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太學院的夫子們都叫博士, 平時不管住不住院里,基本都是辰時左右到。”辰玥總算想起來跟朝慕說一些正經事情。
朝慕緩慢眨巴眼睛,看著長公主離開的方向, “那姨母?”
現在估計都巳時了吧。
辰玥立馬雙手捧臉,“長公主是不是跟別人不一樣~”
她一臉炫耀, 語氣驕傲,“長公主向來特立獨行, 才不按那群老古板的規矩來呢,院長說辰時到,長公主偏就巳時來。”
那群老頭說女子不能干政, 長公主偏要干政!
禮法條陳約束女子只能嫁一夫, 長公主偏不出嫁而是養了一府的面首!
辰玥支持朝陽的任何決定, 但提到面首的時候心里難免有一點點的悶酸,她努力把這種感覺忽略掉, 得出結論, “長公主就是最好的。”
醉酒后會私下里捏著她的臉喊她“小玥玥”的長公主,是最好的長公主!
朝慕皺巴著臉,不是很能理解辰玥這個“陽吹”。
“要是換成阿梔, 別人都要爭著當管家, 偏就阿梔想當大丫鬟陪著你,那阿梔是不是很不一樣?”辰玥淺淺的舉個例子。
朝慕腰背挺直, 杏眼一下子就亮了, 贊同地重重點頭, “沒錯,是這個道理。”
……她這個“梔吹”。
辰玥得意, “對吧,所以長公主做什么都是對的!”
朝慕跟著附和, “阿梔也是!”
目睹全程的翠翠跟珠珠,“……”
怪不得這倆人能成為好朋友呢。
“你今日剛來,要先去學堂見過縐博士,他負責記名統計誰沒到。”快走到學堂門口了,辰玥才勉強把跑偏的話題拉回來。
她單手遮唇小聲跟朝慕說,“如果沒有告假就曠課,縐博士會聯系父母的。”
這個做法能起到警告的作用,免得學生出去鬼混。到時候外出的學子就算出了什么事情,太學院也能摘干凈責任。
兩人朝學堂走,結果剛到門口就遇見了六皇子朝弘濟跟梁佑蕓。
學院之內不講究男女大防,除了一些學科外要分開授課,其余時候他們都在同一學堂內讀書寫字。
朝弘濟看樣子是要進學堂,所以背對著辰玥跟朝慕,梁佑蕓剛巧出來,正面對著她倆。
梁佑蕓明顯是看見了朝慕跟辰玥,但卻垂眸一笑佯裝沒瞧見。
她望向朝弘濟手里的盒子,“這是殿下昨日淘到的玉鐲?”
朝弘濟有些詫異,“你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忘了,我哥哥昨日也去了,”梁佑蕓說,“哥哥說殿下淘到一只純色瑪瑙玉鐲,想來應該很漂亮,可以借我看看嗎。”
梁佑蕓是國公之女,氣質溫柔模樣又上等,而且還是好友梁佑安的妹妹,朝弘濟自然不會拒絕她的請求,于是笑著將盒子遞過去,“給你看。”
錦盒打開,鋪著黃絨布的盒子里躺著一只紅色的瑪瑙玉鐲,色澤難見,價格斐然。
“好漂亮,”梁佑蕓用巾帕隔著,拿起鐲子對著陽光看了一下,“這么好看的鐲子,殿下是要送給誰的呀?”
她將玉鐲放回去,盒子蓋上,雙手遞還給朝弘濟。
朝弘濟笑而不語,明顯沒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可梁佑蕓卻不打算放過他。
“紅色張揚,我想想我認識的姑娘里面誰最適配這種顏色,”梁佑蕓捻著巾帕沉思,隨后舒眉一笑,“是辰玥。”
她雙手搭在身后,微微歪頭看朝弘濟,帶著姑娘家的嬌俏跟天真,“殿下我說得對不對?”
朝弘濟本來不想回的,但他沒抵住梁佑蕓的“撒嬌”,笑著道:“紅色是很適合她。”
意思是梁佑蕓猜對了。
這鐲子是朝弘濟特意挑選的,打算送給辰玥,他想沒有哪一個姑娘家能拒絕這么好看的首飾。
梁佑蕓抬眼朝前看過去,沖著朝慕燦然一笑,“我就說嘛,殿下對辰玥不一樣。”
朝慕梨渦清淺。
戲已經鋪好了,就等主角上場開唱。
梁佑蕓同辰玥打招呼,“阿玥。”
又對著朝慕福禮,“福佳郡主。”
因為上次齊府府宴的事情,辰玥現在已經沒那么喜歡梁佑蕓了,但遇見她還是說了聲,“阿蕓。”
朝慕也眉眼彎彎,沖著朝弘濟的背影慢悠悠開口喊,“佑蕓姐姐,弘濟哥、哥。”
清甜的嗓音像是平地驚雷。
朝弘濟驚詫地轉過身,就看見朝慕跟辰玥朝這邊走過來,他完全沒想到這兩個人會一起出現,一時間拿在手里的錦盒就顯得有些燙手了。
不管他跟朝慕的婚約最后作不作數,現在朝慕都是他名義上未來的六皇妃,而他現在拿著鐲子正要送給別人。
朝弘濟有些懊惱,不是說朝慕身子不適在府里休養嗎,怎么今日來太學院了。
要是早知道她來,自己就準備兩份鐲子了。
“福佳妹妹,”朝弘濟臉上掛著笑,語氣關心,“聽說你身體不適,如今好些了嗎?”
“慕慕身體不適?”辰玥詫異,側頭看朝慕,擔心地上下打量,“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慕慕還跟她在府上捉麻雀呢。
朝慕同她小聲說,“吃太飽,撐著了。”
辰玥,“……”
兩人走過來。
朝弘濟本來想把送鐲子的事情忽略掉,便轉移話題,“外面冷,快進學堂里坐著吧,縐博士應該馬上就到了。”
“啊?”朝慕輕輕出聲,視線落在朝弘濟的手上,緩慢眨巴眼睛,“那鐲子不送了嗎?”
她一開口,場上三個姑娘的視線都落在朝弘濟手上。
朝弘濟僵在原地,感覺自己拿著的不是錦盒,而是一塊燙手的山芋。
朝弘濟做為皇子身份自幼生活在宮中,什么模樣的女子沒見過,對于他來說未來皇妃長相怎么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家世如何,能在朝堂上對他有多少幫助。
很明顯,跟生母早逝,父親不在京中的朝慕比起來,辰玥的父親可是個香餑餑。
誰要是能爭取到辰相的助力,誰就離那個位子更近一步。
這也是為何朝弘濟想要討好辰玥的原因。
如果現在是亂世,那手握兵權的齊將軍就顯得更重要一些,可現在太平盛世,兵權在政權面前自然稍遜一籌,連帶著朝慕也顯得沒那么重要。
女子爭寵的戲碼朝弘濟看的太多了。朝慕跟辰玥現在就是在較勁,因為他手上的鐲子而暗中比較,看誰在他心里的位置更重要一些。
朝弘濟覺得自己太懂了,小姑娘的心機他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
包括剛才梁佑蕓問他看鐲子,實際上也對他有點那個意思。
還沒出宮開府娶正妻的朝弘濟,一時間感覺自己已經有了三個夫人似的。她們都圍著他手里的一個小玩意在玩心眼,目的不過是得到他的偏愛罷了。
想通這層關系,朝弘濟就顯得游刃有余許多。
他將盒子打開,“昨天出門淘到的一只玉鐲,因顏色純粹好看我便買了下來,想著平時辰玥穿紅,就打算把這個鐲子送給她。”
梁佑蕓在旁邊看戲不語,辰玥臉已經皺巴了起來。
朝慕眼睫煽動垂下,輕輕應,“哦。”
乖巧又低落。
朝弘濟一笑,盒子蓋上,遞到朝慕面前,“既然福佳妹妹先問了,那鐲子便送給你了。”
賞賜一般。
此舉既表明他心里對辰玥的不同,又顯示他對朝慕這個未來六皇妃身份的尊重。這是皇上平日里用來平衡皇后跟貴妃關系的常用手段,朝弘濟萬萬沒想到今日就被他給用上了。
朝慕雙手接過盒子,打開看了一眼,“原來是送給辰玥的。”
得到玉鐲后,她卻不像朝弘濟想的那般開心,而是表現的特別不懂事又格外嬌氣,“送給別人的鐲子我不要。”
她把錦盒遞給辰玥。
朝弘濟,“?”
辰玥也茫然,看了眼錦盒,“慕慕不要,那我也不要。”
朝弘濟,“??”
辰玥拿著盒子看了一圈,最后朝梁佑蕓遞過去,“給你吧。”
她記得梁佑蕓很喜歡這些首飾。
辰玥沒有半分壞心眼,可耐不住梁佑蕓心腸彎彎繞繞想得多。
什么意思,她們都不屑于要,然后施舍給她嗎?
她好歹也是國公府的小姐,怎么能淪落成撿“破爛”的呢!
梁佑蕓袖筒里掐著指腹,臉上掛著笑,卻不接錦盒,“你們都不要,我怎么會要。”
朝弘濟,“???”
辰玥為難,“大家都不愿意要,……那還是還給你吧。”
辰玥把盒子懟回朝弘濟懷里。
朝弘濟已經傻在了原地,怔怔低頭看著懷里的錦盒,始終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每次他父皇用這招都很好用啊,皇后滿足,他母妃也滿足。
怎么到了他這里,就是三個女人都不愿意要他的東西,嫌棄似的給他塞了回來?!
辰玥已經挽著朝慕的手臂進了學堂,“慕慕外面好冷,我們快進去。”
朝慕點頭,“我手都是冰涼的。”
“我給你捂捂。”辰玥伸手。
朝慕笑,“不用啦,我貼臉上就好了~”
她倆進去了,朝弘濟自然不會在外面傻站著,也跟著追了過去。
梁佑蕓站在門口正要提衣裙轉身進學堂的時候,余光正巧瞥見站在不遠處的楚清秋。
她帶著忍冬安安靜靜站在哪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只是對視過去,楚清秋眸光平靜,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跟淡然。
“……”梁佑蕓無意識抿緊唇,莫名覺得臉上有些臊熱難堪,她像個跳梁小丑一樣被楚清秋圍觀了全場。
今日這出戲是她挑起來的,原本意圖是想讓朝慕跟辰玥因為一個鐲子心生間隙,誰知道朝慕這么不給朝弘濟臉,直接把鐲子塞給辰玥了。
辰玥那個笨腦子也不懂里面的意思,拿著錦盒四處問誰要。
朝弘濟的臉面被兩人丟在地上碾著踩,預想中兩女爭一男的戲根本沒出現!
失敗就罷了,但是卻讓楚清秋看見。
自從那日楚府試婚服后,兩人就沒再說過話。平時楚清秋借口婚期將至連太學院都不來,梁佑蕓忙著國公府的事情也沒出門。
誰知道今天這么巧,兩人都來了。
梁佑蕓是因為朝慕,那楚清秋是因為……
見楚清秋抬腳走過來,梁佑蕓垂眼轉身進學堂,壓下心思不再多想。
·
“呦呵,今日來了不少學生啊。”
縐博士目光從梁佑蕓跟楚清秋身上掃過。
縐博士是個六十歲的老頭,胡子花白,眉眼和藹慈祥。
可誰能想到這么慈眉善目的老爺爺愛記名字打小報告呢。
他拿著名冊說,“咱們太學院里又多了一位新學生。”
縐博士示意朝慕,“大家認識一下,這是福佳郡主朝慕,近日剛回的京城。福佳郡主,日后在太學院里要是有什么不熟悉不懂的地方,盡管開口問。”
他道:“書院里不講究臉面,只講究問疑跟解惑。”
“是。”坐在辰玥旁邊的朝慕站起身,朝眾人微微福禮。
朝慕今天穿了身嫩黃色衣裙,柔軟無害的像朵小黃花,對人沒有半分威脅,而且她眼神清澈干凈,嘴邊梨渦淺淺,讓人覺得敬畏跟熟悉。
一時間朝慕人氣很高,好些男子女子都過來跟她搭話。
尤其是福佳郡主臉上的這小梨渦,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這種感覺直到“射”課開始,眾人瞧見長公主朝陽的那一瞬間,有了答案。
“……”
她們怎么忘了長公主也有梨渦。
朝陽穿著紅黃衣裙,矜貴雍容,像朵盛開的金色月季,花邊是紅色暈染,明媚又大氣。
長公主朝陽長得是真的好看,跟青澀的辰玥比起來,她身上多了股成熟的韻味,像是綻放的花,光是看著她都覺得賞心悅目,直到她開口:
“傻站著做什么,活動筋骨準備扎馬步。”
眾貴女們臉上頓時露出相同的表情——
痛苦。
當初她們全是被長公主這張臉騙進來的,學了射課之后,再也不敢直視這張絕美的臉蛋。
跟旁人的不情不愿比起來,辰玥積極又熱情。
她教朝慕先把寬大的袖筒用束帶束起來,“這樣拉弓射箭的時候不會牽扯到袖子。”
“唔,還有要把扳指戴上。”辰玥從腰上的荷包里掏出自己的紅玉扳指,套在自己的拇指上。
扳指是用來保護拇指的,算是“射”課必備的工具。
辰玥示意朝慕往長公主手上看。
長公主朝陽衣袖束起,一雙修長骨感的手正在拉空弓,像是在試弦的松緊,風揚起她的裙擺發絲,一時間颯爽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跟她比起來,場上的貴女們像是溫室里長大的毛絨絨小鵝,而朝陽是天上盤旋的鷹。
朝慕順著那雙手看過去,就能看到她的左手拇指上就帶著一只白玉扳指,甚是通透清亮,基本不離手。
后來這個扳指,被戴在了辰玥手上……
朝慕卷長的眼睫微微煽動,像是懂了些什么。
“你們也來了?”辰玥看見梁佑蕓跟楚清秋,朝她們招手。
這倆人已經好久沒來上課了。
楚清秋微微頷首打招呼,“過來同長公主問安。”
梁佑蕓也笑著說,“阿玥還是那么喜歡長公主的課。”
辰玥摸著自己的紅玉扳指,聞言重重點頭,然后拉著朝慕,“現在慕慕也來上課了,以后我倆一定是長公主課上最忠實的學生!”
“……”大可不必。
朝慕默默地往旁邊挪,試圖逃走。
姨母有辰玥一個忠實的學生就夠了,朝慕覺得自己細胳膊細腿的,實在不適合拉弓。
她從小在江南齊府長大,被嬌養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根本不像辰玥這樣從小就學騎射,有底子在。
哪怕就是梁佑蕓跟楚清秋,她們拉弓的手都很穩,所以不管是投壺還是馬球,這幾人都比自己強。
“慕慕你扳指呢?”辰玥低頭看朝慕的手。
朝慕眨巴眼睛,“忘記準備了。”
她根本就沒打算準備!連提都沒跟阿梔提過。
“沒事,我今日不上課,如果不介意可以用我的。”楚清秋忽然開口,側眸看向忍冬,“把我的扳指拿給福佳郡主用。”
場上忽然安靜下來,誰都沒想到楚清秋會借給朝慕扳指用。
楚清秋性子素來清冷淡漠,基本跟梁佑蕓無關的事情她都不會出聲。
站在楚清秋旁邊的梁佑蕓本來在看別的,隔壁馬場上是男學子們在學騎馬射箭,朝弘濟也在其中。
直到聽見楚清秋的聲音,梁佑蕓猛地側眸看過來,眸光輕閃,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楚清秋垂著眼,像是沒注意到她的目光。
幾人中,辰玥最無知無覺,還很開心,“好啊好啊,這樣慕慕今天就能嘗試拉弓了。”
朝慕幽幽地看向她,“……”
她不想。
忍冬把小盒拿過來,盒蓋打開,里面是只色澤清冷的青玉扳指,很符合楚清秋的性子。
朝慕沒打算去接別人的扳指。
就在這時,朝陽拎著弓走過來,“怎么了?”
辰玥瞬間站直,有問必答,特別乖,“稟報博士,朝慕沒帶扳指。”
朝慕也跟著站好,輕聲試探,“我下次一定提前準備好。”
所以這次就算了吧~
朝陽微微揚眉,目光落在朝慕清淺的梨渦上,笑了下,“無礙,我給你準備了。”
朝慕嘴角的梨渦瞬間被抹平,小臉肉眼可見垮下來。
朝陽眼里帶笑又很快遮掩過去,掃了幾人一眼,“要上課的該去扎馬步了。”
楚清秋往前一步,對著朝陽福禮,“博士,我近期不會再來上課,特意前來同您說一聲。”
她跟梁家訂婚,日期定在三月一日,這是公開的事情。
朝陽微微點頭,“好。”
她走之前看了一眼辰玥跟朝慕。辰玥立馬懂了,伸手一把拉上朝慕的小細腕子,扯著人往前拖,“走慕慕,去扎馬步。”
朝慕恨不得原地坐下哭給她看。
救命,阿梔救我……QAQ
她們離開后,這里只剩下楚清秋跟梁佑蕓。
忍冬將盒子收起來。
“你之前從不把私人物件借給旁人用。”梁佑蕓目視前方,聲音有些低,像是壓抑著什么。
楚清秋側眸看她,“嗯。”
“那剛才——”梁佑蕓看向楚清秋。她覺得胸口憋了股無名火氣,悶賭的難受。
“她沒帶,我帶了,僅此而已,”楚清秋望向梁佑蕓的眼睛,溫聲問,“我的東西,阿蕓為何這般介意。還是像婚服一樣,我的私人物件只準阿蕓觸碰?”
梁佑蕓抿緊唇,深深地看了楚清秋一眼,連平時的微笑偽裝都不屑于偽裝,直接抬腳離開。
忍冬輕聲說,“小姐,梁小姐好像生氣了。”
她不是很懂,平時小姐最寵梁小姐了,怎么最近總是故意惹怒對方。
楚清秋清淺一笑,卻沒回答。
梁佑蕓跟楚清秋只在太學院待了一會兒便前后腳離開,而朝慕整整待了一整天。
她扎的馬步最不標準,而且雙腿一軟直接往后坐在地上。
就這姨母都不放過她,提溜小雞一樣將她提起來重新扎。
一整天下來,朝慕手軟腳軟,中午在太學院連飯都沒吃進去幾口。
她哼哼唧唧,“我想回家,我想阿梔了。”
朝慕話雖這么說,但下午依舊陪辰玥過去練習射箭。
朝弘濟找過來的時候,朝慕剛把箭搭在弦上,聽見聲音轉身朝他,箭頭跟著直指他的心臟。
朝弘濟臉色瞬間一變,慌忙躲開,“福佳妹妹你看準點,靶子在那邊。”
不知道為何,朝弘濟有那么一瞬間在朝慕眼里看到了殺意。
應該是,錯覺吧。
朝慕對著他,緩緩拉弦,最后在朝弘濟倉惶跳開的時候,慢悠悠放下弓,緩慢眨巴眼睛,又是那副無害的表情,“弘濟哥哥別怕,我剛學,射的還不準。”
還好是剛學,還好不太準。
朝弘濟撫著胸口,來之前滿腔想要說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你慢慢學,我下次再同你說話。”朝弘濟猶豫一瞬,覺得不適合呆在這里,趕緊抬腳離開。
剛才可能是看錯了,畢竟射箭嘛,帶點殺氣很正常。
他身后,朝慕垂著眼輕輕拉了下弓弦,抬眸看向他的后背心臟處,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
一天熬完,終于到了散學的時候。
朝慕連跟辰玥揮手再見的力氣都沒有,雙腿隱隱打顫。
“郡主今天累壞了,回去先泡個熱水澡緩一緩呢?”翠翠抱著她的書袋跟在旁邊,滿眼心疼。
平時吃顆糖都恨不得讓阿梔給剝糖紙的人,今天扎了快兩個時辰的馬步!
每次往后跌倒躺地上的時候,翠翠看著都疼。
“泡完再按按腿,不然小腿肌肉泛酸,明日怕是要起不來床。”翠翠碎碎念叮囑。
朝慕累到不想吭聲,蔫蔫地點頭。
明日她可能會進宮,估摸著能休息一下。可后日呢,朝慕累的眼眶紅紅。
“噫,”翠翠驚喜的聲音響起,示意朝慕,“郡主您快看快看,誰來接您散學了。”
朝慕抬頭朝前,順著翠翠的目光望過去,就看見阿梔端著手站在齊府馬車旁邊。
一身淺青色冬衣,在昏黃的暮色中格外清新顯眼。
朝慕原本累到暗淡的眸光慢慢亮起來,朝她委屈地撅嘴。
“阿梔。”
她跟個黏糕似的,“啪”的一下就黏了過去。
042
“郡主。”
阿梔在朝慕出聲的時候就朝前迎了過去, 正要屈膝福禮,小甜糕就一頭栽在她肩上,軟軟地說, “阿梔,你怎么才來。”
阿梔茫然, 小甜糕臉貼在她肩上,聲音低低輕輕的, 有氣無力,“我都想你一天了。”
阿梔心頭一軟,眼里帶出笑意, 努力抿平嘴角, “奴婢也沒閑著啊, 奴婢給您管理府院呢。”
這不,剛閑下來就來接她散學了。
“我知道, ”朝慕抬手摸摸阿梔腦袋, 嗓音清甜,“阿梔辛苦啦。”
阿梔也沒那么辛苦,畢竟這些事情對她來說處理起來格外游刃有余。她見朝慕一臉疲態, 心里莫名有些后悔今日沒陪她來太學院了。
翠翠小聲插入兩人間的對話, “小郡主今天累壞了,扎了快兩個時辰的馬步。”
阿梔側頭看她, 小甜糕果然都快變成小趴糕了。
“那趕緊回去休息休息。”阿梔也沒先問怎么了, 而是抬手輕輕拍朝慕后背。
朝慕直起身, 朝阿梔伸出手,“回去想泡澡。”
“好, 泡。”阿梔雙手端著朝慕的小臂,任由她把全身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翠翠將腳蹬放好, 阿梔扶著朝慕上車。
阿梔坐在朝慕旁邊,朝慕的腦袋靠在她的肩上。
“要不是我了解姨母,定要以為她不喜歡我才這么折騰我。”朝慕小嘴沒累著,叭叭地跟阿梔告狀。
她指著自己的腿,“藕節一樣脆,哪里提得起大弓,還是辰玥的弓。”
辰玥的弓是辰相花重金給她打造的,朝慕本以為會很輕,結果特別重!
辰玥還振振有詞,“重點有手感啊,要是輕飄飄的多沒有力量感啊。”
朝慕都坐直了,氣呼呼地跟阿梔道:
“我說要用演練的新弓,她非要我用她的。辰玥還說‘重弓沉甸甸的,拉開后箭飛出去咻的一下聲音多好聽’,可她就沒想過我根本拉不開弓!”
更聽不見“咻咻”聲。
阿梔有些想笑,但硬生生憋住了,不然委委屈屈的小甜糕會氣的跳起來。
“那時候好多人都在看我,”朝慕耷拉著腦袋,“……有些丟人。”QAQ
然后她為了表現的不服輸,硬是努力扎馬步。
“姨母說拉弓要穩,手要穩,腿要穩。”
扎馬步就是練底盤。
“現在好酸。”朝慕手揉了揉大腿腿面。
馬車里掛著兩個小油燈,里面倒也不算昏暗。阿梔借著油燈光亮看朝慕,輕聲哄她,“奴婢學過些按摩手法,晚上給郡主試試?”
朝慕腦袋一下子昂起來了,“好~”
“你當時要是在就好了,”朝慕說,“這樣我累了就能借機不練了。”
“我也不知道您第一天去就要學弓箭啊。”阿梔本來想的是朝慕第一天去,說不定會熟悉一下太學院,最多跟著讀讀書寫寫字,都是些輕松的課業,頂多廢廢嗓子。
所以她來的時候還讓后廚準備了冰糖雪梨湯。
“郡主要喝點溫水嗎?”
朝慕點頭,“喝一點。”
阿梔從馬車暗格里翻出新茶盞,用保溫的暖水釜給朝慕倒了一杯梨湯,她這邊遞過去,那邊小郡主就雙手捧著茶盞小口抿起來。
“我以為您今日不會這般累,一是剛開學,二是辰玥小姐也在。”阿梔心道辰玥怎么著都會關照著小郡主,誰成想是這種關照!
早上出發時還精神抖擻的人,如今回來像是被抽干了精氣。
朝慕重重“嗯”了一聲,幽幽看阿梔,拉長音調,“現在知道她們不靠譜了吧,看你下次還把我交給別人嗎。”
她將空盞懟過來,“再有下次,我就是躺著被人抬回來了。”
阿梔睨她,“快呸呸呸,這種話不吉利。”
阿梔見她不喝了,把茶盞放在一旁,溫聲說,“其實長公主還是喜歡您的,拉您扎馬步可能也是她喜歡您的一種方式。”
從上次府宴上送的東西就能看出來,皇室之中,唯有長公主對小郡主是真心。
“我知道,”朝慕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左手給阿梔看,“你瞧。”
蔥白般細軟的手指伸到阿梔面前,早上還空空如也的拇指,現在帶著一塊扳指。
色澤漂亮,油燈下仿佛涂了層油脂般白皙溫潤,“羊脂玉?”
阿梔到底是見識過不少好東西的。
“阿梔果然好眼力,”朝慕眉眼彎彎,手收回來,低頭摘掉扳指,“姨母送我的。”
說是臨時起意給她準備了一個,但尺寸跟大小都很合適,用的又是羊脂玉,可見是用心了。
阿梔也替她高興,“對啊。”
不過尺寸這么合適,要么長公主是找人查過小郡主,要么是長公主準備了不少戒指,然后看到小郡主的手指后,才挑了個最合適的拿給她。
不管是哪一種,都證明長公主對小甜糕很上心。
阿梔看朝慕,在這皇城之中,皇室態度曖昧之時,有長公主這個親人在心疼她,小甜糕至少不會覺得那么忐忑不安。
阿梔走神想事情,突然感覺有人在拉她的左手,“!”
阿梔瞬間直起腰背,視線順著左手看向朝慕,“?”
“給阿梔~”朝慕低頭,借著油燈光亮,將戒指套在阿梔的拇指上。
朝慕將阿梔的手舉起來,對著油燈光亮,“阿梔你看,大小也剛好合適。”
阿梔跟朝慕差不多高矮,胖瘦又相似,加上幾乎同齡,所以能戴上朝慕的扳指很正常。
朝慕看阿梔,阿梔看羊脂玉扳指,“給我了?”
“嗯~”朝慕側頭望她,雙手乖巧地搭在腿面上,水潤的眸子里投入油燈光亮,星星點點。
阿梔抿了下唇,邊摘掉扳指揣懷里,邊矜持客氣地說,“那多不好意思,瞧著還挺貴的。”
朝慕,“……”
朝慕幽幽瞪她,貴貴貴,她就知道貴!
朝慕挪動屁股離阿梔遠一點,孤獨蕭瑟地靠著另一邊的馬車車壁,手指摳著車窗。
“逗您呢。”阿梔笑,將扳指掏出來,“畢竟是長公主送的,郡主不能隨便送給旁人。”
“阿梔不是旁人。”朝慕強調。
“那也不能亂送,長公主知道了要傷心,”阿梔朝小郡主伸手,“喏,我給您戴回去。”
朝慕梨渦淺淺,將手指搭在阿梔掌心里。
等戴完戒指,朝慕又黏黏糊糊地貼過來靠著阿梔坐。
馬車晃晃悠悠到府里的時候,天色已黑,朝慕也困倦到睡著了。
翠翠提著燈籠背著書袋,掀開車簾朝里看。
阿梔身形不動,只食指抵在嘴邊,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翠翠了然,燈籠提高貼在臉邊,用唇形跟阿梔小小聲說,“那我先讓人燒熱水,待會兒睡好了再喊郡主起來泡澡?”
可以。
她看朝慕,小郡主靠著阿梔的肩膀睡得香甜,卷長濃密的眼睫在眼底投下陰影,明顯累壞了。
翠翠心疼,便又小聲說,“要不然找人把郡主抱下來,咱們幫她把衣服脫了泡進浴桶里?”
這樣小郡主既能睡覺又能洗澡解乏,簡直兩全其美。
“???!!!”阿梔的表情從微微點頭到目露猶豫再到睜眼吃驚!
虧得翠翠不是大丫鬟,不然小郡主這個小趴菜能被她照顧成小腌菜。
她是怎么敢趁主子睡著脫主子衣服的,還好小甜糕是個女子,這要是換成男子,那她跟翠翠不就成了妄圖爬床的丫鬟?豈不是被打一頓趕出府門。
阿梔瞪翠翠,翠翠一縮脖子,抿緊唇討好的笑笑。
她之前沒這個經驗,光想著讓小郡主好好睡覺了,好心差點辦了壞事。
阿梔想了下,翠翠說得也對,小郡主在馬車里睡既不舒服又容易凍著,不如抱去暖閣里。
阿梔示意翠翠給她掌燈,自己一手摟著小郡主的后腰,讓人順勢靠在自己懷里,一手從小郡主的腿彎處穿過。
她抱緊朝慕,彎腰從馬車里出來。
翠翠雙手提著燈籠,看得目瞪口呆。
阿梔看著清清瘦瘦的,一把就將小郡主抱了起來!
阿梔力氣果然好大!她本來還想著讓陳成來呢。
陳成?呵。
阿梔斜了翠翠一眼,目光充滿輕蔑,陳成還不如她呢。
阿梔進宮的時候遇到的第一個主子很刁蠻,心情不好就讓她宮里所有丫鬟頭頂名貴花瓶在外面太陽底下站著,只要花瓶掉了就打板子,皮開肉綻都有可能。
后來她覺得光頂花瓶不好玩,又讓她們手臂展開,在手里托玉碗。
一群丫鬟里面,只有阿梔堅持到最后。那主子心情好,賞了她一塊金子,說要提拔她當宮里的領事姑姑。可惜這話說完沒多久,她就因為陷害寵妃流產被打入冷宮。
阿梔除了擁有一塊金子外,還擁有了扎實的底盤跟雙臂力氣。尤其是原阿梔本來就做苦活出身,力氣并不比她小。
而且——
“郡主很輕。”阿梔低聲跟翠翠說。
朝慕不重,輕輕軟軟的靠在她懷里,像只乖順的小貓。
這種溫香軟玉在懷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收緊手臂……
阿梔的手本來就很穩,現在抱著小郡主更穩,唯有胸口心臟跳動地好像有些快。
明明冬季穿的很厚,可她就是能依稀感覺到小甜糕的呼吸一下以下地噴灑在她胸口處。
酥酥麻麻的。
阿梔耳廓微熱,覺得自己好像想到了別處。
她從朝慕臉上別開視線,可沒一會兒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眼小甜糕。
她睡得好乖好甜,香香軟軟的,讓人想掐一把她的臉。
想東想西好不容易到了暖閣,阿梔彎腰將人放在軟榻上。
“阿梔。”
阿梔嚇了一跳,低頭看小甜糕。
朝慕慢悠悠睜開眼睛,伸手拉著阿梔的衣袖哼哼唧唧,“我覺得翠翠說得挺好的。”
阿梔,“?”
哪句?
朝慕耍賴,側身蜷縮雙腿,雙手抱著阿梔的手臂不讓她直起身,軟軟的聲音慢慢響起,“阿梔可以直接幫我脫衣服洗澡,我又不介意~”
043
阿梔睨了她一眼, 毫不留情地把手臂從朝慕手里抽出來,伸手扯過軟榻上的毛毯將小甜糕裹住:
“奴婢介意,奴婢手勁兒大, 害怕把您這脆胳膊脆腿搓青了。”
朝慕裹著毛毯,扭來扭去, 明顯不信,“真噠?阿梔莫不是躲懶不想給我搓澡吧?”
誰家大丫鬟沒給自家小姐搓過澡啊!
小甜糕用眼神指指點點。
阿梔一聽她這話就知道她沒見識過北方的搓澡, 像小甜糕這樣南方長大的小姑娘,泡澡就是跟水親親嘴,而阿梔生長的地方, 搓澡是能要人半條命的, 靈魂都能給你搓出竅。
“那奴婢給您試試。”阿梔微微笑。
朝慕, “……”
每次阿梔這么笑,她都心尖發顫, 既覺得好看又覺得危險。
燒水要等一會兒, 翠翠端來果盤糕點,朝慕坐在軟榻邊吃了幾塊。
阿梔去找了個小巧秀氣的錦盒,將小郡主的羊脂玉扳指放進去, “我叮囑一聲陳成, 讓他找工匠給你打一把輕巧的弓。”
學都學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朝慕咽下嘴里的東西, 搖頭擺手, “不急不急, 有明天一天的時間呢。”
“郡主您明日不去書院啦?”翠翠問。
“明天早上估計有圣旨找我進宮。”小郡主想起這事眼睛都彎了一下。
進宮好噯,進宮不用扎馬步。
她這笑落在翠翠跟阿梔眼里, 就成了小郡主渴望親情,希望得到皇室的認可。畢竟回京好些日子了, 始終沒有圣旨傳她進宮。
作為郡主跟未來的六皇妃,如果連進宮的機會都沒有,怎么能算得上尊貴。
阿梔想到原書中糟心的劇情,以及小郡主最后的結局,臉都皺了一下。
見翠翠出去讓人送熱水,阿梔邊給小郡主倒茶,邊假裝隨意地問她,“郡主今日在太學院除了辰玥小姐還見到旁人了嗎?”
“見到了,見到了梁佑蕓跟楚清秋,”想起上午的事情,朝慕捏著梅花糕往嘴里送的動作都頓了頓,有些不太理解,“楚清秋竟然要借我扳指用。”
她印象里楚清秋不是這樣熱心腸的性子,相反,她孤高又冷傲。
朝慕卷長濃密的眼睫緩慢煽動,小口咬著手里的糕點,覺得有些看不懂楚清秋這個人了。
跟滿腹心機又擅長偽裝的梁佑蕓比起來,楚清秋的性格一眼就能看清。
前世楚清秋自裁被人攔下,正好趕上宴會時她跟梁佑安的“私情”被人暴露出來。得知丈夫跟別人的未婚妻子來往,正妻要死要活目的自然只有一個,那便是把她這個“第三者”逼上絕路。
可這事細想又不對勁,以楚清秋驕傲的性子,根本不允許她做出這么自賤的舉動。
楚清秋明顯不愛梁佑安,至少從小雀的事情上就能看出來,不然誰能允許自己進門之前,丈夫先抬了個姨娘進門?
正因為不愛,楚清秋才不會在乎梁佑安跟誰私下往來,她在國公府中只需要做好她的當家主母就行,別的不重要。
但既然不愛,她那日為何要尋死?
是梁府內部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隱情嗎?
前世好些事情都像蒙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讓朝慕有些看不清。
她以為她誤入了楚清秋跟梁佑蕓的棋局,如今看來,布棋的人可能是朝弘濟,而楚清秋也是其中的棋子。
“楚家小姐?”阿梔想了下,書中結局楚家小姐好像是引火自焚了,連帶著整個國公府一起。
旁人都說楚家小姐此舉是因為恨極了梁佑安花心又多情,偏巧自己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又受到了來自于國公府催生的壓力,偏激之下這才做出此舉。
“還有旁人嗎?”阿梔將溫熱的茶盞遞過去,小甜糕手里拿著糕點便低頭就著阿梔的手抿了一口水。
“唔,還有六皇子朝弘濟,”朝慕緩慢眨巴眼睛,抬眸看阿梔,拉長語調,“阿梔想問他啊?”
想。
阿梔面無表情,“不想,奴婢不關心郡主以外的任何事情。”
她這話討喜,哄得朝慕眉眼彎彎,梨渦淺淺,“六表哥今日得了個鐲子,原本要送給辰玥的,見我去了太學院又轉送給我。”
朝慕皺了下鼻子,一臉嫌棄,“我跟辰玥都沒要,梁佑蕓也沒要。”
真是稀奇,梁佑蕓也不愿意要,可想而知當時六皇子的臉色。
阿梔欣慰地點點頭,像是自家的小白菜格外聰明,沒讓那豬沾到半分便宜似的,“郡主放心,咱們府里別的不多就銀錢多,您要多少鐲子都有,用不著別人買。”
“可別人送的總歸不一樣,”朝慕指著桌上的小錦盒,“喏,姨母送我我就很開心。”
“郡主您要是愿意的話~”阿梔慢慢悠悠開口。
朝慕滿眼亮晶晶地看她,阿梔繼續微笑,“您可以給我錢,我買了送您。”
“……”那跟自己買有什么區別?
朝慕邊瞪著阿梔邊大口吃糕點。
阿梔垂眸笑。
“水來啦。”翠翠腳步輕快地走進來。
翠翠見朝慕腮幫子鼓鼓,不由單手遮唇小聲問阿梔,“郡主怎么了?”
眨眼間的功夫,怎么又氣成金魚了。
阿梔回她,“可能是吃糕點吃撐著了。”
翠翠,“……”
翠翠看朝慕,心想是嗎,怎么她瞧著不像呢,尤其是阿梔說這話的時候,小郡主眼睛幽幽地掃過來瞪了她一眼。
郡主跟郡主心肝的事情不歸她管,翠翠立馬回過頭不再多看。
燒好的熱水兌了涼水倒進紅木浴桶中,阿梔挽起袖筒,素白的手伸進水里試了試溫度。
剛剛好。
剛進去的時候水溫不能太熱,不然太燙人沒辦法下水。等朝慕坐進桶里后,再往里面慢慢添熱水就行。
翠翠本來要留下來服侍的,朝慕悠悠看向阿梔,故意說,“阿梔說她自己就可以了。翠翠,我想吃板栗雞,你去小廚房幫我看看。”
“好嘞。”翠翠提著衣擺出門。
隔著屏風的凈室里頓時只剩朝慕跟阿梔。
朝慕光腳走過來,站在浴桶邊寬衣,阿梔站在旁邊接她脫下的衣服。
冬季衣服多,原本應該脫掉一層冷一層,可朝慕越解衣服越熱,到最后只剩一層中衣的時候,她已經開始紅著耳朵猶豫了。
“要不還是讓翠翠也來吧?”朝慕看向阿梔,水潤的杏眼閃爍了一下。
好像多一個人會更自在些。
阿梔瞬間皺眉,腰背挺直,覺得自己被人質疑了!
“郡主不相信奴婢的能力?”阿梔心道,莫說伺候小甜糕這個郡主洗澡了,就是連太后姑母她都伺候過!
小甜糕還能比太后難伺候?
小甜糕自然沒太后難伺候,可她明顯比太后容易害羞。
回京城后朝慕洗澡就沒讓人近身伺候過,何況站在旁邊兩眼明亮盯著她的人又是阿梔。
朝慕想到了戴在辰玥手上的白玉扳指,想到了被姨母護在身后的辰玥,順帶著想起自己好像越來越不太明朗的取向。
她手搭在中衣帶子上,扭頭看了眼阿梔,“你轉身朝后。”
阿梔,“?”
小甜糕臉都紅了,“阿梔,你朝后嘛。”
阿梔,“……”
阿梔覺得莫名其妙,她一個女的,看兩眼小甜糕怎么了?她又不是男的。而且還是小甜糕說的,誰家大丫鬟沒伺候自家小姐洗過澡啊。
阿梔下次見到珠珠要問問她,辰玥小姐洗澡的時候,會不會讓珠珠把臉轉過去。
見阿梔背對著自己,小甜糕臉蛋通紅,覺得自己胸口心臟跳的比阿梔剛才還快。
她飛快地脫掉中衣跟小衣,小衣扔到一旁屏風上,中衣抱在身前。
朝慕一手用衣服護住胸口,一手扶著浴桶慢慢進去。
等徹底坐進桶里,溫水漫過胸口,她才輕輕舒了口氣,“好了。”
阿梔轉過來,有些無奈地看向朝慕,“那奴婢還要給您搓澡嗎?”
冬季浴桶里是沒什么花瓣的,水清清澈澈,所以站在桶邊從上往下看容易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朝慕將中衣一并放進桶里浮在水面上堪堪做個遮掩。
她坐在桶中矮凳上,蓮藕般細白的手臂伸出來一只,“吶。”
她哼哼,仗著有衣服遮蔽,又抖落起來,“好好搓。”
“好。”阿梔微笑。
按著流程,阿梔應該先把雙手在浴桶里泡一下。她看了一眼小郡主,又看了一眼,壞心眼地直接把澡豆拿過來。
阿梔彎腰垂眸,一手抬著小郡主的手臂,一手將澡豆往她胳膊上搓。
阿梔的手指冰涼,貼在自己肌膚上微微握住自己小臂的時候,朝慕被激到眼皮跳動抽了口氣,瞬間坐直了瞪向她。
“奴婢在好好搓呢。”阿梔一本正經回。
朝慕,“……”
朝慕抿了抿粉潤的唇,濕乎乎的眼睫垂下看阿梔的手。
阿梔手指修長,幾乎能將她手臂圈起來,衣袖往上卷起,露出半截骨感清瘦又不缺乏力量感的小臂。
她手在她小臂上滑動,陌生又異樣的觸感貼在肌膚上,讓人難以忽略。
胳膊上的手是涼,朝慕的臉卻慢慢熱起來,一雙水潤的杏眼不知道是不是被熱氣熏了一下,顯得霧蒙蒙的。
她慢慢往桶里縮,恨不得只露個腦袋出來。
“郡主害羞了,”阿梔有些驚訝,盯著小甜糕看,學著她平時的語氣,“哎呀呀,郡主害羞啦?”
她還會害羞?阿梔覺得很詫異!
阿梔好討厭!
朝慕瞪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將脖子從水里露出來,“沒有。”
“哦~”阿梔順著朝慕光滑的手臂往上,澡豆貼在了朝慕脖頸處。她垂著眼,修長好看的手指慢慢沒入水面順著朝慕的鎖骨往下。
朝慕一個激靈,雙手一把握住阿梔要往下的手,臉已經紅到快要冒煙,縮著肩膀,額頭抵著阿梔微涼的手臂,小小聲說,“別……”
她有點不好意思。
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好意思。
要是別的丫鬟這樣給她搓澡可以,但阿梔不行,就阿梔不行。
044
阿梔一時間頓在原地, 手往下不是,往上也不是。
她就搓個澡,怎么還把小甜糕搓害羞了……
阿梔本來坦蕩至極, 現在突然有些臉熱,好像她對小甜糕做了什么一樣。
天地良心, 她真是來搓澡的。
……早知道就把翠翠也留下了。
阿梔清咳一聲,別開視線不往水下看, 目光落在小郡主粉白單薄的肩上,“那、那不搓了?”
朝慕皮膚很白,不是那種沒有血色跟溫度的冷白, 而是粉白色, 尤其是被溫水燙過之后, 皮膚更像蓮花的花瓣了,粉粉白白的好看。
聽她開口, 小郡主攥緊她的手, 額頭在她小臂上輕蹭點頭,“嗯。”
聲音悶悶輕輕的。
她一害羞,阿梔也有些不好意思, 耳朵滾熱。
朝慕試著把手松開, 阿梔立馬將手臂從浴桶里抽出來,她把澡豆遞給朝慕, “那奴婢出去等您。”
至于搓出靈魂就不要想了, 小甜糕臉紅成這樣, 阿梔都擔心再搓下去,她要臉紅到當場暈過去。
朝慕雙手接過澡豆捧握在掌心里, 倔強地解釋,“我不是害羞, 就是……怕癢。”
脖子以下的部位都怕癢是吧?
阿梔給她留點臉面,“奴婢知道。”
她站在浴桶旁邊微微側過身,讓自己視線遠離朝慕,邊低頭放下袖筒,邊說,“那您自己搓一會兒。”
阿梔抬腳繞過屏風出去,朝慕羞紅的臉這才抬起來看她,見阿梔作勢扭頭看過來,朝慕瞬間滑進浴桶里,只露個腦袋頂。
阿梔什么時候見過她這樣,覺得既奇怪又好笑。
她悶笑著出門,朝慕則雙手捂臉,恨不得把自己沉入水底。
平時她摸阿梔的臉,點阿梔的唇都沒覺得害羞,今天脫掉衣服洗澡,莫名想著不能讓阿梔看。
也不是不給阿梔看,是不好意思讓她看,好像對著阿梔突然有了羞恥心。
朝慕雙手貼臉,水潤的杏眼往下瞧了一眼自己胸口,又慢悠悠別開視線。
自從昨天阿梔決定不走之后,她跟阿梔間就有什么不一樣了。
以前她膩著阿梔纏著阿梔,可心里始終留有一種可能:阿梔會離開。
如今她不走了,朝慕覺得自己跟株找到青竹的菟絲子一樣,瞬間把自己全部的柔細藤蔓都纏在了阿梔身上,緊緊箍住。
要是三日之前,朝慕絕對會坦坦蕩蕩的讓阿梔給她從脖子搓到腳趾頭,不會有半分害羞。
但昨天晚上之后,從馬車上跌跌撞撞摔下來撲進阿梔懷里的那一刻,朝慕覺得自己忐忑不安的這一世好像找到了落腳的地方,胸口的心臟軟到幾乎化開。
阿梔的懷抱溫涼,因她清瘦,肩膀也并不寬厚,可朝慕依舊感覺安心舒服。
朝慕搓著自己滾燙的臉蛋,抿緊濕潤的唇瓣,好像懂了自己的心。
其實今日在她看到辰玥手上的扳指會想起阿梔時,她就變得跟辰玥和姨母一樣了。
亦或者,在她舍不得阿梔離開又選擇放手的時候,她對阿梔就已經變得不同。
不是主仆,又超過了朋友。
朝慕靠著浴桶桶壁,雙臂浮在水面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水面上的中衣。
中衣浮動,隱隱露出水下光景。
……好像還不錯嘛。
該有的她都有。
朝慕挺胸收腹。
緩過剛才那陣害羞后,她又聳肩開始后悔。
她這么好看,不給阿梔看好可惜!
現在要是把阿梔重新叫進來會不會有點奇怪?
朝慕在害羞跟不害羞間拉扯,整個人在桶里慢慢泡著。
門外阿梔站在門口,木著臉皺眉沉思。
板栗雞已經下鍋了,翠翠過來看看,“阿梔?你不是伺候郡主洗澡嗎?”
她探頭朝屋里看,正要抬腳進去,就被站在原地不動的阿梔伸手一把扯出來。
她不能搓,翠翠也不能!:)
翠翠跟只被提溜住脖頸的貓一樣退了回來,滿臉茫然,“?!”ovo?
阿梔抿了下唇,“郡主洗澡呢。”
翠翠點頭,“我知道啊,我過去添點熱水,免得水涼郡主凍著。”
“不用,她說她自己添不用我們進去打擾。”阿梔臉不紅心不慌地扯謊。
“哦哦哦那好。”翠翠跟阿梔站在門口。
阿梔想起什么,問她,“如果咱倆一起洗澡的話,你會不會害羞?”
“自然不會啊,為什么會害羞?”翠翠笑起來,“夏季的時候,打完水一起洗不是很正常嗎,感情好的還能幫著搓背。”
就是,搓背多正常!
阿梔臉色更木了,那小郡主抗拒個什么勁兒。
阿梔平時沒朋友沒姐妹,不跟人親近所以不適應情有可原,但小郡主可不是。
往常小郡主對她“動手動腳”的時候阿梔覺得不習慣,可今日她害羞到不讓自己幫忙搓澡,阿梔也不習慣!
她一時間不知道是自己不對勁還是小郡主不對勁。
如果不是南北習俗差異,阿梔身為大丫鬟,都要懷疑小郡主跟她生分了……
直到洗完澡吃完飯,小郡主喊她過來揉腿。
長公主可能終于想起來朝慕是第一次扎馬步,飯后天黑還讓身邊的大丫鬟印青親自送了瓶藥過來,說是對緩解肌肉酸疼特別有用。
吃完板栗雞洗漱完,朝慕抱著手爐坐在床上,開始探頭喊阿梔。
“要不讓翠翠揉呢?”阿梔站在一旁問。
朝慕抬眼看她,緩慢搖頭,“不要,就要阿梔揉。”
“您確定?”阿梔說,“萬一您再害羞……”
朝慕立馬反駁,“我那是怕癢,不是害羞。我最護癢了,不信您問我祖母。”
她祖母遠在江南,阿梔去哪兒問。
朝慕杏眼彎彎,“所以阿梔信我啦。”
阿梔半信半疑,洗過手卷起袖筒坐在床邊。
朝慕滿臉期待。
她洗完澡晾曬干了長發,滿頭烏黑秀發綢緞般順滑,跟她的人一樣柔柔軟軟地垂在她背后,遮住她單薄清瘦的肩背。
屋里點了炭盆并不冷,朝慕也沒披衣服,而是穿著一身寬松的棉質素白中衣坐在床上,被子掀到一旁,手里抱著掐絲鏤空手爐,后背靠著檀木憑幾。
阿梔站在床邊打開瓶蓋倒藥水,朝慕晃著自己的腳丫子看她。
越看越覺得阿梔冷臉的時候也很好看。
“阿梔,”朝慕腳趾頭去戳阿梔的側腰,怕她嫌棄自己,還特意強調,“我剛才吃完飯又洗了一遍呢。”
阿梔頭都沒抬,空著的那只手攥住朝慕抬起來的腳踝,“我知道。”
朝慕歪頭笑,“我還在腳上涂了面霜,香香的~”
阿梔也聞到了。
她握著朝慕的腳放回床上,自己坐在床邊,藥水在掌心里搓熱,同時示意朝慕,“褲腿卷起來。”
朝慕看了她一眼,邊往上擼褲腿邊小聲說,“阿梔,你正經地像個大夫……”
阿梔,“……”
她什么時候不正經了?
而且按摩就是正經的事情,她當初還特意跟御醫學的手法呢,怎么就不算個大夫了。
褲腿卷過腿彎露出朝慕細白的小腿。
她是真沒干過重活,小腿肚子都是軟軟滑滑的肉,一把握過去嫩肉幾乎能從指縫里擠出來。
真是白嬌嬌的一張皮,嫩刮刮的一身肉。
阿梔手握住朝慕小腿的時候,特意抬眸看她。
朝慕不知什么時候把手爐放下,改成豎抱著自己的那只柔軟枕頭,下巴搭在枕頭上,紅著耳廓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朝慕依舊有些害羞,嘴上不說,卻慢慢紅了一雙耳朵。
阿梔掃了她一眼,手掌順著她的腿彎慢慢滑到腳踝,又從腳踝慢慢往上推按,爭取把藥水浸進皮膚里。
“阿梔。”朝慕小小聲喊她。
阿梔抬眸,“嗯?”
朝慕紅著臉蛋,“我還是有些害羞。”
阿梔,“……”
別跟她說讓翠翠來!不然阿梔就掐她小腿!給她掐的嗷嗷叫!
朝慕哼哼,“但還是想讓阿梔摸。”
“……按、摩。”阿梔木著臉著重強調。
少了一個字那就真不正經了。
“按摩。”朝慕乖乖改口。
她手指摳著枕頭皮,慢慢悠悠說,“阿梔,我跟朝弘濟的婚事是我娘親去世的時候皇上隨口許下的,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所以當不得真。”
阿梔自然知道這事,甚至比朝慕知道的還清楚。
朝弘濟眼里只有權勢,就算現在喜歡辰玥也不過是看中辰玥背后的辰府罷了,小郡主在京中沒有權勢,朝弘濟自然沒將她放心里。
“奴婢沒當真。”阿梔輕輕揉朝慕的小腿肚子。
朝慕臉更熱了,半張臉埋在枕頭里,眼睛看著阿梔,聲音悶悶地說,“但我還是想把這婚事取消了。”
“奴婢覺得可以。”阿梔來了興趣,“這婚事太隨意了,不如取消。”
這樣說不定就能逃離原劇情了,如果取消婚事的時候順便把六皇子收拾了,阿梔覺得更完美。
朝慕眉眼彎彎,“好~”
“郡主怎么突然同我說這些?”阿梔坐在床邊,藥水倒進掌心里,垂眼慢慢揉搓變熱。
雖然這么問,但晚上那股生分感卻徹底沒了。小甜糕跟她講這個,說明是真的信任她。
朝慕腳趾頭勾阿梔的袖筒,“因為想跟阿梔說,說了阿梔會幫我。”
那是自然。
阿梔驕傲又矜持地挺起腰背,撈過朝慕的小腿搭在腿上,“奴婢自然向著郡主的。”
莫說六皇子了,就是長公主跟皇上來,她也是向著小甜糕。
“……郡主,”阿梔揉著揉著突然開口,伸手不輕不重地在朝慕腳背上拍了一下,“我知道您腳趾頭靈活,就不用再展示了。”
她也是護癢的,特別是腰側。
朝慕被拍了一下才老實,可安分了不到半刻鐘又開始了:
“阿梔。”
阿梔應她,“嗯。”
朝慕梨渦淺淺,“阿梔~”
阿梔捏她腿上軟肉,把她捏的“呀”了一聲,才悶笑著應,“嗯。”
等一套按完,朝慕舒服到直哼哼,喝醉了一般躺在床上,開口點評,“酥酥麻麻的。”
“……呵。”阿梔手指也累的酥酥麻麻的。
她把被子給朝慕蓋好,“郡主快些睡,明日說不定要早起進宮呢。”
阿梔將藥瓶蓋好,出去洗了手再回來小郡主已經睡著了。
阿梔剪了燈芯才去睡,蓋上被子躺在床上時,手里依舊是細細滑滑的觸感,好像不用特意比劃她都能知道朝慕的小腿尺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甜糕晚上黏黏糊糊的,格外可愛。
阿梔臉一熱,本能轉移注意力不再多想。
想想錢包叭~
阿梔嘴角含笑,她好些銀錢了呢。
就是不知道她那些銀錢湊在一起,能不能給小甜糕買個上好的羊脂玉鐲。
“嗯,嗯?!”
想到花錢,阿梔猛地驚醒。
要命,她怎么開始想著花自己的小金庫給小甜糕買鐲子了?!
是她富裕了,還是一文錢三塊的糖不好吃!
045
清晨天亮, 朝慕坐在飯桌前吃早飯。
“郡主今日覺得如何,腿跟胳膊酸嗎?”翠翠問,“如果還是酸疼, 可以讓許大夫過來給您扎兩針。”
朝慕搖頭,咽下嘴里食物, “不疼了。”
她小臉帶笑,嘴邊陷出清淺梨渦, “阿梔昨夜幫我按了好久,今天一點都不疼。”
阿梔從外面進來,正好聽到這話, 抬手撣去肩上的雪, 眼皮都沒抬, “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如果不是小甜糕的腳趾頭總在搗亂,她昨晚按摩會結束的更早一些。
被阿梔睨了一眼, 朝慕笑的更甜了。
翠翠見阿梔頭上有雪, 不由朝外伸脖子看,皺起小臉,“雪又下大了。”
今日這雪好像是從卯時天沒亮就開始下, 起初只是風吹梨花輕柔飄下, 后來便紛紛揚揚成了鵝毛大雪。
短短兩個時辰,地上已經一層白。
“今日真不去太學院嗎?”翠翠說, “宮里怎么還沒人過來傳消息啊。”
她聲音低低的, 說完看了眼朝慕, 心疼郡主在京中沒人疼沒人愛。
朝慕立馬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向阿梔,輕輕扁嘴。
阿梔, “……”
阿梔面無表情同翠翠說,“去給郡主把手爐跟大氅備好, 宮中差不多要來人了。”
她又走過去給朝慕盛了碗粥,雙手捧著放在小甜糕面前,語氣無奈,“我的郡主,您快些吃吧,再磨蹭磨蹭飯都涼了。”
冬季飯菜本就涼的快,她又吃的慢條斯理不急不躁。
飯后朝慕換衣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給自己挑選了一件水綠色襦裙,素雅寡淡的顏色襯得她多了幾分文靜沉穩。
“確定不穿件紅的?”阿梔目光落在衣柜里的那件石榴色裙子上。
尋常人進宮都會穿件顏色喜慶的衣服,這樣看起來比較討喜。
朝慕邊系腰帶邊搖頭,“紅的沒有效果。”
效果?阿梔茫然。
“唔,阿梔喜歡這種?”朝慕放下手,目光順著阿梔的視線看過去,慢悠悠開口,“我記得辰玥最喜歡穿紅了呢,是吧阿梔~”
語氣怎么聽怎么覺得輕緩又危險。
阿梔頭皮瞬間發緊,本能感覺后背微涼,立馬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奴婢不記得了,奴婢只記得郡主穿什么都好看。”
朝慕雙手背在身后,湊過來偏頭看她臉色,見她木著臉這才哼哼,“阿梔不可以喜歡別人哦。”
阿梔一愣,抬頭看朝慕,朝慕抬手輕輕點她鼻尖,微涼的指尖帶著熟悉的暖香,清甜慢軟的音調霸道又強硬,“因為阿梔是我的。”
她說完收回手哼著曲去挑簪子了,獨留下阿梔站在原地。
阿梔緩慢抬手揉了一下胸口,慢慢紅了耳廓。
什么是她的。
阿梔臉都有些熱,她身契在自己手上,是自己的。
幾乎是朝慕剛收拾完,那邊陳成就過來了,“郡主,宮里來人了。”
傳旨的是個五十多歲臉龐白胖的太監,眉毛跟鬢角都白了下巴卻光滑。
他拿著白色拂塵過來,看見朝慕后楞了一下,像是看見什么故人,好一會兒才笑著說,“福佳郡主,皇上跟皇后想您了,請您進宮坐坐。”
馬車是宮里準備好的,朝慕只需要親自去就行,旁的無需籌備。
阿梔手臂上搭著件霧藍色大氅,拿著手爐跟在朝慕身邊。
這是小郡主第一次進宮,阿梔親自陪同。
馬車不能進宮,只停在后宮的一處側門門旁。
太監姓吳,在馬車停下后躬身站在旁邊,細著嗓音說,“郡主,到了。”
朝慕彎腰從馬車里出來抬眼朝外看,依舊是記憶里的紅墻黃瓦一層白。
前世她回京后,皇舅舅也沒急著召見她。正因為這個態度,朝慕在京中惶惶不安,心里想著是不是齊家的兵權讓皇舅舅不滿了,還是她這個郡主做的不夠好。
而正因為皇上態度模糊,京中跟她交好的貴女并不多,連帶著朝弘濟也對她態度敷衍,儷貴妃就更不用說了。
正是這份忐忑在心里埋下種子,讓她在梁府春日宴上為了維護娘親跟齊家選擇自刎。她要強,不允許亡母被人非議,不允許齊家被人抹黑。
直到死后朝慕才知道,其實她什么都沒做錯,如今的結局,全都錯的是那個因為心虛愧疚而不敢見她的人。
那個人便是——
當今皇上。
她從車上下來,手搭在阿梔掌心里。
明明坐在馬車上不見風,朝慕雙手卻冰涼。
阿梔抬眸看她,朝慕安安靜靜垂著眼下車。
小郡主是頭回進宮,可能在緊張害怕。
阿梔有些心疼她,扶著朝慕下馬車的時候,雙手微微握緊她的手,試圖短暫的捂熱那冰涼的指尖。
“郡主別怕,奴婢在呢。”阿梔立在馬車邊,輕聲跟朝慕說。
朝慕緩慢眨巴眼睛,同阿梔淺淺笑了一下,“阿梔我不怕。”
她又不是手握重權的朝臣,也不是擁有兵權的將軍,她只不過是個郡主,一個對皇室對朝堂沒有絲毫威脅的郡主,進宮的確沒什么好怕的。
左右不會有性命之憂。
只要沒有性命之憂,別的場面阿梔都能對付。
阿梔亦步亦趨跟上朝慕,像個守在主子身后的忠實惡犬,在沒有威脅的時候垂著尾巴毫無攻擊力。
她安靜規矩,連吳公公都詫異地多看了她兩眼,像是沒想到她面容青澀年輕小小,竟這般沉穩。
他以為阿梔是朝慕從江南帶來的,是被老夫人教導訓練過的大丫鬟,所以也就收回視線沒再留意。
紛紛白雪中,吳公公在前帶路,朝慕帶著阿梔跟在身后。
“皇上不知道有沒有下早朝,”吳公公細著聲音說,“咱家先帶郡主您去見棲鳳殿見皇后。自打您回京以后,咱家可是沒少聽見皇后念叨您呢。”
吳公公笑,“只是郡主您知道的,宮里事務繁忙,皇后也抽不出太多的時間,更何況皇上了。”
吳公公又看了眼朝慕身上的衣服顏色,試探著問,“您這衣服,是朝陽長公主推薦的嗎?還是齊老夫人的意思?”
齊老夫人便是齊將軍的母親,朝慕的祖母。因齊將軍戰功赫赫,齊老夫人早些年就被封為誥命,享有官銜俸祿,被尊稱為“老夫人”。
朝慕搖頭,乖巧又溫順,“祖母沒說過,姨母也沒時間見我,是我自己覺得這衣服顏色好看就穿了。”
她問吳公公,茫然又疑惑,“公公我這衣服不適合穿著進宮見圣嗎?”
這話吳公公可不敢答應,“自然沒有這種事情。……到了,郡主等等,老奴進去給您通稟一聲。”
朝慕帶著阿梔立在殿門口長廊下。
朝慕垂眸看鞋尖,阿梔在她身后半步遠,視線落在她裙擺上。
這身衣服,或者說這個顏色的衣服在宮里有什么講究嗎?
還是之前誰穿過?
“郡主請。”
吳公公出來,拂塵朝前一揮,做出個“請”的手勢。
朝慕回頭看了眼阿梔,阿梔頷首,一前一后進入殿內。
棲鳳殿是皇后的寢宮,當今皇后生有兩女一子,可惜她跟皇上雖是結發夫妻的情誼但感情屬實一般般,這也導致她兒子多年來沒能被封為太子,一度淪為后宮笑柄。
可皇后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這也是她穩坐皇后之位的主要原因。
至少不管她心里如何想,她明面上都要表現出這種性格,因為皇上需要這樣的皇后管理后宮。
“福佳,過來坐。”
皇后今年已經四十多歲,因保養得當臉上并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且眉眼舒展氣質溫和大氣。
她坐在主位上,見朝慕進來,舒眉一笑,抬手朝她招了招,“好孩子。”
朝慕走過來,朝她福禮,“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起身,雙手扶起朝慕拉著她的手,“知你回京多日卻沒召見你是我這個舅母的錯,……手怎么這般冰涼。”
皇后朝后吩咐,“再多加幾個炭盆,送些熱茶來。”
“是。”身后有人應。
皇后拉著朝慕,目光在她臉上細細看,“一晃眼多年過去,離京時小小的一個粉團子如今都長這么大了。這眉眼簡直像極了你母親,尤其是嘴角梨渦。”
她跟朝慕說,“朝家的女孩子都有梨渦,尤其是你跟朝陽的最明顯,聽說你過了太學院考試,想來是見過朝陽了吧?”
“見過了,”朝慕皺了下臉,帶著嬌嗔,“姨母要我學‘射’。”
皇后笑起來,“是她能干出來的事情,快坐下說話。”
朝慕坐在皇后旁邊,皇后跟尋常人家的舅母一樣跟朝慕說些家常話,先是問問齊老夫人的身體如何,又問問朝慕在江南的事情,最后才說到京中。
“皇上有意磨練你,說要看看咱們福佳的本事。”這也是變相解釋了遲遲不召朝慕進宮的原因。
朝慕卷長的眼睫落下,手指抓皺腿上衣服,輕聲回,“福佳讓您跟皇舅舅失望了。”
說的是齊府查賬的事情,一個小小的管家貪污案她都能鬧到京兆尹府,還讓皇家出手暗中替她善后。
皇后笑,“說什么傻話呢。”
她見朝慕性格靦腆內斂,安靜又乖巧,心里喜歡,“你跟你母親的性子是不太一樣,她太要強了……”
說完皇后下意識朝一側看了一眼,立馬止住話題,又聊起江南跟京中的糕點,問朝慕在京中可還吃得慣。
朝慕小口吃著點心,吃完兩塊才試探著問,“皇舅舅呢?”
皇后端著茶盞輕抿,想了想,“應該是還沒下朝吧。”
朝慕“哦”了一聲,便不再追問。
“知道你來,我還喊了儷貴妃,”皇后問朝慕,“還記得她嗎,就是六皇子的生母,你未來的婆母。”
提到這事,朝慕羞紅了臉,猶豫一瞬,才小聲說,“我昨天還見到弘濟哥哥呢。”
皇后絲毫不意外,畢竟都在一個太學院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她引著朝慕說,“如何?是不是很開心啊,畢竟小時候他最喜歡你了。”
朝慕緩慢搖頭,水潤的杏眼眨巴兩下,有些不高興,“弘濟哥哥好像不喜歡我,他尋了個瑪瑙的鐲子要送給辰玥,見我去了才要給我。”
朝慕低下頭,眼睫落下,帶著小女兒家的嬌氣,“我沒要。”
皇后面露詫異,“竟是如此?他可能是不知道你去太學院吧,不然你倆有婚約在身,他有什么好東西定然先緊著你給。”
朝慕不吭聲,只坐著吃糕點。
“吳成海,”皇后朝外喊了一聲,皺眉詢問,“去看看皇上下朝了嗎,說好要見福佳的,怎么這么半天還沒來。”
吳公公躬身回,“皇上散朝后被幾個大臣攔下了,如今許是正在御書房議事,一時半會兒的來不了。”
皇后又問,“那儷貴妃呢?”
有丫鬟站出來回,“娘娘,貴妃娘娘說她今日偶染風寒怕將病氣傳給福佳郡主,就不過來了。”
意思是皇上來不了,貴妃也來不了。
皇后目露憐愛地看向朝慕,“你瞧,都忙。”
“我知道,”朝慕格外能體諒,放下茶盞起身行禮,道:“那福佳先回去了。”
皇后站起來,抬手摸摸她的臉蛋,“好孩子,路上慢著些,等明個閑下來我再喊你進宮說話。”
朝慕福禮告退。
她朝外走,皇后目光落在她衣裙上,等她出了宮殿,皇后才輕聲嘆息,“模樣像極了朝蘊。”
她話音落下,宮殿屏風后面走出來一個人,身著黃袍,“是啊。”
尤其是這衣服的顏色,是朝蘊長公主最愛的顏色。
皇后朝著皇上輕輕福禮。
皇上今年五十多歲了,頭發鬢角花白,連胡子都是花白的,雖一臉疲態可神色威嚴不容侵犯。
他明明想見朝慕,所以下朝后連黃袍都沒換就過來了。但他又不想見朝慕,所以便站在了屏風后面。
皇后懂他,輕聲說,“福佳的性子跟她母親不同,乖乖軟軟的跟只小貓咪似的,可見這些年在江南齊府生活沒費過半分心,而且她又帶著嬌氣拒絕了弘濟的鐲子,顯然是被嬌養寵愛長大的。”
小姑娘,心思脾氣都寫在臉上,雖嬌氣卻不蠻橫,說話柔柔軟軟的,是個討喜的性子。
“自然,這可是朕妹妹的獨女,齊府膽敢不好好養著。”
皇上手撐著椅子扶手坐下,看向另一邊的空椅子,那里是朝慕剛才坐過的地方,他眼里露出些許暖意,“是個讓人保護的乖孩子。”
跟她那慣會自作主張很有主意的母親不同。
“讓她回京總歸是好事,留在眼皮子底下,將來再嫁給弘濟,我們也就放心了。”皇后走到皇上身后,輕輕給皇上按摩肩膀。
聽她提到朝弘濟,皇上的臉色又冷下來。
“福佳跟弘濟的婚事是朕親口許的,福佳只不過是不在京中而已,弘濟便攀上了辰相的女兒?真是朕的好兒子啊。”
皇后垂眸專注的給皇上按摩肩膀不搭這話。
皇上又問,“你當真著人去請了儷貴妃?”
皇后應,“自然,不過不巧,儷貴妃病了沒能過來。”
皇上微微瞇上眼睛不再言語,他不開口皇后自然不多嘴說話,畢竟她要說的也都說完了。
儷貴妃慣會捧高踩低,朝慕跟辰玥比起來,儷貴妃自然更喜歡辰玥的家世。
如今朝慕回京對于儷貴妃來說是一件棘手的麻煩,像是擋在前進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再加上朝蘊長公主的事情在前,儷貴妃注定不會喜歡朝慕這個未來的兒媳。
所以今日不出面很正常,給別人臉色看嘛,是儷貴妃的慣用手段。
棲鳳殿里的對話朝慕不知道,但她知道皇上就在屏風后面。
阿梔看朝慕,朝慕輕抿著唇,兩人都知道皇宮里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默契地沒開口。
她倆被吳公公引著出宮,剛走出皇后的宮殿迎面就遇到儷貴妃身邊的姑姑。
“季姑姑。”
吳公公笑著朝她頷首。
季姑姑是個三十歲的婦人,是隨著儷貴妃陪嫁進宮的丫鬟,如今也熬成了姑姑。
季姑姑雙手捧著個錦盒站在朝慕的必經之路上,瞧見她過來屈膝福禮,“福佳郡主。”
朝慕停下,吳公公給她介紹,“這是儷貴妃宮里的掌事姑姑。”
朝慕乖巧地喊,“季姑姑。”
季姑姑微笑,“娘娘身體抱恙怕將病氣傳給福佳郡主,這才沒過去,但娘娘怕郡主生氣,特意著奴婢備了禮物等在這里,這東西算是娘娘給郡主的見面禮了。”
阿梔正要抬腳往前去接禮物,就見季姑姑已經先一步將錦盒打開。
一個豎長的錦盒,里面鋪著黃色錦布,布上躺著兩只玉鐲。
兩只紅瑪瑙玉鐲。
阿梔抬眼看向季姑姑,臉色已經微微冷下來。
昨□□弘濟剛尋了個瑪瑙鐲子,本來要送辰玥的,結果最后三個女人沒一個要的,導致六皇子的臉色很不好看。
而今日,貴妃親自送了兩個同色的瑪瑙玉鐲給朝慕,說是當作見面禮,其中含義可想而知。
剛才儷貴妃不應皇后的邀請去見朝慕已經是給了下馬威,如今又故意送了同色系的瑪瑙鐲子,分明是在跟朝慕一個小輩甩臉色。
是在教訓朝慕:她算個什么東西,給她玉鐲她還敢不要。
季姑姑將錦盒交到阿梔手上,同朝慕福禮,“恭送郡主。”
朝慕抿緊唇,眼睛看著季姑姑,隨即一笑,“謝謝貴妃娘娘的禮物,只是勞煩姑姑跟娘娘說一聲。”
“說什么?”季姑姑佯裝懵懂。
朝慕將其中一只鐲子拿出來,隨手扔在地上。
玉鐲碰到石板發出清脆聲響,瞬間碎開,四分五裂。
季姑姑嚇了一跳,臉色瞬間大變,下意識抬頭瞪向朝慕,“你——”
阿梔往前半步,將朝慕的半個身子遮在身后,冷著臉提醒,“季姑姑,注意您的稱呼,這是福佳郡主。”
“這可是貴妃賞的鐲子!”季姑姑咬緊后槽牙。
福佳郡主這是什么意思,昨天當面打六皇子的臉還不夠,今日還要甩臉色給貴妃看嗎?
朝慕從阿梔身后探出腦袋,梨渦淺淺,跟季姑姑慢聲說,“勞煩姑姑跟貴妃娘娘說一聲,不是一開始就要送給我的鐲子,我不要。”
她眨巴眼睛,余光撇著地上的鐲子碎塊,“這鐲子眼熟,想來一定不是昨日的那個玉鐲,對吧?”
那昨天沒送出去的鐲子再送給她,是惡心她呢。
季姑姑沒想到朝慕會認出來,還是在兩個鐲子里一眼就認出來,當下沒了剛才的氣焰。
畢竟這事說出去也不好聽。
朝慕側頭看阿梔,輕輕扯她衣袖,聲音甜軟,“走啦阿梔,回家了。”
阿梔這才退后半步,捧著錦盒跟在朝慕身后。
吳公公站在旁邊圍觀了全程,但始終沒開過口。
他心里想說貴妃糊涂啊……
貴妃只當朝慕跟朝蘊長公主一樣要強會被皇上厭棄,殊不知福佳郡主私下里是個很綿軟的性子,甜糕一樣讓人喜歡,跟她母親截然不同,也很得皇上心意。
皇上不見朝慕,就是怕朝慕跟朝蘊一個性子,他見到朝慕就會想起來朝蘊,心里既愧疚又排斥,這才下意識躲避。
可如今結果并非像貴妃娘娘想的那般。
福佳郡主在京中的處境也并非那般沒有半分根基,畢竟她身后站著整個齊家呢。
不過呢,吳公公能理解儷貴妃,誰家母親不想為那把椅子替兒子鋪路呢,可貴妃娘娘表現的太明顯了,完全沒有皇后沉得住氣。
只能說要么是寵妃呢,無所顧忌嬌蠻嗔怒才是寵妃的性子,也得皇上偏愛。
出了皇宮偏門,吳公公恭送朝慕上馬車。
朝慕坐在里面傾身朝外看,軟聲跟吳公公說,“公公,能不能讓阿梔也上來。”
“自然可以,這不過是福佳郡主的一句話罷了,”吳公公示意阿梔也上馬車,“郡主體恤你,你也上去吧。”
等阿梔坐上來,朝慕瞬間貼過來。
朝慕看阿梔臉色,見她面上始終帶著冷意,不由緩慢眨巴眼睛。
她拿出殺手锏,可憐兮兮的貓咪開爪,將兩只手遞到阿梔面前,“冷~”
阿梔垂眸抿唇,將朝慕的大氅給她披上,往她懷里放了手爐,又將朝慕的雙手拉過來揣自己懷里暖著。
揣懷里……
朝慕臉熱,視線一時間不往阿梔懷中看,手更不敢亂動。
她向來有賊心但是沒賊膽,腦子里想的跟實際上做的總是差很多。
“阿梔不開心,是因為我摔了鐲子嗎?”
朝慕反思,“是有些沖動了,那鐲子好貴的,阿梔這般勤儉持家,我卻如此鋪張浪費,實在不應該。”
朝慕鼓起臉頰很是后悔,“拿回去賣了把銀錢給阿梔也是好的。”
可要是真拿回去賣了那就不解氣了。
堂堂齊將軍府,還不差這么一個小小的鐲子,阿梔自然也不稀罕。
阿梔睨她,但對上朝慕彎起來的杏眼跟嘴角的梨渦,神色也慢慢柔軟下來,“奴婢才沒這么說呢。”
“那阿梔為什么不高興啊?”朝慕腦袋輕輕碰阿梔肩膀,貓一樣蹭了蹭,“莫非是心疼我?”
呵!
……被她猜對了!
阿梔不高興,因為儷貴妃甩朝慕臉色,對于注重身份的郡主來說,儷貴妃此舉無異于在打朝慕的臉。
如果剛才朝慕沒認出鐲子扔地上,那儷貴妃的這一巴掌可就穩穩地落在了朝慕臉上。
阿梔心疼。
她心疼自家小甜糕被人欺負。
雖然朝慕當場反擊了回去,可阿梔還是不高興。
阿梔側眸看朝慕,朝慕已經沒事人一樣,靠她肩上昏昏欲睡。
阿梔,“……”
阿梔猶豫了一瞬,單手攬過小郡主清瘦單薄的肩,任由她靠進自己懷里。
阿梔的手輕輕拍朝慕手臂,帶著安撫低哄,“沒事的,有奴婢在呢。”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替小甜糕把這仇報回去!
046
“你說什么?朝慕把玉鐲摔了?”
墨陽宮里, 儷貴妃聽到這事,瞬間從貴妃榻上坐起來,連著搭在身上的狐裘都跟著往下滑了幾分。
季姑姑低著頭, 心里有些忐忑,怕儷貴妃責備自己差事辦砸了。
畢竟跟城府深厚的皇后比起來, 朝慕就是個白紙一般的小丫頭。可如今她竟被一個小丫頭打了臉。
她代表的是儷貴妃,福佳郡主當著她的面砸了鐲子不是要打她的臉, 而是在打貴妃的臉。
不過儷貴妃聽到這事,驚訝之后不僅沒生氣,反而笑了起來。
她依著憑幾又歪靠回去, 眼底波光流轉, 舉手投足間自帶風情。
儷貴妃今年才三十出頭, 成熟嫵媚的韻味是下面那些新人所沒有的,外加皇后性子寡淡不如她鬧騰會來事, 這便是她在后宮中穩坐貴妃之位的原因。
儷貴妃開口, 聲音也是婉轉好聽,“摔了好啊。”
季姑姑有些懵,一時間分不清她在說正話還是在說反話, 試探著問, “娘娘的意思是?”
“她要是沒有半分脾氣我倒是真要頭疼了,”儷貴妃微微瞇起眼睛, “朝慕果真跟她那個死去的娘一樣, 拼了命的要強啊~”
季姑姑不太懂。
“要強好, 要強才會讓皇上想起朝蘊,才會讓皇上疏遠她, ”儷貴妃抬手扶了扶鬢角上的簪子,“這樣我兒跟她的口頭婚約才能取消。”
要是放在十幾年前, 邊疆戰亂朝中不穩的時候,手握兵權的齊家的確是值得好好拉攏的對象,可如今太平盛世,兵權反而成了燙手的山芋,握著容易被皇上忌憚,可交出去又怕下場慘烈。
尤其是爭權奪位的時候,皇子們輕易都不想明面上跟兵權扯上關系,因為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說有謀反逼宮的嫌疑。
因此和背靠齊府的朝慕比起來,擁有政權的辰相之女辰玥就成了香餑餑。
貴妃撇嘴,別以為她不知道,其余皇子也試圖跟辰玥接觸,奈何他們都比弘濟年長幾歲,已經過了留在太學院里的年紀所以這才沒機會罷了。
所有說她兒子的人,都不過是嫉妒她兒子近水樓臺先得“玥”。
“這事吳成海是不是也看到了?”儷貴妃問。
季姑姑點頭,如實說道:“是,當時吳公公就在現場,……只是他并沒有說什么。”
“狐貍一樣圓滑的老東西,你指著他說話?”儷貴妃說,“著人將朝慕砸了鐲子的事情說給皇上聽。”
她本來就沒指望吳成海能在皇上面前說什么,她要的不過是在皇上問起這事時的人證而已。
皇上知道這事,怕是要覺得朝慕私下里聽到了什么風言風語,這才惱怒了她,連她送的鐲子都不愿意要。
朝慕既然恨她那自然也恨皇上。
季姑姑應下,“奴婢知道了。”
“六皇子呢,今日又去太學院了?”儷貴妃隨口一問。
季姑姑,“說是去國公府了。”
朝弘濟跟梁佑安關系好,很多時候都處的跟親兄弟一樣。
“又去了?”儷貴妃下意識皺眉,叮囑季姑姑,“等他回來告訴他一聲,朝慕回來了,他盡量少去些國公府。”
季姑姑心里疑惑,“娘娘是怕皇上覺得他在拉攏梁國公,所以要避嫌?”
“是,也不是,”儷貴妃略顯頭疼,垂下眼聲音輕輕,“但總歸是要避嫌。”
畢竟她進宮之前,父親是想把她許給梁國公的。她也的確同梁國公有過一段……
現在朝慕回來了,皇上免不得會想起大長公主朝蘊,從而可能會聯想到她跟梁國公的一些過往。
季姑姑,“是。”
因為被朝慕跟兒子的事情打岔,今日裝病的儷貴妃倒是忽略了一件事情。
皇上沒來看她。
平常時候但凡她有個頭疼腦熱皇上總會過來問候兩句,可今日遲遲沒來。但貴妃心里裝著朝弘濟,又被國公府三個字分神,全然忘了這個微小的細節。
而另一邊,朝慕跟阿梔也回到了齊府。
翠翠早就等在后門處,陳成見她孤獨等著怪可憐的,趁著手里空閑沒活,就拿了把油紙傘出來撐在翠翠頭上,免得她淋成雪人。
見翠翠目光懷疑地看過來,陳成立馬戰術性后撤半步,撇清關系解釋清楚:
“可別誤會啊我沒有別企圖,我就是也想等郡主跟阿梔姑娘回來,這才順手給你撐個傘。”
翠翠跟他是共戰齊管家的友情,陳成目前也只想當好一個稱職合格的管家不讓郡主失望,心里對翠翠完全沒有曖昧情愫,更沒有其他小心思。
他急著澄清害怕翠翠誤會。
這好好的情分可別變了質。
他陳成也不是那種剛有點小權小錢就想女人的男人!
翠翠,“……?”
翠翠小眼睛全是疑惑,伸手一把拿過傘,“你說什么呢?”
“啊?”陳成讓出傘,扭扭捏捏跟個害羞的姑娘似的,“那你剛才那么看我?”
翠翠說:“我看你是因為你怎么就拿一把傘,待會兒郡主來不用撐傘嗎?”
陳成恍然大悟,立馬點頭,“說的是!”
他轉身往后折返回去拿傘,想起什么不由扭頭看向翠翠,“你不也忘了!”
她也忘了啊,還那么義正言辭的“批評”他!
翠翠心虛地背對著陳成,全當沒聽見有人在說話。
啊,雪好大,她什么都聽不到。
等陳成離開翠翠才松了口氣,她只是太擔心郡主跟阿梔了,心里這才沒裝下別的,才不是不盡職。
見馬車停在府門口,翠翠立馬雙手撐著傘迎上去,將傘罩在郡主跟阿梔頭上,“回來啦。”
阿梔從馬車上下來,頗為詫異地看了眼翠翠,眼里露出欣慰跟驚喜,“竟然知道提前帶著傘等在這兒。”
阿梔跟翠翠說,“你離稱職的大丫鬟又進了一步。”
翠翠小眼睛彎彎,耳朵因為心虛而微微發熱,偷偷抬手撓了兩下,“還、還行。”
陳成做的還行。
等扶著朝慕下來,阿梔將錦盒交給翠翠,自己接過翠翠手里的傘,同時掏出荷包拿出分量足足的銀錠子遞到吳公公手里,“雪天出行不易,公公辛苦了。”
“阿梔姑娘客氣了,”吳公公臉上露出真誠笑意,邊雙手合十遮住掌心里的銀錠子熟練地塞進袖筒中,邊柔聲跟朝慕說,“福佳郡主好福氣,有這么個厲害的大丫鬟。”
尋常丫鬟第一次進宮有幾個不雙腿打顫的?
還有剛才對上儷貴妃宮里的季姑姑,阿梔姑娘可是不退反進,氣勢比季姑姑更有壓迫感,不僅沒輸半分還贏了一頭!
尤其是剛剛,福佳郡主都沒暗示呢阿梔姑娘就已經開始掏荷包打賞了,可見是懂“規矩”的。
給錢才好辦事,有銀子才有好態度,顯然阿梔姑娘是懂這個道理的。
吳公公對這個小姑娘很欣賞。
朝慕也側頭看阿梔,見她面容平靜四平八穩寵辱不驚,不由眉眼彎彎,語氣驕傲,“阿梔是最棒的。”
最棒的阿梔已經盤算著什么時候去找賬房報銷這筆支出了。
送走吳公公,阿梔撐傘跟在朝慕身后半步遠往府里走。
傘不算大,兩人拉開距離勢必有一個人會淋雪。
朝慕停下扭頭看阿梔,阿梔目露疑惑也跟著停下。
她手臂前伸,手穩穩地握著傘柄,整個傘都罩在朝慕頭上,沒讓她淋半片雪。
“阿梔,路滑,我想挽著你走。”朝慕目光從阿梔肩上移開,軟著聲音朝她伸手。
阿梔朝前看,從卯時到現在,路上積了兩指后的雪,雪蓬蓬松松并未化開跟結冰,其實走在上面不容易滑。
但她見小甜糕兩眼亮晶晶地朝她看過來,心一軟,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往前了半步跟小甜糕并肩站在了一起。
阿梔,“……”
怎么回事,她的腿怎么回事?!
朝慕手指從她臂彎里穿過,小臂挎著她的小臂,很是滿足,“這樣我既不會滑倒,阿梔也不會淋雪~”
阿梔收緊小臂,微微挑眉,“那奴婢謝謝郡主體恤了?”
朝慕輕輕哼,抖著尾巴臭屁極了,“不客氣~”
跟在兩人身后全程捧著錦盒淋雪的翠翠,“……”喵喵喵???TvT?
朝慕裙擺沾雪,她低頭看了眼,一手將裙擺拎了起來。
水青色的裙子在白雪里飄動,裙擺如水波有陣陣漣漪,有股說不出的清幽素雅。
阿梔垂眸看,“郡主穿這個很好看。”
跟平時不一樣的感覺。
只是不知道這個裙子有什么淵源,為什么今日宮里的貴人好像都在看她身上的裙子。
朝慕眉眼彎彎,輕聲跟阿梔說,“我娘親最喜歡這個顏色的裙子了,這是我祖母告訴我的。”
她道:“我今日故意穿這身裙子又表現出不同于我娘親的性格,就是要一些人想起她而心生愧疚,從而對我加倍補償。”
“阿梔呀,”朝慕慢慢悠悠的語氣,“人要學會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有時候人的愧疚心也是個趁手的工具。”
阿梔恍惚,她險些忘了小甜糕是黑芝麻餡的了!
都怪她平時甜甜的,太具有欺騙性。
阿梔見她今日當眾跟貴妃身邊的人撕破臉,心里已經猜到她不喜歡貴妃,亦或是儷貴妃跟仙逝的大長公主朝蘊有什么過往仇恨,這才讓小甜糕記在心里,連帶著才要跟朝弘濟把婚約解了。
阿梔點頭,“怪不得您要跟朝弘濟解除婚約。”
朝慕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收緊小臂幾乎掛在阿梔身上,“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那還有哪一部分?
因為辰玥?還是因為朝弘濟花心?
朝慕輕輕嘆息,“笨阿梔~”
阿梔,“嗯?!”
好好的她怎么罵人呢!
“下午不去太學院了,”進了暖閣,朝慕發出舒坦的聲音,人往圈椅里一靠,雙腿伸直腳尖繃緊,“在家休息~”
阿梔收起傘,站在門外幫翠翠撣她肩上還沒化開的雪,聞言問翠翠,“弓打好了嗎?”
“找人做了,估計沒這么快,可能要明早才行。”翠翠抱著錦盒準備待會兒收入郡主私庫中,同時搖頭甩掉腦袋上的雪花,免得一進暖閣就化了。
“那先從府里找一把弓,”阿梔轉身跟小郡主說,“咱們下午先在府里練練,這樣明日去太學院也能跟得上。”
朝慕,“?!”
朝慕剛伸出去舒展的雙腿又慢慢縮了回來,乖巧地坐直,雙手搭在腿面上,“阿梔,這就不用了吧?”
“用得用得,”阿梔微笑,“郡主總不想一直在眾貴女面前‘丟人’吧。”
阿梔事事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朝慕,“……”她竟無言反駁。
朝慕哼唧著往圈椅上一趴,黏在上面,試圖耍賴,“阿梔不疼我。”
她撅嘴鼓臉,余光睨阿梔。
阿梔道:“疼的,下午練弓的時候,您肯定會很疼的。”
朝慕瞪她,阿梔笑,“大不了晚上奴婢再給您揉揉腿。”
朝慕在射箭后能揉腿跟偷懶睡懶覺之間猶豫掙扎了很久,最后還是趨于美色選擇前者。
沒辦法,阿梔手活太好了。
047
趁朝慕飯后午睡的時間, 阿梔找到府里的老兵,請教他一些關于騎射的事情。
老兵沒學過什么專門的“射”課,他所有經驗都來自于戰場實戰和生死游離之間總結出的經驗。
阿梔聽了一圈, 發現老兵傳授的武將經驗不太適合小郡主這種初學者,所以她又翻看了一些關于這方面的書籍, 至少記住步驟跟要點。
翠翠拿著凍梨啃,見她坐在椅子上翻書記筆記, 不由發出感慨道:“一時間分不清是郡主要學‘射’還是阿梔你要學。”
她感覺如果阿梔是太學院的學生,那肯定是很討博士喜歡。因為阿梔勤奮又上進,光是當個大丫鬟都這么認真, 何況是當學生。
“當大丫鬟的就是要事事比主子多了解半分, 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 這樣的大丫鬟才不會被人取代。”
阿梔合上書睨了翠翠一眼,“要是沒點本事要怎么在主子身邊立足?”
翠翠手里凍梨差點嚇掉, 小眼睛睜圓, 顯然之前完全沒想到這些。
原來想要當個稱職的大丫鬟會這么難!
她耷拉腦袋,“之前要是沒有阿梔你幫我,我現在估計還在前廳擦花瓶呢, 更別提在郡主身邊伺候還能享有大丫鬟的月錢了。”
翠翠雙手捧著咬過的凍梨, 做出獻祭的姿勢,恭敬又虔誠, “師父在上, 請師父享用!”
“……也不全是我幫你, ”阿梔嫌棄這梨,用書抵著翠翠的手推了回去, “主要還是咱們郡主人好加上你運氣不錯。”
見翠翠懵懂,阿梔跟她講, “郡主在江南定有用得順手的丫鬟,但她這次回京卻沒帶著,所以身邊缺人手,這也是咱們擁有機會的前提,更是你我的運氣。”
“我運氣真好,”翠翠一臉滿足,“先是阿梔后是郡主。”
貴人啊,都是貴人。
阿梔無奈,“光有運氣也不行。”
“這里是京城,是齊府,府中暫時只有郡主一個主子所以懶散些沒事。可你忘啦,郡主跟六皇子有婚約,如果婚約順利郡主將來可能會進宮,如果你不比主子多思慮一些,到時候你拿什么幫郡主在宮中立足?”
翠翠頓住。
阿梔,“萬一還有側妃跟妾室們,你身上沒點本事,難道晚上小郡主難過的時候你要跟她主仆兩人抱頭痛哭?”
翠翠再次低頭奉上凍梨,“我可以求你幫忙。”
阿梔眼皮抽動,表示嫌棄。
翠翠嘿笑著把梨捧回來,“不過就算是抱頭痛哭那也輪不到我呀。”
阿梔抬眼看她,“嗯?”
翠翠笑起來,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不是還有阿梔你呢嗎,就算在房間里主仆抱頭痛哭,那也是你跟郡主倆抱著,郡主才不稀罕抱我呢。”
她可以坐在旁邊看她倆抱頭痛哭,并且適時遞上巾帕擦眼淚。
“……”阿梔微笑,抄起手里的書追著翠翠打。
好樣的,她教翠翠東西呢,翠翠卻跟她插科打諢亂走神!誰家的徒弟這么笨,出去可別提她阿梔的名字!
“我錯了我錯了,我記下了我都記下了,”被追了一圈,翠翠認輸,“我往后肯定多長幾個心眼子,肯定好好學習不讓郡主受欺負。”
阿梔倒是不怕小郡主受欺負,畢竟小甜糕是黑芝麻餡兒的。
她只是希望翠翠別站在她身邊等她遮風擋雨,而是要自己成長起來,這樣小甜糕將來也能多個幫手,而且對翠翠自己來說也是多了個底氣。
至于嫁人,小甜糕連堂堂六皇子都看不上,更何況別的男人,阿梔心里很踏實絲毫沒這方面的擔心。
“阿梔,我認為抱頭痛哭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翠翠挺起胸脯很有底氣,“一是咱郡主不笨,二是有阿梔你呢。”
翠翠覺得有阿梔在,絕對不會讓痛哭的事情發生在小郡主身上。
翠翠甚至感覺如果哪個男的敢辜負小郡主,阿梔能微笑著活活閹了對方!
不過翠翠也懂阿梔的意思,只有自己變優秀才能有底氣。
“阿梔,是不是做到你這樣優秀,就不會在乎主子是誰了?”翠翠想了想,“唔這么說也不準確。不是不在乎主子是誰,而是不在乎主子身邊有沒有更厲害的人,因為你是無可取代的。”
阿梔看她。
翠翠打個比方,“比如不管郡主以前的丫鬟用著多順手都比不上現在的你。”
阿梔頓了頓,木著臉,“自然。”
阿梔敢肯定,不管小甜糕以前在江南的大丫鬟有多厲害,都一定比不過她。
只不過這是個人在本事上的比較,如果比起主仆感情……
從小相伴的感情跟半路遇見的感情,誰深誰淺自然不用說。
阿梔擰了一下眉,心底竟然莫名有些不舒服,好像很在意這件事情。
她自己想完都覺得驚訝,她怎么可能在意這些!
以前在宮里的時候,主子們有心腹是常事,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讓自己不被取代就行,至于主子的心腹是誰跟她無關,她也不會去針對。
大家都是給主子做事的,目標統一自然要把力氣朝一個方向使,怎么可能干出拈酸吃醋攀比嫉妒的事情來。
所以她才不嫉妒小郡主以前的大丫鬟跟小郡主感情深呢!
……感情再深不也沒帶進京城嗎!
阿梔的心情從酸了一瞬到重新抖落起來。
她端起自己大丫鬟的范兒,指揮翠翠,“去看看郡主醒了嗎,一下午的時間別讓她用裝睡糊弄過去。”
她才不去叫呢,她要是過去喊小郡主,小郡主指定就跟塊粘糕一樣粘在床上。
有恃無恐等著她哄!
阿梔心道她跟朝慕留在江南的那些大丫鬟們可不一樣,可不像她們似的會慣著她。
翠翠見阿梔氣質變了,趕緊把梨吸完擦干凈嘴巴,“好,我這就去。”
明明大家同齡,可阿梔嚴肅起來的時候,翠翠從心底發怵,宛如學生對上夫子。
翠翠去喊朝慕的時候,朝慕果真正蒙著被子裝睡。她已經醒了就是不想起,更不想去學“射”。
“阿梔為了郡主已經學了一中午了,”翠翠小聲問,“郡主真不去看看嗎?”
朝慕聞言腦袋從被子里面伸出來,皺巴起小臉,“那么累,阿梔為何要學?”
“自然是為了郡主,”翠翠站在床旁邊念經似的嘮嘮叨叨,“阿梔說要急主子所急會主子所會,這樣才能陪郡主一起學習。”
翠翠可不敢直接伸手去扯小郡主的被子,只能守在床邊眼巴巴地看著朝慕,期待她起床。
朝慕沒再犯懶,認命的擁著被子坐起來,“阿梔呢?”
她那么大的一只阿梔呢?
怎么變成了一只翠翠?
朝慕本來想等阿梔過來叫她起床呢,這樣她能跟阿梔耍賴偷懶,看她哄自己。
如今換成了翠翠……,朝慕看了眼翠翠,低頭嘆息,“好吧,我這就起。”
翠翠:ovo
明明都是身邊的大丫鬟,但朝慕只在阿梔面前懶散無賴,在旁人面前都是讓人在禮儀跟規矩上挑不出半分錯處的福佳郡主,更從來沒聽說過她會賴床。
外頭的雪幾乎已經停了,只是偶爾風掃屋頂跟樹梢的時候,會帶下來一陣紛紛細雪。
朝慕午后換了身紅石榴裙,肩上穿著白色兔毛比肩,加上俏皮的少女發髻,整個一粉雕玉琢的小仙女,讓人恨不得把她供起來,哪里舍得折磨。
朝慕也知道自己好看,更知道穿的好看,所以她慢慢悠悠蹭到阿梔身邊,清甜慢軟的音調響起,“阿梔,咱們去烤火吧~”
“煮茶也行呀~”朝慕說,“暖閣里有套上好的茶具,我來煮茶,讓阿梔嘗嘗我在江南學到的手藝?”
阿梔本來看她跟只乖兔子一樣都想著今天下午放過她了,好家伙一聽她提到江南瞬間冷靜下來。
“郡主可以練完再煮茶。”阿梔微微笑。^^
并且冷面無私地伸手將朝慕捧在掌心里的手爐拿掉遞給翠翠。
朝慕兩爪空空,冷風從掌心里吹過,涼嗖嗖的,“……”
朝慕幽幽地看了眼阿梔,又看了她一眼。阿梔不會是被姨母上身了吧!
怕雪掃完院子里又濕又有泥,阿梔沒讓下人清掃庭院。
陳成已經帶人搬了個靶子過來,插在五米遠的地方。
雪后有些冷,陳成搓著耳朵跟手過來,“還需要別的嗎?”
阿梔看了眼距離,“我試一下。”
試一下?
幾人站在廊柱下,阿梔抬腳下去,從旁邊的桌子上挑了把弓,手指輕撥弓弦試了下松緊,將沒有箭頭的箭搭在弦上。
她站在標了距離的橫線外,右腳微微后撤半步,身形微側,將弓拉滿。
“咻”的一聲,箭矢破風,直中靶心。
她表現的過于輕松,好像射箭不過如此,實在震驚到了朝慕翠翠以及陳成。
屋檐下的三人抽了口涼氣,眼睛睜圓,驚詫過后開始齊齊鼓掌。
強,太強了,不愧是阿梔!
阿梔風輕云淡轉過身,抬眸看朝慕,“學嗎?”
朝慕眼里已經沒有別人了,到此刻她才理解辰玥,并且成為辰玥。
拉滿弓的阿梔可太颯爽了,風揚起她的裙擺,一時間院里所有顏色全成了背景,只為了襯托那抹青色。
朝慕高高地舉手,“學!”
怪不得辰玥要學射箭,這誰看誰不迷糊啊。現在老師換成阿梔,朝慕也愿意努力!
她提著衣裙顛顛下來,蹦到阿梔身邊,水潤漂亮的杏眼露出驚喜崇拜,亮晶晶的,“阿梔你居然真的會,阿梔果然好厲害。”
阿梔把弓遞給朝慕,往她弦上搭了根箭,語氣隨意的問,“比別的大丫鬟厲害?”
朝慕重重點頭,“比所有的大丫鬟都厲害!”
阿梔神清氣爽,人站在朝慕旁邊,雙手搭著朝慕的雙手手腕,手把手教她,“胳膊要端起來。”
朝慕幾乎被阿梔圈在懷里,不爭氣的紅了臉,但眼睛明亮,仰著頭問阿梔,“阿梔老師,學的好了有沒有獎勵呀?”
阿梔,“……”
她靠過來,呼吸就在自己臉邊,帶著她獨有的暖香。阿梔視線一時間難從她臉上移開,目光甚至落在她水潤的唇瓣上,看著它一張一合。
“……”阿梔呼吸一頓眸光閃爍,瞬間別開視線目視前方,一臉正氣,“獎勵你多學兩次。”
她差點覺得小甜糕的嘴巴好香好軟,險些一口“嘗”上去。
朝慕,“……”哼~
她之前教阿梔查賬的時候可沒這么冷酷無情!她都是用金瓜子循循善誘的!
阿梔端著朝慕的手,帶她體會了一次射中靶心的成就感,然后開始讓她扎馬步。
朝慕扁嘴,朝慕提起衣擺老老實實扎馬步。
一下午下來,朝慕至少在扎馬步的時候不會搖晃了,而且她也找到了拉弓的感覺,對“射”這門課沒那么排斥。
只是晚上洗完澡,朝慕覺得兩條腿酸軟極了。
阿梔坐在床邊給她按摩,問出最想問的問題,“郡主從江南過來為什么沒帶上您的大丫鬟?”
朝慕側趴在憑幾上,柔順的長發搭在腰后,“嗯?”
朝慕輕聲解釋,“因為想讓家里的老鼠放松警惕跟露出尾巴呀。如果我帶了人過來,他就會戒備謹慎,哪里會給我捉住他的機會。”
而且她要是帶人過來的話,那小燕跟小雀不就沒有可用的地方了嗎。
如果沒有小雀,朝慕想跟國公府的梁佑蕓翻臉就會變得莫名其妙,也顯得很突兀。
還有現在的查賬跟查名單都沒那么順利。
朝慕說完才覺得納悶,這些事情淺顯易懂,阿梔那么聰明怎么會想不到呢?
阿梔自然都清楚,她捏著朝慕柔軟的小腿肚子,挑眉看朝慕,幽幽感嘆,“這么看來,郡主之前的確有大丫鬟啊。”
朝慕,“嗯??!!”
所以這才是阿梔真正想問的?
朝慕緩慢眨巴眼睛,坐直了身體湊頭看阿梔表情。
阿梔垂著眼不理她,心里悶悶堵堵的。
朝慕眉眼彎彎,“阿梔呀~”
她很開心,雙手捧著臉,“你是不是吃醋啦?”
“因為吃醋,所以才在乎我有沒有其他的大丫鬟~”
阿梔心左眼皮抽動,抬眼看她,呵道:“奴婢是女子,又不是喜歡郡主的公子少爺,怎么可能吃醋。”
就只是莫名覺得酸溜溜的,像是她獨一無二的位置上坐了第二個人,讓她很不爽。
“可我想讓阿梔吃醋。”朝慕雙手抱著腿彎,右手從小腿下面握住阿梔的手腕,杏眼里投入燭光,搖曳明亮。
她哼哼,聲音跟調子都軟軟的,晃著阿梔的手腕,“阿梔,你喜歡我嘛,你喜歡我好不好。”
阿梔呼吸忽然跟著顫了一下,尤其是被朝慕拉住的那只手,酥酥麻麻的好像瞬間沒了半分力氣。
阿梔抬眸看朝慕,朝慕杏眼清潤明亮一臉認真。阿梔莫名慌亂瞬間低下頭,慢慢紅了臉。
她想把手從朝慕手里抽出來,可又維持原狀半天沒動,像是自愿被她握著不想抽離。
奇奇怪怪的感覺。
阿梔盡量冷靜下來,語氣維持平靜,“奴婢自然喜歡郡主。”
大丫鬟喜歡主子很正常,就因為喜歡所以才盡心伺候。
可朝慕要的似乎不是這個答案。
她就這么拉著她的手,像是承諾似的,“我跟朝弘濟的婚約會解除的。”
阿梔沒反應過來,本能地“哦”了一聲,“那提前恭喜郡主遠離火海了。”
畢竟這事她昨天也提了一次。
朝慕幽幽看她,伸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掐了一把,鼓起臉頰又氣鼓鼓地側身趴回憑幾上。
阿梔,“???”
阿梔看著不痛不癢的手背,又看向朝慕。
她氣得不輕,已經開始胡言亂語,“我在江南有好多丫鬟呢,牽手的,陪睡的,喂飯的,穿衣的,洗澡的,好多好多呢!她們都可喜歡我了!”
阿梔,“……”
明知道她說笑的,可阿梔就是不爽,于是她不按了。她坐在床邊擺弄自己的手指,“哦。”
朝慕愣了一下,“?!”
阿梔都開始跟她使小性子了!
朝慕詫異又驚喜,心里有股說不出的驕傲滿足感。
阿梔跟她之間越來越不生疏了。
她慢悠悠蹭過去,伸手拉著阿梔的手放在她小腿上。
阿梔看她,八風不動。
朝慕軟糕一樣趴回憑幾上,妥協道:“騙你的啦。我沒有那么多丫鬟,在齊府老宅時,祖母怕下面的小丫頭年紀輕照顧不好我,所以讓她身邊的幾個嬤嬤伺候我起居。”
“回京路途遠,我總不能讓嬤嬤跟我一起折騰,”朝慕解釋,“還有我院里的大丫鬟在老家說了親,也不能跟我進京,這才一個人都沒帶。”
阿梔聽完才繼續給朝慕揉腿,然后故意學朝慕的腔調,“她們都可喜歡可喜歡您了呢~”
朝慕沒忍住直住笑出聲,“還說不醋。”
阿梔微微一笑,捏她腿肚子。
朝慕瞬間“哼唧”了一聲。
“她們喜歡我也沒用,因為我最喜歡最喜歡阿梔了。”朝慕趴在憑幾上看阿梔,梨渦清淺,盛著醉意。
阿梔臉上不顯,心里聽完已經舒坦了。
她揉搓朝慕小腿,朝慕舒服的哼哼唧唧,讓她往上揉揉。
……揉大腿好像有點不正經,阿梔沒理她。
可能就因為沒給朝慕揉大腿,以至于晚上睡著之后,阿梔做夢夢到了她給朝慕按摩。
掌心涂抹精油,手指順著朝慕寬大的褲筒往上滑,越按小甜糕的聲音越甜軟,最后慢慢變成甜膩哭腔。
阿梔瞬間從夢中驚醒。
天色未亮,翠翠正在睡夢中,忽然聽到屋里有動靜,她嚇得瞬間坐起來,然后就看到阿梔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翠翠,“……”魂差點嚇飛。
這間小屋原本是四人間,后來翠翠跟阿梔晉升大丫鬟后,就成了她們的雙人間。
阿梔平時留在郡主房里守著郡主睡,這屋中只住了翠翠一人。
翠翠擁著被子,目光茫然地追隨阿梔走來走去。
阿梔回來拿衣服的,“也該起來了,已經卯時了。”
翠翠懵懵的。
阿梔拿完衣服沒立刻出去,而是猶豫了一瞬,坐在了床邊看向翠翠,“我問你個問題啊。”
“你說。”翠翠兩手揉搓臉,余光下意識朝外看了眼,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阿梔居然有問題問她。
阿梔舔了下唇,“我……我有一個朋友,她晚上睡覺夢到了另一個人,彼此做了些稍微親密的事情,應該沒什么吧,最多證明她們感情好?”
翠翠恍惚點頭,然后問阿梔,“阿梔,你什么時候有的其他朋友啊,男的女的,我認識嗎?”
“……”她怎么就不能有其他朋友了!
阿梔木著臉,“你不認識。”
翠翠點頭哦了聲,然后擁著被子湊頭過來,兩眼明亮沒有絲毫睡意,“那她們夢里做的事情有多親密?”
摸大腿的那種親密。
阿梔,“……算了,你繼續睡吧。”
翠翠不堪用,她還是自己琢磨吧。
阿梔走出房門忽然想到她今日要去太學院可能會見到辰玥。
辰玥跟女孩的關系最是親近,或許可以請教一下她?
048
“慕慕, 阿梔~”
太學院后門口,辰玥已經等在那里。
阿梔站在馬車邊抬手扶朝慕下來,“辰玥小姐怎么知道您何時到?”
朝慕眉眼彎彎, 邊同辰玥揮手邊搭著阿梔的手下馬車,“我同她約好了時辰。”
但辰玥是個赴約從來都提前到的人, 自然不可能跟朝慕一樣慢慢悠悠的。
朝慕小聲跟阿梔說,“如果我也提前來, 那她下次就會比我提前的時辰還要早上半刻鐘。”
到時候兩個人要是都這么比對方“早一步”來,那就不用回去睡覺了,所以朝慕干脆當個“心安理得”被等的人, 這樣辰玥開心她也開心。
“可算是見到阿梔啦, 你要是再不出現, 我耳朵就要被人念叨的起繭子了。”辰玥動作自然地上前挽住朝慕的手臂。
朝慕哼哼,“我也沒有念叨很多次。”
辰玥嘿嘿笑, “不多不多也就百八十次, 而已~”
朝慕眉眼彎彎,伸手捏辰玥腰側軟肉,辰玥嗷嗷叫著彈起來。
朝慕也不想這樣, 只是她的思念比較有聲音, 而且聲音特別大!=v=
辰玥躲到阿梔身邊,單手遮唇, 小聲跟阿梔告狀, “慕慕掐我, 她是個粘人精還不讓人說。”
被粘的是自己,阿梔選擇昧著良心維護, “郡主同您玩呢,肯定不是想掐您。”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雙眼?”辰玥揉著腰好奇。
阿梔, “……”是兩千兩?
朝慕見阿梔跟辰玥聊起來了,往前一步伸手挎住辰玥的手臂將她往里拖拽,“快走快走,要遲到了。”
翠翠趕緊拎上裝著輕弓跟扳指的包跟在后頭。
阿梔則刻意落后了兩步,等了一下辰玥身邊的大丫鬟珠珠。
“阿梔。”珠珠提著個秀氣精致的小籃子,里面放著辰玥今日可能要用到的東西。
珠珠見到阿梔也開心,“之前沒見到你,我還擔心了一下,怕你當了管家以后不好經常相見。”
珠珠笑,“不過如果阿梔當了管家也好,管家的月錢會比大丫鬟高一些。”
倒也不是這么絕對,阿梔心想她這個大丫鬟,月錢兩千平時另算……
“管家瑣事多我應付不來,所以還是當個大丫鬟好,”阿梔跟珠珠并肩走在一起,她想了想,問珠珠,“你是一直在辰玥小姐身邊伺候的嗎?”
“對啊,我跟小姐一起長大的,”珠珠說,“我娘是夫人身邊的嬤嬤,我三歲后便開始跟著小姐。”
說是主仆更似姐妹,珠珠驕傲,“我家小姐的飲食起居我最是了解,連她一頓能吃幾勺飯我都一清二楚。”
她將來也是要跟著小姐出嫁的,然后老了就是小姐身邊的嬤嬤。
阿梔回想了一下書中辰家的結局,好像不是很好。辰家全府上上下下都被定了死罪,辰家小姐辰玥失蹤不知去向,那珠珠……
珠珠從小籃子里掏出一只橘子,秀氣的眉眼里全是友善溫和,“我有兩個,分你跟翠翠一個。”
“謝謝。”阿梔雙手接過。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問我啊?”珠珠最是細心,抬眸朝前看了眼,見自己跟小姐們已經拉開一小段距離,才輕聲問阿梔。
阿梔尋常不愛同人說話,之前齊府見面就能看出來,今天她突然等自己一起走,應該是有事。
珠珠想了想,主動開口,“關于福佳郡主的?”
“算是吧。”阿梔頓了頓。
她不是個交淺言深的人,尋常也不愛往外說半分主子的事情,但小甜糕這種情況她的確是第一次遇見。
阿梔沒有旁人可以問,于是猶豫了一瞬,問珠珠,“你同辰玥小姐一起長大,是不是貼身伺候她沐浴?”
“自然,”珠珠道:“冬季去泡湯泉的時候,我跟小姐都互相搓背。”
從她的語氣跟神色都能看出來,這對主仆關系很好,是一般的丫鬟所比不上的。
珠珠輕輕皺眉猜到什么,小聲詢問,“福佳郡主沐浴時不愿意讓你們貼身伺候?”
這是什么喜好?
阿梔表示,“她更喜歡自己泡,可能是怕癢。”
“怕癢?”珠珠倒是聽說有些難伺候的小姐,恨不得連牙都讓丫鬟幫著刷,可還沒聽說過大家小姐寧愿自己洗澡都不讓丫鬟幫忙。
阿梔跟著點頭,心里贊同無比,她也見過很多難伺候的主子,但是沒見過這么嬌氣粘人又不愿意讓她搓澡的。
“不過也是好事,至少少了個差事嘛。”珠珠笑起來。
聽她說完這話,阿梔楞了一瞬。
是哦,她為什么要糾結這件事情呢,她做為大丫鬟,郡主不讓她伺候洗澡她不應該偷著樂嗎,作何要耿耿于懷!
這才是一個正常的大丫鬟該有的想法啊。
阿梔捻緊指尖,皺眉抿唇。
“也有可能是不適應?”珠珠見阿梔還在想,跟著猜測,“可福佳郡主又不是福佳郡王,也不用避嫌吧。”
珠珠笑著隨口說,“難道是害羞,怕你看見她身子?可你是她的大丫鬟啊,又不是她的小郎君。”
阿梔聞言猛地側頭看珠珠,想起自己昨晚的夢,微微吸了一口氣,然后別開視線慢慢紅了耳朵。
阿梔在宮里的這些年可見過了太多東西。
宮里就一個男人,其他不被放出宮的宮女怎么解決需求度過余生?要么找太監對食,要么找女人磨鏡。
可阿梔一直以為那是逼不得已才走到那一步……
直到她昨晚做了個奇怪的夢。
阿梔沒想過嫁人,所以沒想到男人,也沒想過女人,這是她第一次夢到這樣的事情。
夢到的還是小郡主。
“你倆說什么悄悄話呢?”辰玥扭頭朝后看,見珠珠跟阿梔落在后面,不由朝她們招手,“快些快些。”
“來了。”兩人應。
跟縐博士打個招呼,朝慕跟辰玥直奔騎射場,今日梁佑蕓跟楚清秋倒是沒來,估計忙著兩家的婚事呢。
“長公主還沒來。”辰玥往場地上掃了一眼就知道朝陽還沒到,她去找珠珠拿束帶把袖筒綁上。
辰玥邊綁邊小聲問珠珠,“你跟阿梔聊什么呢?”
“聊洗澡的不同習慣,”珠珠朝辰玥眨巴眼睛,“小姐,這可不興多問的,不然下次阿梔不跟我聊天了。”
辰玥伸手輕輕捏珠珠鼻子,“我自己去問阿梔。”
珠珠聳肩,語氣輕快,“那可跟我沒關系了,我是一句話都沒說。”
辰玥朝旁邊看,阿梔正背對著她低頭給朝慕束袖,兩人幾乎頭抵著頭,好生親密。
辰玥輕咬下唇,雙手提著衣裙踮著腳尖輕手輕腳走過去,準備抬手拍阿梔肩膀,嚇她一跳~
結果朝慕忽然抬頭看她,眉眼彎彎。
辰玥,“……”
注意到小郡主的動作,阿梔也扭頭看過去,微微福禮,“辰玥小姐綁好了?”
辰玥抬起的手訕訕晃了兩下,“是啊,來給你們看看我綁的好不好。”
“才不是,”朝慕雙手遮唇跟阿梔大聲逼逼,勢必讓辰玥聽的清清楚楚,“她要拍你肩膀嚇你,被我發現了這才沒得逞。”
朝慕伸胳膊把阿梔拉到身后,“幼稚鬼,我都沒去拍珠珠,你怎么能欺負阿梔。”
被“護住”的阿梔側眸看朝慕,視線落在她鼓起來的粉白臉蛋上,心里那個念頭越發強烈——
戳一下。
阿梔覺得要是戳過去,手感一定不錯,但她一個大丫鬟怎么能戳主子的臉?她對她太后姑母都沒有過這么親密的想法,唯獨對小甜糕有。
辰玥伸手指珠珠,看熱鬧不嫌事情大,“去拍吧,珠珠膽子大著呢,不怕。”
朝慕抿了下唇,微微揚眉,梨渦清淺,“呀,那我不拍珠珠了,我去拍姨母~”
“?!”辰玥瞬間插腰,“不可以。”
可能意識到自己太區別對待了,辰玥局促又心虛地放下雙手,手指纏著腰上流蘇,眸光閃爍,視線亂瞟,“因為,因為這樣對長公主殿下很不尊敬。”
是的,沒錯!辰玥暗自點頭,她這個理由找的真好。
朝慕緩慢眨巴眼睛,四兩撥千斤,“可那是我姨母阿。”
辰玥被堵住了,臉瞬間皺起來。她死活想不出新的阻攔理由,攥著袖筒干巴巴地說,“可、可萬一嚇到殿下怎么辦。”
朝慕心里“嚯”了一聲,她姨母膽子大到跟皇子們爭權,這點小動靜可嚇不到她。
她其實也不敢拍姨母,她就是逗辰玥的,“你這么喜歡我姨母,要不你當我異父異母的妹妹,往后也喊她姨母?”
辰玥本能排斥,“不要。”
她才不要當長公主的外甥女。
幾乎兩人剛說完長公主,朝陽便拎著弓從那邊過來了。
阿梔余光瞥見朝陽,抬手抵唇輕輕咳了一聲,正在“吵架”的兩個幼稚鬼順著她的動靜往那邊看,眼皮齊齊一跳,瞬間相親相愛的安靜下來,老實如鵪鶉。
阿梔,“……”
唯一的區別就是朝慕不往那邊看,辰玥則眼睛亮晶晶地往那邊看。
朝陽自然也瞧見這邊的兩個顯眼包,她示意身邊印青過去把朝慕叫過來。
昨日朝慕進宮似乎跟儷貴妃起了沖突,這事在皇宮里已經傳遍了。
朝陽擺弄手里弓弦嗤笑了一聲,“什么貨色也敢出來攪弄這潭水。”
朝慕被印青叫走,辰玥留在原地踮腳看,恨不得印青喊的人是她。
“對了阿梔,你剛才跟珠珠聊什么呢,她都不跟我說。”辰玥想起什么側頭看阿梔。
阿梔目光一直落在朝慕身上,隨著她移動,“也沒說什么,只是探討了一下如何更好的伺候主子。”
阿梔指尖捻著眸光一動,臉上掛起笑看向辰玥,佯裝詫異,“辰玥小姐跟珠珠關系這般好,她怎么不跟您說呢?”
“就因為關系好她才不跟我說,”辰玥看著站在一起的朝陽朝慕,幾乎有問必答,“只有關系不好的主仆才沒有自己的私人秘密。”
“什么樣的主仆關系才算好呢?”阿梔循循善誘。
辰玥給出簡單例子,“比如我有五個橘子會分珠珠兩個,這就是關系好。”
阿梔想了一下,以小甜糕的性子,可能會把五個都分給她。
阿梔抿了下唇,聲音都輕了些,“那您如果把五個橘子都給珠珠,是屬于喜歡珠珠嗎?”
辰玥認真思索,然后扭頭看阿梔,一臉認真,“那可能是……我單純的不喜歡吃橘子。”
阿梔,“……”
“不過如果是長公主,我愿意把所有橘子都給她吃,她開心我就開心。”辰玥眼睛彎彎。
阿梔不是很懂她們這種師徒情深的感情。畢竟像翠翠這種孽徒只會對她奉上啃過的梨。
“那阿梔,”辰玥忽然問,“如果你有五個橘子,你愿意給慕慕幾個,給我幾個?”
阿梔道:“全給郡主。”
辰玥不滿,“為何,我待你不夠好嗎,怎么一個都分不到?”
阿梔面無表情,“因為您不喜歡吃橘子。”
“我喜歡啊,”辰玥開心起來,“我要是喜歡吃橘子的話,那你分我幾個?”
“您不喜歡,”阿梔微微笑,聲音平和堅定,“因為我家郡主喜歡吃橘子,所以您不喜歡。”
阿梔說完福禮抬腳離開,留辰玥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
辰玥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阿梔的意思。
不管她喜不喜歡吃橘子阿梔都不會把橘子分給她,因為阿梔要把橘子都留給朝慕,因為朝慕喜歡吃。
跟朝慕比起來,她人的喜好在阿梔面前根本不重要,自然也沒辦法從她那里分到橘子。
“……”
辰玥搖頭感慨,“阿梔對慕慕真好,怪不得被慕慕掛在嘴邊念叨。”
丫鬟常有,忠心又有本事的大丫鬟卻可遇不可求。
珠珠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一旁,也跟著說,“小姐對長公主也好,這才天天念叨長公主~”
“你還好意思過來,你都不跟我講你的小秘密。”辰玥去捏珠珠的臉,珠珠笑著跑開,全當幫自家小姐做拉弓前的熱身了。
阿梔則朝長公主跟朝慕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因為沒有被召喚,阿梔懂規矩守分寸的留在幾米開外,確保自己聽不到主子們的談話,但又守在能被朝慕一眼看到的地方。
阿梔垂著眼看地上的沙地,浮躁了一清晨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珠珠跟辰玥的話似乎對她起不到什么參考意義,但卻讓阿梔明白朝慕對她是不一樣的,從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
五個橘子,主對仆,給兩個,友對友,對半分。
可朝慕卻能給她五個。
這份明目張膽的特殊偏愛,是阿梔鮮少體會到的。
朝慕對她的好,像是一股細細熱熱的暖流,順著她的血脈流淌,緩慢捂熱她幾乎被凍僵的身體,讓她感受到什么是溫度。
看似最嬌氣最柔弱的小甜糕,卻是最柔軟最溫熱的。
阿梔只是不讓自己往別的方向想,并不代表她笨。如今一些細節在眼前慢慢攤開,她才發現她對朝慕也是不同。
明白這份不同意味著什么后,阿梔瞬間豁然開朗,只是心里依舊顧忌許多。
她站在原地猶如此刻站在這里,不敢往前抬腳主動半步。
“是阿梔,”前方正在跟朝陽說話的朝慕瞧見了阿梔,瞬間眉眼彎彎介紹,“那是阿梔。”
“昨日那個在宮里為了護你敢跟季姑姑叫板的丫鬟?”朝陽視線落在朝慕嘴角的梨渦上,順著她的目光這才望向阿梔。
看著清清瘦瘦眉眼清秀稚嫩,沒想到是個有本事有膽量的丫頭。
朝陽見朝慕恨不得把人叫過來,笑了一下,“你喜歡她?”
“很喜歡。”朝慕點頭。
只是笨木頭阿梔不開竅,還不太喜歡她。
朝慕跟朝陽說,“姨母,我一定要退掉跟朝弘濟的婚事。”
她不能帶著跟別人的婚約去和阿梔說喜歡。
“因為儷貴妃?還是因為……”朝陽看向辰玥,辰玥已經開始扎馬步,自覺地不像話。
她對自己的課總是永遠抱有激情跟期待,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朝陽斂下眼里清淺的笑意。
從私心里說,朝陽半分都不想看到辰玥受傷害,更不希望朝慕跟辰玥因為一個男人關系不好。
“自然不是,”朝慕搖頭,“我只是不喜歡他罷了。”
哦?哦!
不喜歡好啊,不喜歡的話,小姐妹之間才不會生出間隙!
“莫非你有了喜歡的人?”朝陽瞬間松了一口氣,然后立馬如同尋常長輩一般開始問,“是江南的還是京城的,家世如何人品如何?有幾方田產家里幾口人?”
朝慕只是笑,余光往阿梔的方向瞥,慢慢悠悠,“不告訴您~”
她其實已經說了,但姨母沒往那方面想可不能怪她。
朝慕以前從來不會跟朝陽撒嬌,她知道朝陽是被她母親朝蘊養大的,心里覺得姨母定然希望她可以跟她母親一樣,是個堅韌又要強的人。
可朝慕手里沒有權勢,此生想要改變前世的結局跟退婚,只能依靠最疼她的姨母。
“朝弘濟?”朝慕小聲提醒。
朝陽笑,“既然你不想嫁,那咱們就不嫁。”
朝慕立馬伸手扯朝陽衣袖,“謝謝姨母~”
說完她就朝阿梔小跑過去。
朝陽愣怔地看著自己的袖筒,再看向朝慕的背影,輕聲跟印青說,“你看到了嗎,慕慕同我親近了。……我都沒多少年沒抱過她,她還愿意同我親近。”
她明明才二十出頭,一時間感慨的像個五十歲的老者。
印青最是了解自家長公主,她心里明明很喜歡福佳郡主,奈何不太懂得如何表達,只拉著對方來上她的課,這樣就能天天見著了。
像之前送給福佳郡主的戒指為何那么合手,自然是因為長公主找人做了好些不同尺寸的,等福佳郡主需要的時候,拿給她的必然是最合適的。
印青看朝陽,果然聽見她說,“換身衣服吧,這件慕慕摸過了,收起來。”
印青,“……是。”
絲毫不意外呢。
印青盤點了一下,現在長公主的倉庫里面除了辰玥小姐哭濕弄臟的衣服外,又多了件福佳郡主摸過的。
“慕慕不喜歡朝弘濟,”朝陽想了想,得出結論,“必然是朝弘濟的錯。”
尤其是儷貴妃那做派,將來怎么可能是個好婆母!慕慕不愿意嫁過去也是應該的。
不過退婚一般對女子的名譽有損,尤其是男方先提退婚,不管女方是否有過錯都會被外人認為不貞不潔不是個好姑娘。
朝陽自然不能讓這事發生在朝慕身上,所以她需要朝弘濟跟儷貴妃主動提退婚。
朝陽微微瞇眼,“這兩日是要抽出點時間去見見辰相了。”
比如讓辰相跟朝弘濟示意示意雙方合作的事情,朝弘濟為了辰相的權勢必然心動,這時候他為了穩固雙方關系,必然想著跟朝慕解除婚事同時討好辰玥。
只要被抓住朝弘濟的錯處,朝慕便可以此為由跟皇上提出解除婚約。
“這事要提前跟辰玥小姐說一聲嗎?”印青問。
朝陽無意識撫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自然,不然她又要氣哭。”
朝陽放下手揚眉問,“到時候你去哄啊?”
朝陽同尋常大臣一樣,府里養了不少謀士,只不過外人見那么多男子在她府上出入都以為是她養的面首,時間一久朝陽也懶得解釋。
這事本來沒什么,直到辰玥聽說了面首是用來做什么的,氣到一整天沒理她。
是朝陽堵著她解釋了半天,才勉強將人哄好。
往后每次她府里進了新謀士朝陽都會著人跟辰玥說一聲,她雖不太高興卻不再賭氣。
要朝陽說,辰玥就跟小狗一樣,被她圈過的地盤不能進外人,除非她同意,不然就汪汪汪叫,對外人叫也對她叫,邊哭邊叫,奶兇奶兇的。
印青顯然也想到了辰玥在長公主府里“撒潑耍賴”的模樣,頓時連連搖頭,“奴婢可沒這個本事。”
別看辰玥小姐在長公主面前老實又乖巧,她要是生起氣可難伺候了,除了長公主誰哄都沒用。也因為這層關系,辰相跟長公主私下關系還不錯。
這邊朝陽去換衣服,那邊朝慕已經走到阿梔面前。
“阿梔~”
她兩手背在身后,小兔子一樣往前一步,主動跳到阿梔跟前,因為腳下沒站穩,差點一頭載阿梔懷里。
“聊完了?”阿梔見她前傾,伸手扶了她一下,將人穩穩托住。
“嗯,姨母就是問問我昨天為何跟儷貴妃起了沖突,有沒有受委屈,心里氣不氣,”朝慕看阿梔,“你找什么呢?”
阿梔趁她說話的時候低頭翻袖筒。
朝慕開始挽袖子,杏眼清亮,準備把手伸進阿梔寬大的袖筒里,“我幫阿梔一起找啊~”
朝慕眉眼彎彎,一臉純良,“我找東西可是好手。”
她心里其實在遺憾阿梔為何不把東西藏胸口里,平時阿梔錢袋子都揣懷里的。
阿梔,“……”
阿梔眼皮跳動心尖微顫,一把握住朝慕躍躍欲試的手,有些無奈。
她另只手從袖筒里伸出來遞到朝慕面前,“找這個呢。”
阿梔略帶繭子的掌心里躺著一顆捂熱的橘子,朝著朝慕,“喏。”
她有的,也愿意給她。
橘子是,別的也是。
今日是,往后日日都是。
049
“橘子?”朝慕伸手接過, 眼里露出詫異跟歡喜。
她身為郡主自然不可能缺橘子吃,哪怕不是當季應有的東西,她這個身份都注定她不僅能嘗嘗鮮還能吃過癮。
她意外的是今日份府中水果并不是橘子, 所以這橘子應該是阿梔別處得來的,然后留給了她。
對她來說不稀罕的物件, 對阿梔來說很少有。
朝慕雙手攏住溫熱的橘子,杏眼亮晶晶的, “阿梔你肯定好喜歡我好喜歡我對不對?”
她梨渦淺淺眉眼彎彎看過來的時候,明媚燦爛的堪比春季湖光粼粼閃爍。阿梔跟她對視,莫名覺得胸口像是被小鹿輕輕撞了一下, 人有些酥。
她之前就覺得小郡主好看, 現在瞧起來好像更好看了。
如同從眼睛里的好看, 變成了住在心里的好看。
阿梔努力穩住表情,語氣盡量平靜, “郡主, 這只是一個橘子又不是一座宅子。”
怎么就值她芳心暗許似的說這話。
“我有宅子啊,我有很多宅子,”朝慕眨巴眼睛, 絲毫不顧貧苦人阿梔死活, “所以我喜歡這個橘子。”
阿梔,“……”
阿梔抬手捂心口, 感覺剛才那只鹿的力氣稍大, 撞得她胸口發悶有些堵。
她沒有, 她不僅沒有宅子,沒有好多宅子, 她現在連唯一的橘子也沒了。
阿梔緩了緩,“是珠珠給的, 我記得你喜歡吃。”
她隨朝慕往辰玥那邊走。
“喜歡,”朝慕眉眼彎彎回頭看她,“謝謝阿梔~”
阿梔心里一陣柔軟,嘴里比自己吃了橘子還清甜。
黑心歸黑心,但小甜糕是真的很好哄,一顆糖,一個橘子,一個簡單的抱抱,她就能開心好久。
所以這般好哄的小姑娘,朝弘濟是怎么狠下心要毀了她的?
像是將一朵即將綻放的漂亮小黃花一把掐斷揉碎,不給她半分生機。
阿梔想,可能在朝弘濟的眼里,朝慕的清譽根本無關輕重,和她的性命比起來,取消婚約才是最要緊的。
所以他不惜挑了個最惡毒的法子,當眾抹黑朝慕,他連好好溝通跟換種溫和的方式都不愿意。
他好歹是小甜糕的表哥,可他連為小甜糕花點時間都不肯。但凡他花點時間好好計劃一下,亦或是花點時間跟小甜糕談談,阿梔覺得小甜糕沒自賤到非他不可。
隔壁男學子們的歡呼聲隨著風傳過來。
阿梔微微側眸朝隔壁的騎射場看過去,朝弘濟今日好像也來了。他還沒機會去朝中任職領差事,每日便留在太學院里裝出一副好學刻苦的樣子給皇上看。
阿梔垂眼,心里已經開始盤算。
宮中向來是母憑子貴,子仗母勢。朝弘濟要除掉,儷貴妃的羞辱也要報復回去。
她抬手招翠翠。
翠翠瞧見后立馬提著衣裙跑過來。
翠翠先朝小郡主福禮,“郡主。”
這個禮就相當于打了個招呼,尋常時候小郡主都不會搭理她的這個招呼,所以翠翠習慣性地福完禮就路過小郡主抬腳往她身后走。
“翠翠。”朝慕一把扯住翠翠的手臂,將人又扯回自己面前。
翠翠恍惚了一下,“啊?”
即將走到面前的翠翠被拽了回去,阿梔也跟著恍惚了一下,“嗯?”
朝慕特意停下來,空著的右手朝前伸,露出掌心里的一顆小小橘子,“喏,阿梔送的~”
翠翠,“……?”
阿梔,“?!!!”
阿梔莫名有種藏起來的心思被朝慕翻出來然后攤在陽光下晾曬的感覺,好像小郡主露出來炫耀的不是橘子而是她的心。
阿梔臉瞬間就紅了,下意識伸手去遮朝慕手里的橘子。
“珠珠給的,”她蒼白的解釋,“郡主喜歡吃,我才留給郡主。”
“你看,是阿梔送的吧,”朝慕雙手攏住橘子不讓阿梔拿回去,帶著小得意抖自己的尾巴尖,“她知道我喜歡吃。”
阿梔有那么一瞬間都要以為她的那點喜歡被朝慕看穿了,心臟都漏跳一拍。
翠翠何時見阿梔露出慌亂的神色,一時間小眼睛眨巴眨巴的。
朝慕跟翠翠炫耀完就直接去找辰玥,阿梔則有些生無可戀地站在原地。
早知道不送了,要是知道小甜糕喜歡顯擺,她就直接剝了皮把橘子塞她嘴里算了!何必鄭重認真地送給她!
阿梔很后悔,相當后悔。
“橘子是酸的?”翠翠小聲問。
阿梔木訥地搖頭,她不知道,她又沒嘗過,她就這么一個還給了朝慕。
翠翠心里納悶,既然不是酸的,那更不可能有毒,所以阿梔剛才慌個什么勁兒,好像怕什么東西被人看見一樣。
不就是個小橘子嗎,又不是藏胸口里的小心思。
翠翠問阿梔,“怎么了?”
翠翠好奇阿梔剛才抬手招她來干什么。
阿梔這才想起來正事,“你去打聽一下儷貴妃以及她娘家的事情。”
翠翠茫然,“我?”
她反手指自己。
阿梔找回表情,微微笑,“沒錯,是你。”
上次齊石磊跟志遠的關系就是翠翠打聽出來的。
翠翠擰緊眉覺得有些難,儷貴妃這樣的人物對她一個小丫鬟來說太遙遠了,也不是她能接觸到的。
“能嗎?”阿梔問。
翠翠深呼吸,一口應下,“能。”
她想試試。
就像阿梔說的,她留在小郡主身邊,總要有自己的價值。
兩人在這邊說話,就看見本來正在扎馬步的辰玥頻頻抬頭看過來。
阿梔心頭一跳,有股不好的預感。
果然兩人走過去就聽見朝慕在說,“阿梔給了我一個橘子~”
辰玥還當什么事情呢,“你喜歡吃橘子呀,我回去送你一筐。”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橘子是阿梔給的,”朝慕將橘子貼在臉邊,聲音軟軟的,“阿梔還特意捂熱了給我,好貼心~”
翠翠看阿梔,阿梔沉默,甚至想仰頭望天。TvT
她見躲不過去,開口跟幾人吶吶解釋,“……冬天穿的厚,放袖筒里捂熱的。”
不是她有意捂熱了再給朝慕。
辰玥扎馬步也不影響她說話,“可橘子熱了吃起來不就酸了嗎?”
朝慕一頓,緩慢眨巴眼睛然后表示,“好巧,我就喜歡吃酸的。”
辰玥眼睛一彎,找到同好,“我也是!我還喜歡吃辣的,冬季有涮鍋,下次你來的時候我們一起辣鍋涮羊肉。”
怪不得她跟慕慕感情好,原來口味都一樣!
阿梔恨不得快速轉移話題,所以立馬就著辰玥的話說,“冬天的確適合吃羊肉鍋。”
辰玥聊起來,“對對對,阿梔你是懂的,尤其是那肉要片成薄片涮著才好吃。”
“……”朝慕旁觀,一時無言。
她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原本的話題好像也不是涮鍋吧,怎么就偏了呢?
“聊什么呢?”朝陽換了身衣服走過來。
辰玥瞬間站直,像只漂亮的狐貍一樣端莊地蹲好,“殿下,聊——”
涮鍋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被朝慕截了話。
朝慕掌心攤開,露出粉白手心里的橘子,“聊橘子呢,阿梔留給我的。”
朝陽看向阿梔,阿梔已經開始找地縫了。
她臉滾熱,對著朝陽長公主福禮,露出一個尷尬得體又不失敬重的微笑。
“喜歡吃橘子?”朝陽說,“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一筐。”
她看辰玥,辰玥立馬眸光清亮,“我也要。”
朝陽一笑,“好。”
“你那橘子現在吃嗎?”朝陽許完橘子目光重新落在朝慕身上,帶著長輩的慈祥和善。
朝慕搖頭,朝陽輕柔的聲音響起,“那就收起來吧,拿著影響扎馬步。”
“……”朝慕原本笑盈盈的小臉瞬間垮下來。
短暫的姨慈女孝的溫馨畫面頃刻間當然無存,兩人的關系也順勢轉換成嚴厲的博士跟想偷懶的學生。
“阿梔幫你拿一會兒。”朝慕對手里的橘子很是依依不舍。
阿梔臉上露出微笑,雙手去接,“好的呢。”
她要馬上把這該死的橘子吃了!連皮一起!省得朝慕逢人就炫耀,搞得怪尷尬的,好像她那點心思別人全知道了。
朝慕卻像是看透她的想法,杏眼微微彎著,聲音清甜緩慢,“阿梔,不要偷吃哦,我會不開心的~”
阿梔被人看穿,眼皮抽動,一本正經,“奴婢不是那樣的人。”
朝慕回了個笑,“呵。”
阿梔,“……”
跟前天初學時比起來,今日朝慕進步很多,至少馬步扎的很穩,拉弓的時候姿勢也是對的。
辰玥目露驚喜,跑過來抬手拍朝慕肩膀歡呼道:“慕慕你簡直是天才!”
朝慕被她一巴掌拍得往前跌了半步,幽幽扭頭看她,“……很快就天妒英才了。”
辰玥因為剛拉完弓,手勁沒卸去,還保留著剛才的力道,沖過來一掌差點把朝慕拍土里。
辰玥甩著自己的手,賠笑吐舌頭,“對不起,我忘了。”
“沒事啦,”朝慕揉著肩膀,同辰玥再次炫耀,“厲害吧,阿梔教的。”
“阿梔好厲害,什么都會,當個大丫鬟真是屈才了。”辰玥朝后看阿梔。
阿梔都快形成心理陰影了,見辰玥看過來,瞬間挺直腰背望向朝慕,輕抿薄唇。
不是,她又跟辰玥說什么了?
朝慕朝她笑,杏眼彎彎,梨渦深深,像只眉眼舒展的小貓咪。
阿梔抿緊唇,然后紅著耳朵別開視線。
算了,誰讓她怪可愛的。
050
散學回去, 朝慕在府里泡個澡的功夫,長公主府跟辰府的兩筐橘子就一前一后送了過來。
橙黃的橘子,巴掌大, 薄薄的皮,很是清甜可口。
朝慕長發披散身后, 發梢滴著水,提起衣裙蹲在地上看橘子, “這么多啊,感覺夠吃一個冬天了。”
“橘子可擱不了那么久,回頭擱壞了。”翠翠也跟著蹲下。
瞧見阿梔從外面抬腳進來, 朝慕抬頭看她眉眼彎彎, “阿梔, 快來吃橘子。”
阿梔看了她一眼,抬腳朝暖閣里面走。朝慕疑惑地偏頭看她, 視線跟隨過去, “噯?”
阿梔取了一條干毛巾出來,彎腰站在朝慕身后,撩起她背后的長發用毛巾裹著她的發梢輕輕積壓。
朝慕昂臉看她, 眼里倒映著高處的燭火跟阿梔, 聲音軟甜,“謝謝阿梔~”
阿梔看了她一眼, 移開視線看那兩筐橘子, 這才悠悠開口, “橘子吃多了皮膚會變黃,郡主悠著些。”
正在吃橘子的翠翠聞言一頓, “?”
阿梔淺笑,“不過少吃些沒事。”
翠翠這才放心地繼續咀嚼, 發出感慨,“好甜。”
“長公主跟辰玥小姐的師徒關系真好,”翠翠看著兩筐橘子,“不僅送給您一筐,還送給辰玥小姐一筐。”
剛才送橘子的人先從齊府門口經過,所以翠翠自然看見車前還有一筐,說是送去辰府。
只不過馬車車簾遮的嚴實,沒看到里頭送橘子的人是誰。
朝慕低頭剝橘子,任由身后阿梔給她擦頭發,輕輕嘀咕,“萬一不是師徒情呢。”
前世她就看不透,只覺得姨母對辰玥實在太好了些,加上梁佑蕓在她耳邊說:
“阿慕你同長公主是嫡親的血緣關系,她是你親姨母疼你是應該的,送你的東西本就該獨一無二,為何選了兩份,送了你還要送辰玥?”
“到底辰玥是她親外甥女還是你是她親外甥女啊,不僅六殿下同她親近,連長公主都那么偏愛她,可這些本來全都應該是你獨有的。”
朝慕雖不稀罕這些東西,可卻稀罕那份親情,她雖沒因此厭惡針對辰玥,但也避開她的友善熱情,不愿同她交好。
細細想來,自己是傻,竟沒看出辰玥跟姨母之間的感情,也沒分清她倆是不是師徒情。
朝慕剝完皮掰了一塊橘瓣,抬手往上遞到阿梔嘴邊,“嘗嘗~”
她仰頭看阿梔,心里想,她讓姨母幫她取消婚約,這其中必然要用到辰家。辰玥若是得知這里面的事情,會不會同姨母生氣呢,會不會借此看清自己的心?
阿梔兩只手拿著毛巾裹著頭發,只能張嘴接過橘子。
朝慕投喂成功,眉眼彎彎,自己也掰了一瓣塞進嘴里。
“這些都是我的謝禮~”朝慕拍拍兩個橘子框,“明日每人發兩個,剩下的我們幾個慢慢吃。”
就算是變黃,那也一起變黃。
翠翠倒是很開心,因為橘子是真的甜,“好!”
朝慕甜到眼睛瞇成縫隙,“你說今日是馬車送的橘子?”
翠翠點頭,“是啊。”
朝慕梨渦淺淺,“那明日就知道結果了。”
什么結果?
翠翠云里霧里,抬頭看阿梔,阿梔聳肩搖頭。
朝慕嚼著橘子,一是如何對付朝弘濟。二是辰玥的心意。如果她猜的沒錯,今日送橘子的馬車里坐的是她姨母。
夜色中,長公主府的馬車停在辰府門口。
長公主的大丫鬟印青下車,站在辰府門旁,從袖筒里掏出牌子給辰府門衛看了一眼,門衛微驚,隨后立馬打開兩扇門讓馬車進去。
“啊,你說長公主來了?”辰玥都洗漱完躺在了床上,聞言一個激靈重新坐起來。
珠珠立馬朝辰玥比了個“噓”的手勢,“您小聲些,莫要被別人聽見了。”
“噓噓噓,”辰玥也跟著手指抵唇,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的,里面是壓抑不住的歡喜,小小聲問,“殿下怎么來了?”
珠珠見辰玥要起來,立馬給她拿外衫,“好像是借著給您送橘子的理由來見相爺的。”
珠珠大膽猜想了一下,“估計跟朝堂政事有關。”
要不然長公主大可以直接來,完全不需要找個理由晚上才過來。
“也不一定啊,”辰玥挑選衣服,讓珠珠趕緊給她梳頭,“萬一只是來給我送橘子的呢。”
要真是送橘子的,長公主就直接過來見您了。只是對上辰玥發光的小臉,珠珠沒敢把這話說出來。
收拾打扮完,辰玥在自己屋里坐了又起,起了又坐,手指來回纏繞腰間流蘇,“爹爹怎么還不派人來叫我過去?”
尋常時候家里來了客,都是他們先說話,不到一會兒爹爹就會派人來叫她出去見見長輩。
現在來的是長公主,爹爹怎么還不急不躁了?
珠珠試探著說,“長公主可能真是來談正事的,相爺這才沒叫您過去。”
“他們談他們的正事,我在旁邊聽我的,又不沖突。”辰玥怕再等下去人就走了,一把拉上珠珠,“咱們自己過去瞧瞧。”
“小姐,理由呢,總得有個理由吧。”珠珠雙手拉著辰玥的手臂。
“理由……”
片刻之后,書房門口,辰玥端著茶盞出現。
門外下人瞧見辰玥,臉上露出無奈苦笑,抬手阻攔,順便瞪向圓門那兒。
怎么把小姐放進來了!
圓門處守著的下人也欲哭無淚:小姐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想進來,哪里是他攔得住的。
辰玥露出討好乖順的笑,她生的太好看了,下人險些沒抗住,人都恍惚了一下,“不、不行!”
還是理智占了上風。
書房里有說話聲隱隱傳來,辰玥豎起耳朵聽,她小聲跟下人說,“我就聽聽不進去,可以吧?”
見他猶豫,辰玥立馬挺起腰背,作勢要抬腳直接闖進去。
“好好好,”下人壓低聲音,“那您不能出聲。”
辰玥立馬湊過去聽里面談話。
說得好像是她的,……婚事?
“六皇子對玥兒是有些意思,”辰相抿著茶,“還沒同福佳郡主解除婚約呢,便已經送了她好些小玩意。”
自然,辰相四兩撥千斤,權當做禮尚往來,也送了同價位的東西過去。
還有后宮的貴妃娘娘,上次宮宴拉著辰玥說話,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的意思,回來的時候也給了不少賞賜。
這些恩寵無異于是把辰玥架在火上烤,同時不給福佳郡主臉面。
所以辰相感慨,目前兩個孩子能處成這樣真是奇跡。
但凡福佳郡主心思敏銳多想些,都會容不下辰玥這么搶她的風頭“搶”她的未來夫婿。
“正因這些,辰玥的婚事都沒有媒婆敢上門介紹。”
生怕得罪了儷貴妃跟六皇子。
辰相哼哼,“她們想著我女兒就算做不了正妃也有可能做側妃,可去他們的白日夢!我女兒這輩子就是不嫁人都不可能給人做妾,要做只能做正妃!”
辰相的意思是不可能讓辰玥去給朝弘濟做妾,可聽在門外辰玥的耳朵里,就成了她爹要幫她擠掉朝慕,讓她去給朝弘濟做正妃!
辰玥胸膛劇烈起伏,氣呼呼地大口喘氣。
她怎么可能去搶慕慕的東西?別說正妃了,皇后她都不羨慕,更何況她又不喜歡朝弘濟,怎么能嫁給他當正妃!
就在辰玥要闖進去的時候,屋里響起朝陽的聲音。
“可辰相若要扶持六皇子,唯有聯姻才能讓他相信。”
“你是說要玥兒……”辰相看向朝陽,朝陽緩慢點頭,“正是。”
要辰玥配合做一出戲。
兩人的眉眼官司辰玥看不見,她只能站在門外聽到這些話。
“啪”的聲,茶盞落地,辰玥指尖輕顫臉色蒼白,心底一片冰涼空洞,緊接著升起怒火。
長公主跟爹爹要為了權勢利益把她嫁給朝弘濟?
外面的動靜屋里兩人自然聽見,辰相拉開門就看見辰玥站在門口,驚詫道:“玥兒,你不是睡了嗎?”
怎么還梳洗打扮的這么整齊站在門外?
辰玥視線從辰相臉上移開,落在后面的朝陽臉上。
朝陽微微皺眉,“天寒露重,你怎么站在外面?”
“我為什么不能站在外面,有什么話是我不能聽的?”辰玥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她看向辰相跟朝陽,“你們是真的要我嫁給朝弘濟嗎?”
辰相“嘶”了聲,看向朝陽,“這……”
辰玥見朝陽沒開口,氣惱地瞪著她,一跺腳扭身就跑,“我不嫁!”
她怎么能讓她嫁人,她怎么能為了權勢利益就隨便讓她嫁人。
辰玥跑開后,朝陽擰緊眉看向辰相,“我就說一早便該喊她過來聽我們說話,你說她睡了別喊了。”
現在好了吧,她自己偷聽個一句兩句的氣成這樣。
朝陽抬手捏眉心,“她現在估摸要氣死了,覺得我算計她嫁人。”
剛才辰玥氣的嘴唇哆嗦,眼睛通紅,越看越讓人心疼。她一個小姑娘,惹她生氣做什么。
辰相訕訕摸鼻子,“她剛才分明是睡了,誰知道又起了。”
他道:“長公主放心,這事我來解釋。”
“還是我去吧。”朝陽抬腳往辰玥離開的方向走過去。
辰相落在后面,目光看著一前一后離開的身影,雙手搭在滾圓的肚皮上輕輕嘆息,“瞧見了吧。”
下人茫然,“瞧見什么了?”
辰相睨他一眼,下人也無辜,長公主來了的消息是辰相放給小姐聽的,不讓人阻攔小姐過來也是辰相的意思,現在辰相怎么還生氣了呢。
下人表示看不懂。
而辰玥跑回去后,一把將門關上,連同珠珠一起關在門外。
珠珠擔心的要哭出來,抬手拍門,“小姐,小姐你讓我進去啊。”
辰玥背靠著門,誰都不讓進。
朝陽來到門口,珠珠抹掉臉上的淚朝她福禮,“長公主。”
朝陽目露無奈,抬手示意門口眾人離開。
一時間,門內只有辰玥,門外只有朝陽。
“你話只聽了一半,你與慕慕關系好,我怎么可能讓你們因為一個男人而鬧掰?又怎么可能讓你嫁給一個有過婚約的人。”
辰玥梗著脖子開口,全是哭腔,“可我都聽見了,兩只耳朵都聽見了。”
朝陽溫聲解釋,“是計謀,慕慕要同朝弘濟解除婚約,需要你爹相助,自然就牽扯到了你。”
“只是假意做戲而已,讓朝弘濟相信你爹是真的要支持他,而非讓你真嫁給朝弘濟,”朝陽抬手輕輕拍門,“聽話,把門打開。”
“我今日親自來就是怕你生氣想跟你說這事,是你爹爹說你睡了我才沒叫你過來。”
辰玥已經開始動搖,眼淚掛在眼睫上搖搖欲墜,不確信的求證,“真的?”
朝陽聽她態度松動,眼里露出笑意,“真的。”
辰玥這才把門打開,紅著一雙眼站在朝陽面前,水潤的眸子看向她,委屈壞了,“你怎么能讓我嫁人。”
朝陽抬手抹掉她臉上的淚,淚水濡濕指腹,“嗯,你還小,就算是嫁人也應該再等兩年。”
不是兩年三年的事情,而是她根本沒想過嫁人。
辰玥有些急,“你說你會養我,就算我沒人要你也會養著我,你怎么、你怎么反悔呢!”
辰玥急的要跺腳。
“我自然沒反悔,”朝陽屈指在她挺翹的鼻子上剮了一下,“但這跟你要嫁人并不沖突。”
“沖突,很沖突。”辰玥憋的臉紅,見朝陽把手收回去,一把抓住她的袖筒,“我不想嫁人,我想讓你養我。”
“呦,人家都是徒弟養師父,怎么輪到你這兒,就成了師父養徒弟?”朝陽抬起另只手,輕輕捏辰玥的小臉,“小玥玥啊,哪有這般無賴的徒弟。”
辰玥有些不好意思,臉一紅,低著頭揪著長公主的袖筒。她也覺得沒她這樣的徒弟,但她就是想粘著長公主。
“不生氣了?”朝陽摸摸辰玥的腦袋,又伸手捏捏她的耳朵,“你這是長了雙兔耳朵,話都沒聽全就要生氣。”
見她又乖順起來,朝陽笑著說,“剩余的事情由你爹爹說給你聽,好好聽著,莫要同他鬧。”
“好,”辰玥抹掉臉上的淚,水洗過的眸子看朝陽,“我乖著呢。”
朝陽微笑不語,朝她伸出手,讓她看自己一掌心的淚,“乖?”
辰玥臉一紅,低頭扯著袖筒,輕輕替長公主擦她手指上的淚水。
時辰不早了,朝陽不適合在辰府停留過久,辰相跟辰玥送她出去。
“爹爹,長公主來了你怎么不讓人來喊我?”等朝陽走了,父女倆回去的路上,辰玥晃辰相的胳膊。
辰相笑,“我以為你睡了。”
“我睡了也會爬起來啊,”辰玥氣鼓鼓的,“要不是聽錯了,我怎么會在長公主面前失禮生氣。”
“好好好,怪爹爹怪爹爹,”辰相拍拍辰玥的手,“玥兒,等過了這事,你也該想想自己的終生大事了吧?”
辰玥抱著辰相的手臂搖頭,“我不要我不嫁人,爹爹會養著我的。”
辰相心里柔軟,臉色都慈祥起來,“爹爹自然會養著你,可爹爹終究會老去的,將來爹爹沒了你怎么辦?”
辰玥一把捂住辰相的嘴,瞪圓眼睛看他,不讓他說這么不吉利的話,還替他,“呸呸呸,不當真不當真。”
“就算,就算有個什么將來以后,我還有長公主呢,”辰玥說,“殿下說養我一輩子,她答應我了。”
小時候就答應了,說如果她摔壞了,她養她一輩子。
辰相話語一頓,“就算是師徒也不能一起生活一輩子。”
“就算你不嫁人,那長公主將來呢,就不下嫁了嗎?如果她嫁人你怎么辦?”辰相意有所指,拍拍辰玥的手背,“玥兒,你也十五了,該好好想想自己的感情了,想想自己有沒有喜歡的人。”
想想她有沒有喜歡的人?
辰玥頓在原地,辰相示意珠珠,“領小姐回去休息。”
“是。”
晚上辰玥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夢到她嫁人,一會兒夢到長公主嫁人,嚇得一頭汗一夜都沒睡好。
辰玥擁著被子坐起來,雙手抱著膝蓋沉思。
如果長公主將來嫁人了如何?
辰玥咬緊下唇,頭腦有些不清晰,以至于她開始覺得給長公主當個女寵也挺好。
翌日清晨,朝慕剛到太學院就聽說辰玥告假了。
“說是病了,”縐博士道:“辰府來人替她告的假。”
朝慕請了半天假去探望,可惜被人婉拒,沒讓她進門。
短短一天時間,福佳郡主跟辰家小姐鬧掰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有人議論,“之前不是見她們關系挺好的嗎,怎么鬧僵了?”
“誰知道呢,不過我聽說可能跟六皇子有關。”
“跟六皇子有什么關系?”
“今日早朝辰相舉薦六皇子擔任禮部差事,負責春闈科考,想來是辰相有意于六皇子,而辰家小姐跟六皇子年齡又相仿,所以兩家可能會……”
可能會結親,那辰玥跟朝慕自然會鬧掰。
而此時傳聞中已經鬧掰的兩人正圍著火爐烤橘子。
“以后我從偏門悄悄來就行,”辰玥說,“畢竟是做戲嘛,也不能太光明正大,咱們偷偷摸摸就行。”
朝慕幽幽看她,“……”好好的姐妹情,怎么聽起來那么像偷.情?
“對了慕慕,”辰玥吃著橘子問,“眼見著就過年了,齊將軍他們今年回來嗎?”
朝慕把烤好的橘子遞給阿梔,“說要回來呢,只不過怕是趕不上過年,可能要等年后了。”
“那你過年多冷清!”辰玥張口就想說來我家過年,可一想到現在她跟朝慕“關系不好”,只能苦惱地皺起臉。
“你忘啦我是福佳郡主,過年自然要進宮,”朝慕雙手托腮,眼睛彎彎,“進宮看人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