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奇幻森林12
季庭心中有了猜測, 只等時間慢慢證明。
但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那就是——這些游客到底是用來干什么的?
一列黑衣蟲停下了。
“扔這吧。”城暉開口,他似乎在嘆氣,又隱約帶著一些笑意。
“好好珍惜……最后一次聽這句話!”
黑衣蟲們就真的把游客扔在這里。
季庭感到難以理解這種行為:這幫星盜辛辛苦苦找門路騙來幾個蟲, 結果就在這里扔下不管?
“老四老五去找那架飛行器, 其余的跟著我走。”
背著季庭的黑衣蟲應聲出列, 他估計是老四, 因為他后面的那個也走出來。
“找到之后老四看著他, 留在那里準備接應, 老五回來。”
季庭心中一動。
……
脫離了城暉的視線, 季庭明顯能感到兩蟲的步伐輕快了很多。
老四背著季庭走在前面,老五跟在后面。
“哥。”
“哥?”
“……”
“四哥,你背的什么?”
蟲啊!還能是什么, 修空調的師傅嗎?
他四哥腳步不停, 低聲答道:“雄子, E級的, 剛分化, 很香。”
老五倒吸一口氣, 呆滯地喃喃:“真的假的……很香?”
“假的,聞不到。”老四冷冷道。
“哦。”老五失望道:“我還沒見過雄子呢,哥……”
“我也沒有, 但你少打他主意。”老四打斷他。
老五委屈道:“我就想聞一下他的信息素……那誰就有一罐。”
“雄子以后會有, 但現在不行, 這個也不行。”老四說:“這個是團長的。”
“團長的?”老五驚訝, 立刻戒備地壓低聲音:“胡佛想把他送給團長?”
老四沒再說話。
走著走著,前方的老四不經意走進密林, 隨后默默打了個手勢。
[不對勁……前面怎么沒蟲了?]
老五:[我去看看?]
老四:[別打草驚蛇。]
老五悄悄離開,七八分鐘后, 老四接到傳訊。
[很多,外面一個看兩個伏,里面還有個。]
老五:[草!我被發現了!]
遠遠傳來一聲悶響,樹林震蕩,光影交錯,飛鳥受驚拍翼而起。
老四心中一緊,正要往那趕,又一下子頓住。
媽的,這雄子還在他背上。
放下怕出意外,背著怕傷到他,一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可老五在那邊一對四等救援,猶豫每分每秒消耗的都是兄弟的血肉。
就這短短一瞬,背上一雙手猛然戳向了他的眼珠!
老四下意識被迫仰頭躲避,反應過來后,一貫沉默的臉上怒目圓睜!
也不管誰的雄子了,老四一手去抓季庭的手臂,另一手向后按去他的身體,只想狠狠壓制住他。
季庭當機立斷,原本奔著眼部去的手轉而扣進了他的側腦,抓著老四的耳朵扯偏了他的腦袋!
去抓季庭手臂的那只手落空了,另一只手卻抓住了季庭外套的腰際!老四臉上鮮血直流,目眥欲裂,狠狠抓著季庭的衣服往外一拽!
季庭被甩開,好懸才沒讓自己直直摔在地上。
季庭是真的惱火。
一力頂十會,雌蟲沒別的,就這一身蠻力惱人。
就老四這點體術,放在地球上也就是個大混混。在常年跋涉和訓練的季庭面前算什么?可他現在就是能成為季庭的勁敵,就像世界拳擊冠軍面對一個大機械臂。
怪不得戰陸對雄子當線蟲有偏見,要是真正的雄子遇上這種情況怎么辦,難道□□嗎?
受到過季庭的教訓,老四完全放下輕視和顧忌,又快又猛地向前追擊,試圖直接跪斷季庭的骨頭!
遠處刀光劍影仍在閃耀,季庭跟老四在黑暗里搏斗,拳拳到肉。
季庭不斷的閃避對手攻擊,只能見縫插針的補傷害,可他的體力會有盡頭,如果一直這樣最后輸的一定是他!
怎么辦,怎么辦。
越是激烈,季庭越是冷靜。
我沒有變弱,對手也沒有變強,他只是個雌蟲而已。
雌蟲——
他蟄伏在黑暗中的眼睛如猛獸般閃過血光。
下一刻,濃烈的信息素如同平原上引爆的炸彈,通天蘑菇云升起,飛沙走石席卷橫掃八方,季庭盛怒和孤注一擲的危險感從所有感官強力滲透,一下子沖垮了離得最近的老四,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癱軟在地,絕望地睜大眼睛,眼底都是顫抖和恐懼。
季庭一拳砸了下去!
……
直到身體被激光貫穿,老五到死也沒等到來援助他的四哥。
季庭一步步走在森林里,他這一路沒受什么罪,即使最后在泥里滾過,臉上身上也顯得比別蟲干凈很多,只有右手臟污,凸起的骨節都沁紅了血。
他向先前老五去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平靜地而自然地甩了甩手。
血珠滑過修長的指節,從指尖飛走。
只比水珠稠一點。
季庭擺弄新收獲的武器時,心里什么都沒想。
這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他好像隔絕外界干擾,進入了一個玄境。
他的身體被機械取代了。
季庭到達目的地時,老五早就死了,倒在一棵樹的根下,這個老五要比老四年輕不少,看著三十出頭。
當年也就十五歲,現在以一敵四還能換走兩個對手。
怪不得城暉派他出來。
只可惜死得早,沒聞見季庭的信息素。
他的敵蟲躲在一架停息的小型飛行器后,正隔著通訊匯報著什么。季庭走出茂密的樹叢,威嚴的信息素橫掃,匯報的蟲半句話卡在喉嚨,蟲已經絕望地跪在地上。
“喂?喂?聽到回答!艾文!艾文?”
……
季庭不會開飛行器,但他會玩星原戰爭,在游戲里開過不少飛行器。
呃……
其實也不是很會。
作為能拖著特倫斯激情掉分以至于一天保底的純植物選手,季庭不覺得整這架飛行器開著能比他自己飛著穩。
但這東西可不能放棄,他還得“接應”呢。
季庭看了七次守則,試了五次程序,問了三回智能,才磕磕絆絆地接管了飛行器的權限。
飛行器騰空而起,底部大燈猛亮,嚇的季庭手忙腳亂。
關掉!關掉!
季庭:誰懂,我為什么不第一時間學飛行器。
飛行器自帶保護色,關掉大燈的瞬間體表就換成了一種冷調的藍黑。
可很快,它又變換顏色了。
季庭抬頭一看。
絢麗的藍綠色如同輕渺的絲帶,把夜空包裹成獨一無二的禮物。
面對美景,季庭難得地沒有什么話說。
“真亮……”他輕聲說。
遙遠的太陽風穿過極寒與黑暗,高能帶電粒子奔赴磁場,莽原那奇特的大氣被他們共同激發,綻放出絢麗多彩的光芒。
天上的極光是藍綠色,地上的瑩光是藍黃色,如同皎潔的月光,女妖的魔法,把整片森林照得亮堂堂。
季庭想起一首英文老歌,一對情人坐在雪地,他們在極光下接吻。
你知道,我是為你而來的。
……
在季庭接管了飛行器的權限后,他就找到了這幫蟲的內網。
他可以通過這里躲過城暉對信號的阻斷,可在這又有什么用?
人家等后臺一查就知道你干什么了。
季庭干脆沒開光腦,輕輕敲了敲手腕。
自己的光腦只是光腦,戰陸配的那才叫個高級。
實打實安全穩定的軍用信號,據說是軍械所最新發明的產物。
黑洞:[差不多可以來,我遇見的這個團是金梭的蟲!今晚就動了手。]
季庭迅速報告了自己的猜測。
黑洞:[我還可以周旋一會兒,要去撈撈游客嗎?]
黑洞:[還有,我行李讓星盜扔了,誰路過給我撿一下。]
猛犸象:“不用去,收到。”
既然戰陸說不去,那季庭就真的不去了。
他把飛行器開起來,慢悠悠搜索城暉他們的身影。
飛行器上的熱成像寸寸掃過,整個森林核心一覽無余。
季庭看著沉默。
怪不得老五被發現,這不被發現才真奇怪。
飛行器太顯眼,季庭找了個不遠的地方鎖死,自己輕裝上陣,直接飛出了艙。
飛著飛著,他手腕一震。
猛犸象:[已調度好,注意配合。]
猛犸象:[新消息,你的包被莫納·伊萊森撿起來了,任務結束后去找他拿吧。]
黑洞:[收到。]
……
黑洞:[等等???]
過馬路不要玩手機,飛行時不要看光腦。
季庭就看了這么一眼,差點忘了扇翅膀,兜頭掉下去。
——誰?
41 奇幻森林13
季庭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星盜余孽案還能招來伊萊森, 就好像你在街頭隨便拉著一個帥哥拍照,對方很配合地伸剪刀手,拍完之后你一回頭發現他居然是雷神。
伊萊森還把他的包給撿了……
季庭想起自己對伊萊森遲到的圖評已讀不回的行為, 一時感覺臉上發燒。
怎么這樣……弄得跟他和伊萊森耍小脾氣一樣。
……
他為什么會來啊?
“全體!全速前進!”
低矮的森林里進飛行器太過顯眼, 超規格武裝都在外面待命, 即使是第三軍精英也得越野趕路。
伊萊森在最前面, 他沒有分化出翅膀, 但當他認真邁開長腿, 一往無前時沒有任何蟲能比得上他。他身后的軍雌也沒有多么整齊的隊形, 飛的飛跑的跑,卻沒有任何蟲有一點不協調,無聲中帶著銳利的殺氣。
城暉真該看看, 什么叫做專業。
伊萊森僅僅幾個小時就趕完了季庭兩天半的路, 最后半程時路過城暉他們綁架游客時的一地散亂。
背包、食水、設備……星盜粗暴地摘掉了游客身上所有的外掛背包, 當然也包括季庭的。
伊萊森掃了一眼, 前進的腳步一轉, 順手迅速地撈起一個帶上。
他速度很快, 自己如此倒也不顯眼,可他身后緊跟著的軍雌個個訓練有素,沒有絲毫猶豫地跟著他轉了個毫無意義的彎。
一個隊伍好比是神龍甩尾, 這個彎越轉越大, 隊伍最后的兩名飛行種在空中畫了個半圓, 詭異地對視了一眼。
[兄弟, 發生什么了?]
[不知道。]
[少將繞彎肯定有他的道理。]
按理說這個案子確實不可能出動伊萊森,更別說讓他全速躍遷、帶著一隊親信披著夜色投入茫茫的森林。
是他自己的消息, 有一件相當重要的事。
比給小雄子撿包還要重要一點。
沒時間想太多,季庭一扭身向城暉他們直追而去。
他們并沒有走太遠。
城暉面色陰沉:“暫時等等, 老四老五還沒有消息。”
季庭遠遠地躲在旁邊,聞言低頭摸摸,拿出一個從老四身上搜刮到的玩意兒。
這東西只有兩個鍵,還有一塊屏,老五就是拿這個跟老四聯系的,應該是他們之間聯絡用的東西。
兩個鍵,一個是圈一個是橫,應該是他們之間專用的加密方式。
眾所周知,加密語言,越簡單的越麻煩。
季庭懶得破解,隨手按了個橫發過去。
城暉收到消息,精神一振。
“出發!趕在他們之前!”
他的神色轉而兇惡憤恨。
“當狗能有什么好下場?自以為是的蠢貨現在還不是斷尾求生。”
“想都別想。”
網紅醒來時不知道自己在哪,他頭痛欲裂,耳后像是被火鉗打碎一樣的疼。
他趴在地上,艱難地張開手在地上摸索。
堅硬的土地、鋼板、溫熱的身軀。
網紅一個激靈,艱難地撐起半身。
環望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圓坑。
坑平均大概只有一蟲深,最中央也不過一蟲半,但卻無比廣闊,一眼望不到頭。
比起蟲工挖掘,這坑更像是被東西壓得凹陷,可此時坑里什么別的都沒有,只能遠遠地看到那邊似乎有一棵歪脖老樹。
就它一棵,再無它樹。
他和身邊的同伴橫七豎八地被扔在這個坑的邊緣,旁邊就是和緩的坡。
網紅掙扎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楞楞地坐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將會遭遇什么。
我要死在這里了?
他似乎是第一個醒來的,下面還有另外四個蟲。
哎?不是來了六個蟲?
“哦……雄子被帶走了。”網紅喃喃自語,他一直求生的很放空,此刻眼睛里卻多了幾分絕望。
“我在這里死,雄子被搶進星盜窩……”
他突然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我得去找他。”
“媽的,該死的星盜。”
“死了就死了……我得保護雄子。”
“這他媽是所有蟲都該干的。”
網紅叫醒了所有蟲,盡力趕著把他們弄到隱蔽的地方去。
藝術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那邊蹭,阿亞身體底子不好,右腰不知為什么痛的動不了,行動的最艱難。
“我今天要是不死,總要把他們全送進改造營。”阿亞啞聲發狠道。
“別放狠話了!”藝術家哭道。“你能不能快點爬!瘸子都比你快!”
“閉嘴,少給我哭喪。”阿亞冷冷地說,環顧四周,他確實是最后一個。
“不對!”他突然嗓子發緊:“伊文和翼聲呢?”
伊文和翼聲不見了。
與此同時,戰陸派遣的軍雌也在奇幻森林里跋涉,網絡組在無比龐大的信息庫里反復檢索,整個情報部像是一臺飛速運轉的精密儀器,所有的錨頭都對準了奇幻森林。
夢幻的極光照耀,幾方勢力已全部下場,婆娑枝葉與動蕩霧氣掩映,威險一觸即發。
虹云……還不亮相?
未知的密林深處,一個老者靜靜地坐在輪椅上仰望極光。
他的身體干枯病弱,不得已靠在那里,依靠周身纏繞的管子維持生命。
助理從后面走上來:“您可以先進去睡一會兒,先生。這里的霧氣對您有害。”
這老者的面罩比任何蟲都厚,幾乎要把他那張衰老的臉整個埋藏起來。
老者眨眨眼睛:“不必啦!自然的有害是平等的,對你們也不比對我更安分些。”
“蟲老了,就趕不上時間,也趕不上睡眠……不如抓緊機會再做點想做的事。”
助理跟著他很多年,對他的身體情況了如指掌,直到他已時日無多。
“……您很快就能得到自由。”
老者笑道:“自由,被困在療養機上哪里算得上?不過你說的倒也對。”
“蟲在一個地方太久就會忘記自己的家鄉……再給他干最后一次活吧,虧得好小子那么囑托我。”
助理悲憫地低下頭。
過了一會兒,他說:“金梭到目標地點了。少爺傳回的消息,一共四個蟲,領隊是金暉。”
老者也沉默。
“金暉啊……”他嘆道:“竟然是他。”
“是我的錯,他心里恨我,不認升海叔叔了。”
助理靜靜站在他身側。
升海擺擺手:“去準備準備,不用陪我在這里耗……聽說你的計劃有變啊,飛行器都被蟲薅走啦?”
助理羞愧的低下頭。
升海哈哈大笑:“還不快去挽救?走吧!快走!”
……
“艾文已經確認匯報對方死去一蟲,但很快失去消息,飛行器也很快失聯。”下面的蟲匯報說。
“金暉不可能只派一個蟲,少爺說一共來了六蟲,那邊四個,艾文他們被最后一個蟲襲擊了。”
助理的臉色非常難看:“兩個蟲?兩個蟲襲擊四個全副武裝還擁有高規格飛行器的蟲,最后還把他們全殺了?”
地下的蟲噤聲不敢說話。
“飛行器現在鎖定……不,再讓他飛二十公里吧。”助理說。
“還有一個消息……有一批蟲正在進入外圍,似乎是軍雌。”
助理冷笑一聲:“少爺說金暉拐進來一個雄子?估計就是他們。”
“要找雄子還偷偷摸摸的,軍雌也不是不貪嘛。他們要是直接上天開飛行探測,那還有點意思。”
“稍微干擾一下,讓他們慢慢趕吧。”
他垂下眼睛:“他們也就能找到個雄子了。”
“封閉干擾準備。”
……
季庭跟著城暉往前飛,來到一棟銀色的建筑面前。
難以置信,再這樣蒼莽原始的森林里,有一座這樣精密完美的大型研究所在等著他們。
奇幻森林的樹種很矮,無法遮掩住這棟建筑,它必然裝備著特殊的掩護裝置。
城暉仰頭望望:“還是這里。”
“他們還挺張狂。”
“跟我來!走地下通道!”
他們對這里非常熟悉,左轉右轉繞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城暉拿出一管針劑。
他打開針劑的保護套,對著亮銀色的堅硬墻壁直直刺了下去!
幾乎是觸到針尖的瞬間,墻壁飛速變軟變形,好似蟲的皮膚一般,任由城暉扎進去,把滿滿一管藥劑推光。
面前波光閃動,打開一個小門。
他們就這么輕車熟路地走了進去。
43 奇幻森林14
季庭后悔沒學戰陸的偽裝術, 真的,后悔死了。
要是他學了,他就裝成老五, 混進隊伍。反正連摸黑帶白霧還蟲蟲頂個大面罩, 只要夠勇敢完全可以嘗試。
但現在這種情況, 他根本沒辦法跟進去。
誰知道這怎么辦。
黑衣的蟲一個個走進去, 城暉把著注射器, 壓在最后, 等到最后一個也走完。
季庭有些猶豫。
這條路走得太過簡單, 也不知道虹云會不會設伏,如果真的下了殺局,季庭可不想跟這幫星盜同生共死。
可城暉也不是傻子, 既然他如此, 一定有些底氣。
失去這個入口, 季庭還不一定進不進得去, 就算進去了, 也不見得能在這么大且復雜的地方找到他們。
都跟到這里了, 難道眼看事情的核心機要從自己手中白白流失?
城暉拔下針管,自己走進去,小門慢慢閉合。
季庭眼神一肅:不管了!直接沖!大不了開戰!
不過, 他們估計沒空理我。
大蟲們有事在忙的時候, 小孩子可以隨便玩。
哈哈!
季庭懸浮的身影猛地加速, 空中的翅膀合攏, 如狩獵的雄鷹般直直沖進了小門。
感覺到身后的風聲,城暉轉頭看來。
什么東西???
一門炮彈!!!
在全速飛行的時候, 如果季庭有他粉絲[哨兵]的眼力,他估計能看到不遠處清晰的身影。
因為此刻他倆的相對速度為零。
伊萊森。
伊萊森此刻焦躁不安。
他剛剛穿過交戰地, 聞見季庭爆發后滯留的信息,被他的情緒影響。
季庭對敵的信息素類似毒霧,只要不散,是長時且無差別的殺手,堪稱天然的生物武器。
毒霧從口鼻里入侵,伊萊森可以帶著面罩,可信息素向蟲紋中扎根,簡直防不勝防。
伊萊森第一時間示警。
沒有任何辦法,后面的軍雌繞個大圈。
伊萊森懶得掉頭,用力一蹬直直從中間沖了過去。
他好像一個失禮的家伙,不懂得欣賞和品味,只知道飛速穿過風信花海。
但他不是真的冒失鬼,他只是對花兒不感興趣。
他在極速中慢慢體會著此刻這股張狂的怒火和威脅,任由陌生的情緒操控他的身體。
腎上腺超負荷運轉,奔跑讓他的身體內開始炙熱的燃燒,破開令蟲生惱的迷霧,沒有任何蟲能擋在他身前。
因為我是最好的。所有時間、所有情境、所有蟲選中的最優,同境遇中的最強。我只輸給命運,我不服輸。
……
這樣驕傲。
原來小雄子還有這樣的一面嗎?
烈烈的風聲中,伊萊森模糊地笑了一霎,笑聲碎在風里,如電影最后一刻被風卷走的那張明信片。
他不該當雄子。
他該去讀軍校,和他同一屆,住在一間宿舍,成為他的搭檔,在格斗課上狠狠砸穿墻板,直到兩個蟲都力氣全失,糾纏著滾在地上。
他該去爭首席,蟲氣肯定比他高,該在那艘考評飛船上拿著另一把彩彈槍,他把功勞分給他一半,不知道凱恩中將要不要兩個蟲?
他該去上戰場,指揮也行,什么都行,陪著他第一次把手插進敵人的頭骨,像打空桌球一樣笑著打空航線前的小行星,掛在宇宙里聽著身邊小兵的生疏的奉承,他肯定比他笑得好看。
他該去做雌蟲,誕生在糾纏變化的中央星,一邊滿耳朵聽祖宗的規矩章程,一邊偷偷打磨反骨只等翅膀硬了就沖出家門,他來接他,他們兩個能走得比家族更高。
肯定有蟲喜歡他,他能拒絕任何等級的閣下,但是不能拒絕他。
他還應該去冒險,做他想做的事,和他一起數嫩黃的小花有幾個瓣,在鯊魚追逐下全力游向海礁,從斷崖上俯沖下來,他可以飛,他嘗試滑山巖和草,要摔就喊他抱住他,估計會把他也拽下來,他比他沉多了。
分不清誰是誰了,分什么誰是誰?
他生命里好像缺這么一塊。
風聲太快,伊萊森聽不清自己紛亂的心思。
他想著,要是季庭是雌蟲就好了。
他不是戀雌,他是怕季庭不自由,怕他委屈。
啊!雌雌戀說不定也受委屈?
趕到建筑前,伊萊森停下來。
季庭的信息素已經消散了,他的心情也平復下來,伊萊森眉尖一挑,新奇地抬手捻了捻指尖,好像信手拈住了什么正在遁逃的無形的東西。
我剛才……想了些什么?
這大概就是季庭信息素對我的效果……好可怕,真的,比軍用瓦斯還可怕。
他松開手把那東西揮走,剛才離開他的軍雌一個個在面前迅速地集合。
伊萊森充分利用碎片時間,像是突然對分析心理這件事上了癮。
不過這想得也不是沒有那個意思……
原來他看著我的時候都在想這些?怪不得天天一副小戀愛腦的樣子……
軍雌精英,列隊整齊;滿朝文武,全副武裝。
第三軍的親信們,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一向把任何身邊傻樂的蟲都當輕微智障的少將,對著奇幻森林的毒霧,微微低著頭,莫名其妙的無聲微笑起來。
飛行種的軍雌繞了一圈,回來說這銀白色的玩意看似掛了個研究所的牌,實際上是個鐵桶,三百六十度全封死,根本找不到入口。
伊萊森心情愉悅,即使沒趕上走地下通道也高興。
他招招手,收繳了隊里僅帶的那么幾把重武器。
抬手摸了摸剛才程輝他們走進的地方。
隨即,一個飛身狠狠蹬在墻壁上,反作用力把他推開,十幾個手持火箭和炸彈的同時開火。
墻壁被生生轟出一個豁口,刺耳的警報聲響徹云霄。
伊萊森才不管什么警告,他無所謂自己會把星盜嚇成什么草木皆兵的樣子,第一個跳了進去。
不轟也一樣,只要他是伊萊森。
軍雌魚貫而入。
地下通道里的季庭還在跟金梭對峙,突然就被毫無征兆的巨震和爆炸聲掀得跳了一下,嚇得城暉差點開槍。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誰的蟲?”
季庭無辜地說:“我是個冒險主播,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干什么。”
他委屈道:“不是說好一起走嗎?你們怎么不帶我了。”
黑暗狹窄的地下通道里兩方對立,一個季庭脅迫了他們所有蟲。
微弱的信息素無聲地蔓延。
他親熱地往黑衣蟲們身前走了幾步,他們警惕地退后,黑壓壓的槍口齊刷刷對著他。
城暉好像聽到什么天大的可笑事:“主播?扎進星盜堆里冒險?E級雄子都能長翅膀了?你不是虹云的蟲,怎么,格登家現在這么豪了?”
他最后悔的事就是沒在一開始把這死纏爛打跟上來的蟲殺掉,未知時行動,無論承擔什么后果,也比現在畏首畏尾進退兩難的境地好。
季庭哪知道什么叫格登,他只會眨巴眼睛。
“什么!你們是星盜?”
他假裝驚訝的樣子看得城暉想吐。
“別殺我呀,我真的不會做什么,我一個剛分化的低級雄蟲能干什么?不騙你們,我真的E級。殺我會后悔的。”
城暉一個字都不信,他低吼道:“老四和老五呢?”
季庭搖頭:“不知道,我醒來就沒蟲了。”
“你們確定還要跟我糾纏這個?外面怎么震成這樣!”他笑道:“不會要就這樣把我們活埋吧。”
“我還以為你們有很重要的事?無論要做什么還是快一點為好吧,因為我前功盡棄我會很愧疚的。快走快走啦!”
“別在這耗了,對我做什么真的很沒必要的,還會很浪費時間,我對星盜戰爭沒有任何想法。”
季庭指天發誓:“我就看看而已,我保證。”
城暉像惡狼一樣盯著他,微弱的應急燈光下他的眼睛閃著寒光。
“你、說、得、對。”他瞇了瞇眼:“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低喝一聲:“走!”
……
伊萊森的暴力拆遷不僅僅嚇到了金梭的蟲,更嚇到了虹云。
更可怕的是,直到現在,他們的設備就沒掃描到過伊萊森隊伍的半點影子。
“怎么回事!折光罩罩體受損了!”
尖銳的警報砸在眾蟲耳邊,連升海也變了臉色。
“慌什么!折光罩什么強度誰心里沒數?總不會塌了!”助理厲聲喝道。
“把操作臺給我拉過來!”
下面的蟲火速拉出操作臺,助理親身上陣,升海看著亂作一團的蟲流,喃喃道:“金梭……有這樣強度的武器嗎?”
“這不可能……一定有別的勢力……”
“怎么會有別的勢力?消息在哪里泄露?”
“如果真是這樣……放他們進來,到底是不是太輕敵了?”
地上,一隊蟲火速趕往折光保護核心,地下,季庭跟著城暉他們游游蕩蕩。伊萊森炸開了城暉剛剛的那條路,順便發消息叫戰陸他們別再躲躲藏藏。
如果這時候狹路相逢,局面應該相當好看。
不過也不遠了。
44 奇幻森林15
這曲折蜿蜒的小路仿佛走不到盡頭。
季庭邊走邊看, 發現它有一種精心設計的精妙。
按理說,一座大型建筑的地下結構必然相當復雜。地下室、半地下室、防水工程、水電工程、地基構造……在不斷地檢查、翻整與修護中,一條如此長度且十五年不被發現的暗道幾乎不可能存在。
蟲的腳步走過, 它甚至還能亮起照明燈。
季庭輕輕撥動檢查了身邊的燈, 還由此被一個蟲瞪了一眼。
提前儲電的一次性感應燈, 儲存的電量被打開后只能亮十分鐘左右, 用完即損, 徹底黑暗下去。
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
季庭望向他們的背影。
“有個問題, 城隊長。”季庭說。
“那些游客是干什么用的?”
城暉非暴力不合作, 許久一句話也不肯說,季庭只好作罷。
還是不要太挑戰他的底線了,城暉只是趕時間, 不是沒本事。
一直走到路的盡頭, 城暉猶豫了一霎。
外觀入口處沒有改變, 內部出口處不一定沒有。走狗控制莽原十五年, 不可能不對折光罩下手。
城暉深吸一口氣, 打開機關跳了出去。
強大的氣流襲來, 山風和水霧不由分說地擠進隧道,撲了季庭一臉。
這里的水霧好像比外面干凈些,飽含著水汽, 不像是一種天氣現象, 更像是一種水的形態。
他不自覺地皺起眉。
建筑物內怎么會有這樣的環境?
他慢慢向外看, 平整堅硬的地面鋪著有些粗糙的灰色石磚, 空中有吊軌鐵爪、地上有輪道軌跡,遠望運輸車清晰可見。
的確是鋼筋鐵骨, 可這里不該是個研究所,更像是一個碼頭。
季庭沒急著下去, 有種輕微的不安和心悸若有似無地縈繞著他,他開始周身隱隱作痛。
奇怪……吸入毒霧了嗎?
四周突然震動起來,刺耳的摩擦和撞擊聲在耳邊炸響!
他們身后的地下通道!
交戰!誰和誰交戰?
城暉一愣,突然露出狂喜的神態。
“走!快走!有蟲拖住虹云了!”
季庭隱約猜到身后是誰在跟虹云交火。
伊萊森趕到了。
季庭心情復雜地抿了抿唇。
伊萊森身邊當然安全,但現在掉頭返回地下通道的槍林彈雨中很顯然不是明智的行為。
他不想去演苦情劇。
季庭跟著城暉跳了下去。
……
折光罩從金梭統治時期建設,經過虹云不斷維護,已經存在近百年,是他們在整個莽原投入最大,重視最多的保護項目。理論上能抵擋殲星級的攻擊。要不是城暉剛剛注射過那針藥劑,普通火力絕對無法傷到它分毫。
伊萊森不知道折光罩的準確防御力,他只是伸手一摸,感覺能破壞,然后他就破壞了。
伊萊森并不知道自己炸開折光罩的行為給虹云帶來了多大的震撼,他只以為自己遇上一群瘋狗。
不過虹云本來也就這種德行。
虹云沒來得及埋伏,他們不巧狹路相逢。
狹窄的通道里很難應用武器,槍彈容易打偏反彈,激光容易誤傷同伴,一個爆破下去,敵蟲死了,自己也活埋了。
這種純看個蟲素質的戰斗對第三軍來說非常有利,伊萊森一腳踹開面前的嘍啰,跟身邊的小隊長說:“把他們清理掉,我去前面探路。”
虹云的領隊迪文聽到了這句話,一個發狠,沖到伊萊森面前要攔住他。
蟲還沒到跟前,就在黑暗中莫名其妙地受擊飛了出去。
“虹云確實是沒了啊……”伊萊森跟小隊長感嘆一聲。
“五分鐘跟上。”
幾乎砸穿墻壁的迪文全身劇痛,他陰毒的眼睛盯著伊萊森,不管不顧地接連開火。槍鳴下雙方岌岌可危的默契被打破,一時通道內明光大作,槍彈亂飛。
伊萊森懶得在這種跳梁小丑身上浪費時間,一飛身把混亂遠遠甩在身后。
“開槍三分鐘。”
……
城暉的步伐越走越快,季庭卻越來越不安,慢慢落在后面。
……
一只手突然搭在他右肩!
季庭條件反射地過肩摔,卻被蟲輕飄飄攬在身前拉了回來。
“……”季庭咬牙切齒。
最討厭力氣大的蟲!!!
有些陌生的輕笑在耳邊響起,有蟲低低地問他。
“不太高興?”
季庭一下子愣住,急忙轉過頭,撞進一雙冰藍色清佚的眼睛。
眼睛里帶著一點笑意,還映著略微失神的他。
季庭像是做賊心虛一樣急忙去看城暉他們。
他們走在前面,沒有任何察覺。
伊萊森松開他,繞到他身側,跟他并肩而行。
季庭不知道為什么嗓子有點緊,他打手勢道:[你怎么一個蟲來了?]
剛剛打完,他就后悔地想起來——這里的蟲好像看不懂手語。
但是伊萊森看著他的手勢思考了一會兒,卻奇跡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明白季庭為什么不說話,但他也開始試探地伸出雙手。
[他們在后面。]
季庭沒忍住笑了一下,蒼白的臉上終于泛起一點光,眼睛也亮起一些。
伊萊森比劃的一個字也不對,要論表情達意的效果來說,還不如直接往身后指指。
但是非常可愛。
要看到他這么笨笨拙拙的樣子可不容易。
[我的包呢?]
這下伊萊森不會了,舉在身前的手頓住,為難地開始想這應該如何表達。
……
[在他們那。]
季庭不知道為什么起了一點壞心,故意問道:
[他們撿的?]
伊萊森指自己:[我。我撿的。]
他瀲滟的眼睛一轉,笑容突然帶了幾分別的意味。認真比劃道:[別的都在那里,只撿了一個。]
說完了,還刻意微微偏頭,好觀察季庭的反應。
季庭呆了一下,慢半拍地游移了目光。
[是不是因為你認識我……的包,正好我也在這里,路過就順手幫我……]
伊萊森挑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季庭的耳朵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一邊打手勢,一邊難為情起來:別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回事啊,他今天好奇怪……
[拿一下也不麻煩,反正我們也是……]
伊萊森突然伸手放在他的手背,指尖一攏,就收束住了他打架的手指。溫熱的觸感覆蓋水汽的冰涼,潛藏在皮膚內的神經末梢猛然受到莫大刺激,生物電流高歌猛進,季庭的從指尖到肩背全線陷入僵麻。
他還在笑!有什么好笑的!笑我剛剛得到的自由土崩瓦解了?
[……]
季庭自暴自棄:[哦!!!]
季庭懺悔自己的不堅定,發誓再也不會因為美色就忘記事業,連城暉什么時候停下的都不知道。
隔著遙遠的距離,城暉的對面坐著一個老者,老者身旁陪著一個帶著眼鏡的中年蟲。
巨大的機械聳立在他們身后,一陣風刮來,密密的水珠撲的季庭睜不開眼。
到底是哪里的水?!?
“金暉啊,來啦?”時隔多年,升海再次跟金暉打招呼,熟稔的仿佛從未分離。
金暉面無表情:“開始了?晚了嗎?”
“沒!”升海笑呵呵道:“來的正好,是該跟它說再見的時候了。”
金暉冷笑起來,冷漠的盔甲被打破,他露出一點不體面的恨意來。“是嗎?我看應該說永別。”
“跟它,還有你們所有蟲。”
老者嘆了一口氣。
“沒用的,金暉。即使你一腔意氣,金梭也是強弩之末了,它對你起不了什么作用。”
“本來也是。”金暉說:“對你們也是,封了它干什么?不如毀了它。”
“你們下不了手?貪婪的鬣狗哪懂什么叫犧牲。讓我來替你們決定。”
“我還以為你有多少本事,升海叔叔。”
“有多少籌謀,選這么一條路?被放棄的時候也差不多難看嘛!”
助理垂眸笑了笑。
“您的手下訓練的很好,只可惜數量有點少,不足以成為倚仗。”
“借著旅客和雄子招來的軍雌才是吧?只可惜他們還在外圍。”他說。
“借刀殺蟲有一些風險,驅虎吞狼可不是容易的。您早該想到全盤皆空這一下場。”
“我們開始。”
虹云的蟲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幾個,幾十個。小小的奇幻森林核心竟藏下了幾百個蟲,季庭已經被團團圍住,瞄準點密得像是衣服上的花紋。
巨大的機械開始運轉,頭頂天幕開始錯亂,忽明忽暗。
這天就是那個破了的銀白色罩子吧。
激光一直照在身上,季庭感覺有點熱了。
命懸一線,可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沒看清楚那個“它”是什么。
季庭看了一眼隱蔽的伊萊森,伊萊森對他點了點頭。
季庭干脆上前。
萬眾矚目,每一步都是新的殺機。
直到走到最前方,城暉看了他一眼,干脆地讓開。
水汽更盛,寒風裹著水珠往外卷,打在皮膚上生疼。巨大阻力下,季庭感覺自己好像在走進一場海上的龍卷風。
一步,一步。前方是不見底的深淵。
看清它的真容時,劇痛從雙眼開始,飛速漫過全身,像被重物狠狠擊打在后腦,季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面色變得霎白。
……
黑洞。
虹云和金梭爭奪的,升海和金暉搶著毀滅的,讓第三軍少將親身趕來的,竟然是……黑洞?
45 奇幻森林16
伊萊森的目光牢牢守衛著向前的季庭, 見他神色有異,當即擰眉,開始向前移動。
他害怕這個?
對面的升海見到了季庭。
“這就是那個小雄子吧, 相貌長得可真好。”他笑瞇瞇地說。“是城隊長把你帶來的嗎?”
“是我自己來的。”季庭冷靜下來, 他順著升海的話問:“升海, 這是什么?”
升海為季庭的回答感到可笑。
“這么勇敢啊——”他哄季庭道:“只是個黑窟窿而已, 別害怕, 孩子。沒蟲傷害雄子, 我們來把他堵上。”
一架機器轉過來了, 又一架機器轉過來。
巨大的吊臂穿越天際,其下懸著一個又一個金屬箱。每個金屬箱都有數十立方大,各式各樣的文字銘刻在上面, 冰冷的金屬色在頭頂泛出壓迫與威嚴。
即使它們和黑洞比起來仍嫌不夠。
“這副傻樣只會讓蟲想把你踹下去。”城暉冷嘲熱諷道:“之前不是挺會說?現在張不開嘴了?”
季庭轉頭盯著他, 城暉從沒見過他的表情如此冷肅, 黑漆漆的眼睛看得蟲心慌。
“這是個能傳送的黑洞?傳送到哪里去?其他星系?還是其他世界?”季庭一字一頓地問。
“第一星系歐珀星。”城暉大大方方地說。機械在雙方頭頂運轉, 此刻的城暉反而不急。
“你還有什么要問的?過一會兒我不一定還有這種耐心。”
機械找準方向, 第一個金屬箱轟然打開。
灰色流體傾瀉而下, 旋即被黑洞吸走。
流體入洞的一刻,整個黑洞開始沸騰起來。
它太大了、太重了、太黑了,沒有光能從它面前逃逸, 肉眼無法觀測它的運動, 季庭只能從水霧中看到變化。
水霧炸開、發出滋滋的聲響。
在這種令蟲焦躁的聲響中, 季庭接著問:“它是怎么在這的?”
“一百零七年前, 突然出現的。”升海接話。
“哈哈!那還是我的生年呢!它跟我一般大。”
“直到現在?”
“直到現在。”
“換過地點嗎?”
“換過。”
城暉說:“這里沒有,那里有。”
“第三星系它也待過, 域外,還有段時間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季庭問:“拿什么找?”
城暉哈哈大笑:“拿蟲啊!”
在興奮之中, 第二個金屬箱打開。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同時打開,城暉拽了季庭一把,一張巨網從天空中落下,無數支尖銳的腳在黑洞的吸力下狠狠扎進四周,經過硬化的地面發出尖銳巨大的摩擦聲,火花一串串飛出。
無數液體固體傾倒下去,黑洞中接連傳出悶響,地動山搖之后,它慢慢平靜下來。
平靜的像是季庭曾經遇見的樣子。
但他知道,那只是假象。此刻任何一只蟲靠近它都會粉身碎骨,黑洞是蟄伏于泥沼的鱷魚,只待擇人而噬的野獸。他是恐懼、是巨大的威脅,是架在他親朋好友頸上的尖刀,是地球的威脅。
它沒有安詳、只有暗涌。
季庭垂下眼睛。
“最后一個問題。”他說:“要怎么樣……毀掉它?”
城暉大笑起來。
“好時候!問得好!”
他猛地高高揚起他的手臂,金梭的文身暴露在光線下,分明的線條有種久違的威武。
“飛!飛!往那邊飛!哈哈哈哈哈哈!我毀個給你看看!”
升海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他不再裝出那副虛偽的慈祥樣子,狠狠抓住輪椅扶手,向身邊蟲吼道:“殺了他!!!”
虹云即刻開火,不分青紅皂白地要把在場非我族類全部挫骨揚灰。
早就知道他們說不傷害雄子純是笑話。
季庭纖薄的翅膀嘩然打開,撥開水霧拔地而起,在子彈合圍之中一飛沖天!
蟲蟲嘩然,虹云持槍者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開槍。
助理驀然瞪大了眼睛:“他不是低級雄子?高等種怎么會在這?”
升海雙瞳縮成不可探測的兩點,咬著牙當機立斷:“來不及了,殺!”
助理大驚失色:“先生!”
城暉看見自己當初的震撼被別蟲接住了,一時間非常暢快。
他不知道扯出一塊銀白色的什么,掩蓋著自己騰挪。射向他的槍彈碰到這件鎧甲,竟然都難以再入一步,通通彈開出去。
“殺我?殺我?”他哈哈笑道。
“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那小畜生沒被愛過,哪知道什么叫傳承?”
他的笑容像是刻在臉上般生硬,眉眼瞇起來,里外都是兇光。
“自己家里,哪有被外蟲打死的?”
升海辨認出來,又疼又氣,怒火直沖頭頂:“折光!你怎么會有折光!”
怪不得伊萊森一炸就開,原來折光被金暉扣下幾塊。
“好小子,既然走到這,折光也保不了你性命!”
猛烈的爆炸聲響下,蟲與蟲之間的對話無力微弱,幾不可聞。言語能解決的問題還是太少了,只有力量永遠擁有拍案權。
槍彈如雨傾瀉,巨物升空,季庭身前降下一片陰影。
塔樓型艦船,攜帶中規模殺傷性武器和宇宙級防御系統,升海留在奇幻森林的殺手锏。
塔樓型艦船在星艦里是弟弟中的弟弟,可他再弟弟,他也是星艦,不是海盜船。
就像再瘦弱的少年,也能毆打嬰兒。
所謂中規模殺傷性武器,是包括粒子炮、能量波等在內的高能武器,放在宇宙中可能微不足道,可在星球上,是絕對的殺器!
一發炮彈下去,方圓百里,寸草不生。
季庭面色凝重。
他會開嗎?
一顆破碎的彈片反射襲來,季庭懶得再輾轉,一折翅想要擋在自己的身前。
這顆彈片卻沒打在他身上。
銀灰色的肢節騰空而起!外面鋒銳布滿倒刺,內面平坦堅不可摧,在濃重的陰影下閃著懾人的冷光,數十條輻射開來,迅疾地撲向季庭,像是巨齒鯊張開血口,要將他吞入喉中!
什么東西!
季庭要躲,抬眼卻被一道蟲影拖延了腳步。
伊萊森。
這些肢節背后連接的,是一躍而起的伊萊森。
這難道是……他的蟲化?
銀灰色的肢節像是都有自己的意識,穿過季庭身后又折回,一條條有條不紊,穿孔過隙,像是孔明鎖保護寶珠,直直把季庭包了進去。
破風的銀影像是穿梭的流線,季庭不再反抗,靜駐在流線的中心。
黑暗籠罩了他,他感覺自己正在墜落,卻松一口氣。
無數槍彈聲響在耳邊,通通難以在伊萊森機械觸手樣的蟲化上留下絲毫印跡。
堅韌而強硬,他是天生的軍雌。
“用翅膀擋會很疼。”伊萊森的聲音在身前響起。
季庭有點局促,感覺自己好像進入了伊萊森的領域。
他小聲道:“好得快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很疼?你又沒有翅膀。”
伊萊森在黑暗外無聲地笑了一下。
“我的對手有。”
他不再跟自己骨翼里的雄子說小話,抬起頭遠遠地睨了一眼黑洞對面的升海。
他的帽檐下偷偷流出一點銀白的碎發,又被漫不經心地抬手抹進去。
“打擾二位。”
“不過,現在我們最好討論一點新的內容。”
悄無聲息地,四周虹云的射手一個一個地消失。
助手發出一聲驚駭的喊叫。
“第三軍!!!”
升海先是悚然,但很快反應過來,擴音道:“莽原沒有異動!他們沒有蟲和武裝!”
“立地反擊!無差別對敵!黑洞完成前不許退一步!”升海咬牙:“動艦船!”
比起虹云的蟲,艦船才是真正的無差別攻擊。
攻擊一旦發動,黑洞也遭不住幾下。這邊一但地動山搖,那邊歐珀也不好過。
自第三軍加入戰場,金暉的壓力頓減,甚至有機會開嘲諷攻擊升海。
“老家伙被咬知道斷尾求生了?”
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熟悉的含笑臉龐懸著他的眼前。
“成領隊,第三軍可不是來幫忙的,還是別高興的太早啦!”
到處是流彈,給季庭的飛行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但相應地,也提高了不少攻擊力。
流彈公平的考驗每只蟲的閃避能力,并不因你在天上還是地上而有所區別。
季庭打不滿的攻擊,就可以交給流彈嘛!愉快!
季庭解決金暉,伊萊森帶一部分蟲去抓升海。
要知道,上次虹云覆滅那批被抓的高層,可都沒有這少將親臨的待遇。
升海最好因此感到榮幸。
巨大的黑洞帶著吸引力橫隔在他們前進的道路上,飛行種越過都是說不出的艱難。
趁此時機,助理帶著升海的輪椅慌忙逃竄到附近的飛行器上。
看著虹云在恐懼中露出頹勢,預先的計劃幾乎徹底崩盤,觸手可及的自由將要煙消云散,升海眼底透露出不可掩蓋的瘋狂。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指令盤。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半點通知。
粒子炮加能!瑩藍的光輝在艦船的炮口慢慢變亮,他要把整個奇幻森林夷為平地!
地上剩余的大半虹云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助理撲上來阻攔,可是已經晚了,他崩潰道:“少爺!少爺還在森林里!家主不會放過我們的!”
升海的臉上帶著一種安詳的平靜:“那是后來的事。”
飛行器升空,不到兩三秒的時間內,舷窗外藍光大作,地上的蟲被映得幾乎無法睜眼。
粒子炮即將發射。
他慢慢笑道:“讓我們祝他好運吧。”
46 奇幻森林17
升海所在的飛行器極速飛走, 下面的蟲都一時愣住。
金暉早就負傷,在藍光照映下痛快地倒在地上,自言自語道:“也行, 這也算完成了吧……”
老二死了。
十五年, 蜷縮在暗無天日的小行星上躲躲閃閃, 就剩下這么幾個老蟲, 這么些知根知底的家蟲。
有他們, 自己才能從仇恨里挺過來。
他沖動很多年, 就這一次認真聽命, 估計也是最后一次。他早知道自己很難回去,可他還是沒少為兄弟想。
萬一呢?萬一都能活著回去?起碼讓他們回去?
蟲一輩子可能會萬一很多次,可這種時候萬一從不來。
不過他這輩子也沒想過, 還能有這么多蟲陪自己一起死。
金暉自嘲地笑了一笑, 扭過頭去。
然后震驚地坐了起來。
……
不是, 什么東西?
折光的天際自塔樓型艦船升空以來就不是很穩定, 光線忽明忽暗。此刻更是完全歇菜, 整個核心的能見度都指望著粒子炮的發射的藍光。
可這藍光此時也卡住, 無數射線從四面八方射出,劃破空氣,把艦船困在中間。
“強電磁干擾, 他這防干擾系統還挺牛逼, 剛進森林少將就給情報了, 弄了好長時間。”網絡組長灰頭土臉地冒出一個腦袋。
他一個技術宅, 也被強行抓了進來。
“再晚一點莽原坐標都炸偏了。”
低沉的聲音傳過來。
“快給它弄起來。撤,它充能七八成了強行攔截一會兒會炸。”
不遠處一個熟悉的沉穩身影不慌不忙地調度著大批莽原駐軍。
季庭愉快地打了個響指。
老大來啦!
看著季庭期待滿滿的高興表情, 又看看折光里蟲山蟲海的軍雌,金暉稍加思索, 又默默躺了回去。
他雌的,這小子能搖這么多蟲。
他轉念一想,要是自己家團里有這么個雄蟲,老少不論都得被他迷的神魂顛倒。要什么團長能不給?更別說要兩個蟲了。
第三軍這么開放了,雄蟲也能進軍部,還舍得放出來受罪冒險?
……
戰陸開來了大量飛行器和武裝機,反手就把金暉等壓進了機艙,就連季庭也沒被給到好臉色,被自家隊長擺擺手趕上去。
“快走快走,先撤出去。”
季庭扒著艙門不肯進去,一邊跟戰陸嘰嘰喳喳,一邊偷偷向遠處張望。
戰陸哪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氣得想翻白眼。
“少將去抓升海的飛行器了,他自己有數,要炸第一個走!”
開了眼了,第一次見有雄子身陷險境先擔心雌蟲安危的。伊萊森是什么供養雄子的好蟲選?就非得一門心思喜歡他。
戰陸本來就因為這次險象環生的意外生氣,現在越想越氣,不由得重音強調道:“你先把自己擺弄明白再擔心他!”
季庭哪理解他的老父親心態?他只知道自己無辜被兇:“哦。”
直到飛行器升空,他才后知后覺地臉紅起來。
“……”
救命,丟死蟲了。
束縛艦船的射線堅持不了太久,但也足夠戰海指揮著折光內的蟲全員撤離。
和升海能隨意亂飛不同,戰陸沒有出折光的權限,只能從當初被破壞的那個入口原路返回。所有攔路之物通通炸開,一架架飛行器在折光內貼地飛行,橫沖直撞,金暉被銬得結結實實,一個重心不穩摔在地上差點吐出來。
“你們他雌的能不能開穩點?軍雌這操縱水平?趕著投胎?”
老大和老三見狀想去扶他,可他們忘了自己也被銬著,最后三只蟲整整齊齊地躺在機艙里。
不得不說,躺著可好多了。
季庭飛行慣了,此刻倒是坐得很穩當。長久以來拉得緊緊的危險警報解除,他坐下來慢慢反思這次的行動,仍有大量疑點亟待解決。
不過好在星盜活著落網,這些謎團也有機會一點點解開。
升海一定要抓到,他和那個助理才是整個事件的核心。
黑洞、黑洞……
飛行器落地,戰陸收繳了金暉他們手里的折光,粗暴地隨意把炸開的缺口堵上。
季庭欲言又止,灼熱的目光盯得戰陸后背發緊。只好頭也不回道:“他出得來。”
這回季庭連臉也不會紅了,放心的哦了一聲。
戰陸堵完折光登上飛行器一路狂開,季庭嘗試轉移注意力,好奇地問身邊蟲道:“未充能完全的粒子炮炸在里面會怎么樣?”
他身邊正是伊萊森帶來的小隊長。
小隊長第一次見到季庭,不免被他毫不自知的美貌震了一下,有些手忙腳亂。
他遏制住想要抓耳撓腮的欲望,盡力回答雄子的問題。
“會炸就是……就是會炸。但這幾發粒子炮先是充能不完全,后是被強制攔截好久,威力比不上自然發出的粒子炮……啊他們這個罩子很結實,應該也能把爆炸關在里面……”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里唾棄自己的表現。
季庭倒沒覺得什么,他問:“那黑洞怎么辦?”
小隊長思考了一下:“很大可能會壞。這種奇特的宇宙現象一般不太穩定,很難承受住粒子炮的連發。到時候可能潰散,也可能在原型基礎上進入實質死亡。”
他非常謹慎:“也有可能它挺住了,但在高能沖擊下導致性質變化。但無論怎樣,黑洞那邊都會受到巨大影響。”
他猶豫一瞬,問道:“您對黑洞很感興趣嗎?”
我不太懂,但是伊萊森少將那里應該有一些消息。如果您感興趣,我可以幫您轉達學習愿望……
可是季庭搖搖頭:“沒,我隨口問問。”
小隊長:……
算了,少將沒福。
不過半分鐘,整個地面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平時很難見到的動物四散奔逃,煙塵滾滾而上。轟響聲突破折光優越的隔音能力傳出,猶如地下惡魔蘇醒,低沉猶如滾雷。
季庭不錯眼地盯著看,他猛然發現有巨大的裂紋悄然蔓延,地裂聲毫無示警而危險四伏,深入他的心底。不過轉瞬,整個核心轟然下陷,銀白的折光掉進深淵,不知何處而來的海水瘋狂蔓延上漲,急速填補這深淵巨坑。直至幾乎與兩岸平齊,漫過大半折光。只有最中心的一點隱約在漆黑的海水中閃爍。
……
青螺盤里一白銀。
自然情況下地形地貌的演變通常要經過幾十萬年的光陰,在漫長的演變中生物與環境有著足夠的時間相適應,演化出一個個獨特的生態系統。
而非自然條件下,地形地貌的演變只需要一顆粒子炮。不到十分鐘時間,生物能跑就跑跑不了就死,管殺還管揚骨灰。
核心突然出現一片海洋,奇幻森林的生態不知道要發生什么變化。
森林核心的紅玉蟻比外圍還要大一倍,足有指節長,成群時密壓壓如同血河。這幫冷酷的殺手此刻手忙腳亂,面對它們的天災,護送他們的王后慌忙逃竄。
茫茫的黑夜里,極光還在頭上變幻,東升鳥此刻早沒有痕跡了。
還可惜好看的水扇,不知道在這樣的劇變下還能不能存活。
季庭感覺有點難過,他還沒有好好地記住森林原來的樣子,卻要看著它變成新的了。
戰陸要把他帶走,季庭搖搖頭。
“現在森林里還很危險嗎?我還想再看看……”
他猛然想起什么來。
“啊!直播!”
……
緊張的一晚渡過,此刻已經將近天明。
[抵達陷光星]一夜沒睡。
抵達陷光星:[怎么回事啊都一天一夜了嗚嗚嗚]
抵達陷光星:[星星沒有一點消息……]
抵達陷光星:[原始森林!原始森林!他會不會遇到危險了?]
長得聰明:[?說點好的。]
希望:[別太擔心,星星直播沒有固定的時間點的,他可能有別的事?]
抵達陷光星:[可是都這么久了……]
瓦特:[他一個蟲孤零零在森林里,還能有什么別的事?]
一刀切:[也不一定看到什么就跟我們分享,他分享給別蟲也說不定。]
抵達陷光星:[什么?!?我不允許有這種事發生!!!]
長得聰明:[?你誰?]
……
群里鬧哄哄的。
不朽鈴是季庭唯一聯系過的蟲,倒沒他們那么擔憂,可是他早睡了,沒蟲出來安撫他們。
……
瓦特:[陷光星開播了!]
47 奇幻森林18
知名雄子主播密林探險, 第一天直播入夜后就消失一天一夜,一點消息都沒有,粉絲差點嚇出好歹。不知道多少蟲熬紅眼睛等了一晚的直播。
不說群里的那些大粉, 一集集追過直播的真粉, 關注了陷光星賬號的墻粉, 哪怕是之前從沒聽說過陷光星, 剛剛知道他的純路蟲都懸起一顆心。
他的眼睛那么亮, 才剛剛嶄露頭角。
難道就要受挫了嗎?
……
季庭真的受挫了, 而且, 嚴重受挫。
因為擔心泄露行動,造成不利影響,戰陸不許他馬上直播, 必須等到善后完成。連報平安軍部都有安排。
不僅不許直播, 而且還要他找那些被拋下的游客, 季庭被迫大半夜游蕩在森林里。
戰陸隊長很可能沒有搞明白我的定位, 我是主職做博主的。
季庭郁悶地想。
不過這事還真得他來做。
爆炸一結束, 大批軍雌立刻悄無聲息地撤出以掩蓋事態。虹云的探測系統被一鍋端, 軍雌們乘著飛行器在夜幕中轉倏飛走。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沒有見過一眼黑洞甚至折光。
目前森林里只有知道全情的情報部和不知道為什么出現在莽原的伊萊森親信。情報部沒有一個能見得蟲,季庭線蟲的身份也不能拆穿。只有親信們可以勉強裝一裝來救雄子的普通軍雌。
親信們的長官此刻還不知道在哪兒。
季庭沿著記憶回到游客們被扔下的地方找, 卻只在附近的一個山洞里找到了發燒無力的阿亞和早就在顫抖中昏睡過去的藝術家。
阿亞被金暉踹在腰上, 現在幾乎不能動, 又驚又氣下直接病倒, 見到季庭還以為自己燒出了幻覺。
季庭向阿亞解釋:“七蟲失蹤已經超過搜查標準……我的粉絲也有向上申訴,駐軍來的很快。”
阿亞聽著, 一邊被軍雌背走,一邊低聲交代了游客們的情況。
翼聲和伊文一早就不見了, 網紅和一個學生熱血上頭出去營救雄子,往金暉的方向去了。藝術家被外面震得差點暈過去,阿亞害怕有蟲來救援得不到接應,自己硬撐了一晚。
阿亞疲憊的神色看得季庭心悸,藝術家被背走的時候還在發抖。
季庭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突然隱約感覺,自己好像把事情看得過于簡單。
當提到線蟲,間諜的時候,很容易連想到暗報、交易、槍戰、黑手黨……仿佛臥底就是一個個深入隱秘的孤膽英雄,四周都是兇神惡煞的□□,被他挑撥的雙方都是十惡不赦惡貫滿盈的罪蟲,死哪個都不心疼。
但當季庭真正成為這個英雄的時候,他要面對的卻遠不止罪惡而已。
比如被殺死的老四,在季庭殺死他時,他難道有一個非死不可的罪名嗎?
在黑洞看守了一輩子而最終被殺死在不知誰家槍口的虹云的蟲,難道他的罪行罄竹難書嗎?
星盜是種身份,游客也是。
可是就像金梭覆滅沒有罪名,黑洞被毀沒有罪名,一幫無辜的蟲平白挨一頓打被扔在危機四伏的森林里沒有罪名……決定這一切的不是正義的審判,而是勢力的高低。
有些勢力強一些,有些弱一些;有的冠以公理,有的號稱罪惡;有些對的多一些,有些對的少一些……
權衡是一瞬間的事,季庭緊追著金梭而把游客放在原地時,他心里沒有想什么。如果現在再問一遍你會不會回頭安置他們,季庭的回答也是不會。
他的勢力也有考量。
或許對的多一些,并不一定一直對。
……
季庭就想到這里了,他還要找其他蟲。
但他輕輕對小隊長招了一下手。
“看好別讓他們走,都治好再說。”
季庭可沒忘,這森林里,還有一個——
“少爺”。
他順著阿亞所指的方向走,很快找到了網紅和學生。
兩個勇敢無畏的英雄此刻一左一右地被綁在飛行器外窗兩邊,似乎是一種別樣的裝飾品。
兩蟲在寒風和濕氣中凍得皮膚青紫,低垂的頭顱和四肢預示著他們的遭遇。
那架飛行器格外眼熟一些。
還有——意外的,伊文。
季庭抬頭看著駕駛艙里的伊文,伊文目光空洞,不肯低頭看他。
他腿上還扎著季庭給的紗布。
虹云的臥底出現了。
“為什么這樣?伊文?”季庭不可置信地輕聲問:“你難道也是星盜嗎?”
伊文聞言沉默,只是說:“我要飛行器的控制密鑰。”
“他們沒事,給我密鑰,我會在半途放下他們。”
“雄子,我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但——”他急促地說到這里,頹然地嘆了一口氣。
“不是那么簡單的,他們不是來救你的,軍部騙了你。”
“那個領隊,城暉抓了嗎?”
季庭點點頭。
“還抓了誰?”
季庭搖頭:“我不知道,伊文。但他們都是犯罪的星盜,軍雌不會傷害無辜的蟲,你不要……”
伊文打斷他:“我是有罪的蟲。”
他的神色冰冷起來,對著小隊長喝道:“我要密鑰!反正我已經是星盜,在誰手里都一樣,如果今天我飛不起來,我要他們一起死。”
小隊長一言不發,季庭望著窗外的網紅和學生,難過的幾乎紅了眼眶。
“你告訴我吧……我來跟他說。”他低聲說。
小隊長聞聲伏到季庭耳邊。
季庭點點頭,對伊文喊到:“我說你輸。”
飛行器轉瞬騰空而起,伊文最后看了一眼地面,揚長而去。
“不用攔,準備去撿蟲吧……半途森林里撿游客,聯系森林外撿伊文。”季庭泛紅的眼尾還沒有恢復,蹙眉低聲時如秋夕風雨、水洗霜紅。看得惹蟲生憐。
小隊長卻不由得后退半步,尊敬地點了點頭。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剛才附到季庭耳邊,說的是——
我、們、不、知、道。
只差翼聲,核心范圍幾乎搜了個底朝天,沒蟲知道那方向感強的膽小美工跑去哪里了。
最后出動軍部的熱成像偵查機,才在森林近外圍的地方找到了翼聲。
跑得還挺快。
翼聲被軍部追上時還以為星盜來抓他了,可是已經跑得四肢酸痛,只能瑟瑟發抖地舉了雙手投降。
幾乎同時,被扔在森林的網紅和學生被找到,剛剛駛出森林的伊文在全速飛行中突遇發動機故障鎖死,從半空墜落,當場死亡。
星盜告一段落,游客全部尋回。季庭累的不行,定了兩小時鬧鐘倒頭就睡。
睡醒還要直播……
艱難地按掉第二個鬧鐘,季庭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開了直播。
[陷光星的直播間:夢幻穿梭]
百萬粉絲同時瘋狂涌入,差點把季庭都卡出去。評論和禮物頓得刷不動,七顆銀河墜落同時卡在正中間。投訴雪片一樣飛向奔月總部,奔月直播后臺看著數據目瞪口呆。
快快快單給他開個服務器啊!
季庭趁機拍拍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
整整三分鐘后,直播間才搶修過來。
評論里都是嗚嗚嗚的哭,一條條滾的飛快,看得季庭都要不認識嗚了。
他笑了一下,無奈地安撫粉絲:“都怎么了,我什么事也沒有。”
[不會是遇到危險了?]
[沒事沒事,蟲沒事就好。]
[真的好擔心啊嗚嗚嗚嗚,星星沒事怎么會不跟我們說的……]
季庭被哭的手忙腳亂:“啊真的沒有,就是森林里斷網了。斷網不是很正常?不要擔心啦……”
[斷網?斷網哪里正常!]
[莽原外面的衛星是當流星看的?內部的基站是當高帽帶的?別的星球斷網我還信,可莽原半年前才回來,年前政府招標,莽原的通訊信號是巴克利旗下一手包辦,巴克利吃干飯的?]
[肯定遇到什么了。]
……
抵達陷光星:[裝修工你有點激動啊……]
瓦特:[滾。]
好容易適應完了滿屏嗚嗚嗚,季庭看著屏幕上的貴族炫彩大字撓頭。
粉絲比星盜聰明好多啊,反應又快知識點又全,不好騙。
他毫不心虛,甚至有點驕傲地笑起來。
“呃……非要說的話……”
季庭偷瞄評論區風向。
那鬼鬼祟祟的樣子把粉絲們看得心急如焚。
[快請講來!快請講來!]
“遇上……星盜了?”
[他不想說就不說了你逼他干什——]
[!!!]
[什么?!?]
評論區空白一秒,粉絲們被震驚到說不出話。
一秒過后,直播間原地爆炸!
[遇上什么?你說遇上什么?]
[治安官!軍部!雄保會!我的雄子!]
[莽原什么鬼地方怎么會有星盜啊嗚嗚嗚……星星你沒有什么事吧……]
[我早就說雄子出行危險危險他天天一個蟲在外面玩你看看星盜不搶他搶誰——]
[你他雌的有病沒病!星盜犯罪跟雌雄有個屁關系!]
[事情結束了嗎?星星你現在安全了嗎?]
[他們怎么還沒把你接走!!!]
季庭看得眼花繚亂,根本回不過來。
“我安全!我一直安全,沒有蟲傷害我的!”
“軍部,軍部一早就來了,不光是我,還有別的蟲遇見星盜。”
“有蟲保護我的!他、們很厲害!”
“他們要先送我走,是我想留下的,還要跟你們直播嘛……”
越回越亂,季庭感覺自己舌頭都要打架了。
“我不知道啊!我哪能認識什么星盜……我星盜很遠連發生了什么事都……”
有戲謔的目光聞言落在他的身上。
季庭抬起頭,伊萊森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他就隨意地靠在不遠處,銀發輕垂,一邊看著光腦,一邊聽他直播。
面對知情蟲,季庭一下子氣短:“……不知道。”
“你們想知道……我可以問問軍部?”
“說不定他們發通告咧……”
我遇見星盜、我主動遇見星盜。沒蟲傷害我、沒蟲能傷害到我。不認識星盜、只認識個名算什么認識星盜。我離的很遠,我遠到一拳下去結果被躲開都沒砸中蟲……
我只是個卷入星盜斗爭的底層線蟲,拿錢辦事而已,我能知道什么?
季庭給自己找理由,很快理直氣壯。
我、不、知、道!
48 奇幻森林19
解釋完了消失的事情, 季庭就尬住了。
“我這次沒有準備直播內容……”他尷尬道。
“太著急了,有點怕你們擔心,一到可以的時候就開始播了……”
評論里大多仍停留在星盜的問題上爭吵, 房管左右開弓, 接連踢了許多挑事的ID。不爭吵的注意力也仍留在星盜上。季庭試圖從滿屏星盜中找自己的回復, 努力睜大的眼睛和迷茫的眼神通通被有心蟲收入眼中。
哨兵在群里說:[他看起來累了。]
隨即有大粉在直播間發言。
[星星受波及也辛苦了, 要不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直播不著急, 我們知道你平安就好。]
[身體是冒險的本錢。]
……
季庭有點猶豫, 他確實有點累, 但一場直播這么虎頭蛇尾可稱不上像話,有損季庭的職業道德。
長得聰明靈機一動:[播睡覺行不行?睡衣播?愛看!]
這個危險的想法立刻得到贊同,只有抵達陷光星和臣乃武將痛罵齷齪。
[不行!!!你們這群厚顏無恥之徒!!!]
季·擦邊主播·庭并不認為睡衣播有哪里出格, 但直接播睡覺也太水了, 還不如直接跟粉絲再見。
下播之后, 季庭看向伊萊森。
“少將明明在旁邊, 還非得看直播啊。”
“不一樣。”伊萊森收起光腦走過來。
看直播是喜歡主播, 看雄子那算什么?
“升海抓住了, 一會兒要看看嗎?”
季庭一愣,隨即垂下眼睛:“為什么給我看?”
伊萊森說:“因為……你可能有話要問?”
“看吧,他不會說出什么去的。回霖珀就沒有機會了——外星人?”
“看個新鮮也行。”
問什么?問問金梭, 問問虹云, 問問格登, 問問少爺, 問問聽不懂的往事……
問問黑洞。
陰翳詭譎的,運轉不定的, 能穿梭時空的,令他命懸一線的, 把他變成外星人的,送他來的,威脅著他地球親人的……黑洞。
伊萊森知道的很多了。
季庭坐在地上,乖覺地仰起頭,伊萊森微微躬身,晨光下他柔軟的銀發好像月亮的遺蹤。
季庭想看,可他鬼使神差地說:“他們讓我睡覺。”
伊萊森垂下眼睛看他:“我也讓你睡覺。”
“你想看嗎?”
“那我想睡覺。”
“好。”
伊萊森說:“想看再叫我。”
兩蟲到飛行器上,季庭沒立刻睡,他有睡前玩光腦的惡習。伊萊森也沒立刻走,他接著接受起光腦。
“你是陷光星的粉絲嗎?”季庭刷著粉絲榜單問。
“是吧。”伊萊森不知道在干什么,有點隨意地的回了一句。
“榜單上沒有你嗎?”
伊萊森不確定:“最下面可能有?”
季庭的粉絲榜單有幾萬頁。
他有點失落地哦了一聲。
“他找不到。”
他似乎感覺到伊萊森有一點態度上的變化,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試探。
應對星盜時的敏銳和決斷像是掉進了黑洞一樣不知所蹤,這時候,小心翼翼的季庭又像當初那只只會臉紅的小兔子。
伊萊森從文件里抬起頭,觀摩他的舉棋不定,突然就想弄不明白自己以前是怎么想的了。
操縱反問的曖昧意味,還是隨便說點什么一筆帶過?模糊定義,避重就輕,轉移話題……
他打開自己光腦里不久前才下的奔月直播,默不作聲的把身份碼舉給季庭。
季庭沒想到他會這么做,驚訝地抬頭看他。
伊萊森輕輕歪了歪腦袋。
那我現在……是怎么想的?
伊萊森:[所以說,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危行無語:[我怎么會知道?]
伊萊森難得低姿態:[有點怪。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比竟你之前說的都很對。]
危行:[我的看法就是你完了。]
伊萊森沉默片刻。
[行。]
[黑洞我接收了,給我查查格登。]
危行:[你的情報網比我的好用的多。]
伊萊森:[我要他的政治生涯和議會靠山。]
……
季庭一覺醒來,中午都快過去了。
他頂著微微炸開的頭發坐起來,懵懵地抱著被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鬧鐘怎么沒響啊……
……
哦,沒定鬧鐘。
季庭用力眨眨眼,清醒過來開始收拾自己。他很忙的。
在一個破敗飛行器的□□室里,季庭見到了升海。
這個走向暮年的雌蟲衰老而頹敗,與幾小時前在黑洞邊的樣子大相徑庭。一身皮肉像他的精神氣一樣松垮,狀態比他的飛行器還要破破爛爛。
季庭看了看身邊的伊萊森。
他這樣真的可以嗎?不會還沒回霖珀就死了吧……
伊萊森微微搖了下頭。
放心,他比誰都想活。
升海看著季庭向他走來,嘆了一口氣。
“雄子。”他說。
“看來我走不了嘍!”
“誰來你也走不了。”伊萊森面無表情:“問什么說什么,軍部會有決斷。”
升海扯出一個笑容:“這位會飛的閣下也是軍部的蟲?大氣啊,這樣的寶貝也舍得拿出來,就為審我這陰溝里的老鼠……榮幸,榮幸。”
“你現在沒有跟我耍花槍的資本,升海,最好聰明一點。”
升海配合地點頭:“當然,當然!”
季庭看了升海一會,突然說:“他不像是老實的蟲。”
“少將,我可以和他單獨相處,用一點其他手段嗎?”
伊萊森像是想到什么,眼底浮上一點笑意。
“可以,別傷到了。”
“我不會。”季庭保證。
升海詫異地看著伊萊森退出去,只感覺他們倆才在耍花槍。
一看到季庭到來,升海就苦澀地知道,他往后殘生無法再獲得自由。
這小雄子能來肯定是違規的,他絕不是軍部的正規蟲員。就算是,也不可能有能夠隨意探視自己的權限,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能讓那殺神破例罷了。
一想到伊萊森,升海就本能恐懼,有一種仿佛自己仍在千米高空,被強制撕開艙門時驚懼的戰栗感。
他知道單單一個自己不足以令覆滅虹云的第三軍少將親自前來。
只有黑洞。不知道從哪里走漏風聲,讓第三軍抓住了尾巴。
軍部怎么可能拿得出高級雄子,這個雄子估計是中央哪家貴族的心肝。
既然讓他見到了,當然要做好不會被他說出口的準備。
軍政聯手啊……他們可危險啦。
升海心情有點復雜,最終還是扯出了平時的笑容。
反正我也跑不了了!蟲各有命。那小子謀劃十五年,可別功虧一簣才是。
那我就祝他好運吧。
……
一個小時,季庭挖出了升海說得出的所有信息。
監控室里,一早被自家少將叫進來的小隊長捧著光腦上寫好的十五頁筆記,簡直呆若木雞。
審訊……這么容易的嗎?
他跟著少將多年,各種各樣的工作都接觸過。尤其是審訊。能被他們抓捕的異族、星盜等不是首領就是高層,個個老奸巨猾、思慮萬千,應對起來最是困難。
一個問題問偏就會被他們猜到思路,一句話說錯就會被他們抓到口風。看似倔強的不知道哪一句就會是真話。看似配合的回復里卻是層層疊疊,是非顛倒。星盜間的利益網錯綜復雜,必須摸清脈絡才能大膽推測。你詐我,我詐他,表情是假的,情緒是假的,口供也是假的。一場審訊下來身心俱疲,想要從他們嘴里挖出東西,難如登天。
可現在……
小隊長茫然地看著□□室內的修長身影,還有跟他一樣呆滯的升海。
這十五頁起碼有八成真話。
這就是雄子的魅力嗎?正反通殺?
哪怕取證不合規,這十五頁筆記也可以成為重要的參考。這個案子以后的審訊和取證一下子縮減了三分之二的工作量,小隊長恨不得對季庭頂禮膜拜。
這世界上果然不能沒有雄子!!!
伊萊森翻了翻小隊長的筆記,冷笑了一聲。
“虹云,原來是這樣。”
他扭頭就走,只吩咐道:“他自己出來就行,不要去接。□□室通風全開,一天內不許有蟲靠近,送飯也不行。”
小隊長直接聽令:“是!”
等到少將的身影徹底消失,小隊長才醒過神來。
啊?那升海怎么吃飯啊?
49 奇幻森林20
季庭站在□□室里, 沒有立刻出來,而是抬頭面向監控說:“你找個防毒面具帶上。”
小隊長對季庭言聽計從,拿出了面對自家少將的態度, 立刻找了個面罩帶上。
季庭默默數了五分鐘, 自己拉開門出去。
在門合上的一瞬間, 藍光閃過, □□室立刻鎖死, 連空氣都被隔絕。
升海悵然若失地看著季庭離開的方向, 盡管他已經沒辦法看到他的身影。
……
等等, 發生了什么?
小隊長戴著面罩迎出來:“閣下,我送您回去。”
季庭搖搖頭:“不用,我自己有安排。”
“伊萊森少將呢?”
小隊長撓頭:“少將……呃, 剛才離開了。”
季庭點點頭:“那你忙吧, 筆記傳給我一份。”
審訊筆記都是機密, 可小隊長毫不猶豫:“是!”
回到監控室, 小隊長按照少將的吩咐打開排風, 轉身又準備拿升海的口供去詐助理。
雄子已經走了, 他不明所以地摘了面罩。
為什么要戴面罩呢?
監控室里似乎隱隱有一股勾蟲的暗香,小隊長迷惑地找了找,發覺這種香氣竟然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
鼻子壞了?
忙碌的小隊長沒時間關注自己, 拉開門就要走。
如果被一拳砸中鼻梁, 酸澀與麻木感會向四面蔓延, 疼痛下眼淚不由自主地溢出, 連牙關都無法咬緊。
如果迎面撞上季庭殘余的信息素,情緒無法自抑, 狀況一樣難堪。
小隊長進入成熟期已經七年,一直沒有匹配到自己的雄子, 如今被強烈的信息素當頭一棒,強拉著手里上門把手,沒讓自己倒在地上。巨大的擔憂和委屈如同雪崩一樣將他死死壓住,傾訴欲得不到緩解,蟲化破體而出,眼淚模糊雙眼。
最后的意識里,小隊長連滾帶爬地回到監控室,一把摔上了門。
……
季庭的面無表情在轉出小隊長的視線那一刻就垮了下來。
沒有得到有用的消息。
升海所說的,什么金梭分裂,私生子外聯,什么虹云傀儡,什么詐死脫身……一切的一切,與他有什么關系?
或許很重要,但他不想要。
他只是一個外星來客,安頓好自己就只惦記家鄉。他是有責任心的孩子,可同樣分寸感強。他既然不愿意虧欠任何蟲,也同樣不關心蟲族的風暴向哪刮。
這樣一個巨大的黑洞,既能運貨也能過蟲。既能折疊空間也能跳躍時間。季庭不敢想這樣的東西一旦被有心蟲運作起來將會是什么樣的災難。
黑洞可以改變落點,可不可以控制落點?
可以傳送物資,可不可以傳送粒子炮?
季庭從黑洞來蟲族九死一生做不了什么,戰陸過黑洞去地球會怎么樣?尤特納呢?伊萊森呢?
一個人類來到蟲族,多出一個雄子,一群人類來到蟲族,會不會多出一群雄子?
自私自利是所有人,所有組織,所有國家,所有種族的共性。
這是不能賭的。
季庭很難過。
第一,百十年來,除了頭鐵使用以外,研究不出黑洞的一點性質規律。無論金梭還是虹云,無論叱咤風云還是金蟬脫殼,無論雄霸一方還是縱橫捭闔,通通都是廢物。
第二……
第二就算了吧,萬一他想多了呢?
季庭很難過,他回想自己來到蟲族的日子,竟然已經認真地難過了整整三次。
盡快彌補,盡快彌補。
奇幻森林的最后一程,馬上出發!!!
出發之前,不死心的季庭繞道上另一架飛行器見了金暉。
三分鐘后,季庭面無表情的出來。
廢物!
還有臉問……
時間臨近傍晚,季庭背著包悄悄離開。
包還是從小隊長手里拿回來的。
更生氣了。
……
當戰陸拿著游客救援名單和撤離時間來找季庭時,才發現他早已逃之夭夭。
戰陸雷霆震怒,又無處撒氣,只好對小隊長兇道:“他要包?他要你就給他?”
小隊長不怕戰陸,但對季庭心有戚戚:“閣下要包……我還能不給嗎?”
戰陸扭頭就走。
“哦,閣下還說。”小隊長又想起一件事來:“讓你把‘少爺’找到!”
戰陸走得飛快。
“別忘了啊!”
日星隱曜,薄暮冥冥。
季庭背著包走在奇幻森林里,冷風吹起來,他心中的郁氣被吹散了些。
總感覺今天的霧少了很多。
他沒往回走,繞過已經成了一片汪洋的核心向森林另一端進發。
這里的森林比起來時的森林,似乎要更高一些。不僅是樹高,地勢也高。因為這已經是莽原第一雪山——優卡羅娜的山腳。
優卡羅娜,位于奇幻森林南側,莽原南緯27°至30°之間。是莽原最高的山脈,同時也是莽原最大的死火山和最高的雪峰。
季庭猶豫著要不要爬一趟,不過那是將來的事。
現在的事是研究螞蟻。
季庭蹲在地上,他的面前是熟悉的紅玉蟻。
[啊?又是那種危險的螞蟻嗎?]直播間有蟲問。
“這是。”季庭神秘地笑了笑:“這是老朋友。”
真的很怪,好像這片森林是依著季庭而生的一樣。
當季庭忙的時候,比如——跟著金暉趕路時、被背在老四背上時、在被加了碼的飛行器上回憶游戲技術時、在槍林彈雨里輾轉騰挪時,這片森林好像就褪色了。
它失去了誘惑力,也失去了危險性。就好像葉子只是普通的葉子,螞蟻只是求生的螞蟻,這片森林只是季庭家周圍走過一萬次的,最最普通那個小公園。
沒什么需要注意的。
然而等季庭需要它了,它就清醒了。
森林迅速地靚麗起來。
它給紅玉蟻裝上螯鉗,讓它呈呈威風。讓枯葉飄零幾下,姑且當做招手。黑洞停歇了,被攪打得四散的水霧也沒有了,奇幻森林就掀開了自己的面紗。
它如此真實活潑。
[好像沒有前天的直播那么虛無縹緲了啊……這樣的森林可真招蟲喜歡。]
[左邊左邊!看那個水坑!]
[鳥巢!那只鳥要生蛋了!啊啊啊我瘋了我要鳥巢。]
[?你才多大,想蛋想瘋了?]
[星星在哪里呀,想看星星。]
季庭看著評論忍俊不禁,他好笑地舉了一下手。
“一會兒看水坑,立刻看生蛋,一直看——啊!”
手背忽然一疼,隨后是火辣辣的燒灼感,季庭放下手查看情況。
“被美腰蜂蟄了一下。”他說。
“沒事的,就小叮一下而已,我打過疫苗。”
他一邊簡單處理自己的傷口,一邊跟觀眾介紹美腰蜂。
“美腰蜂是奇幻森林里的特殊蜂,有短粗的口器……哎呀抓不到。”
[別抓別抓別傷到了!!!]
“美腰蜂數量很少,因為這里的花大多是風媒的。”季庭解釋說。
“風很大的地方對于授粉動物來說并不友好,對有翅膀的尤其是這樣。美腰蜂翅膀嬌小,腰腹緊窄修長,下腹有力,足結實有力。這種身體結構讓它們能夠更好的伏在樹葉上,有利于他們適應這里的環境。”
[伏在樹葉上?好新奇的習性。]
季庭剛被蟄一下,記吃不記打,很快趴在美腰蜂旁邊觀察。
“看!它在吸食樹枝葉上的凝珠和汁液。”季庭說。“他們常年采蜜,可是花蜜產出仍然很難滿足族群需要,它們因此有時靠吸食汁液過活”
“真有意思。”季庭說。
“太陽快落山,快落山,快落山。”季庭念念叨叨。
[孩子念叨什么呢。]
[太陽落山咒。]
“太陽落山森林才好看!我給你們看點好的。”季庭期待道。
“上次你們沒看到!第一天晚上的森林,太驚艷了,真的很想分享。”
[期待期待!]
太陽落山還有點時間,季庭指揮著直播球去偷窺叢林鳥生產,然后觀察水坑。
他自己打著燈拔手背里的螯針。
可他只有兩只手,卻要打燈,拿工具,被治療……一時倒騰不過來。
季庭嘆了一口氣,準備找個地方把燈卡住。
很快,燈卡住了。
在他自己的手心里。
工具和受傷的手都被轉移給了另一位銀發的手術醫生。醫生拿著鑷子快準狠,一下子挑出了螯刺。
季庭看著自己被還回來的手,突然就變得不愛說話。
好快啊……怎么這么快。
不對。
我還生氣。
50 季庭沒事找事?
季庭看著自己泛紅微腫的手背, 低聲對伊萊森道謝。
直播球捕捉到了它主蟲的聲音,靈敏地想要飛回來,卻被什么輕而易舉地撥到一邊。
拍你的鳥和水坑。
即使打發了直播球, 伊萊森卻沒什么想說的, 季庭也是。
兩蟲面對面, 陷入了寂靜的沉默。
氣氛像他們的態度和關系一樣不明而尷尬。
季庭垂著眼睛, 不敢看伊萊森, 也不說話。
他不抬頭, 伊萊森就盯著他看。認真的目光有如實質, 燒得季庭渾身暗暗發熱。
等他被盯得受不了了,著惱地抬起眼睛,伊萊森又側開眼睛避讓。
他安靜的眼瞳像季庭見過最美的北冰洋。
季庭沒辦法再忍耐。
“你到這來做什么?”
“閣下怎么就這么走了?”
兩蟲幾乎同時開口。
伊萊森說:“從外面回來, 剛好遇到閣下。”
他胡說。他從哪里回來能遇到核心這端的我?雪山嗎?
季庭說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覺, 好像他的心被上漲的海水淹了。
他想追問是怎么個剛好, 可他不由自主地開口說:“我不是問這個。”
“我問……你為什么來奇幻森林?”
伊萊森聽著這個猶猶豫豫的問題, 突然間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季庭不喜歡黑洞。他和黑洞有淵源, 害怕被傷害, 希望毀掉它,而且異常堅定。
他不是生氣,他是恐懼。
他恐懼伊萊森的立場, 害怕伊萊森來到莽原是為了爭奪黑洞的掌控。不安于兩蟲因為利益沖突而分道揚鑣, 變成陌生的樣子。
可伊萊森想不明白, 到底什么樣的利益, 多么尖銳的沖突,才能讓季庭如此篤定的恐懼?
一向自如的伊萊森啞然。
他們兩個沉默的太久, 直播間里看鳥的觀眾都察覺到了不對。
[星星呢?]
[這鳥怎么還在生,它肚子里有這么多?]
[水坑!水坑!]
[我總感覺主播在說話……]
哨兵:[就是在說話。]
哨兵:[剛才直播球鏡頭轉了一下, 應該也是檢測到蟲聲了,只是很快被轉回來。]
哨兵:[不過不用擔心,應該是星星操作的。]
抵達陷光星:[這個群沒有哨兵可怎么辦啊!]
哨兵:[……]
季庭像是逃避什么一樣,慌忙把伊萊森推到一邊,好像一個年輕姑娘預感到爸媽來臨,慌忙藏起自己新交的男朋友。
這男朋友還是個白毛。
伊萊森無辜地眨眼。
直播球很快回來。
季庭哪里關注過剛才的直播,只好口不擇言:“生得不錯吧?母卵平安?”
[不錯不錯!一胎七寶!]
[哈哈哈母卵平安是個什么說法。]
[猜你想說:父崽平安。]
[一樣離譜啊!!!]
……
直播球的自動補光模式開啟,天黑了。
明明已經天黑,剛入林時整片整片的迷霧卻仍然沒有蹤影。季庭捏著手里的面罩,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伊萊森就隨意地坐在直播球背面的拍攝死角內,見到這一幕輕輕向上提了下衣領。
季庭會意,如常地帶上了口罩。
“不知道今天晚上會不會有極光啊。”季庭許愿道:“奇幻森林都消了毒霧了,這算不算守得云開見月明?”
也有觀眾表示遺憾:[有霧那種朦朧的感覺也是很美,守得云開,從守字更能把握那種珍貴感。]
[為什么沒有霧?昨天那個襲擊式直播也沒有霧。整整兩天了嗎?]
[醒醒,那是今天初晨的直播。]
[誰說奇幻森林里非得天天有霧?大霧休息一天!]
季庭看著他們的評論,莫名為觀眾嘆氣一聲。
大霧不僅休息,大霧還準備退休。
他們真的就看不到了。
季庭背著包跋涉在森林里,試圖找到一個觀景的最佳地點。
他背著鏡頭偷偷打手勢。
[你回來看沒看到好地方啊?]……
伊萊森走在他身邊,看著他裝傻。
[?]
季庭扯了一下他的衣擺。
伊萊森看他一眼:小雄子不依不饒了?
他面不改色地撒謊:[沒有。]
就是騙子。
季庭自己往前走。
伊萊森慢悠悠跟著他,思量黑洞的問題。
黑洞是當前橫隔在兩蟲間最大的問題,問題不應該被忽視,哪怕小雄子自己匆匆揭過了這一章。
如果他不說,季庭很可能再也不會問起。
這個問題對于現在的他們是過界的,而季庭的邊界感極其強。
伊萊森不知道季庭無意識的欲望為什么突然間突破了強大的自我防御。但他下意識地知道,如果在這樣一個節點敷衍了事,等到季庭回過神重新筑起心墻,自己就再也沒有機會探索到這一部分的他。
用自己的籌謀去換季庭的秘密,伊萊森沒有猶豫,但用別蟲的計劃來換自己的機會,他不能毫無保留。
十三年殺伐決斷,第一次做這種權衡。
怪不得雄主在中央的副官天天坐在辦公室為異地戀發愁。
……
伊萊森沒忍住,有點好笑。
季庭在前面走,走著走著,還擔心伊萊森沒有跟上。
他悄悄往后瞟。
看不見。
他悄悄打開光腦前置。
也沒有。
……他又走了嗎?
季庭感覺空落落的,不自覺地轉了身。
也是,他挺忙……!!!
伊萊森靜靜站在他身后,抱著胳膊含笑看他。
[怎么了?掉東西了嗎?]
季庭艱難按捺住心中急切反擊的欲望,紅著臉又氣沖沖轉回去了。
伊萊森有時候挺壞的,他想。
就這么忍了?不愿意跟他有過多的關系嗎?
伊萊森看著他的背影一晃一晃。
還是快點找機會解釋吧,不然小雄子會忍成受氣包的。
……
鏡頭的角度有點怪,季庭的身影時隱時現。
長得聰明:[閣下絕對,在外面,有別的狗了。]
長得聰明:[他在跟別蟲說話!我他雌的都看出來了!!!]
哨兵:[連蟲鳴都收進了,但沒有說話聲。]
群里一片死寂。
希望苦澀道:[閣下大了,知道瞞著我們了。]
抵達陷光星發了一連串大哭表情。
臣乃武將好像是雌父粉,自從長得聰明放出睡衣播的豪言之后,對他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但這次他和長得聰明是同一戰線的。
臣乃武將:[其蠻荒地豈有得配閣下者?可笑至極。]
一刀切:[難得看懂他說話。]
瓦特:[贊同!贊同!贊同!]
南塢:[……]
季庭終于找到個好地方。
一條清澈的小溪邊。
越往南走,這片森林變得越開闊。樹們抽條拔高,樹干泛著青綠色,挺拔而柔韌。枝葉舒朗,根部交錯。泥土不再那樣純粹柔軟,混進些許沙礫石子,變得堅實了很多。
暮色清寒,森林里樹木陰涼,小溪周圍泛著淡淡的水汽。
水是清的,但是有些湍急,雪白的浪花不時翻起,遮掩了它斑斕的底色。
雜草叢生,有些長在溪水邊緣,有些干脆長在溪心里。草色青青,不時有溪水窸窸窣窣地穿過草叢,再匆匆落下,裹挾著微塵順流直下。
季庭蹲下,撫摸著岸邊光滑的卵石,憂心忡忡地站起身,視線與一旁的伊萊森相撞。
他修長的指節上還凝著水珠。
打手勢太麻煩,季庭給伊萊森發消息。
季庭:[溪水改道了。]
季庭:[爆炸導致森林地表形態變化,核心冒出的海洋侵蝕地下水,會極大影響森林的地理和生態環境,需要盡快查明干預。]
伊萊森跟他面對面發消息:[好,我會找相關蟲員干預。]
發完消息,兩蟲默契地收起光腦。季庭繼續直播,伊萊森去聯系蟲員。
陷光星的直播間一直禮物不斷,可此刻巨額的銀河墜落接連炸開,直播間亮成一片星海。
[星星可以再看看小溪嗎?]
“啊,謝謝希望老師。”季庭蹲下身來:“下次直接說就行了,我看得見的。”
足下泥土松軟,似乎傳來隱隱的動搖聲響,卻被流淌的水聲掩蓋,伊萊森輕輕側頭,可是難以捕捉。
[星星快走!!!這里危險!!!]
季庭猛然一驚。
[地面塌陷了!!!]
[星星!]
季庭再沒顧上什么避諱。翅尖刺破衣飾脫出,如薄紗般半透的翅翼隨即嘩然展開,流暢的鱗線在暮光下閃動暗紋。
季庭一躍而起!
他早已不是剛剛分化時的電風扇了,翅膀猛拍幾下就在空中轉彎,全速向站在不遠處的伊萊森飛去!
他看不到評論!
裂縫蔓延,地面轟然開始大范圍的塌陷,伊萊森猛然驚起,正要離開,卻聽到破風聲呼嘯而來。
季庭俯沖下來,用力抱住了伊萊森,帶著他騰空而上!
伊萊森立即出雙臂環住季庭的脖頸,盡力讓自己嚴絲合縫地嵌進他的懷抱。散發著溫度的柔韌身軀緊緊貼上來,季庭卻沒有半點心猿意馬的放松。
短短幾十米,用盡他畢生功力。
好重……飛不起來了。
膜質翅輕薄靈活,不能帶蟲。當初季庭救下小綠都差點砸在地上,哪怕如今他的飛行技術爐火純青,也不意味著他能輕而易舉地帶動一個成蟲。
抱著伊萊森不難,難的是飛起來。
伊萊森溫熱的呼吸就在耳邊,約束不好的銀發被狂風壓在肩上,撲進他的脖頸,弄得他發癢。
“可以,往下沖。”伊萊森靠在他肩上說。
季庭眼睛一閉,言聽計從地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