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這個人,看著清秀,其實骨子里倔。
跟著個更倔老主任師父趙鑫德,他大五實習那年,就記得老頭兒胳膊打著繃帶來上班,對著別人的關心,“輕傷不下火線。”幾個字應付,活脫脫一個氣沖沖的倔老頭兒。
這些年,江湛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就是個鐵打的純爺們兒,感冒了,根本不當回事兒。
第二天一早正常去醫院上班。
江湛跟現場溝通之后,得知拍攝有個老套的縫合打結技術場景,需要開機前準備。
他找技術顧問咨詢過,不過是幾個鏡頭,裝裝樣子而已,什么手把手的言傳身教,根本不存在。
江湛只給賀凱文放了幾段視頻,就把人丟在處置室。
到了晚上八點,還是助理來科室找江湛,他才想起來把那個野小子扔在處置室,忘記了個干凈。
到了處置室門口,隔著玻璃窗,沒看見那個身影高大光彩怡人的影帝身姿,只有個一直低著頭,一身白色手術服的背影對著他。
江湛白大褂沒換,雙手叉在胸前站在他身后。
站了一會兒,看著賀凱文左手鑷子右手持針器,在迅敏地打著復雜的八字縫合,手法不遜色于臨床醫。
他漸漸身子前傾,沉聲道,“把手套摘了。”
賀凱文聞聲,摘了膠皮手套。
他兩只漂亮干凈的手上布滿大大小小無數道劃痕,不堪入目。
乍一看好像被紅筆涂鴉過,尤其食指關節上的勒痕,還滲著血。
賀凱文笑著搓了下手,沒讓江湛繼續盯著,抬手揉揉僵硬的脖頸,“我就是覺得挺好玩兒,怎么樣?”一句話說得輕巧,他熠耀的眸子沖著江湛眨了眨。
江湛看過旁邊還染著血紅色的各種粗細不同的尼龍線,絲線,羊腸線……這全是被縫合線劃出來的口子!
還帶著醫學生的江湛自然熟悉,同樣的結扣,他手下的實習生半個鐘頭就會抹著手油嚷著頸椎疼。
旁邊的小助理忍不住搶著說,“江醫生,kevin十個小時沒挪地方就一直在這兒對著視頻打結,其實就是幾個鏡頭而已,您看看這手法算不算及格啊?他說您很忙,不讓我們去找您。”
江湛問,“怎么不戴手套?”
“別提了,kevin一開始戴著的,要找手感,手套磨碎了半盒之后,干脆直接空手找手感……”
一個演員,一個鏡頭而已,十個小時的手術服,十個小時的重復作業。
是敬業還是一時興起在他面前裝裝樣子,江湛看不出來。
但可以肯定的是,手法嫻熟到找來個臨床醫都未必能做到他這么好,短時間的成果確實讓人震驚。
對著賀凱文,他抽了抽嘴角,“嗯。還行吧。”嗓子更啞了。
該得意的時候,賀凱文反而不笑了,一聲謝謝謙恭嚴謹。
第一天劇組在醫院里熟悉現場,采景拍攝,到了晚上,他和賀凱文一起被叫到飯局上,有錢有臉的人坐了半桌,老主任和院長也應邀在席。
喝酒不能行醫,行醫不能飲酒,這是行醫鐵打的規矩。
江湛第二天休息,他把晚上值班的老主任和院長的酒一起擋了下來。
一頓飯下來都是場面話,準備好的人體外心臟培植介紹方案并不適合在酒桌上談,他只喝酒,沒開口。
晚上賀凱文只說順路,司機把車開到了江湛的公寓樓下。
江湛正要下車,賀凱文突然胳膊一伸,越過江湛胸前,一拉車門重新把門關上。
“江醫生,你發燒了。”他看了一路,就算沒碰過他,也知道這個在車上幾次昏睡過去的男人現在臉上很熱。
晚上的酒桌上,看著坐在對面啞著嗓子還給別人擋酒的江湛,賀凱文那一刻無比痛恨自己被包裝起來的斯文公眾形象,內心很想連著桌子一起掀了,但還是保持著好形象給全桌換成了玉米汁。
“我自己是醫生。”江湛頭暈的厲害,不打算跟他廢話。
又是這句。
“醫生怎么了?醫生都不去醫院的嗎?”
他懟了句,“天天去啊,我在醫院上班。家里有藥。”
江湛不想驚動院里的人,這么晚了,怕給別人添麻煩。
賀凱文:“那怎么不回江宅?”
“公寓方便。”他不想讓大哥擔心,也怕傳染給妹妹,妹妹白血球低,普通的小感冒在她那里都是劫難。
江湛這種性子,就算這些年不在他身邊,賀凱文也再熟悉不過,他自個兒的事兒永遠都排在最后。
“行。江醫生,那請我上去喝杯茶唄。”賀凱文伸手推開車門。
“大影帝,來這種地方,不怕人看見?”
賀凱文戴上了帽子,壓低帽檐,再不想聽他沙啞著嗓子說下去,索性狡黠一笑,“我上去借個廁所江醫生不會攔著吧?”
晚上11點,沒什么人。
下了電梯,賀凱文跟在身后。
江湛一年前回國轉到渤大醫院時,臨時在這里買了個公寓。
離醫院近,只圖工作方便,地段不錯的老房子,算不上高端住宅。
江湛三整天沒回公寓了。
網購的東西,被鐘點工阿姨摞放在玄關。
換鞋的時候,賀凱文一伸胳膊碰掉了幾個盒子。
他彎腰撿起來時,順口說,“我幫你一起拿進去。”
先進去的江湛沒說話,打開客廳的燈,洗了把手,“不是借廁所嗎?”
屋子里擺設很簡單,一張餐桌,三室一廳,臥室開著門,電腦桌,整面墻的書架沒有太多生活氣息。
賀凱文抱著手里幾個紙盒箱,多看了一眼,一路繃著的笑臉漸漸僵化。
盒子上的商標是個海外情趣用品店的logo,還是海淘過來的。
進了娛樂圈子里,這幾個牌子他怎么也認得。
“江醫生,興趣廣泛呢。”
江湛瞥了眼被賀凱文捏在手里,變了型的紙盒子,一把奪了過來,“這是我私生活。”懶得跟他解釋。
看了眼海淘過來的盒子,江湛知道這是傅景陽訂購的,無非故意惡心……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他順手正要把盒子丟進垃圾桶,看見賀凱文還盯著,又關了垃圾桶蓋,只隨便把盒子丟在窗臺上。
“你還有事兒?”他啞著嗓子回頭看了眼還杵在門口的賀凱文。
“嗯。”
賀凱文脫下外衣,挽起袖子,好像回到自己家,洗了把手,先找到杯子,打了杯熱水。
拉開幾個抽屜翻了翻,都是各式各樣的咖啡袋子。
“藥在哪兒?”賀凱文覺得這屋里子根本就沒藥。
“我們不熟,你在這兒我別扭。”江湛外衣都沒換,穿著西裝坐在了椅子上,眼前一陣眩暈,他是真的燒的沒力氣。
賀凱文把水杯遞了過去,“別說話,先喝水。”
趁著江湛喝水的功夫,賀凱文微微笑著,厚著臉皮幾分自來熟,“要朝夕相處了嘛,所以提前拉攏下關系。”
“工作指導不叫朝夕相處,你什么時候走?”江湛喝完水,還是不忘趕他走。
“等你退燒了。”賀凱文抬起手想碰碰江湛通紅的額頭,對上江湛冷漠的眼神,胳膊抬到一半,還是放下了。
江湛清楚自己的身體,一直鍛煉底子在,就是最近熬地過猛,昨晚又趕了幾個論文數據,感冒加重燒了起來,吃片藥睡一覺就好了。
他沒再廢話,走過去拉開客廳里的小抽屜看了眼,退燒藥還真是吃完了。
想起來一個月前他一個人從床上摔下來,連著兩天吃退燒藥的情形,他抓上空藥盒,捏扁后又猛一下關上了抽屜。
“我讓助理送來我們劇組的常備藥。十分鐘就能到……”沒等他說完,江湛已經扶著墻進了臥室,又拉開了床頭柜的抽屜。
“不用,這里有。”他翻出來了個小藥瓶,瞥了眼阿司匹林的標簽,倒出來兩片含在了嘴里。
衣服都沒換,“你自便吧,走的時候關上門。”臥室的門關上了。
屋里沒有動靜。
賀凱文在客廳站了一會兒,盯著窗臺上歪歪扭扭幾個盒子,本來打算回去,卻并沒挪開步子。
他反客為主,去廚房找到蜂蜜,舀了一大勺。
這些年他一直不服氣,帶著敬仰想超越的人,原來關上門也不過是個易碎又無助的弱者。
好像飆車路上遠遠看見的目標,讓他全力轉動引擎,追上去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目標竟是騎了個老破三輪車的醉漢,瞬間就超越了……
蜂蜜還黏在勺子上不掉下來。
賀凱文略帶不耐煩,沖上來一股熱水,不等蜂蜜化掉,就大步邁出廚房。
他輕輕敲敲門。
等了幾分鐘,還是沒有動靜。
如果是睡著了,也不愿意去看著他蒼白羸弱的睡相,賀凱文端著碗,正要離開。突然聽見里面有粗重的呼吸聲。
明明只隔著一扇輕輕掩上的木門,他輕輕一推就進的去,賀凱文還是抬起手敲敲,“江湛,你怎么了?”
呼咚一聲悶響,是人從床上摔下去的聲音。
賀凱文一下子心跳停了一拍,順手推開門,“喂,我進來了。”
“出、去。”
江湛躺在地上,蜷著身子,兩條長腿交疊在一起,頻繁地重復著折起又伸直的動作。
他雙手抓在西裝外套上,似乎試圖脫下來,卻根本抬不起來手臂。
在地上掙扎著的江湛臉上的潮紅只增不減,額角豆大的汗珠連成了線,潤濕了前額的碎發,讓一張俊冷的臉上紅暈叆叇,罕見的神情在禁欲和縱欲中交替。
平時瞳水冰涼的桃花眸子,此時半瞇縫著,粉紅的眼底嬌媚水汽氤氳。
跟他對視上的一瞬間,賀凱文渾身汗毛孔張開頭皮炸了!眼睛被灼燒的要冒火,他蹲下身,把一米八的江湛一把橫抱起來。
“你這是怎么了??”
“放下,沖涼,我去沖、涼。”沙啞的嗓子已經幾個字都蹦的艱難。
“發燒還沖涼,你不要命了!”賀凱文吼不起來,這些年繃著的斯文外表至少不會對著江湛吼,內心掀起再洶涌的浪濤,他看起來也是平靜的。
懷里抱著的人滾燙,他一下子反應過來了,“江湛,你剛剛吃的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