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戲文
夜深人靜,林昭昭躺在床榻上,看著房梁發呆。
他被旭烈格爾狠狠折騰了一晚上,身子骨像是要散架,魂兒更像是飄在天上。林昭昭耷拉下腦袋,瞧著身上歡愛后的痕跡,青紅點點,不知道還以為他受了怎樣的虐待。
“你今日受了什么氣?全都往我身上撒。”林昭昭偏頭,看向服侍著自己的男人。
“姬有光來找我。”
“然后呢?”
“他讓我把你還給他。”
“什么?”林昭昭愣了下,然后被嚇得直接坐了起來,話都數不清楚,“等等,什么意思?他知道我……”
旭烈格爾將自己與姬有光的談話說給了林昭昭聽。
林昭昭咬了下手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姬有光這賊孫子……”
“……”旭烈格爾將手里的布放入清水中,臉色暗了幾分。
“我應當想的,這小子心眼那么多,想套你們的話簡直是易如反掌。”林昭昭盤腿坐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對,姬有光應當還不知道我就是林楚楚,只是通過字跡就看出我在血狄。這家伙中了狀元肯定是要向我炫耀的,回京城估計是找過我,又瞧見林府人去樓空,才想起來草原找林楚楚打聽我的下落……唔……”
話說到一半,他的嘴唇就又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林昭昭怒了,摸了摸自己被咬腫起來的嘴唇。
“我不想聽你嘴里再念著他。”
“你……發什么瘋啊?”
旭烈格爾確實快瘋了,他從來沒有這樣強烈的不安過。窺覬林昭昭的人很多,但沒有誰像姬有光一樣讓旭烈格爾如此的忌憚。
謙遜有禮的、純良溫厚的、清靜自守的……那些旭烈格爾想裝都裝不出來的氣質風度全都在這個叫姬有光的人身上顯現得淋漓盡致。
這個人比他更早認識林昭昭,比他更了解林昭昭,甚至比他更懂林昭昭……那種長年累月滋生出來的心有靈犀,一個筆觸,一個眼神就能彼此明了的默契,讓旭烈格爾嫉妒得快瘋了。
“你……”等林昭昭回過神來,他又被男人重重壓回在了床榻上。
還要來?他真受不住了。林昭昭身子顫了顫,想要掙扎,卻發現旭烈格爾只是緊緊抱著他,并沒有做其他的事。
“別想他了,洛初。”
林昭昭懵了。這才反應過來是傻蠻子又開始胡亂吃醋了,之前吃味薩日莎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懷疑上他和姬有光……他和姬有光?真是有夠誕罔不經的。
林昭昭本來是想罵人的,但瞧著將他抱著死死的人,他又舍不得,心軟了。
“我和姬有光只是朋友,僅此而已。”林昭昭想將這事說明白,不然再來幾晚,他怕自己死在這床榻上。
“他讓我把你還給他。”男人悶聲說著心里的不安。
“他讓你還就還啊!你可是格日勒汗啊!手里幾萬兵馬,你能聽他的話?”林昭昭好言好語哄著。
他摸著男人的發辮,一下又一下,就像是在給自己養的狼犬順毛一樣。
“那你……想和他回京城嗎?”
“和誰回京城?姬有光?”
“嗯。”
“我才不和他回去呢!我和他回去干什么?他小子考上狀元郎了,看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啊?怎么說小爺我在草原上也是混得風生水起,血狄部的最高斷事官,多威風啊,就連草原上的格日勒汗都要乖乖聽我的話!我在這兒草原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作威作福,有土皇帝一樣的好日子不過和他回京城干什么?我又不傻!”
旭烈格爾發出了一聲低啞的笑,像是被林昭昭浮夸的說辭給說樂了。
“你剛才笑了吧,笑了就不能再板著臉了。”林昭昭得意地哼了哼,他如今也是有些御夫的手段傍身的了。
“……”旭烈格爾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對著這樣可愛的人他哪里兇得起來。
他心里是明白的,林昭昭故意說成這樣就是想讓他放下心來,不要胡思亂想。
可他真的太喜歡洛初了。
喜歡到有時候會他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
這樣濃烈滾燙的感情,已經像執念一樣,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好了,我要睡了。”林昭昭輕推了推埋在自己身上的腦袋。
然而男人還是要抱著他不肯松手。
“隨你,明日手酸了,可別怪我。”林昭昭闔上了眼,男人平穩的呼吸也讓他心也平靜了許多。
躺在床上,他的腦袋里還是忍不住想姬有光的事,只是和旭烈格爾擔心的不同,林昭昭是真怕姬有光使出什么不得了的手段來。
他算是這世上不多的了解姬有光本性的人。
什么謙謙公子,溫潤如玉,全都是狗屁。
除了心黑會算計以外,最讓林昭昭心生怯意的是姬有光這人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煎水作冰也好,煮沙成飯也罷,無論是別人聽來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只要姬有光他想,那就從來沒有做不到的。
就像這次姬有光既然表明了要找他的意思,那就算他林昭昭躲進深山老林里,那姬有光也能放一把大火將他給逼出來。
就好像頭頂懸著一把長劍,不知道何時會掉下來,林昭昭睡得相當不安穩。
一大早起來,他的右眼皮就開始狂跳不止。果然到下午的時候,蘇合就給他帶來十分不妙的消息。
“少爺,出事了。”蘇合闔緊了門,來找林昭昭的時候神情就像是見了鬼一樣。
“怎么了?”林昭昭差點以為是姬有光帶著人殺進驛館來了。
“今日朔平城的戲臺都在唱《風雪配》啊。”
“唱《風雪配》怎么了?”林昭昭還不覺有什么,這《風雪配》是城中百姓愛聽的戲文,說得是胸無墨點的男人為了騙婚,請自己表弟冒名頂替,結果表弟和女人看對了眼,真拜堂結親了。男人氣不過告了表弟占妻之罪,結果知縣知道來龍去脈,懲治了男人,成全一對佳人。
“是重新編排過的《風雪配》啊!”蘇合臉色煞白,“少爺,你要不自己去聽一聽吧。”
林昭昭蹙眉,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盯著,這兩日他都不太敢出門。誰想這戲臺就搭在了驛館對面,好似專門為他搭的場子一樣,站在驛館門口就能將臺上戲子的唱腔聽得一清二楚。
“這些中原人在說什么呢?吹拉彈唱,咿咿呀呀的。”
不僅是門口看守的血狄士兵被吸引了,那高臺下面更是有著不少駐足聽戲的人。
“今日是我娶妻前一夜,還缺床榻一繡枕……”
“待嫁的高秋芳變成待娶妻的高秋風了?這是將戲里的男女都換了?真是有意思,還沒從來聽過這樣的。”戲子一開口,底下很多常聽戲的就發現了其中的怪異處。
“想要求取才女的世家少爺,在游園會上,被楚姑娘驚艷之詞所觸動,想要求娶時,卻發現是楚姑娘其實根本沒有如此文采,那驚艷之詞是她逼迫其妹妹所做的。世家少爺前去質問,楚姑娘為保全名譽,故意跌落湖水之中,被救之后反說是世家少爺羞辱她,逼她自盡以證清白,清白的世家少爺百口莫辯,最后受不住世人指指點點,留下遺書一封懸梁自盡了。”
“什么?這世上居然還有心思如此歹毒的女子?”
“這戲文可有出處?這楚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底下百姓聽完皆是義憤填膺,恨不得馬上將戲文里的楚姑娘給揪出來。
“少爺……”蘇合看向林昭昭,“這戲文……”
林昭昭明白蘇合的意思。但凡當年在京城待過的,去過那場春日游園會的,大概都能聽出來這曲子里的故事指的是什么。
這戲文里的世家公子指的是陳郡謝氏,曾經京城受人追捧的清流才子謝允鶴,而那污人清譽的楚姑娘恐怕就是他嫡姐林楚楚了。
其實這段戲文里林昭昭也有出場,他就是那個替楚姑娘代寫詩文的人,只不過當時他心里憋氣,受盡了刁難責罰,也沒肯用心代筆,最后林楚楚也拿他沒辦法,在游園會上并未用他寫的那些陳詞濫調。
至于后面逼死清流才子謝允鶴的事,林昭昭還真不清楚其中的秘辛。畢竟當年的游園會他沒有前往的資格,只依稀記得那日林楚楚回來,哭哭啼啼,惹得林府上下不得安寧。
“少爺,為什么這朔平城里會有人聽聞這件事啊?當真是有鬼跟著我們嗎?”比起臺上這出戲,蘇合更害怕暗處寫戲文的人。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有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盯著你看一樣,實在是瘆得慌,“不會是謝公子冤魂來找我們索命了吧!”
“他來索命也索不到我們頭上?當年害死他的是林楚楚,和我們有什么干系?”
“可少爺您現在不就是林楚楚嗎……”蘇合嚇得聲音都抖了。
“……”林昭昭無言以對,蘇合說得沒錯,無論怎樣,他現在頭上頂著的就是林楚楚的名。要是真東窗事發,當年的這把火說不定會怎么莫名其妙地燒到他的身上。
林昭昭頭疼地嘆了口氣……這種陰壞又縝密的逼迫手段,委實是黑心狐貍的風格,不用去想他都知道是姬有光干的好事。
第72章 赴約
“少爺,驛館的人傳話,說是愿意來見您了。”黑衣人單膝跪在青瓦屋檐之下。
桌前風爐正熾,一小童蹲在墻角邊,將燒開了的提梁壺拎到地上。
“水開了,少爺。”小童說。
“將玳瑁茶盒拿來,青瓷茶盞,配白牙蓮花紋的茶托。”
“哦。”小童應了一聲,心里默念著。他也是習慣了自家少爺的講究,屁顛屁顛忙著去準備了。
“明日午時,讓她一個人來這里。”青年手里捏著一串白玉珠,光潔漂亮的下巴微微昂起。像是能未卜先知一樣,他已經將明日見面的地方布置妥當了。
“是。”黑衣人收好信紙,退下。
也就過了一炷香多點的時間,寫著“午時,抱月樓,一人來”的字條就傳回到了林昭昭手里。
“誰給你的?”
“就是按少爺您吩咐的,我去了那戲臺子一趟,給了唱戲的賞錢,說想請他們到驛館來唱戲。然后我就發現自己袖子里多了張字條。”蘇合說。
“他手下的人還真神出鬼沒的。”
和姬有光那邊順利接上了頭,林昭昭就去找旭烈格爾,告訴他明日午時自己要去抱月樓見姬有光的事。
“我是想以林昭昭的身份去見他。”
“你非要見他不可嗎?”
雖然有林昭昭再三保證,但旭烈格爾還是對林昭昭這個“同窗好友”十分膈應。
至于外面瘋傳的那些戲文,他是完全沒放在心上的。管外面風言風語,反正沒幾日他們就要離開朔平城了。
“你也知道以前在京城里我日子不好過,人嫌狗棄的,姬有光算是為數不多對我好的人。如今他當了狀元郎,卻沒忘了過去這份情誼,還特意尋我蹤跡。雖是誤會一場,但也能看出其用心,確實是把我當朋友的。”
林昭昭沒有隱瞞,將自己的心里話都說給了旭烈格爾聽。
“我這輩子沒什么朋友,姬有光他勉強算一個吧。我這次去見他,也只是想同他報個平安,讓他別再為了找我費心費力了。”
旭烈格爾沉默了,看著林昭昭懇切的神情,他沒有再出言阻止,只是囑咐林昭昭去赴約的時候,帶上一隊人馬,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好,你說的我都記下了。”
林昭昭全都一一應下了。
第二日沐發沐浴后,林昭昭卸下了發簪,重新戴上男人的玉冠。
他沒再穿色澤艷麗的錦繡長裙,而是換上了一套月白色淡金云紋的圓領袍,腰間套上玉勾帶,恰是一幅“才子詞人,白衣卿相”的俊美模樣。
當他執扇走出驛館大門時,守衛的士兵皆是一愣,完全沒有發現剛剛走出去的俊逸公子就是他們的血狄國后。
“你們在此處等我。”
“是。”
安排好跟著的人,林昭昭仰頭瞧了瞧天色,打算等午時獨自上抱月樓赴約。
然而他沒有發現的是還沒到飯點,這抱月樓里已經坐了不少的人,其中就有喬裝打扮過的旭烈格爾和達日巴特。
“血狄國后出場的陣仗還真是大了,這格日勒汗還真是將這女人當眼珠子一樣護著。派了這么多人來,就好像我會要了她的命一樣。”在抱月樓的天字包廂里,姬有光透過一道斜窗往大堂里望。
“要將他們都趕出去嗎?少爺。”黑衣人站在一邊,這抱月樓是他們自家的生意。
“趕什么?來者是客。全都請進來好了,多上些好菜好酒,反正他們血狄人兜里有的是銀錢。”姬有光勾了勾嘴角,淡漠收回目光。
“什么時辰了?”
“午時一刻。”
“我們楚楚夫人還真是沉著住氣。”姬有光摩挲著手里的玉珠鏈,一顆顆從食指腹推過,“我這給她備的好茶都放涼了。”
從來都是別人等他,他還沒第一次這樣等過什么人。就連當時宮中傳他殿試的時候,也是一群達官顯貴等他喝完了茶才不緊不慢地入的殿。
“爺,有人來找你了。”門外傳來婢女的通傳聲。
“不是讓你們直接領進來嗎?”姬有光蹙眉,語氣略帶不悅。他不喜歡蠢人,特別是一件事來回請示他的人。
“爺,來找您是位公子。”
“什么?”
“林昭昭,林公子,要放他進來嗎?”
姬有光沉默了好一會兒,“……進。”
“林公子久等了,我家少爺正在樓上等您。”林昭昭跟在侍女身后,他也來了朔平城不少次了,還真沒想到這外面瞧著其貌不揚的抱月酒樓里,居然還藏著如此雅致靜謐之處。
“林公子請。”侍女為他推開門。
林昭昭深吸了口,走了進去。一道清俊身影立于彩刻山水屏風前,墨色銀絲鶴紋的衣擺在風力微微起伏。
林昭昭往窗口望去,記憶里的青蔥少年長高了不少,穿著也是人模狗樣,還有那張和過去一樣俊得人神共憤的臉,估計現在走在京城街上也會惹得一眾小姐們駐足回望,小鹿亂撞吧。
分別了這么多年好像也沒多大變化,同窗契友,扶持同門的日子一下子又拉回來眼前了。
“阿昭。”對面先喚了他一聲。
“有光兄,好久不見。”林昭昭規規矩矩作了一揖。
“有光兄?你是林昭昭嗎?”姬有光眉頭輕皺,面露懷疑之色。
“許久未見非要我罵你幾句才舒心是嗎?”林昭昭嘴角一抽。
“阿昭,真是你啊。”
姬有光眉宇頓時舒展了開來,走到林昭昭面前,嗓音溫雅低柔。
“是我。不然還是能是誰?”林昭昭皮笑肉不笑,還沒等他再客氣幾句,就有人十分不客氣地捏了捏他臉上的皮肉。
“如今這世道可不好說,指不定就是什么人易容的,我得仔細驗一驗。”說著又在林昭昭鼻子上拽了拽。
“松開!小爺我這幅皮囊是一般人能變幻得出來的嗎?”林昭昭沒好氣拍開男人的手,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下,“有事說事,別動手動腳的。”
“沒什么事,只是太久沒見阿昭了,想見一見你。”
手被拍開了,姬有光也不惱,垂眸在林昭昭旁側坐下,望見自己指尖上沾染到了一星點白色粉末,湊到鼻前聞了下。
“阿昭。”
“嗯?”
“你如今還擦起脂粉來了?”姬有光看向林昭昭,看似隨意地問。
林昭昭手上動作頓了下。除了以國后身份出席宴會慶典,迫不得已會抹一些脂粉外,林昭昭平日里大多都是素面朝天的。
但前幾日因為某人在他身上弄了許多見不得人的痕跡,還將他嘴下給咬破了,林昭昭就稍微用脂粉遮掩一二。
估計是沒清洗干凈,他臉上還沾了那么點,居然就這樣被姬有光給輕易發現了。
當真是可怕。
在這種黑心狐貍面前想藏住秘密實在是困難得很。
縱然林昭昭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姬有光敏銳的洞察暗暗嚇了一跳。
“男人敷粉有什么奇怪的嗎?”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沒有。我只是覺得阿昭本就面容白皙,用不著這些。”
林昭昭抿了抿唇,有些口渴了,看著桌上的小壺,想拿來倒些水喝卻被人先一步拿走了。
“這茶放冷了,換一壺熱的來。”姬有光起身沖外面的人說。
“沒事,我先對付一口。”
“阿昭聽話,涼茶傷胃。”接著不等林昭昭反應,那一壺茶水就被人撤了下去。
好在沒多久侍女就送來一壺茶和一壺酒。
“小酌幾杯?”姬有光問。
“行吧。”林昭昭頷首。
“布菜吧。”姬有光吩咐,“那幾道辛辣的都撤了,多換些甜口清淡精細的上來。”
“是。”過了一會兒,侍女們魚貫而入。
“你看看還行嗎?也不知道你如今愛吃些什么,讓她們按你以前的口味備了些菜。”
“這么多?我們兩個人吃得完嗎?”瞧著滿滿一桌子的佳肴,時不時還有人繼續上菜,林昭昭都愣住了。
“只要你吃得盡興就行,這頓我請你,不用說客氣話。”
“我可不和你客氣。你如今算是魚躍龍門,大夏的狀元郎,晨明殿的學士,文臣閣的修撰,從六品的大人啊。”林昭昭聲音感慨,也含著幾分欣慰,“一年俸祿能拿不少吧。”
“還好,吃穿夠用。”姬有光說。
“哼,你還知道財不外露。我還以為你要同我好好說說當上晨明閣學士以后的富貴日子。”不知是不是喝了些酒,林昭昭心里還是有一點點酸,“騎馬游街了嗎?”
“嗯。”
“你見到皇上了?”
“老頭一個。”
“那榜下捉婿呢?你小子不會要做駙馬爺了吧!”
聽到這話姬有光不由失笑:“沒有。”
“姬有光,我是真羨慕你啊。”林昭昭放下酒杯,長嘆了一聲,眼尾泛著薄薄的紅暈。
“阿昭不比我差。你讀了這么多書,學了這么多本事,為什么最后連考都沒去考?”姬有光問。
“算了。”林昭昭笑笑,只是搖了搖頭,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有人摁住了他的手腕。
“阿昭,你為什么會在朔平?”姬有光問。
“我同林楚楚一起去了血狄。”林昭昭答。
說完兩人都沉默了
第73章 把柄
最高明的謊言向來是半真半假的。
來之前林昭昭就想好了,除了他代替林楚楚嫁給旭烈格爾這件事,其他的都沒必要刻意隱瞞于姬有光。
“你為什么要跟著她去那種蠻夷之地?”姬有光問。
“當然是家里人求著我去的。希望我能照應著她。”
“把自己兒子當陪嫁?這不荒唐嗎?”
“外面喚我一聲少爺,府里我也就是個家養的小廝。”林昭昭笑了。
陪嫁算什么呢,他一個男人都能被硬送進花轎。
這世上的荒唐人、荒唐事,就是姬有光這般聰明靈透也未必能想得出來。
“那種蠻夷荒蕪的地方你……”姬有光頓住了,有的話說不出口。
雖然早就猜到林昭昭這些年都待在血狄,但他還是無法想象那樣嬌氣的人在草原上過著是什么樣的日子。
“其實草原上沒有你想得那么不堪,首領稱汗后,大家的日子都愈來愈好……”
“那你過得好嗎?”說到一半,姬有光就打斷了林昭昭。
“我……過得也挺好的。”
“有林楚楚在,你日子能過得好?”
“我畢竟是她的血親,在草原上她還有不少事要靠我的本事,總之,比以前待我好上許多。”林昭昭努力想向姬有光解釋,“格日勒汗命我教化百姓,我有自己的氈包,吃穿用度都不愁,還有很多的學生給我送東西,每日都過著很充實……”
“明日我帶你回京城。”姬有光像是沒有聽他說的話。
“啊,這恐怕不……”
“放心,一切有我。”姬有光微笑著夾了一塊藕粉桂花糖糕到林昭昭盤中,“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肯定是要帶你走的。”
“我……”
“阿昭,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姬有光淡淡地說,“我一回京城就去了林府,結果他們告訴我林府幾年前就舉家搬走了,附近街坊鄰里竟無一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像是改名換姓了一般,無跡可尋。比起大海撈針,遠在塞外的林楚楚都比他們要好尋一些。”
“你難道是為了找我才來朔平的?”林昭昭感到不可思議,他還以為一切都是碰巧,沒想到姬有光居然就是為了尋他而來的。
“我在京城風頭正盛,請命隨趙瑞王爺來朔平,你以為我圖什么?”
“你……還真夠義氣的。”林昭昭傻眼了。
他和姬有光關系雖好,能算是年少時的青梅竹馬,但黑心狐貍能為他做到這份上,林昭昭是真沒想到。
“我說過吧,我日后若是飛黃騰達了不會忘了你。”姬有光抬手,本想去摸林昭昭的頭,似是覺得不妥,便在青年肩頭拍了拍,“跟我回去。做官也好,做生意也罷,想走什么路我都能幫你鋪好,就是倦了想整日看書逗鳥也沒事,我府上不差你這一口飯。”
“你干什么對我這么好?”林昭昭看向姬有光,心里不由觸動。
姬有光望著林昭昭眼眸柔和,他們是曾經相互取暖的人,是彼此水中的浮木。在很早以前,他就將林昭昭畫在了自己的圈子里。
圈子以外的都是可利用可舍棄的,而圈子以內的那就是他姬有光守著的,誰都碰不得。
“你不會是想當我爹吧。”林昭昭抱住自己,神情惶恐。
“……你腦袋里都在想什么?”姬有光臉上一滯,忍不住用指節敲了敲青年的腦殼。
“我只見過當爹當媽的會這樣為自己孩子謀劃,你這樣我很難不懷疑你別有用心。”林昭昭撐著自己的頭,輕笑一聲。
“行吧,既然你這么想要個爹,那我勉強應下了。”姬有光似是無奈。
“滾,滾,滾。”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以后,一飲而盡。廂房里說說笑笑后,兩人早已沒了初見時的拘謹尷尬,就好像回到了十五六歲無憂無慮的日子里。
“讓你費心了。”林昭昭說,“但我不能和你回京城。”
“因為林楚楚?她脅迫你。”
“不,不是,是我自己想留在草原上的。”林昭昭想將這事說清楚,“沒有誰逼迫我,我在血狄過得挺好,每日都很充實,暫時沒有回京的想法。”
林昭昭內心感慨。要是上輩子姬有光能找到他,那他肯定會激動到淚流滿面,說什么也要跟著對方回京城享福去。
但是這輩子他不需要了,他的心已經有了歸處,京城里也再沒有他的念想。
“你說你想留在草原?”姬有光的眉頭皺到了一塊兒,“這種話我能相信嗎?”
“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阿昭,這里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姬有光將手里的筷子擱置下,“你可以說真話,沒人會知道。”
“這都是我的心里話呀。”林昭昭扶額嘆了一聲,他想起姬有光多疑的性格,猜對方又在胡思亂想了。
“是人都會有弱點。你不用擔心林楚楚那個女人。無論她用權力,還是把柄控制了你,我都會幫你擺脫干凈。”姬有光輕聲說,“至于那個格日勒汗,我也想好了讓他松口的法子。現在只要你應下來,我就能帶你離開血狄。”
“姬有光,我不想回京城,我想留在血狄。沒有人控制我脅迫我,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林昭昭再次解釋,“對了,還有外面那些戲文,是你讓人弄了吧,趕緊別讓他們唱了。”
真正的林楚楚根本不知去向,或許和哪個男人隱姓埋名生活著,又或者已經死了也說不定。而頂著林楚楚的身份的林昭昭,不想被牽扯進去過的往事里。
“這是林楚楚讓你說的吧。”姬有光冷哼一聲,“你還說沒被她脅迫嗎?”
“不是的……”林昭昭有些心累。想要蒙騙過姬有光真的是太困難了,但凡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對方總是能輕易發現。
“謝允鶴的遺書一直都在我的手里。只要我想隨時能讓她身敗名裂,這輩子再也爬不起來。”姬有光把玩著玉鏈,垂眼看著玉光在指尖翻轉,“阿昭,你不用再怕她了。就算是貴為血狄的國后,她也不過是隨時會粉身碎骨的人偶,只要我松了手,她就算死了也會遺臭萬年,萬劫不復。”
林昭昭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他知道姬有光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可他完全控制不住,就像一條冰冷的大蛇盤上了你的肩頸,讓你想縮脖子卻又不敢縮。
說這些話的時候,姬有光幽深的瞳子里沒有一點熱度,平淡的語氣像是藏著玩弄人心的妖魔。
就好像他那曾經心高氣傲的嫡姐也不過是他一撥就出局的棋子。
還有謝允鶴的遺書……林昭昭不知道這東西姬有光摁在手里摁了多少年,如果那戲文說的都是真的,那無論是林府,還是謝氏,為了找這封遺書,肯定都會全力尋找,就算是將整個京城翻個底朝天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算他們再怎么努力,這至關重要的罪證最后居然還是落到姬有光的手里。
憑什么?他怎么做到的?他留著林楚楚的罪證卻不揭發一直留到底是為了什么?林昭昭不知道。黑心狐貍心思一層接一層,越想越驚悚,至于更深些的事他都不敢深挖。
不過話說回來,林楚楚是怎么被這黑心狐貍盯上的?
這兩人也沒什么交集吧,難道林楚楚以前得罪姬有光?這事他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用遺書換你,這交易很劃算,不會不答應。”姬有光說得篤定。
這封遺書他本是不想用的,畢竟如今林楚楚都成血狄國后了,以后興許能派上更大的用場。
但沒有辦法,為了換回林昭昭,姬有光愿意吃一些虧。
林昭昭承認黑心狐貍確實有的是手段,但前提是他真的被林楚楚脅迫了。
林昭昭有些頭疼,只能破罐子破摔,搬出了旭烈格爾:“就算……你能說服林楚楚,格日勒汗也不會放我走的。”
“這確實是出于我的意料。這個格日勒汗好像很看重你的樣子。”姬有光摸了摸下巴,回想之前他與格日勒汗談話的畫面,眼下想想他還是覺得對方的反應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對,對,對。他特別看重我……的才華,也特別重用我。”像是找到了一塊極好的擋箭牌,林昭昭立刻順著說下去,“格日勒汗他求賢若渴,他肯定是要留我下來的,不會讓我走的。”
“聽你這么說,確實有些難辦。”
“沒事,沒事,反正我在草原上也都待習慣了。”林昭昭趕緊借坡下驢。
“放心吧,我逗你的。”姬有光拍了拍林昭昭的手背,微微一笑,“開給格日勒汗的條件我已經想好了。”
居然還有逗他的心思。
“你……不會是打算花銀兩贖我吧。”林昭昭僵著臉笑了笑,“這恐怕是行不通的。”
“怎么會?缺錢的人才能用銀兩來收買。如今格日勒汗已經一統草原,說是坐擁金山銀山也不夸張。我就是將全部家底獻給他,怕也是換不回你。”
“是啊,你說得太對了。”
好兄弟,你的心意我領了,為了他赤貧如洗真不值得。現在林昭昭只希望姬有光能趕緊知難而退,放下救他回京的心思。
“所以,我會給他想要的,他不會拒絕的……”
旭烈格爾想要的?不會拒絕的?
那是什么?林昭昭愣了下,這種東西連他都不知道,難道只見過幾面的姬有光能看得出來旭烈格爾心里的欲望嗎?
“不能進——!”門外傳出了侍女的驚呼聲。
接著便是刀出鞘的錚鳴聲。
一個黑衣人從斜窗外翻了進來。
“小心!”不知道旁邊還藏著人,林昭昭給嚇了一跳,手中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第一反應是有刺客,林昭昭抬手想將旁邊的姬有光給推開。
“別怕,這是我的暗衛,自己人。”明明看著并不強壯的姬有光,卻穩穩握住了林昭昭的手腕,“怎么回事?”
“血狄的人闖進來了。”
“我讓他們在外面等著的。”怕姬有光誤會,林昭昭解釋不是自己的授意。
“我去攔住他們。”黑衣人說。
“不用了。人都已經到門口了。”姬有光眼眸轉向廂房門口。
砰的一聲巨響,插了栓的門居然被人給硬生生給踹開了。
男人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往有風吹拂的地方望了過去,手里握著的長劍,還沒有收回鞘里。
“你怎么來了……”瞧見旭烈格爾,林昭昭吃了一驚,他想走過去,卻忘了自己手腕剛剛被人握住。
不知道為什么姬有光沒有放開他,林昭昭走了兩步,便被拽住,不得已停了下來。
第74章 失策
旭烈格爾的目光掃到姬有光的手,臉色頓時就黑了。
“你拽著我干什么啊!”幸好林昭昭反應也是極快,扯了扯手讓姬有光趕緊松開。
姬有光松開了手,倒也沒有糾纏不放。
他目光望著門口殺氣逼人的男人,見對方的刀上沒沾血,便知對方是收斂著的,沒有在抱月樓里大開殺戒。
“大汗來訪,姬有光有失遠迎。”他沖著旭烈格爾微微行禮,從容得就好像這廂房不是對方硬闖進來的,是他親自請進來的一樣。
“不知大汗怒氣沖沖前來所謂何事?姬有光不知是哪里冒犯了大汗?可是這抱月樓里有人招待不周?”姬有光語氣聽著恭謙,似乎沒有同旭烈格爾爭執的意思。
旭烈格爾沒說話,而是望著林昭昭。
而林昭昭緊張得要命,現在他沒空詢問旭烈格爾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他對男人使了使眼色,示意對方千萬要冷靜,別將他之前撒的那些謊全都給戳穿了。
氣氛一下子變成了凍結的湖面,冷得可怕。
旭烈格爾的眼里只有林昭昭,而林昭昭也在不停對男人“擠眉弄眼”。
姬有光眼眸流轉,觀察了兩人一會兒,抬了下手,旁邊的黑衣人與旭烈格爾擦肩而過,走了出去。
“若是大汗不嫌棄,不如一起坐下吃點吧。”最后還是姬有光開口才打破了僵局。
“對,吃飯。這抱月樓的菜肴真不錯啊,大汗,您也坐下嘗一嘗吧。”林昭昭也趕緊打起圓場。
旭烈格爾深深看了林昭昭一眼,在距離最近的坐下。
姬有光也入了座,看著還站在那兒和石像一樣的林昭昭說:“阿昭,你站在那干什么?”
“阿昭?”像是魔鬼的囈語,要不是離得近,林昭昭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侍女在,大汗應當不用你親自伺候吧。”姬有光溫和地說,“過來坐吧。”
坐什么坐!姬有光你小子能不能閉嘴,別再這兒火上澆油了!你再說下去我都保不住你的腦袋了!林昭昭心里一遍罵著,一遍暗暗瞄著旭烈格爾的臉色。
“身為血狄臣子,怎么能君主同席而坐呢?這不合規矩,我還是站著好了。”林昭昭沖姬有光笑了笑,希望對方別再開口了。
“出門在外不分君臣,坐吧。”誰知一直沉默的男人居然在這時候開口了。
“是大汗。”做戲做全套,林昭昭學著胡爾汗他們行禮應下,眼神瞟向空著的幾把椅子,又是一陣頭大。
他到底該坐哪?
原本旭烈格爾不在的時候,他自然是靠著姬有光坐的,想著喝酒聊天方便一些。
現在旭烈格爾坐下來了,他要是還湊著姬有光坐,他是真怕某人胡思亂想將這桌子一并掀了。
但要是靠著旭烈格爾這一邊,君臣坐著這么近也不是很合規矩……
思慮再三,林昭昭最后找了個折中的位置坐下,離旭烈格爾和姬有光兩人既不遠,也不近。
“再上一副碗筷來。”姬有光說。
再上一副碗筷實在是多余。
在如此水深火熱的情形下,林昭昭簡直是如坐針氈,就算桌上的食物再怎么美味,他也是無法下咽。
姬有光擺弄著手里的茶盞,旭烈格爾在桌邊坐著,林昭昭耷拉著腦袋劃著自己面前的空碗。
“阿昭。”
“嗯?”
“你方才不是說要凈手嗎?”姬有光問,“你怎么還不去呢?”
“我……有說過嗎?”林昭昭心里一跳,不知道黑心狐貍想干什么。
“嗯,你不是喝了不少茶水嗎?放心吧,大汗不會怪罪你的。”
“我……”
“去吧。”旭烈格爾居然也開口。
干什么?這是干什么?這兩人難道是想將他趕出去再談事情嗎?所以弄了半天他才是三個人里礙事的那一個嗎?
林昭昭心里一時難以接受,想討個說法,但他看了看高深莫測的姬有光,又瞧了瞧不怒自威的旭烈格爾,然后他很沒骨氣的……慫了。
“那我去了。”林昭昭只能起身,“我真去了?”
姬有光勾著嘴角,微微昂了昂下巴。
桌上兩人沒有開口挽留他的,好像都在等他離開。
“大汗,臣先告退了?”林昭昭走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旁邊的侍女走了過來迎他出去:“林公子,這邊請。”
當林昭昭離開后,姬有光眉目斂下,嘴角抿成一線,旭烈格爾則解下了腰上的長劍放在了桌案上。
廂房內靜悄悄的,侍女們也不知什么時候退下了。姬有光手里捏著玉串,珠玉一顆顆從他的指節上滾過去。
“之前不歡而散,這一次終于能和大汗坐下好好談一談了。”
“沒得談。”旭烈格爾冷聲說。
“大汗何必如此心急答復?”姬有光淡淡說,“不妨聽聽我能為大汗做些什么?”
“沒有這個必要。”旭烈格爾說,“我來只是讓你轉告趙瑞王爺,歲幣明日送來驛館,后日我們就要離開朔平城。”
“大汗這日子太緊了些。”姬有光蹙眉。
“那之前商議上的盟約就當是廢紙一張吧。”
“大汗。”姬有光直視著旭烈格爾的眼睛,“林昭昭是我的摯愛親朋,大汗今日若肯高抬貴手,讓我帶阿昭返京。待盟約完成后,姬有光可獻一策助大汗部眾入駐朔平,封王封地。”
“入駐朔平?封王封地?”旭烈格爾說,“你一個從六品的小官憑什么?”
“我既然允諾大汗,自然是備好了萬全之策。”姬有光起身作揖,“還請大汗成全。”
“不。”
姬有光眼中劃過一絲詫異:“草原苦寒,大汗難道不想擁有一座自己的城池嗎?”
“我若想要,自己打下來便是。”
“朔平不是一般的地方,大汗應當明白。至于攻城掠地要死多少人,還請大汗三思。”姬有光無法理解格日勒汗怎么會拒絕這樣誘人的條件,“不費一兵一卒得到一座城池,只求您放過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樣的生意大汗您也不愿意做嗎?”
“草原人不做生意。”別說是一座朔平城,就是姬有光今日將整個大夏奉上,旭烈格爾也不可能答應。
“大汗為何對吾友如此執著?”
“摯愛親朋。”旭烈格爾沒有回答,而是將姬有光之前說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
“看在你與洛初的關系匪淺的份上,我寬恕你今日的事。沒有下次了。”
“洛初……”姬有光忽然察覺到什么。一切都不對勁,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弄錯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今日中午他約的是林楚楚,來的是林昭昭。
只不過是約見一個臣子,但這位格日勒汗居然還是不放心地親自跟過來了。
斷袖之癖?林昭昭容貌盛美不輸女子被男人窺覬了也不奇怪。
但格日勒汗如此看重林昭昭,身為國后還極其受寵的林楚楚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如此行事?
除非……
回想起之前許多怪異的細節,還有林昭昭同他在一起的神態和話語。
一個極其荒謬的猜想浮現在了姬有光的腦海里。
“沒有林楚楚……”姬有光抬眼看向旭烈格爾,想從對方的神情里求證些什么。
沒有親口暴露林昭昭的身份,也算是旭烈格爾信守承諾了。他很清楚林昭昭的法子是行不通,像姬有光這樣的人,根本不是靠三言兩語能輕易蒙騙過去了。
眼下這樣看破不說透才是最好的局面。
“怎么會有這樣的事?”姬有光神色怪異起來,他沒想到自己會有如此失策的時候。胸膛里仿佛有什么沖撞的,讓他心發顫。
第75章 無悔
林昭昭被侍女領著晃了一圈回到樓中,廂房之中沒有打斗的痕跡,菜肴還在桌上,姬有光同旭烈格爾說起瓊朝“絹馬互市”的盛況,兩人像是談得熱火朝天,絲毫沒有他離去時的那種劍拔弩張之感。
他有些躊躇,不知道兩人趁他不在都說了些什么,自己的謊言有沒有被戳破。但躲在門口當縮頭烏龜總歸不是個辦法,林昭昭只能輕手輕腳坐下,拿著茶盞抿了幾口。
“當年科列奇部幫助瓊室收回了望京,東南兩都,功勛卓著。瓊殤帝為感謝科列奇部,賜城封王,還約定了絹馬互市,只是后來洛初之亂,瓊室分崩離析,未能守約踐行,這是瓊室欠草原的。”姬有光說,“此策一石三鳥,既能平定邊境騷亂,打擊大梁,又能兩族互市,充盈國庫,還能彰顯大夏正統,拉攏格日勒汗您,陛下必定欣然應允。”
“你進言,我契約。”旭烈格爾算是一錘定音了。
“姬有光定不負大汗所托。”姬有光舉杯,看向林昭昭時,頓了頓,然后微微笑了下。
“不會是把我給賣了吧。”林昭昭心里嘀咕。
還沒聽明白兩人之間究竟許下了什么約定,林昭昭只能稀里糊涂地跟著兩人舉杯。
“歲幣定會如期送到驛館。”
“這事我應下了,讓大夏皇帝將心放回肚子里。”旭烈格爾微微頷首,起身離席。
林昭昭也跟著站了起來。
“阿昭。”姬有光在背后喚他。
林昭昭僵住,緊張地轉過身來。因為不知道姬有光會說什么,他的心砰砰砰跳得厲害。
“格日勒汗待你如何?”姬有光問。
“大汗……待我很好。”
姬有光沉吟片刻:“他待你很好嗎?”
“你怎么了?”
“沒什么,后日你走,我來送你。”
“不用這么麻煩。”林昭昭一愣,發現姬有光好像居然想通了。
“讓我送送你吧。”姬有光聲音聽著有一絲悲涼,林昭昭不好再拒絕了,“此次一別,我們下次再見便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洛初。”有人在喚林昭昭。
“那個抱月樓的菜很好吃。”林昭昭抿了抿嘴。
“要給你帶些回去嗎?”姬有光笑。
“不,我是想說謝謝你,這世上原來還有人惦念著我……”林昭昭嘆了口氣,“無論怎樣,你費這么勁兒從京城跑到朔平來找我,你的心意我記下了。能有你這樣的知己朋友是我林昭昭此生之幸。”
“阿昭……”
“年少時我們做的白日夢你都一一實現了,而我卻食言了,是我對不住你。”
姬有光嘴唇顫了顫:“本不該這樣的……”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林昭昭朝姬有光彎腰作揖,“官海沉浮,你多珍重。”
說完林昭昭轉身就走出了廂房。
姬有光站在斜窗邊,看著林昭昭同男人一起走出了抱月樓,似乎是覺得外面風烈,男人取了件斗篷給林昭昭披上。
“砰”的一聲,圓桌上的碗盤碎裂在了地上,青白色的碎渣像一把把林立的尖刀。
外面的侍女們嚇了一跳,但沒有主人的命令,她們也不敢隨意進入查看。
接著便傳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又像是在嘲弄著誰。
過了許久,姬有光心平氣和地走了出來,手里捏著他的玉鏈子,神色如往日一般淡然溫和。
侍女們俯身行禮。待風光月霽的男人離開后,她們走進廂房收拾,瞧著房內的狼藉一片,皆是心中驚恐卻不敢言語。
****
“你究竟同姬有光聊了什么?”回去的路上,林昭昭纏著旭烈格爾問了許多遍。
“沒聊什么。”
“沒聊什么,他怎么突然就不再追問了呢?”林昭昭不信,心里怪怪的,“而且我回來之后,你們之間為什么其樂融融的?”
其樂融融?
旭烈格爾掃了林昭昭一眼,沒說話,大步走回驛館里。
林昭昭跟著男人屁股后面,腳步匆匆,追問個不停:“你到底和他說什么?你是不是把我的秘密告訴他了?你別不說話啊!就算是死我也要死的明白吧。”
旭烈格爾停下了腳步,他毫無征兆地轉過身,火急火燎的林昭昭差點撞在男人身上。
“你干嗎……”林昭昭氣勢一下子就弱了許多。
男人高大的身軀擋在他面前,深沉的眼眸俯視著他,倘若換成是別人,恐怕已嚇得經雙腿發軟了。
旭烈格爾盯著他,林昭昭有些心虛地往后退了退,很快他的后背就抵在了冰冷的石墻上。
這氣氛有些不太妙。
“你別亂來,還在外面——”林昭昭的話還沒說完,男人就低頭咬了他一口,都來不及喊疼,他的聲音就被男人一起吞沒了。
林昭昭在旭烈格爾胸前用力推了幾下,然而他手臂上那點力道哪里能撼動得了男人攻城掠地的氣勢。
大手緊緊貼著他的后腰,林昭昭的頭努力往后傾仰,抵著石面,勉強支撐住自己身子。
今日本就和姬有光喝了些酒,再被這么一吻,林昭昭腦袋已經暈乎乎的,像是裝著一團漿糊。
旭烈格爾眼神晦暗的情緒在涌動,看林昭昭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獵物。
“你發什么瘋?”感受到肩頭一涼,林昭昭心里徹底慌了。這里可是在驛館長廊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有人路過,而且他現在還不是女人扮相,要是不小心被人瞧見了……
旭烈格爾并沒理會,低頭埋進他的肩頸里。
“進屋里、進屋里……”林昭昭抓著男人的發辮,聲音抖得厲害,“別在這里!”
就像是懲罰,男人鐵了心要在這弄他,絲毫沒有搭理他的話。
“求你…回屋里……有人……”直到林昭昭緊張的眼睛都紅了,忍不住哀求,男人這才停了下來,抱著他回了里屋。
被扔到了床榻上,林昭昭還沒有剛剛的驚慌里緩過神,然而男人根本不給停歇的機會,又壓倒在他身上。
白色淡金云紋的圓領袍被扯開了大半,玉勾帶松散地掛在林昭昭的腰上,玉冠歪歪地抵在頭上,沒有將這身衣服完全褪去。
看模樣此時面頰緋紅的林昭昭就是個酒后糜爛的矜貴公子,艷得像一朵開到腐爛的芍藥花。
旭烈格爾氣息沉重,他同林昭昭在一起這么久,林昭昭還是第一次以男人打扮同他在床榻之上。
這種從未有過的裝扮讓他情難自已,也不管林林昭昭嘴里念著什么,將人抱到自己懷里,用力嗅聞那股幽香。
“阿昭。”
聽到男人學著姬有光喚他,林昭昭身子又是一哆嗦:“閉……嘴。”
“只有他能這么喚你嗎?”男人用力抱著他,像是要將他揉進骨子里。
“你有病啊!”林昭昭咬著牙。
“你們在一起那么久,你知道我在酒樓下面等著是什么滋味嗎?”
“我當時真恨不得將那地方一把火燒了。”
男人聲音低啞,透著一絲蠻狠的匪氣,像是想要了林昭昭的命一樣。
“哪有過去那么久……”真是天地良心,他同姬有光在廂房里最多也就待了半個時辰,“而且我也沒讓……你等啊……”
“我今日要是不來,你現在還和他坐在一塊。”男人聲音滿是怨氣,“還喝酒,等喝醉了,好同他一起回去嗎?”
“你胡說什么!我就喝了幾杯,我又沒醉!”林昭昭受不了,只能手死死抓著男人后背,指甲在黝黑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痕跡,“你要死啊!”
“我死了,你就好和他回京城了,這不正好嗎?”男人聲音近在耳邊,“省的你想那么多方法瞞著他。”
“你有病啊!我就沒想過和他回京城!”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你是我的人!”
“我怎么告訴他啊!告訴他我和女人一樣天天穿著釵裙走來走去?還是告訴他我像個女人一樣在床上日日被你玩弄?”林昭昭氣得胸口上下伏動,眼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所有人……只有他還把我當個男人看!你給我留一絲顏面不行嗎?所有人都當我是林楚楚,只有姬有光當我是林昭昭。林楚楚是德高望重的血狄國后,姬有光是人人追捧的狀元郎,那我算什么?一個出賣色相的佞幸寵臣?我為了跟著你,與林昭昭有關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不想曾經的朋友看不起我,我有什么錯!你憑什么這么對我?”
男人動作滯住了,林昭昭也是耗盡了力氣,無力地垂下頭,額頭抵在男人的肩頭。他身體顫抖著。姬有光的出現像是錘頭敲碎了他封閉著的情緒,一些嘴上說著不在意的事,還是在今日憤恨地說了出來。
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要犧牲些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過。
可有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酸澀難過。
有時候林昭昭會想,如果他真的是個女人就好了,和林楚楚一樣從小待在閨中,彈彈琴,吟吟詩,沒有妄想過自己能干出一番豐功偉績,只要想著伺候夫君生兒育女……那他如今也就能心安理得、無怨無悔地陪在旭烈格爾身邊了。
要是他真是個女人就好了……
第76章 心意
本就是喝了酒多愁善感的時候,再被旭烈格爾這般一質問,林昭昭心里更是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委屈。
“洛初。”男人捧著他的臉,瞧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可憐模樣,頓時沒了方才“兇神惡煞”的冷厲氣焰,聲音頓時放輕放緩了。
“滾!”
林昭昭氣得要命,望著害自己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更是氣不打一出來。罵了也不還嘴,打了也不還手,最后除了自己嘴累手疼,一點用處都沒有。
“我錯了。”
“你錯什么錯?格日勒汗能有什么錯?都是我自討苦吃……”林昭昭聲音發啞,內心疲憊。他十分勉強地從躺了下來,感覺自己身子沉沉的,一動也不想動。
“洛初。”男人低頭,取下了林昭昭頭上的玉冠,悉心地幫他撥開額前被汗水打濕的碎發。
“你是不是和姬有光說了我的事。”林昭昭聲音很弱。
“沒有。”旭烈格爾頓了頓,“但他恐怕是看出來了,他知道沒有林楚楚……”
林昭昭闔上了眼,聽到旭烈格爾這樣說,本來還心懷僥幸的他終于死心了。
“他是不是笑話我了,嘴上那笑都要憋不住了吧。”林昭昭臉上一片死灰,他喃喃地說著,就好像在交代自己臨終遺言一樣。
“沒有。”旭烈格爾不知該怎么安慰情緒低迷的林昭昭,“他應當是挺關心你的處境的。”
旭烈格爾不是很想幫那個男人說話,但為了讓林昭昭心里好過點,他還是如實說了。
“真的嗎?他沒笑我?”
“沒有。”
“他心里一定瞧不起我。”林昭昭心里又酸又苦,手臂遮住眼睛,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藏起來。
他真是沒臉見人了,等到后日姬有光還說要來找他送行……林昭昭都不敢想那場面該有多么的尷尬窘迫。
“有這么難過嗎?”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開口。
林昭昭剛要開口,就聽男人接著問他。
“和我成親……是讓你這般難堪的事嗎?”那聲音是平靜的,也同樣是低落的。
林昭昭的心像是被狠狠敲打了一下,他慢慢挪開手臂,在模糊不清的視野里,旭烈格爾并沒有望著他,像是完全平復了下來,沒有了方才那樣的暴躁沖動。
高大的身軀微微弓著背,手腕靠在腿邊,整個人看著格外沉悶,哪有平日不可一世的霸主模樣。
他……是不是傷了這蠻子的心了……那落寞的身影瞧著怪讓人心疼的,林昭昭也忍不住開始反省起自己的言行了。
雖然說他和姬有光清清白白的,但是他到底是向別人否認了他們之間成親的事實……設身處地想一想,若是旭烈格爾也向親朋好友隱瞞自己的存在,他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
林昭昭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我沒覺得……和你成親是難堪的事,我只是……”
“我如果是女人,你就不會這么難過糾結了吧。”旭烈格爾說,“說到底,你心里還是接受不了自己和男人在一起,你心里喜歡的始終是女人。”
“我……”林昭昭不知該怎么為自己辯解,他看著男人冷硬的側臉,不由低垂下了頭,輕聲問,“何必說我,你難道就不希望我是女人嗎?你之前不是還想讓我生孩子嗎?”
“我什么時候說過?”
“你說過。”
林昭昭抿了抿唇,說得篤定。有些話或許男人隨口一說就忘了,但他是一直暗暗記在心里面的。
“不是你喜歡孩子嗎?”旭烈格爾收回目光,也不由想起林昭昭和那些孩子玩鬧開心的樣子。
“就是喜歡我也生不出來。”林昭昭說。
“我也生不出來。”旭烈格爾說。
一陣沉默。這對話著實是沒什么意思,兩個男人坐在床榻邊感慨自己生不出孩子本就是件沒意思的事。
“今日咱們把話都說到這兒了,你說怎么辦吧?”
“什么意思?”
“孩子。”這是林昭昭心里最大的病痛,平日里隱而不發,但眼下他想知道旭烈格爾是怎么打算的。
旭烈格爾皺眉,還是沒懂林昭昭的意思。
“你需要一個孩子,可我生不出來。”林昭昭頓了許久,“如果你想同別的女人生孩子,我不會胡攪蠻纏,但我也無法再待在你身邊了。”
子嗣是無法回避的大事。
林昭昭想,眼下是將一切說開的時候了。
姬有光的出現也算是老天爺給他安排的一條退路吧。如果旭烈格爾真的打算和其他女人結合,那他……
這種事只是想一想,他的眼眶里已經濕潤了。
“我沒打算要孩子。”旭烈格爾說,“更沒打算過碰除你以外的人。”
“你不要孩子?”旭烈格爾的回答讓林昭昭有些不敢相信。
“除非你給我生。”
“你有意思嗎?”明明知道是沒可能的事,還老是說起來調侃他,“那你的部眾能接受嗎?自己的大汗沒有子嗣,以后誰來領導血狄族?還有你不是黃金血脈嗎?”
“誰有賢能誰就能引領血狄,至于黃金血脈還有沙拉里格可以延續下去。”旭烈格爾的回答十分果斷,連思考猶豫都沒有,“其他人接受不接受與我無關,血狄走到今日,我對得起跟隨我的部眾,我不愧對任何人,也不會被任何人左右。”
“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碰自己想碰的人。”
林昭昭呆了好久,聽著男人的話語,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上輩子會被旭烈格爾吸引的原因。
在他的心里,旭烈格爾就像草原上的狂風。這是他從在京城從未見過的人,真正的肆意妄為,無拘無束,誰都無法讓他屈服,誰都無法將他管束。
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實在是太奪目了,也太讓人羨慕了。
完全不像他這種擰巴躊躇的人。
因為從小就在看父親的臉色,再大些也總是去揣測別人的心思。因為背后毫無依靠,做什么事都難免小心翼翼、束手束腳。
在林府里,每個人說的話他都要想好幾遍,時時擔心自己被那一家子人找事苛責。
和同窗相處,也總覺得自己透露這一股子小家子氣,生怕別人看不起自己。
即使是如今和旭烈格爾在一起這么久了,他也會擔心有那么一日旭烈格爾膩味了,變心了,瞧不上他了,然后自己就又變成了一條沒人愛、沒人疼、沒人在意的落水狗。
他痛恨自己這樣麻煩的性子,可沒辦法,他注定是這樣一個人。
他真正向往的,喜歡的,一直都是草原自由自在的風。
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樣活著的人,這樣鮮明的人,緊緊抓著他的心,讓他的目光根本無法轉開。
他不該懷疑旭烈格爾的回答。
因為他從上輩子就一直向往著的,就是這樣的旭烈格爾啊。
林昭昭不由發出了笑聲,細細想來,只覺得兩人的爭執是那樣有意思。
“洛初?”他這反應倒是將男人看愣住了,不知道他又哭又笑的究竟是怎么了。
林昭昭彎著腰,搖了搖頭,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擔憂,只感慨自己當真是太依賴旭烈格爾了,居然會如此的患得患失。
那些問題實在有些欲蓋彌彰,嘴上說這么多,腦子想那么多,可他的心哪里還離得開旭烈格爾呢?
至于被姬有光看穿的事……看穿了那就看穿了吧,其實也不是一見多么丟臉的事,旭烈格爾征服了整片草原,而他用自己的本事“征服”旭烈格爾,說明他比旭烈格爾還要厲害?
考個狀元郎也沒什么了不起的?這輩子最好也就娶個大夏公主、高門貴女之流,而他直接“娶”了威名赫赫的格日勒汗!
嗯,姬有光那小子怎么也比不過他的!
在自欺欺人地哄好自己后,林昭昭終于平和住了心態,接受了一切已經發生了事。
旭烈格爾坐在床榻邊,還在想該怎么開口哄好身邊的人。誰想下一刻有人就主動攀到了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乖得像一只黏人的小貓。
“……”旭烈格爾身體僵著,不太敢動。
“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坐上那頂花轎,和你成親。”雖然無法告訴旭烈格爾他重來過一次,但他想把這份心意傳達出去。
“就算當年林楚楚沒有逃婚,我也會想盡辦法來草原找到你,然后將你的心勾回來。”耳邊的聲音是兇巴巴、惡狠狠的,“不管是誰,我都要把你搶過來。”
旭烈格爾眼神微微顫了顫。
“我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我只喜歡旭烈格爾。”林昭昭臉上熱得不行,心像是要跳出來一樣,“我誰都不要,我只要你。”
這種話直白說出來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
但有的話總是要說出一次的,不然就會像上輩子一樣后悔。
見男人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林昭昭有些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口水,軟聲問:“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旭烈格爾低下頭,將人緊緊摟住,深深吸了口氣,“沒有生氣。”
林昭昭抬起了臉,小心湊過去,親了親男人冰冷的嘴角,“那別板著臉了,今晚由著你,還不行嗎?”
旭烈格爾嘴角勾了勾,兩人糾纏在一塊兒,直至窗外月掛枝頭。
第77章 回營
朔平城外,血狄的馬隊已經整裝待發。旭烈格爾、沙拉里格和達日巴特坐在馬背上,他們身后的板車排成了一隊,其上捆綁著的箱子里都是大夏“賞賜”給血狄的絹帛、綢緞、鐵器還有其他金銀財寶。
“大夏還真是富裕啊,出手真是闊綽。”達日巴特回頭望去,長長的隊伍一眼都望不到尾巴,“也算是他們知恩圖報,不枉國后當初借糧給他們。”
“這些好東西可不是白給的,這可是大夏給我們的買命錢。”沙拉里格冷聲說,“是要我們拿里瓦德的項上頭顱來換的。”
“用里瓦德的一顆腦袋換這么多東西那也是值得的啊。”達日巴特哈哈大笑,“回家我家婆娘又有新衣服穿了!”
沙拉里格翻了個白眼,很是瞧不起達日巴特這幅模樣。他捏著馬繩,往后方看去,瞧見兩道人影站在城門之下,像是在交談什么,不由皺起了眉頭。
“那個大夏人認識國后?”沙拉里格扭頭,只覺這一幕極為扎眼,“他們在說什么說這么久?”
稍微知道一些內情的達日巴特說:“姬學士和國后都是京城來的應當是認識的。之前姬學士還請國后去酒樓敘舊……”
“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還同意她和別的男人去酒樓敘舊?”沙拉里格震驚,他不相信他哥能有這樣的胸懷,“你就不怕那大夏男人對她心懷不軌嗎?”
“你就放心吧。我和首領那都是一路護著國后的,誰敢對你嫂子不軌之心啊?”達日巴特拍了拍沙拉里格的肩膀。
沙拉里格還是覺得他哥淡定得奇怪,要是往日估計已經殺過去了,“要不我去催一下國后?”
“再等等。”旭烈格爾鎮定自若。自從那日知曉林昭昭抱著他表明了心意,他內心也沒有之前那樣不安了。
“……”既然旭烈格爾如此說,那沙拉里格也不好多言,只能在馬上繼續干等著。
****
城門下,一陣冷風卷進來,微微吹動月白色的裙擺。
林昭昭思慮再三,今日還是以血狄國后的打扮來與昔日的好友辭別。
姬有光望著面前的林昭昭,垂下了眼眸,出神許久。遙遙相顧的第一眼他就瞧見這道身影,當時他還心存僥幸,還想著前日自己會錯了意,然而當林昭昭真走了過來,他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測還是成真了。
傳言里被血狄奉若珍寶的林楚楚就是他的阿昭。
“如你所見,我就是林楚楚。”林昭昭站在姬有光面前,低著頭輕聲說,“你想笑就笑吧,憋著不難受嗎?”
“傻子,你落難至此,我哪笑得出來。”姬有光咧嘴苦笑,“怎會這樣?”
“當年奉旨成親,林楚楚與人私奔,沒了蹤影。林府上下走投無路,便讓我男扮女裝先糊弄住血狄,好給他們拖延些時日。”
“這和送你去死有什么分別?”
姬有光攥緊拳頭,他知道林府上下沒有一個好東西,但沒想到這些人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是啊,他們估計也沒想到我還能活著。”林昭昭嘆了口氣,“幸好老天爺眷顧我,讓我碰見的是格日勒汗。”
“格日勒汗……他沒為難你?”
“沒有,他待我很好。”林昭昭頓了頓,像是怕姬有光不信又說了一遍,“他真的很好。”
姬有光瞧著林昭昭的眼眸,里面的溫和柔軟讓他心里微微刺痛。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什么也都沒再追問了。
“我有樣東西給你。”姬有光背過身,從侍女手里提過一只蓋著繡布的籠子,“這只飛奴是我從波斯買來調教數年,可飛行數千里,知曉回巢……你若有事,可將短書綁在它腳上,它會飛來找我。”
“你還把我當朋友嗎?”林昭昭接過鴿籠,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還愿意同我來往……你真不嫌惡我嗎?”
“怎么會……”
“真好啊。”林昭昭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我之前不是故意欺瞞你的,只是怕你見到這樣的我會失望會惡心……眼下有你這句話我當真是松了口氣。”
“在你心里我是這種人嗎?”姬有光有些無奈。
“你心思那么多我哪看得明白啊。”林昭昭撥開耳邊的發絲,抬起頭,眼眸清亮。
姬有光抬眉,望了會兒林昭昭這張臉,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昭昭的扮相。
“難怪那些人都沒懷疑過你。你若是女子,這京城第一美人哪有林楚楚什么事。”姬有光摸了摸下巴,“早知道我再多送你幾條京城時興的衣裙。”
“呵,姬學士自己留著穿吧。”林昭昭皮笑肉不笑,“您這張臉可比我俊美多了。”
“不敢,昭昭夫人天生麗質,貌美如花。我等庸脂俗粉,怎能與您相提并論。”姬有光躬身行禮,故作惶恐,“珠玉在側,覺我形穢啊。”
“姬有光,你想死啊。”林昭昭紅著臉罵。
他就知道這黑心狐貍不會那么好心,見他如此,不損他幾句是絕無可能的。
“國后該出發了。”沙拉里格騎著馬來,冰冷的眼神望了眼姬有光。
“那我走了。”林昭昭提著鴿籠,看向姬有光,也不知兩人下次何時能再見。
“阿昭,一路珍重。”姬有光笑。
林昭昭手里的鴿籠被沙拉里格接過,他在阿古蘇的攙扶下上了馬車,然而才回頭。從車簾的縫隙里,姬有光站在原地似乎要目送他離開。
“出發!”
車輪滾滾,飛沙陣陣。姬有光望著車廂漸漸淪為黑點,嘴角垂了下來。
他素來策無遺算,唯獨這一次,他當年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林府這一群蛇鼠居然能將林昭昭逼上花轎!
這簡直是他無法釋懷的恥辱,讓他所有安排都付諸東流,也讓他的智計思慮都成了一個自以為是的笑話。
這群該死的人。
“還沒找到林府的那些人嗎?”姬有光捏著玉珠,隱忍至極才沒將其揉成粉碎。
“已經動用宰相府的人馬了,估計過幾日會有消息傳回來。”黑衣人回完,抬頭,“宰相催您速速回京,瑤玉夫人秋日游園擺了個宴會請了不少人,其中特意指了您的名,說是要為您接風洗塵……”
“她擺宴讓義父催我回去?”眼里劃過一絲厭惡。
“眼下深秋,霜意濃重,翠茵秋霞正是賞楓的好時候。瑤玉夫人的意思是,再晚些意境就不美了。”黑衣人硬著頭皮說。
瑤玉夫人是當今皇帝寵妃高貴妃的妹妹,三十多歲卻被六十多歲的老皇帝稱姨,能出入宮掖,勢傾朝野。雖然心中厭煩,但思及這女人的可用之處,姬有光還是持禮相待。
“知道了。”姬有光轉身離開。
***
出了朔平沒多久,黑勒木就帶了人馬來接應他們。一路馬不停蹄地趕路,他們終于滿載而歸,回到了血狄營地。
“以后這里就是你們的家。”林昭昭將四個孩子都安排好,再讓阿古蘇帶著他們熟悉一下四周,“看有什么缺的都給他們置辦上。”
也是天公作美,今年部族里的收成比往年還要好,新種的那些瓜果也都有了收獲。
帶著這個好消息,今日林昭昭去找了旭烈格爾,然而還沒進去就瞧見對方坐在桌邊皺著眉頭不知在想著什么。
“怎么回事?”林昭昭問出來的胡爾汗。
“大汗在想出兵征討里瓦德的事。”胡爾汗說。
“這事不是早早定下了嗎?”
“派了幾人刺探情況,里瓦德的殘部不多,但大梁給他的人馬也比我們想得要多得多。背靠大樹好乘涼,我們如今勢力雖不弱,但與大梁相比,光是人口就差了數倍之多。貴族中有不少人進言,意思是大夏的賞賜都弄到手了,反正也要不回去,何必夾在大夏和大梁中間打這一仗。大汗估計也是在猶豫吧。”
“我知道了。”林昭昭走進王帳。
“你來了。”旭烈格爾抬頭,林昭昭給他倒了杯茶水。
“還在想出兵的事?你猶豫了。”
“說不猶豫是假。對現在的血狄來說,夏梁依舊是龐然大物。”旭烈格爾沒有否認,“如果打敗了,我們之前的這些積蓄功業就全成了泡影了。”
“你怕了?這還真不像你。”林昭昭笑。
“你怎么想?”旭烈格爾問。
“這仗一定要打。”林昭昭說,“你在這片草原上稱了王,草原就是你的國土。在你的領土上,有人和大梁勾結作亂,你若不征討他,以后其他部族也敢學著里瓦德興風作浪,不將我們放在眼里。這樣一來,格日勒汗這個名號將毫無威望可言。”
“你說得對。”
“而且我覺得你一定能打贏。你稱了王,你就是整個草原部族的人心所向。這是里瓦德所沒有的,與其做大梁的犬馬,不如做格日勒汗的臣民,這才是人心。”
旭烈格爾握著林昭昭的手沒說話,但林昭昭的這番話很合他的心意,同時也堅定了他西行剿滅里瓦德殘部的決心。
第78章 出兵
兵貴神速,拖延到冬日戰況更加難測。里瓦德所盤踞的地方比科列奇部的領地更加遙遠。
在出征之前,旭烈格爾已經派巴根和帖薩爾將糧食和備用馬匹囤積在草原西部。
因為之前速萊也朵的丑事,帖薩爾想要戴罪立功,并主動請戰。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探知到血狄軍隊的動向后,里瓦德太子的人馬居然龜縮進了大梁邊境的城池之中。
血狄戰士英勇無畏,帖薩爾跟隨旭烈格爾也算是身經百戰,然而他在草原上砍殺作戰的經驗,在面對大梁的城池的時候,就顯得相當無力了。
“大汗,帖薩爾回報,里瓦德一直避戰不出,我們的馬根本上不了他們的城墻,有多大的力也使不上啊。”
“這里瓦德太子當真是狡猾。”林昭昭感慨,“當初若非王汗一意孤行,這科列奇部恐怕也不會覆滅得如此之快。”
“我將親自出征。”旭烈格爾說。在確定里瓦德太子這塊骨頭不好啃,旭烈格爾決定去前線指揮作戰。
“我同你一起去。”林昭昭立刻說。
“不,你要留在王庭。”旭烈格爾已經做好了安排,“有你坐鎮營地,后方我才能安心。”
林昭昭皺眉。他不想同旭烈格爾分開。
“這次我帶五萬人走,還有三萬留在營地里。”旭烈格爾將一只金色的錦囊袋交到了林昭昭手里。
“這是……”林昭昭打開錦囊,往里望去整個人愣住了。這錦囊之中裝的不是他物,正是之前他為旭烈格爾特意打造的血狄調兵用的虎符。
“營地的兵馬你不是都交給沙拉里格了嗎?”林昭昭有些懵,一時不懂旭烈格爾的用意。
“三萬兵馬里最精銳的先鋒軍是我的親兵,他們只認這虎符。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旭烈格爾為握著他的手,“這兵符一半在你手上,一半在沙拉里格手里,只有合在一塊兒才能調動他們。”
林昭昭看著旭烈格爾:“你……”
他想問旭烈格爾是不信任沙拉里格嗎?但他還沒問出口,旭烈格爾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我的血親,我自然信得過,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旭烈格爾頓了頓,“誰的心都會變?我也不例外。八百人時沒有感覺,一千人時也沒有感覺,可當他的手里掌控著幾萬人的時候,就算是兄弟,我也不得不防一手。”
“蠻子……”變化是一點點開始的,從成為格日勒汗后起,林昭昭目睹著旭烈格爾的心在慢慢蛻變。
這種迫不得已的蛻變必然是有痛苦,有傷感,有糾結……林昭昭知道旭烈格爾內心忍受著煎熬,而他做不了什么,只能陪著男人在這條路上繼續往下走。
“書里說得對,皇帝多疑是真的。”旭烈格爾低聲說,“位置太高不小心摔下來就是粉身碎骨,不是我想懷疑誰,提防誰,是我賭不起一點。”
“我明白,沙拉里格也會明白。”林昭昭抱了抱男人安慰道。
“洛初,這世上我永遠相信的人只有你。”
“傻蠻子。”林昭昭心里觸動,他靠在男人身上,手里摸著男人的發辮,“你放心去吧,后方有我。但你記得一定要完好無損地回到我身邊。”
“嗯,我答應你。”
第二日天一亮。旭烈格爾就領兵出發了。
薩日莎帶領信徒們跳著向長圣天祈福的舞蹈。
“沙拉里格,現在這個營地里終于輪到你說得算了。”同沙拉里格一起長大的察野格開口說。
“這是大汗對我的信任。”沙拉里格說,“我不會辜負。”
“但我看你的哥哥格日勒汗也并非全然完全信任你。”
“你什么意思,察野格。”
“我的意思是格日勒汗心里還是提防著你,不然他也不會只給你一半的虎符。”察野格說。
“留下來的都是親兵,本就只能用這兵符調動。”
“可這并不是草原祖先們留下來的規矩,而是那個女人想出來的辦法,為的就是看管住你。”察野格搖搖頭,“野鴨終究是融不進鵝群里。”
“察野格你想說什么?誰是鵝群?誰又是野鴨?”沙拉里格轉了過來,盯著察野格的眼神已經包含著了冰冷的兇狠。
血脈是沙拉里格最忌諱的話題,察野格自然清楚,連忙開口解釋:“在我看來你和旭烈格爾都是黃金血脈,但是在那些鐵林人、黑戎人、科列奇人,還有其他部族的人他們始終承認的都只有旭烈格爾一個人的血統。”
沙拉里格咬了咬牙。
出生是沙拉里格這輩子都根治不掉的病痛。
他的母親是別妻,搶來之后的第九個月誕生下了他。據他父親的說法,他的母親是因為出生的時候受了驚嚇,所以早產了一個月。
但正是因為這該死的一個月,部眾之中對沙拉里格的血脈的質疑就從來沒有消失過。
“沙拉里格你為什么要打木吉格勒?你怎么能打自己的朋友!”母親抽打他的呵斥聲從十幾年前傳回到他的耳邊。
“母親,木吉格勒說我不是父親的孩子,他說我是野種。這是真的嗎?”
“不!不……沙拉里格你當然是你父親的孩子,你和你的哥哥旭烈格爾一樣是血狄族最尊貴的黃金血脈。”
“真的嗎,母親。”
“你是我生的我怎么會不知道你是誰的孩子!”
他還記得他的母親含著淚水,死死抓著他像瘋了一樣的賭咒發誓。他的手臂被抓得生疼,就好像肉要被扣下來一樣。
“沙拉里格你就是黃金血脈!”
可縱然有母親的保證,他內心深處還是藏著驅散不掉的陰霾。
比如他的名字“沙拉里格”血狄語的意思是“外人送來的禮物”,又比如從他誕生以來他的父親就再也沒怎么寵幸過他的母親,還比如父親對他和對旭烈格爾的態度是那樣的不同……
沙拉里格一直想證明自己。所以當旭烈格爾稱汗那一日,向所有人宣告他們流著相同的血時,他的靈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然而今日聽了察野格的這幾句話后,他的靈魂又開始像瘋了一樣躁動起來。
“你看其他將領貴族,除了巴根,平日都能待在自己的領地,看管自己的百姓,需要商議族內大事時才要回來。只有你,即使你有領地,有百姓,他也不讓你離開王庭。這難道不是防著你自立門戶嗎?”
“你不要再說了。”沙拉里格呵斥。
“我不說就不說……但你可要留個心眼。你哥哥如今是大汗,就像中原的皇帝一樣。你忘了馬保羅說的嗎?大夏皇帝的那些兄弟叔侄都是個什么下場,只要你以后別后悔就行。”察野格見沙拉里格臉色不好,沒再說什么,離開了。
沙拉里格摸了摸自己懷里的那半枚虎符,心思凝重。
***
“大汗!”瞧見旭烈格爾終于趕來,帖薩爾等人連忙行禮。
沖鋒的騎兵到達高大的城池下,城墻上的科列奇部殘眾就發射箭簇,幾波下來,城池攻克不下,血狄的戰士們反而傷亡慘重。
旭烈格爾坐于馬背上,觀察前線的地形。
“大汗,這城池不好打啊。我們不像大夏,沒有云梯,也沒有投石車,面對這些城墻,血狄的勇士們連敵人都碰不到啊!”馬保羅見多識廣,但也是感到束手無策。
“要不讓大夏送來你說的那什么梯,什么車!不然這仗真沒法打啊。這里瓦德太子就是個烏龜,我日日讓人在城門口叫罵他就是不出來。”在這僵持許久,帖薩爾也是被磨得沒脾氣了,“對了,他們還喜歡在前面必經之路灑滿了鐵蒺藜,我們的馬一踩到就會疼得翻肚皮。”
“誰說這仗不好打了,就算沒有云梯、投石車,這城池我一樣能攻的下來。”旭烈格爾冷聲吩咐,“巴根,等晚上的時候,你悄悄帶人將地上的那些鐵蒺藜給收集起來。”
“是,大汗。”巴根領命。
“其他人明日按我部署行動。”
“是,大汗。”
****
“殿下,血狄人又來了!”第二日一早,里瓦德太子就收到士兵傳來的消息。
“這群不長記性的血狄人,還真是比紅了眼的公牛還要固執!”里瓦德太子冷哼幾聲,“居然還敢來,是城墻上的箭矢還沒吃夠嗎!”
“殿下,這次是旭……格日勒汗親自率兵前來!”
聽到這個充滿恥辱的名號,里瓦德太子臉一下子黑了:“什么格日勒汗!他旭烈格爾憑什么稱汗!我父親是這個草原唯一的王汗,我是太子,我才該繼位王汗!”
士兵身體害怕的抖了抖,里瓦德走了過來,摁住了他的腦袋。
他低下了頭,眼睛瞪著問:“你喊我太子,你喊他格日勒汗,我難道是他旭烈格爾的兒子嗎?”
“不……”還沒等士兵解釋,里瓦德便拔出了彎刀砍下了對方的腦袋。
“把這個蠢貨的尸體拖下去!”
“旭烈格爾。”里瓦德提著流血的彎刀走了出去,走向了城墻,眼睛死死盯著遠處騎在黑馬上的男人,一字一字咬著念出他無比痛恨恥辱的名字。
第79章 攻城
“殿下,旭烈格爾攻城了!”
“放箭簇,扔石頭,將他給我打回去!”
“殿下,旭烈格爾的人馬被我們打得潰不成軍,四散而逃!”
“當真?”里瓦德太子眼神一亮,勝利來得太快讓他有些意外。
“殿下,旭烈格爾從馬背跌落,看樣子是要落荒而逃了!”這幾日他們被困在城內也是打得窩囊,見到敵軍首領露出如此大的破綻,士兵們也是斗志高昂,興奮不已。
“哈哈哈哈!什么格日勒汗!不過如此!”里瓦德站在城墻上,看著底下狼狽應敵的身影,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報仇之日已到!所有人跟我沖出城,活抓旭烈格爾!”
沉重的城門咿咿呀呀打開。全副武裝的里瓦德太子率兵沖出了城門,直奔旭烈格爾而去。
“大汗,他們來了。”巴根大吼。
“走。”見里瓦德終于上鉤,旭烈格爾指節放于唇邊,尖銳的哨聲響起,越影馬從林中竄了出來。
“抓住他!抓住旭烈格爾者我奉他為千戶!”見旭烈格爾想策馬逃跑,里瓦德立刻領著人追了上去。
瞧著那落單的身影,里瓦德眼里再也看不見其他,此時此刻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將這該死的旭烈格爾抓住,百般凌辱,然后用他的血給科列奇部祭旗!
“大汗,里瓦德跟上來了!”巴根回頭說。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旭烈格爾嘴角微微勾了勾,引著里瓦德前往他們提前布置好的陷阱。
里瓦德等人一路追擊,距離旭烈格爾的項上人頭就差一點,讓他們不愿就此放棄。然而等他們跟著旭烈格爾等人來到峽谷,追于最前方的馬匹都被地上布置好的鐵蒺藜絆倒,頓時就死傷了不少人。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旭烈格爾停了下來,回頭看向身后慌亂的追兵。
“怎么回事!”里瓦德大驚。
“殿下,這條路上被旭烈格爾布滿了鐵蒺藜!”
“糟糕!”里瓦德心猛跳一下,意識到自己踏入了旭烈格爾的陷阱。然而他現在醒悟已經是為時已晚,兩邊山頭上血狄伏兵已經露了出來,黑壓壓的一大片。
“快走!”里瓦德指揮人馬撤退。
“給我射!”帖薩爾揮了揮手,無數箭矢像里瓦德的人馬射了過去,又是死傷無數。
“所有人跟著我!”里瓦德調轉方向,繼續往城池策馬狂奔。
“動手!”然而黑勒木早已埋伏在后,斷他們的退路。巨大的石頭從山坡推下,驚得底下的逃竄的里瓦德殘部人仰馬翻。
“抓住里瓦德!”巴根舉著彎刀大吼道。
“殿下快走!”在親兵們的拼死護衛下,里瓦德好不容易逃進了城池里。
然而后面追擊的血狄人馬很快就緊跟上來,根本不給里瓦德任何喘息反擊的機會。
兵敗如山倒,曾經固若金湯的城池反而困出了里瓦德,這時血狄人馬再來抓他,就猶如甕中捉鱉,易如反掌。
“大汗!里瓦德太子自刎而死了。”帖薩爾提著一顆腦袋來到了旭烈格爾的面前。
那顆腦袋滿臉血污,睜著眼睛,滿是憤恨不甘,應是死不瞑目。
“黑勒木,這顆頭顱是里瓦德的嗎?”旭烈格爾沒見過里瓦德幾次,便讓曾經跟隨科列奇部的黑勒木辨認。
“是的,大汗,這是里瓦德太子的頭顱。”看著昔日的追隨的人,黑勒木嘆了口氣,也是百感交集。
“將他的頭和尸身一起掩埋了吧。”旭烈格爾說。
“謝大汗。”黑勒木深深鞠了一躬,拎著里瓦德太子的腦袋退下了。
***
“有手藝的人都來這里的記名,木匠、鐵匠、瓦匠、銀匠、銅匠、鑄劍、箍桶的……總之有一技之長的都過來。在我們血狄,只要你有本事,無論是你,還是你的妻兒,日子過得只會比現在好得多!”
血狄的士兵們開始清掃戰場,收繳戰利品,監守俘虜。
因為有法令的約束,沒有人爭搶斗惡,也沒有人敢中飽私囊,更沒有人敢霸占婦孺,城內的百姓見旭烈格爾的部眾沒有繼續迫害他們的行為,也都選擇了放棄抵抗,戰后的一切都顯得那樣井然有序。
旭烈格爾等人入駐了城池,原本以為會是一場苦戰,結果不到兩日這城便輕而易舉地攻破了。
“這里算是大梁的邊境嗎?怎么感覺和朔平城比差得遠了?”帖薩爾東看看西瞧瞧,有些不滿地搖搖頭。
“這里不算是大梁富裕的城鎮。”馬保羅笑著給幾人介紹,“再往西走是大梁的靈州,那里草木豐盛,盛產藥材,三步一靈芝,五步一人參,什么紫蘇、白術、黃柏、丹皮、茯苓、天麻、桔梗、銀杏……種種稀有藥材多如牛毛,數不勝數啊!傳聞道教老祖都在此修煉得道,煉丹長生,褪去凡胎,羽化登仙啊!”
帖薩爾眼神一轉:“既然都能煉丹長生,那是不是也有生子的丹藥。”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有吧。”馬保羅笑著問,“帖薩爾將軍,你都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了,你還要什么生子丹呢?”
“這不是幫我們大汗問問……”帖薩爾小心地說。
“……”旭烈格爾面無表情。
其實不僅是帖薩爾,他身邊的人似乎都比他更加在意他血脈的延續。
不過這能夠生子的丹藥男人吃了有用嗎?旭烈格爾眼神暗了暗,又想起之前林昭昭同自己說的話。若兩人真能孕育出個孩子,那洛初應當就能徹底安心了。
雖然知道這傳言恐怕是不實的,但聽著還是讓人忍不住動心。
“這大梁也算是一個人口千萬的泱泱大國,兵馬好像也不怎么厲害。”旭烈格爾忽然開口,“他借給里瓦德這些人馬就像絹帛一撕就破,甚至沒有科列奇部那些殘兵敗將驍勇善戰。”
聽到這話,其他幾位將領頓時神色各異,頭腦聰明的胡爾汗更是直接聽明白了旭烈格爾言語之中的好戰之心。
等幾人退了出去,胡爾汗被旭烈格爾單獨留了下來。
“大汗,里瓦德太子已經死了,您此行目的已經達到了。”
“大梁收留了我的死敵,便是有心同我作對。”旭烈格爾說,“如今血狄軍上下一心,士氣正盛,我為何不再試一試呢?看看自己一口氣究竟能攻破幾座城池。”
旭烈格爾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他不是在談論攻城掠地,而是在談論他們今年移營去哪里放牛放羊一樣。
“胡爾汗你覺得嗎?”
“大汗高見。”胡爾汗獨臂行禮。
胡爾汗雖然不主戰,但是他也不反對旭烈格爾的決定。
天時地利人和,他們倒也能借此機會探探這大梁國的虛實。
“只是我們手里的兵馬恐怕不太夠。”胡爾汗諫言,“大汗,您不如下令讓留守的兵馬開拔出營,這樣進可攻,退可守,可保萬無一失。”
“胡爾汗,你思慮周全,就由你來傳我指令,調營地兩萬親兵前來西原山口接應。”旭烈格爾頷首,表示認同。
“是。”胡爾汗領命,但沒有退下。
“胡爾汗,你還有什么要和我說的嗎?”旭烈格爾問。
“大汗,臣覺得擒拿住里瓦德的事,現在最好不要大肆宣揚。”
“為何?”
胡爾汗說:“其一,殺死了里瓦德您后面攻城之舉出師無名,易惹非議;其二,大夏見我們有攻打大梁之意,易生戒心;其三,您也好借此瞧瞧駐守營地的將領們是否聽令忠心。”
旭烈格爾沉默了許久:“你去辦吧。”
****
旭烈格爾在外征戰,林昭昭主掌不少事務,也是難免案牘勞形。
營地除了比平日稍微冷清些許,其他皆是一切如常,有條不紊。
收養的那四個孩子也上了學堂,和其他血狄的孩子一起念書識字。除了年長些的林伯乾,其他三個孩子與林昭昭愈發親密,特別是年紀最小的林季桂,時常抱著林昭昭想要撒嬌玩鬧。
“這是薩日莎姐姐,她讀過很多書,你們平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請教她。”當林昭昭實在應付不來的時候,也會將這幾個黏人的孩子交給薩日莎看管。雖然夜里還是思念旭烈格爾,但有這么多人陪著,林昭昭的日子也算是過得熱鬧。
“老師。”這日晚上,薩日莎來找林昭昭。
“薩日莎,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嗎?”見薩日莎神色匆匆,林昭昭也些奇怪。
“有信徒同我說,昨晚瞧見胡爾汗千戶深夜跑回老營。”薩日莎站在原地,神色有些猶豫。
“胡爾汗?他怎么跑回來了?是帶會前線的戰報嗎?”一聽是有關旭烈格爾的消息,林昭昭立刻緊張了起來,“他昨晚回來,我今日怎么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我也沒有聽聞,覺得是天黑他看走了眼。但那信徒以長圣天發誓說他確實瞧見胡爾汗千戶進了王帳。”薩日莎抿了抿唇,“我想了許久覺得這事實在是蹊蹺,所以才來告訴老師您。”
第80章 抉擇
林昭昭定了定神。
如果薩日莎口中的那個信徒真沒有看錯,那這事確實是太過蹊蹺了。
“阿古蘇,昨晚王帳外是誰值守?”林昭昭踱步問。
“我這就去問一問。”阿古蘇說。
“找到了人直接將他帶過來見我。”林昭昭說完,又交代了一句,“切莫到處聲張。”
“是。”阿古蘇走出氈包。林昭昭枯等消息,心緒不寧。
“老師,你為什么如此愁苦?興許胡爾汗帶回了好消息,他們喝酒慶祝,還沒睡醒。”薩日莎寬慰。
“若無要緊的事,大汗又何必派胡爾汗回來。”林昭昭臉色深沉,“但愿是誤會一場,若是胡爾汗真回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阿古蘇終于將昨晚值守的士兵請了過來。
“國后,神女。”那人跪下向林昭昭和薩日莎行禮。
“起來吧,你昨夜值守王帳,可否見到什么人,聽到什么事?”林昭昭問。
“國后。”那人神色掙扎,最終抬起頭,望向了林昭昭,“我原是黑戎族人,當年我險些死在深坑之中,是您勸說格日勒汗,救了我的性命,還給我指了條免除奴籍的路。這份恩德我一直都記著。”
“察野格將軍有令,不準我們透露昨晚胡爾汗千戶回營的事。但今日國后您親自詢問我,我無法還欺騙隱瞞您。”
林昭昭的手抖了抖,身子從后背一點點發涼,直到他的心里,直到他的頭頂。胡爾汗昨晚真的回來了,不知道帶來了怎樣的消息,但是被察野格給扣住了。
察野格是沙拉里格的人。他暫時還不沒想明白察野格為什么要封閉還胡爾汗回營的消息,也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沙拉里格指使的意思。
“你在帳外可有聽見什么?”林昭昭問。
“我聽見,胡爾汗千戶說要調親兵去西原山口接應大汗……”
“這時候匆忙回來調兵莫非是前線戰事不順利?”薩日莎面露驚色,看向林昭昭。
林昭昭肩膀微微顫抖,但他還是保持住了自己的情緒,他告訴自己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
薩日莎急得問:“胡爾汗要調兵必然是大汗的旨意,察野格不但隱而不報,還將人扣了起來,他想干什么?”
“這我不知道。”那人只是值守,對帳內的情況也是一知半解。
“沙拉里格……”林昭昭輕聲問,“昨晚沙拉里格殿下在王帳嗎?”
“昨日太陽落下后,沙拉里格殿下就再也沒有進入過王帳。”那人回答。
“這察野格膽大包天,獨自一人就敢做出這樣的事!老師,我這去找沙拉里格殿下,讓他命令察野格將胡爾汗交出來。”薩日莎說。
“站住。”林昭昭喊住了薩日莎,“沒用的。”
薩日莎不解。
“這是昨晚發生的事了,直到今晚已經過去整整一天了。”林昭昭喃喃地說,“就算他當時不知情,現在也該知情了。”
察野格膽大包天不假,但他膽子在大,野心在大,身份放在那里,他就是使出渾身勁兒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但他要是竄拖上沙拉里格,那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您的意思是沙拉里格是知情的?”薩日莎臉色白了白,隱隱察覺到暗中的危機,“他們違抗大汗的旨意,他們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謀反?篡位?叛逃?
無外乎這些,林昭昭不在乎他們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現在旭烈格爾需要調兵,需要接應,那便說明前線戰事是十分緊張,十分焦灼的。
也就是說援兵一日不到,旭烈格爾的安危就一日沒有保障。
所以,這個兵他必須調出來,就是死也要調出來。
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后,林昭昭感覺自己頭腦清晰起來,整個人也變得異常冷靜。
“薩日莎。”林昭昭輕聲說,“我有件事拜托你做。”
“老師……”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還是麻煩你將所有人都集結起來,就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向他們宣布。”
“好,我明白了,我這就去辦。”薩日莎走了出去。
“阿古蘇,你在帳里陪著孩子們吧。”林昭昭站了起來,“若是晚上有什么動靜,你哄哄他們,別讓他們嚇著了。”
“夫人。”阿古蘇愣住了。
“蘇合。”林昭昭說,“去將我送給大汗的那把劍拿過來。”
“我……知道了。”
林昭昭望了望面前的人:“對了,忘問你叫什么名字了?”
“回國后,我叫仆魯黑臣。”
“仆魯黑臣,你知道胡爾汗被扣在哪了嗎?”
“胡爾汗千戶可能被關在了羊圈旁的草房里。”
“你能找到他,將他帶出來嗎?”
“國后大恩無以為報,仆魯黑臣愿以死一試。”
“無論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解救胡爾汗千戶,后面我定能護住你。”林昭昭向仆魯黑臣許諾。
林昭昭翻出了那枚金色的錦囊,確定那半枚虎符還在里。他就走出了氈包,蘇合將劍拿來給他。
“少爺啊,你這是要去哪啊。”蘇合舉著火把擔心地問。
“還能去哪?當然是去找沙拉里格要虎符調兵。”
“少爺,這事非同小可啊。你一個人去也太危險了,要不我們再叫些人一起去。”
“事情還沒有完全明朗,鬧得太大后面就不好收場了。”直到此刻林昭昭心里還是無法相信沙拉里格真的會背叛旭烈格。
沙拉里格是他教導過,相處過的孩子,他不相信對方內心會如此兇狠惡毒。
“您好心為他們考慮,他們未必會為您考慮啊。”蘇合覺得自己算是說輕了。
他雖不懂其中利害,但也知道有膽子反叛的各個都是亡命之徒,所謂“不成功則成仁”,說不定逼急了就會要了林昭昭的命。
“我知道。所以我讓薩日莎將大家都聚集起來。”林昭昭同蘇合交代,“等會兒你在外面等我,若我太久沒出來,你就說有人要謀害我,帶著大家一起沖進來。”
“少爺?你在說什么呢?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去賭啊!”蘇合完全無法接受,“這太危險了。首領他是對你不錯,但你也不至于為了他……”
“蘇合,這么多年了,我從未同你說清楚過。但我想你打小就跟著我,即使我不說,你也應當能理解我和他之間的情義。”
“少爺……”
“在這兒等我。”林昭昭一只手握著劍身,另一只手拍了拍蘇合僵硬的肩膀。
***
沙拉里格坐著,雙肘抵在桌面上,指尖交叉,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眼神陰冷的望著自己曾經的朋友。
“沙拉里格,你還要埋怨我到什么時候?我為了幫你這個兄弟連砍腦袋的事都做了,你不能這么對我!”察野格站在桌前,再次說起自己的良苦用心,“你不是最恨旭烈格爾的嗎!你以前和我說過多少次你想殺了他!我難道不是在幫你嗎!”
“你哪里是在幫我?你分明是將我往火坑里推。”沙拉里格拍桌呵斥道。
“事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做的,出事了我一個人扛,我怎么推你進火坑了!”
“你一個人扛?”沙拉里格氣笑了,“所有人都知道你察野格從小就和我喝的一碗羊奶長大,他們能相信這是你一個做的嗎!除非我現在就提著你的腦袋出去,不然等旭烈格爾回來他能放過我嗎!”
“行,你這個膽小鬼,你要是還那么怕你那哥哥,那你就砍吧!”察野格伸出了脖子,用手指著,大聲喊著,“往這兒砍!拿你兄弟的腦袋去求你哥哥的原諒去!要是他日后真能放過你,我這腦袋掉的也沒算白掉!”
“你個愚蠢的東西!那你扣住胡爾汗有什么用,這難道能保住你我的腦袋了嗎!”
“胡爾汗來調兵,說明前線危急。趁著你哥哥沒有子嗣,萬一他這次戰死了,你就能繼位,做血狄新的大汗!他的財富,他的權力,他的地位,還有他的女人都是你的!”
“旭烈格爾怎么會那么容易死?當年他帶八百個人,面對大夏上萬人軍隊的圍剿,都能猶入無人之境,勢不可擋。你覺得里瓦德這種貨色帶幾個臭魚爛蝦能殺了他?”
“馬有失蹄,人有失足……”
“那要是他回來了呢?你是想拉著我一起下地獄嗎?”
“那便說我們沒有收到調令。”察野格連忙說,“胡爾汗是晚上回來的,除了我的人,絕對沒有其他人瞧見他。抓住他后我就將他捆進了羊圈里了。要是大汗真回來了,我們就將胡爾汗埋了,死無對證,大汗也不能怪罪你我……”
“你還要殺胡爾汗?”沙拉里格面色陰沉至極,如果察野格不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他真恨不得現在就把對方這顆蠢腦袋給砍下來。
“不是我要殺他,是我們已經沒退路了。胡爾汗已經知道我們做的事,他要是不死,難道等他出來指認我們的罪行?”察野格說,“胡爾汗他必須死!”
沙拉里格手緊緊捏著,他早就沒有痛恨旭烈格爾的念頭了。可是察野格誤會了他的心思,硬是將他逼上這樣一條絕路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做決定了。
如果他現在調兵,他的兄弟察野格必死,旭烈格爾也未必會相信他,如果他不調兵,殺了非親非故的胡爾汗,事情就能瞞下來,旭烈格爾他……也不一定會死……
就在沙拉里格捂著頭無法抉擇的時候,氈包外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讓我進去!我是血狄最高斷事官,你們膽敢拔刀攔我!不想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