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直接把羹匙放下,小餛飩重新滑落進保溫飯桶里。
根本吃不下。
他現在哪有食欲。
他把飯桶往賀凱文眼前一推,“想吃都給你。”
眼看著他生怕涼了,一直想辦法保著溫的小餛飩被江湛推開。“江哥,你肯定一天沒吃東西。吃點兒吧,這保溫盒是餛飩店旁邊順手買的,新的。”鄭遲小心翼翼地強調了下最后兩個字。
江湛沖著賀凱文若有若無的輕挑下嘴角,“不用矯情,餓了就在這兒慢慢吃。”
誰想吃?!打發流浪狗呢。
賀凱文回瞪著江湛,對上視線的一瞬,江湛隨即轉頭看著鄭遲,“小遲,陪我抽顆煙去。”
賀凱文沒站起來,他狠狠咬著牙,但這樣還能繃著唇線彎起眼睛輕輕一聲,“好。”
眼看著兩個人肩并肩走出去。
“兩杠兩花有自己的屋子。升這么快。”
“還想去告訴江哥,上個月剛升的。”
“才正式轉入一年,這是立了功吧。”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江哥……”
腳步聲遠了,賀凱文守著間空屋子,再聽不清那個小警察的炫耀。
進了吸煙室,鄭遲主動要給江湛點煙。
江湛抬手拒絕,“你別學這些虛里冒套的,說說看,查到什么了?”
鄭遲臉紅了一下,煙沒點,只夾在手里,“江哥,我知道您可能有所猜測,但是現場留下的所有痕跡都只能讓這場事故立案成一次意外。”
“肇事的卡車司機,右轉時,視線有死角,看見橫穿馬路的母女,的確踩了緊急剎車。車子檢查過。”
“司機今年32歲,撞了人之后,一直渾身顫抖,在我們這兒坐了大半天,磕磕巴巴的話都說不全。”
江湛扭頭吐了口煙云,沒打斷他。
“肇事司機之前沒有不良記錄。他四年前還拿過優秀公交駕駛員的稱號。生活圈子完全跟唐瑩瑩家里沒有交集。”
“唐瑩瑩的母親孟青瑤,雖然是后媽,但平時沒有虐待孩子的跡象,她今天早上是給唐瑩瑩約了時間去康復訓練中心,怕遲到,一著急就闖了紅燈……”
江湛一支煙吸到了頭,他把煙蒂在指間掐滅,問他,“那沈氏集團呢?”
“江哥,沈總的孫女雖然是受益者,但他們跟交通事故沒有直接關系。唐家又打算私了。我們沒有權力直接調查沈氏。”
“記得你是技術職。能一下子升到二級警督立的功不小吧?”
鄭遲慢慢低下了頭,“江哥,您是個醫生,救死扶傷,這次的事兒您該做的都做了,之后是我們警局的事兒,您別操心了。”一句話成了“您”的繞口令,但并不是尊敬的商量語氣。
江湛抬手彈了彈年輕警督的銀色肩章。
鄭遲一聳肩,轉頭看著江湛。
“沒事兒,剛剛落上煙灰了。”
鄭遲自己氆氌了一把,訕訕笑笑,“江哥,我也想問件事兒,您當時怎么會跟那個kevin坐一輛車呢?”
江湛很平靜,“他要演個醫生題材的電視劇,用渤醫大的場景。”
這個他自然知道。“那,他是早上順路去接您一起上班?”
江湛漠然,“你問的這些跟案情有關系?”
鄭遲趕緊紅著臉擺手,“沒有沒有。江哥您誤會了。我不是懷疑您。就是那個kevin,之前上過綜藝,記得他說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很少有人能在電視外面目睹他真容。他現在這么跟著您,會不會是……”
“對,他是。”簡單幾個字,江湛又點上了一支煙。
鄭遲筆挺地立在原地,就差一個立正的敬禮,他連呼吸都停滯了。
江湛嘴角一抽,“我猜的。江櫟把他叫做男神。他應該是也惦記著江櫟。”
鄭遲長長地吁了口氣,“噢——江哥是說,小櫟是kevin的白月光?”
“什么?”
“沒事兒。江哥不用介意。怪不得他總跟著您。”鄭遲很釋懷地笑了,原來是套近乎呢。
又聊了幾句江櫟的身體,眼看著江湛要點上第三支煙,鄭遲抬手把他的煙奪了去,“江哥,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
“兩道杠就好好干活,我自己打車走。”
兩個人說著話回到了科室,看見賀凱文還坐在沙發上吹著小餛飩似乎吃的不緊不慢。
“你繼續吃,我回去了。”江湛根本沒坐下。
“不吃完就浪費了,你也不幫忙。”賀凱文氣鼓鼓地撐著腮幫子,滿嘴埋怨著把蓋子啪一聲合上。
“沒事兒,要不這個飯桶反正我也不用。小賀不介意就帶回去吧。”開始還客客氣氣叫他“老師”,現在就拐著玩兒罵他了。
賀凱文擦了把嘴就站起身,“不帶。我拎著這么大個東西出門,萬一被粉絲拍到了還怎么混。”
鄭遲微笑著伸手一個請的動作,明顯在送客,“這里是警局,不敢有人亂拍照。我送你們出去。”
“拎飯桶這么丟人的事兒,江醫生,我告訴你,你欠我一頓。”
鄭遲在旁邊笑著做和事老,“這次來來回回耽誤小賀這么久,要不這一頓記我頭上,改天我請江哥一起吃飯,對了叫上小櫟。”
鄭遲真把賀凱文先送上了車,看著suv開走,鄭遲還是執意請江湛去旁邊小攤吃了一碗關東煮。
他閑聊之后幾句,江湛沒接茬。
“江哥,聽說這次手術多虧了您。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醫療之外的事兒,您真就別管了。江哥,您慢點吃。”
“吃好了。謝謝大嬸兒。”江湛擦了把嘴,直接遞過去兩張票子,兩人份的錢都交了。
“吃完回去。快過年了,別在這兒跟我扯些沒用的。”
“江哥,等等。你還好嗎?”
“一身制服穿著,怎么跟個姑娘似的,我跟你呆了一個鐘頭,你說我好不好。”
“江哥,我下周去出個差……”
出租停靠過來,人坐進車里,跟還抱著一碗關東煮的小警官只擺了下手,便留下股車尾氣揚長而去。
江湛到家十點半。
掏出鑰匙正要開門,身后一個黑帽子黑衛衣的人貼身靠在他旁邊。
江湛手上頓了下,還是把門打開,話也不說,只不過多踢出來一雙拖鞋,擱在玄關。
“都不看一眼,如果是壞人呢?”
“你不是壞人?”
“壞人哪有等門口的?”一聲輕笑。
江湛打開燈,還真回頭看了他一眼,衛衣帽子摘下來,硬朗的輪廓也有些凍紅了,“沒鑰匙你還能怎么樣?”
提到鑰匙似乎話多了,江湛改口,“怎么飯桶還一直拎著?”
“我嫌留車上有味道。”
江湛洗了把手拉開椅子,大喇喇坐下,看見賀凱文往廚房走。
“我幫你熱下。”賀凱文把飯桶放在了廚房炤臺上。
“吃剩的,虧你還惦記著我。”
“我沒碰。”賀凱文抽了下嘴角,警察同志從城西特意給他江哥帶的東西,我哪敢享用。
“你沒碰?”江湛有些驚訝,還記得他坐在那里,又吹氣,又鼓腮幫子的,全是戲?!
“嗯。”
幾分鐘后,小餛飩出了微波爐,盛在碗里,端在江湛面前。
又重新騰起熱氣。
“我吃過了。”江湛連個表情都沒有。
賀凱文咬了咬嘴唇,“跟那個小警察?”
“跟你有關系么。”
是沒關系。他怕江湛先回來了等他,拎著飯桶在外面站了兩個鐘頭。
“那你讓我熱它干什么?”賀凱文手里握著筷子勺子,帶著摔出去的架勢,還是輕輕放在了桌邊。
江湛翹著二郎腿仰著頭,“講點道理,我讓你熱了嗎?自己吃去。”
“我來你這,就是為了吃一頓人家屁顛屁顛去城西給你帶回來的小餛飩!?”
“那你是來干什么的?”
賀凱文把飯桶當啷一聲放在桌子上,打開保溫層,從里面掏出來幾張紙,這次直接拍在桌子上。
“你讓我慢慢吃餛飩,我就聽懂了你讓我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做賊,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
“沒看出來聰明,至少沒那么蠢。”江湛硬繃著唇線,倒是沒給他個笑臉。
“江醫生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說話干凈點兒。”江湛拿起幾張廢紙看了看。
“我說話不干凈?”賀凱文冷哼一聲笑了,“江醫生,你想的可真多。”
他本來沒想什么,被這么一反問,他才明白賀凱文這話里話外是把他的朝前朝后嘲諷成體位了。“你可真是,混蛋!”江湛狠狠咬著后面兩個字。
“江醫生,怎么跟別人能好好說話,跟我一張嘴就是硬的。”
江湛冷哼一聲,“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嘛。”
“清楚啊。清清楚楚。就是后悔都混蛋了,怎么沒趁人之危。”來點兒真格的……被他氣笑了。
他一把將江湛手里的廢紙奪過來,輕吁口氣,“一堆數字,我說給你聽吧。”
“這上面就是那部座機今天打過的電話號,還得一樣樣查。他電腦旁邊有監控,我沒法碰。”
“還幸虧有這飯桶,里面夾層大,正好屋里有阿姨進去收垃圾,碎紙機里的廢紙都裝回來了。”
賀凱文邊整理邊說,“現在知道有一個肇事司機郭力。他下午去做了筆供,以前是個開公交車的,家里有老人生病,急需一筆錢,他去年轉去開卡車。”
江湛食指敲著桌子,安靜聽著,鄭遲只告訴他肇事司機以前是優秀公交駕駛員,可沒提過他家里缺錢的事兒。
“離譜的是,這樣一個缺錢的司機,竟然同意私了,還答應賠償唐家三十萬。”
“三十萬?”江湛眼前一亮,“你之前說,唐瑩瑩的父親,也是欠了三十萬?!”
“估計這堆廢紙張里,能看見點兒東西,你去一邊兒吃你的餛飩,我粘一下。”
江湛把小餛飩碗挪開,總算換了個不算難聽的口氣,“你是不是也沒吃飯?”
跟他扯著皮的時候,這小子太混蛋,本來想攆人走的。
沒想到這野小子,并不是個花瓶演員,在警局把鄭遲引走,讓他留下,無非看見桌子上有來訪記錄,以為他能注意到那個簿子就可以,沒想到他拿回來了一桶信息。
“現在又惦記起我來了?”
“對,現在用得著你,朝前。”江湛也不搪塞,轉過身沖著他擠了個笑,一雙桃花眸子已經含情脈脈。
賀凱文放下眼簾,故意把視線停在江湛腰帶上。
江湛沉聲,“你看什么?”
“我看你在臉紅什么。”
江湛本來臉上不熱,被他一句話說的躁了起來,垂眸冷眼對著他,“我去煮面。”
江湛不跟他扯皮,挽起袖子,轉過身去。
他這些年只會做面,以前給江櫟做,給她同學做,現在給她的男神做。
“演你這種清瘦醫生,得控制脂肪率,晚上吃不了太多,清水煮半打,不用放鹽。”
還以為他是矯情少爺,這么高的個子,只吃半打清水煮面??
江湛擰過頭,看了眼在認真拼著碎紙的賀凱文,神情專注。
突然賀凱文一抬頭,兩人隔空四目相對,江湛手上的面一抖,落進了冷水鍋里。
“江醫生,別慌。”賀凱文又重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