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歲卓極為嫻熟地消毒,他垂眼,輕輕地吹著傷口。
他柔聲問:“還會疼嗎?”
輕柔的風拂過指尖,黎粲呆住,就像是一臺死機的電子設備,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只能愣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
在他出神的片刻,許歲卓包扎好了傷口,就像是做過很多次那樣。
望著他的手,許歲卓有些愧疚,他曾經也被吉他弦弄傷過,以前的時候,吉他弦生銹了他也沒舍得換,直到繃斷或者是聲音嚴重跑調了,他才會換新弦。
因為經濟條件生活讓他有些拮據,如果不是必要,他基本很長時間之后才會換新弦,好幾次都被銹弦崩到手指。
黎粲盯著被包扎好的無名指,說:“對不起,我弄斷了你的弦。”
“該說對不起是我,害的你受傷了。”
許歲卓聲音中滿是歉意。
他垂著頭,視線不曾離開過黎粲的傷口處。
黎粲盯著他的后腦勺,發絲滑落,在光下透著亮,發質很好。
許歲卓的頭發摸上去肯定很軟。
他想。
短暫的沉默。
“好了,”許歲卓指了指傷口,猶豫片刻,“以后我可以免費教你樂器。”
他看出來黎粲對吉他很感興趣,為了補償,許歲卓愿意花時間教黎粲。
“你教別人難道要花錢嗎?”
許歲卓誠實地點了點頭,時薪還不低。
其實黎粲或多或少也能猜到,許歲卓在音樂上很有天賦,他曾經逛論壇的時候看到有人夸過許歲卓,雖然他看不懂專業的術語,但根據帖子回復來看,音樂學院的學生都很認可這一觀點,這樣的音樂專業的大學生,在兼職市場很搶手。
而且平時的許歲卓幾乎很少呆在寢室,一打聽就是在做兼職,結合下來就不難猜到。
然而剛剛心中冒犯的想法讓他不敢直視許歲卓,于是便低低地應了聲。
許歲卓說:“那從今天開始,我就每天抽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教你,好嗎?”
用一周的時間來練習的話,琴行的面試應該就沒什么問題了。
這次的琴行據說在a城小有名氣,最開始是找到了楚煊,他無意兼職,卻知道許歲卓正在找兼職,便把許歲卓推薦了過去。
這樣的琴行待遇肯定沒話說,時薪直逼四位數,但相應的,門檻也很高,去面試的只有a大音樂系的學生,也只能是a大的學生。
畢竟作為全國的最高學府,a大的社會認可度很高,但也需要有實際的操練能力,琴行才能聘用。
所以需要多加練習,沒有學生就找身邊的朋友嘗試。
黎粲不知道許歲卓心中所想,面上一片平靜,心里早就翻了天。
許歲卓這么在意他嗎?居然說答應就答應,還主動邀請他每天學習,每天!
“好,那就等我每天訓練回來,我們就可以開始。”
黎粲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十分鄭重地對許歲卓說著。
許歲卓點頭。
然而在周四,黎粲訓練完后,滿心歡喜地回到寢室,還帶了杯全糖的奶茶回寢室。
他摸清了許歲卓的另一口味:很喜歡吃甜的,尤其愛喝奶茶。
他推門而入,眉梢都帶著喜色。
等下又是練琴時間,在這幾天中,許歲卓教他彈琴,總能讓他覺得特別放松,就連肌肉也不酸痛了,身心都舒暢了不少,每天訓練的疲憊一掃而空。
只不過今天訓練得稍微晚了些,他帶了杯奶茶算作是賠禮。
“我回來了,看我給你帶了——”
話音生生地斷掉。
黎粲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許歲卓此時此刻,正在教白財彈琴,還是手把手。
兩人聽到聲響,同時抬頭看黎粲。
白財:“阿粲,你回來了?”
許歲卓頷首,“我今天先教一下白財,你學得很快,效率很高,可以先自己練習一下節拍。”
雖然許歲卓在表揚他,但是黎粲心中卻沒有絲毫高興的情緒。
總感覺心中不得勁,就好像是期待了很久的東西,卻在馬上實現的時候落了空。
這種情緒很難描述,黎粲總感覺心中酸脹。
忽然,許歲卓頓了下,“我想起來了。”
黎粲的眼睛亮了一瞬。
“寢室好像沒有多余的吉他了,你今天要不......休息休息?剛好你的手指還沒好。”
許歲卓直起身,手自然地搭在了白財的肩上。
憋了半響,黎粲才扭頭說:“好......”
許歲卓抿嘴,他感覺到黎粲好像有些不高興。
和剛剛推門而入的時候,情緒顯然轉變了很多。
就好像是一只大型犬,緩緩垂下了他正在瘋狂搖晃的尾巴。
白財也察覺到氛圍有些莫名,開口打圓場,“是我纏著要歲卓教我的,是為了追喜歡的女生,她給我說想聽我唱歌。”
黎粲點頭,“嗯,我懂,都是兄弟。”
他忽然平靜了些,許歲卓教不教,教什么,教哪個人,他都沒資格干涉,這畢竟是許歲卓的決定。
只不過心里總有種煩躁的情緒。
說好的每天都教他呢?這不轉身又去教其他人了?
“噗”的一聲,黎粲用吸管捅破了奶茶的塑封。
他只帶了一杯奶茶,總不能當著白財的面說這是給許歲卓帶的奶茶,那就很奇怪,顯得兩人的關系很親近一樣。
還沒等奶茶遞到嘴邊,白財的手機鈴聲響起。
只聽他支支吾吾地說了聲,“在......寢室。”
不對勁,黎粲轉身看他。
白財此時漲紅了臉,連接電話的手都有些僵硬,許歲卓在一旁輕聲提醒,白財才沒有在電話里表現得太過失態。
黎粲剛想開口問,就看見許歲卓將食指抵在了唇邊,骨節將飽滿的紅唇壓得微陷,伴有個短促的音節:“噓——”
說話帶起的氣流仿佛拂過了他身體,黎粲忽然覺得有些酥麻。
白財將吉他遞還給許歲卓,“歲卓,小曼約我出去了!!”
聲音中有掩不住的雀躍。
許歲卓表示理解,點頭,“去吧,注意安全,記得按時回來。”
于是,在許歲卓的注視之下,白財激動地抱了抱黎粲,“粲哥!等我成了請你們吃飯!”
“砰”的一聲,寢室大門抖了抖,白財連蹦帶跳地出了門。
許歲卓看著抖落一層灰的門,想這寢室門似乎不太結實了。
“他喜歡的女生?”
黎粲猜出了個七八分。
許歲卓反問,“你知道?”
黎粲分析:“就他那個反應,臉紅,肢體僵硬,額頭緊張得出汗,想讓人不知道都難。”
但是,這些反應好像也在黎粲身上出現過。
許歲卓回想之前和黎粲的相處,卻沒有說出來,他知道黎粲面子薄,不管是什么原因導致他這么容易臉紅和不自然,此時揭穿都不是個好選擇。
于是,他選擇閉口不言。
黎粲將手中的奶茶遞了出去,“你今晚還想教人嗎?我蠻不錯的,聽話、勤奮。”
洋洋得意的神色在黎粲臉上展露無遺。
許歲卓的目光從他的臉落到了那杯奶茶上,“給我的?”
黎粲連續點了兩次頭,“我幫你把吸管插進去了,你方便喝。”
在他的注視之下,許歲卓喝了兩口。
黎粲就愛看他那副饜足的神色,尤其是吃到愛吃的東西的時候,許歲卓的眼睛會微微瞇起,心情肉眼可見的變好不少。
等到重新將吉他抱入懷中,黎粲的右手搭在琴弦上沒動。
許歲卓正半蹲在他的面前,調整琴弦松緊。
安靜的寢室,時不時冒出琴弦的干凈響聲。
許歲卓調完琴后安靜地坐在黎粲旁邊,偶爾會針對他的問題進行指導,其余的時候便靜聽著弦音,沉浸其中,哪怕黎粲彈得走調。
窗外蟬聲長短不一,與弦音相襯。
嘴速快于腦速。
黎粲下意識地問:“你還會教其他男生彈琴嗎?”
-
細碎的響。
一杯果茶被放在了黎粲面前。
“謝謝你這幾天費時間陪我。”
許歲卓站在黎粲的身邊,真誠地對他道謝。
“嗯?”黎粲顯然有些沒懂這一舉動。
許歲卓依然保持著原來的聲調,“我兼職的面試過了。”
以前的許歲卓好像從來不會說他最近在做什么,但他忽然說了,顯得黎粲措手不及。
“什么面試?”
于是,許歲卓對他解釋了。
黎粲瞪大眼睛,“所以你教我彈琴是因為你要準備面試?”
許歲卓毫無感情地點頭。
莫名其妙的,有點失落,黎粲也說不上來為什么。
這樣的感覺讓黎粲覺得危險,什么時候許歲卓隨便做些事情都能影響他的情緒了?
有種怪異的失控感。
他抬頭,盯著許歲卓。
然而許歲卓卻沒看他,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許歲卓今天心情很不好。
按理來說他練習了好幾天的面試過了應該高興才對,但他周圍縈繞著種淡淡的低氣壓。
黎粲往許歲卓的方向看去。
外面的陽光太過亮,有些瞇眼,視線所及之處,都像自動失焦一般,而許歲卓隱在半明半昧的區域。
看上去......很失落。
心中的怪異感先被暫時擱置,黎粲在糾結要不要上前詢問。
但有一些詢問是關心,有一些詢問就是在傷口撒鹽了。
黎粲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便暫時閉上了嘴。
手機震動,是王澤發來的消息。
【隔壁老王:我表哥在西岳山那邊開了個露營基地,國慶假一起去唄。】
【隔壁老王:別拒絕,老鐵你已經拒絕我好多次了,都是為了歲卓】
【隔壁老王:所以這次也計劃了他的位置,你記得邀請他啊。務必去啊!是開業的日子,現在想預約都約不上了。】
對面王澤完全沒有給黎粲拒絕的機會。
黎粲剛好也想趁著長假去到處玩玩,只是不知道......許歲卓會不會答應。
【這次去多少人?把名單發過來。】
對王澤扔下這句,黎粲便試探性地問了問許歲卓,“你國慶假期有出行計劃嗎?”
許歲卓聞言,捏了捏鼻梁,似乎很是疲憊。
他說:“沒有計劃。”
嗓音中帶了細微的沙啞。
獎學金公示的期間他被人惡意舉報,是因為有個活動獲獎存疑,因此需要補遞材料,找到那次的活動負責人,共同出面解決。
他沒有玩樂的心思。
黎粲接著說:“王澤那邊定了個露營基地,特意邀請了你過去。”
說完便緊張地覷著許歲卓的動作。
他很想許歲卓答應,因為平時的許歲卓都是上課兼職兩頭跑,沒有任何的休息時間,況且他現在和許歲卓的關系也沒那么糟糕了。
黎粲覺得他自己已經在慢慢接受許歲卓的同性戀取向。
然而回答他的,依然是拒絕的話。
黎粲也有預測到這個結果,畢竟自己也沒和許歲卓好到那種程度。
他只得答應,畢竟他們現在好像也只是朋友關系,說特別好也談不上,于是黎粲沒有充足的理由拉著許歲卓去玩。
黎粲也只得答應。
本來以為許歲卓就此決定,結果過了兩天,許歲卓主動找了黎粲。
“林清淺學長是不是也會跟著你們去玩?”
許歲卓將主語放在了句首,看上去很是在意這位學長。
黎粲頓了頓手中的動作,隨即自然回復,“是,怎么了?”
他看見了王澤發過來的名單上有這么個名字。
得到答案后,許歲卓點點頭,沒說原因。
正當疑惑的時候,有人跳出來為黎粲解答了疑惑。
【隔壁老王:歲卓在微信上答應去露營基地了!】
黎粲不知道是什么改變了他的決定,問:
【為什么?】
【隔壁老王:因為林清淺學長要去啊,畢竟他的人格魅力大,歲卓動心了也很正常,你別因為恐同就阻撓人家啊。】
黎粲板著臉:
【你怎么知道許歲卓是為了那個學長去的?】
王澤心大,只當黎粲是普通詢問。
【隔壁老王:人家最開始沒答應,結果聽見學長要去,就一口答應了】
黎粲看著那短短的兩句話,愣神了很久。
直到手機自動熄屏。
空白的腦子中仿佛有一根弦,倏然斷了。
所以,許歲卓是為了那個學長,才改變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