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炮竹而已,本來想再擠兌他幾句。
后腦勺被那只大手用力捂著,這會兒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那句“我護你”還真的帶著回響在江湛腦顱里轉悠。
長這么大,都是他照顧別人,頭一次有人跟他這么說話,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反正渾身哪兒都不對勁兒。
江湛干脆把人推開,隔著一米距離。
東門咖啡廳就在眼前,這個時間客人稀疏。
兩杯熱飲被放下之后,以為賀凱文還會刁難他,沒想到倒是痛快。
袋子里倒出來幾張紙,放在了茶幾上。
賀凱文開門見山,“先說江醫生感興趣的事兒,我從給那個女學生的短信入手查的。這是個分機號,之后找到了主機!
“拿著這個主機的應該只是一個底層聯系人,發出去的短信都很模式化。查過他手機的最近通話記錄,有一個固定電話,是瑞爾斯酒店!
賀凱文翻了兩頁,手指落在一個名字上,“瑞爾斯酒店頂層vera間,入住的人,江醫生會感興趣。”
江湛抬起眼睫,重新審視著眼前俊美的年輕男人,一雙靈動的眼眸,閃著光,銳利而自信。
“你一個小演員,黑到個酒店號碼,就能確定他是幕后?”
賀凱文往前翻回去一頁,“江醫生果然嚴謹。瑞爾斯是西餐為主的五星級酒店,vera間最近點的外賣有香米飯,綠豆糕,炸春卷!
“外賣單上,落款都是單字‘吳’!
“外賣員回憶,送完外賣,拿到高額小費,會讓他代送一個小方盒子,外賣員怎么也想不到里面會是現鈔!
江湛指尖敲著玻璃板,不漏過一個細節,“飲食習慣,吳先生的自稱,挺像東南亞習慣。”
“江醫生猜的不錯,這個吳先生,酒店簽的名字叫‘丁倫’,祖籍緬甸,在加州拿的醫學博士學位,跟江醫生是校友吧。”賀凱文說到這兒端起杯子抿了口拿鐵。
這么短時間,查到這些,江湛難掩驚訝。
本來有挺多置疑,但聽到這個丁倫,他有印象。
被鄭遲纏了一天,雖然鄭遲繞彎彎說了一堆廢話,對幕后團伙只字未提,但在他的手賬上,他瞥見過一個淺淺印跡,現在回憶,那不是“t”,是“丁”字。
江湛隨口夸了句,“當影帝,連名字都能查到?”
“對,小演員難辦,影帝可以。”賀凱文莞爾一笑,把重要的細節省了,這一段他不打算告訴江湛。
離開醫院之后,他跟鄭遲見過一面。
小警官看著純良無害,賀凱文看著紳士高雅,兩個人只是表面上客氣地寒暄。
就幾分鐘的功夫,賀凱文隨口聊了幾句雪屋的事兒,不難看出來小警官聽見雪屋里的兩個人是他和江湛的時候,表情凝固掉了。
賀凱文捕捉著小警官的細微表情變化,反而落落大方,有問必答。
之后禮尚往來,互換聯系方式的時候,丁倫的信息,他是從小警官手機里看見的,所以更加確認。
是醫生,還是校友,有這層關系,江湛心里穩了。
他聽見賀凱文開始敷衍他,隱約感覺得到這應該是他能找到的全部信息了,收起幾張紙,蠻不在乎地揣進兜里。
隨即,跟著舉起熱飲,抿了一口,“怎么這么甜?”
賀凱文抿嘴笑笑,“晚上別喝咖啡,我點的熱巧克力,餓了吧。我們去吃個年夜飯。這兒只有炒栗子!
說完他擦把手,拿起個栗子撥了起來。
江湛拿到了想要的東西,這會兒恨不得直接抬腿走人,但在這兒之前,得把賀凱文打發了。
他長腿一疊,翹起二郎腿,一晚上第一次露出笑容,“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我記得傅伯最喜歡一家人熱鬧,瀟姨也總會從全國各地請來名廚,做年夜飯!
江湛還是第一次主動跟他提傅家人。
賀凱文身子微微前傾,雙手撥著栗子,一直陪著笑,“江湛,大姨張羅的年夜飯都是除夕做。今天是初一了。你忘了?”陸瀟是他的大姨,生母的姐姐,是傅家的夫人。
“昨晚的除夕,你關著我,沒法回家。我沒吃上呢!弊詈髱讉字他慢慢咬著,好像還帶點兒委屈巴巴。
昨晚的雪屋,欠他一個解釋。
江湛這會兒不需要猶豫,來這兒之前,他就想好了。
“昨晚的雪屋,你還惦記著呢!彼畔麻L腿,大喇喇張開坐著,也前傾著身子,喝了一大口巧克力,“你不自己說的嘛。就是男的在一起打個鳥,怎么?還打出情愫來了?”
情愫?
賀凱文半瞇縫著一雙瑞鳳眼,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打鳥沒什么,我就是有點兒好奇,江湛,你跟男的打個鳥,還主動上嘴親是怎么回事兒?”
這種話都能拿到臺面上來,現在這是比誰臉皮厚嗎。
江湛只喉結輕輕一抖,臉上絲紋不動。
這會兒不能退縮,他握著杯把的手指微微蜷起,暗暗較勁兒。
江湛沒斷片。
他自然記得,記得清清楚楚,被他握著命門,發泄的那一刻,他主動把雙唇貼上去了。
他嘗試過去挖掉那段記憶,但做不到。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他現在這副身子,失控了,就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當時大腦短路了一樣,告訴自己因為怕發出聲音,才去主動貼上去堵住了嘴。
然而,這種話說出去也是借口,誰會信呢。
他自己就不信。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親一個人,親的還是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是傅景陽的弟弟。
他的確需要給賀凱文一個解釋,一個能讓他絕對相信又不會誤會的解釋。
這個,他也想好了。
江湛眼角慢慢彎了起來,“還能怎么回事兒。要不,我道個歉吧!
“道什么歉?”
“我認錯人了!睕]有溫度的幾個字。
耍賴嗎?還真沒見過他硬裝賴皮的樣子。
賀凱文定睛看著他,他天生一雙含情目,平時冰冷含霜,真彎起來,勾人而不自知。
撒謊!
騙人!
賀凱文小心翼翼,從沒在這個人面前提到傅景陽,因為他從來不想傷害他,也不想給自己添堵。
沒想到他這么輕易地就說出口了。
拿傅景陽來敷衍。
認錯人了?
把他當傅景陽了?
怎么可能,他跟傅景陽半點兒都不像。
他很想揭開他偽裝的面紗,揭穿他脆弱的謊言,可是雙唇碰了碰,沒發出聲音。
江湛眼神沒有躲閃,他盯著賀凱文臉上還僵持著的笑容,又補一句,“不過,很快就發現認錯了。你沒什么經驗,實在沒什么滋味!
賀凱文不動聲色地笑笑,“沒經驗,以后多練練就有了。”
江湛,我一路追著你,“我愿意被你利用。”后一句他沒忍住,哂笑一聲,詼諧了下。
“利用?至少算扯平吧。剛剛拍廣告,我也很為難地配合了你一次。怎么也是頂著個影帝的帽子,你不如多找小姑娘練練。”江湛聲音輕飄飄的。
賀凱文都懷疑,他這是看了渣男語錄在這兒背詞兒嗎!
他手上撥栗子的動作僵住了,但依然面不改色笑盈盈一張臉,“練習還是對著同一個人吧。換了人還怎么知道有沒有進步!
江湛每多說一句話,心臟都好像被粗糲的麻繩往下拽一下,心痛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停在這里認慫,他更不是人。
“行了。我沒興趣換人。別忘了你叫傅景燁,是景陽的弟弟。趕緊回家吧。景陽今年過年不回來,兩個老人在家里等著小兒子呢!
他終于從賀凱文僵住的笑臉里看到了一絲微小的抽搐,很好!
此時,心里反復被師父那句話敲響:你沒有軟肋嗎?
沒有,他江湛不能有軟肋。
初四之前大哥江櫟都去外地過年,他現在只身一人。
野小子,再見啦。
江湛連碼都懶得掃,從兜里丟下兩張票子,站起身氆氌了下西褲,一咧嘴,“多幾塊錢,你留著吧,白親了一下,就當補償。”
快步走出去,眼角余光還是不自覺地被扯了一下,隔著玻璃窗,他看見賀凱文的掌心里托著一顆栗子,還坐在那兒。
他不想再逗留,不然會束手束腳邁不開步子,反正他不會再跟姓傅的任何人有瓜葛。
這件事上,他做的不光彩,也不磊落,不過,他要趕時間,似乎都不重要了。
第二天借著拜年,江湛跟在加大的老同學通上了話,很快有了更多關于丁倫的消息。
“江湛,丁倫這個人,沒底線,走的很偏,你一定離他遠點兒!
沒底線,他知道。
初三。
瑞爾斯酒店vera豪華間的門打開了。
“江醫生,久仰大名,沒想到你能特意來看我!弊谏嘲l正中間的小個子戴著個墨鏡遮住了半邊臉看不到表情,并沒站起身。
沒有介紹,跟照片一樣,這人就是丁倫。
“丁先生,您知道我?”江湛直截了當。
“當然了,渤醫大第一的心外主刀醫生!
幾句寒暄之后,丁倫漢語能說的詞匯有限,也不繞彎子。
他一揮手,幾個黑西裝圍在江湛左右。江湛坐在他對面的一把木頭椅子上。
“江醫生,聽說你是主動來找我合作的?”中間人的確是這么引薦的。
江湛平靜如水,“怎么算合作?”
“喏!倍愐慌,一本冊子遞了過來。
江湛翻看冊子的時候,左右兩側各有一個黑西裝朝他靠近一步。
不能拍照,只能快速翻翻,規矩他懂。
跟字典一樣厚的冊子,封面碳素筆寫了個targetb,里面的資料很詳細,翻到中間時,他又一次看見了唐瑩瑩的照片。
照片下面,不僅僅家庭成員,過往病例,使用藥物都有詳細記載,他心中難免一顫,手上頓了下,不忍再看快速翻了過去。
沒等他看完,冊子被拽走了。
“江醫生,今天既然我們能在這里見面,今后一定是要合作的!
江湛端坐著,沒說話。
“江醫生,過兩天,你還得幫我們的客人做手術,我自然是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江湛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敢來,敢一個人來。
丁倫跟旁邊的人嘀咕幾句外語,旁邊的人翻譯給江湛,“我們丁總說了。江醫生,你看起來沒什么誠意,所以,我們需要有一點兒籌碼!
雖然預料到這個姓丁的會動手,不過比他想的更粗暴無恥。
江湛被左右兩個黑西裝輕易綁在了椅子上。
江湛倒是安靜,也不愿意去猜這籌碼是什么,他不在乎。
很快,翻譯手心里舉著一小片白藥片過來,“江醫生可以選,自己吃進去,還是我們幫你打進去!
藥片舉在眼前,他瞥了一眼,看得很清楚。
猛然間,江湛心中一顫:藥片上v開頭的字母刻印竟然跟他上一次在家里吃錯的藥一模一樣。
當時就是這個小藥片,裝在阿司匹林的瓶子里,他發燒時誤吞下去過。
但他看起來,平靜地睫毛都沒眨一下,唇角一勾,“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