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道了。”江湛晃了晃手里的按鍵機,也不正眼看他,“資料別忘給我。”
賀凱文也是服氣。
拿來做劇本原型的模范江醫生,就跟他這么個驢脾氣。
沒說上幾句話,就是讓他幫忙揭開手腕上的防水膠布,結果膠布一拿下來,撩蹄子就走人。
但他嘴上還是笑著答應,“我還有一個場景走完,很快收工,七點鐘能結束。”
“你不是影帝嘛。你的工作,自己管理時間,不用吃喝拉撒都跟我匯報。”
艸,這真是他大爺。
熱臉對個冷屁股,真是欠他的。
賀凱文心里罵得狠,但這些年練出來的職業素養讓他表情收放自如,還是微笑著目送他推開處置室的門。
“誒,小江,正找你呢。”院長在門口堵了個正著,“這是給小賀做指導呢,今天真辛苦你了。”
賀凱文聞聲從處置室大步邁出來,禮貌回應,“謝謝院長支持。還沒呢,江醫生很負責,就是來通知我,說下一個場景會來影棚做指導。”
扯淡。江湛只用眼角白了他一眼,才不會接他的茬,“我去寫手術報告。”
院長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小江,休息一下,讓那個權威去做。”又使個眼色跟江湛悄聲說,“他不能拿了錢還裝病,今天這個活兒麻煩,懂吧?之后我會讓老趙把關。”
不等江湛再拒絕,他高喊一聲,“小賀,今天江醫生院里沒事兒了,麻煩你帶他去影棚。”
賀凱文很有眼力見,乖巧答應著把江湛拉走。
劇組進駐渤醫大之后,江湛還是第一次看到拍攝現場。
他剛剛走下手術臺,在他的手上一命換了一命,哪有什么心思看拍攝。
看著白大褂上裝之后的賀凱文在眼前晃來晃去,他根本視線都不聚焦。
其實,眼前就是一個小場景拍攝。
鏡頭前面的賀凱文撩起白大褂單手揣兜,在深夜的診療室里來回踱著步子,好像在思索一個疑難手術方案。
準備收工了,導演看見江醫生親臨現場,就是沒話找話象征性地詢問道,“江醫生,您看kevin的這身打扮還可以嗎?”他壓根兒都沒問演技。
攝影師幾個鏡頭也在收拾裝備,其實全場都是客氣下,就等江湛點個頭就行。
江湛審視的目光掃過眼前的賀凱文。
他可能真的是天生該吃這口飯的人,精致又豪邁的五官可以在一張臉上駕馭。
他這張臉,太容易讓人專注了。
帥氣的好像他做了什么都該被認可。
江湛把目光往下挪,注意到他單手踹兜,白大褂撩起時,最下面一枚扣子解開了。
“不可以。”冰冷的三個字。
林導扶額趕緊把江湛請到旁邊小屋里。
“白大褂的扣子都得扣上。”
導演親自溫聲解釋,“江醫生,您可能不太看關注影視,白大褂敞開一點兒,無論走路還是站著,都有種帶起風的颯爽……”
“如果你在演科幻醫生那隨便,既然有現實原型,就把扣子系好。”
“可是、”
“在醫院,三伏天也得系扣子,松開一顆,罰款50元。”
江湛只定睛看著賀凱文,“如果你還算敬業,請尊重醫療現場,不然別說你演的是醫生,就是個二流子。”
“好的好的,我們這就改。”林導嚇得直吐舌頭。
還哪敢在他面前繼續拍,趕緊笑著把人送走。
上了車,江湛把臉別向窗外。
這種脾氣的人不好哄,好像滿身都是漩的貓,找不到順毛捋的方向。
賀凱文拿出瓶水遞過去,江湛也不接。
他干脆把水丟進他懷里。
350毫升的小矮瓶,竟然是溫水。
江湛捂了會手,手上熱乎了,擰瓶蓋時,發現瓶蓋已經開了,他舉著水瓶子沒動,轉過臉看了眼賀凱文。
這置疑的目光,賀凱文自然看得懂,讓人不舒服。
無非熱水瓶不好擰,他遞給他的時候,提前幫他擰開了而已。
他輕哂一聲,“江醫生,這是怕我下藥?”
“你這種不懂水溶性的學歷,倒是不擔心這個。”江湛無非想看看他是不是遞錯了水瓶,懶得跟他廢話,懟了一句,之后,對嘴咕咚了一口。
車里光線很暗,賀凱文看見江湛咽水時,喉結輕輕滑了一下。
想起前天晚上,發泄時不停地滾動著喉結也不肯出聲的江湛,賀凱文沒再說話。
隨便他說去吧。
路滑堵車,一步一挪,時間一長,江湛習慣性地去摸了下西褲兜里的煙盒。
你生病剛好!賀凱文嫌棄地抱怨了句,“我的車禁煙。”
眼看著江湛就要去扒拉車門,賀凱文一把攔住了他,“車堵在路上!你故意弄這個脾氣,不就是不愿意做劇組指導么。”
“沒什么故意的,本來就不愿意。”
其實,在影棚里,江湛也知道自己沒控制好情緒,畢竟不止一個賀凱文,跟陌生的導演,就算同樣的指責,他本來也可以好好說話。
但那一刻,體內一股壓抑了一整天的火苗躥上來,蹭一下子點著了。
唐瑩瑩,一個弱小的生命,就那么無助的在他面前消失,他眼睜睜的看著,卻是無能為力,作為一個醫生,他不甘。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那顆鮮紅的心臟繼續跳動,雖然不再是同一個小身體。
其實,他始終沒離開手術觀摩室并不是要留下看戲,他跟沈總一樣,真摯地期待那個權威醫生能一次性手術成功。
然而,事與愿違。
所以,在幾乎無可挽回的時候,他可以不顧院長阻攔,在沒有完全把握的情況下,致自己的前途不顧,坦然地走進別人放棄的手術室。
今天院里所有人,都把手術的成功記在他江湛一個人身上,孩子的爺爺沈總出門就去讓人趕著用金線在繡“起死回生”的錦旗。
但只有江湛自己知道,這次有僥幸,也許是冥冥中那顆心臟的生命力撐下來了一場真正起死回生的手術。
“行。江醫生要辭掉我不攔著,”賀凱文早就看出來了他的心不在焉,“說說唐瑩瑩的母親吧。”
聽見這話,江湛黯淡的眼底倒是突然一亮,取出來一支煙,也不點火,夾在指間,“你說。”
“那個女人并不是唐瑩瑩的親生母親。但是有撫養權,同意提供臟器,簽了字之后,人就走了。”
“嗯?”江湛蹙眉。
“那個女人叫孟青瑤,今年30歲,嫁給了帶著唐瑩瑩的單親父親。唐瑩瑩的父親是做生意的,幾年前手里富裕,這兩年一下子賠了,還欠了三十萬。”
“你調查的挺快呢。”江湛難免驚訝,“一個演員還會這些?”
“我說過了,影帝嘛區別于普通演員的就是鈔能力,不用我自己跑出去查,這些消息自然就有了。”賀凱文聽出來江湛才不是在夸他,干脆就順著他的話,故意把自己抬了下。
江湛心里不踏實,從一開始就覺得這一切太過巧合,他閉上了眼睛。
車停在警局門口。
“你下去干什么?不怕里面有粉絲粉你?”江湛看了眼要跟他一起進去的賀凱文。
賀凱文單手揣兜,故意跟他磨牙,“江醫生,這里面是警察叔叔,這里不粉,他們很綠。”
他也是事故目擊者,而且一上午江湛在手術室的時候,都是他在配合警方調查。
如果不是有個姓鄭的警察非找江湛,他一個人來就夠了。
“江哥,您過來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呢。我去接您。”遠遠地一個高個子警察朝著他們迎了過來。
這股熱情勁兒,可真是親切至極,比門匾上為人民服務幾個大紅字都赤誠。
站在江湛旁邊的小警察,個子可不小,跟賀凱文剛好視線持平,卻在江湛指引之后才注意到賀凱文。
“鄭遲,賀凱文。”江湛像個點名的班主任,直呼兩個人的名字,介紹都省了。
鄭遲,五官周正,身材魁梧筆挺,笑起來也滿面春風,配上一身警服,簡直能上宣傳冊。
而旁邊的賀凱文,是個海報上的影帝,跟這個小警察對比起來,多的是耀眼的俊美風情,矜貴、高高在上;少的是份熱忱坦誠,不像小警察那樣看起來平易近人。
“kevin老師也過來了呢。百忙之中讓您一次次配合,真的很不好意思。”小警察主動伸出手來。
賀凱文應對這種場面,是訓練有素。他微微笑著伸出手,兩個人好像多年未見的好友。
“鄭警官叫我小賀或者kevin吧。配合警方調查都是我該做的。別叫老師了。”
“好好。咱們年齡也差不多,我年長兩歲,今年22,江哥一直叫我小遲。”
沒辦法,賀凱文的資料都在網上,身高血型星座……誰讓他是公眾人物。
他略顯靦腆地垂下眼睫,彎起來的瑞鳳眼笑得似乎也很坦誠,點著頭輕輕握手。
三個人一路上二樓,進科室,直到坐下,倒是江湛跟在了后面。
兩個人好像聊得熱火朝天,但不耽誤鄭遲從桌子上抱來一個大號的保溫飯桶。
“江哥,還沒吃東西吧。”
他把盒蓋打開,里面還騰著熱氣,“海膽小餛飩,江哥您先趁熱吃著,我跟小賀對一下資料。”
怎么他小賀就只配對資料??
海膽小餛飩。
賀凱文瞥了一眼,還熱乎著,“城西的海膽小餛飩?那家好像不送外賣吧。”
鄭遲不好意思地笑笑,“對。我下午出門查案子,正好順路帶回來的。”
順路帶著這么大的飯桶查案?
他們從城中心的渤醫大開過來堵了一路。
這里是城東,城西開過來,這個天得兩個小時。
賀凱文直勾勾地盯著江湛手里的羹匙。
他給他一瓶水,他都要懷疑是不是新的。
他竟然毫不在意地要從別人的大飯桶里撈餛飩?!
江湛的羹匙上躺著一個無辜的小餛飩,眼看著不冒熱氣了。
江湛一抬頭,對上賀凱文的視線,“你想吃?”
“不用,您吃。”他抿著嘴又靦腆地笑了笑,讓人看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