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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面對

    想想張承志的家里,他親爹張主簿張老爺子嗣上也艱難,這年頭男的有錢三妻四妾不犯法,可偏偏家里二十年只有張承志這么一個寶貝疙瘩,要不然何苦在張承志生母病逝后,張主簿冒著和親兒子生疏的風險硬要再娶一個呢,還不是為著能再生點,以防萬一血脈斷絕。

    玉娘很看不慣這種夫妻無子只查女方的臭毛病,索性說道:“要我說,咱們大姐身子骨好著呢,都是他們莊稼不中用,祖傳的老毛病了,能怪咱們嗎。”

    是了是了,李媽媽越聽越明白,也不管玉娘小孩家家懂這么多,只拉著嬌娘就交代她道:“好孩子,這事兒你得聽我的,非得讓姐夫去看看病。”

    可是……

    嬌娘幾乎一瞬間就回想起張承志當初那憤怒扭曲的面龐來了,忍不住退縮:“媽媽,這,這要是說了,老爺會不高興的。”

    李媽媽握著嬌娘的手安慰她,“別怕,眼下他還指望著咱們家的花娘——你的兩個妹妹能搭上貴人呢,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同你撕破臉的。”

    玉娘在旁倒是冷言,“要真的不高興了,不也是娶妾?和現在有什么分別?要不然……”

    李媽媽瞪了一眼玉娘,叫她不許再開口了,“說這些有什么用,你大姐已經是張家的人了,難道她還能回去?張家不是什么阿貓阿狗,他爹是主簿哩,你以為他會眼睜睜看著自家成笑話,呵,人家明面上是官老爺,背地里呢,土匪!你瞧那槐庥,死無葬身之地,你還想咱們一家全死在這里?快住口。”

    又扭頭極力勸慰嬌娘,“好孩子,別聽你妹妹瘋話,咱們如今嫁了過來,生是張家的人,死了也是他家的,這關系你一輩子哩,難道你要一輩子無兒無女的看別人眼色過日子?勸他去看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的,看在孩子的份上還能恨你?”

    李媽媽的這番話確實給了嬌娘勇氣,想想這段日子老爺待自己的柔情蜜意也不是假的呀,若是真查出來,自己也不會與外人說去,到時候治好了子嗣有望,老爺想來也一定高興的。

    送走了李媽媽和玉娘之后,嬌娘就命廚房精心準備一桌酒菜,又讓春華去前頭盯著,見著張承志回來就將他請了過來,酒桌上盡心盡力伺候著張承志,噓寒問暖,殷勤倍加,倒把老張都納罕起來,心里都萌生了對嬌娘的一點愧疚。

    可李媽媽的話,說對了一半,也錯了一半。

    待張承志聽見嬌娘在那吞吞吐吐說出請他去看醫生的話時,一張好臉色霎時就變得青黑起來,鼻間呼吸聲猶如風箱一樣粗重,牛眼子大的眼睛瞪向嬌娘,里頭帶著翻天的怒火。

    他咬著牙齒,舞著拳頭,確實沒有動手打嬌娘,可也沒有放過嬌娘,喘著氣帶著發泄把嬌娘屋子里的東西全砸了個稀巴爛,掀翻了桌子,撕爛了床簾,砸碎了瓷瓶,踢倒了屏風,把碩大的廂房全翻了過來,丫頭們嚇得膽戰心驚跪倒在地,嬌娘揪著袖子縮成一團。

    饒是這樣,還是不解氣,張承志甚至于還當場放話,七日之后他就要迎娶鄭家的寶珠做三房,誰也攔不住!

    原本張承志還想著給嬌娘留點臉面,就是娶妾,也別大張旗鼓,一頂轎子抬了來家也就是了,可現在嘛,張成志踢著東西雷霆大怒,他改主意了!

    當初他是怎么風風光光娶嬌娘的,現在就怎么風風光光的娶寶珠,至少那丫頭聽話溫順,不會像嬌娘這樣膽大包天,竟然敢懷疑起自己來了,要不是還多少顧忌著李媽媽那個老貨,張承志恨不能拿鞭子抽嬌娘一頓。

    只是怒火忍不住,第二日就請了書房先生寫請帖,素日交好的朋友以及衙門里的熟人都送了一份,還特地托人恭恭敬敬送到老街朱千戶宅子里,想著順便也邀請他看看,不去自然是正常,可萬一真來了呢,那就是天大的面子。

    朱潯看到底下人送來的帖子時都覺得詫異,自己是這么廉價的人嗎?連一個小小的主薄兒子娶妾,自己也要過去?

    晏子慎卻覺得很有意思,極力攛掇他去瞧瞧,“朱大哥,你還不知道,女人的怨氣也能成鬼的,可別出個怨鬼索命的事來。”

    “胡說八道,越說越離譜。”朱潯搖著頭,“我是從不信什么鬼神的,外頭那些不過是鄉野村夫妄想的故事,你還真把什么龍王土地的當真了啊。”

    “誒,神鬼有假,那就當去瞧樂子,這幾日我問過,這個叫什么張承志的,在清平縣城里頭倒有些本事,也算是只小泥鰍,既然他這地頭蛇請了您這條強龍,給他個面子也無妨。”晏子慎拍著手掌悠閑道,再不找些樂子,他快憋瘋了。

    兩人談話間就聽外頭有人稟報,譚塨這個衙頭走了進來,苦著臉回話道:“回千戶,接連幾天了,守城門的衙役們把門守得的嚴嚴實實,可愣是沒見著個臉上有痣、腿腳不方便的人出城門。大家伙的眼睛都快睜瞎了,也沒抓到,您說會不會他還在城門里頭藏著。”

    晏子慎當即指出疑點來,“能藏哪里去?現在還有誰敢收留陌生人的?抓捕賊人的消息滿縣城都傳遍了,即便是聾子瞎子也該知道,他們能舍得脖子上的腦袋去庇護個賊偷么,再說了,就是真養,平白無故養活一個人要耗費米面多少?散戶們哪有這樣的財力。”

    “那大人的意思是……”譚塨抬頭請教道。

    晏子慎沒開口,只看向朱潯,將舞臺讓給了他。

    朱潯倒是不緊不慢,并不為短時間抓不到賊人就影響到自己的名聲而擔心,反而沖譚塨吩咐道:“既然如此,索性我們就陪他熬一熬。先前你們就是太著急了,所以才會差錯讓他逃了去,我們有什么好急的,該著急的不是他嗎?”

    “譚衙頭,這樣吧,你就對外說我七日后要參加縣城張家的宴席,短時間是不會回府城的,還要在此待上十天半月的。看如今的天氣,不到十日就該河面結冰了,等冰凍成塊,堵塞了河道,他就是想跑也跑不到哪去,總不能冬日里頭靠雙腿行走吧,哦,不對,應該是單腿,要真能如此,我就服了他,算是個狠人。”

    張承志的帖子送出去,鄭家是最欣喜若狂的,鄭媽媽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對待寶珠的態度一日好過一日,真個要把她捧在手心里當寶貝。

    榮娘看著她那前倨后恭的嘴臉就不耐煩,跟她演什么母女情深呢,在李家早看膩歪了,干脆就住進了黃縣丞的家中,眼不見為凈。

    她這么一跑,鄭家里頭就只剩下寶珠與珍珠兩人。寶珠便時常的在珍珠面前炫耀,好出出氣的。

    她與珍珠兩人也像玉娘和福娘一樣,住在同一邊廂房中分享三個屋子。

    這也是寶珠看不慣珍珠的一點,都怪她進了門,才害得自己定要分一半的地盤出去,兩個人住哪有一個人住來的舒坦自在,連活動范圍都硬生生小了一圈,更別說多了個人,鄭媽媽對待自己的態度都差了許多,怎么不叫寶珠恨得牙癢癢。

    本來她還以為自己接了客人就能稱霸鄭家的,哪知道又來了一個從天而降的榮娘,搶了頭把交椅,自己只能拿個次名。

    現在就不一樣了,寶珠撫摸著桌上那一件大紅宮錦金枝百花袍,只覺自己揚眉吐氣,得意道:“瞧見了么,這是媽媽特意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為我定制的衣裳,多瞧瞧吧,是你這輩子也穿不上的好東西。”

    珍珠站在一邊不吭聲,才剛她倒是順著寶珠的意夸過,又被她罵說自己口蜜腹劍不老實,現在干脆裝啞巴好了。

    可她不說話,寶珠又嫌棄太過木訥,指不定心里在罵自己,眼珠轉了轉就想出個主意來,將桌上的茶盞揭開蓋子,故意往珍珠面前一潑。

    溫熱的茶水當即劈頭蓋臉的撲到了珍珠臉上,驚得她尖叫一聲,從頭到腳都被濺到了茶水。

    “誒呦,原來不是個啞巴呀,快,快去給我再倒杯茶來,沒瞧見我面前的茶水都冷了嗎?還是你是故意的,想讓我喝了冷茶水生起病來我嫁不出去,好換成你是吧。”寶珠趾高氣揚指使著她。

    珍珠早上才梳好的發絲紊亂濕噠噠黏在額頭,遮蔽了她的視線,可聽覺靈敏,面前人的話叫她惡心的想吐,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不肯挪步。

    “怎么,你是耳聾了?”寶珠見她不懂,像是有些不服,哼一聲,“信不信我這就去叫媽媽,等媽媽過來,我看你是又嫌自己皮肉癢癢了是吧。”

    一提起鄭媽媽,珍珠抖了抖身子,還是畏懼,僵持再三還是服了軟,上前去拿走了茶壺,走到門外旁茶爐子旁倒了溫水,重新灌了整整一壺。

    見四下無人,珍珠偷偷往那茶壺里啐了一口,方才重新轉回屋里。

    作者有話說:

    嬌娘是不會離開張家的,她和麗娘不太一樣,張承志有權有勢,他不肯放人,誰勸都不好使的,

    所以……

    玉娘的眼神犀利了起來。

    第72章 親生

    一行人回到李家時,玉娘已經通過今天這一趟察覺出來了李媽媽的不想多事,李媽媽的心意,李家其他人都得遵從,玉娘心知自己若是再在李家做什么動作,不等李媽媽先攔著,魯嬸金盞幾人恐怕就要先磨洋工不聽使喚了。

    不過還好,她已經發展出了除李家外的可用人手。

    宋院的徐嬸和玉娘做過幾回金錢交易,目前兩人合作良好,彼此之間都很可靠,再加上她離李家近,就是玉娘時常過去也不會引起李媽媽的懷疑。

    玉娘便順手從首飾匣子底下一層找出一錢的碎銀子,這是玉娘放零錢的地方,散碎的銀子只放在這,倒比放枕頭下有用,枕頭底下幾乎成了各人藏東西的必選之地,危險系數實在太大,還不如直接放匣子里呢。

    玉娘去了宋院,也不繞圈子,徑直就拜托徐嬸去鄭家附近打聽打聽,那位即將嫁入張宅的鄭家姑娘是誰,性情如何?

    李媽媽是甩手掌柜橫豎不管了,可嬌娘還照顧過玉娘嘞,她的性子軟弱,就這么把人撂在那里,玉娘心里實在難安。

    徐嬸收了銀子就打包票,“好姑娘放心吧,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她還指望在玉娘身上做長期生意呢,這會子收了銀子就溜溜噠噠的去了縣前大街,找素日和自己交好的藥鋪門房謝婆子說話去了。

    上頭老爺們認識的都是老爺小姐,中間花娘們認識的都是花娘客人,像徐嬸她們這種幫傭嘛,那認識的人可多了去了。

    三姑六婆、種地砍柴的、挑水掃街的,雖然都是底下人,可耐不住這些人縣城里到處都是,德元堂藥鋪子就緊挨著鄭家妓院,謝婆子在德元堂做了五六年,打她那兒問的消息最靈通可靠。

    等著謝婆子接過徐嬸送來的一小捆顏色各異的繡線,話簍子也就順利打開了,“嫁過去的是鄭家現在的五姑娘寶珠,長得不算太出挑,不過和她妹妹比,還是寶珠更好些,鄭媽媽也更疼她。怎么?你想著投靠過去不成?”謝婆子打聽著徐嬸的用意。

    徐順順勢嘆了口氣,“可不是,也沒想著就過去,就是先挑挑人找找合適的東家,你也知道我們家沒幾個有大本事的,等六巧嫁出去,哪還有人呀,眼見著就是一二年的事了,維持多久的,可不得先把眼珠子放亮好挑人么,到時候我這邊換家地方也來得及,總不能事到眼前了才想著退路。”

    徐嬸一提起是為自己做打算,那謝婆子就忍不住勸她道:“那這家不成,這個叫寶珠的姑娘可不是善茬,脾氣大得很呢,成日家掐尖要強的,底下人哪個不被她罵過。她們院里還有個叫珍珠的六姑娘呢,哎喲喲,好可憐見的,這幾日被她呼來喝去,不成花娘倒成了她的丫頭。”

    “對姐妹尚且如此,嬸子你要是過去,豈不就成了個粗使婆子。要我說,你在宋家干了這些許年,也掙了錢,不如買個姑娘/調/教/調/教/,你們母女倆也做這門子生意去,起碼比做幫傭來錢快的。我是不懂這行當,我要是懂了我也去買去。”

    “養了個姑娘嫁到主簿老爺家去了,一步登天哦。”謝婆子滿臉的羨慕,這買賣可劃算,養個丫頭能花多少錢的,不過是給點吃的給點喝的,長大了嫁人,那用處可就多了,嘖嘖嘖,就是賣了也是錢吶。

    徐嬸也不給謝婆子講解這里頭的門道,只笑道:“這話說的好,只是我手里頭還差個三五十兩的,要不然你也往里湊幾股的,若是真掙了大錢,你也分些。”

    “不不不,”謝婆子急忙擺著手,她那雙手掌已經干粗活干的變了形,指節寬大,皮膚粗糙,天氣冷了有幾根都紅腫起來,“我哪來的銀子呀,就是銅錢,也被我那兒媳婦要去了,不然何苦連你的針線都厚臉皮收下的。”

    “你也是,”徐嬸忍不住開口教訓她,“辛辛苦苦攢了半輩子的錢都讓你兒媳婦拿去了,你成了她們的老媽子了,噢,兒子媳婦不說孝順你,倒讓你把錢給她們養家去。你兒子呢?又剃頭發去做和尚了?”

    謝婆子一說起自己這個好吃懶做的兒子就流下淚來,“沒錯,又躲進廟里頭去了。”

    “一家子的老小全都丟在腦后,他自己倒吃香喝辣了。”徐嬸恨恨道:“一年里倒有大半日子不在家,趕著年底就回來挨個去那外頭村社里頭吃大席去,也不想想他親娘老婆兒子都在挨餓哩,這樣的也能做和尚,老天爺,佛祖怎么不一道雷劈死他!”

    兩人也指天說地埋怨了一通,把心氣理順了,徐嬸才挎著個小包袱去了李家,把玉娘想買的小吊梨湯材料遞了過去,又悄悄把謝婆子和她說的那些話一并回給了玉娘。

    有這托人采買的東西在,玉娘光明正大就去了李媽媽屋子里報賬,拿用繩子串好了的五百大錢遞于徐嬸,邊上魯嬸看著眼熱,等人一走就抱怨道:“五姐怎么倒叫外邊的人去買,叫我跑這一趟不就成了,這些東西哪用五百錢去,白白便宜了她。”

    玉娘笑道:“她那邊兒正要買嘞,我就托她幫著買兩副了,倒要勞煩嬸子,這幾日天又冷又干,我和福娘喉嚨都不大舒服,嬸子且把這梨湯熬了,我們晚上好喝的。”

    晚間玉娘和福娘兩人喝上熱乎乎,甜滋滋的梨湯時,玉娘才把自己的擔心說與福娘,福娘會意,去廚房端了一碗梨湯送到李媽媽房中,順勢坐了下來同李媽媽道:“媽媽,鄭家進門的事,真的不能想法子嗎?”

    “想?”李媽媽嗤了一聲,“你叫我拿什么去想,張家的帖子都已經送過來了,滿縣城都知曉了這件事情,木已成舟,難不成我還拿刀架姓張的脖子上叫他不娶人么。”

    “可我聽說,那邊的人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們家和咱們家原本就有不對付,一進了去還不就鬧起來,大姐可怎么好。”福娘皺著眉頭唉聲嘆氣。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大姐已經嫁到了張家去,立得起來立不起來,總不能還讓我這個當娘的給她去籌算吧。”

    李媽媽手掌交疊不耐煩道:“你也不想想,這段時日里她替咱們辦成過一件事沒有,我倒白填了許多錢去,這一年里,我為她想了多少,她呢,麗娘的事那么大,也不見有個通風報信的時候,我白養了她了。”

    李媽媽冷下臉來,“別去管了,橫豎你大姐夫是不會斷了這門親的,他還指著你和玉娘替他巴結去貴人呢,你回去和玉娘說了,準備好去席面上的衣裳,咱們風風光光的去赴宴去,別叫外頭人小看了咱們。”

    這一番話,只聽得門外的玉娘齒冷心冷,大姐跟了李媽媽十來年,十來年的相處,尚且捂不熱心肝,自己進李家才多久,果然,對李媽媽畫橫線有防備才是正確的選擇。

    隔著心,離著肉,到底做不成親人。

    李媽媽絮絮叨叨,又和福娘說了好些自己的不容易,只把這女兒說的眼含熱淚,幾乎和她要抱頭痛哭才肯罷手。

    等著福娘捂著眼睛不再提嬌娘的事離開,李媽媽才把那已經放涼的梨湯一飲而盡。說了這么些話,她嘴都干了。

    嗯,這梨湯味道不錯。

    李媽媽滿意的叫來魯嬸,讓她再煮一碗來。

    魯嬸覷著李媽媽的臉色,擔心道:“好媽媽,怎么您就不著急?大姐那邊要是失了寵愛,鄭家那邊可不就抖起來了。”要是那樣,李家還能干下去嗎,可千萬別倒啊。

    李媽媽暢快道:“少了他個張屠夫,我們還能吃不了豬肉。我實話告訴你吧,前幾天喬家那邊給我透過風聲,虧你還把玉娘當成是咱們家里撐門戶的,福娘這孩子才是有大福氣的呢,喬公公想認福娘做干孫女哩。”

    這話一出,魯嬸都驚訝了,磕磕絆絆道:“喬公公……是管皇莊的那個喬公公?喬老爺家的?”

    “可不是。”李媽媽拍掌露出個笑臉來,這件事藏她心里好幾天了,天大的喜事愣是沒人分享,現在說出來才覺得神清氣爽,喬公公要認的干孫女是她的親閨女福娘,不是買來的丫頭玉娘,福娘這才是她真正能依靠的親女兒呢。

    有了喬家的名頭,哪怕喬公公調轉回去,有這份關系在,自己就能把福娘嫁到個與喬家相好的人家處,做個正頭娘子,好安生過一輩子的。

    就是福娘在清平縣城里只有自己這么個親娘,孤零零沒個親眷的也不怕,那喬家有一大幫子人呢,只要連上了宗續上了親,李媽媽就能用錢把人砸的親親熱熱。

    至于玉娘么,李媽媽心里哼了一聲,這丫頭太滑頭,原本她是打著主意想讓玉娘給福娘做幫手的,可眼見著福娘倒對玉娘服服貼貼,這要是把她帶了過去,豈不就主仆顛倒了?

    李媽媽瞇著眼睛,她在玉娘房里搜摸了好幾次,也沒找著多少銀子,這丫頭到底把錢藏哪里去了?

    第73章 變臉

    張宅的席面辦得很熱鬧,有年紀的人幾乎都發現了這一次的隆重程度不亞于上回嬌娘進門,不覺就想看起張家的樂子來。

    先是鞭炮鳴鑼,然后一頂四人抬的大轎,前頭是紅紗燈籠高掛,后邊是跟轎人群長串,外邊熱熱鬧鬧,里邊人來客往,不說是納妾,倒像是正經成親。

    連芍藥都有些看不過眼去,在趙六月耳邊小聲抱怨:“老爺也太偏心了,這叫外頭看來是娶妻還是納妾的,不就是個花娘,倒把她們給縱得了不得。”

    “你別多嘴,”趙六月今日穿著一身大紅圓領通袖跑,下面是翠藍遍地金的裙子,頭上戴著銀絲鬏髻,滿套的首飾,端端正正坐在椅上,招待著往來女眷,很是給鄭家面子,畢竟滿縣城里誰不知道張家大娘子體弱多病的。

    倒是長年累月照管家事的二房嬌娘并沒出面,她只把自己鎖在房中,任誰來了也不肯出門,就是有人故意問起趙六月,趙六月也只說她是著了風寒,所以不能見人的理由給推脫過去。

    大家雖然可以理解,只是還是有些可惜,沒能瞧見二娘三娘在席面上見面的模樣,嘖嘖,少了多少樂子哦。

    不過嘛,嬌娘雖然沒出場,李家李媽媽卻把兩個女兒都帶了過來吃席,實在是讓人意外。

    李媽媽忍著大家看過來的眼色,臉上笑容滿面,出門在外,她絕不給任何人笑話李家的機會,屁股穩穩的坐在椅上,不管怎么著,李家是張家正兒八經下帖子請來的客人,誰也說不出個問題。

    這場席面的樂子不止李家鄭家,外頭稟報一聲,說前頭縣丞老爺接了帖子家中有事推不開身,派了家里人榮娘帶著禮過來道賀了。

    這話剛一出來,大家的眼神就往李媽媽一行人的臉上瞅,只是仍舊見著一張刮風不動的假笑面具,頓覺無趣起來。

    便是榮娘也本來打算著來看笑話的,見著李媽媽這樣針刺不動,水潑不凈的裝死模樣,也只能憤憤作罷,畢竟總不能上手打吧,真動起手來,李媽媽一只手能把自己打個半死不活。

    既然失去了來參加席面的最大樂趣,榮娘也有些坐不住,能到張家參加席面的能有什么好人呢?無非是些阿諛奉承的人罷了,正經的大戶娘子小姐們,誰會為這個娶妾的事情就過來赴宴的,也忒丟份了。

    她興趣平平,干脆就和之前一樣,跑到后花園子里頭散心去了,走時還不忘和玉娘使個眼色。

    她這一去,過了沒多久,玉娘便佯裝無意間把酒杯碰到,酒水打濕了袖子,玉娘咬著嘴唇悄聲和李媽媽說話,“媽媽在這里稍坐,我去洗個手,順便瞧瞧大姐去。”

    “去吧,”李媽媽見玉娘手上袖子上濕漉漉的就皺眉頭,萬幸玉娘今天穿的不是白色,沾濕了也不明顯,“你大姐要是不肯見人,你也別非要進去打攪,今天大喜的日子,別惹出事來。”

    玉娘明面上應了一聲,心里暗自撇嘴,什么大喜的日子,李媽媽說這話真是格外諷刺。

    她起身時又碰了碰福娘肩膀,讓她幫自己盯著點局面,才從屋子里出來。

    張家的后花園沒有特別大,所以玉娘只是略走走就發現了榮娘的去處,并不在花蔭樹底下,而是一處墻角石桌邊,也不知哪兒來的瓜子,坐在那兒一邊磕一邊吐,一斤的瓜子嗑出一斤半的瓜子皮。

    榮娘瞧見玉娘來了也不起身,努努嘴就讓她坐下,自己仍舊自顧自的嗑瓜子,冷落了玉娘好一會兒,見玉娘死活不吭聲,才放下手中的瓜子氣道:“你倒是坐得住嘞,和她一個性子的,我倒白替你操心了。”

    玉娘見榮娘總算憋不住開了口,才解釋道:“我哪里是坐得住,我是沒法子了,你沒瞧見媽媽盯我盯的有多緊,今天的席面也硬是要跟過來。”

    “所以說你軟弱呀,外頭把你夸成那樣,結果呢?哼,還是軟趴趴的立不起來。”榮娘氣她不爭氣,“老不死的光想著她親女兒,我們幾個叫了媽媽也不是親的,你瞧瞧老大的下場,跟著她十來年,身前身后做了多少苦力活,結果呢?她還帶著你們來參席,半點也沒把老大放在心上。”

    把榮娘氣得,差點想在席上掀桌子鬧事。

    玉娘也氣這件事,可她和榮娘不同,戶籍明明白白還落在李家的名下,更別說當初買人時還有一份賣身契捏在李媽媽的手里,她要是敢正兒八經和李媽媽對著干,李媽媽是真能下死手的。

    玉娘嘆著氣,苦笑道:“四姐,我不像你有黃老爺撐腰哩,細胳膊擰不過粗大腿去,我有什么法子。”

    榮娘禁不住拿指頭戳著玉娘的額頭,“你就不能也找一個?有了客人,不管是富是貴,從他那里撒嬌賣乖掙些銀子,把自己贖將出來,她還能捏誰去?外頭也知道你們五人新花娘的名聲,又不是沒名氣的,還怕找不著客人。”

    玉娘攤著手光棍道:“四姐說的好聽,我能找誰去,咱們縣城里頭也就這些歪瓜裂棗了,老的老小的小,難不成我還找縣令老爺?”

    榮娘鼻子里冷哼一聲,“你要是找上縣令老爺,我倒服了你,他哪是這么好見的,就連我們家老爺也時常都見不著呢,你倒是會想。”她手指頭往前院方向一指,提點玉娘道:“現成的貴人就在眼跟前兒,怎么你瞎了沒看見?”

    真不愧是李媽媽養出來的閨女,玉娘都要給她比大拇指了,母女倆還真是看得起自己,“貴人倒是有,兩個呢,四姐說誰,是那個胖的還是那個瘦的?是那個高的還是那個矮的?人家是府城出來的公子哥,眼光高著呢,哪里就能看上我這么個丫頭名字的花娘。”

    玉娘說到最后一句,還有些咬牙切齒,玉字多好聽啊,有些人就是審美異常。

    “再說了,就是他們看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們呢。”

    玉娘在榮娘這里,倒是比在李媽媽面前要放松的多,四姐嘴巴毒,腦子卻很珍貴,沒怎么動用過,和她說話可比跟李媽媽說話要舒坦。

    見榮娘還要再勸,玉娘索性直接說了實話,“這些個公子哥能有什么好人呢,他們吃的還不是咱們的血肉,好四姐,你聽他們說是來捉賊,這些天了哪見著賊身上的一根毛,倒是借著捉賊的名義又往我們身上要錢去。姓張的納妾,他們也來,蛇鼠一窩能是什么好貨色?”

    “你不也來了,”榮娘腦容量只夠思考一句話的,聽見玉娘最后罵人,算了算她這攻擊范圍還挺大,把她自己都罵了進去。

    玉娘眨眨眼,嘁笑一聲,“我的好四姐,你把咱們當成什么好人,真正的好人在廂房里哭哩。”

    聽得榮娘想撕玉娘的嘴去,怎么說話的,會不會說話。

    可看玉娘咬定了嘴不接茬,也只好作罷,恨恨甩下一句,“到時候你可別后悔,黑鴇子已經盯上了李家,他是不會放過你們的,胖頭鵲只護著她親生姑娘,真等事鬧大了,她只把你往外一推,自己帶著人就跑,你想想,她能從都城跑到縣城,難道就不能從縣城跑到其他地方?”

    “我知道,”玉娘抿著嘴,“李媽媽要是想丟下我,也沒那么容易。”

    就是真想讓她頂包,也得給點好處,橫豎玉娘是看出來了,太平的日子對自己不是件好事,倒是越亂,越能逮著機會,渾水才好摸魚嘛。

    玉娘出來只是為了洗手,也不能待太久惹人懷疑,說過幾句她就往花園子水井那兒提水洗了個手往外走。

    榮娘仍舊坐那嗑她的瓜子去,今天她非得把張家的破花園子全給糟蹋一遍才算完,幫屋子里的軟蛋出口惡氣。

    玉娘和榮娘兩個人是從李家出來的,多少還是知道小心謹慎四個字,所以挑選談話地方時特意選了個兩面都是墻前邊有樹擋著的好地方,就是外人從院門口那過來,一時間也聽不清她們說話。

    可玉娘疏忽了,隔墻有耳這四個字,明晃晃說著就是隔墻呀。

    那磚墻之后,晏子慎在那聽墻根只覺有意思,區區一個花娘,竟然還敢嫌棄起他和朱潯兩人,還滿嘴嚷嚷著什么看不上之類的話,真是好笑。

    他倒要看看,這花娘是嘴巴硬,還是嘴巴硬。

    等著新郎官將新嫁娘接了過來,興許是為了表達對寶珠的重視,又或許是在和嬌娘置氣,張承志帶著寶珠直接去了前頭席面上,將人安排坐在自己身邊,以至于內宅人等了半場也沒見著,趙六月問了人才知道,原來已經去了前面。

    大家臉色當時就有些不大好看起來,怎么,她們連見一面新人都不行。

    虧得趙六月還替張承志描補,“我的身子不好,嬌娘又病著,倒是多虧來了個三娘,能陪老爺在席面上喝酒的。男人們在前頭喝,咱們只管樂咱們的,我請了地藏庵的靜真師傅進城來講卷說書,倒要聽她這一回黃氏女寶卷。”

    饒是玉娘站在大姐的角度,這會子也覺著趙六月實在體面,能在眾人面前撐著張家的臉面,倒不像李媽媽嘴里說的那樣面目可憎。

    靜真剛念了佛號,還沒敲鐘,來興就跑了過來請人,“晏老爺聽說咱們縣城里新出了幾家花娘,模樣曲子都好的不得了,今日正好有兩家都來了,想請她們去前面席上露一手。”

    聽來興說完這話,李媽媽的臉色當時就紅潤了起來,笑得真摯,故作姿態道:“可我們今日是做客來的,樂器什么也沒帶呀。”

    上首的趙六月就道:“不妨事,我這里也備著幾樣的,只說擅長彈什么,叫底下人拿了就是。”

    李媽媽便春風拂面般的掃了一眼全場,在黑鴇子那張臉上刻意停留了好幾秒,才起身謝過大娘子。

    玉娘卻覺著可笑,才剛李媽媽還說今日是來做客的,絕不能擺花娘做派,現在前頭人一叫,又覺著去席上不丟人,反而還得臉了。

    成日家說別人前倨后恭的,自己不也如此。玉娘心里打著主意,等會過去了只應付過去,不問絕不說話,做個死人就好。

    張家的樂器比李家之前采買的要好,福娘只上手吹了幾聲,就聽出了聲色比她買的幽深,她與玉娘緊急商量了一番,決心就彈一曲尋常的醉花陰,她們可不想唱賀喜恭喜的詞。

    喜春來里頭是紅花和銀花兩人,宋家和楚楚沒有過來,不過四個人也沒有重疊,正正好湊了個小樂團班子,她們之前也有過排練時光,彼此之間默契也在,哪怕是被突然叫出也沒有慌張,還有時間去打量在場眾人,福娘沒去看男客,隱約間倒覺得坐張承志邊上的寶珠有些眼熟。

    但也顧不得其他,幾人福了福身就坐在眾人面前彈了一曲。

    眾人也是常年聽的,沒聽出什么差錯,倒也點頭,唯有晏子慎竟出乎意料夸贊起花娘技藝精湛,尤其是那個彈月琴的,更是曲藝出眾。

    朱潯訝異地看著他,你認真的嗎?這花娘彈得不說精彩絕倫,也可以算是平平無奇,在府城里頭那么多位大家尚且討不了你狗嘴里的一句好話,如今這個鄉下地方家常曲子,竟然還把人夸上天?

    晏子慎認真點著頭,夸贊再三還嫌棄不夠,鄭重其事的當著眾人詢問起玉娘的名字來。

    玉娘咬著牙不情不愿的張口,“回大人,小的名叫玉娘。”

    “好!這個名字好啊!”晏子慎一拍手就夸贊道:“清麗脫俗,真正是個好名字。”

    第74章 提及

    眾人都傻了眼,就是底下的花娘也忍不住抬頭望了過去,朱潯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一胳膊杵到晏子慎肩膀提醒他,“你上回還說人家這名字俗氣呢。”

    晏子慎半點也不尷尬,面色如常道:“那是我有眼無珠,今日見得佳人,又有如此驚艷絕倫的技藝,才知玉這個字的獨到之處,真配得此字,那日是我莽撞無禮,請小娘子莫怪。”

    他這樣一解釋,還沒等玉娘說話,張承志就十分熱情,“哪里用著怪罪的話,這樣才見著晏老爺情意深吶,玉娘是李家的五姑娘,李家大姑娘是我二房哩,她也算是我的妻妹了,來來來,正該一處介紹介紹。”說著話,張承志就想招手,叫玉娘往晏子慎身邊坐去。

    可他媚眼拋給了瞎子看,玉娘只低著頭想著和眾人一起退下,哪里關注著他,晏子慎也盯著玉娘,半分注意也無旁人的,見玉娘要撤退,便忙挽留人,想請玉娘單獨演奏一曲。

    這樣出風頭的機會,寶珠自然不情愿讓給玉娘去。

    今天是她嫁人的好日子,哪里能被別人搶去了注意力,更別說還是和鄭媽媽極不對付的李家人了。

    打從上邊論,李家和鄭家素來不和有舊仇,打從她這里論,那嬌娘還占著前頭二房的位置,跟自己搶同一個男人呢,寶珠怎么肯咽下這口氣,故意叫聲道:“我也會彈琴嘞,倒要比試比試。”

    張承志看了她一眼,好多嘴的小八哥,你搭什么話。拉著寶珠道:“你要彈,等會兒屋里彈去,給老爺我聽,現在既然晏老爺想聽玉娘的,就讓玉娘先來。”

    “不嘛,”寶珠不肯罷手,昂著頭就叫陪嫁來的梅香去取自己帶過來的一柄黑檀木滿月新琴來,不管張承志應肯不應肯,今天這席面上,她是彈定了的。

    玉娘本以為張承志會發火,卻沒想他對自己新娶的姨娘十分容忍,被她這樣駁回也不惱怒,只嘆氣的和晏子慎打著商量,“既然如此,就聽她唱吧,今日新嫁娘最大哩。”

    晏子慎也不是非得聽玉娘唱,畢竟手藝的的確確沒到驚艷的地步,本意只不過是想再表達一下自己被她樂色所迷的樣子,見大家都似乎接受了這個設定,他便點著頭,也不去爭執。

    畢竟時日還長,就是抓著了賊人,恐怕河道也要結冰了,大冬日里朱潯肯長途跋涉,他難熬,自是要在這小小縣城里頭呆上好幾個月的,不想法子消遣,可怎么打發時間?

    被寶珠搶白過去,玉娘樂得如此,多唱又不會多給錢的,有人要搶著出力,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她心里頭,對晏子慎這個公子哥暗暗提高了警惕,玉娘可不信什么自己技藝出眾之類的鬼話,她學月琴才幾年,滿打滿算一年都沒到,頂天了彈個簡短的曲子好配歌的,哪能把人震住。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當著眾人不顧臉面對自己熱情必有所求,玉娘又沒錢也沒勢,僅剩的就是自己這么一個人了,不然還能圖自己什么。

    盤算下來,玉娘內心鄙夷的看著晏子慎,前倨后恭,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一場宴席結束也沒和他說上幾句,只全程裝陶三老爺那副靦腆嘴臉,不是把自己當盆景,就是把自己當擺件。

    誰見過石頭擺件會說話的,玉娘就遵循著這個設定,能不說就不說,即便說了也是蚊子哼哼,就不信隔著這么遠的距離,晏子慎的耳朵還能湊到自己身邊去,他要是樂意這樣聽,那就聽吧。

    折騰到到散場走時,晏子慎也沒問出個什么情況來,他摸著自己下巴猶疑,難道是他變丑了?又看看自己今日的穿搭,又或許是自己看著不富裕?怎么愣是沒吸引到人。

    朱潯騎著馬趕上他,兩人在街上慢慢悠悠往自家行去,朱潯憋了許久才終于有機會問他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別人信晏子慎見色起意,他可不信。

    晏子慎便把他在后花園偷聽的那一番話說與了朱迅,砸吧嘴道:“我在都城浪蕩那會兒,可也沒人這樣說我的,朱大哥不覺得有趣嗎,反正今天也沒看到樂子,不如湊一個樂子玩。”

    “你做個人吧,”朱潯拿馬鞭指著他,正色道:“那花娘看著年紀還小,只是個小姑娘孩子,你怎么拿她去耍,這樣小的女娃動起情來尋死覓活,你要是玩樂就別鬧她,仔細鬧出人命來。”

    晏子慎擺擺手推開了朱潯的馬鞭,放松笑道:“我也沒有故意哄騙,確實是拿了真金白銀去,有什么欺負不欺負的?要真動了心,也只怪她自己沒守好門,誰讓她在后花園里頭大放厥詞被我聽到的,這也算是天定的緣分,怎么好罷手的。”

    “哼,緣分,”朱潯也不想理他這嘴臉,只甩手道:“要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我看不但她要給出那心來,你這心也得交出,看到時你怎么自處,可別往我這里哭。”說罷就一抽馬鞭,快馬縱行起來,踏步疾馳,倒把街面上的人嚇得四散開來,不敢攔路。

    回到李家,李媽媽十分高興地催著玉娘和福娘快講她們上場的事,今兒可算是她揚眉吐氣了,要不是榮娘跑得快,她都想在那小蹄子面前好好嘚瑟嘚瑟,真以為自己跑了李家就會倒,呵,瞧見了吧,她隨隨便便養出的姑娘就能招來貴人呢。

    李媽媽親親熱熱拉著玉娘,著重詢問了朱老爺和晏老爺對她們的觀感如何?有沒有說下回之類的話語。

    玉娘只揀著在場眾人夸贊她們幾人唱曲的事情回報了上去,輕巧巧略過了后頭的一行話語來。

    反正福娘站在自己那頭,李媽媽又沒親身過去,縱觀今日席面上的人,鄭寶珠更不會說詳情,其他大人物里李媽媽就是想打聽,也難找著人的,至于邊上伺候的人嘛,那都是張家的,李媽媽的好女兒嬌娘如今還在房門里呆著呢,怕是要傷許久的心,短時間不會與李媽媽見面的,她能問誰去。

    喪失了獲得消息的渠道,自己就是刪減了些,李媽媽恐怕也聽不出來。

    玉娘說完前頭的就緊接著重提了鄭寶珠受到張承志寬待的話來,吸引到了李媽媽的注意,“怎么?她還挺硬氣?”

    玉娘點點頭,疑惑道:“好媽媽,我瞧鄭寶珠的模樣也不算出挑,比起咱們大姐來差得遠多了,行事也莽撞,怎么姓張的就這么喜歡。”

    一說起這個,李媽媽就生氣,跳將起來在那呵罵道:“還不是那牛鼻子搞得好事!”

    “也不知哪里來的野道士,把她雜草夸成了一朵花,說什么這個叫寶珠的是宜男相,旺夫生子的好命格,子嗣運旺著呢,那老雜毛當著人把這話一說,你那好姐夫忙不迭就把人娶進門來了,他能不寵著?”

    “什么是子嗣運旺,難不成她還能生個十個八個的,那是豬妖投的胎,上輩子造孽傷人要今世里還罪,算什么好命格,”李媽媽夷然不屑,真當她沒生過孩子啊,生多了要人的命,哪還有什么后福享的。

    “要我說。”李媽媽冷笑一聲,“看鄭家那個金豬銀豬的,一臉尖嘴猴腮骷髏樣,哪一點像是能生孩子的,八成是那黑鴇子雇的人胡吹噓,你瞧吧,就她那身量體格,到時候就是生了,也要過三道鬼門關去,哪像我們嬌娘,健健康康屁股大,正是好生養孩子的。”

    她說了半天,最后篤定道:“鄭家這樣千方百計使手段騙人進了門,以后有亂子瞧。”

    “可不是,到底媽媽有智慧。”

    玉娘順著李媽媽也罵了幾句,見李媽媽心情好轉起來,才接著開口問她道:“朱千戶是府城的大官,他身邊那個朋友能和千戶老爺坐在一處,想來他的來歷也不小,媽媽可知他的根底么?”

    之前一年還想著這人不過是幫閑跑腿一流,可今日玉娘看著他同朱潯的相處,兩個人互相打趣的模樣,也不像是有求于人的。倒有點平等交流,和她與小七相處的姿態差不多,已經有了一個千戶,總不至于又來一個吧。

    往日見著個帶官身的都難,怎么現在跟大批發似的。

    “那倒不然,”李媽媽攔下了玉娘的擔憂,“我也和十街上的媽媽們一起去打聽過了,那些個軍戶給了錢什么話都肯說,聽他們講,這個姓晏的倒不是個官,是一個大太監的家里人,也不知是兒子還是孫子的,總之勢力大的很,要不然千戶老爺怎么和他結交做朋友。”

    “大太監,和咱們這邊的喬公公比呢?”玉娘追問道,想做個參照。

    李媽媽忙搖頭,“差的遠多著呢,你別看喬公公在我們這橫行霸道,說到底,他也就是個管皇莊的莊頭,哪像他家呀,在宮里頭當差,哎呀,那才是權勢通天的人物呢。”

    李媽媽是見過世面的,知道宰相門房七品官,就是宮里灑掃的也比外頭的牛氣。

    聽著李媽媽的話,玉娘的心沉到了骨子里。

    作者有話說:

    晏子慎眼里,我在追她

    玉娘的眼里,他要害我

    第75章 招待

    雖然自己的未來前景不明,可玉娘也沒只顧著自己個兒,她發現打從過去席面上開始,今日的福娘就顯得格外安靜,沉默寡言的渾然不像她了,外人看不出區別,玉娘卻知道不對勁,于是回了房里也沒去自己屋,而是跟到了福娘房中,趁著沒人問她緣由。

    福娘揉著腦袋糾結道:“不是我身子不舒服,而是……而是那席上姓張的身邊那個什么叫寶珠的,我一瞧見她就覺得眼熟,可想了一天也沒想出來到底在哪里見過,死活記不起個地方了。”

    “這有什么,天底下的人長得像的多多了,”玉娘勸慰著福娘,“你別想了,想多了傷神,仔細晚上睡不好,我去叫劉媽煮碗桂圓紅棗雞蛋茶,你不是身上才來,喝一碗補補氣血是正經。”

    為著幫玉娘隱瞞的緣故,福娘縱使來了紅也不聲張的,只悄悄的自己處置,萬幸她年紀小,便是來月信也沒有月月來,只兩三個月來一次,還不算太折騰人。

    福娘皺著臉猶豫道:“不應該呀,她那樣小人得志的模樣,我見過一次就難忘的,咱們縣城丁點大,怎么會同時冒出兩個長相長得相似的人呢,即便真有,可要是氣質也一模一樣,那還不如說她會分身法呢。”

    “那你說說,倒是在哪見著她的?”玉娘去外頭吩咐了人,回來見她還在那想,干脆也幫著參考參考。

    福娘苦瓜臉肩膀耷拉下來,“就是記不起來,所以才想了一天嘛。”

    玉娘好笑的掐著她的臉,“你又不是小七能到處跑的,往常出門也就是幾個地方,只要挨個數數,用個排除法也就知道了,虧你想一天去,家里自然不可能碰見外人,宋院也不可能,那是桃花源?廣福寺?春風樓?”

    玉娘按順序說著她們平常去的地方,及至到了末尾,說到茶館才見福娘眼前一亮,猛的點頭道:“對,就是那,我想起來了,我和三郎——”

    她停住了口,一抹紅霞飛上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和三老爺去茶館那里喝青茶的時候,就見過她和一個穿天青色道袍的人在那歪纏,我初時還以為是個賊心不死的野道士,所以探頭看了看,竟然是個年輕人嘞。”

    好嘛,福娘這下來了動力,她就不信姓張的能受得了這事來,新姨娘婚前和人牽扯在一起,他聽了說不準一氣之下就把寶珠給休棄出門了,大姐也能放心。

    想到這,福娘就起身準備和媽媽說去,玉娘趕緊拉著她的手腕,將人攔了下來,“不成,沒影的事兒,你和媽媽說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人家只是在茶館里和人說笑幾句,能有什么錯?當著人呢,想來也不會做什么過分的事,就是問起,也可以推脫成是你看錯了亦或是之前的舊友,就算她承認了是之前的客人,也沒什么大錯,那時候又沒嫁人,做個客人難道還要為他守身子的?進府之后干干凈凈的不就是了。”

    “退一萬步來講,就是真休棄了鄭寶珠,難道姓張的就不會找周寶珠、吳寶珠去,我們還能強壓著他不讓他找,還是說找一個我們想法子趕一個的?腳長在他身上,哪里能拉的住。”這是其一。

    至于其二嘛,玉娘壓在心里沒和福娘分說,那就是除了要防備鄭家之外,李媽媽其實也要防備著。

    前頭說過,玉娘是不憚用最大的惡意來猜測李媽媽的,李媽媽要是真拿到了這個消息,她是會趕緊顧著她那已經沒有什么用處、出嫁了的、失寵了的大女兒嬌娘呢,還是想著為自己謀取好處。

    這選擇,福娘選不中,玉娘卻一看就明白了答案。

    福娘愣住了,仔細想想玉娘說的也有道理,整個人就和戳破了的皮球一般癟氣坐在床上,“那就真的讓她進了門,舒舒服服的做張家的三房娘子嗎?”

    “抓賊要抓贓,捉奸須捉雙,要是她真個自己把持不住,嫁人后還與外邊拉扯,那肯定會漏風聲的,她們在明處,咱們在暗處盯著,總能逮著機會,不著急。”玉娘勸著福娘,“虧你還念書呢,這點子耐心都沒有的。”

    “哼,你別說我,”福娘聽玉娘分析的消去了擔憂,笑容重新回到臉上,這會兒朝玉娘挑眉毛,“你沒念書,你看過話本的,怎么今日大戶公子瞧上你這個平民小姐,明晃晃的話本故事,怎么你也不動心。”

    “就是看過,才知道她們的下場,”玉娘嘆著氣,“你瞧瞧哪個平民姑娘能嫁過去順遂的,必得受多少苦難折磨,還又有個神仙下凡相助,中間還得生個病遭個災,生個孩子剝層皮,進監獄受冤屈,最后才能做個夫妻,說不準連妻也沒得做,成了個妾的。”

    “我這人喜歡吃甜,不愛吃苦,我可受不住。”玉娘撇撇嘴,自己只想過安生日子,請他們往別處去吧,那里做白日夢的人更多。

    “哪有你講的這樣嚇人,聽你說的,簡直不像是嫁人,倒像是上刀山下火海闖地府去了。”福娘玩笑似的推了玉娘一把,“要我說,這個晏老爺像是真的對你一見鐘情了。”

    她眉眼認真的替玉娘盤算著,“要不然就嫁了,要不然就先做著這門生意,從他那里拿些錢來也好贖身。我看媽媽最近對你態度忽冷忽熱的,總想著把你推出去,偏偏你又性子犟,我為你們兩愁了好一段時日,覺也睡不好。”

    “索性現在有個府城過來的有錢老爺,他也戀上了你,你趁機軟一陣求一陣,叫他把你贖出來豈不好,買個宅子住在縣城,就是他拍拍屁股走了,你好歹有自己的身子地方,又有我們作伴,也好過媽媽總是把你當賊盯著,翻箱倒柜的。”

    “怎么?她連你那也找了?”玉娘驚訝道,不會吧,這么毫不掩飾的嗎。

    “那還沒有,只是趁你不在,旁敲側擊的問我有沒有幫你收著東西。”福娘皺著眉頭,看不慣自己媽媽這個模樣,玉娘掙來的銀子媽媽也有抽成,自己嫌不夠了還盯著手底下人的銀子么,也太貪了。

    嚇得福娘趕緊著就把自己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燒的燒藏的藏,省得有朝一日媽媽來她屋中翻找時看到,倒是又惹出一樁麻煩事。

    玉娘心知肚明,李媽媽哪是想著她掙的仨瓜兩棗,是想著先前自己經手的一大筆銀子有沒有貪墨吧。

    玉娘十分理直氣壯,她憑腦子掙到的錢,怎么算是貪墨,那只是一點點的辦事損耗而已。

    她拍著自己身上,坦坦蕩蕩,“讓媽媽找去吧,我橫豎就這些東西,能有什么錢藏著?”

    自己那屋子里,值錢的不過二三十兩,除開首飾盒里的散碎銀子外,就是當初二姐給她留下的那幾個金戒指,還有一兩個得賞的金銀錁子,連贖身的身價銀十分之一都沒有,叫李媽媽多看看也好,能寬寬她的心。

    許是那一碗湯水香甜,又或許是玉娘沒心沒肺,這一夜她倒睡得十分安穩,半點噩夢也沒做的,待到日上三竿了才睡醒,玉娘還以為自己已經錯過了飯食呢,沒想到伸個懶腰就見外頭有人叫她出來吃飯。

    金盞已經幫她準備好了熱水,玉娘洗漱出來才見著外間那人是李媽媽,坐在了桌子前紅光滿面的,和玉娘打招呼時春風細雨,那語氣柔的幾乎可以淌出水來。

    也不怪玉娘睡遲了的話,只關心詢問她睡得可好,要吃什么只管叫劉媽去做或者叫金盞去外頭街面上買來的話。

    嘖嘖嘖,就連親閨女福娘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玉娘哪里經受得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推脫道:“媽媽過來是有什么事么。”

    “有事,天大的喜事。”李媽媽喜笑顏開,原來一大早晏子慎就派了人往李家送帖子,說今日中午要在李家吃個席面酒的,還特意點了要李家五姑娘陪同。

    言外之意都不用人猜,也難怪李媽媽開心成這樣,跑了一個張衙內,又來一個晏老爺,光是人數上就不虧,更別提二者之間的身份差距了,李媽媽摩拳擦掌,非得把這門生意做成不可。

    這不,李媽媽連中午的席面都不叫劉媽上手,叫了往常經常送的桃花源酒樓也不放心,再三叮囑過來的伙計小武,叫他一定要挑最好的酒菜送上來,價錢不是問題,但一定要食材新鮮,菜色多樣,味道鮮美。

    小武難得見李媽媽這樣肯花錢的,素日再大的節日也就中等席面而已,他與李家來往數次也算是熟人了,便笑道:“李媽媽放心,就沖您這心意,就是再挑剔的貴客也一定滿意。”

    這話騷到了李媽媽的癢處,她矜持地笑道:“要是這樣,自有你們酒樓的賞錢。”又再三囑咐,“今天是我們院的大日子,你們可千萬要用心。”

    “是什么大日子?”小武好奇,才先還聽說她們家已經不似之前風光了,自己為此還擔心,特意過來想看看情況。

    李媽媽抿著臉止不住的笑意,“我們家的五姐要做客人哩,怎么不是大日子。”

    “什么客人!”小武聞言就如雷霆霹靂一般,顧不得其他忙追問道。

    李媽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故意道:“自然是那從府城過來的客人,我們家五姐眼光高嘞,非要這樣有前途有家世的才肯做去,像是什么個尋常人家的商人販子,做活計的,她可看不上。”

    小武攥著手苦笑,原來如此。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第76章 表白

    晏子慎來的時候倒不像他好兄弟朱潯出門那樣聲勢浩大,前后都帶著人的,正相反,他后頭連人也沒帶,就光溜溜一個人騎馬輕簡的來到了李家院,李媽媽親自上前執韁牽馬迎接人,殷勤道:“請晏老爺西邊兒院里坐去,玉娘正等著您呢。”

    因為目前玉娘和福娘同住的緣故,所以也不好把晏子慎往東廂房里領,怕碰見了福娘尷尬。

    正好西廂房還空著,為著鬧賊人的事,其他人都搬了出去,兩三人睡一屋子好防身,李媽媽便花了一晚上時間整理出來,正好用來迎客。

    “晏老爺,您瞧瞧我們這地方,”李媽媽邊引著路,邊笑著介紹。

    “屁大點地方。”晏子慎揮著手懶得聽講,就這么小,還隔出個院子來,睡覺都怕碰著墻,哪有個讓人雙手揮舞的地兒,螺螄殼里做道場,也不嫌麻煩。

    李媽媽聽到這話笑臉一僵,忙解釋道:“地方雖然小,可景色別致呀,再說了,我們這的姑娘也是各頂各的好,外頭都夸是仙女下凡呢。”

    “誰夸的?實在可笑,仙女投身到勾欄來了。”晏子圣更好笑起來,這老鴇自夸還真能吹。

    李媽媽的笑臉明顯掛不住了,忍著氣再三勸告自己,這是有錢有勢的老爺,自己現在不是以前了,得罪不起,忍耐忍耐,要不然她還真想把人給一盆洗腳水轟出去,就顯得你會說話了是吧,什么人吶這是,說一句杠一句的。

    等著把人送到房門口,李媽媽索性也懶得再跟進去聽他狗叫,只和守門口的金盞交代一句,讓她耳朵靈敏些,聽見里頭叫什么就趕緊的答應辦理。

    晏子慎自然沒察覺李媽媽對她的嫌棄,見著老鴇終于走了,心里還松口氣,清平縣城的勾欄里頭竟然還有這么胖的一個老媽媽,果然是鄉下地方。

    掀簾子進去,西廂房里已經收拾得妥妥當當,正當中屋子擺著桌椅,一桌的菜肴果品,對著大門的墻壁上掛著兩幅春閨美人畫,案幾上擺著花,熏著香,黑漆嵌螺鈿的屏風上搭著一件輕薄透人的杉子衣,和外頭狹小的場地一比,竟有種讓人眼前一亮的錯覺。

    哎呀,晏子慎收回了方才的話,這個胖媽媽還是有些手段的,這樣子的一對比,六分的環境硬生生拔高到了八分。

    玉娘在李媽媽的參考下,選了鵝黃襖子石榴裙,外頭一件藕荷色的比甲,襯托的她春山眉秋水眼,粉頰杏腮芙蓉面,比昨日席上更嬌俏可愛吸引人。

    只可惜唯獨不變的就是那張冷臉了,進著自己進來也沒露出半點笑,只抬眼望了望,就頗為冷淡道:“晏老爺坐。”

    玉娘本以為晏子慎會順著自己手的方向坐在自己對面,沒想到這貨色往里走來,也不覺得玉娘態度冷硬,反而緊挨著玉娘坐在了她身邊,嬉皮笑臉道:“這屋子里冷,咱們倆湊近些好說話吃飯的。”

    玉娘翻了個白眼,冷,笑話,為了怕貴人冷著,今天屋子里燒的是百斤二兩銀的好炭,少煙耐燒,怎么會冷?熱的她都想把身上比甲也給脫了,只是為了防身才作罷。

    她深吸一口氣,執手給晏子慎倒滿酒杯,喝吧,喝不死你,今日她非得把人灌醉了不可。

    為此玉娘還特意花費了不少口舌勸說李媽媽,把原本準備的果酒換成了陳家豆酒,入口絲柔,后勁極大,要是把這酒一口氣喝個半壺,即便是成年男人也得醉死當場。

    估計你媽媽想的也是哪怕人真醉了,只要留在李家睡上一夜,外頭人眼里看來,這位晏老爺也就成了李家的客人,橫豎都不虧,所以才應允了玉娘叫人趕著去買了一壺。

    “不著急喝酒,”晏子慎推開酒杯笑瞇瞇道:“菜還未嘗,怎么能先喝酒呢,還沒有問小娘子原名叫什么,家住哪里,今年幾歲,會的什么好才藝,這些不打聽清楚,怎么好喝糊涂酒呢?”

    “這事簡單,晏老爺莫笑我們莊稼戶的名字俗氣就好。”玉娘在末尾加重了讀音,顯然對當初的點評還記著仇,“我原名叫紅棗哩,家住縣城外山坳子村上,今年十五了,不瞞晏老爺,我被媽媽買來也才五年,先前在家時養豬喂雞、挑水倒糞,那可真是樣樣精通。”

    玉娘朝晏子慎笑笑,“晏老爺才只見了我學一年的月琴功夫就喜歡,我那學了七八年的老手藝就更該瞧瞧了,不若我帶晏老爺也去雞棚豬圈里走走,好施展才藝的。”

    咳咳——外頭突然響起一陣憋笑的咳嗽聲。

    玉娘忽的轉過頭去,高聲問道:“誰在外頭?”怎么還有人偷聽?

    簾子底下探出金盞的大半顆頭來,朝玉娘訕訕道:“五姐,我不是故意偷聽,是媽媽說叫我守在門口,好聽你們吩咐的,才剛沒忍住,實在是你說的話好笑。”

    “客人還在里頭呢,你就笑,快住上嘴,別等會兒媽媽聽到問起來,又該教訓你了,我可不會瞞著。”玉娘見李媽媽還派了人,左手悄悄在桌子底下攥住了手帕,面上卻嗔怪了金盞一句,見她縮回頭去,才勉強擠出個笑臉來,“晏老爺,吃些菜。”

    “哎喲喲,才剛聽你說了那一通,再好的飯菜也沒胃口了,”晏子慎見玉娘態度突然軟和下來,便故意逗弄她道:“不如你喂我,我才吃。”

    玉娘礙著外頭的耳報神,降低了聲調,“清平縣里這么多的花娘,晏老爺何苦尋我開心。家里姊妹六人,我長得不出挑,手藝不出挑,口舌不出挑,就連文學上也平平,竟不知哪里討了晏老爺的喜歡。”

    晏子慎絲毫沒被玉娘的冷話傷到,伸出只手撐著臉,笑望著玉娘道:“五姑娘,這可就是個人有個人的眼緣了,你的那些不出挑,在我眼里就好得緊,便是整個縣城的人都看過去,也唯有你最讓我動心啊。”

    “晏老爺到底喜歡我什么?我現在就改。”玉娘態度真誠,她愿意為了晏子慎去磨平棱角,真的。

    晏子慎一拍手掌,俊秀的臉龐格外得意,“我就喜歡五姑娘桀驁不馴的模樣,十分特別。”

    玉娘無語,玉娘沉默,玉娘變態。

    她干脆從哺乳類動物進化成了巖石固態集合體,也不管李媽媽到時的責罵了,只緊閉上嘴,雙眼低垂非暴力不合作起來。

    她現在明白了,和晏子慎這種人就不能說話,越說什么他越來勁,倒不如沉默以對,把人憋死的好。

    這些公子哥不過是嘗新鮮而已,等發現自己的無趣就會離開,畢竟若是真強搶進府里,便宜的反而是她們這些花娘。

    果然,玉娘一安靜下來,晏子慎就耐不住了,想著辦法逗弄面前的小花娘也無濟于事,人只板著一張臉面無表情看著他,全程看他像是耍猴。這誰受得了?

    晏子慎想了想那日聽玉娘和別人的談話,心中有了主意,故意詢問玉娘道:“我聽你媽媽說,你是家里的五姑娘,你們姊妹六人,這樣看來應該還有個六姑娘才是,怎么不見她出來,難道我還請不起兩個花娘,不如讓人叫了她,你們姊妹倆相陪著也好說笑。”

    見他提起福娘,玉娘雙目圓睜,總算開了口,正色道:“她比我年紀還小,家里頭都沒打算讓她往外接客去,不過是個孩子,叫了來鬧哄哄的怕擾了晏老爺清靜。真論起來,她與皇莊上的喬公公也有幾分親,晏老爺就是要見,也不用現在著急,說不準到時候在莊子上就見到了。”

    “真有趣,你妹妹和喬公公相熟,你怎么倒落下了?”晏子慎嘴角的笑越發擴大,“是了,你妹妹是你媽媽的親生女兒,所以凡是好事都是她的不是,瞧瞧,就連見客也藏著掖著,只叫你來,唉,也太偏心了。”

    拙劣,這挑撥離間的手段真拙劣。

    玉娘心中不屑,只是她也想看看晏子慎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便真的露出三分震驚、三分痛苦、三分猶豫和一分怨恨,喃喃自語為福娘辯解道:“這……這……這有什么,福娘人又聰明又會念書的,自然討大人們的歡心。”

    晏子慎見玉娘這么輕巧巧就被調動起感情來,湊上前去就挨近了細聲安慰人,“你媽媽不在意,外頭人不看重,好玉娘,我可不同,在我心中其他人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你才是我的意中人,我心里只有你。”

    玉娘抬起雙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眼底閃爍著淚光看向晏子慎,像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的感動道:“晏老爺真是好人哩。”

    晏子慎只覺勝券在握,他就說嘛,像這種小姑娘不用多少手段就能拿下,才還擺冷臉呢,這下就動心了,還敢和人說看不上自己,哼,這不就搞定了。

    他正準備再接再厲攬過玉娘在懷,就見玉娘站起了身朝他盈盈下拜道:“原是我看錯了人,不曾想晏老爺竟然真個對我情意不淺,只是我當初在神佛面前發過誓的,遇著了稱心如意的就要帶他去廟里還愿,晏老爺若是答應我去上一趟,咱們再喝酒也不遲。”

    “好,好啊。”晏子慎當即就答應了下來,“不知去哪間寺廟。”

    “去西北角的萬福寺。”玉娘早就想好了地方,家里頭李媽媽看著,靠近十街的地方又有熟人,縣城外頭離得太遠,像萬福寺地方就正正好,在縣城最邊角處,那里靠近賭坊人員混雜,偶爾出個亂子傷著了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第77章 抓捕

    萬福寺之所以口氣這么大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這寺廟早年間窮困,從他們選的地方就看出來了,比不得土地廟玉皇廟,正處在縣城當中,只建在西北角的偏僻地方。

    連正經的如來觀音等大佛塑像都沒錢請人雕刻,多虧了那一任主持海信和尚是個聰明人,索性就放棄了自己做,轉而向縣城里化起了緣,收攏了不少香客善信所供奉的佛陀菩薩像,不論是石雕的、木刻的、泥塑的、銅化的,統統安放在殿中。

    所以萬福寺的大殿,與其他寺廟毫不相同,凡是進去都沒有那大如房屋的巨型塑像,取而代之的是幾百個形態各異,材質不同的小佛像來。

    海信主持曾立下誓言,寺廟在一日,香客們只要捐了他們就收一日,現今已經陸陸續續建了八個殿宇來供奉,每個殿中又有幾百的佛像,數也數不過來的,只覺漫天神佛都被僧人請過來安放了,所以取名叫萬福寺,是本縣人哄騙外鄉人來拜佛的絕佳之地。

    去拜佛前,玉娘還特地回屋帶上了她的老朋友青紅兩荷包,大的紅布里邊是石頭,小的青布里邊是灶灰,都用汗巾子捆在腰間,玉娘只摸著就覺十分安心。

    今時不同往日了,為著鬧賊的緣故,她還特地練過投擲的技巧,比起之前砸人販子時力道提高了許多,要是晏子慎敢做什么,哼哼,玉娘冷笑一聲,那就用不著玉皇爺爺顯靈,今兒個換佛祖降世,打得他直接升西天去。

    因為是說走就走的路程,晏子慎并沒有帶下人,兩人就這么在李媽媽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走了出來。

    他在前頭騎著高頭大馬,后邊玉娘坐在老牛的車中,也不知老牛從哪弄來的零碎紅緞子,巧手扎成了花縫在車上,喜氣洋洋的還挺惹眼。

    三個人來到萬福寺,前頭迎客的守門僧人只那么一打量,見著個個都面生,就往后看看,也沒什么人,才只一個破布馬車就暗道,又沒掙頭了。

    就算晏子慎騎著馬,可這里靠近賭坊,多的是騎好馬充門面裝大爺的人,賭紅了眼睛什么不賣,瞅準了時機咬咬牙低價買一匹的也大有人在,更別說可能不是買而是租的之類了。

    他便打不起精神,只往邊上讓讓,由著他們往廟門里進,自己大冷天的揣著手也懶得招呼吃風,就拱肩縮背躲在門后繼續觀察,看著前方道路,時刻準備迎接著大戶人家的老爺娘子,那才是賞錢的主。

    玉娘也不去理他,交代了老牛在這守著,與晏子慎兩人就到了一層門殿,進門前,玉娘站定了腳拉住晏子慎,認真道:“晏老爺之前在席面上說的話,可還當真。”

    晏子慎見她惴惴不安,像是擔心自己說話不算數,就笑道:“怎么不算?當初你在神佛面前許愿發誓,說自己若是得了一個如意郎君,就和他一起過來燒香拜佛,求廟重諸菩薩庇佑,如今正好由我來拜,也讓菩薩們見證見證。”

    玉娘羞澀的低下頭,那一抹笑晃得晏子慎大為得意。

    “好,”玉娘點頭道,“既然是正兒八經的來還愿,那晏老爺一定要真心相求,三跪九拜的才好見得您對我的心意。”

    “這有什么,”晏子慎信心滿滿踏進殿中,看見那布天蓋地的佛像,當即就愣在了原地,連話都說不全了,“這……這……這怎么有這么多!”

    “晏老爺說笑話哩。”玉娘努力咬著嘴巴內側的肉,繃住笑意,“這哪算多呀,萬福寺廟八佛殿呢,咱們如今才第一殿,早著呢,晏老爺可一定要挨個的拜,這樣才顯得您對我的感情深。”

    實不相瞞,晏子慎在看見佛像的那一刻,就想著扭頭回去的。

    這么多佛像,他就是跪死了也跪不完,何苦為個花娘下這么大苦功,他當年跪著求人都沒磕過這么多響頭。

    可話是這么說,晏子慎剛想轉身,就見著玉娘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著他,甚至對他久久不愿動作懷疑起來,“晏老爺不會不行吧?”

    呸呸呸!

    “誰不行了!”但凡是個男的,誰能聽見這句話不反駁,只是眼前的困難實在太多,晏子慎與玉娘嘗試著打商量,“拜佛其實主要是看心意的,姿勢次數什么都不重要,你說說三跪九叩就真的那么虔誠嗎,真這樣那和尚們怎么不把頭磕破,要不然我們鞠個躬,也算是行了禮。”

    “那怎么成,您要是只做了一半,豈不代表著你我將來也只一半的好嗎?”玉娘皺著眉頭大不情愿,好半晌才與晏子慎從三跪九拜砍價到一跪一拜,勉強也算是寓意了一輩子。

    反正也是要拜的,玉娘就不信這人能堅持住,大不了拜完了再去其他地方逛逛,清平縣別的不多,道觀寺廟還是有幾間的。

    一跪,一拜,一起身,然后走一步,又一跪,一拜,一起身,晏子慎每回喪氣了想翻臉回門時,就能看見玉娘在那“不會吧,您該不會堅持不下去吧”的那副丑惡嘴臉,身子不知從何處就又萌生出氣力來,咬著牙硬是拜到了第五殿。

    倒不是他不想往后拜去,而是五殿過后,下剩的三個殿里就是收入中上的人家捐獻的佛像了,比前頭的要珍貴,隨隨便便進出難保鬧出事情來,要是失竊了找誰去呢,所以殿門口就安排了僧人守門,想進去容易,先得給點香火錢。

    區區一點香火錢而已,晏子慎就是燒個幾十上百兩的也不眨眼,可他今天出門沒帶下人,自己擱身上能有多少銀子?

    至于玉娘,那就更沒多少了,她今天帶著倆荷包負重就已經夠多了,只披襖內里自己暗縫的小口袋里還有點散碎銀子,可她憑什么要給晏子慎花錢去,還沒有花娘倒貼客人的道理,她得遵從行業規矩,干她們這行的,給男人花錢要被人嘲笑一輩子。

    玉娘想了想,厚著臉皮朝守第六殿的一個干瘦僧人合十道:“我們只進殿參拜還愿,如今廟里人少,師傅看我們兩個身上單薄,也藏不住什么東西,連銀錢都沒帶在身上,不如師父通融通融,讓我們先進去,明日再派人來送蠟燭香火費用可好?”

    那瘦和尚看著玉娘和她背后滿頭大汗的郎君,就會意笑道:“娘子與郎君這么一對郎才女貌,我又怎么好攔,只是實在不巧,今年佛像收的多,我們主持趕著想建第九殿來供奉,錢糧短缺,為了這派出多少人去講經說法化緣求布施,命我們守門僧人不得隨意放人。”

    他見玉娘表情有點失落,想了想介紹道:“若是娘子真心想求子,就請往后門那里去,過不遠就有一尊土地姥姥,極為靈驗的,咱們新婦都往那邊拜去。”

    且不提這和尚覺得玉娘小小年紀過來求子有多荒謬,單指和尚指點香客去拜土地姥姥這一道家神仙的舉動就夠讓人震撼了。

    晏子慎看了看玉娘,又看了看和尚,忍不住感嘆一聲,小小清平縣,奇人是真的多呀,“你這和尚難道是假的?怎么在佛門換家門。”

    那瘦和尚摸了摸腦袋,取笑道:“我在這廟里自然是和尚,可過兩月回了家,有妻有兒的,我就是那土地姥姥神前的信眾,怎么不能為她老人家攬生意。

    “寺廟里頭這么缺人,連對家的也敢收進門來?”玉娘這么個無神論者也覺荒唐。

    和尚卻習以為常道:“那有什么,寒冬臘月里頭廟里正缺人手嘞,憑你是誰,剃了頭發都能留下,有地方住有粥米喝的,誰不樂意來這?就是衙門老爺們,看在佛祖的面上也不敢過來盤剝,多自在。”

    等等——

    晏子慎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疑惑的追問和尚,“衙役們也不來這里訪查?”

    “哎喲喲,”那和尚用手指著殿內,“來這里查什么?難道還要查抄我們萬福寺的佛像不成?從沒聽說過有人敢當著佛祖菩薩的面要孝敬呢,也不怕下割舌頭的地獄去。就是他們不信,他們老子娘又怎么能安心。”

    是了是了,晏子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們將整個縣城來回翻找也尋不出個賊來,原來還有這么塊地方被忽略了。

    那溫忠在本地待了二十來年,肯定知道年底寺廟收人的事,恐怕他當日故意誘導眾人覺著他已乘船離縣,實際上卻燈下黑的藏在城中,只等到來年開春,他才養好了頭發施施然帶著金銀離開。

    晏子慎當即就要回轉,準備告訴朱潯,好帶了人來挨個查寺封廟,卻沒想玉娘忽然開口,向那和尚打聽道:“大師傅,您是咱們這兒的本地人,又在寺廟做活,想來認識的人多,我前段時間見著一個跛腳的師傅,看他可憐想著送些粥米,哪知只回頭人就不見了,不知道大師父見著沒有,他右臉上還有個瓜子大小的黑痣呢。”

    晏子慎聞言就停住了腳步,對玉娘的印象竟然顛覆了不少,奇怪,這花娘是怎么知道他問話的緣由是想抓捕賊人的,腦子很靈活嘛。再者,她是怎么知道那賊人瘸著腿的?外頭發布的畫像中可沒畫這個。

    瘦和尚笑了笑沒說話,玉娘忍著心疼取出一錢銀子塞給了他,心中默念,這都是為了大家,為了生活。

    收了銀子,那和尚摸著頭細想,好半天了才一拍腦袋道:“確實有個倒霉的和尚,本來他該出門去城外頭唱經化緣的,哪成想出門的時候也不知被誰了一把扭傷了腳,一瘸一拐的連路都走不長,只好在我們廟里頭打下手做做粗活。”

    “連正經的接客工作都不能夠,”和尚惋惜道,“我們還說著呢,他這剃了頭來忙乎三個月,只夠吃個肚子飽,實在是虧喲。”

    “他在哪里?”晏子慎難掩激動,好家伙,沒想到真的這么湊巧,要找的人就在這家寺廟,可要把人給逮住。

    那和尚一指西邊那一溜的矮屋舍,“倒數第二間就是干粗活的人住的地方,你且找去。”

    晏子慎也不和玉娘交代些話,撒丫子就往那邊跑去,望著他的背影,和尚笑瞇瞇沖著玉娘道:“小娘子,若是抓到了賊人得了賞錢,可要分我幾分。”

    “怎么?大師傅猜著了有問題怎么也不抓去。”玉娘驚奇的看著和尚,他什么時候猜著的?

    “無量壽,呸呸呸,阿彌陀佛。”大和尚虔誠的念了一聲佛號,“我佛慈悲,沒有確鑿的證據,怎么可以隨意冤枉人呢,豈不有損功德。”

    玉娘刺了他一句,“功德,大師傅進佛門才一個月呢,要是不說清楚,可別回頭把您也當同黨抓進去,我這等女流之輩可不敢上公堂作證的。”

    和尚臉色立馬垮了下來,也不敢再擺大和尚的架子,只忙陪笑解釋道:“小娘子,你也知我是這里的本地人嘞,為著離家近才投到萬福寺來做和尚的,他又不是本地的,又能吃苦,真要想掙錢,怎么不去外邊寺廟,一個男的,又不是真心實意要做和尚,又不去賭坊,又不去找花娘,定有古怪。”

    “可他瘸了腿,你要是真有懷疑,只叫了衙役過來,任人抓著了豈不就有賞了。”玉娘奇怪道,這么瞞著,若是她們今天不來,這人誰知道哪年哪月抓著。

    那和尚極不贊成玉娘的做法,“小娘子做事太沖了,要是帶了人來審問,好好的人進了衙門也要脫層皮的,要是不是,豈不平白得罪了人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哦,我妻兒老小都在這里,他尋著了機會報復可這么好。即便是真,衙役老爺們抓了他,恐怕也只會攬功到自己身上去,我得什么好。”

    他拍拍僧袍笑道:“我看這位公子身上穿的衣裳面料昂貴,又有小娘子這么一個佳人陪在身邊,想來不是什么普通人,看不上那些零碎賞錢的,我說了也好掙一個相助之功啊。”

    得了幾兩十幾兩的,好回去給土地姥姥重塑金身,旺旺香火。

    “可若是人跑了,大師傅有空陪我這兒耍,就不怕那公子氣憤么?”玉娘眼尖,瞥見西邊屋里突然沖出來兩人,忙指著急聲道,那大和尚順著手指望過去,也不知溫忠的腿是怎么瘸的,竟然不影響奔跑,反而速度還挺快,一邊跑一邊從懷里扔著東西阻攔晏子慎。

    “哎呀!”那和尚忙著跳將起來,上前去幫忙。

    溫忠見前頭后邊都有人,知道自己怕是難逃了,左右張望,卻見有個嬌弱姑娘傻愣愣站在殿前,眼前不由得一亮,若是挾持了她,好歹也能有點用處。他打定了主意,就驟轉方向往殿落處跑去。

    “快跑!”晏子慎忙出聲提醒,“去殿里躲躲!”

    他大為惱怒,沒成想溫忠早有防備,睡屋里時還偽造了一個睡窩,以至于自己進去找錯了地方漏了痕跡,被他跳窗跑了出來,這廝狠辣陰毒,可別真傷到了人。

    玉娘卻像是聽不懂他們的話,呆若木雞站在原地,雙手環抱住護在腰間,半點也不曾挪步,只愣愣的看著溫忠朝她過來。

    口里還念念有聲,不知道是被嚇得說起了胡話,還是在向自己求助,晏子慎越發焦急,憋著氣又提了幾分速度。

    只是他之前溫忠丟出的一系列雜物攔了路,兩者之間還有些距離,眼看著不能趕上,那賊人離玉娘不過幾步的距離,干脆一咬牙,將自己身上一塊從不離身的玉佩扯斷下來,伸手就要丟去。

    卻見玉娘發著抖握緊了一個荷包,也抬起手來。

    “哈哈,”溫忠大喜,果然是小姑娘家,遇到的事砸荷包有什么用,就這一點——

    砰——

    一聲實打實的碰撞讓溫忠眼前頓黑,仰天摔倒在地。

    巨大的疼痛瞬間奪去了他的所有感官,甚至連起身都做不到,捂著額頭躺地劇烈抽搐起來,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只能低聲的/呻/吟/著/。

    玉娘拍了拍手,沒好氣的望向后邊兩人,“看什么看,還不趕緊拿繩子綁起來。”

    沒用的男人,到底還是自己的寶貝荷包又立一功。

    晏子慎看著還帶著血跡的紅布荷包,又看了看玉娘,“這一路你都帶著它?”

    玉娘笑瞇瞇,也不在晏子慎面前裝了,“晏老爺,您猜這荷包原本是砸在誰的腦袋瓜上。”

    大和尚一邊抽出腰帶綁人,一邊咽了咽口水,悄悄同晏子慎說,“親娘嘞,依我看,你還是別拜土地姥姥了,趕緊去拜山君去吧,這么虎的娘子,山君才是你家親戚嘞。”

    第78章 分贓

    “媽媽,媽媽,抓到賊人了,抓到賊人了!”

    金盞歡天喜地的跑進屋里來報信,李媽媽正和福娘吐槽人呢,“大冷天的,不好好在屋里呆著聽曲喝酒,倒要跑到什么寺廟去燒香拜佛,真真是腦子被風吹得糊涂了。”

    福娘在旁小聲試探道:“我看玉娘也并不喜歡這門生意,所以才不肯和他一個屋子的,要不然,好媽媽,咱們就算了吧。”

    “算了,怎么,你也被風吹了腦子是吧?”李媽媽耷拉下嘴角,看了福娘一眼,“送上門的生意還要往外推,你知道咱們花了多少錢了嗎,是不是這丫頭指使你和我說的。”

    “沒有,”福娘蹙著眉忙解釋,“玉娘和我說這個干嘛,是我自己看出來的,媽又何苦逼她。咱們五六年相處起來,早就是一家人了,我也把玉娘當成我的親姐妹,這不是媽常說的,一家子人就該同氣連枝,互相幫襯,怎么你現在又區分開。”

    李媽媽不爭氣的點著福娘的額頭,“親姐妹不假,可我是讓她聽你的,不是叫你聽她,你倒好,成日家對她言聽計從的。你別忘了,玉娘本名姓莊,這是李家院兒,不是莊家院。”

    “你的眼光放聰明些,我原本是讓你收服了她好為你所用,哪成想她倒有心眼兒,指使著你團團轉,害得我也不敢讓她和你同嫁一夫了。”

    什么鬼?

    福娘聽得瞠目結舌,沒想過李媽媽曾經還想著這一操作,生起氣來就道:“媽別管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你老摻和進去算什么呢。什么夫婿,媽也不看看之前給姐姐們挑的人是什么貨色,沒一個好的,還不如讓我們自己找去呢,是好是歹,我自己受。”

    “呸,你別和我耍心眼子,”李媽媽盯著福娘的眼睛,“之前那些怎么就不好了,沒有他們哪里來的現如今李家院子,你又怎么好吃好喝有丫頭伺候有字認識,這都是你姐夫們供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我實話告訴你,不中用,除非我死了,你穿著喪服嫁去!”

    福娘氣急,咬著嘴就撇過了臉,不愿意再和李媽媽說話,在這沉默的空檔里,兩人才聽見金盞急急忙忙跑進院里的報喜聲,借她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李媽媽疑惑的問著金盞,“什么賊人,是那個偷嫁妝的賊嗎?”

    “可不是,”金盞跑得氣喘吁吁,面上卻洋溢著高興,“媽媽不知道,外頭都傳遍了,說咱們家五姐和府城里來的老爺去寺廟拜佛,發現那賊人還想著偷寺廟里的佛像呢,他們兩個就上前去合力逮住了賊人,已經扭送到衙門去了。”

    “哎呀,她倒是好個運道。”李媽媽半天了才感嘆出這么一句話來,這段日子多少人想逮逮不到的,偏她去個寺廟就碰見了,眼下抓住了賊人,溫家喬家王家都得謝他,滿縣城都知道了這號人物,李玉娘可算是名聲大噪了,也不知能得多少謝禮錢,實在是撞著了大運。

    福娘卻沒關注那么多,只拉住金盞詢問,“那你五姐沒受什么傷吧,賊人窮兇極惡的,她怎么好上前去抓?”這個什么晏老爺的,也虧他一個大男人,抓不住小賊,倒要花娘去幫忙。

    福娘一個勁兒的擔心,生怕玉娘在抓賊途中傷到了哪里,心里打定了主意,等人回來非要好好念叨一頓。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哪有弱女子出力的份哦,普天下男人都死絕了不成,哼,那寺廟里的禿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自家進了賊倒要外人去抓哩。

    這事兒非但李家人震驚,當晏子慎把人扭送到衙門時,縣前大街那一溜的人都親眼看見了這一幕,稍微講究事實一點的,看那溫忠滿頭鮮血,就知道二人是經過一番纏斗。可要碰上滿嘴跑馬的,那就把人夸到天上去了。

    說什么只大喊一聲就把溫忠震得七竅流血癱倒在地,亦或是雙眼一瞪,就嚇得那溫忠兩股戰戰當場昏厥等等,總之一句話,晏子慎和李玉娘都是身懷武功的人物,所以才能抓住飛毛腿溫忠。

    橫豎是夸人的話,他們也不怕那府城來的老爺們找人算賬去,怎么著,夸你你還不高興?

    可還真的有人聽著生氣。

    鄭家就住在縣前大街那一塊,鄭老鴇聽到外頭的夸贊就氣得要吐血,怎么又有李家的人?她又是打哪里冒出來的,還和府城的老爺搭在了一塊兒。

    鄭婆子不容易借著寶珠嫁人壓了李家一頭,哪成想得意還沒過一天呢,就又冒出來了李玉娘,搶占了清平縣大半個新聞板塊,把鄭婆子幾乎要氣個半死,不成不成,這事必須要打聽清楚,她趕緊著就叫了轎子坐去張家。

    芍藥聽到底下人說鄭婆子來了,沒拜見大娘子就直接去了西廂房找三姨娘,自己氣鼓鼓跑到趙六月房中抱怨道,“也太目中無人了,先前李家來了好歹還裝個面子情,過來咱們這里拜見的,她倒好,姑娘才嫁過來一天呢,就眼巴巴的來了,連禮也不行的,把咱們家當什么了?”

    “你管她的,”天氣漸冷,趙六月只窩在房中自自在在看書習字,耐心十足,“只要能有個好消息,誰管她娘家來的勤不勤快。”

    “我的好大娘子,您瞧瞧,才嫁過來就這么囂張得意的,萬一她有了喜信,那還不鼻孔朝天,咱們哪還被她看在眼里呀。”芍藥急道,她原本就對趙六月相中了寶珠這個人選大不滿意,怎么就這么巧,野道士相面說了那一番話,多半是安排好的,可見鄭家人奸猾。

    趙六月見芍藥心急,干脆叫了她來磨墨,“所以我時常叫你去讀書的,書上早就講了這些故事和處理辦法。”

    任憑鄭家心里打著多少算盤,單只她們不讀書,就輸了一大半,書上不僅僅是男人們用來科舉的階梯,也是女人們處事的良藥啊,任憑世上多少謀算,只翻翻書,就會發現這些伎倆早就被人用過了,半點也無新鮮。

    倒是那個李家的五姑娘,處處不按書上來的,才叫人頭疼,她若是貪財些就好了,也好對付。

    啪——

    玉娘拍著桌子怒目圓睜,分毫不讓的為自己爭取賞銀,“我要七成!”

    前頭說過,本縣的賞銀不高,可偏偏這次溫忠的事情鬧得實在是大,先是溫家出了二十兩,后來喬家和王家又各加了50兩賞銀抓人,合起來這便是一百二十兩的大數目,礙著晏子慎的緣故,一認出溫忠就直接發了下去,中間沒拖延沒抽水的,實打實一百二十兩。

    銀燦燦亮閃閃,足斤足兩的上好雪花紋官銀,排好了擱盤子里放在桌上,晃得人直眼暈。

    和尚到此時才吐露他的真實姓名,原來他姓徐,俗家名字叫徐朋義,法名廣大和尚。廣大在那里也不貪多,望著銀子和看著兩人商量,“要不你們兩拿大頭,和尚我只要一成就行。”

    嘿,這話說的,九成可怎么好分。

    玉娘當即就不答應了,一拍桌子開口道:“我要七成。”

    晏子慎雖然不計較銀子多少,可憑什么她拿這么多呢,七成?那自己費這么多功夫,帶了人從府城跑到縣城,就只能拿兩成二十四兩銀子的?這都不夠馬的草料錢。

    玉娘絲毫沒退縮,這件事情關系到自己的贖身大計,能光明正大得銀子的機會可沒幾次,絕不能相讓。

    她曲起手指給晏子慎算賬,只問道:“是誰提議的去寺廟,誰選中的廣福寺,誰和守店門的和尚搭話,誰問著賊人的相貌,誰提醒和尚前去幫忙,誰站在那里引誘賊人過來,又是誰最后打暈了人?”

    晏子慎細心算去,好家伙,聽著還真有七次幫忙,怪不得敢獅子開口要七成呢。

    只是他也不甘示弱,反駁道:“你選中的寺廟不假,可我要是不陪著去呢?和守門的和尚搭話是真,可要是我不追問了呢?那賊人地處詢問著沒錯,可卻是我跑去抓捕的,若不是我追著他出來,他能有下剩的動作嗎?更別說我也準備砸人的,只差了一步而已,照你的算法,我該拿七成才對。”

    廣大橫插在兩人中間,看著她們針鋒相對,忙出來打圓場,“小娘子有功,大老爺也有功,要不然,你們一人拿六十兩去,小和尚只是張張嘴而已,這銀子不要也無礙,可別傷了情意。”

    “誰和他/她有情意!”兩人齊齊瞪了他一眼,異口同聲道。

    玉娘看著廣大,“大師傅,要不是你指明了方向,我們哪里抓得到賊人,功勞自是有你的,你放心,若按我的法子分,我七你二他一,那就是二十四兩銀子呢,你覺著如何。”

    “呵,才二十四兩。”晏子慎嗤笑了一聲,“和尚,你若是按我的法子分,我也給你二成,另外我再補你六兩,湊個三十整。”

    好啊好啊,攪亂市場的罪魁禍首終于被逮著了,玉娘怒目而視,“晏老爺既然這么有錢,怎么不高風亮節退出,和我小姑娘家爭奪什么。”

    “誒,這話說的好,”晏子慎也奇道,“你是當紅花娘,手上銀錢幾百,怎么還眼饞這點東西,我退出?憑什么不是你退出。”

    這話問得好,玉娘扯下腰間青布荷包,拍著桌上,“我憑本事拿得上錢,為什么不要!”

    晏子慎看著面前這個貪財市儈的花娘,只覺恐怕這才是她的真面目,之前什么溫柔嫻靜都是表象,自己這么一個從府城來的貴客,竟還比不上幾十兩銀子。

    玉娘環顧一周,繃著臉氣勢洶洶,見兩人停住口就抓住了機會,又軟言道:“這樣吧,我也退一步,我拿六成,你們每人各二,這總可以了吧?”

    “好好好,”廣大和尚忙點著頭,又悄悄勸說晏子慎道:“郎君就答應了吧,眼下得罪了小娘子,回頭她半夜里可是要咬人的。”

    廣大心里門清,若是得罪了公子老爺,他位高權重的也不會怎樣,可要是得罪了玉娘嘛,和尚背后一冷,可不敢想象這位小娘子會做出什么來。

    她都敢隨身攜帶石頭荷包出門,面對幾步距離的賊人毫不慌張,這膽色心性和手勁,真再爭執下去,他都怕屋子里再出血案。

    都怪隊友無能!

    晏子慎含恨同意了方案,眼睜睜看著玉娘帶著七十二兩滿載而歸,那小人得志的神情,他晚上入睡時還記得清晰。

    第79章 嘴硬

    第二日清晨,朱潯來找晏子慎時便見著他頂著厚重一層黑眼圈,不由得大吃一驚失聲道:“哎呀,誰打的你?”

    晏子慎黑著臉扭頭就往屋里走去,朱潯忙笑著拉住人道:“好了好了,我不開你玩笑就是了,嘖,咱們的晏大公子,風月場里的浪蕩客,怎么昨夜竟無好夢啊。”

    晏子慎嘴硬道:“怎么沒有好夢,抓到了賊人,我睡得好著呢。”

    “是是是,”朱潯捧著場,“晏老爺威武,現如今坊間傳聞中你可是身高九尺,銅鈴眼絡腮胡,一把雷霆嗓,能震得十里開外賊人昏厥的大人物,陽氣足的很,怎么會睡不好覺,外頭人還特意備了席面邀你過去慶功,去不去?”

    “不去不去,”晏子慎煩悶的擺手,昨晚上入睡前夢見玉娘那個貪財的嘴臉就已經很不吉利了,哪成想睡夢中迷迷糊糊又閃過幾次,害得他覺也睡不好。

    估摸著這半年來他順風順水,沒在別人身上吃過虧,乍一下到了鄉下地方跌了個膠,所以才格外有陰影吧。

    晏子慎努力說服了自己,這很正常,他就是被豬拱了,說不準晚上也會夢到豬嘞。

    “誒,旁人不去也罷,那主客的喬七不比外人,他是皇莊錢公公的侄子,和你們家也能拉得著關系。你別看喬太監他被打發到這地方,我聽我爹說,他干爹干爺爺來歷不簡單,當年在宮里也是個祖宗,底下徒子徒孫多著呢,雖說失了勢四散開來,可到底還有幾分面子情,你要還想在這里頭混,最好把關系認下。”

    朱潯認真教導著晏子慎,他與晏子慎相識不過三個月,可交情卻結下的深厚,他又自認自己比這個小兄弟大幾歲,偏偏家逢惡事喪父失母的,再無長輩幫持,自己這個做大哥的時常就該幫著指點一二。

    “行吧行吧,那就去吧。”晏子慎聽著朱潯的念念叨叨只覺頭疼,推脫不過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他摸了摸下巴,忽然問著朱潯,“這席面上還請了誰?”

    朱潯想了想,他其實也有些記不清了,就叫來前頭書房接帖的人,晏子慎望去,卻是個臉生的年輕人,不像是府城里帶來的舊人,不過口齒挺伶俐的,行事也很穩重,要不然也不會入了朱潯的眼。

    那人被朱潯突然叫來也不慌張,躬身回稟道:“回千戶的話,這次宴席是喬家主辦,溫家王家參與,衙門那邊黃縣丞外出治農去了,張主簿那邊說忙著年底理賬目,離不開人,馬百戶與章典吏兩人過來作陪。”

    噢,果真是老喬起得東,晏子慎他們現在一行人還住在喬家騰出的宅子里呢,多少還是得給點臉面的,其余人里,只衙門那些個蝦兵蟹將,倒也沒什么要費心的人。

    既然如此,晏子慎拍掌道:“能自帶女眷嗎?我可不想和他們談婚論嫁的。”

    倒不是晏子慎他自夸,只是如今但凡去各地縣城之中,總有當地豪紳想著和他聯姻結親的,每回宴席上都得鬧個一場,也忒折騰人了。

    這會兒不禁就想起那貪財的花娘用處,哼,晏子慎呵呵一聲,白拿了這么些個賞錢,多少也得干點活計,要不然他晚上恐怕睡不好覺。

    這樣一想,晏子慎就盤算起來,打算接下來的半月例都帶玉娘去吃席,一日兩三場,每場唱他個四五曲,正好賺回本錢來。

    一想到玉娘吃癟咬牙的模樣,晏子慎頓覺渾身舒爽,大晚上睡不好覺的疲倦也一掃而空,立馬變換了方才不情愿的態度,趕著催起朱潯早點出門了。

    “收收你的那個笑,太奸了,我都想打人。”朱潯喚退了人,看不過去打斷話道:“我聽說昨日除了你,身邊還有個什么李家姑娘,大冷天的你不和花娘吃酒,怎么想著跟她一起去拜佛了?我記著沒錯的話,你剛開始不是說逗弄戲耍,怎么現在看倒想是費了心思。”

    “你可小心,別真弄巧成拙,賠了夫人又折兵。”

    “呸呸呸!”晏子慎大為惱怒,剛想指天發誓,不知怎么那伸出來的手掌停了片刻又收了回去,歪扭扭站著身子道:“我不過就是閑極無聊,所以才想去寺廟里參觀參觀,那萬福寺成千上百的佛像,正好用來折騰她的,你別打岔,且說正經的,那溫忠可說出什么實情來了?”

    朱潯看著他那拙劣的轉移話題,很想繼續揭穿,可見著晏子慎提起了正事,到底還是如他的意說道:“正為了這事,縣衙那邊連著審問了他大半夜,現在已經開口說實話了。早先時與那人販子倪婆廟會拐賣一案確實有關,他因在外喝酒賭錢輸下一筆銀子,偏生主家又縮減了月例,所以懷恨在心,想著將提出建議的溫家大娘子幼女拐去販賣,好掙一筆還上賭坊銀錢。”

    “不止這一件,他還吐露了縣里之前兩三起偷竊的案子也與他有關,喬家女嫁妝也是她偷的,金銀埋在萬福寺西邊的義莊后門十米外的樹根底下,譚塨正帶了人過去挖,這小子至少也是個死罪。”朱潯下著判斷,有些可惜案子落不到自己手上,要不然直接砍了多好,省得叫他還能茍活幾日。

    “他腿上真長著黑毛嗎?”晏子慎倒不關心什么贓物不贓物的,只想著那傳言到底是真是假,抓人的時候太過激動,揪住了就把人往衙門里頭送去,都沒來得及看腿。

    “怎么可能,”朱潯失笑道,“你還真信外頭說的他是烏鴉轉世投胎呀,要真這么能成,怎么還能被你們倆給逮住,這小子純粹是地頭蛇,消息渠道多,所以才能一逃再逃。”

    原來如此,晏子慎點了點頭,似是無意問道:“既然抓住了人,眼下河道又沒結冰,想來你是要回府城去了。”

    “那是自然,本來還以為要待上個把月呢,等等——”朱潯反應過來,“什么叫做我要回府城去,你呢?”

    “我在這兒還要吃上半個月的宴席,哪有空回府城去,這不是你說的嗎,叫我和那喬太監拉拉關系敘敘人情,我現在走了,這關系怎么拉扯?難道我還帶了他們去府城做客?”晏子慎越說越理直氣壯,他這都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朱潯被他話氣笑,“待半個月?半個月河水早就結冰了,你還怎么回去?你背著馬一路爬回去嗎。”他用手點了點晏子慎,“我看你是真動了心,還在這里死鴨子嘴硬。”

    “可笑,真是可笑,我能對個鄉下土丫頭動心,那長安里的百花羞,府城里的十三姑娘,婷婷小姐我都看不上眼,就這么個毛都沒長齊全,又貪婪又莽撞的臭丫頭,我能看上她?”晏子慎聽不得這句話,立馬反駁道,還舉了一系列的例子,條理清晰,邏輯分明,極力證明著自己的清白。

    朱潯看著眼前他跳腳的模樣,卻忽覺自己剛剛的說法真有些可信之處,最起碼之前可沒見著自己這個兄弟這樣失態,“你承認了也罷,不承認也罷,橫豎明年就見分曉,唔,若是你真的成了家,我給你送份大禮去。”

    “什么大禮?”晏子慎追問道。

    “喏,”朱潯指了指自己來時騎的那匹白馬,“你不是想要我這匹踏浪么,你要是成了家我就叫人送你,好讓你和我立業建功名去。”

    實在是可笑。

    晏子慎冷笑了一聲,區區一匹馬還想著讓他付出自己的身子嗎?自己今天就是把話撂在這里了,他要是真娶了李玉娘,他就……他就……他去睡馬棚去!——

    這邊廂縣前大街的老宅亂糟糟,那邊李家院子大清早的也十分熱鬧。

    凡是有了新八卦故事,宋家小七是一定要登門拜訪的,她和李院的關系也熟絡,十分不見外的一大早就豬突猛進跑進了李家院里,圍著玉娘求她講述昨日的故事,順帶著還想著瞻仰瞻仰那傳說中的賞銀。

    這回的銀子拿進李家,李媽媽是不敢動的,畢竟那是衙門里頭賞給玉娘的,還是縣城里三家大戶合力給的,后頭站著的人太多了。

    這銀錢李媽媽要是拿了,傳出去外頭名聲可就真個成了臭狗屎。喬溫王這三家,不單單是縣里頭內宅叫曲的主力軍,他們還各有姻親。

    鋪散開來幾乎可以把縣里有名有姓的大戶都聯系起來,要是在他那里壞了名聲,那影響的可是李家接下來的生意,職業生涯幾乎全盤遭受打擊。

    玉娘美滋滋的把那銀子直接放在自己存衣裳的箱柜之中,這可是見過光,能光明正大放在屋子里的錢哩。

    算上這一筆,再加上自己唱曲半年以來所掙的賞錢和出席的費用,還有上回二姐之事的一點點的服務費,再加上二姐贈送的那顆寶石,林林總總算上去至少也有四百兩銀子了,離贖身的五六百兩,約莫也就只有二百兩的差距。

    眼看著自由的希望越來越近,饒是大清早被人擾了美夢,玉娘臉上依舊笑盈盈,她的心情好極了。

    作者有話說:

    看到評論有小可愛問玉娘的存款多少了,但是我評論回復不了氣昏厥,目前玉娘存款如下:之前五年攢的二兩半,半年唱曲掙了三十六兩,二姐一事抽成一百八十兩,此次賞銀七十二兩,合計二百九十兩五錢,然后二姐給的寶石市場價估算一百二十兩到一百六十兩之間,所以大概就是四百一十兩五錢到四百三十兩五錢,其余還有客人給的綢緞衣裳首飾零碎,加上去也有幾兩銀子的價值。

    第80章 巧不巧

    這一份好心情一直維持到了中午,等玉娘聽見外頭馬聲嘶鳴,李媽媽喜出望外的一聲晏老爺來了時,才轉烏云消散。

    因為晏子慎來的太急,玉娘都沒法去小院子,只能看著晏子慎被李媽媽引至東廂房,李媽媽領著福娘出去時還特意朝她使了個眼神,示意玉娘抓住機會好留下人來。

    晏子慎在屋里左右打量,饒有興致道:“原來你住在這兒。”

    玉娘皮笑肉不笑的端坐在椅上,沒有上前迎接的意思,“晏老爺說笑,哪有人睡在堂屋的。”

    “嘖,你怎么每回見我都沒個好臉色?”晏子慎來時特意打扮過,頭戴根青玉簪,腳下踩著烏皮靴,身穿蘇州絹布袍,腰里系著彩宮繩,手里還持著把灑金扇子,大冬日里也不嫌冷,騷包的一撩衣裳就坐在了玉娘對面,朝她笑道:“我是給你送好消息來了,準保你高興。”

    哼哼,玉娘扯扯嘴角沒說話,對她來說,晏子慎不來就是最好的消息。

    晏子慎對玉娘的冷回復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我為你找了一樁好生意,包你這一個月都不愁空的,這是不是好消息呀。”

    生意?

    這詞戳中了玉娘,她眉眼微動,現如今才正眼望了過去,示意晏子慎繼續往下說。

    晏子慎見此招有效,展開扇子笑瞇瞇,他就說了這花娘憋不住貪財的本性,“我這回來的匆忙,身邊沒帶女眷,如今城里頭多的是要請我去赴宴飲酒的,你要是陪了我去,解了我的麻煩,這一月下來,你那領的賞錢也不在少,此外還能認識城中人物,豈不是兩全其美。”

    謝謝,但不用。

    玉娘十動然拒,盡管吃席的賞錢可觀,可自己的直覺告訴她,跟晏子慎摻合在一起沒什么好事。

    李媽媽本來就一廂情愿的想要讓她們結交貴人,現在晏子慎主動送上門來,自己要是和他稍微走近些,玉娘幾乎可以想象得出李媽媽那恨不得把自己洗干凈送人床榻上的狂喜模樣。

    還是及時打斷媽媽的美夢比較好,年紀大了,一喜一悲的容易出事。

    本以為這次拒絕,該引得晏子慎這種公子哥的勃然大怒。

    卻不想晏子慎并沒有生氣,正相反,他坐在那施施然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閉著眼細品茶的滋味,片刻后才感嘆一聲:“真是好茶。”

    玉娘用一種顛顛的眼神望著晏子慎,“晏老爺要是喜歡這口,那您現在就出了十街往南邊走,西拐進了扁食巷,那茶水鋪子里多的是您嘴里夸的好茶葉。”

    “誒,茶水好壞不在于茶葉,而在于人。”晏子慎淡定道,“若是喝茶的人是個神仙,那她手里的茶又怎么會差呢,即便是那樹葉子也帶了仙氣呀。”

    什么神神道道,玉娘莫名其妙。

    晏子慎見房門大開四周無人,才壓低了聲音朝玉娘挑眉道:“我來清平縣城不過幾天,就聽聞得今年縣城里出了好幾起神佛鬼怪的故事,玉皇廟里神仙顯靈是一樁,我在衙門那聽人說起,那玉皇派人砸中人販子的可巧也是一個紅布荷包,兩個人人販子都折在那石頭荷包之下,你道巧不巧。”

    玉娘鎮定自若,“這有什么巧的,那玉皇廟里頭出了這么大的事,縣城里機靈的誰不學著做好蹭一蹭玉皇老爺的庇佑,我自然也仿著它也做了一個,不單是我,我們家其他妹妹也有這東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哪來的什么獨家不獨家。”

    玉娘早就做足了準備,晏子慎想拿這招來威脅她,恐怕要失算。

    晏子慎沒氣餒,繼續講起了第二個故事來,“玉皇廟里是玉皇顯靈,夏日里那河中又有一出龍王顯靈,小小一個清平縣城接連引得幾位神仙下凡,嘶——你說會不會這縣城里頭有仙人在此定居,我要不要去訪查探尋一二。”

    玉娘神情晦暗不明,仙人不仙人的不知道,但是她想揍晏子慎先人。

    前面玉皇廟的事情還好,明面上沒有李家人什么事情,可二姐這個要是讓人細究起來,萬一真被查出了什么,二姐好端端的日子不就毀了。

    玉娘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笑來,柔聲輕語道:“晏老爺您來,往這邊走。”

    晏子慎見玉娘小意,自覺揚眉吐氣,笑著搖扇子道:“往哪兒走去?”

    玉娘往門口伸手,等晏子慎踏出房門才變了臉色,啪的一聲就關上大門。那用勁大的,仿佛關的不是房門,而是晏子慎的面皮。

    玉娘望著門外的模糊人影冷笑一聲,玩輿論戰?她該先下手為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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