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191 番外27
◎陳如許的日記本。(孩子番外)◎
2032年5月22日天氣:晴
我今天到了新的家, 媽媽給了我這本日記本,她說,我可以在這上面寫任何我想寫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寫什么。
我只知道, 我不想再被送回去了。
2032年9月3日天氣:晴
今天是我上小學的第一天。
路上有很多長得很漂亮的小花小草,我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它們。
爸爸媽媽工作很忙, 但今天他們是一起送我上學的。
很多小孩在哭,我是不是也該哭一下才正常。
算了,我好像哭不出來。
我背著書包跑了進去, 在校門口回頭看的時候, 我看到爸爸媽媽沖我笑了。
2032年12月12日天氣:晴
今天是我上小學的第一百天。
啊,今天開始變成三位數了。
那就多寫點吧。
我交到了一些新朋友,在學校里。但是她們平時討論的話題我不太懂, 我總是扮演聽的角色。
不過我本來也沒什么想說的。
2033年5月21日天氣:晴
原來我來到這個家的那天, 是媽媽生日的第二天。
媽媽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 我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我沒有準備禮物, 連賀卡都沒有寫。我哭了。
媽媽抱了我。
她說, 我就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2033年12月1日天氣:陰
蓓蓓和我說,她這次考試考差了, 她爸爸媽媽狠狠地罵了她一頓, 甚至差點要抽出小木藤給她來一頓藤條炒肉。
她看我沒什么反應, 說我成績這么好, 肯定不會有她那樣的煩惱吧。
我想她大概是忘記了我上學期的成績是多么慘不忍睹了。
但那個時候,我爸爸媽媽卻一句也沒責罵過我。
2034年3月3日天氣:晴
今天也不知道該寫什么。
成為爸爸媽媽的女兒的第二年, 我還是會有時做不好的夢。
我夢到爸爸媽媽會有自己的親生孩子。然后我會慢慢變成家里最多余的那個人。
但我不會讓爸爸媽媽知道。
他們也不需要知道。
2033年6月29日天氣:雨
放暑假了。
爸爸問我有沒有什么想學的東西, 我看了看家里的布置, 和他說我想學畫畫。
希望他沒有看出我的言不由衷。
2034年8月4日天氣:雨
我交到了一個新朋友, 她叫洛霧,比我大一歲,是洛阿姨的女兒。
她和洛阿姨一樣漂亮,像個洋娃娃。
她看著我,不過幾秒就說我們很有緣,說想和我做朋友。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看出來的。
2035年4月1日天氣:陰
媽媽看了我的畫,然后她問我,除了畫畫,還有沒有什么其他感興趣的東西。
我說沒有啦,我想學畫畫,只想學畫畫。
媽媽說,真的嗎?不是因為媽媽的原因,只是因為你想學?
我真的要冒汗了。
我支支吾吾地說,我當然想學啦。
媽媽笑著看我。我媽媽真的很好看,笑起來的樣子更好看。
她說,那就學吧,但不只學國畫了,也試試學其他畫。
2035年6月17日天氣:陰
蓓蓓今天一來學校就哭了。她和我們說,她發現她爸爸媽媽會偷偷翻她的日記本。
我不禁想到了我的爸爸媽媽。
我其實不喜歡寫日記,但是他們似乎希望我寫日記,他們每年都會給我一個新的日記本。所以我每天這樣不厭其煩地寫著。
甚至我都不知道要寫什么,寫了又有什么用。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失望。
聽了蓓蓓的遭遇,我突然有些陰謀論的想法,爸爸媽媽會不會是為了知道我每天在想什么,才希望我寫日記的呢?
等等。
應該不是的。
我突然想起來,他們給我的每一本日記本,都是有密碼鎖的。
2035年7月12日天氣:晴
今天家里來了一群阿姨,她們看到我都過來逗我玩。我問她們是誰,她們說,她們是媽媽的朋友。
媽媽有好多朋友,那她最好的朋友是哪個呢?
阿姨們都不說話,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忽然都笑了。
她們和我說,我媽媽最好的朋友是我爸爸。
2036年3月19日天氣:陰
今天莫浩強當著好多人的面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他說,他就住我家隔壁,他爸爸媽媽和他說,我其實是我爸爸媽媽領養的小孩,是來路不明的野種。
我沒生氣,但我打了他。
我不覺得有什么好生氣的。孤兒院里的人比他刻薄多了。
但我不能真的無動于衷,不然人人都會來欺負我。
我打贏了,但很顯然沒什么用,我們都被叫了家長。
打莫浩強的時候我一點也沒猶豫沒后悔,但是媽媽打開辦公室的門進來的時候,我稍微有點后悔了。
我看著老師和媽媽一字一句地說我打架的事情,我覺得老師說的有點偏心,雖然是我先動手,但明明是莫浩強先來惹我的,我只是反擊而已,為什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我脾氣沖動主動挑事?
莫浩強在對面吱哇亂叫,哭得像個水龍頭。他媽媽也一副很心疼的樣子,就差把他變成眼珠子放進自己眼眶里了。
我也想哭,好像哭的那個總是更有道理一點,不哭的就很占下風。
但我哭不出來。
我很無語。
我拉了拉媽媽的衣袖,我想小小聲和她說,我真的不是愛打架的小孩,我其實是有苦衷的。
但是媽媽沒理我。
她聽完,對老師說了一句話:“我了解如許,她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的。”
“她很懂事很聽話,一定是被欺負了才會打人。我們不妨一起看看監控,問問當時在走廊里的同學,真相到底是什么樣的,自然會水落石出。”
誰懂,剛剛還哭不出來的我,一下子淚崩了。
我哭得比莫浩強還慘。
現在寫著這些,我都還是覺得有點想哭。
媽媽好像奧特曼。
她像光一樣。
2036年8月1日天氣:晴
特別無聊。
暑假是這樣的,我又不愛出門,也沒有朋友約我,我每天就呆在家里,看書或者畫畫。
我經常去書房里找書看,但大多沒有看完,有些甚至看不懂。
今天我在書房里隨便找了本書看,沒想到居然還挺好看的,我看完了。
它叫《秘密花園》。
我在最后一頁看到了一些很淡很淡的字跡,像是小孩子寫的。
“好羨慕瑪麗,能夠遇到迪康,我也想遇到一個能讓我變得開朗的好朋友。我也想和一個人闖進一個秘密花園,然后我會和他分享我的秘密。”
“我想,大概是秘密,讓我有了只屬于自己的世界,從擁有秘密的那天開始,我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了。”
我看了好多本書,我發現書本的最后一頁都會有這樣的字跡。
12歲的年紀,我也有了屬于我的秘密。
我開始一本本地看書房里的書,我隱隱期待著每次讀到最后,看到那個淡淡的字跡。
就好像知道,自己即將踏上一段旅途,而旅途的終點永遠有一個人等著。
2036年11月3日天氣:雨
今天媽媽帶我去診所上班,她說下班后帶我去吃好吃的,但是到了快要下班的時間,診所里卻來了兩個女人。
我不認識她們,但我聽得見她們說話。好像是一個媽媽和一個女兒。
那個媽媽看上去已經快七十歲了,有好多白頭發,那個女兒低著頭,臉上抹了好多粉,有一頭沒什么光澤的長卷發。
來看病的是女兒。
她媽媽說,她女兒被網暴了,她女兒沒有高考,畢業后就開始做自媒體,后面變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網紅,但是最近被人爆出過度p圖,她每天都會刷到吐槽她的帖子,精神狀態也越來越差,似乎是得了重度抑郁癥。
她媽媽說,她女兒叫季冰伊。
我站在門后面,看到媽媽臉上連最后一點笑容也消失了。
媽媽認識她們。
媽媽討厭這個叫季冰伊的人。
最后,媽媽讓人送走了那對母女,沒有接收她們。
我走了過去,我問媽媽,為什么不給她治病。
媽媽摸我的頭,說她只能疏導干預,不能治病,她是咨詢師不是醫生。
我似懂非懂,媽媽看著我,忽然喊了我的小名。
她說,小渠,你一定要做個善良的人。因為善惡終有報。
2037年5月18日天氣:陰
今天的作文題目難到我了。
是“說說你最敬佩的一個人”。
我很頭疼,我沒有什么很敬佩的人。
爸爸媽媽不算。
他們是我愛的人。
2037年7月29日天氣:晴
每個寒暑假躲在書房里看書成了我最喜歡做的事情。
很多以前看不懂的字和句子,好像也都慢慢能夠讀懂了。
我沒告訴爸爸媽媽這件事。
我想一點點把書房里的書看完,然后我再告訴他們,給他們一個驚喜。
2037年12月12日天氣:晴
小升初要來了。
老師說,這次只是一次模擬考試,正式考試要等到明年。不過就算是這樣,這也是我第一次和所有小學的學生一起考試。
我不太擔心成績。雖然爸爸媽媽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成績好不好,但我想,成績好總是比成績差要好的。
我還是怕被爸爸媽媽丟下。
我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我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爸爸媽媽是不會隨便丟棄孩子的人,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那樣的人。
但我還是會害怕。甚至我比上一次更害怕了。
因為我發現我很喜歡爸爸媽媽。
如果這一次再被丟棄,我一定會難過到死掉的。
蓓蓓說,不明白為什么我總是考得這么好,她說我看起來也不像很會讀書的那種小孩。
我也覺得我不是。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學習。
其實也是因為我不知道除了學習之外,我還能做什么。
2038年4月3日天氣:雨
蓓蓓和我說,她覺得她從來沒有走進過我的心。
她說我看起來很溫柔,甚至有時很開朗,但其實是個很冷清的人,從沒有真的在意過誰。
我很驚訝,我沒想到她才六年級,居然能說出這么深沉的話。
噢,我好像也才六年級。
好吧。但是她說錯了,我還是有在意的人的。
只是很少很少,只有兩個。
如果算上白粥的話,就再多一個,不過白粥是貓,不能算人。
2038年5月5日天氣:陰
我和蓓蓓已經一個月沒說話了。
可能是我的解釋激怒了她,她生氣地說,她在我心里還比不上一只貓。
在小學畢業前的兩個月,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好像是難過的,但我也松了口氣。
2038年9月10日天氣:陰
我上初中了。
但我的初中生活才開始沒多久,又變得很不太平。
小升初都是連片劃區的,同學們大多都認識,我不知道是誰把爸爸的事情說了出去。
有很多同學來問我,說我爸爸就是那個很厲害的醫藥企業家許臨濯嗎?
我被問了好多次,裝傻也沒有什么用,最后我無奈地承認了。
班里就開始傳我是很厲害的富二代。
同學和我說話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地提起這件事,仿佛這是什么開啟話題的萬能鑰匙。
話說我好像從來不知道爸爸的公司是做什么的,我只知道爸爸是商人,還是他們說了我才知道。
哪有我這樣的富二代啊。
2038年10月9日天氣:晴
我今天被高年級的學生堵了。
離譜啊離譜,我明明已經很小心翼翼了,我什么也沒做,好好地當一個普通的初中生,為什么會碰上這么離譜的事情!
他們問我要錢花,我盡量裝得可憐巴巴的,和他們說我真的沒有錢,我爸爸媽媽管我管的很嚴不給我錢花。
我還哭了幾滴眼淚,我去,我都不知道我被逼急了還有這種能力,我原來還有當演員的天賦。
難道我真的是個天才?
……咳咳,扯遠了。
他們看我哭了,還真沒問我要錢了。但是那群人里最高的那個男生和我說,讓我當他女朋友。
我嚇傻了。
我很想問他,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但我不敢。
我還沒說話,忽然有人大喊老師來了,他們頓時作鳥獸散,一下子跑的沒影了。
我瞪大了眼睛的樣子肯定很滑稽。
那個大喊的學生沒有跑,他遠遠地看著我,走到了我面前。
他問我,你真的是許臨濯的女兒嗎?
我連忙說,我真的沒有錢!
他說,你誤會了,我不是來問你要錢的。
然后他向我鞠了一躬。
我真的傻眼了。
我說你有什么事好好說,別亂鞠躬啊!
他說,請替我向你爸爸說一聲謝謝。
我愣了,我說,你為什么要和我爸爸道謝?
他告訴我,他爸爸生病了,病了很久。
如果不是我爸爸的公司在前年研發出了那款治療肝腎功能衰竭的特效藥,他爸爸在去年就已經去世了。
他說,我爸爸許臨濯是個非常偉大非常了不起的人,即使這款藥物足以帶來巨大的利潤,但我爸爸依舊選擇了公開藥方,讓更多的公司可以生產這款藥物。
有很多人因此獲得新生。
我呆呆地聽他說完,那些我從來沒在爸爸那里聽說過的事情。
剛剛司機搭我回到家,爸爸媽媽和以前一樣坐在飯桌前等我吃飯。
爸爸笑著看我,和以前一樣的溫柔。
我忽然跑了過去抱住了他。
他很驚訝,他問我怎么了,是不是在學校里發生了什么事?
我說,有高年級的學生來堵我,我很詳細地描述了他們的體型身高穿著,我還記下了他們胸牌上的班級和名字。
爸爸媽媽的表情都很凝重,他們安撫我,說我不用擔心這件事。
我其實并不擔心。爸爸媽媽肯定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2038年11月10日天氣:陰
我第一次在網上搜爸爸媽媽的名字。
然后我大受震撼了。
我一行行地看完那些報道,報道里,爸爸穿著西裝,媽媽穿著長裙,他們并肩坐在鏡頭前,讓我想到“一對璧人”這樣的詞匯。
我今年13歲。
但我隱隱約約知道,我想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了。
我想成為像爸爸媽媽一樣的人。
3039年4月12日天氣:多云
今天媽媽幫我收拾書包,在我書包里找到了一封情書。
大危機!!!!
我明明記得我回家之前都丟掉了的!這是哪里來的啊!
媽媽看我緊張的樣子,笑得比平時還要開心。
她說,小渠,這沒什么的。
我被媽媽的溫柔哄騙了,我本來難以啟齒,卻在她的眼睛的注視下不知不覺地開口了。
我說,我不想被他們喜歡。
媽媽說,被喜歡難道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嗎?
我說,可我不喜歡他們,被不喜歡的人喜歡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媽媽摸我的頭,像小時候一樣。
她說,那就對了。被喜歡和喜歡,本身就是不同的。你要記住你今天的感受,不要把被喜歡的感動當成喜歡。
3039年7月3日天氣:晴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我覺得媽媽和爸爸有時候很像。
上一次悅悅和我抱怨,家里自從有了弟弟之后就雞飛狗跳的,爸爸媽媽天天吵這個吵那個。
馨馨說,她家里就不一樣了,就她一個孩子,她爸爸媽媽基本上每天都不說話,早出晚歸的,連飯都不一起吃。
我說,我爸爸媽媽也不經常說話,但他們不一樣,他們很喜歡在花園的陽臺邊上看書,兩個人坐在兩個椅子上,一看就是半個下午,可以一句話也不說。
馨馨說,那你爸爸媽媽不也和我爸爸媽媽一樣嘛?
我沒說話了。
我覺得是不一樣的。
他們即使沒有交談,只是各自坐著看書,卻像是兩個靈魂在溝通。
2039年9月12日天氣:晴
今天古詩詞課的老師教了我們一首新的古詩,大家都看不懂這首詩的意思,我也看不懂。
但我看著書,卻愣住了好久。
問渠哪得清如許,唯有源頭活水來。
清之,如許,小渠。
我還是不明白那幾個字連在一起的意思是什么。
但我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陳如許。
原來我的名字,是這個意思。
2040年2月23日天氣:晴
今天我看了《加繆情書集》。
我很喜歡加繆,不過我一般不會和朋友說,因為她們會覺得我在裝逼。
最近終于慢慢把書房里他寫的書都看完了。
這本《加繆情書集》我特地留在了最后看。
書本翻到后面,我被一段話吸引了注意。
“我畢生的愿望就是可以和一個人達成同謀。我在你身上找到了這種感覺,同時也找到了生命的新的意義。”
這段話的旁邊,又出現了那個淡淡的字跡。
那個字跡不再稚氣了,它變得清秀婉約,像是雨巷里撐傘走過的女郎。
執筆的人長大了。
她在那段話的旁邊寫了三個字。
許臨濯。
2040年7月19日天氣:晴
記錄一下,初二的暑假,我終于快把書房里的書看完了。
我喜歡看書,但僅限于家里的書房。
我有時候在想,我到底是喜歡看書,還是喜歡在書房里尋找秘密的過程。
我已經快要看完書房里的書,但我不打算告訴爸爸媽媽這件事了。
因為15歲的我已經很聰明了,不再是小孩子。
我意識到書房里的書也許都是爸爸媽媽的手筆,是他們從小到大看過的書。
甚至我覺得他們知道我會在書房里找書看,因為我在書房里呆著的時候,爸爸媽媽從來不會來找我。
一切看似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教育背后,其實是處心積慮,機關算盡的愛。
而我也收獲良多。
在這場屬于我自己的冒險里,我找到了我自己。
可以支撐著我走下去的自己。
2041年3月28日天氣:陰
今天我在班級放的新聞聯播里見到了媽媽。
彈幕一條條滑過去,好多人夸贊媽媽,說媽媽很美,也有人說媽媽畫的畫很好看。
我才意識到,媽媽其實已經是一個很有名的國畫家了。
畫面上播放的是一則采訪和旁白結合的vcr短片,述說的是媽媽這十年來為國內國畫創新性發展和領域突破所做出的貢獻。
畫面里的媽媽穿著一條水墨色的長裙,鏡頭拉近,一切都在高清攝像頭下無所遁形。歲月不曾饒過誰,所以我甚至能在屏幕上看到媽媽笑起來時,眼角多出的一絲皺紋。
媽媽她已經37歲了,在很多人眼中,她早就不再年輕。
而我不這樣覺得。
年輕的定義是什么呢?我覺得會陪我一起看一本書,看一部電影,然后和我一起被感動到流眼淚的媽媽是比所有大人都年輕的小孩。
我長大了,我也不再是那個畏畏縮縮,害怕被再一次拋棄的小孩了。
現在的我相信,我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小孩,我有深愛著我的爸爸媽媽。
我相信他們是世界上唯一會無條件地愛我的人。
2041年7月28日天氣:陰。
今天早上陽光很好,但是下午就沒有陽光了。
放暑假的日子很輕松,但我還是習慣每天按時學習,因為我聽胡阿姨說,爸爸以前讀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我房間的窗對著花園,今天爸爸媽媽都在家里,他們在一起打掃和修剪花園。
我看到媽媽抬起頭,然后爸爸伸手,輕輕地擦去她額角的汗。
花園里的花開得五彩繽紛,我偶爾抬頭看一眼。
直到日落,爸爸媽媽拉著手離開了花園,我看著他們走進屋子里,然后我拉上了窗簾。
2041年8月9日天氣:晴
今天有人送了一份很大的快遞到家里來。
爸爸媽媽還沒下班,我好奇地拆開快遞看了看,發現是兩塊牌匾和一個鐵盒。
牌匾上刻著幾個大字,筆觸深邃。
是爸爸媽媽捐贈的希望小學送來的牌匾。
我打開了鐵盒,發現里面全都是明信片,一張張白色的卡紙上寫滿了感謝的話語,每一張的字跡都不同,很稚氣,能想象到寫下它們的人是怎樣的認真。
我全都看完了,一直看到太陽下山。
我偷偷將卡片整理好,把它們都放回鐵盒子里,好像我沒有打開過一樣。
2041年9月1日天氣:晴
我開始讀高中了。
高中比初中更加枯燥無聊。
今天我和同桌聊天,她問我,為什么我們要讀書呢,我說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和爸爸媽媽不像,我沒有什么遠大的目標,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
我讀書只是為了讀書,為了一些很俗氣的東西,比如討人喜歡,比如被人肯定。
我也不覺得給讀書賦予什么意義,就能讓這件枯燥無聊的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本來就無趣的東西怎么升格都不會變得有趣。
就像我一樣。
我回到家,問了媽媽這個問題,媽媽對我說,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說,我覺得讀書是為了成為我想要成為的人。
媽媽卻搖了搖頭,她說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遠不是成績好就能做到的。
她說,雖然讀書也不一定能讓你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但是讀書至少能讓你明白,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2041年10月1日天氣:晴
今天爸爸媽媽帶我去看了楚阿姨的演出。
楚阿姨是我見到過最帥的女人,沒有之一。
楚阿姨聽說我上高中了,她說替我感到難過。
我點點頭,是的。
白阿姨打了她一下,說不要教壞小孩。
哎,都說了好多次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2042年1月3日天氣:晴
昨晚做題做到半夜一點。
可不能被爸爸媽媽知道。
2042年4月16日天氣:陰
數學為什么這么難?
2042年6月30日天氣:晴
翻了一下過去半年的日記,發現關于學習的東西多了好多。
我是真的比以前上心了啊。
沒辦法,爸爸媽媽不是清華畢業的,就是北大畢業的。
我壓力好大。
2043年8月1日天氣:晴
到底是誰這個時候在上學?
答曰:高三生。
死吧!數學!!!!
2043年9月2日天氣:晴
好好好,終于考到年級第一了。
我要躺平了,學習拜拜。
2043年9月18日天氣:晴
今天上體育課,看到了學校在湖邊新鋪的石碑墻,上面刻滿了學校的歷屆狀元的名字。
我本來只是無聊和朋友走過去看。
結果卻看到了爸爸媽媽的名字。
誰懂啊,他們的名字甚至是并排列著的!
為什么爸爸媽媽從來沒和我說過他們曾經是狀元??
2043年10月18日天氣:陰
躺平,呵,不存在的。
我的目標是成為狀元!!
(眼淚.jpg)
2043年12月1日天氣:陰
今天好冷。
我接到胡阿姨的電話的時候還在飯堂打飯,每個窗口都排了長長的隊伍,吵鬧得要命,但我卻把胡阿姨說的每個字都聽清了。
媽媽出了車禍,現在還昏迷不醒。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醫院的,我一直沒哭,直到我到了病房門口。
一扇玻璃,隔開病房和走廊,我看到爸爸坐在媽媽的床前,握著她的手,爸爸的背脊總是那么筆直,像是某種松柏,但此刻卻深深地彎了下去。
他坐在那里,任由沉默和悲傷掩埋了他。
我看了半天,腿腳像是灌了鉛的石頭一樣重。
我摸了一把臉,摸到了滿手的淚水。
上天,求求你,一定要讓媽媽醒過來。
求求你不要這樣對她。
我可以不要幸福,不要快樂,什么都不要。請把我所有的好運給媽媽吧。
求求你。
十七年了,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么,即使在我被拋棄的時候。
求求你了,我和爸爸都不能失去她。
2043年12月3日天氣:雨
一模考得一塌糊涂,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天,不知道白天黑夜,直到爸爸回家,在房間里找到我。
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媽媽醒了。
我撲上去抱住了他,第一次嚎啕大哭。
我從離開孤兒院那天開始就沒有再這樣哭過了。因為我知道哭只會招來大人的厭煩,大人們都喜歡懂事的孩子,所以我不能哭,更不能大聲地哭。
我對爸爸說,我真的太害怕了。
爸爸抱著我,他一聲聲地安慰我,那么溫柔。
他說小渠,沒事了,媽媽不會離開我們的。
他這樣說。
明明他自己也滿臉憔悴,眼下青黑,看上去像是兩天沒有睡著過。
2044年1月6日天氣:晴
今天來醫院看望媽媽,媽媽坐在病床邊,正在看書。
她看著我走進來,沖我笑了。
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趴在她的腿上,哭得淚流滿面。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輕輕地摸著我的頭,喊我小渠。
她說,她知道我是個纖細敏感的孩子,即使我總是表現得溫柔開朗,無憂無慮,沒什么心眼,但她知道,我其實思慮過重,總是會想很多,心里藏著很多事。
我毫不驚訝她能識破我的偽裝。
如果是媽媽的話,我毫不驚訝。
她耐心地說,但是沒關系,小渠,爸爸媽媽并不打算窺探你的秘密。
你的秘密只屬于你自己。
她說,小渠,你只需要明白一點,那就是無論真實的你是什么樣子,爸爸媽媽都很愛你。
2044年2月5日天氣:陰
今天和爸爸媽媽到洛阿姨家做客,我和洛霧呆在房間里,兩個人閑談,什么也不做也不覺得無趣。
洛霧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她說,她之所以在見到我的第一面就對我說想和我做朋友,是因為她看到了自己手腕上有一根紅線和我的手腕相連。
她說,那是她的特殊能力,她能夠看到兩個人之間羈絆的深淺,她一開始就知道,我會成為她的好朋友。
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了洛霧一個秘密。
我說我被拋棄過兩次。親生父母拋棄我,是因為我在墓前說我看到了死去的外婆;領養我的第一戶人家拋棄我,是因為領養我之后,女主人每晚都會夢到來尋仇的鬼魂。
我說我算過我自己的命。我命格太差,不報己身,便報至親。我注定會給身邊的人帶去麻煩。
洛霧看著我,她輕聲說,所以這就是你知道陳阿姨出車禍時,情緒崩潰的原因嗎?
我說是的。
其實媽媽的車禍并不嚴重,但我實在太害怕了,我怕是我給媽媽帶去了霉運,我怕媽媽是被我害的。
洛霧握著我的手,她說她不懂命格八字,她也不信命。
她對我說,如果真的有命中注定,那也一定有人力可以改變的部分。
她是個相信事在人為的人。
我想,我也許也在長大的過程中,受她影響良多。
明明以前的我是個頹廢到逆來順受的家伙,現在竟然也變得貪心和不甘心了。
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第一次無私,是為了愛我的媽媽。
我是個滿身詛咒的人,第一次覺得自己能被原諒,是因為媽媽留在了我身邊。
2044年3月3日天氣:晴
百日誓師這一天,爸爸媽媽給我寫了一封信。
我沒敢在教室里打開看,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不然到時候在座位上哭成傻B,估計會嚇壞我的同桌。
爸爸媽媽說,他們知道我不喜歡學習,也沒能在讀書的時候找到讀書的樂趣,他們知道我努力是因為不想讓他們失望。
爸爸媽媽說,我上了高中之后學習就一直很刻苦,我付出的汗水,他們都有看到。
爸爸媽媽說,其實他們并不要求我一定考上清華北大,更不要求我一定是今年的省狀元。他們讓我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放平心態度過剩下的一百天。
爸爸媽媽說,他們希望我一生順遂平安,無所謂優不優秀,他們只希望我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希望我如愿以償。
爸爸媽媽說,他們從來不后悔讓我成為他們的女兒。
……好想哭。
爸爸媽媽,我也從來不后悔成為你們的女兒。
2044年6月19日天氣:晴
高考結束之后,我又閑了下來,除了學習之外,幾乎什么事也沒有。
家里書房里的書幾乎都被我看過一遍了,但我還是喜歡呆在書房里,有些書被我翻了第二遍也不覺得膩。
今天我突發奇想,想把書房打掃一遍。
因為我還一次也沒有打掃過它,這個和我相處時間最多的朋友。
在清理書架頂上的灰塵時,我發現了一本被遺漏在那里的書。
還挺厚的,燙金的封面,看得出底色曾經是白色,但是已經被灰塵蓋的發黑了。
我清理干凈封面,上面印著書名,《脆弱的力量》。
我很奇怪,我看過這本書,它現在還在第一層的架子上好好地呆著。
為什么這里有第二本《脆弱的力量》?
我剛想打開,書里就掉出來一封信。
好漂亮的字,游龍驚鳳的瘦金體。
和爸爸的字好像。
爸爸。
我打開了信,一字一句讀完。
信里的爸爸剛剛十九歲,這是他寫給媽媽的情書。
我居然能在這里挖到這種寶藏。
信封里還有一張拍立得,有點褪色了。
年輕的少年少女站在窗前,綠植在他們背后蔥蘢,他們穿著中學禮服,微微笑著看向鏡頭,仿佛某種定格的永恒。
信的結尾說,“我不知道我會愛她多久,我們能不能共同度過未來的風雨,能不能一直走下去。但是我現在很確定,我愛她,她在我的生命中舉足輕重。”
“如果我是一片宇宙,那么她就是這片宇宙里無可替代的恒星。”
爸爸。
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你會愛她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2044年9月2日天氣:晴
我要去上大學了。
以后應該也不會再寫日記了吧。
我從來不愛寫日記,但我愛我的爸爸媽媽。
再見。
再見。
作者有話說:
如許的故事會寫一本書,但題材會比較特別,不是現言,暫時不放出文案。
下一章全文完。
第192章 192 番外28(全文完)
◎關于永遠。◎
晴光瀲滟, 窗前明媚漫沿。
陳緣知很早就起床了,今天是周六,早上她要送陳如許去上英語口語班, 然后上午的這段時間她可以在家里安閑度過。
陳緣知下樓喝水,阿姨已經將早餐做好擺在桌面, 陳如許已經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正在吃早餐。
陳緣知坐下,阿姨端著盤子放在陳緣知面前, 陳緣知摸了摸陳如許的腦袋, “今天這么早起來了?”
陳如許點點頭:“今天要早點到,老師說要檢查上周布置的演講作業。”
陳緣知:“原來是這樣。小渠中午想在家吃還是出去吃?”
陳如許乖乖道:“想在家吃,想吃爸爸做的。”
陳緣知打趣:“是阿姨做飯不好吃嗎?”
阿姨剛好走過來, 聞言露出了心碎的表情, 陳如許連忙擺擺手道:“不是, 是我想吃爸爸做的。阿姨做飯也很好吃!”
陳緣知這才想起,自己起床時身邊已經空了, 但她明明記得許臨濯今天沒有安排工作:“你爸爸去哪了?”
陳如許:“爸爸剛剛晨練回來, 又出去了,說是去一趟超市, 可能是去買什么東西了。”
陳緣知經常覺得自己已經比大學時期要早起很多了, 但在這個家里, 她依舊是最遲起床的那個人。
陳緣知開車送陳如許去上課, 流動的陽光模糊了車窗,蒙上一層初夏的熱浪。陳如許坐在副駕駛座上, 一臉沉凝的表情, 被陳緣知捕捉到。
陳緣知:“小渠怎么看起來愁眉苦臉的?”
陳如許愣了愣, “噢, 我是在想語文老師給我們布置的家庭作業。”
陳緣知:“嗯?作業很難嗎?”
陳如許的聲音耷拉下來:“老師這周讓我們寫作文,但是題目太難了,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寫什么。”
陳緣知:“是什么題目呢?”
陳如許:“是《關于永遠》。”
陳緣知有些意外:“永遠嗎?唔……這個題目,確實是有點難。”
尤其是對于小學生而言,算是很難理解的概念呢。
陳如許也有些垂頭喪氣:“嗯,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目的地就快到了,陳緣知降下車速,安撫她:“沒關系,小渠先去上口語課吧,等你回來爸爸媽媽陪你一起想,好不好?”
陳如許點點頭:“好。”
陳緣知把陳如許送到補習班之后便回了家。
陳緣知在玄關換鞋,抬頭便看到了放在玄關上的一枝花,花瓣下墊了一張卡片。
陳緣知抬手拿起,卡片上是熟悉的瘦金體字——“畫室里有驚喜”。
陳緣知挑眉,她放下包和鑰匙上樓走進畫室,剛打開門便聞到一股清香。
向陽的那面玻璃窗外,陽光輕輕暖暖地熨燙在地面上,被白色百葉窗篩成一條條細紋,像是漾開的水波。
一束白玫瑰立在畫架旁的木質凳上,花瓣邊沿猶帶露珠,搖搖欲墜。
陳緣知慢慢關上門,她走過去,指腹貼在花瓣上輕輕撫摸,嘴角也微微翹了起來。
陳緣知把花束擺在了臥室的床頭柜上,剩下那一枝插在了畫室的青瓷瓶里。
做完這一切,她去敲書房的門,食指彎曲,叩門的聲音很清脆。門內傳來熟悉的溫和嗓音:“請進。”
陳緣知打開門,探出一顆頭,許臨濯看到是她,失笑道:“怎么還敲門了?我還以為是李姨。”
陳緣知走了過去,坐在他身側的沙發上:“上次小渠問我進書房要不要敲門,她說媽媽從來不敲門,那她要不要敲。我思考了一下,我覺得你還是一視同仁比較好。”
許臨濯:“小渠還小,你難道還小么?”
陳緣知:“我不小了,但我現在是一個母親,我得以身作則。”
許臨濯悶笑兩聲,手指碰了碰眼鏡框的邊沿:“好,你高興怎么來就怎么來。”
“花收到了嗎?”
陳緣知這才想起自己過來書房是來道謝的,她站起身,走過去親了親某人的額頭:“收到了,謝謝許先生的花,我很喜歡。”
許臨濯鏡片后的丹鳳眼輕挑:“看來那束花只值一個吻。”
陳緣知:“一束花而已,還想漫天要價?”
許臨濯笑了:“不敢。”
陳緣知抱著他的手臂,湊近看:“你在看什么書?”
許臨濯:“卡爾薩根的《宇宙》。”
陳緣知:“我怎么記得你看過了。”
許臨濯:“嗯,這本是新買的,我看到最近出了新版,是彩色插圖版。”
“我準備把舊版的拿走,把這本新版放到書房里。”許臨濯,“這樣小渠她如果找到這本書,會更容易看進去。”
陳緣知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側顏,“那舊版的那一本能不能給我?”
許臨濯笑了:“當然,你想怎么樣都可以。”
陳緣知滿意:“中午你和我一起去接小渠吧?”
許臨濯:“嗯,好。”
兩人一起將陳如許接回家,陳如許還在為自己的作文題目而發愁,一到家中就迫不及待地問了許臨濯:“爸爸,你覺得永遠是什么呀?”
許臨濯有點被問愣住:“永遠?”
陳如許努力點頭:“嗯嗯!”
陳緣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噢,這是她這周的語文作業。題目是永遠。”
許臨濯失笑:“原來是這樣。那我想想,嗯……小渠是不是不知道該寫什么?”
陳如許點點頭:“嗯。”
許臨濯:“其實,老師可能只是想了解一下大家對永遠這個詞匯含義的思考,你可以當作寫周記一樣,想到哪里就寫到哪里。”
陳緣知插嘴:“那不是散文嗎?”
許臨濯:“寫散文也是可以的。”
陳緣知摸了摸陳如許的腦袋:“沒想到現在小學就要開始學散文了。”
許臨濯:“這個題目還挺難的。永遠是個對我們來說很遙遠的東西,因為沒有什么事物是永遠的。”
陳如許冥思苦想,忽然看向許臨濯,很認真地問道:“爸爸,那你會永遠愛媽媽嗎?”
許臨濯和陳緣知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只不過陳緣知很快反應過來,立刻露出了一點看熱鬧的神情,調笑地看著許臨濯:“親愛的,你會永遠愛我嗎?”
許臨濯看著陳緣知,臉上露出了一點無奈的神色,但語氣仍然溫和耐心:“我愛你。但永遠是一個很虛的詞,我們要做的就是朝這個方向不斷地努力。”
陳如許沮喪:“爸爸說了和沒說一樣。”
陳緣知終于不再袖手旁觀,她摸著陳如許的腦袋,細語道:“其實小渠不用去深想永遠的含義呀。”
“人的生命有限,只有幾萬天,不到一百年。如此短暫的時光,說永遠難免顯得很渺小無力。”
“所以媽媽覺得呀,永遠對于我們來說,就是每個平凡的一天連在一起。”
陳如許坐在沙發上沉思,忽然眼睛一亮:“我好像知道我該寫什么了!”
“謝謝爸爸,謝謝媽媽!”陳如許從椅子上跳下來,噌噌噌跑上樓,“我先去寫作文了!”
陳緣知遠遠喊她:“記得寫完下來把飯吃完喔!”
晚上,陳緣知靠在許臨濯的膝蓋上,半躺著看書,本來很悠閑,但卻突然想到了什么:“小渠她明年就小學畢業了。”
許臨濯:“嗯,時間過得真快。”
陳緣知坐起來,伸手按下他手里的書,點了點那人鼻尖:“你也老了。”
許臨濯只是看著她笑:“那清之和我同歲,又怎么說?”
陳緣知坐在床上:“那還是不太一樣的,我比你小半年呢。”
“年輕半年也是年輕的。”
許臨濯:“很快就不年輕了。”
陳緣知柳眉倒豎,握拳準備打人:“許臨濯你會不會說話?”
許臨濯被打了好幾下,還在笑:“對不起,那我想想——在我心里你永遠是小孩子,這樣可以嗎?”
陳緣知刻意重復道:“噢,永遠。”
“你居然說永遠。你這可一點也不嚴謹了。”
許臨濯把人抱在懷里,“就像你說的,永遠意味著每一天。”
陳緣知:“我那是回答的小渠,人哪有永遠可言。”
“死亡是結束,忘記是結束,甚至分開也可以是結束。結束太容易了,永遠則太難。即使是一個故事,也有大結局和完結的時刻。”
許臨濯看著她,輕聲道:“那你覺得一個故事迎來結局,便意味著它從此結束了嗎?”
陳緣知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她趴在許臨濯的肩膀上,直到許臨濯緩慢地撫摸起她的頭發和肩胛骨,她才開口:“不覺得。”
什么才算是結局?書中的一個全文完,還是生命盡頭?
不算。真正的結局留在每個人心中,不會因為一個end而改變。
陳緣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夢境里一片深沉的黑甜,花香和草木香氣縈繞醞釀,逐漸升騰。
……
楚清已經在這家奶茶店坐了一個小時了。
奶茶店里座位間隔得不遠,嘈雜喧囂擠滿,有很多附近念書的高中生進進出出,在柜臺前停留,或是坐在店里的位置上閑聊。
她早就不是高中生了,但看著這些年輕的人兒,還是會忍不住目光流連。
本來打算買杯奶茶就走的。
楚清看向不遠處店最里側的那面落地玻璃前坐著的一男一女。兩人都穿著藍白色的校服,女孩白皙,烏黑的長發梳到腦后,墨藍色的橡皮筋束起,露出一半明凈如山水畫的側臉;男孩剛好背對著楚清,看不清臉,但肩膀寬闊,握著筆的手指修長。
兩人靜坐一隅,似乎是來這里學習的,他們面前擺著一份數學試卷和幾本練習冊,正討論著解題方法和答案,在這間吵鬧的奶茶店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奶茶店里狹窄,各個位置間隔都小,離得很近,楚清甚至能聽清兩個人交談的每一句對話。
少女對她所認定的答案據理力爭,聲音清脆有力:“我覺得是你算錯了,x怎么可能是個分數?還是個這么離譜的分母?”
少年似乎是在斟酌言辭,聽上去果斷,但語氣不失和穆:“我肯定沒算錯。這里的推導很容易出現誤差,我算了至少有三遍才確定沒問題。要不然,清之你再算一遍?”
少女扒拉走一張草稿紙,紙張發出細碎聲響,“那我就再算一次。”
少女運算的過程很快,得出答案之后,她停筆,半晌沒說話。
少年微微側頭看她的表情,露出半邊側臉,丹鳳眼好看地彎起來:“結果算出來了嗎?”
少女的脖頸似乎有些僵硬,聲音也是:“……嗯,好像是我算錯了。”
少年笑了起來,少女瞪了他一眼:“許臨濯,我算錯了,你就這么高興嗎?”
少年看著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當然不是。”
“錯了也沒關系,我們一起來重做一次,怎么樣?”
少女聞言湊近,幾乎挨著他:“你教我一下你是怎么做的。”
少年調侃:“那我有什么好處嗎?”
少女的聲音聽上去在磨牙:“沒有!”
少年笑了起來:“沒有好處啊,那也行。”
楚清坐在座位上看著他們的背影,看了很久。
樹影和陽光交織成玻璃上的若隱若現的水墨山河,他們坐在白色的長桌邊,窗外是幽靜的綠草地和街道,二者相合,像是一幅經久不褪色的畫。
店里放著楚清很熟悉的歌,《最后一頁》的旋律奏響時,她幾乎可以跟著唱起來。
如果這是最后一頁。
楚清喃喃地咂摸著那首聽了她曾聽過數次的歌詞,手機上彈出新消息,同事提醒她午休時間馬上就要過去。楚清拿起快要放溫了的奶茶,走出這間舍不得離開的奶茶店。
在路邊眼神錯開之際,她看到背光的那面玻璃窗里,少年少女手里各自握著一支筆,筆尖在紙面上來回滑動,兩個人表情認真,手臂相貼,腦袋湊得極近。
楚清遠遠地看著她們,忽然笑了笑,轉身離開。
一窗之隔,陳緣知似有所覺地抬起眼,看到的只是一個陌生的背影。
身邊傳來許臨濯耐心細述的聲音:“這么講的話,能不能比剛剛清楚一點?”
陳緣知轉眸看他,點點頭:“嗯。這次理解了。”
店里還在循環著同一首歌,女聲低語,像是雨落溪澗的清響。
陳緣知再一次將目光望向窗外,剛剛那個吸引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街角盡頭。
不知為何,看著窗外車水馬龍,她忽然想起自己在中考完的暑假寫在日記本上的一段話。
“靈魂發光的人終究是少數,也許這輩子也遇不到這樣的人,也許不會有被照亮的那一天,也許無法成為星星,無法得見真正的光芒。”
“但若彼此以螢火的微光相互溫暖過,照映過那雙眼里的憧憬,若曾經一同聆聽過晚霞在長廊上褪色的聲音,也夢見過黃風鈴落花的香氣。”
“那么也算是有過成為絢爛彩虹的一瞬了。”
夢境戛然而止。陳緣知緩緩醒來,天光溫和晝亮,淺淺籠罩床沿。
清早,一切將醒未醒,床邊她愛著的那個人還閉著眼,安靜沉睡。
夢里和許臨濯再一次度過的那個短暫的夏天,仿佛還在眼前。
陳緣知一動不動地看著許臨濯,然后她彎下腰,親吻了他的額頭。
夏天啊。
那個記憶里遙遠明亮的夏天,是我們每個人都再也不會擁有第二次的夏天。
但曾與你一同走過,也算是一種永遠。
作者有話說:
全文完結,感謝陪伴。
期待我們再一次相遇,還是在夏天。
ps:下一本大概是開《白雪信封》,在明年春天和大家見面~
希望可以早點開始下一段旅途,我們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