毛微微蹙起,薄唇緊抿,那樣的認真。
這幅畫面,讓靳修臣覺得心口隱隱發燙,甚至有一種感動的情緒,像是漲潮的海水一般洶涌而來,在他的胸腔里翻滾,酸澀但甜蜜。
一個在認真忙碌,另一個在安靜看著。
同過去那十年一樣,仿若他們沒有經歷那些痛苦的、折磨的事,仿若周煜林從來沒離開過,仿若,他們一直幸福著。
靳修臣起身下了床,怕打擾周煜林,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周煜林太專注了,完全沒察覺自己身旁已經站了個人。
直到靳修臣很輕地開口:“原來你包里,裝的是這些機器,難怪那么重。”
周煜林沒抬頭:“是。本來想拖個行李箱,又怕把機器裝在一起,會碰壞,只能用幾個包單獨裝。”
這些機器,包括但不僅限于,小型的打磨機,切割機,電焊設備還有珠寶制作的原材料等。
要是上山時沒有靳修臣,周煜林一個人絕對沒辦法一次性搬走。
靳修臣在他對面坐下:“有我幫得上忙的嗎。”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懂,別碰壞了東西。”
靳修臣很自然地笑:“小瞧我了。”
他指著桌面上一個玉雕零件:“這個,是要打磨,然后拋光了吧。”
周煜林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幾分意外:“你怎么知道?學過?”
靳修臣點頭:“我想知道這一行有什么魅力,就了解了下。”
因為周煜林在這個行業,他想了解周煜林的所有事。
靳修臣的學習能力很強,強到周煜林都自愧不如。
唯一的缺陷,就是動手能力很差,差到周煜林都覺得這個人無藥可救。
周煜林猶豫:“算了。這是我的參賽作品,你別弄壞了。”
目光掃到旁邊的一塊邊角,順手拿起扔給靳修臣:“你要想玩兒,這個給你。”
靳修臣受寵若驚,眼神看看那塊玉,又看看周煜林,像得了什么寶貝似的。
這是林林給他的。
林林允許他,并邀請了他一起。
靳修臣神情變得溫柔,怕打擾周煜林,不再說話,開始埋頭擺弄那塊玉。
兩人就這么安靜地待著,氣氛很好
直到快中午時,周煜林忽然抬起頭,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笑。
差不多胚胎已經完成了。
這趟寺廟真沒白來,收獲很多,以后設計,想要用到宗教元素,他也能得心應手了。
周煜林拿起手機,對著工作臺拍了張照,然后發了朋友圈。
他每次有了新的設計作品,都習慣發朋友圈,記錄一下,他的朋友圈基本就是一個私人的設計展品柜。
這時靳修臣差不多也弄好了,他把手里的東西給周煜林看,:“我做的也還好吧。”
周煜林瞥了眼:“可以。你不是專業人士,能做到這個程度,很不錯了。”
不是安慰,也不說客套的表面話,而是真的不錯。周煜林從來不會撒謊。
靳修臣勾了勾嘴角,把自己的作品用布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又拿去打磨。
周煜林正想說到點了,該去吃中午飯了,手機響了下。
隨意看了眼,然后頓住了。
竟然是好幾年都沒聯系,只有新年會給他群發兩句祝福語的陸序。
周煜林點開聊天框。
陸序:你還是跟他和好了嗎
周煜林:??沒有,你從哪兒知道的
陸序:你朋友圈的照片,他露了半只手
而靳修臣的右手上,有一道疤,是很多年前跟人打架時留下的,陸序跟了靳修臣那么多年,他絕不會認錯。
周煜林怔了下,切出去點開朋友圈,放大了照片看。
果然。
周煜林否認:沒有
陸序:那你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周煜林:普通朋友
周煜林:放心,我不會吃回頭草,也絕對不會往回看
陸序安靜了很久,才說:你太天真了,只要你看到他,就一定會想起過去的事,目光不受控制地回看
陸序:因為他這個人,就代表著你的過去
周煜林不說話了,捧著手機就那樣看著屏幕上的字。
陸序:我不是要評價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做選擇
周煜林緩緩打字:我確認,我想得很清楚
他做下的每個決定,多年后從宏觀去看,也許不是最好的,甚至是錯誤的。
但一定,是當下的他,深思熟慮后,所能做出的最佳選擇。
每個人在面臨艱難抉擇的事情時,都不可能做到完美。
只能在權衡利弊后,走向那個讓自己問心無愧,當下來說是最好的解答的那條路。
周煜林能確認,目前為止他做的選擇,都是讓他最舒服的,把他往好的方向帶的。
這樣就足夠了。
他又不是要做圣人,那么完美干什么。
陸序:我太知道過去你們有多幸福了,也知道你有多努力才走到今天
陸序:所以我不希望你是因為過去的美好,對這個人心軟,然后跟他和好
周煜林很堅定:不會,我不會回頭看過去,不會被過去左右
陸序:嗯。希望你幸福
周煜林:希望你也幸福
放下手機,周煜林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今天天氣不錯,雪小了些,甚至能看到太陽,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靳修臣見他發呆,溫柔道:“怎么了?是不是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他收拾著桌面上的東西。
周煜林就安靜地看著。
這時,敲門聲響起,隨后小和尚風風火火地推開門,抱進來一只小狗。
他嗓音都是興奮的:“大叔!大叔看!我今天去山下,在鎮子口撿到一只小狗!”
小和尚把小狗拎起來,給靳修臣和周煜林看。
那是只差不多兩三個月的小奶狗,毛色是黑白間雜,正宗的農村小土狗。
周煜林注視著小狗,目光失神。
靳修臣有意無意看了眼他的反應,語氣也不自覺變得柔和:“像嗎林林?是不是很像。”
周煜林伸手去摸小狗的腦袋,動作那樣溫柔。
靳修臣淺笑:“跟我送給你的伴伴,長得那么像……”
周煜林嗯了聲:“因為都是小土狗。”
農村的小土狗,都長得大差不差的,有好些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靳修臣也伸手,去捏了捏小狗的爪子:“還記得當年嗎,我把伴伴送給你時,它差不多也就這么大。只是性格要比這只狗活潑些。”
“那時我們才十幾歲,你父母剛去世不久,你整個人都好消沉,我不想你不開心,卻沒有辦法,剛好又撿到了伴伴,覺得也許它能讓你開心,就抱過去給你……”
周煜林垂著眼沒有說話,但臉色不太好看。
從靳修臣提起過去那一刻起,一些不好的記憶被卷了上來,不得不承認,陸序說的有道理,但陸序還是不夠了解他。
過去美好的回憶,周煜林已經能做到坦然回顧,他覺得那是他的人生財富,給過他很多力量,支撐著他度過了很多難關,好的東西,沒必要舍棄。
但周煜林有情感潔癖,他的毛病在于,總是揪著壞的點放不掉。
像是一張染了幾個墨點的白紙,不管紙的其他地方再白,再好,他卻始終對那幾個黑色的小點,耿耿于懷。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能對靳修臣那么狠心的原因,他在較勁兒。雖然不知道在跟什么較勁兒。
到如今,本來經歷了那么多,周煜林已經能平靜面對了,他釋懷了靳修臣對自己的傷害。
但突然牽涉到伴伴,又成功地刺痛到了周煜林的神經。
伴伴就像是他的孩子,他可以受到傷害,但伴伴絕不能受到傷害。一牽扯到伴伴,周煜林的憤怒值和怨恨值,在瞬間就翻了倍。
靳修臣沒察覺他情緒的轉變,繼續說:“當時你看到伴伴,還不怎么喜歡,不想要,我就把它強塞給你,你把它帶回去后,又不忍心不管,只能養著它,養著養著,就出了感情……”
周煜林打斷:“別說了。”
靳修臣忙打住話,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好。我不說了。”
過了幾秒,靳修臣又忍不住輕聲說:“但我還是想問一問,伴伴是……在你出國前,走的嗎。”
周煜林手微微攥緊:“嗯。”
就在他跟靳修臣徹底決裂后的當晚,在他出國的前一天。
他親手把伴伴送去火化,然后把骨灰帶走了。
靳修臣表情也有幾分難過:“它走的時候,有受苦嗎。”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他想起了伴伴走前的那段時間,一直期盼地望著靳修臣回家,想要得到靳修臣的一點憐愛。
又想起了伴伴去世前,不肯閉眼,望著半空直哼,直到周煜林理解它的意思,翻出靳修臣的照片給它看,它才肯安詳地離去。
一股夾雜著悲傷的憤怒,不可遏制地沖上天靈感。他替伴伴不值。
周煜林猛地站起身,冷冷地看著靳修臣:“你現在才關心伴伴,有什么意義,它早就不在了。”
“如果你還想做朋友,不要再跟我提過去的事。我沒那么大度。”
他確實可以做到平和地對待靳修臣,和諧相處,甚至愿意對靳修臣好點,但所有的前提是,這個人不要揭他的傷疤。
否則他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周煜林摔門離開。
靳修臣愣在原地,手還僵硬地舉著,握著小狗的爪子。
小和尚剛才看狀態不對,都不敢說話,等周煜林走了,才敢小聲說:“大叔,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靳修臣搖搖頭,對他扯起一個勉強的笑:“不關你的事。”
小和尚:“他是不是生你氣了?他為什么生氣啊?”
靳修臣眼神凝固在半空:“因為,我不好。我以前很不好……”
他知道周煜林大概是因為什么生氣。
在跟周煜林離婚前的那段時間,他對伴伴也不怎么好。
因為躁郁癥的折磨,靳修臣變得情緒極度敏感,和反復無常,一丁點小事,就能點炸他的神經。
伴伴總喜歡往他身上撲,并且樂此不疲,一遍又一遍的。
這種重復又惹人煩躁的舉動,對躁郁癥的人來說,是致命的,所以靳修臣克制不住地,對伴伴兇了一些。
其實那時,靳修臣潛意識在規訓自己。
因為害怕周煜林厭惡,所以他病癥發作時,做得最過的事,也只是砸東西,對伴伴最過的,就是在它撲過來時,用腳把它輕輕刨開。
但在周煜林眼里,靳修臣變成了一個冷漠至極的人,不僅不再陪伴他們的小狗,而且明明曾經那么喜愛,如今卻露出那么厭惡又兇惡的表情。
那時周煜林以為,靳修臣因為厭惡了他,連帶厭惡了伴伴。
靳修臣一只手撐著額頭:“我那時控制不住自己……算了。我就是個混蛋。”
小和尚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起碼你現在很好。”
靳修臣笑得難看:“但現在,他已經不要我了。”
—
后來的一整天,周煜林都沒理過靳修臣。
兩人都在屋里,靳修臣只敢巴巴地坐在遠一點的地方,看著周煜林忙碌。
周煜林察覺到他的目光,索性把桌子調換了一個方向,背對著靳修臣。
屋里很安靜,只有周煜林打磨玉石的聲音
靳修臣默默地陪著他,心里卻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神經也一直緊繃著。
他害怕周煜林反悔,萬一周煜林不再愿意跟他做朋友,不再允許他靠近呢。
這個想法,讓靳修臣忐忑不安。
在他發呆時,林敬忽然發來消息。
林敬:你兒子又來要親子鑒定的報告了,怎么辦
每天都來等,他私自扣下好幾天了。
靳修臣毫不猶豫地打字:別給他,找個理由把他打發了
就目前他跟周煜林這個狀態來說,如果周木木拿著親子鑒定的報告,找上周煜林,只會適得其反。
像是強行拉進度條,加快節奏一樣,讓他跟周煜林的關系更加緊張。
而且,周煜林大概率是不會信的,四年前他就提過孩子親子鑒定的事兒,那時周煜林不僅沒信,甚至認為他會收買醫院。
如今,估計周煜林也會認為他故技重施,想用孩子綁定自己罷了。
好不容易關系緩和了點,靳修臣不想有任何不穩定的因素,來影響他們之間。
林敬:唉,好吧
憑啥要把這種事兒推給他一個外人做啊。
林敬收起手機,看向周木木。
周木木也正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林叔叔,你在跟誰聊天。”
林敬卡頓了下:“啊,我回個領導的消息。”
他揉了下周木木的頭:“你是要親子鑒定的結果是吧,我問我同事了,他說你拿來的那兩根頭發,上面沒有毛囊,無法出鑒定結果。”
周木木抿起唇,似乎在消化他的話,好一會兒才抬起小腦袋問:“那怎么樣,才能讓頭發上有毛囊。”
林敬咳了聲,放了個煙霧彈:“我也不知道,我學的是婦產科和心理科,遺傳學的事兒我不懂。”
周木木眨巴眼,平靜道:“林叔叔,你好像不太厲害的樣子。”
林敬風評被害。
林敬:“……術業有專攻嘛。”
周木木忽然拿出手機,一本正經:“我不清楚的事,就會上網去查,林叔叔你也應該養成這個好習慣。”
見他點出百度的界面,林敬心頭一跳,忙捂住他手機:“其實林叔叔也懂一點。你聽林叔叔跟你說。”
“是這樣的,下次你最好拔下對方的頭發,當天就送過來。上次你拿來的頭發,可能是因為隔的時間太久了。”
為了不讓周木木上網查到真相,林敬開始胡說八道。
但又總覺得,這樣治標不治本,萬一下次周木木再拿著周煜林的頭發過來,他又要怎么說呢?
一個辦法不可能用兩次吧,這小孩兒挺聰明的,不好騙。
而且靳修臣的麻煩事兒,憑什么要他在這里打游擊戰。
那誰,盡把活兒扔給他,他也很難做的好咩。
周木木若有所思:“林叔叔。真的嗎,我怎么覺得,你好像不想讓我拿到親子鑒定的結果。”
林敬堅強又心累地笑著:“真的啊。我為什么不想讓你看到?別想多了,你一個小孩兒懂什么。”
林敬心里:(╯‵□′)╯︵┻━┻
就靳修臣那個癲公,基因竟然這么好,生出的孩子這么聰明。
一定是隨了周煜林。
周木木直視他,眼神定定的:“那我下次,拿著頭發來,一定能看到親子鑒定的結果,對嗎。”
林敬只能扶著額頭說:“對。”
去他的,不干了。
林敬決定,把靳修臣的麻煩事兒,踢還給靳修臣。
于是他蹲下身,雙手抓著周木木單薄的肩膀:“你是不是想拿著親子鑒定的報告,去找爸爸啊?”
周木木乖巧點頭:“是。”
“他看了后就會知道,我是他的孩子,然后他就會愛我。”
那樣,爸爸就會給他一個家,帶他去游樂園玩兒,給他講睡前故事。
林敬鼻子一酸,捏捏他的肩膀:“好孩子。但其實親子鑒定,他不一定會信。”
周木木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疑惑:“為什么。”
林敬心說,當然是你爹當年用過這招,人家不吃:“一張紙的事兒,很有可能是假的,偽造的,對不對?”
周木木愣了下,又露出思考的表情:“那我該怎么辦,林叔叔你教教我。”
林敬邪惡地笑了兩下,湊近他耳朵:“你過來,林叔叔跟你說,你記好了啊,這個絕對能證明你是你爸爸的兒子,他想賴都賴不掉。”
周木木側著身子,把耳朵湊過去,隨后眼睛緩緩睜大了。
他走的時候很高興,還朝林敬揮手:“謝謝林叔叔!”
林敬笑瞇瞇的目送他離開。
這麻煩事兒,就讓靳修臣他們一家,自己折騰去吧。
他是醫生,又不是私人保姆,干什么非要摻和進去。
而且當年,周煜林竟然懷疑他說的話?他一個醫生,也有職業素養和道德的好嗎。
懷疑他跟侮辱他有什么區別。
這回,他非得讓周煜林認下這個兒子,清楚當年是錯怪了他。
—
靳修臣躺在床上,望著黑暗中的那個影子。
自從白天他們因為伴伴的事兒,鬧得不愉快后,周煜林就再也沒理過他。
好像有一座大山,壓在神經上,濃重的不安在折磨著靳修臣。
只有這樣看著周煜林,確認周煜林還在他身邊,他才能喘口氣,稍微好過點。
看見周煜林翻了個身,估計他還沒睡,靳修臣試探地輕喊:“林林?睡著了嗎?”
周煜林冷淡的嗓音在屋里響起:“別吵。”
還愿意回他的話。
靳修臣如釋重負般:“你還在生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不值當。”
安靜了會兒,周煜林:“沒有。”
靳修臣還要說什么,周煜林打斷他:“別說了。睡覺。”
靳修臣柔聲:“好,晚安。”
他一顆心終于落下了。
但第二天,起床后
靳修臣看見空蕩蕩的房間,整個人宛如晴天霹靂。
周煜林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故意沒告訴他。
【作者有話說】
大長章QVQ補上請假的
80 第 80 章
◎還是朋友◎
周煜林自己叫了車, 獨自下山回家,那些機器他一個人搬不走,是求助的寺里的和尚, 讓他們幫忙送一程下山的。
到了半路時, 收到了靳修臣的消息。
但因為車程太長,手機差不多沒電了, 周煜林只看了一眼,就自動關機了。
靳修臣:我們還是朋友嗎
靳修臣: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周煜林視線拋向車窗外, 漫無目的地看著被白雪鋪滿的世界。
他承認, 在寺廟的這段時間, 他對靳修臣心軟了。
沒有人在看見那滿滿一樹的許愿瓶后,能夠不動容。
那是一個人四年時間, 被剖開的,厚重又誠摯的真心。
人被正面又美好的事物打動,不很正常嗎?他的心又不是鋼鐵做的。
周煜林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他不會在這一點上苛責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防線在后退,但他允許了。
因為這無傷大雅,他并不會因為心軟,就動搖自己的原則和一貫堅定的事。
于是周煜林在能夠把控的范圍內,給了靳修臣靠近的權利。
就好像放任一條不會咬人的狗, 允許它在自己家的屋檐下休息一樣。
但同時, 這條狗最大限度的活動區域,也僅僅是屋檐,如果它試圖通過翻窗或者破門的方式進屋, 那周煜林作為房子的主人, 就會奮起反抗。
昨天周煜林之所以生氣, 一部分是由于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情緒上頭了。
另一部分,是因為靳修臣提起過去,給了周煜林一種私人領地被入侵的感覺。
靳修臣超出了周煜林允許他,靠近的那個范圍界限。
他們可以一起聊天,一起打造珠寶首飾,甚至可以一起吃飯,住一間房。
都沒問題。
因為這只是表層的,跟誰做這些事,周煜林都不會少塊肉,也不會有什么情緒波動。
但靳修臣提起過去,是妄圖侵入周煜林的心,是在得寸進尺,挑戰周煜林的底線,于是周煜林產生了激烈的排斥反應。
窗外的雪大了些,周煜林眼睛有些累了,他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
先冷一段時間吧。
他暫時不怎么想看見靳修臣。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韓美美不在,周煜林把行李放好后,自己隨便煮了點東西吃。
滿滿來到這個家里,也快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它被汽車撞傷的腿差不多好了,就是還是不怎么親人,而且警惕心很重。
只要有人靠近它半米的范圍內,它就會齜牙咧嘴的,開始低嗚著聲,發出兇狠的警告。
周煜林努力安撫它,但沒什么用。
今天喂食的時候,他再一次試圖靠近滿滿,差點被咬。
還好他反應快,不然手就要遭罪了。
臨睡前,周煜林收到了一個小朋友的消息。
不吃藍莓:你睡了嗎
周煜林:還沒,十點了,小朋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該睡了
不吃藍莓:我等會兒
不吃藍莓發來一條語音,周煜林點開,稚嫩的童音響起:“你要聽冷笑話嗎,我新學的。”
周煜林:那你講吧
他總是拒絕不了小朋友,反正睡前閑著也沒事做。
不吃藍莓:“許仙給老婆白素貞,買了一頂帽子,但是白素貞戴上后就死了,你猜為什么?”
周煜林抿唇:為什么?
不吃藍莓:因為那是頂鴨舌帽
此刻周木木小朋友正在從網上,費勁兒地復制粘貼。
因為他還不會打‘鴨舌帽’三個字,語音的話,又達不到笑話的效果。
周煜林:??
不吃藍莓:壓蛇帽啊,懂了吧,嘿嘿
周煜林不禁笑了下:挺好的
不吃藍莓:你笑了嗎
周煜林誠實道:笑了
不吃藍莓:“我還有笑話,你要聽嗎。”
周煜林:講吧
不吃藍莓:“你知道,為什么蠶寶寶很有錢嗎?”
周煜林:不知道
不知藍莓:因為它結繭(節儉)
周煜林要笑不笑,鼻翼闔動兩下,好冷的笑話。
但為了不打擊小朋友,他仍然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哇,原來是這樣啊
不吃藍莓:“你開心一點了嗎。”
周煜林微怔,這才明白,原來小朋友是想逗他高興。
不禁心口軟了下:開心,你的笑話很好笑,特別有用,謝謝你
不吃藍莓:“不客氣喲。”
周木木也是看見,靳修臣一個人灰頭土臉地回來,一到家,就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整個人氣場都很低落,叫他吃飯他也不答應。
就猜到,可能是在山上,爹爹和爸爸之間發生了什么。
爸爸是不可能有錯的,那就是爹爹的錯。
周木木怕周煜林也不開心,所以吃完飯,就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小手抱著平板,到處搜索哄人開心的法子。
這些笑話,都是他在網上找來的。
不吃藍莓:“你明天有空嗎。”
周煜林:有,怎么了
不吃藍莓:“我在上回那個寵物診所附近,找到了一個貓窩,你能不能幫我一起,把那些小貓送去打疫苗?”
周煜林頓了下,剛要問這小孩兒是家里沒別的大人了嗎,就想起之前,小孩兒說自己爹爹上班忙,爸爸又不要他的事。
一時間,周煜林心里升起一抹憐愛:好
周煜林:那明天我們在寵物店門口見吧
不吃藍莓:你真好!
周煜林笑了:晚安,小寶貝
周木木愣了下,大眼睛望著屏幕上的那行字,忽閃地眨巴兩下,隨后耳朵慢慢紅了。
他緊張地對著話筒說:“你能,能語音跟我說一遍嗎。”
他想錄下來,以后每天睡前都能聽到。
周煜林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晚安,小寶貝,做個好夢。”
周木木笑了:“嗯!”
這一晚,他把平板放在床頭,聽著那句話,聽了一整夜。
直到睡熟,周煜林溫柔地叫他‘小寶貝’的嗓音,都回響在他夢里,讓他睡得很香。
—
第二天,周煜林一覺睡到了大中午。
起床喂滿滿的時候,因為整個人還是迷糊的,瞌睡沒完全醒,疏忽大意了,被滿滿咬了一口。
咬在的手腕上,傷口有些深,血珠子不斷地往外滲。
周煜林疼得嘶氣,忙用清水洗了下,又拿出酒精消毒。
本想把滿滿拉出來訓斥一頓,好好教教它,回頭看,這家伙已經躲到了墻角跟柜子的縫隙里,一副受了驚的樣子。
露出來的腿都在發抖,地毯上一小灘黃色的東西。
它自己還嚇尿了。
周煜林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
穿好衣服出了門,他準備去醫院打個狂犬疫苗。
片刻后,周煜林下車,到了醫院后排隊掛號,急匆匆地往打針的科室過去。
路過一個走廊時,前面被人堵住了,過不去。
周煜林只好站在原地,讓那群人先走。
人群中有個小姑娘,似乎情緒不太好,正在大吼大叫,尖銳的嗓音刺得周煜林皺起眉。
“我不喝,我說了我不喝不喝不喝!這個水太燙了我不喝!你聽不見嗎!”
小姑娘聲嘶力竭,邊哭邊崩潰地朝父母大吼:“你們到底要怎樣!喝個水的事,為什么非要管我!我現在喝跟等一會兒喝有區別嗎!啊!!有區別嗎!!”
“是不是要我去死了你們才滿意!那我去死啊!我這就去死!”
小姑娘渾身顫抖,說著就發瘋地在走廊上跑起來,作勢要往墻上撞。
她的父母被震驚了,完全不理解的樣子。
反應過來后,只能跟著她跑,死命地拉住她,嚴厲批評道:“你有話好好說,你突然發什么瘋,在外面丟不丟人!”
小姑娘胸膛劇烈起伏,一邊哽咽,一邊瘋狂地踢著墻根,她的頭發已經散落,整個人看起來瘋癲又讓人害怕:
“我好好說的時候你們又不聽!現在又來怪我沒好好說!為什么要一直讓我喝水!為什么!喝個水值得你們說了一次又一次嗎!””
她開始摔東西,手邊能拿到的所有,都被她砸了,包括走廊上放著的一個桶:“我怎樣你們才滿意!啊!說啊!我死了你們才滿意是不是!”
小姑娘的父親試圖將她制住,被她抬腳就踹,踹到了肚子,疼得抽氣。
場面完全亂成了一鍋粥。
很多看熱鬧的人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開始談論。
“這姑娘是不是精神方面,有點問題啊。”
“是啊,看著好嚇人。趕緊叫醫生吧。”
“她父母也真是遭罪,怎么就攤上了這么一個白眼狼。”
周煜林在旁邊看著,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理解不了。
聽那姑娘說的話,跟父母的爭端,好像是因為喝水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樣的小事,也值得發這么大的脾氣嗎,還鬧到了自殘甚至要去自殺的程度。
雖然理解不了,但周煜林敏然地察覺到,那個姑娘應該有苦衷。一家人都挺可憐的。
熱鬧看得差不多了,周煜林轉身正要離開,忽然一道緊張的聲音響起:“小心!”
他下意識回頭,就看見一個保溫杯,朝著自己的腦袋飛了過來。
這個距離已經來不及躲避。
周煜林只能本能地閉上眼。
但臆想中的疼痛沒有落下,耳邊男人很輕的悶哼,羽毛般撓了下他耳朵,鼻尖能聞到一股讓人安心的氣味。
周煜林緩緩睜開眼,第一眼觸及的,是靳修臣緊皺的眉頭,隨后是男人朝他露出的,一個安撫的笑。
周煜林怔了下,睫毛微顫:“你沒事吧。”
靳修臣搖搖頭,拉著他的胳膊,帶他逃離了這個混亂的現場。
兩人在一個安靜的走廊上坐下。
靳修臣視線掃視周煜林,檢查著他:“沒受傷吧?”
周煜林搖搖頭。
靳修臣神色松緩了些:“以后瞧見那種,情緒極端爆發的人,不要過去看熱鬧,很危險,盡量遠離他們。”
周煜林想起剛才的小姑娘:“她怎么了,像抑郁癥,又不像。”
曾經在父母去世后,周煜林也中度抑郁過,所以他了解抑郁癥。
雖然有的人情緒上是會敏感偏激些,但不至于像那樣發瘋似的,帶有暴烈的攻擊性。
靳修臣:“不是抑郁癥。是躁郁癥。”
那三個字輕飄飄地落進耳朵里,周煜林微頓,手指蜷縮了下。
他忽然就想起,四年前林敬說的,靳修臣也一直有躁郁癥。
四周安靜了下來,兩人間陷入沉默。
路過的病人從他們面前走過,步履緩慢。
周煜林盯著地面的縫隙,很久才復雜地說:“那個病,原來那么可怕嗎。”
靳修臣平和道:“每個人情況不同。具體看人。”
周煜林想起剛才那個小姑娘發瘋的樣子,又想起五六年前,靳修臣脾氣暴躁時的樣子。
雖然當初靳修臣不至于那么恐怖,但砸東西是真的,有時候說話說著說著就發瘋也是真的。
周煜林垂下了眼:“比如呢。”
靳修臣耐心地同他解釋著:“比如,有的人躁郁癥,只是情緒起伏很大,不會做出過激的舉動。他們開心時特別開心,甚至是興奮,難過時又會因為一件小事,陷入極度悲傷,淚流不止。”
“這種人,一般是性格溫和,本身就不具備攻擊性,所以哪怕病癥發作,也只是放大了情緒反應。不會做出傷害別人,或者傷害自己的事。”
周煜林安靜地聽著。
靳修臣繼續說:“又比如,有的人,天生性格就具備攻擊性,就像剛才那個女孩子,所以病癥發作時,會放大他們的每一個負面念頭,和攻擊性的念頭。讓他們做出過激的行為舉動……”
正常人如果被頻繁提醒喝水,最多也只是覺得煩,但這種煩,很容易控制。
因為正常人有自控力,他能壓制自己的情緒,和因為煩躁產生的一些負面念頭,比如摔杯子。
但躁郁癥患者,他感受到的煩,是被放大了無數倍的。
這個煩,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滾雪球,會直接把他壓死。
那些因為煩躁產生的負面念頭,也根本控制不住,于是就會像剛才那個小姑娘一樣,顯露出攻擊性,這時管你是他的父母親人,還是愛人,患者是根本控制不住的,會完全被情緒吞噬。
更可悲的是,身邊的親人朋友們,沒有人能理解他們。
大家只會覺得,他們像個神經病,瘋子,認為他們腦子不正常。
聽完后,周煜林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了過往的很多事,不同的是,他以往想起那些事,只有壞的,激烈的場面,只有靳修臣兇惡厭惡的神情,過分的舉止。
這次,卻多了很多細節。
比如靳修臣哪怕再生氣,跟他吵架,也只是捶墻,把手指關節都捶到破皮流血,瘋狂傷害自己,但從沒傷害過他。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周煜林在公司被誣陷成內鬼,回家又跟靳修臣吵架,他動手打了靳修臣。
那時靳修臣氣瘋了,兩人扭打間,也只是制住周煜林,不讓他更激烈地動作。
后來灶臺上鍋子炸了,廚房起火了,周煜林因為父母的事兒,對大火有心理創傷,恐懼到臉色慘白,動彈不得。
靳修臣正是情緒上頭的時候,但看見周煜林渾身顫抖,第一反應是,把圍巾搭在他的眼睛上,安撫他,不讓他看,然后自己壓下情緒,去廚房處理。
周煜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想起這些,不明白這些被忽視的細節,為什么突然在此刻,變得清晰。
大概是他的大腦,在下意識為他找到一些,哪怕靳修臣在極端的病態下,仍然在克制著自己,堅持愛他的一些證據。
如果是在以前,周煜林會覺得自己有病,戀愛腦,強行為靳修臣解釋。
但在剛才看了躁郁癥患者發作時的樣子,在了解了躁郁癥后,周煜林不得不承認
當年靳修臣,就算在極端的發病狀態下,仍然在本能地愛著他。
只是這個人,惡劣的本性難改,在病癥的催化下,導致他的愛,好中夾雜著一些壞,就像是包著玻璃渣的糖。
周煜林:“你當年,是因為這個病,才對我那么壞的嗎?”
靳修臣垂眼,雙手微微握緊:“林林,我不想把我的錯,推到病上面。錯了就是錯了,我認。是我心理太陰暗了,本性太惡劣……”
周煜林看向他:“如果你用躁郁癥,給自己的惡劣洗白,那樣我才會看不起你。那樣的話,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因為他覺得膈應。
這個病癥,只能起到催化作用,如果本身心里不存在惡意,怎么能被催化放大,然后到了傷人的地步。
說明靳修臣的心里,一直揣著一把對準周煜林的刀,也許是因為二十多年,他都以為自己愛而不得,再加上背負著那么沉重的東西,所以生了怨或者恨。
只是在他好的時候,能控制住自己封存好這份負面情感,不舍得讓周煜林受傷。但他病了,這個病,催化了他的惡念,他最終把這把刀,刺向了周煜林。
如果靳修臣連承認這一點的擔當都沒有,只顧著為自己開脫,那周煜林才覺得這人真是死不悔改。
靳修臣心臟被狠狠地攥了下,彌漫起一股恐慌:“我不會。”
周煜林聲音柔和了些:“嗯。你沒有。所以恭喜你。”
靳修臣眸色亮了幾分:“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周煜林很輕地嗯了聲。
靳修臣難忍眼底的笑意,但很快,又想起昨天兩人因為伴伴的產生爭吵,他嗓音低沉下去:
“還有伴伴,我也對不起它。不管是因為什么,我不該對它那么冷漠。林林,你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他說完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周煜林:“我現在都改好了。真的改好了,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跟你有關的一切,我保證……”
周煜林沒回應他。
他就說,一個人怎么可能,前后的喜好都變化那么大,曾經那么寶貝的小狗,后來冷漠到被伴伴撲幾下褲腳,就能暴躁地發脾氣。
看了剛才那個小姑娘的樣子后,周煜林有些理解了。
很久后,周煜林才問:“你那時,辛苦嗎。”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有點復雜,難寫,理了很久,所以來晚了ORZ,滑跪道歉
關于躁郁癥,作者的了解,皆是來自于網絡哈,勿深究,滑跪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