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個完美的整合器。
血泊中的畫面,江湛一個人看過就夠了。
他一把拽過來渾身發抖的年輕母親讓他靠在自己肩頭無聲抽泣。
在鮮紅畫面仿佛靜止下來的瞬間,救護車來了,警察也及時趕到。
渤醫大就在眼前。
江湛做的死亡診斷鑒定:
【唐瑩瑩,女,10歲,死亡時間202x年2月4日8點12分】
然而,另一場急救正在開始。
江湛還陪著剛剛擦干凈身子的孩子,旁邊站著的院長就遞過來了家屬的簽字。
時間的巧合完美到好像被上帝之手在操控著。
“江湛,你沒事吧?”賀凱文輕輕搖了搖江湛握緊拳頭微微一顫的肩膀。
“沒事,照顧好孩子媽媽的情緒。”江湛瞥了眼還在拭淚的年輕母親,跟著老主任走進了另一臺手術準備室。
緊急心臟移植手術。
患者正是昨晚院長電話里跟他說過的沈氏小孫女兒,9歲的沈芳玨。
院長面前,站著一位半邊銀發卻造型考究的老者,灰色精良西裝,氣度不凡,滿滿的上位者姿態。
“沈總,長話短說,這是我們院首推的江醫生。江湛。”院長按住江湛的肩膀把他從老主任身后推到了前面。
“我查過了,江醫生前不久的心臟手術,好像失敗了吧。”
沒等江湛開口,老主任怒氣沖沖走到沈總面前,低吼道,“那根本不是江湛的問題。”
“抱歉,誰的問題,我沒興趣,我從京市請來了權威專家,只需要跟渤大借個地方,有勞江醫生給騰出來手術室。”時間緊迫,沈總并不在意言辭的修飾,直白露骨。
“我是個商人,每一分投資都看重回報率。20萬的手術費就是為了名醫。”
“可以。”江湛把氣得滿臉醬紫的師父拉了回來,口氣冰冷氣色卻是溫和。
心臟移植手術的成功率,國內三甲醫院都會維持在90%以上。
對素人來說聽著好像很高大上,其實,心臟是移植成功率極高的臟器。
現在跟時間賽跑,沒有人有異議,老主任甩袖子憤憤離開時,對著江湛長嘆口氣。
但江湛臉上沒有一絲慍色,他轉身配位麻醉師手術室護士,也迅速調集了血庫。
之后安靜跟著院長和沈總一行,一起去了觀摩室。
前半個鐘頭,一切順利。
供體孩子的心臟在取出之前,注射藥物控制心臟停搏,之后取出,手法老練嫻熟。
隨即,手術臺上開胸,暴露隔閡,直到打開心包,取出衰竭心臟,現場都井然有序。
然而,之后整整三個鐘頭過去,映在大屏幕上的權威醫生開始一次次擦汗。
觀摩室里小護士送來了盒飯,盒飯從滾熱到涼透,沒有一個人去碰。
手術進入第四個鐘頭。
觀摩室里所有人都在同時看表。
“為什么停在這里,為什么?”一直冷靜的沈總終于安耐不住了。
“因為剪后植入的心臟沒有復跳。”江湛冷靜地對著大屏幕,只簡短幾個字。
“心臟沒動,線是值的,我看得懂。我在問為什么?!”
“至于具體為什么,取決于您請來的權威專家。”
“你——”噼里啪啦幾聲響,沈總捏扁了手里的礦泉水瓶子。
“沈總,我理解您的焦慮,請您先休息一下。”院長語速很快,沒繼續安慰人,“去把老趙叫來。”
“小江!”院長拍了拍江湛的肩膀。
觀摩屏幕上能清楚地看見,手術室里的權威醫生,額頭大汗淋漓,連眼鏡都蒙上了一層霧氣。
果然,同時傳來聲音,“沈總,張院長,抱歉,我突然有點兒體力不支……”
這種托辭,明白的人都懂。
一句抱歉,根本沒有意義。
“廢物!”沈總咆哮的一句話被江湛迅敏關上了麥克風。
江湛的聲音依然平靜如水,“您的憤怒幫不了您的小孫女兒。”
沈總搓了把臉,揉了下濕潤的眼角,站起身,微微垂下頭,“江醫生,之前冒犯您了,對不起。能請您救救孩子嗎?”
院長抬手扶了扶沈總的后背,“沈總,這時候換主刀并不明智……”院長在保護江湛。
手上一空,沈總突然跪了下去,“江醫生!”
江湛沒動,“您起來吧,這里挨著手術室,大起大落的情緒不合適。我可以試試。”畢竟,這牽動著兩條人命。
挽救每一個生命,是醫生本職。
沈總滿面淚水,哭著道謝之后,口不擇言,“就知道江醫生年輕有為跟銅臭的老油條不一樣。”
“沈總抬舉了,沒什么不一樣,兩百萬,我現在進去換人。”
“江湛?!”院長驚愕。
“你、你坐地起價,訛詐!你怎么、”沈總看了眼大屏幕里躺著的小孫女兒,后面的話,說不出來了。這趟離京,為了沈家獨苗,他前后里外用進去的也不止這個數。
“您是個商人,每一分投資都會算清楚。不急,我等您。”
碩大觀摩室里,驚若寒蟬。
不過三秒。
“好。”沈總這次狡猾了,補充說,“手術成功,我給你兩百萬。”
江湛點點頭,并不跟他計較。
不過三十分鐘,觀摩室里一片歡呼,心電圖顯示屏上的直線終于有了波形,供體心臟終于脫離外循環機,開始進入縫合關胸階段。
“我跟我徒弟都是俗人,看在你這兩百萬的份上,給你說個明白。”老主任交叉著雙臂,語氣辛諷。
“打個比方吧,沈總手上是塊機械表吧,算原裝心臟。您孫女兒好比電子表,換電池,拿來的電池規格跟原來的不一樣,硬塞是塞不進去的。”
老主任知道下了手術室,聲稱身體欠佳的權威醫生也坐在身后,他看著屏幕,繼續說,“患者的原體心臟結構異于常人,左心房偏移,導致組織無法吻合。不做事先調查,憑著感覺往里硬塞,再權威的人,說到底就是個醫生,不是魔術師,也很難把5號電池變成7號。”
“江醫生是魔術師。”沈總聽懂了,萬分折服。
“嘖。”老主任輕哼一聲,“江湛他昨晚預先調查了一宿。雖然有天賦,也無非是個比別人更拼更卷的小醫生而已。”
手術燈點綠。
江湛出來的時候,沈總的道謝有了真正的誠意,“江醫生謝謝您。您的名字,我們沈家會牢記一輩子。”
“唐瑩瑩。”江湛摘了口罩。
“什么?”沈總沒跟上。
“你們沈家,尤其沈芳玨,應該讓她感激并記住的是唐瑩瑩。她活著的是兩個女孩兒的命。”唐瑩瑩是個唐氏兒,這話江湛沒說。
看著江醫生離開時筆挺的背脊,本來是想告訴江湛,他把兩百萬改成了兩百八十萬。但突然覺得跟這樣一個背影,這種話竟也羞于啟齒。
傍晚的處置室里,賀凱文蹲在江湛腳邊。
他指尖慢慢捏著膠布的邊角,又試了試,還是只接下來一個小角,“要不還是找個專業護士?這密封的膠布,不能硬拽。”
“走開,我自己來。”江湛右手推開人,就要揭開左手腕上緊貼著的防水膠布。
這個位置的傷,江湛是個愛面子的人,被院里人看見,難免往割腕輕生的方向去想。
賀凱文怎么會不明白。
“行啊,揭破了我也無所謂,我倒是巴不得江醫生這傷口好的慢點兒,能用的著我。”賀凱文嘴上扯皮,手上動作很輕。
膠布揭了下來,江湛石雕的臉上沒任何表情。
看著被禁錮到通紅的手腕,一道凝血不久的傷口還是怵目驚心。
賀凱文多看了幾秒鐘,不會留疤吧。
這種事兒,問了也是白問。
江湛這人才不會在乎。
可這性子很爺們兒的人,偏偏身上是細皮嫩肉,白皙手腕上留了傷疤一定很顯眼。
賀凱文沒說話,這兩天下來,皮外包扎也入門了,幫他重新綁上了繃帶。
之后他從兜里掏出來一個淡藍色的護腕套,也不問,直接套在江湛細瘦的手腕上,繃帶遮住,還挺好看。
“有人問了,就說網球擰傷了吧。”
江湛蹙眉,“本來沒人問,套上這么個玩意兒,這不此地無銀三百兩么。”
賀凱文笑著,“你這手腕值三百兩?”
江湛一挑眉,“不止。”
“呵,這么值錢,那江醫生暫時不填表走人了?”
江湛扶額,昨天說好了老死不相見的人,怎么突然跟他扯上皮了。
他站起身正要走人,想起唐瑩瑩的母親最后是賀凱文安撫的,頓住了腳步,“唐瑩瑩的母親,還好嗎?”
今天實在太多的巧合,他從不含糊,凡事都要捋清楚。
“你怎么總想著別人。”賀凱文掏出來手機,“這次先加個微信吧。挺多東西,我先文件給你。”
江湛嘴角一抽,“真不巧。”他的手機是拿出來了,又是個黑屏。
真沒誠意。賀凱文還是好臉色,“你拿著手機天天不充電,有什么用?”
江湛晃了晃另一個白大褂兜里的醫院用call,“一般人找我,這個就夠。”
賀凱文看了眼他手里的老式按鍵手機,“今天是死亡事故,警察出面,所以當時的所有現場照片都封鎖了。”拍攝組也因為kevin的卷入,處理網上各種無端揣測耽誤半天,不過這些事兒,江湛不會有興趣,他也不打算說。
賀凱文只告訴他,“有個姓鄭的小警察,說讓你去趟警局。”
其實原話是,“麻煩您告訴江哥,他下班了,我去醫院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