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
◎你爹爹是誰,說實話◎
靳修臣直勾勾地看著周煜林, 心跳有些劇烈,整個人像是被拋上云端一般:“林林是在關心我嗎。”
周煜林眉頭動了下:“不是。只是忽然覺得,我好像不夠了解你。”
過去靳修臣好的樣子, 和壞的樣子, 重疊在一起,竟讓周煜林不能確定, 哪個才是他。
那個曾經一直守護他的人,會為了保護他打架,為了讓他日子好過點, 去工地上做苦力, 看見他皺眉就緊張得不行, 稍微鬧一點矛盾就主動認錯,見不得他受一丁點委屈的人。
跟那個曾經對他施加冷暴力, 逼迫他低頭,故意刺痛他,脾氣暴躁又惡劣, 自私自利的人……
這兩者過于割裂了。
周煜林:“我現在,有些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你。”
靳修臣專注地看著周煜林:“當年我在你面前,對別人的好和溫柔,都是裝的,但對你的好, 對你的溫柔, 沒有一點假。”
“愛你的我,就是最真實的我。這一點我能保證,林林你信我嗎?”
他的目光很認真, 滿是懇求, 像是墜入崖底的人, 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繩子。
這些其實周煜林心里能感受到,他并不是一個遲鈍的人:“好了。不說了,現在再來說這些沒有意義。”
靳修臣愣了下,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好。你不愿意聊這個,就不聊了。”
周煜林垂下眼,腦子里不斷地想起,那個小姑娘躁郁癥發作的樣子。
到頭來,當年那段痛苦的日子,也不只是他一個人在痛苦,原來大家都不好過。
一個念頭在周煜林腦子里閃過——如果他當時知道靳修臣的病,那一切會有所改變嗎。
但回想起過去,哪怕他不知道靳修臣病了,他仍然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給靳修臣的愛,一直都是充足的,最好的,他已經拼命了。
所以他知不知道,其實沒什么差別。
因為他當時已經榨干了自己,再也給不出更多、更好的東西了,他付出的已經是他的全部了。
而且即便他知道一切,又能改變什么呢?
他難道能忍受對方的愛里,摻雜著惡意嗎?不管那些惡意是因為病還是什么,真的能接受一直所愛的人,把刀口對準自己嗎。
他難道能忍受自己被不斷地傷害嗎。每個人的心都是肉做的,被傷得痛了,自然會失望,逐漸絕望,最終選擇離開。
他那時又能接受,自己的愛人,其實那么惡臭、丑陋又不堪嗎。
都不能,所以這道題,無解。
他們走到如今,是必然。
也許是注定,他們只能陪著對方走一程路,而無法相伴一生吧。
還好現在,各自都有所成長,靳修臣也已經改變。
周煜林把那些復雜的思緒甩開,不再去想。
安靜片刻,他聽見靳修臣說:“你來醫院,是胃又不好了嗎?我之前找了很多養胃的食譜,等下我發給你,回去你照著食譜調養一段時間,會好一些的。”
周煜林搖頭,把袖子撩起給他看:“前段時間撿了一條小狗,今天被咬了一口,來打針。”
看到那個帶著血,深入肉的牙印時,靳修臣眼底戾氣涌動一瞬,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他伸手,輕輕碰了下周煜林的傷口,眼里是綿軟細密的心疼:“是不是很疼。你最怕疼了。”
周煜林:“還好。”
靳修臣:“傷人的狗兇性太大,你性子又溫和,肯定舍不得下手調教它。那條狗,把它處理了吧。”
好歹也是一條生命,周煜林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靳修臣立馬說:“我不那個意思,沒有想傷害它。我是想說,你把它送到我那里,我請專門的人調教它。”
“如果你想養狗,我可以再挑一條性格溫柔的,給你送過去。”
這話讓周煜林的臉色松緩了點,他把袖子扯下來,遮住傷口:“沒事。它以前是流浪狗,剛到家戒備心還很重,等過段時間就好了。”
靳修臣欲言又止:“好。那我陪你去打針。”
周煜林沒有拒絕。
于是靳修臣跟著他一起站起身,但剛動彈,就被疼得到抽一口冷氣,怕被周煜林發現,他強忍著沒露出聲色。
周煜林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想起剛才那個差點砸到他頭上的杯子,意識到什么,微微蹙眉:“怎么了?是不是剛才傷到哪里了?”
靳修臣眷戀地看著他,想要把周煜林關心他的神色,深刻地印在腦子里:“我沒事。你打針要緊。”
周煜林很堅持:“你不要讓我背負愧疚感,起碼現在我知道了,還能付個醫藥費。”
醫院的走廊很安靜,靳修臣四處掃視一圈,沒有人過來,這才解開衣服的扣子。
襯衫被撥開,肩膀的位置,有一處淤青,已經青紫了,而且好大一塊,看著就嚇人。
畢竟一個裝滿水的保溫杯,還是挺有分量的,從那么遠的距離拋過來,被砸到還是挺嚴重。
周煜林緊抿著唇,伸手試圖去碰那個傷口:“疼嗎。等會兒去拿點藥吧。”
話音剛落,一只手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懸空在傷口上的手,強行按了下去。
周煜林仿若一腳踩空,心臟重重跌落了一瞬,音調都不自覺拔高了:“你瘋了,不疼嗎。”
靳修臣疼得額頭冒冷汗,臉都白了,卻笑著看他:“不疼。”
有這一刻,他死了都值了。
過去四年,他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周煜林會關心他。哪怕這個關心,僅僅是出于人道主義。
手下的肌膚是舒服的溫熱,體溫正常,但周煜林卻覺得,掌心燙得厲害,連帶他指尖都有些發麻。
他不自在地別過臉,強行把手抽了回來:“去拿藥。我會付錢。”
本以為靳修臣會像以前那樣,撒撒嬌說疼,對他耍無賴,利用他的關心得寸進尺。
那樣的話,周煜林就會借勢冷臉,警告這個人保持分寸,注意界限。
但靳修臣只是說了句好,然后松開他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工整,一副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于是周煜林那些警告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看著靳修臣,看了很久,又想起這段時間相處時的很多細節:“你變了。”
變得學會隱藏自己的傷口,隱藏自己的疼痛,變得為對方著想,不再自私自利,學會了不讓別人為難,體諒別人的情感。
靳修臣溫柔淺笑:“林林,人總要變的。你也變了不是嗎。”
這一瞬,周煜林忽然有些感慨,是啊,他們都變了:“走吧。”
離開醫院時,靳修臣提出開車送他,周煜林拒絕了。
這個點,剛好是他跟小朋友約定的時間,地方又不遠,用不著坐車,步行過去就行。
兩人分開還沒多久,周煜林就受到了靳修臣的微信消息。
是兩份文檔,點開看,一份是訓狗的一些守則。
一份是養胃、對身體好的食譜,密密麻麻的,周煜林足足翻了幾十頁才翻到頭。
而且上面,每一頁,都有寫著批語的紅色小字,詳細地解說這份菜的功效,甚至按照周煜林的口味,標準出了最多能加多少辣椒。
通過說話的語氣,周煜林一眼看出這是靳修臣自己寫的批語。
這么龐大的數量,可以推斷出,這份食譜,靳修臣怕是早就準備好的。
估計是以前怕他不收,一直沒找到送出去的合適時機,直到今天。
周煜林打字:謝謝
靳修臣:你會用嗎
周煜林:有空試試吧。平時我不太喜歡做這么復雜的菜
靳修臣:你愿意用它就好
周煜林正要回復什么,忽然看見不遠處,開來一輛豪車。
本來這不是什么值得他留意的事,但他看到張凱從車里下來了。
周煜林想起,回來這么久了,他還沒找張凱敘過舊,就收起手機,想要過去。
結果下一刻,他瞧見張凱打開了副駕駛座,然后一個熟悉的小孩兒從車里下來。
周煜林怔住了,站在原地反應了幾秒。
過往的很多細節,在他腦子里展開。
比如第一次見面,這孩子就對他自來熟。以及周木木跟他說過的,爹爹工作忙,爸爸不要他。
還有上次他去寺廟,也是這小孩兒提示的,然后他就那么巧合的,在那里遇見了靳修臣
……
周煜林攥緊了手機,臉色一點點難看下去。
直到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周木木仰著小臉喊他:“你沒有等很久吧。”
周煜林回神,目光深深地看著他,像是要穿透他看清什么。
這種眼神,讓周木木有些惴惴不安,嗓音都變得猶豫:“怎么了。你見到我,不開心嗎。”
周煜林仍然看著他。
周木木有些慌亂,大眼睛忽眨忽眨的:“你說句話好不好。”
很久后,周煜林才輕吸一口氣,他蹲下身,讓自己跟周木木同樣高,這才問:“你告訴我,你爹爹是誰,爸爸又是誰。”
周木木愣了下,眼神開始閃爍,小手揪著衣角。
周煜林嚴肅一些:“說實話,不然你爸爸永遠不會喜歡你。”
這話對一個小孩兒來說還是太重了,周木木頓時眼里就有了淚光:“我、我,我爹爹,是靳修臣。我爸爸,是……是你,周煜林。”
周煜林閉了閉眼,緩緩站起身。
他轉身要走,大腿卻被周木木一把抱住。
周煜林看向他,對上那雙氤氳著淚的水眸,卻怎么都做不到嚴厲。
只能無奈地輕嘆一聲:“松開。讓你張凱叔叔送你回去,一個小孩兒放學就要回家,外面很危險。”
周木木抱得更緊了:“不松。你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因為我是爹爹的孩子,就嫌棄我好不好?我給你帶了糖,還有我最喜歡的零食,你不想嘗一嘗嗎。”
他的眼淚已經在打轉了,周煜林心里揪疼一下。
其實他在意的,不是周木木是誰的孩子,現在他跟靳修臣的關系已經緩和,就算周木木是靳修臣的孩子,他也能做到像以前那樣相處。
周煜林在意的,是這個孩子,總是抱著目的來接近的他。
而很顯然,這么小的孩子,懂得并不多,那就只能是大人教的。
他還是高看靳修臣了,都過去四年了,還在妄圖利用孩子來綁定他。
死性不改。
此刻周煜林有種被欺騙的感覺,他盡量告訴自己,孩子是無辜的,才讓自己平靜一些。
周煜林:“回家吧。今天就先這樣。我有事要忙。”
他并不想弄哭周木木,所以找了個借口。
但周木木那么聰明,怎么會看不透,他不愿意讓周煜林為難。
于是他沒有問周煜林是不是真的有事要忙,沒有問周煜林為什么,只是把眼淚憋回去,紅著眼眶說:
“那以后,你還會見我嗎,還會叫我小寶貝嗎。”
周煜林咬了咬牙,柔聲說:“會。今天就先回家吧。”
小孩兒忘性大,等過一陣,說不定就忘了。
周木木終于松手:“好。”
他朝著自家的車走過去,一步三回頭。
周煜林站在原地,朝他揮著手。
上車后,周木木終于忍不住,有些難過地抱緊自己。
過了會兒后,他把小書包打開,一樣一樣把里面的零食拿出來,然后拍照發給了周煜林。
不吃藍莓:“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零食,這次沒讓你吃上,你自己回家時買來嘗嘗吧。都很好吃的。”
周煜林:嗯,謝謝
雖然周煜林的回復,跟以往似乎沒什么不同,也許是心理作用,周木木就是覺得,爸爸對他冷淡了很多。
回家后,靳修臣叫住他:“要吃飯了,去洗手準備。”
今天靳修臣心情很不錯,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但周木木卻滿臉怨氣,抱著小書包站在客廳里看著他。
靳修臣:“怎么了?誰惹你了。”
周木木:“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要學會獨立,一個人也要好好生活。”
靳修臣:“??你什么意思?說清楚。”
周木木只是搖搖頭,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后,他拿出手機,給林敬發消息:“林叔叔,你上次讓我找的東西,我沒找到。”
“我把爹爹的書房,還有家里到處都翻遍了,也沒找到。”
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林敬秒回:啊,你去他的枕頭里找,他重要的東西,都愛放那兒
畢竟林敬是靳修臣的心理醫生,病人有什么秘密,他都套得差不多了。
周木木翻身就下了床,要進行搜索行動。
林敬想起什么,囑咐他一句:對了,找到后,直接交給周煜林就好
林敬:小孩子不要打開看,少兒不宜
畢竟太過暴力血腥了,有些超出小朋友的接受范圍,他怕周木木看了,會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那他不是造孽了嗎。
周木木:“爸爸看了那個,就能確認我是他的寶貝,就會愛我對嗎。”
他就能搬去跟爸爸一起住,永遠在一起嗎。
林敬:對,他想賴都賴不掉
這絕對是能證明,周木木就是靳修臣生下的孩子的鐵證。
哦,如果周煜林信了靳修臣能生孩子,但不信這個孩子是他的,那林敬也沒辦法了。
這就要考驗,周煜林對靳修臣,有沒有基本的信任了。
反正四年前,周煜林是死活不信的。犟種一個。
周木木出了房間,偷咪咪地打量一圈,靳修臣正在廚房忙活。
于是他飛快地溜進了靳修臣的臥室,按照林敬說的,在枕頭的套子里,找到了一個銀色的U盤。
又麻溜地回了自己房間,拍照給林敬確認。
萬一拿錯就不好了。
林敬:對,就是這個。小孩子不準打開看啊
周木木:好,謝謝林叔叔
林敬:不客氣~
周木木切出跟林敬的聊天界面,點開同周煜林的對話框。
不吃藍莓:“你明天有空嗎,我想見你,想給你看個東西。”
周煜林沒回,周木木有些失落。
晚飯過后,他又抱著手機等消息。
但直到臨睡前,周煜林的回復才過來。
周煜林:抱歉,有些忙
周木木以為他是推脫:“就一小會兒好嗎。”
周煜林:后面幾天我都不會出門,因為要參加一個比賽,我的參賽作品還沒完成
周煜林:我需要專心去打磨作品,不能分心,所以不是故意不見你,明白了嗎
周木木失落一瞬,但同時也稍微高興了點:“我明白了,那你什么時候有空啊。”
周煜林看他那么執著,嘆了聲:“這樣吧,等我比賽的事完了后,我們照樣約在那家寵物診所的門口見面。可以嗎?”
周木木的心情又好了點,他安靜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你是因為我是靳修臣的孩子,才對我冷淡的嗎。”
周煜林怔了下,這孩子心思也太敏銳了,哪怕他只是冷淡了一點,都能察覺到。
周煜林你如實回答:不是
其實周煜林今天回來后,他心里也不太好受。
總是想起周木木那雙帶淚的眼睛,還有周木木為了逗他開心,給他講的笑話。
他能感受到,周木木是真的很喜歡他。
就這么不明不白地疏遠,確實有些傷人,周煜林索性就把話問清楚。
周煜林:是靳修臣教你來接近我的嗎,我要聽實話
82 第 82 章
◎你讓我當你的狗好不好◎
語音里, 周木木小聲否認:“怎么可能。爹爹還不準我打擾你,連手機上都不準我多跟你聊幾句……”
“是我太想你了。”
他摳著被子上的小象花紋,稚嫩的嗓音難忍委屈:“你都不知道吧。你在國外那些年, 爹爹每年都帶我去看你, 我想離你近一點,他卻不允許。”
“我每次, 只能站在一個離你很遠的地方,安靜地看上你一會兒。”
“我不喜歡那樣。我想跟你近一點,再近一點。但爹爹說, 我還小, 什么都不會, 生活都不能自理,我會拖累你……”
小孩兒的聲音很輕, 還有幾分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他反感,周煜林的心軟成了一片。
同時也說不明地, 松了口氣。
周煜林垂著眼:但你很乖。很可愛。
周木木忙問:“那你喜歡我嗎。”
周煜林:任何人都會喜歡你這樣的小寶貝
于是周木木笑了:“跟你講,我很聽話的,而且我在學習做家務了,等……等以后,我照顧你。”
周煜林神情變得柔軟:睡吧, 晚安
周木木最后確認一次:“那我們說好了, 等你比賽的事完了后,就在那家寵物診所的門口碰面,我有東西拿給你。”
周煜林回了個嗯, 放下手機后, 他疲倦地靠在沙發上, 一只胳膊抬起,搭住眼睛。
回憶了下,寺廟那次巧合相遇,靳修臣看見他,似乎比他還吃驚,應該不是那人故意謀劃的。
也許,他應該試著信任靳修臣的。
既然決定了做朋友,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的話,那豈不是很可笑?還不如當個陌生人。
哪怕現在還做不到信任,起碼在某些時候,也應該理智思考一下,不要很隨意地,武斷地,就擅自把黑鍋扣在靳修臣身上。
冤枉一個無辜的人,周煜林自己也不好受。
他真的不想五年前,因為凌數造成的那種慘劇再發生了。
那會顯得,他很蠢。很好騙。一個成年人,沒有自己的判斷力。
情緒再上頭,也應該理智冷靜地思考。
周煜林輕嘆一聲,站起身去喂小狗。
之前滿滿咬了他后,似乎平靜了很多,也不知道為什么。
小狗的心思也難猜。
周煜林拿了一塊骨頭,在狗窩旁蹲下,想喚它出來喂食。
但滿滿始終把自己藏在窩里,而且情緒似乎也不怎么樣,喉嚨里發出警告的低嗚聲。
周煜林想,是不是他離狗窩太近了,滿滿沒有安全感?
他試圖后退一點,但滿滿的情緒不但沒有緩和,反而開始沖他狂吠。
這情況,讓周煜林一頭霧水。
又怎么了?
他干脆把骨頭放在地上,結果他的手還沒收回來,滿滿突然撲過來,兇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咬的是大拇指靠近掌心的位置,周煜林感覺整只手都麻了下。
飛快地推開滿滿,他迅速站起身后退,跟狗窩的位置保持距離。
這才發現,原來剛才他蹲的地方,有一塊排骨,是他中午喂的。后退的時候,剛好給踩了一腳。
滿滿估計是以為,他要搶食,所以才爆發出攻擊性。
周煜林嘆了口氣,看了眼自己多災多難的手。
這次被咬得不重,只是破了點皮。
一天之內被咬兩次,下午才打了狂犬疫苗的針,應該不用再去打一次吧。
周煜林覺得,他真的有必要好好學習下怎么調教小狗了。
但現在,還是忙比賽的事情要緊。
就兩三天的時間了。
衛遠甚至發了嘲諷信息來,讓他千萬別輸了,不然丟人。
接下來的幾天,周煜林都把自己關在工作室里,幾乎不眠不休。
終于到了比賽的那天,他去賽場提交了自己的設計作品,因為連續高強度幾天的工作,人有些累。
想到靳修臣的公司就在附近,他有間獨立辦公室,索性就打了個車過去,準備在公司等比賽結果。
但因為周煜林太累了,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竟然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窩著睡著了。
等醒來時,周煜林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個小毛毯。
他瞇了瞇眼,懶洋洋地起身。
一杯冒著熱氣的水,被遞到他跟前。
熟悉又溫柔的嗓音響起:“醒了?累壞了吧。”
周煜林順手接過,看了眼靳修臣:“幾點了。你來這里多久了?不會就看著我睡覺吧。”
靳修臣淺笑:“下午四點。剛來。想跟你一起等比賽結果。”
實際上他來了有兩個小時了,看見周煜林睡得那么香,心臟軟成了棉花,于是就坐在旁邊,盯著周煜林看了兩小時。
但這種實話靳修臣不敢說,怕嚇到周煜林,給他造成心理負擔。
周煜林掀開毛毯,搖晃著站起身:“我該去會場了,馬上就要公布結果了。”
靳修臣:“我開車陪你去。”
周煜林沒拒絕,兩人坐上車,十分鐘后到達現場。
衛遠已經在那里了,見周煜林過來,他幾乎是拿鼻子瞧人。
周煜林卻主動跟他打招呼,朝他揮揮手。
衛遠僵硬地愣了下,收回了目光。
很快,頒獎典禮開始,主持人上臺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
靳修臣看向周煜林,雖然周煜林面上很淡定,但他能感受到男人隱藏起來的,細微的緊張。
靳修臣從兜里摸出一個東西,悄無聲息地把手伸過去,再把那個東西塞進周煜林的手里。
周煜林:“??”
他低頭看,掌心正安放著一團軟綿綿的塑料小球,球上面還畫著可愛的笑臉,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做的,但捏起來非常舒服。
周煜林忍不住捏了一下又一下:“這是什么?”
會場人太多了,嘈雜的聲音交錯。
靳修臣湊近他耳畔,一只手掩著嘴:“這是捏捏。緩解壓力和緊張用的。”
他今天來公司的路上專門買的,想著,就算周煜林不緊張,給他捏著解壓玩兒也好。
周煜林手指陷進小球里,忍不住笑了下:“多大了,還玩兒這個。”
靳修臣只是溫柔地看著他,因為周煜林的笑容而滿足。
不管周煜林多大,在他這里,都是值得被寵著,被護著的。
走神間,主持人已經開始念獲獎的設計人的名單。
周煜林的情緒瞬間被調動起來。
不遠處的衛遠,也正襟危坐,眉頭緊蹙著,死死地盯著臺上的主持人。
第三名是一個不認識的設計師。
第二名,不出周煜林的預料,是衛遠。
聽到自己的名字后,衛遠的心就死了一半了,他這輩子,是不是就是個當第二名的命?!
到了第一名時,主持人故意買了個關子,然后才說:“讓我們恭喜,周煜林先生!”
場下霎時間掌聲雷動,眾人紛紛為他喝彩。
主持人:“周先生是金銳成老教授的弟子吧,金教授如今可是臉上有光了……”
主持人說了很多客套話,周煜林卻都聽不太清了,他耳朵有幾瞬的失聰。
這是他回國后,拿到的第一個全國性的大獎,意味著他在國內的頂級設計師中,有了一席之地,周煜林難免有些激動。
一只手忽然捏了捏他的大拇指,周煜林回神。
靳修臣輕聲說:“該去領獎了林林。”
后來就是一些簡單的流程,直到頒獎典禮結束,周煜林整個人才如夢初醒。
出了會場后,他看著手里的獎杯,忍不住勾起笑。
靳修臣看著他閃閃發光的樣子,也很替他驕傲:“晚上去慶祝吧。畢竟這么大的事兒。”
周煜林有些猶豫。
靳修臣忙說:“公司上下一起慶祝,畢竟你現在是我們公司的王牌設計師了,有些高層想認識你一下。”
“還有你跟衛遠打賭的事兒,剛好可以在飯桌上談好,衛遠已經答應去聚餐了。”
周煜林想了想:“好吧。”
衛遠的事兒,確實該及時處理了,夜長夢多嘛,不然他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周煜林:“你先送我回家,我換身衣服。”
靳修臣頓了下。
周煜林:“怎么了?不方便?”
靳修臣笑起來:“送你,天堂還是地獄,都方便。”
他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周煜林會愿意讓他接送,他們的關系,真的已經是朋友的程度了。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
按照靳修臣分享的地址,周煜林到了公司定的餐廳。
推門進去后,發現屋子里已經坐了好多人,衛遠也在。
大家看見周煜林進來,象征性地打了下招呼,周煜林也點頭示意作為回禮。
隨后他走進去,挑了衛遠旁邊的位置坐下。
衛遠的眼神滿是不服氣:“別以為你贏了我這次,你就能贏我一輩子,遲早有天,我會超過你。”
周煜林淺笑:“嗯。我相信你有那個實力。”
這下輪到衛遠卡殼了,他耳朵逐漸發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這是口是心非,故意收買人心的好聽話!”
周煜林:“我只是實話實說,你確實有成為一流設計師的實力,我是真的欣賞你。”
“如果你覺得我的話好聽,那說明我們很合得來。”
衛遠瞪著他,咬牙切齒:“誰跟你合得來。”
又來了,他每次跟這個人交鋒,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而且怎么回事,心里還有股子酥酥麻麻的爽感……
他根本就不是那種,愛聽漂亮話的人!
這一定是什么蠱惑人心的高級手段,他絕對不能中招!
周煜林給他倒了杯茶:“但這次比賽,你確實輸了。來我的工作室吧。我需要你的才華。”
衛遠斜眼瞥著那杯茶,哼了聲:“我愿賭服輸。去就去,怕你啊。記住你承諾過我的工資。”
周煜林淺笑:“好。我就知道你很講信用。不愧是我欣賞的人。”
衛遠雙手緊握成拳,從耳朵紅到了脖頸子:“誰要你欣賞!”
兩人聊完事情,周煜林抬頭發現,靳修臣還沒來。
他想著,要不他今天就先走,本來就不適應這種人多的場合,他又是因為衛遠才來的。
如今衛遠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他就沒必要再待下去了。
周煜林給衛遠打了下招呼:“我先走了。后面我租好工作室的辦公樓后,再發消息通知你。”
他說完就站起身,轉身正要走,忽然有人叫住他。
“周老師,周老師這就著急走啊,坐下來喝兩杯嘛。”
那人是個頭頂禿成了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應該是公司的某個高層,但周煜林不認識。
于是他只是禮貌回說:“不了,我不喝酒。你們喝好,我先回家休息了。”
地中海卻說:“誒,周老師先別走。公司這邊,還有些事兒需要您配合,得跟您交代清楚。”
周煜林眉頭很輕地蹙了下,他記得,靳修臣發給他的合同里,寫明了,他不需要配合公司的任何事,他的本職就是給公司做珠寶設計。
但又想,或許是他看漏了,或者忘記了某些條款呢。
周煜林:“大概是什么事。”
地中海笑呵呵的,端著一杯酒過來,又給他滿上了酒:“周老師先喝酒,咱喝酒聯絡下感情,再談事情就容易了不是。”
周煜林堅持:“我不喝酒。”
地中海臉色難看一些了:“您這樣,怎么在職場上生存呢。該喝的酒,還是得喝。”
周煜林只是重復:“我不喝。如果你硬要我喝……”
他抬手,端起酒杯,然后潑地上了:“這樣就當我喝了吧。”
這舉動,無疑于當場下了地中海的面子,他臉都綠了。
周煜林把杯子放回去:“有事說事。沒事我要走了。”
地中海忍著脾氣:“首先就是宣傳工作吧,您現在也算是有一定的號召力了,過兩天公司會有個采訪會,您得出席一下,配合給公司做宣傳。”
周煜林抿緊了唇:“這個,不是我的工作。合同里沒寫。”
他最討厭這種冠冕堂皇的社交,如果合同里有這一條,他根本不會簽。
另一個留著胡子的男人說:“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既然來了我們公司,現在是我們公司的人,就得服從公司的管理。”
“就算你拿了全國賽事的第一名又怎么樣,還不是資本的一條狗。公司讓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他明白了。
活了這么多年,周煜林一直知道,職場會有一種‘服從性’測試。
總的來說就是,老板檢測下屬有多聽話,方便拿捏他們,同時也是借機彰顯自己的權威。
但因為以前周煜林都是在靳修臣的公司工作,后來在國外留學畢業后,進的也是老師的公司,算是一直有人罩著他。
所以他基本沒在社會上吃過苦,也沒經歷過一些烏漆腌臜的事兒。
今天還是周煜林第一次碰到這種,確實挺敗壞心情的。
如果他妥協了,那就說明,他在‘服從性測試’中,選擇了服從。
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只有對方得寸進尺,而他被不斷壓榨的份兒。
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后,周煜林反而平靜了:“我只按合同里寫明的規章辦事兒。如果你們想要增加我的工作量,讓你們老板來跟我談。”
胡子男人發出嗤笑:“你不會以為自己拿了個獎,就多偉大了吧?還配見我們老板? ”
像這種自命清高的藝術家,他們見得多了,早就能很熟練地對付這些硬骨頭。
公司花了那么大的代價去捧周煜林,沒道理他成功名就了,就要一腳踢開公司。
胡子男人:“你要是不愿意配合,你信不信,公司有辦法分分鐘讓你身敗名裂。”
周煜林最不怕被人威脅,他淡淡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正要說什么,一道低沉的嗓音先他一步在屋里響起。
靳修臣:“你要怎么讓他身敗名裂。”
屋內眾人,幾乎是噌地一下,整齊劃一地站起了身:“老板。”
外面下著雪,靳修臣站在門口,他的頭發和衣服上,還殘留著細雪,他脫下外套,隨手遞給張凱,這才信步走進屋內。
胡子男人覺得老板來了,有人給自己撐腰了,沒有理氣也壯:
“老板,就這位剛拿獎的大~設計師,架子可大了,讓他配合公司做一點宣傳活動,他都不肯。”
這時一直安靜的衛遠,忽然跳出來說:“明明是這兩個欺負人,合同里都沒寫,那人家憑什么要做額外的工作啊。”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淺笑起來。
看吧,他就說衛遠這個人,不壞的。
他這輩子,除了靳修臣,就沒看走眼過人。
見周煜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衛遠牙都咬緊了:“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趁著老板在這兒,你趕緊解釋啊。”
周煜林卻只是安靜地看著靳修臣:“需要我解釋嗎。”
屋里沒座位了,靳修臣站著掃視一圈兒,對周煜林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立馬起身讓座。
靳修臣挨著周煜林坐下,雙手合十擱在桌上,笑容柔和:“不需要。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沒人能強迫你。”
胡子男和地中海面面相覷一番,為難:“但是老板,宣傳部的人,已經替周老師接了幾個采訪了,他不到場,回頭媒體那邊就該說我們沒信用了。”
周煜林眉頭皺起,正要說‘誰讓你們替我做主的’,靳修臣又搶先他一步開了口:
“誰讓你們替周老師接采訪的?沒有事先跟老師商量,出了這種事,誰接的,誰去處理,處理不好,就是工作能力不行,公司不養廢物。”
男人嗓音淡淡的,聲音也不大,卻擲地有聲,山一般有威嚴,壓得人喘不過氣。
滿屋寂靜,地中海和胡子男人根本不敢出聲。
周煜林心里的火,忽然就消散了。
這時,他袖子被扯了下,周煜林低頭,就見靳修臣正望著他笑,用口型說:“林林,坐下來。”
周煜林依言坐下。算了,這種事出身社會多的是,不值當他在意。
靳修臣對著滿屋的高層說:“以后周老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誰也沒有權利管他。誰要非得朝他打一桿子,就是跟我過去不去。”
大家都連聲說是,同時也都不理解,靳修臣這種身份,為什么要這么討好一個設計師。
趁著所有人在懵逼的空擋,靳修臣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同周煜林輕聲說:“林林,喝水嗎,今晚有麻辣小龍蝦,你以前最愛吃,我特意讓餐廳做的,等會兒我給你剝蝦好不好。”
周煜林:“不用。”
靳修臣卻自顧自地,拿起周煜林的杯子,想給他倒水,卻忽然聞到一股酒氣。
他把杯子湊近鼻子,仔細聞,臉色一點點冷了下來。
半晌后,靳修臣不輕不重地問:“誰讓周老師喝酒了。”
眾人齊刷刷看向地中海。
地中海瞬間就慌了,他只是,按照以往的慣例,在飯桌上用喝酒做一點服從性測試,想管教一下這個設計師……
靳修臣看向他,卻是笑著的:“沒事,別緊張,我就問問。”
又滿臉親和地對大家說:“周老師胃不好,喝不了酒,大家就當放他一馬吧。”
眾人配合地哈哈笑起來,活躍氣氛,只有地中海滿額頭冒汗。
他總感覺,他今晚要出事兒。
屋里的氛圍緩和很多了,這時,周煜林忽然起身。
靳修臣抓住他胳膊:“林林,去哪兒。”
周煜林:“我上個廁所,等會兒回來就走。”
靳修臣:“好,我送你吧。”
周煜林沒拒絕,自己出了包間,衛遠緊跟他身后。
等他走了,靳修臣忽然拍拍手:“老張也算是我們公司的老臣了,趁著今晚這個機會,讓我們多敬他幾杯。”
又笑瞇瞇地看向地中海:“老張啊,這里的酒可都是好酒,一瓶好幾千上萬呢。我剛才叫了十瓶,你今晚敞開了喝,就當享受一把。”
地中海腿肚子都發抖,他就知道,他今晚要完。
地中海跟著靳修臣七八年了,這兩年,靳修臣吃齋念佛,信了佛教,脾氣好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樣滿身戾氣,做事不擇手段了。
但他們這些人,還是怕靳修臣。
總覺得,靳修臣這人心里裝著一頭野獸,雖然這兩年,這頭野獸被關了起來,但只需要一個觸發開關,野獸出籠,照樣恐怖。
地中海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他明白,他今晚可能,倒霉催地觸到了靳修臣的開關。
其他人聽到靳修臣這話,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嗎?
為了討好老板,拼命給地中海灌酒。
胡子男拍拍地中海的肩,同情道:“安心,我給你叫救護車了,等會你人一倒,立馬就送去醫院。”
地中海閉了閉眼:“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我有預感,你也要完。”
—
周煜林上完廁所,在洗漱臺洗手,抬頭時卻從鏡子里瞥見了衛遠。
他禮貌淺笑:“好巧。”
衛遠雙手抱臂,靠在墻邊:“你跟那個靳修臣,什么關系?”
他就坐在周煜林的旁邊,兩人之間的小互動,能瞞過其他人,但瞞不過他。
又想起那天面試時的事兒,很明顯靳修臣在給周煜林放水。
要說這兩人之間,沒點什么,他是怎么都不信的。
周煜林頓了下,收回目光,繼續洗手:“朋友關系。”
衛遠冷哼一聲:“你把別人都當傻子吧,全世界就你一個聰明人。”
周煜林直起身,從鏡子里同他對視:“那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你。我跟他之間的事兒,又跟你有什么關系。”
衛遠:“問一問還不成?我接下來,可是要進入你的工作室,還要跟靳修臣的公司簽合同,這可都是因為跟你的那個賭約。”
“你不理解,我這種窮人家的孩子,一步錯就是萬丈深淵,總得謹慎些吧,我不問清楚,心里沒底,萬一你倆聯合坑我呢。”
周煜林嘆了聲:“算了,告訴你也沒什么。”
“他以前,是我的愛人。但已經分手五年多了。現在就只是朋友關系。”
屋里安靜好半晌,衛遠驚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衛遠:“難怪,難怪他剛才,那么給你出頭,你們是復合了嗎?”
周煜林眉頭跳動一下:“沒有。”
衛遠顯然不信:“沒有他還那么維護你?”
周煜林面色淡了下來:“這些跟你沒關系。還有別的要問嗎。”
衛遠:“我不信。”
周煜林拳頭微微握緊:“事實就是這樣。”
衛遠看他一副要急了的樣子:“我就問問,你這么生氣,是不是他把你甩了啊?那我跟他公司簽合同,未來你倆關系有變數,會不會影響我?”
這人真的情商很低,很沒有眼力見兒,有時讓人挺生氣的。
周煜林語氣冷了點:“是我把他甩了。我不要他了。就這樣。”
衛遠哦了聲,若有所思:“那你以后還要他嗎?”
周煜林忍無可忍:“不要。我不要他了。以后也不要。”
突如其來的安靜
衛遠也像是被按住暫停鍵的雕塑一般。
周煜林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扯過盒子里的紙巾,擦擦手就要離開。
結果剛轉身,就看見靳修臣站在門口。
男人的面色很平靜,正如潭水般平和地望著他,只是眼眶通紅,眼底還有血絲。
周煜林心口堵了下,站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
衛遠擠開他出去:“那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衛生間里的燈光有些昏暗,兩人面對面站著,互相對峙,很久都沒有動。
直到周煜林忽然醒過神,不是,他剛才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他為什么要心虛。
周煜林動了下,結果靳修臣也動了。
靳修臣長腿邁進衛生間,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周煜林下意識后退,直到他的手,摸到了身后的墻。
眼看靳修臣靠他越來越近,那張帥氣的臉朝他過來,周煜林神經有些繃緊了,他慢慢皺起眉:“你干什么。”
靳修臣垂著眼,很難過的樣子,低聲喃喃:“你不要我了……以后也不要是嗎……”
一股渾濁的酒氣,隨著他的靠近,將周煜林整個人包裹住。
他才發覺,這人喝醉了。
周煜林別開臉:“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靳修臣的身體顫抖了下,他似乎在笑:“是,我早就知道,但親口聽見你說,還是好難過,好難過……”
他捉起周煜林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你摸摸,它碎了。”
周煜林心頭一跳,下意識要把手撤回來,但掙扎了好幾下,都沒成功,他只能皺著眉說:“你喝醉了。快放開我。”
靳修臣卻像是沒聽到一般,還捏著周煜林的手指,戳戳自己的心臟,自言自語:
“它因為你,碎了好多次,但又因為你,不斷地自我拼湊起來,愈合,然后再碎,再愈合……我快被折騰死了。”
忽然有一股酸澀感涌了上來,像是沒熟透的檸檬,酸得周煜林喉嚨發堵,說不出話來。
靳修臣輕輕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頸窩:“林林,我好苦,心里苦。我知道我活該,也沒有資格在你面前說這些話……”
“我就是,就是,忽然之間忍不住。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聽著他的碎碎念,周煜林靜默了很久:“松開我吧。你喝醉了,該回家休息。別做出讓自己后悔的事來。”
靳修臣卻忽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他:“后悔的事?什么事?”
周煜林垂下眼:“會讓我厭惡你的事。”
‘厭惡’兩個字,像是一把尖刀,刺進靳修臣的胸膛,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靳修臣眼眶越發紅了,執著又痛苦地看著周煜林:“那你收回那句話。那句以后也不要我的話。”
“我會死的。我就因為這么個希望,才活著,如果這個不可能了,我真的會死……”
周煜林怔了下,他想起了在寺廟時,那個解簽的大師說的話。
這些年靳修臣就是因為,相信著他們會重逢,相信他們還會在一起,相信自己會回到他身邊,所以才能好好治病,好好活著。
這件事,對靳修臣來說,就是活著的希望。
耳邊,男人乞求的嗓音還在繼續:“林林,你行行好,就當騙騙我好嗎,騙我說收回也好,我真的會死……”
周煜林眼睛變得酸澀,指尖蜷縮起來,卻說不出話。
他沒辦法騙靳修臣,到目前為止,他心軟過,也同意了跟靳修臣做朋友,甚至在嘗試給靳修臣多一點信任。
但他唯獨,沒有想過,要跟靳修臣復合。
一次都沒有,一丁點念頭都沒動過。
他不是個會因為心軟,就吃回頭草的人。
因為心軟就回頭,那不是蠢,那是惡毒,對自己惡毒。這種人,活該一輩子都過不好,一輩子吃渣男的苦。
周煜林撒不來謊,給了人假的希望,那是不道德的事。
等以后假希望破滅時,難道不會更痛苦嗎。
在他猶豫的時候,靳修臣眼里的光,一點一點暗淡了下去,最終變成了死亡的星星,碎成了一地。
但當他低頭,看到周煜林因為被小狗咬,而貼著創口貼的手時,一簇火苗又噌地燃氣。
靳修臣抓著他的手,著急忙慌地說:“林林,你把我當你的狗好不好,求求了。”
周煜林完全理解不了,這人的思維是怎么跳躍的。
連這種自我羞辱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周煜林:“你真的醉了。”
靳修臣抱緊他:“不,你就把我當成一條狗……”
狗咬了周煜林一次,周煜林原諒了它,還愿意讓它待在自己身邊。
甚至咬了周煜林第二次,周煜林還是會原諒它,不把它拋棄。
靳修臣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他只是,咬了周煜林一口,然后周煜林就永遠地拋棄了他。再也不愿意要他。
為什么不把他當狗……他寧愿自己是周煜林身邊的一條狗。
靳修臣乞求又可憐地望著他:“你讓我當你的狗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了。”
周煜林用力推開他:“靳修臣,別發瘋。”
靳修臣那么委屈,委屈得眼淚流了下來,他發狠地把周煜林推到墻上,又怕周煜林的背撞到墻,會不舒服,用手悄悄墊著。
然后就那樣失神又瘋狂地看著周煜林。
他想這個人,想瘋了,但他怎么努力,都無法觸碰到。
就讓他,借著這次醉酒,大膽一點吧。
于是靳修臣低下頭,在周煜林的臉上親了一口。
一瞬間,周煜林心臟狂跳,他僵硬得仿若一尊雕塑。
反應過來后,他反手就是一個巴掌,甩到了靳修臣臉上。
【作者有話說】
滑跪道歉,因為太想把這章寫到我想要的位置了,所以來晚了ORZ
一般,我沒掛請假條,就是當天12點前必然更新哈,么么么QVQ
83 第 83 章
◎林叔叔讓我把這個給你看◎
啪的一聲脆響, 那么清晰又響亮地落下。
靳修臣被打懵了,巴掌的沖勁兒讓他不自覺踉蹌著后退了兩步,然后就那樣木然地站在那兒, 好幾秒都沒反應過來。
周煜林打人的那只手, 因為剛才用的力道有點大,掌心有種酥酥麻麻, 火辣辣的感覺。
他把控制不住微微顫抖的手,藏進袖子底下,想掩蓋自己這一瞬的狼狽。
又怕會惹怒靳修臣, 讓他發瘋, 到時候自己招架不住, 下意識往旁邊走了兩步,跟靳修臣保持距離。
但靳修臣回過神后, 卻出奇地平靜,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打紅的臉。
死死地看著周煜林, 嘴角緩慢地,扯起了一個笑。
他笑得很溫柔,還有點爽,好像剛才不是挨了一個巴掌,而是被親了一口。
周煜林看著他這瘋癲樣, 微微蹙眉。
靳修臣動了, 上前兩步。
周煜林下意識想后退,但又覺得自己退了就是怕了,他攥緊了手強硬地控制著理智, 站在原地沒動。
靳修臣看出他的戒備:“林林, 別怕我。”
隨后他牽起剛才周煜林打他的那只手, 把周煜林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又怕弄疼他,沒敢用力。
靳修臣拇指摩挲著周煜林的掌心,看見他手都紅了,無奈又寵溺地嘆了口氣:
“林林你真傻,打我只會讓我爽到,讓你自己手疼。何必。”
“你要真想讓我疼,張張嘴,告訴我你不愛我,不要我,這會比讓我死、讓我下地獄、讓我千刀萬剮都難受百倍。”
周煜林用力把手從他的掌心抽回來,從剛才那個吻開始,他的心臟就跳得很快,快得他仿佛要不能正常呼吸了。
心口有什么東西滾燙發熱,像是要沖出胸膛,讓他難以自抑。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但直覺告訴他,不能再跟靳修臣待在一起。
周煜林把人推開,自己往門邊走,在踏出廁所的前一刻,他偏頭冷著聲同靳修臣說:“希望你酒醒后,對你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不要后悔。”
“后悔也沒用了。”
酒精已經完全發酵,靳修臣的腦子被麻木。
他還沉浸在剛才偷吻的那種愉悅感中,回味著周煜林的觸感和氣味。
聽到這話,只是瞇起眼,陶醉地看著周煜林,笑得癡迷:
“不后悔。能親你,死了都值了。”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果斷轉身離開。
瘋子。
外面下著雪,從餐廳出來后,被冷風一吹,周煜林緊繃的神經才緩和一些。
在街邊隨手攔了一輛車,上車后,周煜林疲憊地靠在座椅上。
腦子卻不肯放過他,不斷地回放剛才那個柔軟的吻。
還有靳修臣可憐巴巴,像只被拋棄的小狗一樣,委屈地求著他收回那些話的樣子。
周煜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那只打靳修臣的手。
其實那一巴掌,是他下意識的反應,就像是被猛獸侵略領地后,本能地帶有攻擊性地還擊。
但打完后,周煜林卻并不后悔。
心里隱隱感覺,如果不打這巴掌,會有讓他害怕的事出現。
他將無法面對自己。
周煜林忽然醒悟,他跟靳修臣之間,他要面對的不是靳修臣,而是他自己。
他斗爭的對象,也不是靳修臣,而是他自己。
但具體的,周煜林卻沒頭緒,他只覺得心里很亂。
索性揉了揉頭,不再去想。
回家后,今天韓美美師姐也加班,家里只有滿滿孤零零地等著他。
周煜林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很輕地嘆了聲。
他還是不習慣孤獨,也不喜歡孤獨。
跟靳修臣分手五年多了,周煜林仍然沒有習慣一個人。
這不是因為靳修臣,而是因為,他本質就是一個害怕孤獨的人。
所以他才會養小狗,所以小狗咬了他好幾次,他都舍不得扔。
周煜林需要有什么,陪著他,堅定地陪著他,在他一回頭就能看到的位置。
滿滿今天也不怎么親人,見周煜林回來,只是趴在狗窩邊,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珠子望著他。
那模樣,同以前伴伴守望著周煜林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周煜林看了一眼,心口跳了下,有很多美好的回憶瞬時涌了上來。
比如曾經靳修臣把伴伴送給他時,帶著笑的少年模樣。
比如他們一家三口在小別墅生活時,他窩在沙發上抱著伴伴,靳修臣抱著他,兩人甜蜜幸福。
比如他們帶著伴伴一起出去玩兒,他逗弄伴伴時,靳修臣就站在旁邊,用滿是愛意的眼神看著他們。
這些美好的回憶,周煜林一直都記得,他不愿意忘記。
如果這些他都不要,他的人生還剩下什么?
那真就是一片孤地,孤獨到讓人絕望。
但平時,周煜林很少想起來,他只告訴自己,過往的人生他很幸福,幾乎沒有遺憾,只管往前走就好。
今天那些回憶,卻走馬燈一樣,頻繁地在他腦子里閃爍。
周煜林閉了閉眼,扔了塊骨頭進狗窩,把滿滿騙了進去,然后將狗窩的拉鏈拉上了。
這樣就看不見了。
這樣就不會想起了。
起碼今天,他不愿意去想起。
隨便洗漱了下,周煜林準備上床休息,睡著了就不會亂想了。
臨睡前,收到了周木木的消息。
不吃藍莓:明天見面哦,你的記憶沒被大腦吃掉吧
周煜林:嗯,我要睡了,晚安
不吃藍莓:好吧,明天見
—
到了約定見面這天,剛好是周末,周木木也不用上學。
他把偷來的U盤,小心翼翼放進自己的書包里,背上小書包就要出門。
悄咪咪地把房門打開一條縫,然后就看見,靳修臣正癱坐在地上。
男人的面前,是一堆的果酒瓶子,他看起來特別頹喪,難過。
周木木怔了下,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站在靳修臣面前:“爹爹。”
靳修臣抬頭看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朝他展開手臂。
于是周木木就乖巧地撲進他懷里,細小的胳膊摟著他脖子。
然后像過去幾年,每次靳修臣發病時一樣,輕聲又耐心地哄著他:
“爹爹乖,爹爹不難過。世界上所有的快樂啊,都來看看我爹爹。”
靳修臣抱著他,把臉埋在他小小的胸膛里,悶聲帶著很重的鼻音說:“木寶,你爸爸這次,估計再也不會理我了。”
昨天靳修臣回到家,半夜時就酒醒了。
想起自己做的一切,他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巴掌。
怎么就沒控制住呢。
靳修臣發消息給周煜林道歉,但對方一直沒回,到今天一整天都快過去了,還是沒回。
肯定是生氣了。
他真混賬。
靳修臣難過得要死了,想喝酒,但怕自己喝醉了,又做出什么混賬事,跑去打擾周煜林,只能用幾乎沒什么度數的果酒,排解一下。
周木木摸著他的頭:“爹爹不怕,還有我在。我會陪著你的。”
靳修臣眼眶發熱:“我還以為,你心里只有爸爸。”
周木木無奈地嘆氣,搖頭:“傻爹爹。我們之間這么多年的感情了,難道還要我每天都告訴你一遍,我很愛你嗎。你不肉麻嗎。”
靳修臣被他大人一樣的口吻逗笑了:“那還是別了。”
周木木拍拍他的肩:“我失去爸爸很多年了,所以我多想他一點,這有什么不對嗎。如果你吃醋了,那以后我也多想你一點,好不好?”
靳修臣笑著抱緊他:“那你還是多想爸爸一些吧,爸爸是很個怕孤獨的人,他需要你想著。我有你陪著就好。”
有這么暖心的小寶貝陪著,真的很難不被治愈。
這些年,要不是周木木的陪伴,靳修臣很難撐下來,周木木對他來說,是跟周煜林同等重要的存在。
靳修臣:“你那天,還說什么你不在了,你要去哪里?”
周木木眨眨眼:“這是我的隱私,你怎么還沒學會禮貌。”
靳修臣直樂:“好吧。”
周木木松開他,背上自己的小書包:“現在我要出門一趟,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來。”
靳修臣朝他揮手:“去吧木寶。”
周木木出了門,最后再看了靳修臣一眼。
他是想搬去跟爸爸住,但他又不是不要爹爹了。
他心里從來都不是只有爸爸,他心里裝的,是一家人。
一家三口。
一個都能不少。
那么想回到爸爸身邊,也只是為了,能作為紐帶,早日讓一家人團圓。
周木木很清楚自己的作用,他就是爸爸和爹爹的助攻。
寺廟那次,他就做得很好呀,起碼爹爹和爸爸的關系緩和了好多。
周木木這么想著,點點頭,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他真棒,這個家,沒了他真不行。
—
周煜林跟周木木兩人,一大一小面對面站著,大眼瞪小眼。
周煜林不自在地咳了聲:“那個,你說有東西想給我看,是什么?或者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你喜歡喝奶茶嗎?”
周木木只是看著他搖頭,然后把書包從背上卸下來。
那么小的一個人,小胳膊捧著那么大一個包。
周煜林忙伸手去接住,幫他把書包拿著。
然后看著周木木小手伸進書包的口袋里,掏了好一會兒,掏出來一個U盤,神情認真地遞給他。
周煜林接過,為難道:“我今天出門沒拿電腦,看不了。”
看著周木木失落的樣子,他于心不忍,抿唇:“要不,你跟我回家?我看完后還給你。”
周木木眼睛亮了幾分,忙點頭:“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去你家嗎?”
周煜林淺笑:“當然。”
于是十分鐘后,兩人窩在了客廳的沙發里。
周煜林拿來電腦,想了下,又用盤子裝了一些零食,放在周木木面前:“吃吧。”
小孩兒應該都喜歡這些。
周木木有些拘謹,雙腿并攏,小手放在膝蓋上,整個人坐得很板正,小心翼翼地伸手拿了一顆糖握在手心里。
這是他第一次來爸爸家,不能表現太差。
不然爸爸以后就不讓他來了。
他想著,乖一點,再乖一點。
周煜林把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心都化了。
很小幅度地摸了摸他的頭:“放松,沒事的。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說完他扭開頭,把視線挪開,試圖這樣讓周木木放松些。
周煜林打開電腦,插上U盤。
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視頻,一開始就只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白色的天花板,大理石的地板,屋里除了床,什么都沒有,連桌子都沒有。
周木木也湊過來看。
雖然林敬說,他自己不可以打開看,但現在他不是自己,他跟爸爸在一起,他可以看。
周煜林問他:“這是什么?”
周木木搖搖頭:“不知道。林敬叔叔讓我把這個給你看的。”
提到林敬,周煜林很快想起,這個人,是四年前靳修臣的私人醫生。
然后想起了,林敬曾經認真地告訴他,周木木確實是他的孩子。
屋內變得安靜,周煜林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像是有著某種預感一般,眼睛盯著屏幕,他的神經開始進入緊張狀態。
過了幾十秒,屏幕上的房間里,終于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靳修臣。
男人的狀態很差,整個人氣場頹喪,滿臉的死氣,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草。
他就那樣滿眼無神地坐在床邊,望著半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過了會兒,林敬進來了,對著攝像頭開始報備記錄:“今天是8月2號,病人遭受了精神上和心理上的雙重重創,目前是重度抑郁加躁郁癥,有很高的自殺傾向。”
“狀態已經非常糟糕。我需要把他監控起來,不讓他傷害自己。”
看到這里,周煜林怔了下,雙手緩緩緊握成拳。
視頻的左上角有實時日期,顯示著年月日,那剛好是周煜林五年前,剛出國留學后的幾天。
那時他不知道靳修臣病了,只覺得這個人,惡劣,喪心病狂,難以理解,讓人惡心。他只想拼命地逃離。
原來,原來那時,靳修臣的病已經那么嚴重……
林敬低頭翻了翻一個本子,繼續說:“懷孕三個多月了,一共13周。”
他把彩超對著鏡頭展示了下,上面的嬰兒還沒成型,只是很小的一坨:
“因為男性懷孕生子太過特殊,國內沒有先例,我翻閱了很多書籍,從國外找到了一些相似案例,希望有幫助。”
“這個過程,會非常危險,再加上病人此前有過跳樓的激烈自殘行為,還有其他意外,他的身體損傷很嚴重,胎象已經不穩,我需要開一些猛烈點的藥,先保住孩子。”
林敬把藥單子也對著攝像頭展示了下,然后他朝靳修臣走過去:“我明天再來看你,好好睡一覺。安眠藥我會讓人按時按量給你送過來。”
靳修臣只是木然地坐著,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等林敬走后,他還是坐在那里不動。
接下來視頻里都是5倍速的播放時間。
窗外的天逐漸黑了,墻上的掛鐘顯示,已經到了午夜十二點。
但靳修臣還是坐著,忽然,他整個人抖了下,然后倒在地上筋攣起來。
第二天林敬來的時候,看見他眼底青黑,皺眉:“你為什么不睡覺。安眠藥吃了嗎。”
靳修臣整個人是木然的,兩只眼睛,無意識地流著淚。
他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在流淚,雖然他已經對悲傷麻木了,但他的身體還沒有。
靳修臣張著嘴,緩緩地:“睡不著。吃了藥也睡不著。”
他望著半空,僵硬笑起來:“我聽見,林林在跟我說話,他讓我去死。”
又抓抓自己的頭發,抱著腦袋喃喃道:“他都不了解我。他不懂我……”
“死算什么……算什么啊。活著,然后失去他,對我來說才是最痛的。”
林敬看他這個樣子,有些一言難盡。
靳修臣忽然又說:“林林是不是也知道我很痛苦,所以想讓我去死?其實他也是關心我的對不對?他也知道,死對我來說,才是解脫……”
林敬:“你清醒點!沒有人跟你說話,這間屋子,只有我跟我的助手進來過。那些,都是你的幻覺。”
靳修臣搖頭:“不。我都聽見了,就是林林在跟我說話,他的聲音,我絕對不會聽錯!”
林敬閉了閉眼:“靳修臣,你是想放任自己做個瘋子嗎。如果是,那我就沒有醫治你的必要了。”
“你就瘋下去吧。等那個人回來,看到你這幅樣子,只會徹底厭惡你,那你們就再也沒可能了。”
恍若晴天霹靂,靳修臣猛地醒過神來,臉上浮現出了掙扎的痛苦表情。
他緩緩地,把自己蜷縮在墻角,雙手抱著膝蓋,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不要……”
林敬:“那你就配合我一些,好好治病。別忘了你肚子里還有個孩子。”
他故意提醒道:“那是他的孩子,流著他的血,你要殺死他的孩子嗎。”
靳修臣抬起頭,恐懼地睜大眼:“不要!我治,你說什么我都聽你的!”
林敬松了口氣:“把藥吃了,晚上睡不著也閉上眼,總會睡著的。”
靳修臣連連點頭。
林敬走到鏡頭前,進行記錄報備:“病人已經出現了幻聽,還有軀體化癥狀,包括但不限于四肢僵直,無意識發抖,也許還有頭痛,心臟發痛……”
“心理上和神經上都比較脆弱,但還有基本的意識,大概是因為心里有牽掛,這樣的話,至少不擔心他真的自殺。”
又過了一段日子,靳修臣的肚子,肉眼可見地稍微大了點。
冬季的貼身保暖衣,他穿上時,肚子那塊會鼓起來一些。
林敬給他置辦了寬松些的衣服。
但懷孕讓他的情緒更加敏感,抑郁癥和躁郁癥加重。
有時候靳修臣會突然莫名其妙地,陷入暴躁模式,比如吃飯時,忽然摔碗。
然后用碗碎裂后的陶瓷片,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很多劃痕,深刻見肉。
屋里白色墻壁,開始染上血漬。
他情緒的極不穩定,和身體的疲勞虛弱,導致了胎像不穩,已經到了威脅靳修臣生命的地步。
但這也不能怪靳修臣,抑郁癥和躁郁癥這么嚴重,患者根本就不能自控,他們甚至連自殘,都是無意識的行為。
林敬嚴肅地考慮很久,最終他沉重地跟靳修臣說:“這個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打掉吧。”
平時一直了無生氣的人,眼睛忽然就有了神,靳修臣緩緩看向林敬,平靜又冷漠道: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林敬咬牙,定定地看著他:“這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不打掉孩子,你會死。”
靳修臣扯了下嘴角,像是在冷笑:“死?我怕死?這是我跟林林之間,唯一的聯系了,如果沒有了,我活不活又有什么關系。”
林敬也有些生氣了:“但我沒那么大的本事讓你生下他!”
靳修臣安靜了會兒,乞求地望著他:“幫我。只要你幫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得出來。”
林敬閉了閉眼:“你真的很有可能會死。你都死了,再生下這個孩子,又有什么意義?就算周煜林因此感動,回頭,但你也已經死了。懂嗎?清醒點。”
靳修臣笑了:“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我愛他,愛到哪怕是跟他有一點關系的一切,我都會用心去愛。”
“說真的,我很惡心這個世界,但我愛他,他在這個世界里,所以我愿意愛這個世界。”
“更何況,這是他的孩子,跟他流著一樣的血,我就是死一百次,我都要生下來。”
林敬后退兩步:“你瘋了,你真的是個瘋子。”
哪怕自毀,也要愛那個人,這種愛,讓林敬無法理解。
是個正常人,都無法理解。
靳修臣求著他:“所以你幫幫我吧。我這輩子,除了林林,從來沒求過誰,沒低過頭。”
在他幾歲被傭人欺負時,在那些人把煙頭燙在他肚子上時,哪怕痛到昏厥,他寧愿把嘴唇咬爛,都不開口求饒哭泣。
在他十幾歲被父親趕出家門時,就算身無分文,流落街頭,他也沒有回去低頭。
在他無數個生存艱難的時候,哪怕對方明確告訴他,只要他低頭,只要他乞求,就能讓他過得輕松,但他也從來沒開過口。
靳修臣有自己的驕傲,但現在他低下了頭:“我求你。”
林敬安靜了很久,煩躁地撓撓頭:“我想想辦法。”
保胎的過程很艱難,林敬每天挑燈夜戰查資料,靳修臣遭受著身體上的摧殘折磨。
又過了一段時間
胎兒總算穩定了,但靳修臣的情況更嚴重了。
沒辦法,他的苦在心里,只要病根沒除,他就很難好起來。
林敬出現在鏡頭前時,神色也逐漸嚴肅:“今天是10月5號。病人病情加重,幻覺幻聽加重,經常會一個人自言自語,無意識流淚。”
“軀體化癥狀嚴重,稍微拿重一點的東西,就會手抖,耳鳴,心臟疼。自殘傾向更加嚴重,看來我需要給他做好一些必要的準備了。”
說到這里,林敬停頓了下,看著發呆的靳修臣抿了下唇:
“也許,他的求生意識,和自控能力,都要比我想象中強大。他手腕上的傷口,每一道都很深,但每一道都避開了大動脈,那么多傷口,不可能是巧合,只能是,病人在有意識控制自己。”
“不確定,再觀察一段時間。嗯,胎兒發育正常,只是有些虛弱。5個月了,已經穩定。”
林敬又朝著鏡頭,展示了一下彩超片子,此時的周木木,已經有了‘人’的基本形狀,能看出四肢。
后來,林敬把靳修臣吃飯的碗,換成了鐵的盆,摔不壞,也沒什么攻擊力。
靳修臣很生氣,卻沒辦法,他心里積壓的痛苦無法排解,只能開始用頭撞墻,撞地,撞得頭破血流。
以及咬自己的手,咬到滿手是血,牙印深得能看見骨頭。
林敬來看他的時候,都被嚇到了:“你真是瘋了!”
靳修臣眼里無光,喃喃著:“冬天了,美國的冬時令冷嗎。林林有好好穿衣嗎。”
“他胃不好,冬天還愛吃辣火鍋,胃疼時我不在他身邊,他要怎么辦……”
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機械地看向林敬:“我剛剛,在說什么事來著?”
林敬心口一堵:“你說冬天冷。沒事,我讓人給你換厚點的被子。”
靳修臣垂下眼,神色溫柔:“是啊,冬天了,林林最怕冷了。他最喜歡冬天時吃火鍋,也不知道國外有沒有,正不正宗。”
“林醫生,你幫我交代一下我的助手,讓他雇一個人,在美國開一家火鍋店,就開在林林住的地方附近。”
“他吃不到熟悉的味道,會不安。別看他那樣,其實他那個人很怕孤獨……”
林敬眼睛酸澀得厲害,悄悄抬手摸了把眼。
媽的,這個傻逼,繞來繞去話題都離不開周煜林。
都病成這樣了,事兒都記不清了,卻記得周煜林愛吃什么,哪怕掐斷他的話題,他還是會再繞回周煜林身上。
只能說明,他時刻都記掛著周煜林。
林敬走到鏡頭前,慣例開始報備:“今天是12月21號。病人還是那樣,狀況并沒有改善。”
“有時會忘記一些事,忘記自己說過的話,意識模糊,這是因為抑郁癥嚴重,產生了腦霧,沒多大問題。”
“胎兒已經7個月,比較穩定,大概會在春節后降生,我最近已經在根據國外男人產子的資料,練習接生,希望能順利。”
這次林敬離開后,讓人把屋里的墻壁,和地板,都用泡沫鋪了一層,防止靳修臣自殘。
包括靳修臣的手,也用紗布包了起來。
到了月底,12月31號那天晚上,靳修臣忽然情緒特別激動,在屋里發了狂。
林敬半夜被迫趕來,查看他的狀況。
靳修臣見他進門,一把抓住他的手:“手機,把我的手機給我。”
林敬警惕:“你要做什么。”
靳修臣眼珠子無意識地轉動:“要給林林發消息。馬上就新的一年了,每年我都有給他發祝福,今年也不能少。”
林敬本想說,你確定他沒拉黑你?沒換號?但又怕刺激到他。
正要讓人去拿手機,靳修臣又忽然說:“不,不能用我的手機。你的手機給我。”
林敬無奈,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又幫他解開包著手指的紗布,讓他能自己活動。
靳修臣接過后,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那個熟悉的號碼。
想了想,又點開撥號,抖著手,按下了一串數字。
他睜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著,很快,電話竟然接通了。
周煜林:“喂?”
一瞬間,靳修臣的眼淚流了下來,他那樣眷戀又溫柔地望著半空,仿若周煜林正站在他面前。
周煜林:“請問您是?能聽到我說話嗎。”
靳修臣手握成拳頭,抵在唇邊,他不自覺張開嘴,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咬到流血。
周煜林:“喂?信號不好嗎?我掛了?”
靳修臣仍然沒有說話,只是已經淚流滿臉。
電話掛斷。
林敬嘆了口氣:“何必。這樣你只會病情加重。”
周煜林就是靳修臣痛苦的來源,這點他們兩人都無比清楚。
但林敬也明白,周煜林也是治好靳修臣唯一的良藥。
靳修臣抱著手機,蜷縮在角落,無聲地流著淚,臉上卻是笑著的:“我聽見他的聲音了,他跟我說話了……”
“做夢一樣。”
林敬除了嘆氣,也只能嘆氣了。
靳修臣緩緩望向他:“你電話有自動錄音對不對?你把它導出來,讓我聽著。我想每天都聽見林林的聲音。”
林敬只能依著他。
又過了幾個月,林敬把一切都準備得很妥當。
唯一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就是,靳修臣一直沉浸在失去周煜林的悲痛情緒里,不愿意出來。
這導致他的身體很虛弱,所以周木木早產了。
周木木降生在了春節前。
那天是個大雪的日子,世界一片皎白。
還好林敬早有準備,把手術要用的東西,包括助手護士,都預備得非常齊全。
生產的過程很兇險,靳修臣幾次昏死過去,但他聽著那段錄音里,周煜林的聲音,硬生生地挺了過來。
聽到周木木啼哭聲的瞬間,靳修臣哭了。
以前他哭,都是因為抑郁癥太嚴重,無意識地哭,但現在,他是在委屈地哭。
抱到孩子后,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寶寶,林林不要我了,對不起,連累他也不要你了。”
林敬脫下手術服,慣例走到鏡頭前報備:“終于生下來了。這個孩子早產了一個月,但萬幸,總算是平安誕生。病人的情況不明,也許會有一些產后的后遺癥,待觀察。”
“至此,記錄完畢。”
電腦屏幕上,進度條已經到底。
但沒有人去動它。
屋里好安靜,安靜到空氣都是壓抑、悲傷的,沙發上的一大一小,都還保持著看視頻時的姿勢,很久都沒有動。
直到周木木忽然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周煜林恍然回神,他感覺臉上濕濕的,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滿臉的淚。
【作者有話說】
可惡!怎么斷在這里!可惡!腦子怎么不能自己碼字!
84 第 84 章
◎相愛就能在一起嗎◎
但周煜林也顧不上了, 他扯過旁邊的紙巾,先替周木木擦眼淚。
周煜林盡量讓自己溫柔,但因為剛才情緒太激動了, 聲音有些嘶啞:“怎么了?木寶別哭。”
屋里孩童的哭聲回蕩著, 周木木頂著一張哭得慘兮兮的小臉,望著他, 邊哭邊說:“爹爹,爹爹吃了好多苦……心疼爹爹。”
周煜林喉嚨梗了下,專注地擦著他的淚痕:“抱歉, 我不知道視頻里是那些, 嚇到了嗎?”
不該讓周木木看的。
但視頻看到中途, 周煜林已經完全入了神,他都忘了身旁還有個孩子。
這小孩兒也是乖, 忍耐力好,期間一聲不吭的,愣是等看完了, 才哭出聲。
幸好生孩子動手術時,林敬用簾子把床遮起來的,視頻里看不到過程,只能聽到一些聲音。
周木木搖搖頭,烏黑的大眼睛里淚汪汪的:“爹爹好勇敢地生下了我, 一點都不可怕。爹爹是最好的爹爹。”
周煜林輕輕抱住了他, 一只手拍著他的背,另一只手撫摸著他的頭。
自己則望著半空出神。
腦子里還在回放著視頻里的內容,那種沖擊感, 讓周煜林宛如被卷進了深海的漩渦中, 巨大的震蕩后, 仍然久久不能脫身。
他原以為,他的愛就是極致了,他對愛就已經很偏執、極端了。
看完視頻后,周煜林不得不承認,他或許,比起靳修臣還差一些。
靳修臣才真的是一個,為愛生為愛死的瘋子。
莫名地,周煜林除了基本的悲傷難過的情緒外,還有一點淺雜著的,復雜到難以言說的欣喜。
大概是因為,周煜林忽然發覺,在他跟靳修臣這場愛情的博弈中,他沒有輸,他不虧。
以及,原來這世界上,其實是有人跟他一樣,把愛看得同等地重要,并愿意付出極致的愛的。
雖然對方是個瘋子。
但周煜林并不認為,他自己能正常多少。
這個世界上,大家都多多少少有點病吧。只是每個人病的地方不同。
而他剛好跟靳修臣,病到了一起。
周木木的情緒已經平復些了,他從周煜林懷里抬起小腦袋:“那你,你現在相信,我是你的孩子了嗎。”
清脆稚嫩的嗓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他生怕爸爸不信,那他真的沒有辦法了。
周煜林看著他,神情溫柔:“嗯。我信。”
瞬時,周木木的眼睛就亮了,像是一顆被點亮的星星:“真的嗎?不需要再做一下親子鑒定嗎。”
周煜林淺笑:“真的。不需要了。”
眼前的小孩兒,長著跟他7分相似的五官,再加上周木木一歲時,也吃藍莓過敏,跟他一樣,看完那個視頻后,周煜林沒有再懷疑的理由。
如果硬要懷疑,那就得從靳修臣這個源頭入手,比如,懷疑這個孩子,是他跟別人上床搞出來的。
但周煜林不愿意去做那樣的假設。
到目前為止,他對靳修臣的信任仍然不多,卻有一點,也是唯一一點,周煜林不會懷疑。
那就是靳修臣對他的愛。
了解了這四年靳修臣是怎么過來的后,看完了那個視頻后,再加上過往的十年相戀,以及再往前靳修臣對他的又一個十年的默默守護……
周煜林認為,如果去懷疑、去污蔑這樣一份愛,是一種褻瀆。
起碼這份專一、忠誠、至死不渝的愛,值得讓人尊敬。
周煜林一只手揉著周木木的軟發,眼含愧疚:“抱歉,這么多年都沒陪在你身邊,沒有關心過你。”
周木木眨巴眼,一顆淚又落下,他撲進周煜林的懷里,哭著喊了聲:“爸爸!你終于是我的爸爸了。以后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周煜林心頭酸澀:“嗯。會的。”
周木木又哭了一氣,他不是個愛哭的小孩兒,從小哪兒磕著碰著,或者摔了,再疼,他都不會掉一滴眼淚。
因為他知道,他哭了,爹爹會難過。爹爹本來就心理有病,他不想再去加重爹爹的負擔。
但現在,他卻撲在周煜林的懷里,哭得天昏地暗。
真的壓抑太久了,他其實也不想那么乖巧懂事,也想撒嬌,也想有人疼。
但有人疼的孩子,才有資格哭。
周煜林只是安靜地抱著他,掌心輕輕撫摸著他的背,安撫他。
片刻后,周木木忽然仰起頭,紅著眼睛問他:“那爸爸,你能再給爹爹一次機會嗎?他也很想你,想回到你身邊。”
周煜林頓了下,抿起唇沉默。
周木木有些慌:“怎么了爸爸?你明明看了那個視頻,也那么難過,其實你還是關心爹爹對不對?”
周煜林輕聲說:“那是兩碼事。”
很難有人不被那個視頻觸動,不為視頻中,因為求而不得,而自苦自傷的靳修臣難過,不為他極致的愛意動容。
這本質上其實是,一種情感的共鳴。
只要是個正常人,必然會被視頻打動。周煜林愿意大大方方地承認。
周木木坐起身:“為什么?只要你們還有愛,就能在一起啊。你一點都不愛他了嗎?”
周煜林的手指,掐了下虎口。
靜默片刻:“天黑了,你是要我送你回家,還是在這里住下。”
周木木還想說什么,但又不像惹爸爸不高興,只能把密密麻麻的問題咽下去,小聲說:“我想,跟爸爸住一晚。”
周煜林站起身,捏了下他的小臉:“那我去給你準備房間,你記得……跟你爹爹說一聲,報備平安。”
正要轉身離開,周木木卻扯住他袖子,軟乎乎地說:“我不能跟爸爸一起睡嗎。我從小到大,都還沒跟爸爸一起睡過。”
周煜林的心口軟了下,淺笑:“好。那就一起睡。”
晚上,師姐韓美美總是加班到深夜,有時候甚至直接睡在公司,周煜林晚飯基本不等她。
他做了一桌比較豐盛的晚餐,跟周木木一起吃。
周木木吃飯的時候,總看著周煜林,像是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見似的。
睡前,周煜林按照周木木的要求,給他講了童話故事,把他圈在自己的懷里,哄他睡覺。
也許是因為哭累了,一個故事還沒講完,周木木就睡著了。
睡夢中,他仍然在輕聲囈語:“爸爸……”
周煜林看著他,感受到了一種血脈相連的幸福。
關燈后,卻始終睡不著。
腦子里又想起周木木的那句話:只要你們還相愛,就能在一起啊。
可他,還愛靳修臣嗎?
而且,真的光有愛,一對感情破裂的愛人,就能復合嗎?
周煜林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再也不是天真的少年了,他不會還童話地相信,愛能抵萬難。
‘相愛就能復合’這個理論,給不了周煜林安全感,所以對他來說并不適用。
更何況他在靳修臣身上吃過苦頭的,這個人,能一邊愛他,一邊對他懷著惡意,傷害他。
周煜林無法理解。
他想,或許他對靳修臣還不夠了解,哪怕他們曾經相戀了十年。
這時,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一些垃圾消息。
反正也睡不著,周煜林索性解鎖,打開看看朋友圈。
衛遠曬了他最近的設計作品。
張凱發了條深夜emo文案。
手指往下滑,看到陸序分享的世界各地的美景時,周煜林頓住了。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陸序出國前,跟他說了句話:
——如果哪天,你對靳修臣又有了想了解他的欲望,就去見一面晉婉吧
當時周煜林堅定地認為,絕對不會有那樣一天。
但如今……周煜林若有所思。
這一晚,周煜林因為多思,沒怎么睡好。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給周木木做早餐。
看到門口的高跟鞋,猜想師姐韓美美應該是昨晚半夜回來的,周煜林把她的那份早餐也做好,放在鍋里熱著。
吃飯的時候,周煜林問周木木:“你知道晉婉,也就是你奶奶,現在住在哪兒嗎?”
周木木小手拿著一個大勺子,很規矩地吃著粥:“知道。每個月月底,爹爹都會帶我去見奶奶。”
周煜林:“你能帶我去見見她嗎。”
周煜林是個行動派,既然思路已經到這里了,都想到這兒了,那就去做。
不做的話,反而心里好像老是惦記著什么,疙瘩一樣讓人不舒服。
周木木沖著他笑:“好呀。奶奶人可好了,每次我去,都給我準備好吃的。”
周煜林淺笑,摸摸他的頭:“先吃飯。”
—
古樸的花園里,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婦人,正躺在搖搖椅上曬太陽,腿上蓋著一條很厚的毛毯,旁邊還燒著烤火爐。
周煜林牽著周木木站在她面前,周木木輕輕喊了聲:“奶奶?奶奶睡著了嗎,木寶來啦。”
那張已經有了皺紋的臉上,女人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到周木木時,是難忍的高興:“哎喲小寶貝兒,來抱抱!”
周木木乖巧地伸手,摟住她脖子:“奶奶,我帶爸爸來看你。”
晉婉抬頭看到周煜林時,露出了一個復雜的笑:“你還是回來了。”
周煜林淺笑:“您好。多年不見,身體還好嗎。”
晉婉擺擺手:“人老了,身體難免不好,就那樣吧。”
她渾濁的雙眼,看著周煜林,看了很久:“你有事吧。”
周煜林嗯了聲,說明自己來意:“有人告訴我,如果想要了解靳修臣,就來見一見您。”
晉婉笑了下,拍拍周木木:“木寶,你去一邊兒玩會兒,我跟你爸爸聊點事兒。”
周木木從她身上下來:“好的。”
等小孩兒的身影跑遠了,晉婉從搖搖椅上坐起來:“這么多年了,我是看著你們兩人走過來的。”
“當年你們在一起時,我就知道,遲早有天你們會分手。”
周煜林不解:“為什么?”
他們當年那么好,誰不說他們感情好?連周煜林自己都覺得,他會跟靳修臣永遠在一起,絕不會分開。
晉婉鼻子里發出意味不明的哼笑:“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他。一點都不。你眼里看到的,只有愛你的他。那是很帶有欺騙性的,意味著,你只看到了這個人的好。”
周煜林怔了下,垂下眼沉思。
晉婉:“所以你們的愛情,建立在沙子上,只需要一場漲潮的洪水,就會不復存在。其實你們能在一起那么久,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的。”
她當年也很好奇,這兩個人能走多遠,像是在看一場鬧劇一樣,看著他們的愛情,等待著落幕。
周煜林:“所以我今天來,就是想從您這里,更了解一些他。”
晉婉端起小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那你跟我來,我帶你看一樣東西。”
周煜林看了她一眼,沒問,只是跟著晉婉一起穿過小院,到了一間屋子里,然后進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燈光昏暗,只能勉強視物。
周煜林看見,屋子的正中央,拜訪著一個椅子,椅子上面連著一些亂七八糟的電線。
他直覺那不是什么好東西,微微蹙眉:“您想讓我看什么。”
晉婉笑起來:“看看他是個多狠的人。”
85 第 85 章
◎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陰暗的地下室中, 只有一把纏繞著很多電線,還帶著手銬和腳鐐的椅子,怎么看怎么滲人。
周煜林不太舒服:“這把椅子是做什么的。”
晉婉靠在墻邊, 用一種詭異的笑看著他:“電療椅啊。當然是, 電擊治療。”
周煜林怔了下,忽然有股窒息感壓著他, 讓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
晉婉:“猜到了吧。這椅子,是靳修臣給自己準備的。”
周煜林喉結滑動了下, 不理解:“他, 他為什么?”
女人樂呵呵的笑聲, 飄飄然響了一會兒,晉婉才盯著他, 慢悠悠地開口:“因為你啊。”
“他有抑郁癥和躁郁癥,你知道了吧。但你還不知道,在你走了的這四年里, 他是怎么好起來的吧?”
周煜林雙手微微攥緊:“因為信佛,再加上吃藥和心理疏導,慢慢好起來的。”
晉婉搖搖頭:“四年前你再次出國后,他那個樣子,別說信佛, 就是佛祖降臨都治不好他。”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傷自殘, 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但靳修臣想要快點好起來,再加上周木木還那么小,需要父母帶, 于是靳修臣在查找了很多資料后, 選擇了電擊治療的極端辦法。
林敬極力反對過, 但靳修臣不聽。
再加上電擊治療,確實能夠最快速地,遏止患者自殺和自殘的念頭,一般在患者病情嚴重,藥物已經無效的情況下使用。
那時靳修臣的情況真的不大好,林敬作為他的醫生,最終妥協了。
晉婉嘖嘖兩聲,繼續說:“他的醫生以為他選擇電擊治療,是為了治抑郁癥,但我知道,其實不是,或者說,不單單是。”
“更多是為了,讓自己不再產生一些自私又惡劣的念頭……”
因為靳修臣也覺得,他是個爛透了的劣種,他控制不住自己某些下意識的陰暗。
而這些陰暗,會傷害周煜林。
他想要完全蛻變,想把那些陰暗的部分,從自己的腦子里,完全切割出去,但他做不到。
于是選擇了這種懲罰性的電擊治療。
每次產生陰暗又不好的想法時,就接受一次電擊,讓自己的大腦,在嚴酷的懲罰機制下,被規訓,從而變得‘乖巧’。
每次電擊治療時,靳修臣都會看著周煜林的照片,溫柔喃喃:“林林,我會還你一個正常人……”
一個哪怕是在最壞的時候,也不會傷害性過大的正常人,不會對自己的愛人,產生惡意的正常人。
靳修臣痛恨自己曾經,用尖利的爪牙,去傷害過周煜林,所以他要把這些爪牙,全部拔掉。
哪怕渾身血淋淋的,遍體鱗傷,也要拔掉。
只有都拔掉了,他才有資格,去擁抱周煜林,才不會再傷害到周煜林。
晉婉嘲諷地笑:“他每次從地下室出來時,人都站不穩,雙眼無神,腦神經麻木,甚至都控制不住會流口水,真的狼狽又好笑,像個傻子。”
她說著,忽然掏出手機,點出一個視頻播放給周煜林看:“瞧,我都錄下來了,我還能再笑好幾年。”
周煜林艱難地把目光挪過去,只看了一眼,心臟刺痛,他忍不住別開頭。
但又覺得,到如今,他還有什么面對不了的。
他已經足夠強大了不是嗎。
于是周煜林又把頭偏回去,直勾勾地盯著屏幕。
視頻里,熟悉的男人抖著雙腿,從地下室里顫巍巍地出來,他整個人木訥,僵硬,雙眼混沌。
那樣狼狽地半張著嘴,一些口水從他的嘴角流下,他卻感知不到。
而錄視頻的晉婉,正舉著手機站在旁邊,朝他扔石子:“傻了?你不會真被電傻了吧?”
她隨后扯了一把草,還帶著泥土,走過去,塞進靳修臣的嘴里:“好吃的,吃吧。”
靳修臣似乎看不清眼前,視線模糊沒有焦點,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人。
因為離得近了,手機把他無意識的喃喃聲錄了進去。
“林林……林林別不要我,我正常了……我真的正常了……”
大著舌頭含糊不清的沙啞嗓音,發音甚至有些好笑。
晉婉已經笑起來了,笑得腰肢亂顫。
周煜林卻眼眶發紅,難忍酸澀,他閉了閉眼,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胸腔有什么要炸開一般,讓他難受到咬緊牙。
晉婉笑完了,把手機收起來:“有什么感想?”
周煜林喉結動了動,好像有把刀子在他的氣管里,讓他發音都變得痛苦:“他,為什么……”
晉婉歪了歪頭:“因為你說他不正常,所以他想變成一個正常人吧。太好笑了,他竟然想做個正常人。”
“誒林林,我好像沒跟你講過,他小時候的事兒吧?他這人,小時候就壞,壞透了。”
“我記得他剛出生那會兒,我喂他奶,因為身體不好,產不出奶,他竟然咬我,扒著我咬,弄我一身的血,都完全不松口,還用一種特別可怕的眼神瞪著我。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啊,只能說明,他本性就是壞的,本能就自私。”
“還有還有,我跟你講……”
從那次被靳修臣咬過后,晉婉所剩不多的母愛,就被完全消磨掉了,幾乎是放任靳修臣自生自滅。
還好那時,靳家有個老婆子,心地很好,把靳修臣抱回去,用羊奶喂養。
但沒過幾年,老婆子年紀大了,一蹬腳歸了西,再也沒人護著靳修臣了。
那時靳修臣才四歲,一個人在偌大的豪門里,自我生存,連口飯都是要討的。
晉婉也越來越瘋癲,把靳老爺子施加給她的痛苦,都報復在了靳修臣身上。
晉婉:“我故意做好飯,在菜里放耗子藥,想讓他吃下去,結果他竟然很警惕,盯著我,我吃什么他吃什么,我不吃的東西,他是一筷子也不碰。估計是那個老婆子臨死前,跟他說了什么。”
“還有次我帶他出去散步,本來想到河邊的時候,把他推下去,但他一直走在我的身后,絕不靠近河邊啊、坡道啊,這些危險的地方。”
“一個幾歲的孩子,那么小,防備心就那么重。他就不是個正常人。而且他還會報復我,把解剖了的□□,放在我的床頭,有天差點把我嚇崩潰。”
周煜林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用一種自己從未用過的,帶著略微恨意的眼神,看著晉婉:“你為什么那么對他?你都知道他才幾歲,他做錯了什么?”
晉婉聳聳肩:“恨他啊。我恨不得弄死他。最好姓靳的人,都去死,全部死光。”
周煜林難以置信,又夾雜著失望地搖搖頭:“阿姨,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高中時,周煜林因為躲債,住到了靳修臣家里,那時的晉婉,分明是很和藹的。
雖然不會像其他的母親那樣,能讓人感受到溢滿的母愛,但她也會每天給他們做好飯,好吃的都留給孩子,逢年過節發壓歲錢,照顧生病的靳修臣。
周煜林:“那時,你起碼是個合格的母親……”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或者晉婉口中的回憶里那樣,是個惡毒又爛心腸的人。
晉婉又在笑了,一種讓人看不懂的笑:“合格吧,我演的。演得好吧。”
周煜林愣了下,看她的眼神,緩緩變得陌生。
晉婉:“在他五歲還是六歲,我忽然發現,弄死他其實也挺無聊的。利用他,讓他把靳家攪得天翻地覆,讓他親手幫我報仇,這才是最有趣的。”
于是從那時起,晉婉開始扮演一個合格的母親,給與靳修臣一些愛。
靳修臣是個從小就很缺愛的人,愛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窮人,眼巴巴地望著高級展柜里,世界上最漂亮的珠寶。
所以只要給他一點,不需要很多,只要那么一丁點,他就會上鉤,把對方當成自己的一切,為之傾其所有地付出。
于是晉婉用母愛做誘餌,引他入局,給他灌輸靳家的人有多壞,把自己對靳家的仇恨,都讓他背負,引導他跟靳家對立。
這才有了多年后,靳修臣回到靳家報仇的劇情。
晉婉:“本來我還怕他記仇,不肯親近我,結果他忽然發了一場高燒,醒來后把以前的好多事都忘了。老天都在幫我。”
周煜林死死握緊拳頭:“夠了。你說他不正常,你自己呢?”
“你既然選擇把他生下來,為什么不負起自己為人父母的責任?”
晉婉淡淡地看他一眼,冷笑:“我選擇?我有什么選擇?”
“我如果能選擇,我會在他還是個精.子的時候,就把他和他的賤人老爹,一起弄死。”
周煜林安靜了很久,他知道靳老爺子以前,對晉婉做過一些很惡劣的事兒,這才導致了晉婉這么瘋癲。
但這,也不是她把所有怨恨都撒在孩子身上的理由。
晉婉之所以拿靳修臣出氣,根本上是因為,她深知自己對抗不了靳老爺子。
或者是她的軟弱,讓她不敢去直面靳老爺子。所以才通過凌虐靳修臣,讓自己痛快一些。
這個人,可悲可憐又可恨。
周煜林不想再跟她討論這些,輕吸一口氣:“你同我說了這么多他的過去,是想告訴我什么。”
晉婉啊了聲:“當然是告訴你,他從小就陰暗,心機重,是個劣種。跟他的賤人老爹一樣。所以你千萬別心軟,千萬別跟他復合。”
她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同周煜林說:
“你知道嗎,相信一匹狼,會為了愛收起爪牙,是最愚蠢的事。相信自己,是一個惡人眼里的例外,更是蠢不可及。”
“我當年,愛上靳老爺子后,我知道他本性有些壞,但我相信他愛我,以為自己會是他的例外,能成為他的軟肋,結果后來呢?后來落到這個下場……阿姨勸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看周煜林沉默,晉婉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他肯定在你面前,表現出一副改過自新的樣子,表現得好像一個正常人。”
“但能對自己下電擊這么狠的手,本身就不正常吧。你想想,對自己都狠的人,對別人能好到哪里去?”
周煜林垂下眼,莫名地,說出了一句讓他自己都有點無法理解的話:
“萬一,萬一我對他來說,要比他自己更重要呢?”
晉婉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你好天真。我當年也跟你一樣天真。他就是第二個靳老爺子,希望你不會變成第二個我。”
周煜林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她:
“但靳老爺子不會為了你,自傷自苦,不會為了你抑郁成疾,更不會為了你,去改掉自己惡劣的本性,不惜對自己進行電擊治療……”
“所以我不會是第二個你。他也不是靳老爺子。”
晉婉整個人僵硬了下,最終陰陽怪氣地哼笑了一聲。
周煜林再次看了眼地下室中央的那把電療椅,然后轉身走了出去。
在他即將踏出地下室的那一刻,忽然頓了下,回頭對晉婉說:
“也許,他當年根本就沒有發高燒,也沒有忘記過小時候你對他做的那些事。”
只是因為母愛太奢侈了,太讓靳修臣渴望了,所以他愿意陪著晉婉一起演,愿意沉溺。
周煜林并不清楚靳修臣的想法,但他就是有這樣的直覺。
晉婉愣了下。
周煜林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他在花園里找了一會兒,找到了正在跟小狗玩兒的周木木,喊他:“木寶,我們回家吧。”
周木木卻有些不舍:“不跟奶奶一起吃飯嗎。以前我都是要在奶奶這里住兩天的。”
周煜林厭惡地皺了下眉:“不了。”
他怕晉婉腦子發抽,把對靳修臣的仇恨,轉移到周木木身上,做出傷害周木木的事兒。
周木木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好。”
聽爸爸的話。
周煜林牽著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奶奶有對你做過什么不好的事嗎。”
周木木抿唇,然后搖頭:“奶奶對我很好。”
在靳修臣病了的那幾年,有些時候周木木是晉婉在帶著的。
起初時,靳修臣怕晉婉傷害孩子,嚴厲禁止晉婉接近周木木,并且讓人看著,不許晉婉靠周木木太近。
直到有一次,傭人因為分心去做其他事,周木木一個人在房間里玩兒,不知道動了什么,那么大一個柜子,朝著他倒了過來。
千鈞一發時,是一直躲在旁邊,偷看周木木的晉婉沖了出來,用瘦弱的身體,保護住了周木木。
那次,柜子砸斷了晉婉的脊椎骨,她差點就死了。
靳修臣見她是真心為木木好,才允許她偶爾看看木木。
再后來,靳修臣經常能從晉婉看周木木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種奇異的,柔和的光。
那種眼神,讓人心口發軟,讓人像是躺在云里一般,溫暖又舒服。
靳修臣想了很久,才明白,原來那是母愛。
他這輩子都沒從晉婉那里,得到過的東西,晉婉卻給了周木木。
從那以后,靳修臣就會固定帶周木木去看她,讓周木木適當跟她親近,但他自己一定會陪同,晉婉給周木木吃的東西,他也會嚴格檢查,自己吃了沒問題,才允許周木木吃。
上車后,周煜林靠著窗戶,望向窗外出神。
他以前一直不理解,靳修臣為什么能那么陰暗,那么惡劣,從晉婉嘴里,了解到完全的靳修臣后,周煜林有些理解了。
且先不說靳修臣是不是天生就壞,本性就惡,就算是個正常人,長期被那樣對待,也很難保持自己的心理不扭曲。
因為這個世界,給予給靳修臣的,全是傷害,因為一直處于一個壞的環境里,所以他本能地養成了,把什么事都往壞處想,對別人會慣性不信任。
這其實是一種,被多次傷害后行成的,自我保護機制。
所以在看到周煜林日記本上,那句‘他不是一個值得愛的人’后,靳修臣不可遏制地,對周煜林的愛,產生了懷疑,不可遏制地有了很多負面又陰暗的想法。
但他又不敢去向周煜林求證。
因為他太想要周煜林了,他害怕看到周煜林在回答他時,有一丁點的猶豫,同時害怕他的挑明,會讓他失去周煜林。
就像明知晉婉后來對他的好,都是演出來的,或許帶著某種目的,他也沒有質問過晉婉。
反而是陪著晉婉把這場戲演下去,就為了晉婉施舍給他的那點母愛。
周煜林很輕地嘆了聲。
真有點心疼了。
相戀十年,靳修臣陪著他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陪著他從失去父母后的痛苦中走出來,知道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難過,每次都能及時安撫他,給予他慰藉。
周煜林以前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愛人,處在這樣一個水深火熱的環境中,經歷過那些慘烈的事。
靳修臣從來沒跟他說過,所有痛苦都是自己隱藏在內心的深海里,存放在周煜林觸碰不到的位置。
大概,是不想讓周煜林看見自己的狼狽吧。
再加上晉婉又演得那么好,周煜林也被迷惑住了。
車窗被緩緩搖開一條縫,周煜林透過那條縫隙,深呼吸,讓自己喘口氣。
然后告訴自己,心疼是正常的情緒,沒有人在看到一個人這么悲慘的人生后,能夠毫無波動。
但他不必因此太過自責,他又沒有上帝視角。
過去那十年,在他眼里,晉婉是一個雖然冷淡,但還算合格的好母親,靳修臣是一個雖然日子苦,但還算開朗上進的愛人。
如今這一切,對周煜林來說,完全是顛覆性的,沖擊太大,他一時回不過神。
晚餐,周煜林在家里給周木木做了好吃的。
吃完飯后,他心情平復些了。
周煜林坐在沙發上,問周木木:“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周木木眨巴眼,神色立刻緊張了些:“為什么,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周煜林搖搖頭:“明天周一,你要上學。要用的書什么的,你都沒帶過來。先回去吧。”
周木木松了口氣:“好。”
而且他有點想爹爹了,不知道爹爹一個人在家怎么樣。
如果能一家三口都住在一起就好了,離了哪個,他都會想。
小孩兒都有點分離焦慮。
周煜林借了韓美美的車,把周木木送了回去。
路過那些他爛熟于心的道路,看見那棟曾經有過無數回憶的小別墅,周煜林心情有些復雜。
過去好幾年了,他到現在都還記得,留下離婚協議書離開那天,他是怎么拖著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停車后,周煜林下了車,把副駕駛座打開,將周木木抱了下來。
然后蹲下身,給他把衣服都理工整:“回去吧。乖乖的。”
周木木勾住他的手:“我以后還能去爸爸那里住嗎。”
周煜林淺笑:“你什么時候想來都可以,如果……如果爹爹沒空,你也可以叫我去接你放學,但一定要提前跟爹爹說,他找不到你會著急。”
周木木點頭:“好。”
周煜林站起身,揉揉他的頭:“去吧。”
周木木沒動:“爸爸不進去嗎。爸爸跟我一起進去吧。”
他拖著周煜林的手,拉著他往前走。
周煜林有些猶豫,抬頭看了眼那個熟悉的房子,他有些退縮了。
周木木:“走嘛。進去坐一坐也好。”
爹爹看到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
最終周煜林沒抵住周木木的央求,跟他一起進了屋。
也許,還有是他的逆反心理在推動。越退縮,周煜林越是想前進,去克服自己心底的情緒。
開燈后,視線變得明亮,周煜林看著這個,幾乎跟他走前一模一樣,沒什么變動的房子,呼吸都變得輕慢了些。
周木木牽著他往里走,從門口玄關,路過沙發,過往的記憶在周煜林腦子里翻騰。
門口的柜子上,像多年前那樣,擺放著一個花瓶,里面插著新鮮漂亮的花。
那是因為周煜林說,每天開門或者出門,看到花會心情很好,于是靳修臣每天下班回家,都會買一束花,插在里面。
沒想到在他走了后,靳修臣仍然保留了這個習慣。
進門后,客廳的墻角,放著伴伴丑丑的狗窩,是他跟靳修臣一起選的。
當時兩人為了選粉色還是灰色,還小吵了一架,最終以靳修臣做了兩盤麻辣小龍蝦,跟周煜林先生道歉結束。
周煜林看著那個狗窩,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再往里走,墻上的掛畫,古怪的掛鐘,可愛的水杯,還有沙發上的舊毛毯……
一切都沒變。
都保持著周煜林走前的樣子。
周煜林手指撫過這屋里的家具,輕聲嘆息。
何必。
他忽然就不明白了,靳修臣為什么要對他這樣執著。
放手有那么難嗎。
穿過客廳后,周煜林忽然看見,臥室的房間門,倒著一個人。
周木木也看見了,飛快地跑過去,蹲在地上,試圖抱起靳修臣:“爹爹。爹爹怎么了。”
周煜林靠近一點,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他微微蹙眉,幫著周木木把人扶到了臥室的床上。
剛把人放好,靳修臣就睜開了眼。
因為醉酒,他視線并不太清明,看見周煜林的瞬間,靳修臣下意識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就那樣安靜地,眷戀地,直勾勾地盯著周煜林看。
目光直白,滿含愛意,炙熱又滾燙。
周煜林睫毛顫動幾下,不想跟他對視,起身就要走。
但靳修臣反應更快地,一把伸手拉住了他。
這一下猝不及防,周煜林撲進到了床上,撲在了靳修臣的身上。
他渾身僵硬了下,心臟開始不受控制的狂跳。
靳修臣在他耳邊呢喃:“林林……我的林林……”
周煜林咬咬牙,撐著手起身,卻又被拉回去,他有些惱了:“你喝醉了。放開。”
他偏頭看了眼屋里,幸好周木木已經出去了,不然多少兒不宜啊。
靳修臣卻輕笑一聲:“醉了就醉了。現實里親你,你打我,夢里難道也不讓親?”
他依戀地抱緊周煜林,閉上眼貪戀地感受著周煜林的體溫:“這是我的夢,林林,你別太霸道。”
周煜林閉了閉眼,決定不跟一個酒瘋子理論,直接狠狠地把人推開,然后快速坐起。
他眼神冷漠,淡淡地看著靳修臣:“不想被討厭就老實點。還有,這不是在做夢。你清醒點。”
這話一出,靳修臣先是怔了下,隨后眼里流露出委屈。
但他終于老實了,自己也坐起來一些,面對面地看著周煜林:“欺負人……”
過了會兒,靳修臣又伸出手,輕輕地拉周煜林的袖子:“昨天我知道木寶拿著U盤去找你,你們都已經看完里面的內容后,我又驚慌又怕,但還有一絲期待。”
周煜林:“期待什么?”
靳修臣笑了下:“期待你能心軟,然后對我態度緩和。結果我晚上給你發消息,你還是沒回。我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我在你面前要死要活的,你都沒心軟過,也沒動搖過,更何況一個視頻……你溫柔的時候,那么溫柔,我都被你蒙騙了,分手后才發現,原來你絕情的時候,極端絕情,能把人傷死。”
周煜林垂下頭,不說話。
他心軟過,也動搖過,只是情感抽離后,更多的是用理智做選擇,他選擇堅定地往前走,不管再動搖,從沒想過回頭。
于是別人就只能看到,他決然又灑脫的背影。
靳修臣繼續說:“今天木寶跟我說,你讓他帶你去見晉婉,我就知道,大概過往我對你,藏了很多年的不堪,就要被揭開了。”
“但我沒阻止。因為我過去很慘,還好我很小的時候,就遇見了你,怕被你厭惡,所以也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你只能挖到我悲慘又可憐的過去……”
周煜林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
靳修臣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眼神溫柔:“我以為,這回你總該對我心軟了吧。但你還是沒找我,微信上也沒回我消息。”
周煜林嘴唇動了下,但最終什么都沒說。
靳修臣吻了吻周煜林的手背,難忍委屈:“為什么就是不肯,不肯給我放一次水。林林,雖然我知道我活該,但我還是好委屈。”
沉默片刻,周煜林忽然說:“其實你可以選擇放手。我不懂,你為什么能執著到這個地步。感情不能強求。”
靳修臣忽然情緒激動了些,死死地拽著他的手,眼眶發紅:
“不放。死都不放。我好不容易才擁有你,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因為我的強求,才有了那十年,我就要強求,偏要強求。”
周煜林語氣輕了些:“那我一輩子不回頭,你強求一輩子,永遠這樣自苦自傷嗎。”
靳修臣肯定地點了點頭:“要的。在我死前,我都會告訴自己,一定要等著林林,不管他回不回頭,要待在他一轉眼就能看見的地方,他怕孤獨,身后沒有人,他會不安……”
忽然之間,好像一場潮濕的雨,帶著酸澀,把周煜林澆了個透徹。
他喉結微微滾動,想強行把那股潮涌的情緒壓下去,卻失敗了。
靳修臣:“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們才九歲,我從樹上掉下來,就因為沒哭,你夸我勇敢,還給我糖。那時候我就喜歡你了。”
他眼神歡喜:“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夸獎,也是我第一次,收到別人的禮物。”
周煜林怔了下,想起晉婉說的那些話,想起靳修臣小時候悲慘的經歷。
他忽然就明白了,這個人為什么對他執著。
因為他的愛,就是靳修臣這輩子活著,感受到過的最好、最好的東西了。
而他周煜林,是靳修臣苦難又荊棘布滿的人生里,唯一得到過的好東西。
要他怎么放手?
這個人太苦了,所以別人的一點好,一點愛,就能讓他為之拼命,緊抓著,死也不松開。
比如晉婉,哪怕只是演出來的,充滿利用和殺意的母愛,靳修臣也愿意要。
哪怕晉婉嘗試殺死他,給他下藥,推他下河,只要晉婉對他好,他就可以把那些都忘掉。
甚至后來撕破臉了,晉婉發瘋拿刀子捅他,捅得他渾身的血,靳修臣仍然沒舍棄晉婉。
而周煜林,僅僅是給了他幾顆糖,就能讓他傾心相待,執著和默默守護數十年。
周煜林忽然覺得喉嚨發疼:“你只是,對愛執著,不是對我執著。所以你并不是非我不可。只是你先遇到了我。”
靳修臣卻溫柔地說:“林林,不對的。我如果只是對愛執著的話,憑我的身份地位,會有數不清的人,想搶著來給我愛。”
“但我不要他們的,只要你的。你懂了嗎。”
就好像,他會對晉婉索求母愛,但不會對作為父親的靳老爺子索求父愛。
他對愛執著的前提,是先對人執著。
只要人對了,那不管對方給予他的,是溫暖的愛,還是刺骨的痛,他都愿意受著。
靳修臣:“而且,先遇到你有什么不對嗎,感情本來就講究時機。你敢說,如果你先遇到明黎,你還會選擇我嗎。”
周煜林頓了下,細細地去想。
是啊,如果他先遇到明黎,沒有感受過靳修臣給與他的,暴烈又極端的愛,那他是能接受普通人不上不下、有取舍的愛的。
這樣的話,明黎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依照他的性格來說,八成會選明黎。
見周煜林那么認真地去思考這個問題,靳修臣不滿意了,猛地一扯周煜林的胳膊,把他拉進自己:
“別想。不許想那個男人。起碼,別在我面前想他……我會刺痛。”
周煜林抬眸看他,目光一寸寸掠過男人英俊的五官,忽然就想起晉婉給他看的,靳修臣電擊治療后,視頻里狼狽又讓人心疼的樣子。
說不明的,周煜林的眼神軟了:“電擊治療,疼嗎?”
靳修臣愣了下,隨后緩緩地,把自己蜷縮起來,眼眶也紅了。
他把自己的額頭,抵住周煜林的肩:“我想說疼,但我怕你心疼我,想說不疼,又怕你不心疼我……”
“你愿意相信,我已經是個正常人了嗎?我都改好了。改好了,才敢等著你,接近你,靠你這樣近。”
周煜林眼眶發了潮,輕輕拍拍他的背,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說了句:“辛苦了。”
下一刻,他就感受到,有什么濕潤又滾燙的東西,滑進了他的脖頸。
靳修臣的眼淚是無聲的,他也不愿讓周煜林看到,他失態的樣子。
周煜林就安靜地等著,等他平復好情緒。
靳修臣嗓音嘶啞著問:“那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我保證這次,會好好珍惜,永遠不會再讓你失望。”
周煜林承認,他此刻,確實有點情緒上頭。
他能感知到,胸腔里有什么東西,翻涌得厲害,像是要將他吞噬。
沉默了很久,最終他只是輕聲說:“不行。”
靳修臣明顯身體僵硬了下,抬頭同他對視,那樣不甘又心痛:“為什么?”
周煜林垂下眼,沒有回答。
不為什么。
就因為,人永遠不要在情緒上頭時,做決定。
沖動中做下的決定,是不理智的,帶有巨大的風險的。
周煜林并不想把自己置于風險之中,那是在拿自己開玩笑。
靳修臣抓著他的肩膀:“為什么啊林林。你能不能把我當成,你撿回去的那條狗,我愿意的。”
周煜林輕嘆:“跟狗又有什么關系。”
靳修臣眼眶紅得厲害:“你撿的那條小狗,它咬了你兩次。”
“第一次它傷害你時,你沒有把它處理掉,給了它第二次機會,它第二次傷害你時,你也沒有丟掉它,仍然給了它第三次機會。”
男人的嗓音那么委屈,無措,又卑微到塵土里,每個字都帶著剜心般的疼:
“你能不能,把我當成你的狗,也再給我一次機會?”
周煜林愣住了。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滑跪ORZ寫的時候打了會兒瞌睡,失去了意識QAQ,后面會再修一修本章,劇情不會大改,大概就是一些細膩的地方,還有不適當的臺詞啊啥的修修哈,大家不用重看
聲明一下:
文中的任何觀點,不代表作者的觀點,只是角色需要,劇情需要哈,這本文寫的,就是扭曲又極致糾纏的愛,是不是正常的愛。大家看看就完了,也不必為此過多的去爭論,希望大家現實里,都樹立正確的愛情觀哈么么么QVQ
86 第 86 章
◎別吃回頭草◎
周煜林一個人坐在陽臺上, 望著窗外纏綿的大雪,旁邊是暖烘烘的烤火爐,還有一瓶果酒。
他胃不好, 對濃度高的酒接受不了, 但人在愁緒滿懷時,難免想喝點酒消愁的, 就選了果酒。
有個儀式感嘛。
周煜林腦子里,總想起靳修臣向他乞求時的模樣,嗓音委屈又帶一點小心翼翼的難過:
“你能給小狗那么多次機會, 為什么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林林, 我在你心里, 連一條剛撿回去的狗都不如嗎……”
“你能不能把我當成你的狗,給我放一次水……給一點機會吧, 給一點就好。”
周煜林垂眼,很輕地嘆了口氣。
喝到一半,身后響起咚咚幾聲。
周煜林回頭就看見, 韓美美正穿著兔耳朵棉睡衣,靠在墻邊朝他笑:“怎么了?我回來那么大動靜,你都沒聽著,有心事?師姐陪你聊聊?”
周煜林淺笑,拍拍旁邊的椅子:“師姐, 坐。”
韓美美拎著一瓶純白酒, 跟他坐在一起:“說說唄。你師姐平時可忙了,不常在家,你要抓緊師姐在家的機會。”
外面的夜是黑的, 又反光著雪的白, 還有路燈昏暗的黃, 整個世界的光線,變得混沌交雜,就像周煜林此刻的心緒一樣。
安靜很久,周煜林才組織著語言緩緩開口:“師姐,有個曾經傷害過我的人,跟我說,我能給一條傷害過我的小狗很多次機會,為什么卻不愿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為什么呢?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韓美美聽完后,樂了,仰頭悶了口酒:“是你那個前夫吧。”
周煜林欲言又止,韓美美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好了別掩飾了,是他就是他唄,我又不會說你什么。”
韓美美想了下:“你被滿滿傷害的時候,心里什么感受?”
周煜林抿唇:“無奈吧。我知道它剛被家養不適應,知道它也已經很努力了,可我也很努力安撫它了,但我們還是沒辦法友好相處,所以無奈。”
韓美美點點頭:“那你被你前夫傷害的時候,心里什么感受?”
周煜林抬起頭,望向很遠的地方,努力從漫長的時光洪流中,去回憶五六年前的事兒。
時間真是偉大,能悄無聲息地,把一些傷口治愈,把一些怨恨磨得光滑,讓它們都變得圓潤,不再傷人。
周煜林:“難過,怨恨。”
“因為他是我的愛人,所以他傷害我,我會很難過。同樣也是因為他是我愛人,所以他起碼,至少,怎么都不應該傷害我。”
韓美美:“是不是覺得,世界上誰都可以傷害你,唯獨他不可以?”
周煜林怔了下:“……對。”
陽臺上安靜了好幾秒,似乎是韓美美有意空出這段時間,讓周煜林自己思考。
見周煜林眉頭緩緩緊鎖,韓美美才說:“傻子,因為你對滿滿,對小狗,沒有期待,但對你前夫有著很高的期待啊。”
周煜林僵硬一瞬,腦子里的大霧在一步步散開。
韓美美:“你撿回滿滿,只是因為你覺得它可憐,想給它一個家,你心里預設好的,就是你能為它做什么,能給它什么,而不是它能為你做什么,也不是你能從它身上得到什么。”
“也就是,從頭到尾,你沒有對滿滿產生過期待。所以你哪怕被它咬了,你也只會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好,而不是覺得自己被它辜負了。”
周煜林感覺思路逐漸清晰:“是。”
韓美美拍拍他的肩:“而你對你前夫,抱有的期待感太高了,你又是個執拗的人,所以你被他傷害,本質是你對他的期待落空了,于是你會覺得自己被辜負了,以前有多深的愛,后來這些愛就會反彈成多深的恨。”
周煜林安靜了很久,垂著眼沉思:“但,我已經原諒他了。早就原諒了,也不恨了。”
韓美美深深地看著他,憐愛地摸摸他的頭:“小寶,你原諒他,不恨他,甚至愿意跟他做朋友,都是因為,你看到了他受的苦,看到了他對你的付出,改過。你的理智,認為他值得你的原諒。”
“所以你放過了他。但,你沒有放過你自己啊小寶。”
宛如一道驚雷炸開,周煜林心臟都被震顫了下,他半張著嘴,最終卻沒說出話,只是眉頭擰得更深了。
韓美美語重心長:“因為曾經你們太好了,所以你不能容忍,美好被染上污漬,你現在放不過的,不是那個搗亂讓美好染上污漬的人,而是污漬本身。”
“別人對待舊物,如果還能用,還趁手,會選擇修修補補,然后繼續用。但小寶你,會選擇直接扔掉,你覺得,壞了就是壞了,你絕不要有瑕疵的東西。”
這一點上,從平時周煜林在做設計工作時,韓美美就看出來了。
平時他們自己動手做珠寶首飾,如果哪里不如意,比如切割玉石的時候,多了一點或者少了一點料,不太完美,她和明黎都會想辦法圓回來,將就著能用就用。
但周煜林不一樣,只要他哪里做得有一點不好,他就直接重開。
周煜林做珠寶首飾的時候,從頭到尾,每個過程,都要是完美的,如果哪個過程里,出了差錯,讓珠寶有了瑕疵,他補都不會補,必須重開。
韓美美嘆息一聲:“東西可以扔,扔了能買新的。但人,不行啊。這世界看似很大,要找一個相愛的人,卻很難。要找一個滿心都是你,能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的人,難如登天。”
“所以,很多時候我們挑選朋友,愛人時,都是會權衡利弊。比如你師姐我,我如果認為對方的優點大于缺點,或者帶給我的快樂大于痛苦,就選擇他;我如果認為對方的缺點大于優點,或者跟他相處時的膈應,要大過快樂,就放棄他。”
“每個人都是有瑕疵的,我們只能進行取舍。同樣,每一段感情,都是會有碰撞和不愉快的,也是有瑕疵的。我們也只能做取舍。”
這是周煜林必須要自己去面對的,人生成長的功課,那就是——能夠允許一些瑕疵的存在。
因為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完美的東西。
如果有非要追求完美,只會讓自己陷入深度的痛苦。
某些方面來說,周煜林還存在一定的天真感,就是因為過去,在人生成長最關鍵的十年里,靳修臣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他的世界太單一、單純了。
他甚至都沒怎么見識過社會,和人心的險惡。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周煜林坐在那里,凝視著樓下雪地里的一棵樹,好久都沒動。
久到韓美美一瓶酒都喝完了,然后整個人蜷縮在搖搖椅上,開始酣睡。
中途,周煜林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她喊醒,讓她回屋去睡,外面太冷了。
然后自己繼續坐回去,繼續沉思。
這一晚,周煜林想了很多。
第二天早上,他剛睡醒,就收到了周木木的消息。
不吃藍莓:爸爸,這個周末能帶我去游樂園嗎
不吃藍莓:一直想去
一直想有爸爸陪著他,一家人都去。
周煜林捏著鼻梁,從床上坐起來,放空幾秒了才回他。
周煜林:好
反正他平時也沒什么事。
不吃藍莓:那,我能叫上爹爹一起嗎
周煜林頓了下,盯著那行字出神,最終他沒有回。
——
下午時,周煜林出門了。
他之前聯系了中介,幫他租好了一個工作室的辦公室,今天去看看。
還叫上了衛遠。
但等周煜林到了辦公樓,還沒踏進門,就看見衛遠跟一個男人在拉拉扯扯的,兩人的嗓門不小,似乎在爭吵著什么。
難得他也能看看衛遠的笑話,周煜林停下腳步,靠在門邊。
這時,一只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周煜林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熟悉又溫柔的眸子。
靳修臣輕聲說:“降溫了,出門也不多穿點。怎么連手套都不戴。”
周煜林頓了幾秒,才說:“忘了。”
靳修臣看見他被凍得通紅的手,忽然牽起他的手,用自己溫暖的掌心包裹著,揉搓了幾下:“好點了嗎。”
這樣親密的舉動,讓周煜林有些不自在,他別開臉去,想把手抽出來。
但靳修臣緊攥著不放,一邊仔細地替他暖著,一邊說:“這雙手,是要設計出世界上最好的珠寶的手,可不舍得讓它凍壞,你別那么狠心。”
周煜林喉結微動:“好了。我已經不冷了。你放開。”
靳修臣看了他一眼,淺笑,然后把他的手揣進了自己的衣兜:“你要看熱鬧,我站在這兒陪你看。衣兜借給你揣。”
周煜林正要說他不看了,衛遠的聲音忽然從身后響起:“你倆在這里看我笑話呢。”
周煜林笑笑:“就看看。難得看到。”
三人一起進了寫字樓。
衛遠瞥了眼靳修臣:“老板,你做什么來了?”
靳修臣注視著周煜林,眸光柔和:“你們租的,是我名下的房產,我過來看看。”
“而且,林林第一次自己開工作室,很多事不太熟悉,我幫他把關。”
周煜林垂著眼:“我自己可以。”
靳修臣笑:“嗯。我相信林林。你絕對有那個能力。”
周煜林說不明地,心頭微微動彈了一下,他也不知道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什么,索性把身體轉向一旁,不去看靳修臣。
三個人進了電梯后,狹小封閉的空間里,沒有人說話,氣氛就變得壓抑、古怪。
周煜林主要是怕衛遠不自在,隨口打開話題:“剛剛在樓下跟你拉扯的那個人,是你男朋友?”
他隱約聽到什么分手啊,復合啊,幾個字眼。
衛遠是個不太會掩飾自己的人,直腸子,此刻臉臭得很:“前男友,是前男友。”
“都分手好久了,他又找上來說要復合。”
電梯里,周煜林跟靳修臣都悄無聲息地沉默了。
衛遠面向周煜林,語氣憤慨:“你說,我好不容易從分手的陰影里走出來了,好不容易要忘記他,開始新生活了,我那么努力,才掙扎著從上一段感情里走了出來,我是腦子有毛病啊,跟他復合?”
“你說是不是。他什么人啊,自私鬼。”
靳修臣心頭狂跳,整個人像是站在懸崖邊,他直勾勾地看著周煜林,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周煜林怔了下,手指微微蜷緊,語氣復雜:“是。”
這一瞬,靳修臣的臉色白了些,周煜林的肯定,宛如一只手,將他推下了懸崖,失重感讓他人都眩暈了好幾秒。
衛遠還在輸出:“真的,別吃回頭草。但凡回頭看,都對不起自己走到如今,付出的努力。”
叮嚀一聲,電梯開了。
衛遠直沖沖地走了出去,完全沒發現,電梯里另外兩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說】
等吃完飯,我看看能不能加個更QVQ
87 第 87 章
◎來向我證明吧◎
周煜林檢查了幾間辦公室, 又看了衛生間之類的,覺得還不錯,這次的房子租得挺值得的。
靳修臣始終跟在他身后, 看他露出滿意的神情, 嘴角不自覺輕輕上揚了點:“還行吧?”
周煜林:“挺好的。”
靳修臣:“你們工作室,是只有你和衛遠兩個人嗎?”
周煜林:“是。兩個人接設計單, 夠用了。”
而且工作室剛起步,他沒多少資金了,多雇人的話, 他也管不過來。
靳修臣倒了杯水, 遞給他:“再招一個吧。招一個做雜事的。”
“你不喜歡社交, 衛遠不擅長社交。工作室總得有個對外打交道的門面,負責幫你們跟客戶之間聯絡, 以及跑腿,打掃衛生之類的,這樣你們也能專心做設計, 不必分心做其他的。”
這話有理有據,周煜林抿唇思考了幾秒:“好。回頭我發一條招聘信息在網上。”
靳修臣:“對了,你們需要的材料之類的,不用去別的地方買,容易被抬價。我名下有專門的工廠, 到時候我讓張凱找你, 你跟他交接下,缺貨就讓他給你拿。”
這件事倒是解決了周煜林的難題,他神情柔和了些:“好。”
衛遠在另一間辦公室逛, 屋里只有兩個人。
話題聊完后, 忽然一陣安靜, 兩人各自心里都揣著事兒,面對對方有些不自在。
靳修臣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昨天晚上那些話……是我喝醉了,有點得寸進尺。”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沒吱聲。
靳修臣靠著辦公桌,撐在桌子邊緣的手,微微攥緊:“我說的再給我一次機會,是想你允許我,陪在你身邊,復不復合都沒關系……”
‘愛人’只是一個稱呼,象征著身份。
這個身份,他可以不要,可以全世界都不知道他跟周煜林在一起了,只要周煜林能允許他陪伴在身側就好。
周煜林思索片刻:“那你是想,當我的情人?或者備胎?”
靳修臣怔了下,隨后一口肯定:“想。如果你愿意的話。”
周煜林一言難盡:“你好歹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怕別人背后說你難聽的話嗎。”
“你自己,不要臉嗎,也不覺得羞恥嗎。”
靳修臣眼神似水溫柔:“林林,在你面前,身份地位什么都不是。我不怕別人說我什么,我只在意你。”
“我也不覺得羞恥,能靠你近一點,我怎樣都愿意。”
男人的嗓音直白,又赤誠,那樣懇切。
周煜林一直知道,靳修臣很會說情話,但如今他說起情話來,跟以往又有所不同。
仔細分辨的話,大概是以往靳修臣的情話,都帶著7分的‘哄’,飄忽忽的,花樣又多,除了好聽外,偶爾周煜林會覺得輕浮。
但現在,靳修臣的情話,卻是10分的真,完全真情流露,聽得讓人動容。
周煜林睫毛微顫,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看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先這樣吧,我還有點事要忙。”
他匆匆出了房間,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靳修臣沒有去追,他看出了周煜林的混亂,想著,這種時候比起見到他,周煜林應該更想獨處。
沒關系的。
他愿意給周煜林多一些的時間,不管最后他們之間的走向如何,他都愿意等著周煜林。
一路上,周煜林開著車,總想起衛遠的那些話。
并不是衛遠點醒了他,而是衛遠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周煜林每次對靳修臣動搖、心軟時,一想到當初他是多么痛苦掙扎,后來又是多么努力,才終于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心臟就會瞬間變得堅硬。
他總覺得,要對得起那些努力,對得起當初脫層皮,才從這段感情里抽離的自己。
如果他回頭了,就好像是在欺負曾經的自己,就好像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個笑話一樣。
如今,周煜林甚至會因為,自己克制不住對靳修臣態度的緩和,而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曾經能看得特別清晰的前路,現在變成了大霧一片,而他茫茫然地在里面打轉,迷茫,又糾結。
到家后,周煜林把車子停好。
回家才發現,韓美美今天竟然罕見地在家。
周煜林打招呼:“師姐,你不忙嗎。”
韓美美整個人舒舒服服地趴在沙發上,朝他招手:“來啊,陪師姐打游戲,師姐前段時間一直在忙一個項目,現在是忙完了進入了休息階段。”
周煜林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打游戲就算了。沒心情。晚上師姐想吃什么,我做飯吧。”
韓美美一聽,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心情不好啊?”
“天殺的,就該把你們這些成天有空想七想八的人,都拉去加班,加到要死要活,你們就不會為了愛情煩惱了。”
愛什么愛的,少發兩個月工資就老實了。
外面零下二十幾度,把暖氣關了就老實了。
到三十來歲的年齡,談情說愛真的是一件好奢侈的事兒,這個年紀的人,心早就被現實摧殘得枯槁,沒有熱情和精力去談愛,人也變得現實,戀愛一般都摻雜著物質。
韓美美嘆了一聲,抱著平板坐起來:“我還挺羨慕你的。”
周煜林不解:“羨慕什么。”
韓美美笑了兩下,擺擺手:“不說這個了,說說你又自己瞎琢磨什么,心情不好了。你師姐給你做做心理輔導。”
對周煜林來說,韓美美是他能夠依賴的半個家人,而且師姐在某些方面,確實比他成熟,周煜林有事,也愿意跟她交流。
于是周煜林把衛遠的那番話,還有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都跟韓美美說了。
周煜林:“回頭就是轉身往回走,這是一種倒退,對不起曾經拼命往前走的自己。”
韓美美聽完,歪著頭思忖片刻,沒有立刻給出自己的看法,而是同他說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兒。
韓美美:“一年前,我手下有個設計師,突然辭職說不干了,他原本吧,干得挺好的,雖然不是設計科班出身,但憑著自己的努力,也還算混得可以,很多點子特別新奇,是有天賦那類人。”
周煜林:“那他為什么要辭職。”
韓美美順手拿過桌上的薯片,一邊吃一邊同他說:“是啊,為什么呢,我也好奇啊。”
“于是我就找他談話,一問才知道,人家是想重新參加高考,考一個更好的大學,選擇珠寶設計,入學重新深造。”
周煜林有些被震撼到了:“他應該奔三的年紀了吧。這時候參加高考?”
韓美美一拍手:“是啊。他說,雖然他現在做個野路子設計師也還行,但還是有所不足,重新參加高考,一是為了彌補曾經沒考上重本大學的遺憾。”
“另一個嘛,是為了能系統地學習珠寶設計,然后在這個行業里,更好前進,走得更遠。”
聽完后,周煜林心情有些說不出的復雜。
韓美美問他:“你覺得他去復讀,再次參加高考,是一種倒退嗎。是在走回頭路嗎。對得起他曾經那么努力,才通過第一次高考的自己嗎?”
一瞬間,周煜林福至心靈,好像懂了什么:“不是。”
韓美美笑起來:“對嘛。人生有些選擇,本來就可以做很多次啊。”
“我們就是會在自己更加成熟,強大,有所成長后,再重新去面對某些事,這不叫回頭,這叫重新出發。而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前進。”
“曾經吃過的苦,是人成長的必然經歷,之所以那時會吃苦,一定是有些必要的因素,比如眼界不夠啊,自身不夠強大啊,或者天意弄人啊,才導致了最終必然的結果。不要排斥它們,如果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的你。”
周煜林靜默了半晌,隨后深深地吐了口氣。
那些糾結和迷茫,總算是消散了,他現在有一種,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清明感。
韓美美翹著二郎腿:“所以,如果你產生了‘想回頭’這種想法,說明你認為對方值得,覺得他,或者這件事,很重要,你的潛意識在告訴你,你想要‘回頭’,抓住某些珍貴的東西。”
她忽然踢騰了下腿:“誒小寶,我又沒有跟你說過,你這個人有一點很奇怪,也不是不好吧,就是奇怪,但我也挺佩服你的。”
周煜林眨巴眼:“哪里奇怪。”
韓美美樂了,支起腦袋看他:“就是,你每次面對什么,需要做選擇時,你靠的不是情感,也說不上是理智,你靠的,是自己的邏輯。”
“就是,比如你要選擇A,那么A選項,一定是非常符合你心里自成的邏輯的。你拋棄B,因為B不符合你的邏輯,或者說,B選項的邏輯,你圓不上。”
周煜林怔了下,望著半空,抿唇沉思。
好像,還真是。
比如四年前,周煜林選擇原諒靳修臣,其實他的內心非常地掙扎,最后讓他一錘定音,做下決定的,不是情感,也不是理智,因為那時理智已經被情感支配。
而是他的邏輯。
他說服了自己,認為彼此都互相傷害過了,過往可以兩清了。于是他原諒了。
又比如,上次周煜林看到靳修臣抑郁,和生產周木木的視頻,聽到晉婉講述的,靳修臣悲慘的過往。
那是周煜林動搖得很厲害的兩次。
但他邏輯上說服自己,誰看到那樣的視頻,誰聽到那樣悲慘的人生,都會動容,所以他才允許、放縱了自己動容。
等他的心軟、心疼,動搖,動容,一系列復雜的情感,全部堆積到一起,終于在靳修臣乞求他再給一次機會時,全部爆發了。
這時,情感上已經太超過了。
但邏輯卻沒有跟上。
也就是,周煜林已經無法再用邏輯,去說服自己,去解釋自己對靳修臣的奇怪的感覺,所以,他迷茫了。
甚至有了一種負罪感。
直到韓美美的開導,讓他重新認清一些事。
到此刻,周煜林忽然就想起,靳修臣那么卑微地乞求他:“放一點水,放一點水給我好嗎,只要一點點。”
周煜林閉了閉眼,把靳修臣的樣子,從腦子里趕出去。
韓美美拍拍他的肩:“小寶,邏輯是無法解釋人的情感的。”
“其實用情感去做決定,也不是什么壞事,別為難自己。好啦,我去洗衣服,你自己慢慢想。”
客廳里只剩下周煜林一個人了。
他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反反復復地跟自己做斗爭。
用邏輯思考完,又用理智去思考,最后再用情感去思考,想看看這三樣,會做出怎樣不同的選擇。
然后他發現,不管是邏輯,還是理智,還是情感,最終都做出了同一個選擇。
于是周煜林進了房間,拿出手機給周木木發消息。
周煜林:周末去游樂園,叫上他吧
該有一個決斷了。
—
周末
周煜林牽著周木木走在前面,父子倆邊走邊聊,看路邊的花車,看小丑表演,看賣氣球的攤子。
周木木很開心,這是他第一次同爸爸來游樂園。
更讓他開心的是,爹爹也在,一家三口也算是短暫地團圓了。
周煜林的臉上,也始終掛著溫和的淺笑,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心臟暖洋洋的感覺了。
而靳修臣,始終跟在他們身后,拿著一個相機,偷偷捕捉著周煜林的每個笑容,父子倆每一次的溫馨互動。
這次游樂園,是周木木叫他來的,他并不知道周煜林已經允許了。
怕自己的存在,會讓周煜林心情不好,靳修臣整個人都很緊繃,一直小心翼翼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走在前面的周煜林回了頭,在人群中掛著淺笑看向他:“跟上來啊。”
靳修臣怔了下,隨后心臟像是發了瘋地狂跳,他緩慢地,輕柔地,扯出一個笑,眼底是化開的春水,溫柔動人:“好。”
這樣的場景,他只在夢里見過,根本不敢奢望這一幕會出現在現實。
靳修臣趕忙收起相機,小跑上去,跟父子倆并排走在一起,還悄悄拿眼觀察周煜林的反應。
見周煜林神情始終是溫和的,靳修臣才松了口氣,心口也被幸福塞滿,不自覺笑起來。
周木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得臉上的酒窩清甜。
他左手牽著爸爸,右手牽著爹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兩只手都有人牽,所以不管他蹦得再高再快,都不會摔倒。
今天他是一只幸福的木寶。
一整天,周煜林都陪著周木木玩兒得盡興,靳修臣在旁邊用相機記錄,他們真的像幸福的一家人。
到了快傍晚時,周煜林帶著周木木去了一個人少的角落。
周木木在旁邊的沙地上,跟其他小朋友玩兒。
周煜林跟靳修臣兩人,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看著他。
今天的天氣比較好,有太陽,太陽下山時,還略微地有一點霞光。
冬季里的霞光是很難得的,天上淺淡的黃和金紅混在一起,好看得一塌糊涂。
周煜林望著漂亮的天空,緩緩說:“你還記得四年前,我說原諒你的那天嗎。”
忽然提起過去,靳修臣拿不準周煜林想做什么,心里忐忑。
他如今,已經害怕周煜林想起過去了,因為過去意味著傷害,他寧愿周煜林一往無前地向前走,把過去都忘了。
靳修臣:“記得。”
晚風把周煜林的嗓音,拉得很長,很溫柔:“當時你問我,為什么都原諒你了,還是不肯回頭,你記得嗎。”
靳修臣喉結微動:“記得。”
周煜林點頭:“我的回答你還記得嗎。”
靳修臣呼吸都輕慢了些:“記得。你說,你都已經走出那么遠了,沒必要回頭。”
“一件對你沒有好處的事,你為什么要做……”
越說,靳修臣的嗓音越艱澀,心里又亂又糟糕,這種感覺,就好像有一把劍懸掛在他頭頂,讓他極度不安又恐慌。
那些話,放到如今依舊適用。
如今的周煜林,走得更遠了,更沒必要回頭了。
所以……是要把他推遠嗎。
靳修臣的心沉了下來,揣在兜里的雙手,死死掐住掌心,掐得自己發痛。
但又不想讓周煜林看到他的失態,他微微垂下眼,掩蓋住自己的情緒。
周煜林嗯了聲,平和地看向他:“現在,我再次把這兩個問題,拋到你的面前,希望你能給我一份滿意的答卷。”
“我要你,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用盡你的全力來向我證明:
——我跟你復合不是在走回頭路,而是在往更光明的未來前進,我給你機會,也是在給自己機會,你能讓我獲得,比我自己一個人生活,更好的東西,讓我無法拒絕你的東西。”
這就是他給靳修臣放的一點水。
又一陣風吹過。
靳修臣好像有幾瞬失聰,耳朵叮地一下,什么也聽不見了,大腦宛如卡殼的老舊機器,怎么都轉不動,他需要用盡全力,才能理解周煜林在說什么。
【作者有話說】
嘿嘿,到凌晨一點,加更成功QVQ雖晚必到QVQ,終于寫到這里了
88 第 88 章
◎再也不會讓你失望◎
靳修臣的手都在抖, 瞳孔不可自控地顫動,他就那樣定定地望著周煜林,想問很多話, 最終出口的卻只有僵硬的兩個字:“什么?”
周煜林神色平靜:“你不是讓我放一點水, 跟你一點機會嗎。我給了。”
昨天他想了很久,在情感上, 他的心已經明顯偏袒靳修臣了,像是有一頭野獸在叫囂著,讓他再給一次機會。
從他第一次說服自己, 對靳修臣心軟, 就已經在心臟原本堅硬的外殼上, 開了一條裂縫。
后來這條縫,在周煜林無所察覺的情況下, 越來越大,最后變得無法彌補,于是曾經一直被壓抑的情感決堤, 他終于被攻陷了。
在理智上,周煜林做出判斷,這個人已經心甘情愿為了他,拔掉了自己所有的爪牙,不會再傷害他。
而且靳修臣能把他看得比自己都要重, 他想要的那種極致的愛, 只有靳修臣給得出。
既然如此,那不如先看看靳修臣的表現如何,反正他都沒什么損失。
而邏輯上, 是師姐說服了周煜林。
回頭并不意味著倒退, 而是為了重新出發, 打出曾經不能打出的圓滿結局,為了抓緊某些珍貴的東西,再去奔赴更好的未來。
周煜林如今已經改變,再也不是過去那朵被靳修臣嬌養起來的天真玫瑰,他有勇氣從一段失敗的感情中抽身,也能更加現實地處理問題,保護自己。
靳修臣也有所改變,不再是過去那個陰暗又自私,還有心理疾病的份瘋子,也更加意識到了周煜林對他的重要性。
或許如今的他們,可以嘗試著一起奔赴美好的未來。
空氣中有長達數十秒的安靜,兩人都在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思緒。
周煜林說:“只要你能向我證明我說的那些,我就跟你復合,重新在一起。”
靳修臣眼眶已經紅了,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求來一個機會。
他沙啞著嗓音,確認一般:“你真的愿意給我放一點水?”
周煜林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嗯。”
要不要給靳修臣機會,其實都在周煜林一念之間。
他可以不去看自己的動搖,不去看他思考出來的所有這些,也不給靳修臣機會。
倔強到底,冷酷無情到底。
但周煜林總想起那個晚上,靳修臣那樣低聲乞求他,讓他把自己當成一條狗,放一點水,給一點機會。
周煜林的心也在說,放一點水吧,只要一點就好。
他用邏輯做了那么多次選擇,這次,就用情感做一次選擇吧。
但周煜林是個天生沒有安全感的人,他需要給自己一個謹慎的兜底。
所以他給靳修臣出了一道題,一個月為期。
這是一次賭博,但主動權掌控在周煜林手里,這讓他覺得安全。
所以他愿意開局。
靳修臣此刻好像一腳踏進了云端,又生怕下一刻就會跌落,他很沒有安全感:“為什么?為什么忽然就愿意了。”
周煜林說:“只是一次嘗試,就算失敗,我也沒什么損失,所以為什么不呢。”
靳修臣抬起胳膊,撐著自己的額頭,把臉埋在掌心,他雙肩開始顫抖起來,從輕微地震顫,到止不住地劇烈抖動:
“謝謝……謝謝你還愿意把我撿回去……”
林林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寶貝。
他這種人,即便他傷害過林林,也仍然能得到一絲溫柔的眷顧。
靳修臣忽然抬頭看周煜林,眼底全是血絲,像是望著月亮一般,他嘴唇蠕動,嗓音無措:“我、我可以抱抱你嗎。”
周煜林想了想,主動伸出手,輕輕將他環住。
鼻尖是熟悉的氣味兒,整個人都被那種安心縈繞著,靳修臣抬起了胳膊,卻不敢亂動。
他感覺自己在做夢,生怕驚擾了周煜林,這個夢就醒了。
靳修臣忍不住笑起來,眼角卻有淚滑過:“原來是真的。你真的,在我身邊,在我懷里。”
五年了。
這一刻他盼了五年,日日夜夜備受煎熬,拼了命地強求,才終于求來了這個擁抱。
周煜林輕輕拍著他的背:“好了,木寶還在。”
孩子看見影響不好。
靳修臣不舍地松開手,想起什么,急切又很輕地問:“我、我以后還能這樣抱你嗎。可以嗎。”
周煜林垂下眼:“嗯。這種程度的擁抱可以。別的暫時不行……”
這話聽在靳修臣耳朵里,他只捕捉到了‘暫時’兩個字,整個人都好滿足。
周煜林怕他得意忘形,警告說:“現在你就當自己是個正在追求我的備胎吧。能不能轉正,得過了一個月的考驗期。”
“如果你讓我覺得不舒服,我會隨時抽身,我們就此斷了,朋友也別做了,這輩子都別再見。這是你獲得這個機會的代價。”
靳修臣:“嗯。我知道。我接受。”
靳修臣胸腔里溢滿了幸福,大概是因為過去五年,過得太苦了,沒有一點甜,所以此刻很小的幸福,也讓他覺得好甜好甜。
連嘴里舌尖都是甜絲絲的,好像掉進了蜜罐。
靳修臣:“林林,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失望。永遠不會。”
他心里偷偷補上一句:
——如果他做不到,就讓他永失所愛,然后被車撞得五馬分尸,用最慘烈,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周煜林淡淡地:“我不會蠢到再去相信別人的口頭承諾。你還是用行動來證明吧。”
讓他看看,他勇敢邁出的這一步,冒著有可能再次被傷害的風險放的這一點水,到底值不值得。
靳修臣語氣堅定:“會的。”
天色已經黑了,游樂園也快到了閉場的時間。
一直在旁邊玩耍的周木木,見兩人似乎終于說完話了,開開心心地跑過去。
他臉上兩個酒窩靈動:“爸爸,爹爹,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裝玩得很投入也很累人的,可把他累壞了呢。
周煜林站起身,淺笑著牽起他的左手:“走吧。”
于是在晚風中,靳修臣也牽起周木木的右手,一家三口慢悠悠地散著步往外走。
暖橙色的燈光,把三條挨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長到仿佛能彌補這四年,缺失的所有光陰。
出了游樂園后,周木木期待地看著兩個父親。
抱都抱了,應該能住一起了吧。他終于不用在爸爸和爹爹之間,選一個了吧。
周煜林看了眼周木木,對靳修臣說:“你帶他回去吧,我最近工作室剛開張,忙,而且家里沒有備木寶的生活用品。”
主要是他怕空閑時間不多,照顧不好孩子。
等忙過這一陣,資金進賬了,周煜林打算自己買個房子,起碼先有個穩定的家。
再把工作也減少一些,以后他就專心地,好好照顧周木木。
把這五年自己缺席的時間,還有該給孩子的關愛,全都補上。
周木木很明顯失落了下,但他沒多表現出來,只是很乖巧地說:“好。等爸爸忙完。”
周煜林看著小孩兒巴巴的眼神,心口軟了下,想了想,蹲下身,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玉雕的小長命鎖,細心地幫他戴在脖子上。
周煜林:“專門給你打的。保佑木寶平安健康。”
于是周木木的天,瞬間就晴了,喜歡得愛不釋手:“謝謝爸爸。我會好好戴著的。”
靳修臣看著那個長命鎖,抬手摸了下胸膛正中的位置。
那里也有塊長命鎖,是四年前周煜林親手設計打造的,卻裂痕遍布。
每次看到那塊長命鎖的人,都勸他扔了,說已經碎了有裂縫了,戴著很不吉利,靳修臣卻怎么都舍不得。
周煜林注意到了靳修臣的表情和動作,但裝作沒看見。
三人一起上了車,靳修臣先把周煜林送到家,告別后,他開車帶周木木回家。
一路上,周木木都在擺弄著他的長命鎖:“爸爸送我的禮物。”
語氣略帶點炫耀。
其實小孩子心思單純,他心里想的不是炫耀,而是想讓全世界都看看,爸爸給他的禮物,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爸爸關心他,心里有他。
但因為觀眾只有靳修臣一個,難免就有了點炫耀的意思。
靳修臣面上不在乎,但余光卻死死抓著周木木手里的東西:
“這個長命鎖是玉質的,冬天戴著冰涼,還硌人,要不你給爹爹,我先幫你收著,等冬天過去了再戴?”
周木木平靜地看著他:“每年奶奶給的壓歲錢你也說你收著,然后我就要不回來了。”
靳修臣咳了聲:“沒有。都給你存著的。”
晉婉每次一出手,就好幾百萬,或者一棟別墅,周木木一個小孩子,拿著那些做什么。
周木木也懶得拆穿他,又想起下午兩人抱在一起的場景,他靠靳修臣近了些:“爸爸是同意跟你和好了嗎。”
靳修臣嗓音都不自覺變得柔軟:“沒有。但他給了我一次機會。”
“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溫柔的人。”
他原還以為,這輩子他都求不到一次機會了,只能無望地守著那個人。
周木木無奈地摸摸他的頭:“這種話,這些年你都說過無數遍了。”
“所以,我們都要好好愛爸爸。”
靳修臣笑起來,騰出一只掌著方向盤的手,單手摟著周木木的脖子把他扯過來,在他臉上啄了下:“對。”
周木木嘆氣:“你加把勁兒吧。馬上要過年了,我們立下一個小目標,爭取今年能一起過年怎么樣?”
靳修臣:“有點難。”
周煜林說的給他一個月,春節就在半個月后,可能趕不上。
靳修臣:“但我盡力。”
—
后面幾天,周煜林忙得天昏地暗,每天都早出晚歸。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上下班有人接送了,三餐有人定做好,再送到他的嘴邊。
雖然忙起來了,但生活質量莫名其妙地提高了。
韓美美看了眼在廚房忙活的男人,同坐在沙發上看文件的周煜林說:“誒,他以后難道都要來我們家做飯?”
周煜林抬頭:“怎么了師姐,是太打擾了嗎?那我讓他別來了。”
韓美美忙擺手:“不不。有個大廚免費做飯還不好啊,我就問一嘴。”
這也算是她搭上周煜林享福了。
這時,靳修臣剛好端著菜從廚房出來,淺笑說:“師姐,林林,吃飯了。”
韓美美汗毛都豎起來了:“別叫我師姐。你還是叫我韓小姐吧。”
別人敢叫,她都不敢應。
這可是靳家的那位,雖然以前因為周煜林的原因,韓美美比較討厭靳修臣,但不得不說,這個人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兒,都是在生意場上混的,誰見了靳修臣,都得敬畏禮讓。
靳修臣仍然笑著,語氣禮貌又恭敬:“林林叫你師姐,以后你也就是我師姐。都是一家人。以前也多虧你照顧林林,這聲師姐是應該的。”
韓美美揚著下巴,瞇起眼看他,看了一會兒后,說:“行吧。”
周煜林在旁邊笑,推著韓美美上了餐桌:“走吧,吃飯。”
韓美美一屁股坐下,翹起二郎腿,把碗推給靳修臣。
靳修臣微怔,沒理解她的意思。
韓美美語氣惡劣:“看什么啊,既然你都叫我師姐了,給我盛飯啊,伺候我你不樂意啊。”
靳修臣嘴角的笑意僵了下,但風度不失,他站起身,去給韓美美盛飯,又恭敬地把碗放在她面前:“師姐。”
“師姐要喝水嗎?或者酒?我幫你拿。”
韓美美一只腳踩著凳子:“昂。去吧。懂事點啊。”
靳修臣點頭,轉身離開。
周煜林不解,輕聲問:“師姐,你想做什么?”
他知道韓美美從來都不是那種欺負人的性格,這么做估計是有原因的,所以剛才沒當著靳修臣的面說什么。
韓美美挑眉,沖他笑:“師姐幫你驗驗他。”
周煜林一頭霧水,驗什么?
后面韓美美又繼續指揮靳修臣做著做那的。
要不是拿個勺子,就是筷子掉了讓他撿,或者覺得菜味道淡了,逼著他回鍋重炒。
幾乎這一頓飯,都沒消停過,靳修臣也沒吃上幾口。
但事后,還要被韓美美指派過去洗碗。
周煜林跟韓美美兩人坐在客廳,周煜林忍不住問:“師姐,完事了嗎。”
韓美美:“心疼啦?”
周煜林表情復雜:“又不是跟他有仇,用不著這么整他。”
而且……而且靳修臣的左手神經性損傷,干不了太重的活兒。
韓美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不,這不是在整他,我就是要看看他的態度。”
她壓低聲:“要判斷一個人是否對你用心,是否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就看他怎么對待你的親人朋友,怎么對待你在意的人和事。”
靳修臣對周煜林的好,只要他愿意,他總能裝出來。
但如果換了別人,依照靳修臣高傲的性子,絕對不會有那個耐心,更不會容忍被人這么指揮。
所以,哪怕他為了能跟周煜林復合,討周煜林的歡心去裝,他也遲早會露出馬腳,裝不下去。
韓美美就是在試探靳修臣的底線,看他能裝到什么時候,什么程度。
周煜林無奈地嘆了口氣,想說算了,但師姐又是為自己好,怕他再次被這個人騙。
而且,周煜林也想看看,靳修臣能做到什么地步。
因為曾經被這個人傷害過,所以周煜林的警惕心和防備心很重,總是克制不住地,想一遍遍去驗證某些東西。
這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周煜林都明白,但如果不驗證,他又心里不安。
所以周煜林沒阻止韓美美。
因為如果他們要復合,那這一關,是他跟靳修臣遲早要過的。
于是接下來一周,靳修臣都在韓美美家,被像傭人一樣使喚。
但他始終情緒平和,保持著風度和禮儀,態度良好,甚至沒有流露出半分不滿意。
到了最后,韓美美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又一次晚飯后,韓美美把周煜林拉過去說小話:“我天,這人太牛逼了。”
“我那么使喚他,他都不生氣,還對我恭恭敬敬的。”
周煜林說不明地,也有一點高興:“那您的評價是?”
韓美美豎起大拇指:“看來他是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我這邊,對他沒意見了。”
“要不,你就從了他吧?你說我都被他當成祖宗一樣伺候了,我也不好再刁難他。”
周煜林嘴角扯了下,又被他壓回去:“還早。”
韓美美:“行,那你自己再好好斟酌下,這人有前科在案,肯定得仔細考察,咱不能一個坑跌兩回是不。”
周煜林嗯了聲,坐回了沙發上。
看著那個還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他想了想,點開手機的備忘錄,寫下一行字:
考察記錄表(復合分60)
抿唇思索片刻,給靳修臣加了5分。
【作者有話說】
更新時間改到晚上11點了哈寶子們QVQ,這篇文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了哈,有時候會寫得比較慢,來晚了見諒,滑跪道歉么么么QVQ
89 第 89 章
◎你在心疼我◎
晚上, 周煜林送靳修臣出門。
到了門口,靳修臣猶豫幾次后說:“要不,我們在小區里逛一圈吧, 就當飯后活動, 消食。”
周煜林知道他是不舍得走,想多跟自己待在一起, 他沒有理由拒絕:“好。”
靳修臣望著他淺笑,解下自己的圍巾,細心又溫柔地給周煜林圍上:“外面冷, 你戴著。”
周煜林就安靜地站在那里, 任由他擺弄。
圍巾上還殘留著男人的體溫, 以及讓他熟悉的氣味兒,周煜林有種大夢恍然的感覺。
已經過去五年了啊。
周煜林垂下眼:“你還在用那款洗衣液嗎。”
靳修臣:“嗯。”
周煜林:“這么多年了, 為什么不換一款。”
靳修臣只是看著他:“因為那是你挑的洗衣液,是你喜歡的味道。”
“我總怕,你再次見到我會覺得陌生, 所以不舍得換掉。起碼,我身上的氣味,是你所熟悉的。”
五年時間,靳修臣把自己從頭到尾都改造了一遍,怕自己身上還有以前的影子, 會讓周煜林厭惡。
但又怕一點過去的影子都沒有, 又會讓周煜林感到陌生,被周煜林排斥。
周煜林不說話了,低著頭往前走。
靳修臣也陪著他沉默。
一時間, 兩人之間變得安靜。
過了會兒, 周煜林說:“師姐其實, 不是故意刁難你,你別對她有意見。”
畢竟都是商場上混的,以后說不定兩個人還會一起做生意,周煜林主要怕靳修臣為難韓美美。
靳修臣忽然停下腳步,拉住他的胳膊,很認真地看著他。
這猝不及防的一下,還有男人莊重的態度,讓周煜林摸不著頭腦:“怎么了?”
靳修臣注視著他的眼睛:“林林。雖然我變了很多,但有一點我沒變。那就是有仇當面報,絕不背地里記仇和陰人。”
那會顯得他很小家子氣,他靳修臣丟不起這個人。
周煜林也看著他,試圖從他的眼睛里探究出什么,但除了真誠外,什么都沒搜尋到。
靳修臣繼續說:“所以我在師姐面前,沒有表現對她有意見,那就是我對她沒有任何意見。”
“她是你師姐,是你很重要的人,我不在你身邊的這幾年,都是她在照顧你,護著你,陪伴你,我心里對她感激都來不及,讓她使喚一下又怎么了。”
“為了你,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飴。”
周煜林睫毛顫動幾下,在男人堅定又溫柔的視線中,他挪開了對視的目光。
然后大步往前走:“好聽的話你一貫最會說了。”
以前他就總是被靳修臣哄兩句,就什么都忘了,人都飄忽了,如果還學不乖,他真是白活了。
靳修臣怔了一瞬,眼底閃過失落和難過。
如今,哪怕他掏出所有的真心,周煜林還是會持保留和觀望的態度。
是他活該。
靳修臣快步跟上去,輕聲說:“是。我以后少說漂亮話多做事,林林,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但剛才的話,是為了不讓你不安,不是漂亮話。”
靳修臣巴巴地望著周煜林,像是在等他回答。
周煜林靜默半晌,終于甩出一個嗯字。
于是靳修臣露出了淺笑。
不覺間,兩人又走到了小區門口。
周煜林停住腳步:“就到這里了,你快回去吧,太晚了,回去的路上開車小心些。”
靳修臣眸光緊抓著他:“好。”
周煜林:“對了,你的圍巾。”
靳修臣上前兩步,低頭,手指溫柔地彈去圍巾上的細雪,然后替周煜林把圍巾圍得更緊了些:“我的車就在門口,凍不著,你回去還要走一段路。你戴著。”
周煜林一直在看他,視線忽然捕捉到了男人鬢角一撮發白的頭發。
他愣了下:“你的頭發……”
靳修臣微怔,下意識抬起手,順著他目光的著落點摸了摸:“這一塊兒?是不是有白發?”
周煜林抿唇:“嗯。”
靳修臣忙用手撥弄旁邊的頭發,給它蓋住,略微窘迫地笑:“幾年前這里就白了,怕你覺得我這樣子丑,專門給它染黑的。”
“大概是時間久了,有點掉色了吧。明天我去理發店再染一染。”
周煜林心口酸澀了下,他記得四年前回國見到靳修臣,這人的頭上就已經有白發了。
那時,靳修臣還不到三十,那么年輕……
周煜林輕聲:“不用染,不丑的。”
靳修臣:“真的嗎?”
周煜林不自覺伸出手,想要撫摸一下他的白發,卻在半空頓住了,最終他只是安靜地望著。
靳修臣見他要把手縮回去了,一把將他的手捉住,放在自己的唇邊,輕柔地啄了又啄。
那雙多情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煜林:“林林,你在心疼我?”
周煜林頓了下,眼里動容的神色忽然瞬間消退,他別開眼,淡淡地:“不是。”
靳修臣沒有再執拗地問,只是淺笑:“那,我先走了。”
周煜林沒說話。
靳修臣最后吻了下他的手背,又主動抱了抱他,這才肯松手離開。
等邁出幾步后,還想再看看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結果一回頭,發現周煜林早就走了好遠了。
——在他轉身的瞬間,周煜林也轉了身,并且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說不明地,靳修臣心頭刺痛一瞬。
也好。
再也別等他。
再也不要看著他的背影。
靳修臣知道,周煜林的心里還有顧慮。
周煜林怕自己動容得太快,接受他的速度太快,會對不起曾經吃苦的自己。
也怕他們會重蹈覆轍。
所以周煜林在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不管是心疼,還是其他什么感情,總不想表現得太明顯。
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的心,變得堅硬一些。
就是給自己筑造起了一道安全的防護墻。
靳修臣都明白的,他要做的,就是用真心和行動,去打破周煜林的圍墻,讓周煜林再次信任他,依靠他。
時間還長,靳修臣有的是耐心,他愿意慢慢來。
工作室正式開張后,周煜林更忙了。
經常是跟衛遠兩個人,在辦公室畫設計圖,一畫就畫到深夜。
而每次在晚上下班后,周煜林都總能在樓下看到那輛熟悉的車,以及在車旁等待他的人。
周煜林看著靳修臣被凍紅的臉,不自在地說:“以后在車里等我就好。外面太冷了。”
靳修臣只是笑:“我想在外面站著等你,這樣你一從樓里出來,就能看見我。”
周煜林手指蜷縮了下,打開車門上車:“隨便你。”
深冬了,馬上快新年了
在繁重的工作任務下,周煜林的身體扛不住壓力,終于病倒了。
輕微的感冒,加上時常的胃疼,平時也看不出來。
偶爾衛遠瞧見他捂著肚子,就邊抱怨邊給他倒一杯熱水:“你這樣還不如回家休息呢。”
“我說你是不是有病,馬上就要過年了,你還接這么多活兒,你是不是想把我也累死。”
他雖然嘴賤,但人挺體貼的,還會給周煜林充暖手袋。
周煜林撐著笑:“主要是想買房。還有你的工資要發,所以得攢錢。”
等他買了房,就能把周木木接過來照顧了,補上這些年缺席的父愛。
一直住在師姐的房子里,總歸是不太好。
衛遠翻了個白眼:“你真行。哪天你把自己累倒在辦公室里,別指望我扛著你去醫院。”
周煜林還回了句不會。
結果衛遠一語成箴,也許是周煜林最近倒霉吧。
這天衛遠有個事兒想找周煜林討論下,人還沒踏進他的辦公室,就聽見咚的一聲。
衛遠直覺不妙,飛快地推開門,就瞧見周煜林倒在了地上。
他罵了句國粹,忙去把人扶起來,掐著周煜林的人中搖了搖:“草!你還活著嗎!吱個聲啊!”
顧不上許多了,衛遠直接扛著人就往樓下跑,開車帶周煜林去醫院。
中途他拿著周煜林的手機,想聯系他家人,但翻了許久,電話簿里只找到了明黎,金教授,韓美美三個人。
他嘖了聲:“天煞孤星啊。連個親人都沒有。”
打給韓美美,結果對方正在通話中,根本打不通。
明黎又不在這座城市,金教授跟別提了,人還在國外。
衛遠急得團團轉,不會吧,不會要他來照顧吧。
天殺的,他加班已經夠慘了。
忽然地,衛遠想到什么,直接打給了靳修臣,這回電話通了。
衛遠:“喂?周煜林昏倒了,我正送他去醫院,你趕緊來醫院一趟。”
他一只手握緊手機貼在耳邊,另一只手掌著方向盤,等了一會兒,卻沒聽見電話那頭有人說話。
衛遠皺起眉:“喂?”
他正要掛斷,手機里忽然傳來嘭地一聲巨響,嚇了他一跳。
再看,通話已經自動掛斷。
衛遠:“嘖,算了,靠不住,都靠不住。”
—
靳修臣正要去參加一個商業會談,開著車從公司出發沒多久,就接到了衛遠的電話。
聽到周煜林昏倒那一瞬間,靳修臣頓時眼里涌出戾氣。
他握著手機的左手,下意識抖了兩下,把手機抖落在了車里。
彎腰去撿,又因為關心則亂,他整個人已經不能很平靜了,撿了好幾下才把手機撈起來。
在他起身的那一瞬,車子嘭的一聲,撞上了一輛違規行駛的貨車。
靳修臣的頭被撞得厲害,他只覺得瞬間天旋地轉的,視線暗了幾秒后,逐漸變得模糊。
眼前似乎有什么鮮紅的東西流過。
但他沒心思去在意了,只顧著抱著屏幕被撞碎,碎到都快看不清的手機,一遍遍試圖撥號。
那個大貨車司機見自己闖禍了,趕忙下來查看他的情況:“兄弟你沒事兒吧?!”
“兄弟你流血了啊!我送你去醫院!”
靳修臣撇開他伸過來的手,一邊從車里出去,一邊撥打著周煜林的電話。
卻怎么都打不通。
他拿著手機站在路邊,整個人都站不穩,搖搖欲墜,卻執拗地要往前走。
司機喊住他:“先別管了,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嗨呀,你手機都摔壞了,你用我的!”
靳修臣平靜地抹了把臉,接過:“謝謝。我愛人正在醫院,我必須確認他的情況。”
司機:“行。你要去醫院是吧,我開車送你!”
靳修臣:“謝謝。”
他看起來很平靜,但拿著手機的手一直在抖。
用司機的手機撥了周煜林的電話,卻還是撥不通,電子女聲提示對方已關機。
司機開著車,安撫他:“別著急,肯定沒事兒的。”
靳修臣垂下眼,沒說話。
曾經也是這樣,周煜林躺在手術臺上,給他打電話,卻被他一遍遍掛斷。
周煜林胃疼到昏厥時,還要自己強撐著簽手術協議書。
甚至事后很久,他不都不知道周煜林做了手術,還跟周煜林打架。
他那時,真不是個東西。
所以,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趕上,一定要陪在周煜林身邊。
再也不會讓他一個人那么無助,那么孤獨,自己強撐著,沒有依靠。
車子行駛出一段路后,司機看著前面堵出一條長蟲,捶打了下方向盤:
“完球了,遇到下班高峰期了,這樣子,怕是要堵上半小時。”
聽到這話,靳修臣平靜地推開車門,自己下了車。
司機:“誒你干什么?!”
靳修臣沒說話,只是拔腿在路上狂奔起來。
頭好像昏沉得厲害,眩暈感很強,應該是腦震蕩了。
但他得快點了,再快點。
萬一林林是要動手術呢,需要他在場簽字的。
五年前他沒趕上的簽字,今天一定要趕上。
極限奔跑十幾分鐘后,靳修臣到了醫院,詢問了好幾個人,終于找到了周煜林的病房。
著急忙慌地推開門,看見周煜林正茫然地從病床上抬起頭看向他,眼里還含著驚訝。
靳修臣愣了兩秒,隨后很緩慢,很柔軟地笑了起來。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朝著那個人走過去,眼神始終注視著周煜林,那樣專注而溫柔。
周煜林也看著他,目光掃過他流血的額頭,劃破皮的手背,起了褶皺還沾了點污泥的衣服。
看著他還在因為劇烈奔跑而起伏的胸膛,因為喘氣而通紅的臉,被風撫慰得凌亂的頭發。
看著這樣狼狽、不體面,卻莫名讓他心臟發軟的靳修臣。
很久,周煜林才輕聲問:“來的路上,不順利嗎。”
靳修臣喉結艱澀地滾動了下,俯身輕輕抱住他。
把臉埋在周煜林看不見的地方,掩蓋住自己通紅的眼眶,還有眼里的濕潤,嗓音夾雜著難以克制的委屈:“還好。”
這次,終于趕上了。
90 第 90 章
◎你在需要我◎
周煜林安靜地任由他抱著, 沒有動,也沒有回應。
兩人之間是無聲的寂靜在蔓延,但彼此都覺得心口的位置, 像是被注入了什么, 帶著一股安撫的力量。
半晌后,靳修臣才輕聲說:“沒事吧。我接到電話, 說你昏倒了。”
周煜林嗯了聲:“就是胃疼,再加上有點低血糖。”
靳修臣用下巴細細地磨蹭著他的頸窩:“吃藥了嗎。”
周煜林:“嗯。本來休息好了,都要走了的, 你突然就來了。”
又是一陣沉默
周煜林肩膀有點酸了, 就輕輕推他:“好了。我們走吧, 我還有事要回去忙。”
靳修臣卻不肯放開,他垂著眼, 語氣壓抑著委屈:“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周煜林頓了下,抿唇沒說話。
靳修臣緩緩抬頭,直視他:“為什么。”
如果是周煜林昏倒得太急, 沒顧得上給他打電話的話,那等到了醫院,在周煜林醒來后,他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的。
靳修臣像一條被拋棄的小狗, 那樣巴巴地看著他:“我的號碼從來沒換過, 就是怕萬一有天,你會想找我,怕你有急事, 需要我的時候會找不到我……”
周煜林只是聽著, 保持著靜默。
如今他遇到事, 第一時間已經不是再想著,有誰來幫他解決,有誰能給予他愛和關心,幫他分擔痛苦,而是自己能撐著就撐著。
累也撐著,苦也撐著,孤獨也撐著。
過去四年,有時周煜林會覺得,他之所以會跟靳修臣走到那種地步,之所以會在感情的事上,經歷那么多痛苦,都是因為過去艱難的十年,他本該自己一個人撐著,卻做不到那么堅強,結果他的累,他的苦,他的孤獨和痛苦,都讓靳修臣幫他撐了。
靳修臣幫他受了罪,所以他才要在靳修臣身上受罪。
老天可能是覺得,這樣他們兩人間才算公平。
于是四年間,慢慢的,周煜林就變得愛自己撐著了。
周煜林也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但他知道,他其實很累。
就好像一只怎么都飛不出沙漠,也尋不到一片綠洲得以棲息片刻的鳥。
靳修臣問出那個問題后,忽然就怔住了,慢慢地,獨自紅了眼眶。
他低頭,在周煜林的額頭上印下珍惜的一吻,嗓音艱澀:“對不起林林。我不問了。”
人一旦對另一個人產生期待,就會有失望的風險,靳修臣想,周煜林大概是不想再經歷失望了。
靳修臣直接拿過周煜林的手機,三兩下就把緊急聯系人,設置成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又當著周煜林的面兒,拿起自己的手機,把周煜林的來電鈴聲,設置成了專屬鈴聲。
靳修臣:“以后只要是你的電話,不管我處在什么情況下,都一定會接。”
周煜林只是看著他,仍然沒說話。
靳修臣握住他的手,語氣溫軟,卻近乎乞求:“我不奢望你相信我,只希望你能給我接你電話的機會,和專屬的資格,可以嗎。”
“我想在你需要的時候,能第一時間趕到你的身邊,想在你脆弱、無助的時候,第一個陪伴安撫你。我想讓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后,寸步不離,不需要你回頭,只需要你喊我一聲。”
周煜林垂下眼,避開他明亮灼人的目光:“知道了。”
靳修臣太清楚了,周煜林一碰到不想正面回答,或者不想直接拒絕的問題時,就會說知道了。
心情一瞬低落。
他發現,他現在看不懂周煜林了,周煜林的心思讓他好難猜,這種難猜經常讓他的情緒一瞬天上,一瞬地下的,難受得快要死了。
還要說什么時,門忽然開了,一個男人的頭探了進來,在看到靳修臣后,立馬叫了一聲。
司機:“你在這兒啊!你跑得也太快了,我就去掛個號的功夫,你人一溜煙就不見了。”
司機走進來:“走走走,我掛完號了,你得趕緊做個檢查,看有沒有什么毛病。”
被人打斷,靳修臣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我沒事,你走吧。我不追究你的責任。”
司機卻是個老實人:“那不成啊,我那大鐵皮,把你的跑車車頭都撞凹了一塊兒,你人怎么可能沒事兒,我要就這么走了,心里過意不去。”
周煜林抬眼,視線掃過靳修臣帶血的額頭,凝固:“你出車禍了?”
司機搶了話:“對不住啊兄弟,你就是他愛人吧?我家里有點急事兒,開車時就忘了看紅綠燈,把他給撞了。”
“嗨呀,你都不知道,他都滿臉的血了,還只顧著給你打電話,電話打不通,急得手都發抖……”
嘴唇微顫了下,周煜林輕聲說:“我手機沒電了。”
司機:“我想也是,我讓他別著急,但他說不想再讓你等,不想再讓你的任何期待落空,我們堵車在路上,他是自己下了車跑過來的,腦震蕩了還發了瘋地跑,我在后面都跟不上……”
周煜林抓著被子的手,攥緊了幾分,很緩慢地抬起頭,去看靳修臣,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都沒說。
司機自己在那兒又倒了一通的話,然后去拉靳修臣:“走走,先去做檢查。”
靳修臣卻掙開他的手,只望著周煜林,也不說話。
但很奇怪的,周煜林就是懂他在表達什么。
于是下了床,把東西收拾了下,對司機說:“不用麻煩你了,我帶他去做檢查吧。”
司機一琢磨,也行,他硬是加了靳修臣的微信,讓事后兩人把醫藥費的單子發給他,他報銷,然后才肯走。
靳修臣做了一個全身檢查,結果是有點腦震蕩,再加上一些皮外傷,沒太大的事兒。
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醫院,外面下著大雪,天氣很冷。
靳修臣下意識停下腳步,把圍巾給周煜林戴上理好。
周煜林看著他,忽然說了句:“我會打的。”
靳修臣頓了下:“什么?”
等周煜林拉開車門上了車,他才反應過來,周煜林說的全句應該是——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一瞬間,靳修臣的心情被拋上了云端,他幾乎壓抑不住嘴角的笑,拉車門時,因為過于緊張和高興,還手滑了下。
兩人在車里坐著,靳修臣想說點什么,又怕破壞了此刻良好的氣氛。
周煜林開著車:“你不舒服的話,睡一會兒吧。睡醒后頭暈會減輕一些。等到了我叫你。”
靳修臣淺笑:“林林,我不困。”
周煜林也沒搭話,只是打開了車里的音響,放了一點舒緩人神經的音樂。
最近已經是年關了,靳修臣公司也忙得不可開交,他也很久沒休息好了,神經一放松下來,他很快便睡著了。
等車子停在熟悉的別墅門口時,周煜林看著睡得安詳的人,卻沒叫醒他。
反而是安靜地,專注地,又說不明有一點溫柔地看著他。
這個人變了呢。
以前靳修臣有一點痛啊,病啊的,就會添油加醋地夸張放大,好像這樣,就能招惹得周煜林多疼他一點。
像個心智還沒成熟的幼稚小孩兒。
如今的靳修臣,卻是再也不說自己有多疼,自己發生了什么危險的事,自己又受了什么傷。
只會沉默地抱住周煜林,帶著一點委屈,像只被丟棄后的小狗,小心翼翼地蹭蹭他。
唯一沒變的,現在跟以前的共同點就是,靳修臣永遠不會跟周煜林說,自己有多苦,多累。
大概是,不想讓周煜林幫他分擔。
周煜林看了靳修臣很久,終于緩慢地伸出手,輕輕碰了下靳修臣額頭上的傷口。
怕弄疼他,周煜林的動作很輕很輕,滿是靳修臣夢寐以求的憐愛。
此時,靳修臣正在熟睡著,做著夢,他夢見周煜林在看見他的傷疤后心疼他。
夢見周煜林主動抱住他,問他疼不疼,還摸了他的傷口,還跟他說,以后不管發生了什么事,一定都會第一時間想到他,然后依靠他。
于是靳修臣在夢里也是笑著的。
直到他忽然翻了個身,腦袋落空,失重感讓他瞬間醒了過來,才發現是做夢。
夢外的周煜林,正安靜地坐在駕駛座上,看著手機。
夢外的周煜林不會心疼他,也不會依靠他,更不會主動抱他,愿意觸碰他的傷口。
但靳修臣卻說不清地心里踏實,只要看著周煜林,他就覺得踏實,像是歸巢的倦鳥。
靳修臣:“到了?林林怎么沒叫我。”
周煜林淡淡地:“剛到。還沒來得及叫。”
靳修臣淺笑:“那下車吧。你要看看木寶嗎,這個點兒他應該在寫作業。”
周煜林想了下:“不了。等周末的時候,我再把他接我那里住兩天。”
靳修臣欲言又止:“林林,要不,你搬來跟我們一起住吧。這樣我也好照顧你,幫你調理一下胃的毛病。”
他很害怕萬一下次周煜林又昏倒,沒有人發現他怎么辦,韓美美經常都不在家。
周煜林:“不了。”
靳修臣沒再說什么,下了車還站在門口,戀戀不舍地望著周煜林。
周煜林開著車子離開,卻又在半道上停下,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望著窗外亮白的雪,出神地看著。
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里給靳修臣的計分表。
手指抬起,復又落下,終于給靳修臣加上了一些分數。
其實在靳修臣承諾,不管發生什么都會接他的電話時,周煜林是不相信的,甚至還起了點負面情緒。
畢竟前科太痛了。
人真的是一種好奇怪的生物,明明過往的那些傷害,他都已經釋懷了,如今又不知道自己在鬧什么別扭。
大概是一種回旋鏢吧,忽然發現原來那些傷害,施暴者也是在意的,所以被時光淹沒的委屈,又像浪花一樣翻騰了上來。
但聽了那個司機說的話,周煜林最后的一點委屈,也被抹平了。
像是那道傷口,時隔多年終于被上了藥。
靳修臣不只是說說,他一直在用心去做。他很努力了。
周煜林想,他大概,可以試著稍微相信靳修臣一些。
一段感情不是某一個人的事兒,或許在他被回旋鏢反噬,感到委屈時,可以試著跟靳修臣說一下。
五年前,周煜林痛恨靳修臣什么都不跟他說,態度反復無常,讓人難猜,如今他不想自己也變成那樣‘難猜’的人。
因為那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種對對方的純折磨。
既然選擇了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就不要太過矯情。
趁著這股勁兒在,周煜林決定迅速邁出第一步。
于是他給靳修臣發了消息。
周煜林:我其實醒來后想過給你打電話的
周煜林:但我怕萬一你不接,萬一被掛斷,萬一你說忙來不了
周煜林:我就想著,與其事后失望,不如不要去期望
靳修臣似乎在思考,一直顯示他‘正在輸入中……’。
周煜林看著屏幕等了會兒
靳修臣:對不起
靳修臣:為什么剛才不跟我說
周煜林:剛才,大概是心里有點鬧別扭吧,覺得委屈
靳修臣沒再問他為什么委屈,也沒安慰他,只是說:你現在在哪兒
周煜林頓了下,看了看車窗外:南明路的大轉盤那里
靳修臣:好,待在那兒
周煜林心頭一跳:你要來?
手機上卻再也沒了回復。
周煜林就安靜地坐著,心跳卻說不明地快了一點。
過了不知道多久,車窗忽然被人敲響,隨后一只手拉開了車門。
男人熟練又迅速地上了車,然后一把抱住了周煜林,身上還裹挾著風雪和冷空氣的味道。
周煜林人有些愣,輕緩地眨眼:“為什么忽然來了。”
那點事兒,他們在手機上也可以說清楚的,不值得大雪天這么天寒地凍的,還專門跑一趟。
靳修臣輕輕推開他一些,雙手捧住他的臉,眼底鋪滿了讓人動容的溫柔:“因為你在需要我,所以我來了。”
他看穿了周煜林在想什么,一字一句很認真:“沒有值不值得。你因為我產生了情緒,我就要接住,我不會再讓林林的任何一點情緒和期待,落空砸到地上。”
周煜林睫毛微顫,下意識視線閃躲,要避開交匯的目光。
靳修臣卻強行掰著他的腦袋,逼他跟自己對視:“別逃。林林別逃。”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時,覺得動容,心軟,幸福,開心,不要逃,去享受它們。”
他嗓音帶了幾分委屈:“你難道能逃一輩子嗎。我很努力,才讓你稍微開心一些,你卻要壓著它們……這對我也不公平。別逃好嗎。”
周煜林緩緩地,把目光挪回來,同他對視:“好。”
靳修臣還沒來得及開心,周煜林又說:“但如果我因為你難受,委屈,憤怒,我也不會再壓著,我可能會甩你耳光。”
聽到這話,靳修臣眼底的笑意卻更盛了,他捉起周煜林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目光繾綣溫柔:“求之不得。”
“早說過了,林林,你打我不是懲罰我,是在獎勵我。”
他低頭吻了吻周煜林的手心,那么迷戀:“要不要現在給我一巴掌試試?”
周煜林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不要發瘋。”
靳修臣卻不依不饒:“我喜歡你打我。喜歡你虐我,讓我疼。只要是你給的,我都求之不得。”
因為周煜林不會打別人,不會去虐別人,這說明,他對周煜林來說,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周煜林偏開頭:“別說了。我沒有那種癖好。”
靳修臣怔了下,然后笑起來:“哪種癖好?林林要是喜歡,我都可以的。”
周煜林閉了閉眼,把自己的手抽出來,耳朵微紅:“你該走了。”
靳修臣安靜片刻,又嚴肅起來,再次輕輕抱住他:“讓你產生了不好的感覺,對不起。我不敢跟你保證什么,只想說,你看著就好。”
余生他都會用自己的一切,去向周煜林證明他的愛。
周煜林輕聲:“好。”
又過了一段時間,馬上就是大年了。
在過年的前一天,韓美美走了,她要回去陪伴父母親人。
還問周煜林反正也是一個人,要不要去她家里,跟他們一家一起過年,她的父母知道周煜林的存在,也挺喜歡他的。
但周煜林拒絕了。
畢竟別人再接納他,那也不是他的家,看見別人闔家團圓,對比之下,周煜林反而只會更加覺得孤獨,覺得自己像沒有根的浮萍。
韓美美只能遺憾地拍拍他的肩,告訴他食材都在冰箱,給準備好了,讓他自己過年吃點好的。
周木木也給周煜林發了消息,說自己想過來陪他過年。
周煜林也拒絕了。
他還做不到太理所應當地,享受周木木給他的好,因為在周木木成長這的這五年,他畢竟是缺席的,作為一個父親,他很難問心無愧。
周煜林還沒厚臉皮到,去強行把別人養大的兒子,在過年團圓這么重要的日子里霸占著。
于是過年那天,周煜林一個人在家睡了一整天。
睡夢里,耳邊也時不時能聽到外面街道上,噼里啪啦熱鬧非凡的鞭炮聲,還有一些歡樂的說笑聲。
就這么一直睡到下午,周煜林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透過窗戶,能看見窗外雪白的世界中,夾雜著一點金燦燦的黃,那是還未消退的一絲晚霞。
那一瞬間,周煜林忽然好累。
極致的孤獨席卷過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片在海上漂泊的樹葉。
打開手機隨便翻了翻,微信朋友圈里,大家都在曬著自己闔家團圓的照片。
周煜林本來想給韓美美他們,發一句‘新年快樂’,在看到那些照片后,都覺得有些打擾別人,最終作罷。
萬家燈火,沒有一家為他點燃,這種孤獨感,讓周煜林覺得心口喘不過氣。
自從父母去世后,跟靳修臣也分手后,每年過年,總要經歷這么幾天。
周煜林無力地從床上爬起來,想著隨便煮點餃子應付一下算了。
這時手機卻響了。
他拿起來看,是周木木發來的消息。
不吃藍莓:爸爸,你在干嘛呀
周煜林:要去做飯了
不吃藍莓:先別做了,你往窗外看一看
周煜林心頭一跳,有種預感一般,他伸長了脖子去看窗外,什么也沒看見。
又起身下床,把窗簾拉開一些,垂下眼目光掃視樓下。
然后周煜林頓住了。
此刻,樓底的一個花壇旁邊,一大一小兩個人,手里正舉著點燃的煙花棒,朝他開心地揮舞著。
靳修臣停下來,望著他淺笑,然后轉身,點燃了身后的一盒煙花。
剎那間,璀璨的火光升天,伴隨著嘭的聲音,跟心跳混雜在一起,夜幕被點亮,亮到讓人心口發燙。
周煜林想起了很多年前,父母剛去世的那一年,靳修臣為了幫他撿落進水池里的硬幣,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天,跳進了水池里。
然后那時也是這樣一個煙花綻放的時刻,靳修臣對著他笑,笑得仿佛一束光
同此刻一樣,將他拉回了這個充滿煙火氣息的人世間。
【作者有話說】
來啦QVQ前幾天因為身體不舒服,實在是支棱不起來,所以沒更,滑跪道歉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