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熟悉的陰陽怪氣的腔調,秦元禹心中感慨,動作熟稔地掏出一塊碎銀,塞過去后解釋道:“我是之前聽武館的學徒說過,跟我的身份沒關系。”
高新旭哦了一聲,又看了眼被塞到手中的碎銀,咬咬牙,又猛地將碎銀塞回去,閉上眼睛,一臉這樣你就誘惑不到我的模樣,繼續(xù)道:“別老拿銀子考驗兄弟,這樣不好。”
秦元禹只覺有些好笑,“和高館主交個朋友而已。”
聞言,高新旭睜開眼睛,認真說道:“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雖然這話有些遲,但我還是想說,謝謝你,謝謝你,秦兄弟。”高新旭眼尾發(fā)紅,深吸幾口氣,憋住聲音里的泣聲,“秦兄弟,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果沒有你,可能旭新武館就撐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嘴巴這么毒,用你的話說就是我說的話已經是殺傷力巨大的精神攻擊了,為什么旭新武館還能有幾十個學徒?為什么旭新武館明明有幾十個學徒卻還是入不敷出?”
“因為那些學徒大多家境困苦,他們拿不出學武的錢,所以這些錢全是我們旭新武館在出……”
“所以,多虧你的幫助,旭新武館才能熬過去,甚至開始盈余,雖然你經常跟那些人一起吐槽我,但看在這件事的面子上……”
聽到這話,剛剛還有點感動的秦元禹頓時有些無語,連忙道:“可以了,這種時候就不要再陰陽怪氣了。”
不過,和學徒一起吐槽高新旭,的確是和他們迅速拉近距離的最好方式,所以,也不能全怪他吧。
高新旭愣了一下,“我沒有在陰陽怪氣啊。”
秦元禹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感謝的話就不用多說了,那是我交的學費,你也確實教了我很多東西,不用太感謝我。”
聽到這話,高新旭還想反駁,卻被秦元禹打斷,“對了,旭新武館負責這些學徒練武花費的事情是你決定的?”
高新旭搖搖頭,“不是,是我父親,從他創(chuàng)辦這間武館開始,他就立志幫助那些窮苦孩子,為他們減免學費。”
“我父親他很厲害的,從小地方起來,一步步崛起來到京城,最后在京城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武館,實現了他的夢想。”高新旭一臉懷念,“比起我,我父親才是那個真正懂掌法的人。”
“對了。”他突然轉頭看向秦元禹,“我想起來了,之前你讓我看的那個摧風掌的掌法,我就是從父親的藏書里學到的。”
“我父親最喜歡掌法,也最善掌法,他收藏了很多本不同的掌法,不拘泥于功法等級,只是遇到些不同的掌法就想著收藏,每本書的扉頁還會記載著這本掌功是從誰那里,在何時何地收來的……”
高新旭顯然已經開始陷入了過去的回憶里,秦元禹卻心中微沉,是巧合還是……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哦?那摧風掌是從誰那里收來的?”
高新旭簡單回想了一下,便直接道:“是一位姓陳的武者,時間,大概是在十年前,據那個陳姓武者說,摧風掌是他家族傳下來的掌法,哦對了,那年正值饑荒……說起來,還是個有些悲傷的故事。”
“父親那時雖小有資產,但也算不上富庶,平時接濟那些窮困潦倒的學徒就已經有些吃力,又在饑荒年,家里已經沒有多余的錢了,所以,一開始父親并不打算收藏這本掌法。”
“可那位陳姓武者卻直接跪在了我父親面前。”高新旭神情感慨,“秦兄弟,你也知道咱們武者,哪個不是心有傲氣……不過,父親的記錄里說,雖是武者,可那位卻不肯承認這一點。”
“他說他不配。”
“跪下后,他便將自己的一生全盤托出。家境貧困,卻傳下來一本掌法,少年意氣,混跡江湖,總幻想著有天能建功立業(yè),一步登天,直到中年,回首過去,才發(fā)現自己竟一事無成,記憶中清秀溫柔的妻子變得枯瘦羸弱,稚嫩天真的兒子也變得防備疏離。”
“講完后,他將摧風掌又一次遞給我父親,重重地磕了好幾個頭,他說他這個人事業(yè)上毫無成就,家庭上不孝父母,不養(yǎng)妻子,配不上武者這個稱呼。現在饑荒,他想賣了這部掌功,徹底斷絕武者之路,以前忽視妻子太多,現在他只想拿錢救活他們一家。”
“父親最終還是同意了,并將這件事記錄下來。”
“若故事到此結尾,倒也還算圓滿,可這并不是真正的結局。”高新旭嘆了口氣,繼續(xù)道:“那個陳姓武者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伙賊匪,死在半路,手里還攥著拿功法換來的五兩銀子。”
“那是他們一家的救命錢!”
高新旭說得情緒有些激動,“世道就是這樣!”
“不過,或許是老天都看不過這一家如此命運坎坷,當日,當初的七殿下,也是如今的陛下,就在那個武者死去的隔壁巷子。”
“自此,饑荒終于開始被治理了。”
也是自那時起,他才知道,原來饑荒不是無人可擋的天災,有人可以解決,只是那些能夠解決的人不在乎。
他們或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又或許沒有,但大抵都是不在乎他們的。
只有那時的七殿下。
高新旭嘆了口氣,“故事講完了,也不知道最后,那五兩銀子有沒有被送到那位武者的妻子手中……”
“……送到了。”秦元禹神情放空,輕聲說道:“送到了的。”
他派人送去的,不只是五兩,是一百零五兩。
高新旭揚起嘴角,“我也希望她們拿到了。”
“雖然引來七殿下不在那個武者的預料范圍內,但到底是因為他的死。”
講述過程中,秦元禹始終保持沉默,已經有些褪色的記憶又慢慢浮現,一張張面孔漸漸契合,他想起來了,那個武者的兒子……是不是就叫陳玉良?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感受涌上他的心頭,秦元禹說不清自己的感覺,只在心底默默念到,陳父,陳母,陳玉良……一家三口,那是陳家僅剩的人,居然都與自己有關,如今,也全都死了。
不知道是為什么,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的到來真的不在那個武者的預料范圍內嗎?
裴今賢給他的陳家信息里,陳父并沒有故事里這么不堪。他雖在武道一途天賦不高,但為人機敏聰慧,且敢打敢拼,也賺了一些錢財,只是后來被人算計,才失了家產。雖然沒有太多時間去陪伴家庭,但他很愛他的家人。
最重要的是,當時,陳父雖重傷瀕死,卻拉住他說了不少的話,說著饑荒的苦難、民眾的悲慘以及他家人的困境,說了很多。
那時候的自己還勸他別說話了,節(jié)省體力,等太醫(yī)來……秦元禹至今還記得他說這話時對方的眼神,他說不清那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眼神,只記得那雙眼睛格外溫暖,又帶了些許釋然,仿佛一切都有了托付。
那時候的自己看不懂,只以為他托付的是手中的五兩銀子,所以特地多加了一百兩。
現在想想,他托付的……會不會是那些百姓呢?那當年……
秦元禹越想越出神,高新旭卻是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秦兄弟,你在想什么呢?”
“是七殿下嗎?”高新旭坦然道:“雖然我對你們皇室的人沒什么好印象,但是,七殿下不一樣,我知道你們都覺得他資質平庸,不適合當皇帝……”
聽著高新旭一邊念叨著自己的缺點,一邊稱贊,秦元禹無語了一瞬,“好了,我不討厭陛下。”
高新旭也看出了秦元禹此時的情緒有些低落,只以為他和七殿下有些不合,連忙岔開話題道:“當然,我也是很喜歡秦兄弟你的,你跟那些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不一樣。”
“而且沒有你的話,旭新武館可能就沒了。”
“我父親在時,還能收下些家境富裕的學徒平衡開支,等到我接手……”說到這,高新旭有些落寞。
此時,秦元禹也慢慢調整好了情緒,聞言出聲安撫道:“我說了,高館主的出路不在武道。”
高新旭頓了頓,隨后釋然一笑,“也是,沒有我這手渾然天成的懟人功力,也不能吸引來秦兄弟幫我。”
“只是”他搖搖頭,“我很感謝秦兄弟的好意,但我更想繼承父親的遺愿,把旭新武館發(fā)揚光大,幫助更多沒錢學武的人。”
“讓武者越多越好!”
秦元禹笑容微頓,武者越多……真的越好嗎?
他沒接話,只是提起最開始的話題,“對了,高館主,你說的羅玉散,到底是什么啊?”
高新旭愣了一下,迅速回過神來,“哦,是最近非常流行的補藥。”說著,他還四下看了看,一副有大秘密要說的表情,“它能幫武者提升天賦。”
提升天賦?!
秦元禹心中驚訝,卻沒打斷,只是繼續(xù)聽高新旭介紹,“這羅玉散極為難得,根本就不是有錢能買得到的,只接受以武館的名義購買,而且,也不是什么武館都能買到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提升天賦呢?你倒是抓住重點介紹啊!
“以前旭新武館沒有錢,但現在,一切都變了,我還特地為你留出了一份,想給你個驚喜,結果,那些學徒的嘴巴也太大了……”高新旭喋喋不休的講著,秦元禹卻有些急躁了,直接道:“高館主,你現在手里有羅玉散嗎?”
“還,還沒有,采購的日子是下月初九,這是玉羅商行定下來的規(guī)定。羅玉散只在玉羅商行出售,開售時間是每月初九,每月只有三百瓶。”
玉羅商行……秦元禹默默記下這個名字,“這羅玉散真的能提升天賦?”
原本還滔滔不絕的高新旭瞬間語塞,“其實,其實我也不清楚,畢竟我們沒有買過,但聽其他武館的館主說,羅玉散很有效。”
秦元禹心中微凝,這羅玉散果然有問題,他一個正兒八經的皇子,如今的皇帝,若羅玉散真的有用,且沒有任何副作用,他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沒有。
見秦元禹陷入沉思,高新旭也不再說話了,之前是因為旭新武館柳暗花明,他太過激動,一時沒注意秦元禹的情緒,但現在……這明顯不對勁啊!
片刻后,秦元禹緩緩吐出一口氣,抬頭看向高新旭,道:“高館主,不是必要的話,這羅玉散就過段時間再買吧。”
聽到這話,高新旭半點猶豫也沒有,直接點點頭,“我聽你的。”
“那就好,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急匆匆地和高新旭告別后,秦元禹很快回到了宮殿,他現在腦子很亂,只感覺線索亂糟糟的,他找不到源頭,也找不到方向。
但是,拋開陳玉良之案不談,玉羅商行,羅玉散……這些,肯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