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吃瓜
像這種時候,就是小七發(fā)揮作用的最佳時刻。
玉娘也懶得去看李媽媽那沉下來的臉色,渾然不在意的叫了金盞去隔壁宋院請來小七,又招呼來福娘,三個諸葛亮在屋中商量起應對計劃。
小七是頭一次參與這么核心的項目,不禁有些躍躍欲試起來,捋袖子提裙邊,激動得揚手道:“怎么對付他?要我說你叫我算是叫對了人,我的腳步輕,等人來了我先用麻袋套住,然后你們兩拿門栓動手?還是干脆用繩子捆了再打,我那還有帶毛刺的枝條呢,媽老拿那個嚇唬我,說打人可疼,要不咱們也試試。”
“打住打住。”玉娘趕緊開口喊停,好家伙,差點要變法制節(jié)目去,也不想想真打了人回頭咋交代,嘆氣道:“斯文些,不是叫你動手,是叫你動口。”
動口?
福娘最先領會意思,“你是教我們往外頭去散播謠言?”
“沒錯。”玉娘給了福娘一個贊賞的眼神,這才是正經(jīng)用過的腦子,動起來就是快。緊接著又望向小七,坦言道:“咱們當中就屬你認識的人最多,傳播的消息也最廣,這次主力軍可全靠你了。”
“這有什么,”小七一拍胸脯豪爽道:“都包在我身上了,說吧,你想傳什么?不到三天,我就能讓這個消息出現(xiàn)在大半個縣城人的耳朵里。”
可別小看了碎嘴子們,一天到晚走南闖北嘮八卦也是很費體力活的。
很好,不愧是你,我的大嘴巴將軍。玉娘贊嘆的拍著小七的細胳膊,“等完事了,我請你正兒八經(jīng)吃一桌席面,把銀花楚楚都請來,為你賀功。”
時間不等人,玉娘交代了前情提要后,就將早上晏子慎的那一番話改頭去尾、刪繁就簡、模糊內容、只提主要轉述給了二人,小七還有些迷糊找不著重點,福娘卻已經(jīng)品出了晏子慎的弦外之音,簡潔明了和小七道:“這個男的不是什么好人,他想讓玉娘從了他哩,若是不肯就要叫玉娘在縣城里名聲壞掉。”
“好啊,”小七氣得一蹦三尺三高,鼓著臉氣哼哼罵道:“真是黑了心的王八蛋,壞了名聲豈不是要你去死,這樣的客人還要他做什么,干脆送我家,讓五福姐也撓他滿臉好了。”
“噫,五福姐哪里能動他哦,先前那個不過只是個小小商販,動起手來也沒事,人家是老爺哩,背后有靠山,身邊還有個千戶兄弟,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人的,他哪里會在意我們。”福娘也陰陽怪氣,顯然被氣得不輕。
她扭過臉去徑直問玉娘,“你有什么法子么,才剛媽還讓我去勸你,我和媽說了這事不中用的,何必強求樹開花,可媽媽沒應,我瞧她的意思,恐怕還想著強壓你的頭去吃這碗夾生飯,如今你也別指望媽了,還是趕緊想法,別等會媽疑心派了金盞那丫頭過來盯梢,和她通風報信。”
玉娘點點頭,“那我就長話短說,小七,你從我這出來之后馬上就去外頭說,速度一定要快。”
“好,說什么呢?”小七也認真起來,豎著耳朵仔細聽講。
“沒事,倒不用這樣緊張,”玉娘見她鼓面的一張臉,輕言叫她放松些,“你就往外說,這個府城來的晏老爺對我一見鐘情,已然迷戀上了我,可偏偏我卻不為所動,那日里去萬福寺廟拜佛,他還在神佛眼前磕頭許愿以表情真,這問問寺廟的和尚就能知曉。”
“現(xiàn)如今他又再三上我家門來求我歡心,我還是不肯,他就惱了,準備說我看似柔順實則心機,還要把縣里的事都牽扯上我,好壞了我的名聲,他能趁機求取。”
哈?
小七愣了愣神,只覺不靠譜,“這話有人信嗎。”也太荒唐了吧。
玉娘笑道,“你這么空口白話的說,別人自然不信,可要是等著他那邊使出手段來,兩相對照就由不得人不信服了。”
這是提前埋下的伏筆,要是晏子慎什么都不做,頂天了也就是縣城里的花娘癡心妄想,編排攪和,可要是晏子慎做了呢……
等到這消息散播開來,晏子慎就是再在外人面前嘲笑,譏諷,懷疑,質問起自己,那都可以稱得上是惱羞成怒四個字的注解,眾人只會覺得是他報復,誰會當真。
玉娘嗤笑一聲,還想和自己玩輿論這一套,怕不是關公面前舞大刀,是時候讓咱們府城來的大少爺見識見識清平縣人的口舌之力了。
小七的優(yōu)秀能力超乎玉娘的想象,原本設想是三日內傳遍整個縣城,沒想到等到第二日中午,晏子慎去參加席面,當他在眾人中故意提起李家那個五姑娘時,在場眾人都默默互相對視了一眼。
好家伙,傳言是真的呀。
作者有話說:
晏子慎其實就是嚇唬嚇唬,沒有真的毀了玉娘名聲的意思,但是吧,他的嘴賤已經(jīng)人人皆知了,所以攤手┑( ̄Д ̄)┍
第82章 交易
晏子慎侃侃而談時,忽的發(fā)覺場面有些古怪,自己在那里提起清平縣種種神異故事之時,其他人不僅沒有低頭深思,反而用一種看得人極其火大的眼神望著他,更有甚者,還在那里嘖嘖發(fā)聲!
晏子慎黑著臉問那極個別人,“我說的很可笑嗎?”
朱潯憋著笑,強忍著搖頭道:“哪里哪里,說的很對才是。”
“那你們怎么這副反應?”主要是自己都講不下去了,只好命人先唱個曲子以解尷尬,自己則追問著朱潯,怎么回事,好像他被所有人都孤立了一樣。
“哎呀,只是大家見著你為情所困的模樣,所以大家于心不忍而已。”朱潯憋了晏子慎許久,見他快要翻臉才總算開口。
“誰?你說誰為情所困?!!”
要不是顧忌在宴席上,晏子慎幾乎都要跳將起來,他伸手指著自己鼻子反問朱潯,“兄弟我看著像是才出來混的?這么容易就動心,還為情所困?”
“本來我是不信的,可現(xiàn)在吧……”朱潯眼神飄忽不定,他還真不敢保證了。
“我那是找樂子,故意逗人玩,你瞎了眼睛呀?jīng)]看出來。”晏子慎大聲反駁。
“是是是,所以是一見鐘情?”朱潯敷衍道。
“放你,放令尊的屁,我對她一見鐘情,我那是在懷疑她有鬼。”晏子慎聲音更大了幾分。
“是是是,所以現(xiàn)在愛而不得。”朱潯緊接著又是四個字,幾乎要讓晏子慎氣吐血。
“哪里有愛!你睜大你那牛眼睛看看清楚,李家上下那么多的古怪事兒,你就沒發(fā)現(xiàn)全都是在她李玉娘身邊人發(fā)生的嗎,她可不是個普通花娘。”晏子慎越說越激動,也沒留神席前的聲樂都停了,邊上的人豎起耳朵全都在聽。
朱潯連忙按下他,向周邊人解釋,“他與李家姑娘鬧個口角矛盾,這會子正別扭呢,別理他,大家繼續(xù)樂。”
晏子慎要不是年輕,差點氣暈厥過去,屁的鬧別扭,朱潯這話哄孩子呢。
可令他傻眼的是,朱潯如此荒唐扯淡的話,邊上人聽見了不僅沒有著惱,反而點頭捋胡須也跟著勸起自己來,“年少人易沖動些,我們也懂的,只是,千萬別過了頭,到時候后悔想找人去,恐怕也晚嘍。”
“是極是極,就是再生氣,追人也不能這么莽撞,須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呀。”溫老爺不愧是讀過書的,勸起人來都帶典故。
“話不能這么說,”喬老爺反駁道:“找錯了路子,再誠心也無用,晏老爺如今鬧得滿城風雨也不是件好事,不如在外頭擺上一桌,托人請了她過來,二人好好相談相談,豈不好?”
喬老爺才嫁了女兒,又解決了嫁妝失竊的事,正是美滿之際,他年歲又比晏子慎大了許多,又自覺有喬公公那邊的親戚情分,說起話來像是長輩,對于小兒女的爭吵秉承著勸和不勸分的態(tài)度提了個建議。
“這事不錯,我贊同。”朱潯沒等晏子慎反應就先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一向看熱鬧不嫌事大,見著原本出事后態(tài)度冷漠偏激的好兄弟這幾日被個花娘折騰的情緒生動,十分愉悅的想看后續(xù)發(fā)展,實在不行收了做妾也可以嘛,他們又不是那等豪門望族,非要講究個家世清白的。
那花娘朱潯也使人打聽過,是窮苦人家出身被賣到窯子里的,今年才出來做生意,還沒開寶,身子也干凈,為人也孝順本分,就是娶了也沒什么不行,能早點為晏家開枝散葉就好。
要不然晏子慎孤零零的一個人,朱潯始終放心不下——
等到晏子慎再次騎馬到李家時,就連十街上的人也不覺意外,反而習以為常起來。
徐嬸更是在巷子口那和周圍人聊天,“瞧瞧,這才幾天吶,來多少回了。”
“我還只當外頭人都是胡說八道,這樣看來李媽媽本事不小呀,才跑了個衙內女婿,又來一個府城公子。”住前頭巷子的張嬸也感嘆一聲,眼見著李家蒸蒸日上,還真是不服不行。
殊不知李媽媽也正迷糊著,不能吧?
那小貓崽子真有這么大魔力,把人迷的五迷三道,還來個因愛生恨?人家圖她什么呢?
又不會念詩,又不會畫畫的,跟福娘差了十萬八千里,難道長安府城的風氣變得這么快,不愛才女倒喜歡起平價東西來了?
真奇怪,玉娘沒得晏子慎青眼時,李媽媽卯足了勁想把玉娘送過去,可等著晏子慎真的對玉娘表現(xiàn)的有些迷戀了,你媽媽又有些不大開心。
這回也沒像上次那樣殷勤過去牽馬引路,只略微讓了讓,說玉娘在屋子呢,就叫出福娘和自己回了房間去,好隔開空間給他們。
邊走還邊和福娘商量,“要不然你先挪回小院如何,老是這么叫你出來也不好,照我看,晏老爺以后怕是要常來的。”
“不打緊的,在家里走動走動能有什么麻煩。”福娘連忙拒絕,生怕自己離了屋子,媽媽就準備著一雙大紅蠟燭點上,再者,她和玉娘要是分開住了,有些事情也不大好遮掩。
“唉,行吧。”李媽媽看了一眼晏子慎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心上人那般,三步并兩步走進東廂房的身影就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道:“你也上點心,別老縮在后頭,過幾日就帶著禮去見見喬公公,那邊也得使使勁呀。”
“開門開門——”
晏子慎也不顧什么體統(tǒng)的就闖進了東廂房,見旁邊的房門緊閉就知道玉娘是住在哪個屋子,啪啪啪就在那敲響著房門嚷嚷著叫玉娘出來。
敲得手掌心都要拍紅了,才聽見里頭慢悠悠傳出一句話來:“晏老爺,這時節(jié)怎么好上門的,不怕外頭傳言鬧得更大么。”
“你還好意思提?”晏子慎氣笑道:“這傳言還不是你派人傳出去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其中的首尾,我告訴你,你趁早的把這事給我了結,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玉娘才不怵他,無非就是在外頭宣揚罷了,“晏老爺您倒是去呀,我的名聲左不過也是這樣了,倒是別更帶累了您的。”
有本事就宰了她,不過這個困難比較大。
他們倆是過江龍,不是坐地虎,動手殺人,還是個親手逮住了人販子的弱女子,朱潯這么個當官的恐怕難動手,況且這幾日相處下來,晏子慎嘴巴毒是毒,人品賤是賤,可還真不算什么大惡人。
“你——”
晏子慎渾身氣抖,竟發(fā)現(xiàn)自己對此還真此沒有什么還手的法子,他如今做什么都像是被人揭穿了的惱羞成怒,更有朱潯一干人等在河邊看熱鬧,這口悶虧似乎是吃定了。
等等,他想起自己和玉娘鬧翻一事的起因,整個人突然冷靜了下來,“既然如此,不愿意見我就不愿見吧,外頭人這么愛嚼舌根,我替她們再想一個,來個替身移情,你說好玩不好玩。”
“正好過幾日喬公公請我們去莊子上看梅賞雪,你既然不愿出面,就由你妹妹陪我好了,我想你媽媽也是肯的。公子哥和兩姐妹,嘖嘖嘖,這故事才吸引人呢,只怕十天半個月也不見消退的。”
吱呀一聲,玉娘打開了房門,“二兩,”她吐出一個數(shù)字。
“什么意思?”晏子慎悄悄縮回腳,他剛還以為李玉娘要掏出荷包來砸人。
“陪你出席可以,二兩銀子一天。”玉娘面無表情,這是她的事,不能把福娘牽扯進來,她還要嫁人的。
晏子慎這回帶足了銀子,從懷里取出個二兩朝她晃了晃,“這可是當紅姑娘的價,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得給我露個笑臉,老是這么冷冰冰的,冬日里頭我怕傷風。”
“那是另外的價錢。”玉娘伸出手來,“還得再加一兩。”
作者有話說:
晏子慎:我給大家見識見識,什么叫花錢買笑
玉娘:交易是吧,我要把他薅成窮光蛋
第83章 前因
等外頭人再次看見玉娘和晏子慎時,不由得就瞪大了雙眼,驚掉了下巴,那兩人竟然和和氣氣、親親熱熱的前后腳走了出來。
在李媽媽印象中,那對著晏子慎從來沒有好臉的玉娘,如今竟然依依不舍的相送晏子慎到院子門口,還語氣繾綣的叮囑著他路上小心。
李媽媽揉揉眼,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又叫來福娘,母女二人都愣愣的看著,難道天上下紅雨了?怎么一個大活人忽的就轉性了。
只是這樣的待遇,晏子慎似乎有些高興過度,上馬時險些失了腳滑落,到底他那匹馬不是縣城里的土馬,而是跟隨了好幾年的,縱然遇見突發(fā)狀況也沒有慌張,打了個響鼻,老老實實呆在原處不動,才叫晏子慎保住了他那條小命。
“好說好說,你可別忘了明天的席面。”晏子慎一邊急忙按下還在胸腔內激烈跳動的心,一邊兒和玉娘重復著時間地點,千萬不能忘,他可是花了錢的。
“忘不了,”玉娘露著微笑,內心卻暗地里翻了個白眼,就那么點話一段路說三回了,這人是年紀大還是天生癡傻,自己連這幾個字都還能忘記的嗎,“放心吧,晏老爺,我回去就把字寫上伴著它入睡可行。”
晏子慎想了想,鄭重其事道:“不成,你辦事我不放心,這樣,回頭我寫一副大的派人送來,你給貼床上,這樣等你明天醒了第一眼就能看到。”
……
玉娘再三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這個孽畜使了錢的。
她運了運氣,臉上強撐著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從牙縫里擠出溫柔話來:“陪字睡覺不屬于咱們的事項之中,也是得額外收費的。”
“這好說,”晏子慎甩了甩馬鞭輕松道:“你記賬上,每月匯總了找人到府上報去。”橫豎能花多少銀子,一個月到頭頂天了也就一二百兩的,還不夠他這匹馬的價錢呢。
玉娘依著門看著晏子慎打馬遠去的背影,似乎看得有些入神,連福娘走到她身邊也未發(fā)覺。
“誒,”福娘悄悄推了推玉娘,小聲提醒她道:“看什么呢?人都走了,有這會子看的,之前怎么不留?你們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就好成了這樣?”
一連串的問題,想來福娘也是被震得滿心疑惑。
玉娘沒有回復福娘的接連幾個問話,只淡定的和她介紹:“那哪是人?那是我的財神爺呀,可以請回家供著的神仙呢,我怎么能不待他好。”
陪同出席二兩,微笑服務一兩,另外再加上和人說話一兩,光是這些基礎費用,玉娘每天的日收入就可達四兩之多,三十天那就是一百二十兩,還不算額外的點單唱曲,出遠門的漫游費等等,保守估計,玉娘能從晏子慎身上薅下近二百兩來。
那可是玉娘贖身價的三分之一,對她來說,怎么能不算財神爺?
現(xiàn)如今晏子慎在玉娘的眼中都散發(fā)著金光,有金錢濾鏡糊眼,玉娘可以勉強忍耐,畢竟誰會對金元寶擺臭臉呢。
福娘聽得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那……那你們之前的矛盾算是一筆勾銷,你就不找他算賬了?”
“話可不是這么說的,”玉娘心里打著算盤珠子,頭也不抬的說道:“生意是生意,感情歸感情,你和李媽媽是親母女,怎么這點也沒學到的,我們是花娘哩,談什么情意哦,他一天頂多買我半天的空,剩下的時間我還是看他不痛快。”
福娘都被玉娘的黑心嚇得吐吐舌頭,感嘆道:“虧的是府城來的公子哥,縣城里其他人哪能養(yǎng)得起你,眼下他還只買了你半天,要是有朝一日買了你整整一天,那才有好戲看呢。”
玉娘趕緊呸呸呸了一句,”亂說話,你這是咒我呢吧。快別說了。”
一想到如果全天候對著晏子慎那張臭嘴,玉娘就毛骨悚然起來,頓覺生活壓力山大,可能真的會保持不住工作態(tài)度,發(fā)生職場命案也說不定。
“你別說我,那邊喬公公定了你沒有,這幾天我被他糾纏的都沒時間關心這事。”玉娘見福娘正好在這兒,恰好想起便直接問了她。
“媽正操辦這事兒呢,原本只是喬公公私下里透露出來的意思,所以沒打算大操大辦的惹人眼,只過去磕個頭,送個禮就完事。”福娘眼里充滿期待,歡喜道:“你還記得咱們頭一回出局,就是在喬老夫人的壽宴上,那時候我還和你說羨慕喬小姐能看這么多的書呢,”
“原來喬公公莊子里的藏書是喬家的十倍還多,他應允了我可以借閱,這幾年我可算是不愁書看了。”
“不單只是你吧,”玉娘打趣了一句,“恐怕還得勞煩我們福娘做一回偷書人。”
“不是偷,是看,看算什么偷呀,”福娘小聲辯駁了一句,“我到時候在家抄送一份給三郎送過去,就不算是私借了。”
她面上羞赧,朝玉娘輕輕福身央求道:“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幫忙瞞著媽哩。”
如今抄書都是毛筆,一天下來手抄斷了也沒多少字,只能夜里偷偷趕進度,要是想瞞人,還得需要同屋的玉娘做借口,小姐妹聊天到天明,這樣蠟燭的消耗就可以在媽媽那邊搪塞過去了。
“唉”,玉娘看著她這樣只無奈搖頭,“希望你的三郎是個知恩的吧,要不然,養(yǎng)出個白眼郎的,可怎么對得起你這番心意。”
這年頭看書可不是件容易事,又沒有上輩子那樣足不出門可知天下事的便利,外頭市面上的書籍要么就是四書五經(jīng)科考真集,要不然就是些老掉牙的故事,凡是有點用處的書全都被那些世家大族死死捏在手里,輕易不給人看。
知識壟斷到這種份上,連想博覽群書都成了一種奢望——
原本晏子慎想著是舉行一場盛大宴會,要不是宅中地方狹小,他恨不能講清平縣城人能叫得上的全給叫上,當著全縣城人的面,讓他們見著自己同李玉娘笑吟吟的場景,好來打破那些不三不四、亂七八糟的誹謗流言。
可哪知事不湊巧,他才騎馬回去,就看朱潯急忙找上他來,“西北那邊出事了。”
晏子慎疑惑的反問他道:“出事?不是早就出事了嗎?”
“這回出大事了,”朱潯面色難看,將手里的信紙捏成一團,“派去剿滅亂軍的鄺將軍同劉監(jiān)軍不知怎么鬧了好大矛盾,劉監(jiān)軍上奏朝廷,說鄺惟與亂軍勾結,意圖謀反,如今天子大怒,命人將鄺惟免官罷職押解進京,臨陣換將,軍心不定,恐怕這次要敗啊!”
第84章 手帕
在晏子慎回來之前,朱潯就已經(jīng)叫上了人,命他們去碼頭那邊準備船只,他要盡快回府城去。
朱潯的父親是河東衛(wèi)都指揮使,母親是都中黃指揮僉事之女,按理來說,朱潯的日子該過得很滋潤才對,可偏偏幾年前,他秉公執(zhí)法,得罪了宮廷大監(jiān)尹太監(jiān),尹太監(jiān)是如今貴妃身邊的內侍,貴妃深得皇上恩寵,連帶著身邊人也權勢滔天。
只消尹太監(jiān)輕飄飄的一句話,朱潯在長安都中就待不下去,灰溜溜的回了府城,試千戶的官職至今也升不上去,這一二年,眼見著父親為了他的前途四下奔走,大好男兒怎靠家人,朱潯發(fā)恨要自己立出個功勞來,好揚眉吐氣再進長安。
為此,去歲他聽人說起西北那邊不穩(wěn)時,還曾毛遂自薦,想要調到西北那邊從軍立下一番事業(yè),只是可惜被家人勸阻,所以未成。
此番正是男兒建功立業(yè)為國報效的時候,眼睜睜看著戰(zhàn)事不穩(wěn),他又怎么能自私不理,只在富貴溫柔鄉(xiāng)中玩耍。
朱潯朝著晏子慎道:“你也快去收拾東西,咱們得盡快準備齊全,我估計現(xiàn)在叫大船有些晚,明日應該就能出發(fā)。”
晏子慎見他這樣迫不及待要去送死,不由得心內火氣迸發(fā),冷笑道:“朱大哥,你腦子清醒些,那是戰(zhàn)場不是公子哥耍威風做白日夢的地方。眼見著時局不穩(wěn)戰(zhàn)事要敗,你這會兒倒要過去,做什么,賠命嗎。”
“正是知道危險,所以我才要去。”朱潯低下頭來,態(tài)度堅定。
晏子慎卻看著十分可笑,伸出手去,戳著朱潯的胸口質問,“你要去,你逞什么能,你以為你是那不世出的冠軍侯嗎?你以為這趙家天下需要你來救嗎?你只是個小小的試千戶,趙家人都不著急,你——”
“住口!”朱潯怒吼了一聲,他喘著粗氣惡狠狠的瞪向晏子慎,又一次警告著他,“我說過,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晏子慎你記著,你我都是臣民,國家有難,自該上前,別讓我看不起你,別再讓我聽見第三回 !”
他生氣,晏子慎更生氣,瞪著眼睛紅著臉,倆人像斗牛似的互相盯著對方好一會,晏子慎才突然嗤笑了一聲,朝朱潯豎起了大拇指,“行,你要做忠臣,我不攔你,只是別捎帶上我,我一個太監(jiān)的孫子去做什么,即便是去,只怕他們也覺著我和那劉太監(jiān)是一伙來搗鬼的。”
說完也不等朱潯再開口,他就往門口那兒努努嘴,伸手道:“請吧朱試千戶,我就不打擾您收拾行李了,畢竟您說的嘛,救國要緊。”
真是可笑,晏子慎幾乎想要大笑,瞧瞧他身邊的人吧,瞧瞧他結交的人吧,全都是忠臣良民,真是太可笑了。
二人不歡而散,次日晏子慎根本就不搭理欲言還止的朱潯,換了一身新衣自自在在就去了會仙樓樓上的包間里頭尋歡作樂去了。
朱潯呆站在原地沒動,前院書房里的小武左等右等也不見著朱潯人影,趕過來輕輕提醒道:“千戶,已經(jīng)定好了船,中午出發(fā)。”
朱潯嘆了口氣,”再等等吧。”不管怎么樣,這次分離總要和人見上一面的——
明明是讓晏子慎洗刷恥辱的歡喜宴,可玉娘卻敏銳的發(fā)覺臉上帶著笑的晏子慎不太對勁,心情似乎不太好。
其中最大的表現(xiàn)便是他的毒舌不見了,雖然依舊嘴花花的,可那更像是敷衍式的流程/性/行/為/,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話,沒有了靈魂。
出了什么事嗎?
玉娘疑惑,要不然實在說不通,昨天還像是出了籠子發(fā)了歡的狗,怎么今天就成蔫吧菜,連玉娘才剛摸魚,和福娘說話聊天拖延時間,他也渾不在意的。
可別是心疼錢了,玉娘蹙眉,這才剛做了一天生意呢,難不成府城來的公子哥是紙糊的燈籠,外邊好看里頭空?
懷著這個疑慮,等到宴席結束時,玉娘就放慢了腳步留在后頭,小聲提了兩句,旁敲側擊的想從晏子慎那探聽一些情況。
按理說,朱潯給晏子慎看的是邸報,不能隨意外泄,可他對朱潯本來就有火氣,想著和他對著干,什么事不敢做的,干脆就把這消息同玉娘說了,自己環(huán)抱著手臂在邊上格外有興趣的想看玉娘反應。
若她也是那么個擔憂國事的,那就更好了,反正只有他是真的冷血冷性。
誰料玉娘得知消息后,只態(tài)度平淡的嗯了一聲,就繼續(xù)拐著彎兒詢問起晏子慎這趟過來帶了多少銀錢,能不能支撐起一個月的消耗?
“等等,”晏子慎打斷了玉娘的問話,有些難以置信她的平靜,“你是沒聽懂我說話的意思嗎,西北那邊出亂子了,咱們要打敗仗。”
“知道啊,”玉娘眨眨眼,像是疑惑晏子慎反應為什么如此之大,“亂就亂吧,這年頭哪天沒亂的,三天兩頭的漲米價肉價,就沒見往下掉過。”
玉娘管過家,知道外頭米面糧油的時價,年尾比年初又漲了好些。
“要是打了敗仗,亂軍做大,這世道可就苦了,你別當西北離這里遠著就沒事,那邊一亂,這里自然也有匪徒敢作亂生事。”晏子慎見玉娘似乎沒反應過來這事的嚴重性,詳加解釋道。
“苦?”玉娘似乎聽著了個好笑的詞,“晏老爺說笑了,什么苦不苦的,我們這行當就是苦瓠子擰出了汁,十來歲二十來歲就死的多著呢,世道好不好與我們什么相干,便是太平盛世,難道就有官爺朝廷救我們脫離苦海來了?不是照樣的找我們尋樂么。”
更何況玉娘有個大逆不道的話語還沒敢說,真要是亂世了,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死不死的實在尋常,倒是能讓這些個公子哥,官員,豪門、世家乃至皇家上下,挨個陪他們這些老百姓一起死,那才叫值呢。
“哈?哈,哈哈哈!”晏子慎不知道為什么,聽到玉娘那番話時,突然莫名抱腹狂笑起來。笑的毫無顧忌、無所畏懼,甚至于到了聲嘶力竭,咳嗽的幾乎嘔出血肉來才止住,喃喃道:“是啊,亂不亂的和你有什么相干,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和我回府找人去吧。”晏子慎笑著擦去眼淚,伸出手想拉著玉娘。
“去哪里?”玉娘一臉謹慎的看著他,才剛那一番行為已經(jīng)讓玉娘有些懷疑,這位晏老爺燕該不會有什么遺傳性精神疾病,亦或是磕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吧,總覺得不大正常。
“回府宅,去見見你千戶老爺去。”晏子慎好笑道,不是不怕世道亂么,那么大的膽子怎么又怕起了他。
“那這算是出外勤,得加錢的。”玉娘認真加價。
“給給給,”晏子慎十分痛快扯下自己扇子上的扇墜,光今天玉娘的這一番話,就值千兩銀子的,他聽得痛快。
回到府中,朱潯果然沒走,帶著幾個親兵親信還留在府中等他。
朱潯見著晏子慎來還十分欣慰,“不管怎么說,你能回心轉意就好,跟著我上戰(zhàn)場打一仗,我才好托人幫你表功上奏朝廷,替你得個官職。”
“朱大哥,不用了,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似我這等若是入了官場,當初參與我父一案的大人們該睡不安穩(wěn)了,今日不提那些掃興的話,只當我們兄弟二人敘話,我?guī)Я擞衲飦砗湍愕绖e。”晏子慎一改昨日乖僻,誠懇的和朱潯說話。
玉娘也十分給他面子,和朱潯福身行禮,安安靜靜,并不多話。
在朱潯看來,這樣的花娘倒是有些良家做派,“嗯”,他點點頭,可惜摸遍了全身也沒找著見面禮,尷尬道:“我收拾的匆忙,現(xiàn)在身邊倒沒什么東西,等你們回了府城,我一定給補上一份大禮。”
玉娘倒不圖朱潯的禮,能有個面子情就已經(jīng)很劃算了,見朱潯還要和晏子慎說些私密話,玉娘識趣的就借著要茶水離開了屋子。
才出門,忽聽得邊上有個極小聲怯弱的話語和她打著招呼,“是五姑娘嗎?”
玉娘應了一聲轉過頭去,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已經(jīng)從桃花源里辭職了的小武,如今他倒是撇下了青布伙計的衣裳,換上一身干練的軍兵打扮,整個人氣質都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只神情還和先前來李院似的拘謹,朝玉娘笑笑道,“我也要跟著千戶去府城,還請你和我大伯轉告一聲,讓他老人家別擔心。”
“這有什么,”玉娘當即就接過了這個任務,不就是傳個話嗎,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換了工作,刀槍無眼,可比不得做伙計來的生活安穩(wěn)。
小武只笑笑沒解釋,沉默了許久,方才鼓足勇氣求玉娘道:“我這里行事匆忙,身邊少了墊頭盔的帕子,五姑娘,我這里有幾兩銀錢,買你一個帕子不知行嗎?”
說完又連忙解釋,“別,別誤會,倒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只是,只是……”
見小武努力想著說辭,玉娘十分大方,“不用錢,咱們兩的關系哪還要收你銀子,我送你一條。”
她今天出門時,為了以防萬一,手上腰間系著足有三條巾帕,汗巾子太親昵,且系在腰里不能給,懷里掖著的那條剛宴席上擦過嘴也已經(jīng)用過,想了想,玉娘就把自己腕上系的那塊玉色素綾帕取了下來。
那還是她先前繡花時不小心滴血弄臟了的那塊,只是后來玉娘舍不得浪費,就用紅線在那帕上繡了個小太陽,寓意著紅日初生的好意頭,這會兒正好用來送小武。
“我也不祝你建功立業(yè)那些虛話頭,只盼你能平平安安回來,你大伯和嬸子還在酒樓等著你呢。”玉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叮囑著小武,“千萬別熱血上了頭,你只跟著你家的千戶,他來歷大,想來也有人照拂安全些,記得啊,保命最重要。”
別為了上頭老爺賠了自己的一條命,不值得。
小武緊攥著手帕,認認真真點著頭,“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說完就下定了決心轉身離去。
看著熟悉的舊人要走,不管之前小武做了什么,玉娘心里多少還是有些離別的感傷。
正唏噓呢,就聽背后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喲喲喲,還做著我這個客人呢,怎么在我家,就光明正大送別人東西了?我這個做客人都還沒得過呢。”
熟悉的尖酸又回來了。
玉娘看著身后歪嘴巴的晏子慎,干脆送了他一個青布荷包,親切道:“誰說不給了,這就是我想給晏老爺?shù)模@里邊都是我的心意,花了我好些功夫才做的,您晚上洗完了澡窩在床鋪里再打開,保準不會讓您失望。”
第85章 打破
威風凜凜的千戶老爺走了,可清平縣人仍舊過著自己的日子,少了誰似乎都沒影響著他們的生活,朱潯走了,自然就有新的人物頂替他成為縣城人嘴里的談資。
是的,沒錯,指的就是晏子慎這個新晉交際花。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留在縣城中之后大改出來時只待在后宅院的孤僻風格,轉而結交起縣城里的人來,今日去張家,明兒到李家,回回還一定要把玉娘也給捎帶上。
看那姿態(tài),倒不像是為了洗刷自己的謠言,反而替先前傳過的謠言更加了把火。
連李媽媽這么個老江湖都有些半信半疑起來,該不會真有個府城里來的冤大頭相中了玉娘吧?要是真的這樣,可要好好敲一筆銀子,好給福娘到時候的嫁妝墊墊箱。
玉娘不清楚李媽媽的小心思,只是見著她最近脾氣好了許多,要是知道了李媽媽這個念頭,準會笑她想的太多,什么相中不相中的,那邊晏子慎肯娶,她李玉娘也不一定想嫁。
想這些做什么?沒影的事情嘰嘰咕咕。
不過嘛,托了晏子慎的福,玉娘如今的業(yè)務異常繁忙起來,除開晏子慎三五不時的領了她去外頭吃席見客之外,陶仲斌那邊為著縣城抓住了賊人不再有衙役上門勒索,且冬日里頭河水結冰沒了做生意的客人,也有時間大家約出來常聚。
兩下里的長期生意,再加上偶爾內宅里頭寒冬臘月叫過去唱曲解悶的零散活,細細算來,玉娘一天到晚竟然沒怎么停得下腳步,忙碌碌倒真有點紅花娘的派頭,李媽媽甚至都著想花錢按月包一輛轎子,省得老一次次出門找去不方便,從這就知曉玉娘為李媽媽掙了不少。
十一月十三是福娘的生日,這一天玉娘便沒有出門,干脆推了其他邀約,打算在家里痛痛快快和人過一日悠閑日子,李媽媽也破例的沒說什么,只帶著笑從桃花源那兒訂了一桌席面,擺在正房里頭,升著爐子點著炭火,還特意開了一甕珍藏多年的好酒。
開席前,李媽媽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用筷子夾了兩碗菜肉,又灌了一壺酒放在食盒中,叫福娘拿去給外頭的老牛,“這一年到頭的也辛苦他載你們來去,倒是也要請他吃些酒菜。”
“外頭冷,還是讓我去吧。”玉娘擔心福娘的身子,干脆想替她把這差事攬過來。
李媽媽卻搖著頭,“這怎么成,你如今是咱們院里的大花娘了,哪里能干跑腿的活計,再說福娘是你妹妹,也該讓她去做,一天到晚懶成什么樣子,你就坐著吧。”說著話就趕緊的催福娘動身,“把我那件羊皮斗篷披了,快去快回,都等著你呢。”
“哎,”福娘脆生生應了一句,她這段日子喝著補身子的藥,吃著增氣血的菜,其實身子比先前健壯了好些,提著食盒也不吃力。
出了臘梅巷子左右一看,果然見著老牛帶著馬車停在不遠處,離著李家不過二十來米的距離,福娘便快走幾步將東西遞予了他,還好言勸了他一句:“好歹進車里吃,別在風口里,吃了風要鬧肚子疼的,我們今天不叫車子,你只管去避風處歇息吧。”
老牛望著福娘,想開口又不知說什么好,只點著頭,用手催著福娘趕緊回去。
等回到屋子里頭,酒色菜蔬都已經(jīng)擺好,金盞在那里篩酒,玉娘坐在椅子上調試樂器,這輩子學了樂器,倒是把上輩子還記著的調都能彈了,等著福娘過來,笑著就先給她彈了一曲月琴版的生日快樂。
還沒唱第二遍呢,李媽媽就打斷道:“怪模怪樣的,這也不成個曲子呀。”
玉娘只萬事推給晏子慎身上,“這是晏老爺那邊的曲子,他讓我學的呢,我覺得有意思才回來彈給你們聽。”
“噢,倒是有些意思。”李媽媽火速改口。
福娘捂著臉偷笑,媽媽變臉還真快,“我也來一曲。”她招手叫金盞去拿樂器。
“誒呦,這不成,哪有壽星佬唱曲子的。”魯嬸上前攔了一攔,意頭不大好啊。
“沒事的,今兒雖然是我的生辰,可也是媽的苦日子,怎么好不唱呢。”福娘見金盞不動身,索性和玉娘使了眼色,玉娘把手里的月琴遞過去,她半倚在李媽媽身邊,給她彈了一曲孝順樂,調子不算熟練,可也把李媽媽感動的幾乎要落下淚來,摟住了福娘直喊我的兒。
她們那里母女情深,其他人也不好打攪,只好聚在一塊說他們的玩笑去。
玉娘和魯嬸的關系比和劉媽的要好,倆人一邊吃還一邊品鑒起菜色來,魯嬸跟著玉娘出門勤快,再加上晏子慎挑剔,席面只要大酒樓的大師傅掌勺,吃的多了,嘴巴也就刁鉆起來。
這會兒品嘗著桃花源中等席面,不由得就感嘆了一聲,“往日吃著他們的招牌菜總覺著滋味好,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吃,如今再嘗嘗,卻也覺得不過就是這樣,哎呀,要是這樣的日子過慣了,以后可怎么好。”
金盞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聽著話就翻了個白眼,好好的日子著急什么,五姐在家一日,日子就紅火一日,哪有什么以后呀。
玉娘笑道:“嬸子要是這樣,那好,等我出了門就和媽說,把嬸子給了我,照舊陪著我到處吃吃喝喝豈不好。”
“那敢情好,”魯嬸聽著也笑了,“五姐到時候可別嫌棄我就成,只要您和媽媽提一句,我肯定跟您走。”
金盞也著急的不管嘴里有沒有東西,忙舉著手示意,“還有我呢,五姐也帶上我。”
還說笑呢,外頭忽的響起了拍門聲,急急切切,慌慌張張,像是尖刺一下就把原本清閑的屋里氣氛給捅破了。
“是誰呀?”劉媽拎著門栓問話。
“是我呀劉媽,春華,張家的春華呀。”春華在門外使勁拍著門,可礙著周圍人家又不敢說實話,只急切的想進門找李媽媽去。
張家出事了,是喜事,也是天大的禍事。
李媽媽擰著眉毛沉著臉,“黑鴇子那的丫頭懷孕了?”
春華點著頭,滿臉的擔憂著急,“那邊今兒早上就嚷嚷著胃口不好,吐了兩次,大娘子就請了孫記藥鋪的坐鋪大夫過來瞧瞧,哪知一把脈才知道是有喜了,正好一個月。”
不應該呀,玉娘疑惑,“一個月也能把出脈來?”這么短的時間呢。
“月信也沒來呢,”春華也想是大夫把錯了脈,可張承志又請了醫(yī)館的王大夫過來,也是這么說的。
她咬著嘴,“現(xiàn)在那邊可得意了,老爺和大娘子都高興地合不攏嘴,李媽媽,您可得替我們姨奶奶想辦法啊,鄭家得了意,肯定會報復的!”
“胡說什么,什么報復不報復的!”李媽媽勃然大怒,當即就要攆了春華出去,“她們家死了人,我們家不也死了人,不去恨那絕了種的畜生,倒恨我們?我們有什么對不起鄭家的,欺軟怕硬的東西,我呸!”
玉娘站在魯嬸身邊,卻靈敏的聽到了魯嬸一句小聲嘀咕,“這事虧心嘞,怎么還忘了。”
什么?
第86章 打聽
可惜魯嬸也不過只嘟囔了這么一句,就像是反應過來一般收住了再不敢多說,春華還想再求,玉娘眼看著李媽媽臉色陰沉下去,忙上前拉住了春華,攜著她想往外頭走去,“那邊已經(jīng)懷了身孕,媽媽就是再想法子也沒用啊,總不能求菩薩把這孩子變到大姐的肚子里吧。”
“是嘞,”李媽媽接了一句,“難不成我還要去幫忙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張家,不是李家,我能動手嗎?要我說,還是趕緊的回去叫嬌娘多調理調理身子。”
李媽媽嘆了口氣,十分擔憂似的,“你瞧瞧那邊,才進門一個月呢,就有了。唉,行了,你回去吧,我明兒就去找許大夫,讓他再開兩劑坐胎藥來送到張家,讓嬌娘安心吃著,叫她放心吧,有了孩子還愁什么對付不對付的,她還有家里人呢,我這個做媽媽的還能不管不顧了么。”
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說來,任誰聽了也說不出當娘的心狠。
春華看著李媽媽那張臉,到底還是有幾分畏懼,只好答應了下來,不情不愿的順著玉娘力氣往外頭走去。
出了門,蓋了簾子,滿屋子的熱鬧都鎖在了那房間中,春華看著冷颼颼刮起風的外頭,凄苦道:“風來墻頭草,連媽媽都不肯相幫,宅子里的人恐怕都要投到那邊去了,只怕我們還有的苦受。”
玉娘往前走了幾步,估計這里邊應該聽不到外頭的聲響了才叫住要走的春華,詢問她道:“鄭家同咱們這邊也不過就是為了一個名聲不好聽,至于鬧成這樣么,怎么你就怕得如此,難不成他們還為了個沒到手的客人就要咱們的命嘛。”
“你不知道,”春華抿緊了嘴,整個人的臉色都是灰白的驚慌,她是跟著嬌娘的陪嫁丫頭,在李家待的時間幾乎和魯嬸差不齊了,之前伺候過嬌娘麗娘還有月娘三個花娘,真論起對這件事情的了解,恐怕比榮娘還要深刻幾分。
春華用力咬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咱們家……咱們家欠了她們一條人命,你知道黑鴇子有多記仇的,她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怎么會欠人命?”玉娘大為疑惑,就算真的是二女爭一夫,鄭家的花娘爭不過被氣死了,也該去恨那男的,怎么把矛頭對準了李家。
“這……”春華跺了跺腳,“這我不能說,說了,李媽媽會要我的命。”
“可你不說,我怎么幫你呀。”玉娘也著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吞吞吐吐的人了,又不說又要求幫忙,哪里是求人的態(tài)度。
春華聽玉娘應肯了要幫忙,停下腳步猶豫了一會兒才湊到玉娘邊上悄悄道:“這事魯嬸也知道,你去問她。要是她和你說了,我就告訴你。”
魯嬸?那可是條滑不溜手的魚。
玉娘想了想,等著大家酒足飯飽,她就叫了金盞去廚房幫劉媽的忙,順便給福娘煮點解酒湯,趁著其余人都沒空當?shù)倪@個時間,到了倒座房魯嬸的屋子里頭。
“嬸子,媽媽怎么敢這樣!”一進門,沒等魯嬸發(fā)問,玉娘就先聲奪人抱怨了一句,眉頭幾乎擠成一道川字,手在井水里洗過,冰冰涼涼就一把抓住了魯嬸的手,讓魯嬸從醉酒中清醒過來,“什么?什么這樣?”
玉娘盯著她的眼睛,猶疑道:“春華才剛出門的時候都和我說了,怎么?嬸子還瞞我?要是連這點子事嬸子都和我瞞三瞞四,可叫我怎么信嬸子是真心跟我出門呢,別到時候遇上了事也對我瞞著的。”
見玉娘提起這件大事,魯嬸忙搖手叫苦道:“不不不,不是我有意隱瞞,是李媽媽下了死口,不許我們往外說呀。”
“可事到臨頭,債主眼看著要來討債,瞞又能瞞多久呢。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媽媽做錯了,害得現(xiàn)如今鄭家和咱們李家成了死仇。”
玉娘像是極不贊同這種做法,“冤家宜解不宜結呀,總得想法子化解了這門恩怨才好,要不然鄭家的生了孩子,大姐夫成了鄭家的女婿,到那時咱們還能落得了好嗎?”
玉娘看了一眼魯嬸,提醒她道:“李媽媽和我們幾個倒還好說,她又不是清平縣城的人,真惹急了大不了就去外縣,嬸子你可怎么好呢,你和金盞都是本地的,鄭家的找不著我們報復,盯上了嬸子撒氣,嬸子能耐她們如何。”
“哎呀,”涉及到自己家,魯嬸這才慌張起來,玉娘說的對呀,到時候李媽媽拍拍屁股走人,她們幾個又跑不了,豈不就是現(xiàn)成的好靶子嗎。
魯嬸后悔不及,拍著大腿懊惱道:“我當初也曾勸過媽媽的,叫她別這樣,天底下書生多的是,何苦非要跟鄭家搶去,人家都已經(jīng)要做成一對了,老虎嘴里搶吃的,后患大著呢,可媽媽偏不聽。”
玉娘跟著她的話頭贊同的點著頭,“可不是,到底還是嬸子的話老成持重,要是早聽嬸子的,何至于到這步田地。那書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三姐怎么也生了病,嬸子你說,三姐的病會不會和鄭家的差不多?”
“不可能,”魯嬸搖了搖頭,“鄭家的是被氣死的,三姐是傷懷過度遭了風寒死的,我親自去藥鋪抓的藥,怎么會一樣呢。”
“氣死了?氣性這么大,不過就是搶了人而已,榮娘跳槽媽媽不也好好的。”玉娘見魯嬸已經(jīng)開了話頭,故意引她往下說。
魯嬸喝了酒,顧忌的心少了大半,接著玉娘的話茬就道:“怎么能不氣喲,你想想看,那日里頭會仙樓里辦燈謎會,明明書生受鄭家的邀請,猜著了是鄭家的燈謎,可最后見著的是咱們三姐,做到了咱們家去,當著全縣城的人被打臉,誰不生氣。”
“媽媽是故意的。”玉娘幾乎不用猜也知道了換人里面有李媽媽的手筆。
果然,魯嬸點著頭,“怎么不是,叫春華故意往鄭家的身上倒茶水,害得她急忙回去換衣服,咱們三姐才恰恰當當?shù)淖擦藗滿懷。”
魯嬸長嘆一口氣,也有些唏噓,“要不是當初做的這虧心事,咱們三姐還好好活著呢,哪像現(xiàn)在呀,人也跑了,命也沒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哦。”
隨著那一聲后悔的嘆息,玉娘直到現(xiàn)在才算拼齊了當年的故事。
原來是這樣,那姓崔的還是李媽媽耍花招從鄭家花娘手里硬生生搶來的客人,怪不得鄭家會這么恨李家,怪不得春華說欠了她們一條人命,也怪不得春華會如此害怕,這件事情她也插了一手。
不過,話雖然這樣說,可玉娘還是察覺出了故事里頭的不對勁,鄭家與李家這么大的區(qū)別,那書生就沒發(fā)現(xiàn)?縱使當場沒發(fā)覺,可過后縣城里流言蜚語,除非他是聾子瞎子,不然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怎么在外人說法里,他就全然隱身了?
玉娘十分好奇這個傳聞中的崔進士,可問了魯嬸,魯嬸仔細回想起來,也說不出他的具體情況,只記得是個讀書人,斯斯文文的,細聲細語的,其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家在何處,有無親友,竟然全不知情。
哇哦,玉娘摸著下巴感覺有意思。
這樣的謹慎行事,倒讓玉娘想起之前做賊賣人的溫忠來,前后不留馬腳的。
她對這書生越發(fā)好奇,可細數(shù)了一遍自己身邊的人,竟沒有一個能打聽得到他具體情況,畢竟人家在長安呢。
哦,不對,玉娘想起來了,她確實有個長安人脈。
第87章 進士
“這話好說,”晏子慎懶洋洋的窩在自己那張鋪著貂鼠皮毯子的圈椅中,朝玉娘也伸出手來示意,“消息買賣,一句一兩銀子,不二價。”
玉娘轉身就走,好嘛,比李媽媽都黑心,張張嘴就用銀子計數(shù),她哪來那么多錢燒的,還不如花幾十文買點燒餅熱湯請徐嬸吃一頓,問問她呢。
“哎呀別走啊。”晏子慎見玉娘果決的背影不由得急了,怎么開不起玩笑,連還價都不會的,趕緊快跑著攔住了人,放低了價位,“五錢,五錢總行了吧。”
玉娘腳步都不帶停的,繼續(xù)往前走,只等到晏子慎拍腿心痛喊道:“二錢,最低不能超過這個價了,再低我就真虧了,你滿縣城找去,誰出過河東府,誰到過長安都?任誰也沒有我這邊的信息齊全,我可是地地道道的長安人啊。”
見晏子慎把話說到這份上,都已經(jīng)開始拿老長安人的牌子做保障了,玉娘這才轉身與他擊掌成交。
晏子慎自己還挺滿意,好歹從小花娘手里摳出來了一點錢,掙她銀子可比上天都難,二錢就二錢吧,也算是個勝利。
“你要問我什么進士舉人的,還真是問對人了。”晏子慎抬起下巴,他爹之前是個窮秀才,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考上科舉做官,所以每回殿試,他都要把那些個三甲進士的文章挨個搜集一遍,好細細研究學習差異,因為每三年就折騰那么一回,所以晏子慎才如此了解。
等玉娘把姓崔的進都趕考的時間點在六年前一說,晏子慎就從腦海里頭翻出這么個人來,拍掌道:“想起來了,原來是他。”
“怎么?這個人很有名嗎。”玉娘見他似乎有些感慨,急忙問道。
“嘖嘖嘖,何止是有名。”晏子慎晃晃腦袋,比出個大拇指來,“那年榜下捉婿,被秦國公府的人捉去,和他的獨生女兒拜堂成親,別說尋常百姓了,就是你朱潯大哥也眼紅哩。”
“從個窮書生一步登天成了國公府家的女婿,有他們幫襯著,雖然沒像前三甲那樣直入翰林院,可也做了禮部主事,三年后外放做知州老爺去了,比你們縣城老爺還要高幾級呢,為了這,那幾年大家成婚的都少了,都摩拳擦掌等著高中了好娶個大小姐的,我爹也逼著我去書院進學呢。”
講到這里,晏子慎話語忽然一頓,自嘲的笑笑,結果他兒子當官不用科舉不用讀書,只用了全家人的三顆頭顱,換了自己半生富貴,恐怕爹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吧。
他扭過臉去和玉娘分析,“在長安只是考個試就出去了,哪里能知道他的來歷,要我說,你還是得去衙門那找人,外邊不知道他的底細,衙門里的文書肯定知道,黃冊上每年都記著呢,他是你們清平縣里出來的人物,胥吏們怎么敢不巴結他家人的。”
別說他現(xiàn)在是知州,就是個普通的秀才,那身份都不一樣,上可以見縣城老爺,下有同窗師生,關系網(wǎng)盤根錯節(jié),沒品級的胥吏怎么敢得罪去,有眼光的早該上門結個眼緣去了。
“晏老爺話說的輕巧,我找誰去?我連衙門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呢。”玉娘撇了撇嘴,像衙門那種地方,她一個小老百姓去作甚。上次為了二姐過去過一趟,可也只是在門口站站,里頭的人一個都不認識。
她大姐夫張承志倒是熟悉人,可兩家面和心不合的,又為了三姐的事,玉娘哪里敢找他去。啊,玉娘轉轉眼珠,眼神挪到了晏子慎身上,對了,差點忘了咱們這位交際廣闊的晏大老爺,他們前段時間來就是為了捉賊人的,想來衙門里的人也有結交。
果然,晏子慎哼哼一聲,頗為得意,“你只當我這段時間酒宴白去的?走走走,我也陪你去打聽打聽,唉,小縣城里橫豎就是這些玩樂,我都乏了。”
清平縣城再繁華可也比不過府城,更遑論是在長安都中長大的晏子慎了,喝酒聽曲兒來來回回就是那么幾樣,要不是……咳咳……要不是河水結冰,他又怎么會留在這么個小小縣城。
有晏子慎在前頭領路,衙門守門的門子也就沒有呵斥站后邊的玉娘膽大妄為,一介女流敢跑衙門里頭,而是笑著相迎,互相擠鼻子弄眼的調侃道:“晏老爺來找哪位老爺?怎么還帶了姑娘過來,也忒著急了,等該班了再叫不也一樣。”
“去去去,”晏子慎一邊從懷里分發(fā)銀錢一邊驅散他們,“老孫在衙門里嗎,我臨時有個事煩他查查。”
“在呢,就在西邊房里,您老去大堂院左轉第三間房子就是。”門子討了賞錢,眉開眼笑的讓開了地,還殷勤的為兩人指著路。
為了不引人耳目,玉娘并沒有大喇喇直接進去,而是披著披風站在外頭等了一會,才見晏子慎和頭發(fā)花白年紀頗大的一人走了出來,態(tài)度客客氣氣,話語溫聲和氣,拜托著這位老孫幫忙找個人事。
玉娘看著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晏子慎,沒忍住上前踮腳摸了摸他額頭,天爺呀,瞧自己看見了什么,一個正常的會說話的懂禮儀尊卑的晏子慎,是不是軀殼里頭換了魂,怎么沒看見他混不吝的樣子。
“我什么時候不懂禮了,”晏子慎沒好氣,他在這小花娘眼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客氣一下都能讓她震驚。
拍開玉娘的手就介紹道,“這是戶房吏典孫老爺子,他侄子在府城衙門做事,和朱大哥那打過交道,和咱們也算是一邊的。”
孫吏典笑了笑,年紀大卻開得起玩笑,“晏老爺客氣了,只不過是出五服的親戚,一個姓罷了,傳出去給人家招口舌哩,莫提莫提。”顯然是不想將這層關系往外說。
瞞得還真好,若不是晏子慎說了出來,誰能信鄉(xiāng)下地方小衙門的文書,和府城衙門里有關系呢,這年頭能當官的,恐怕背后都有樹根似連接縱橫的人脈。
玉娘將老孫的模樣記在心里,只福身沒說話,用手指戳著晏子慎的脊背催他快干正經(jīng)事,等會磨磨蹭蹭,衙門里的人看見了傳到張承志耳朵眼里可怎么好。
老孫領著兩人去了廊下那邊的庫房之中,瞇著眼睛取出長串鑰匙開了門,進屋子了才問晏子慎道:“要查哪個人。”
“想請您老幫忙查一查崔實崔進士的原籍親友,實話和您老說吧,聽說咱們清平縣城里頭淺水出蛟龍,難得有位大人物,我這兒也想打聽打聽,好回頭結交一二。”晏子慎一展扇,把個二世祖的紈绔樣子擺的有模有樣,理由也正正當當。
“這可難哦,崔大人中舉之后就沒回過縣城,你到哪里結交,”老孫一邊回想一邊在那翻著書卷,“倒多虧是問我,若是找那些才來的年輕人,只怕都記不得了。哦,有了,”
老孫從那層層書架底下翻出來一本黃色冊子,打開一兩百頁才找到登記在上的戶籍姓名,皺眉道:“哎呀,他竟不是縣城本地的,而是外頭三澗村人氏,打小父母就已亡故,只跟著他叔叔過活,永泰六年中的秀才,隔一年就考中了舉人入都去了,了不起,實在了不起呀。”
細數(shù)數(shù)時間,只三年就從平頭百姓成了進士老爺,才學實在是出眾。
可這樣高的天資,怎么之前沒有顯現(xiàn),早早考上秀才呢,玉娘疑惑,“我在縣城也沒聽說進士老爺有家里人,難不成接了他叔叔嬸子進都過好日子去了?”
“唉,”老孫搖搖頭,嘆息一聲,“可惜喲,就在永泰七年年初的時候,他叔叔酒醉倒在路邊凍死了,他嬸子也沒幾天就心傷而亡,家里的兒女被遠房親友接去撫養(yǎng),崔大人傷感之下賣了房舍田地,去廣福寺租賃房屋居住去了。”
嘶——
玉娘和晏子慎眼神一對,就知道對方也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不對勁。
可真湊巧啊。
且不論父母亡故的時間有沒有問題,單他叔叔和嬸嬸死的時間是在考上秀才之后就夠讓人深思的了,況且他打小和他叔叔居住,長輩一死就算養(yǎng)不起弟弟妹妹,也不至于全送了人,玉娘只想想這里頭的蹊蹺之處,就覺著背后發(fā)冷,這才是狠人啊。
她疑惑的望向老孫,連自己和晏子慎這樣的人都看出來的疑點,難道衙門里邊的人就沒發(fā)現(xiàn)不對?
老孫摸著自己的胡須平靜道:“這話小娘子問岔了,自古道民不舉官不究,他自家親戚都覺著尋常,我們何苦生事主動上門去查,他是少年秀才,前程遠大,要是真?zhèn)查出什么問題來,誰來負責?”
老孫見玉娘年紀小不懂人事,看在晏子慎的面上就點了她一句,“小娘子,須知衙門里頭無事為上,判事為中,鬧事為下呀,。”
甭管判了多少案子,都說明御下不嚴,處事不謹。故而只要不去查,就不會有案子,清平縣里政清人和,百姓安居樂業(yè),官民一心嘛。
第88章 節(jié)儉
玉娘聽著眼前老孫說的那一翻狗屁不通的胡話,只覺著如今生活艱難,若是清平縣衙門里頭官員們都是這種貨色,自己就是贖身出來,身后沒有個什么倚仗的,恐怕也難在這年代過活下去。
不消他們的盤剝敲詐,只隨便來個心懷不軌的對自己下手,就是死了也沒人主持公道去。
這安全系數(shù)實在是太低,官員們竟然□□為上,破案為下。好嘛,玉娘都不敢想萬一哪天自己出了事,衙門還給她個病死的結語。
不成!
玉娘暗下決心,自己攢完了贖身銀子還得再攢一筆保底資金去,好有錢方便雇人養(yǎng)犬的,誰要是敢動什么壞心思她就放狗咬人,哪怕進監(jiān)獄也不能進棺材。
兩人告別了老孫出了衙門,晏子慎也沒往家回去,而是就近在縣衙大街前面找了一處清靜茶館安坐,像他當然不會坐在大堂,而是點了個雅間,叫了一杯濃濃杏仁胡桃椒鹽瓜子牛乳茶,配著桌上的四小碟糕點,勉強算是墊吧了一頓。
今日匆匆忙忙被玉娘拉了出來,他還沒正經(jīng)吃上飯呢。
玉娘對如今時興的這種似湯似粥的咸茶不感興趣,不對,也不能說是不感興趣,你若是把這東西叫做咸湯果粥她是能接受的,可你要硬說這是茶葉吧,她實在喝不下。
干脆自己點了杯清茶潤潤喉嚨,橫豎記咱們晏大公子的賬上,要是來了不點點什么吧,玉娘還覺得有些虧。
等著喝過半盞茶,肚子里總算有了些存貨,晏子慎才有心思好奇的詢問玉娘打聽姓崔的干嘛。
玉娘搪塞道:“還不是先前我六妹在喬公公那見著了崔進士的墨寶,和我們提起他來,我這才想到我們清平縣城里頭也出了這么個人物,所以才來問問,看看能不能親近哩。”
晏子慎伸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歪頭看著玉娘疑惑道:“我很蠢嗎,這種借口你好歹編個靠譜一點的吧,我一日也能編一百來個,還親近?人家在外省做官,你怎么親近。行了吧,不用你編,我也猜得到,是為了你那大姐吧。”
玉娘疑惑,玉娘震驚,這點子陳年往事,連她都是花了好些時候,來回打聽才得知的,晏子慎才來幾天呢,怎么他也知道了。
晏子慎下巴朝天得意到不行,“你也不想想,我這幾日赴了多少回宴席,你們內宅女眷席面如何我不懂,外頭男人們的席上嘛,勸著酒什么話不做談資的,早早就把你們家和鄭家的那場故事當新聞配酒喝了。”
“拿女人家的苦事來下酒,真該爛了他們的舌頭。”玉娘咒罵了一句,旋即抬起頭來,臉色不大好看的盯著晏子慎,“你該不會也是這樣的人吧。”
要真這樣,那就是人品低劣,玉娘從他身上刮一層油水就撤,決不再搭理他去。
晏子慎哪里會和這些人混為一談,他也不是什么臟泥臭水都肯碰的,當即就與那起人撇清干系,“你是知道我的,我要是想拿故事配酒,也該是他們的事,提不在場的人做什么。”
開玩笑,晏老爺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正面懟人好嘛,能當面嘴臭,何必背后嚼舌,看著別人扭曲憤怒又努力壓制住的笑臉,嘖,他能多喝三壺酒。
玉娘十分佩服晏子慎作死的功力,照他這個性格,早晚有一天得給晏子慎買棺材,誒,要是還做客人的時候晏子慎死了,她這個花娘能分到遺產(chǎn)嗎。
玉娘悄悄看了眼晏子慎吧嗒吧嗒一口一個糕點的旺盛食欲,不禁有些灰心,恐怕盼他早死有些難度,耷拉下肩膀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內情,我也不瞞你了,鄭李兩家為了這個姓崔的都搭上一條人命,這仇大著呢,現(xiàn)下她們家花娘有了身孕,我們還好,只我大姐處境就艱難了。”
玉娘親手倒了一碗清茶殷勤的奉與晏子慎,“晏老爺你可有法子么,你要是幫了我大姐的忙,我就——”
玉娘話頭停在了要給的謝禮上,拿銀子?她舍不得,拿時間?自己本來就每日陪著人,還能有什么空,總不能晚上還加班吧。
玉娘仔細挑挑揀揀一番,才繼續(xù)道,“你要是幫了我大姐的忙,我就真心送你一份禮物,親手縫制的,你要荷包扇套子都行。”
“呵。”
晏子慎冷笑了一聲,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他就火冒起三尺來長,“虧你還有臉說是禮,你先前那個送我的荷包里頭裝的是什么,還叫我洗了澡窩在床鋪里看去,”
晏子慎恨得咬牙切齒,磨著牙瞪著玉娘,“我那從都中帶來的一套月白里衣全被毀了個干凈,更別說鋪床上的被子了,睡覺都是跑隔壁屋子睡的。誰家好人往荷包里頭裝灶灰的!還隨身攜帶?你要防誰?”
玉娘咳嗽了一聲,倒不是愧疚,而是有些遺憾自己沒瞧見當時的情景,可惜了了,看晏子慎真的氣惱,她總不能承認說那荷包是提防著他的吧,便敷衍著道:“嗐,我一個小姑娘家的,自然要做足準備,要不是我警戒心高,上回怎么砸中的人。”
“晏老爺放心吧,這回是正兒八經(jīng)的香袋荷包,里邊全是我對您救苦救難行為的真心感恩,您要是嫌不夠,我就讓我媽媽也給您縫一個。”
“打住打住,”晏子慎忙捏了塊棗糕塞住玉娘的嘴,“一個荷包就成,不勞煩你媽媽大駕。”
只要想想李媽媽也送他一個親手縫制的荷包,晏子慎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
他的名聲已經(jīng)低到一見鐘情鄉(xiāng)下花娘這個地步,實在是不能再往底下掉了,要是再變成他一見鐘情于鄉(xiāng)下老鴇……
晏子慎兩眼一黑,蒼天吶,這要是傳回府城,傳回長安,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見玉娘還想說些什么,晏子慎急忙擺手,將此事定了下來,“這件事就這么說定了!我這就回去想法子,你趕緊回家繡荷包去吧。”
說完話就慌里慌張往外走,生怕在玉娘耳朵里聽見什么不該聽的人,影響他風流浪蕩公子哥的名聲。
玉娘眨眨眼,慢吞吞下那塊棗餡山藥糕才小聲道:“我是想說早先的消息銀子還沒給呢,要不要算算多少錢,現(xiàn)在嘛,晏老爺既然不在意,那我就不給了。”
看看桌上空蕩蕩的盤碟,玉娘高聲叫來了伙計,“把才上的糕點再來一份送臘梅巷李家院去,記晏老爺?shù)馁~。”
完美,又是連吃帶拿薅羊毛的一天。
作者有話說:
清平縣人嘴里的謠言是如何越傳越離譜的:
晏子慎看上了玉娘——府城公子哥對縣城李家的花娘一見鐘情哩——府城大老爺看上了李家花娘決心要娶她做夫人哩——府城大老爺看上了李家花娘和她媽媽,打算兩個都要娶哩——長安來的大老爺對李家媽媽一見鐘情,想著要娶她回長安做夫人哩
第89章 心動?
茶館伙計的腳力速度還挺快,等著玉娘慢悠悠坐轎回去時,他們已經(jīng)將糕點送達了,這年頭也沒有什么自行車電瓶車的,玉娘十分驚奇他們是怎么又快又穩(wěn)的把東西送到,畢竟有些糕點是蒸制而成,形狀松散,若是飛奔疾馳很容易就會晃散了。
福娘開了食盒,捻起一塊隨口道:“這有什么?你是做轎子的,那些轎夫們哪里舍得出力氣,自然是慢吞吞地走了,和他們比起來,哪個腳速不快。"
“這茯苓餅的味道不錯,”福娘滿足的瞇著眼,甜滋滋的還帶著牛奶香味,伸出手去想拿第二塊,但隨即又停下了手。
“怎么不吃,”玉娘疑惑,她打包回來就是想讓福娘也嘗嘗這家的特色,覺著她肯定喜歡,怎么碰見自己喜歡的吃食,吃一塊就停了?
“唉,”福娘嘆著氣,“今年吃得好些東西,長得個子不算外,身子也胖了,我是擔心吃得太多瞧著不大好看,畢竟媽媽也壯實,我怕和媽媽一樣。”
“胡說。”玉娘不贊同道,可不能讓福娘也學松竹館里的花娘似的,各頂各的干巴巴瘦伶伶,走點路風吹著都晃蕩,也虧她們媽媽狠心,每日只摳著米數(shù)給飯吃,好好的姑娘餓成個骷髏鬼的模樣,叫玉娘看著都擔憂,只覺著這樣影響壽數(shù)。
“男人們故意搗鬼哩,想著你又瘦又小的沒力氣,你瞧瞧咱媽媽,那么大塊頭,可有人敢對她打壞主意嗎?像你似的就是受了欺負,也難還手。要我說,現(xiàn)在就很好,臉上氣色都紅潤了,若是陶三在你面前嘰嘰咕咕說了些什么,你就大口啐他,別把他的話當真。”玉娘哼了一聲,要真是陶三的建議,分了也罷。
“他倒沒有,”福娘嘴角噙起一抹微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回見面的時候,還勸著我冬日里好好補一補養(yǎng)養(yǎng)身體呢,想送我好些云苓過來,我沒要。”
“上回?上回是哪一回?”玉娘見福娘害羞,故意打趣她問著進展:“你和三老爺私下里見過面了?”
“嗯,”福娘點著頭,有些掩蓋不住的歡喜,“媽好像有些松口了,你出門的那會兒,三老爺往咱們家下帖子來,媽也允了劉媽跟我出去呢。”
提及這里,福娘不禁有些期望,若是這樣下去,再磨一段時間,興許媽就睜只眼閉只眼,答應自己能做三郎這個客人了。
見福娘如此高興,玉娘沒忍住往她那火熱的腦袋上澆盆涼水,“你可小心些,三姐之前那樁故事我已打聽到了,被個書生騙情騙財?shù)模阶詈笏慌钠ü删妥吡恕L杖募乙膊辉谇迤娇h,他自己又做不得主,若你真的把心全寄托在他身上,萬一他也和姓崔的一樣,撒手走人可怎么好?”
“不會吧,”福娘聽玉娘說得這樣嚴重,咬著嘴唇為陶叔謙分辯道:“三老爺不像這樣的人哩。”
“知人知面難知心嘞,況且你們李家人的眼光嘛,”玉娘搖了搖頭,前有李媽媽那么一個看差了眼的人在那杵著,她實在難以相信福娘——這個李媽媽的親生女兒繼承下來的眼光能有多好。
“啊,有了,”玉娘一拍手,想出個辦法來,“不如改天有時間,你請了三老爺,我請了晏老爺,我們四個人在酒樓里一聚,請他幫忙掌掌眼。”
“俗話說得好,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論起看男人們的眼光自然還得是男人,要是三老爺與晏老爺結交甚歡、惺惺相惜,那就不用說了,準保是個浪蕩客,只是在咱們面前演的純良罷了。”
“若是他與晏老爺話不投機半句多嘛,”玉娘點著頭,肯定著他的人品,“那應該就是個正人君子。”
福娘偷笑,“你這話要是被晏老爺聽到,他準要傷心了,沒想到他在你眼里是這么個形象,我還只當你們倆好了呢。”
“哈?”
玉娘大吃一驚,“什么時候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還和我搗鬼,”福娘刮刮臉,“你沒瞧見這幾天你嘴里晏老爺長晏老爺短的就沒離過口,倒比喊媽媽還多些,我就不信逢場作戲也能做到這地步,他又不在家,你叫他的名字給誰聽?”
雖說晏老爺嘴巴是毒了點兒,可單看他抓賊交友倒確實有幾分模樣,若是做個客人也不算虧,好歹到時他回府城時,總會將玉娘好好安置的吧,要是什么都不給就撂下人走了,在清平縣城里這些新交的朋友面前,臉面名聲也不好看呀。
福娘一心只盼望著玉娘能在縣城里安家,這樣時不時的她們姐妹還能再相聚,可比分隔兩地要好太多,像二姐之前那樣要是去了外省,一二年才回來一趟,只住個兩三天,對于從小一起長大的福娘來說實在太短。
聽著福娘的判斷,玉娘不禁也有些發(fā)愣,她提晏子慎的次數(shù)有這么頻繁嗎?
眨著眼開始回想,今天早上一睜眼開始起,到現(xiàn)在也不過才叫了那么二三……五六……□□……好吧頂多十幾次,多嗎?
玉娘內心告誡自己,千萬別忘了自己的初心,搞錢才是目的,自己是個冷血無情的花娘,做人一定要清醒。
才提醒了不到一個時辰,就看晏子慎興沖沖打馬而來,找著了玉娘為自己邀功道:“我已經(jīng)想出了辦法,原來張承志也給我送過好幾回帖子,想約私下和我一聚。”
“所以晏老爺?shù)姆ㄗ邮牵俊庇衲锟刂浦约簺]抬頭,她得冷酷。
晏子慎沒發(fā)覺玉娘的異常,得意洋洋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既然他再三想私下見我,就說明對我有所圖求,多半是想借著我巴結上朱大哥,既然他有求于我,那想必我身邊的人也不敢輕易得罪。”
玉娘多少猜著了,該不會是——
“不錯,只要當著他的面提起你已經(jīng)做上了我這個客人,你和我搭上了關系,想來他總不好看著你大姐在內宅受人磋磨吧,畢竟是想巴結我,而不是得罪了我。”晏子慎摸著下巴,自覺此計十分巧妙實用。
也不用什么額外的法子,只消在他面前說上幾句演個模樣就成,他這可算是把自己都給貢獻出來了,外頭謠言里雖然也有說兩人關系的,可私下聚會里正兒八經(jīng)承認了在做,那可還是頭一遭呢。
晏子慎只覺得自己這番犧牲重大,這要是玉娘不給他花心思縫個好東西,那可就說不過去。
玉娘此時才抬起了眼,看著晏子慎的眼神復雜,人生三大錯覺之一就是對方喜歡自己,玉娘也不想和自戀人一樣高估自己的魅力,可是吧,晏子慎這主意怎么看都像是占自己便宜。
玉娘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想出個話頭婉轉道:“晏老爺,我年歲還小,賣藝不賣身哩。”
晏子慎聞言當即就呆住了,抖著手指悲憤的望著玉娘,“誰看上你身了,你捫心自問,我們倆做上,到底是誰吃虧!”
他一個府城公子,跑到鄉(xiāng)下來找花娘,就已經(jīng)夠忍辱負重了,怎么著,還被這土包子嫌棄自己?
當即就想起身離開,晏子慎冷笑一聲,天底下花娘多著呢,他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想著和她湊一處,自己但凡招招手,府城里多少花娘等著排著隊的想和自己見面。
“等等——”玉娘叫住了他,軟下話來,“晏老爺,您是要荷包還是扇套?說了我好給您繡去。”
晏子慎火冒三丈,晏子慎咬牙切齒,晏子慎忍氣吞聲。
“扇套吧。”
第90章 太趕
張承志是親眼見過晏子慎在席面上對玉娘一見鐘情的,可他那也只是以為公子哥圖新鮮玩玩而已,并沒覺得兩人能堅持多少天的,頂多新鮮半個月就丟開手,哪成想兩人直到現(xiàn)今竟然還膩膩歪歪,更有小道消息稱晏子慎還打算帶玉娘回府城去。
這不是純屬胡扯嗎。
府城里的花娘有多少,大把大把的標志姑娘,何苦把鄉(xiāng)下土妞帶過去呢,待人接物要是漏了笑話,丟的也是他晏大公子的臉。
所以張承志并沒太重視玉娘,只是借著兩家的關系,借她做個梯子好在晏子慎身邊露個臉,順理成章的結交上去,至于過后梯子是死是活,管他何事。
卻沒想這回的私下聚會,可讓張承志開了眼。
晏子慎在自家私宅內擺酒請他過來,身邊竟然還坐著李玉娘,兩人之間態(tài)度親昵熟稔,真真是叫他想不到。
這樣看來,這個五姐有些本事呀,能把公子哥籠絡到手里這么久的。
不說李玉娘能在私下里待在晏子慎的家宅之中,單只看二人之間的相處,就足以見得晏子慎有多重視她了,明明是個花娘,坐在席上也不陪笑,也不唱曲,倒是拿足了客人的款自自在在飲酒吃菜,偶爾間才與晏子慎低頭說句話,這態(tài)度,哪里像普通花客和花娘的相處。
張承志嘖嘖稱奇,只覺得這位晏老爺恐怕初出茅廬,見著一個就愛上了,哪像久經(jīng)風雨的他呀。
不提張承志在那陰暗揣測,玉娘端起酒杯向張承志慶賀道:“聽聞得姐夫家中有喜,實在是件大喜事,我這里先行祝賀姐夫了。”
這話說到了張承志的得意之處,在外浪蕩十余年,膝下偏偏沒有一兒一女,縣城里頭早就有些風言風語,他那好繼母還攛掇著老頭給小的好好娶個媳婦,將來生了兒子就過繼給他這個大伯,呵,想得還挺美,恐怕是盯上了他娘給他留下的金銀吧。
張承志寧肯去外頭抱個孩子,寧肯把錢都砸水里聽個響,也不會把家私給他們去。
就是老頭子那里的家產(chǎn),他也得拿個□□成,橫豎縣城里的人他都認識,眼下只要再結交上府城里的人脈,不怕老頭子一死有人敢攔。
只可惜那位朱千戶沒巴結上,要不然單只千戶老爺說句話,這事就妥了,就是老頭子還活著也沒法阻攔。
至于眼下這個晏公子嘛,雖然聽說背后有勢力,可終究只是個白身,哪像人家千戶老爺呀,那可是現(xiàn)管著河東府的。
不過話說回來,有了親兒子,誰愿意把東西給外人去?
這回寶珠有孕,算是結結實實打了他們一個大嘴巴,怎么能叫張承志不開心、不得意呢,不用玉娘勸就咣咣咣喝下了半壺酒,后勁上來大大咧咧就同晏子慎說起自己的心得來,“晏老爺,你挑人也得仔細些,別像我似的,往日看人眼光出了差錯。”
張承志懊悔不已,“那些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忒沒福氣了,你說說,我這么好的莊稼愣是種了十來年也沒見活的,還不如鄭家的那個寶珠呢,雖然潑辣些長得一般,可人家身子好啊,幾天就能揣個崽。”
玉娘聽他越說越粗鄙,皺著眉頭打斷了話,“大姐夫,雖說家姐并未生育兒女,可自從她嫁過去這幾年操持內務也從沒有不盡心之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大姐夫看在往日情分上,照顧家姐一二。”
“我大姐秉性素來寬厚,即便是旁人生了兒女,也一定會視如己出對待的,大姐夫也知曉我們家姐妹幾個從小一塊長大,感情深厚不比別家,等回頭我去了府城還想著接她們幾個去玩呢,您到時候可別舍不得不放人了。”
張承志聽玉娘說的話,篤定的像是確認晏子慎回府城一定會帶上她,轉頭看晏子慎沒反駁的意思,就努力撐起耷拉下的眼皮拍胸脯答應道:“妹子放心,你姐姐也是我娘子哩,怎么會不照顧呢,說起來,我和晏老爺也算是連襟呀。”
呵呵,晏子慎看著張承志,他也配做自己的連襟?
我呸,玉娘在心里頭暗罵,他算自己哪門子的姐夫?
只不過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所以才對張承志露出個笑臉來,玉娘可沒真把這門親戚當真。
只是……玉娘抿著嘴,照席上張承志的表現(xiàn)來看,懷孕一事倒真不像是有內情。鄭家花娘真是幸運,瞧張承志對這一胎的看重就知道,哪怕她再不討喜,光憑著孩子就能在后宅里頭立足。
這樣的話,趙娘子是名正言順的正妻,鄭寶珠是子嗣的母親,唯有大姐處境尷尬了。
唉,玉娘嘆口氣,將目光移向了晏子慎,看來晏老爺這位客人還得繼續(xù)做下去,這面虎皮不能倒。
只盼望著他背后勢力能比縣丞的大,將來好借著他這個理由將大姐接過去,只說生著病要養(yǎng),把人留在那里,也好過在張家受人磋磨。
張承志這邊就算窩火,只看著晏子慎面上,想來也不會硬要上門討人,畢竟他要的是權勢,而不是一個已經(jīng)沒用處的花娘。
為了大姐,玉娘心想,回頭的扇套子就得做得精細些,好勾住晏子慎去——
張成志這邊喝醉了酒騎不得馬,干脆就坐了馬車回家,席上喝的酒是九江三蒸的老酒,度數(shù)高后勁大,即便回了家他的神志依舊有些不大清醒,只隱隱約約記著玉娘說的那些話,一揮馬鞭就去了嬌娘房中。
把個已經(jīng)亮起了燈、出門準備迎接的鄭寶珠氣個半死,扭頭摔簾子就回了自己的屋。
嬌娘對于張承志這次的到來也顯得有些意外,都已經(jīng)摘了釵環(huán)解下發(fā)髻,準備入睡去了,見著張承志醉醺醺過來,忙上前扶著人,又招呼丫頭抬熱水備銅盆,伺候梳洗換衣裳,又吩咐了小廚房趕緊去做醒酒湯,態(tài)度殷勤小心。
張承志見嬌娘被自己冷落許久,還是圍著自己團團轉,沒有半分怨言的模樣,也不知是真情,也不知是假意,躺在了床上就緊握住嬌娘的手,感動道:“娘子,為夫實在是對不住你,都怪我偏信旁人的話,才對你疏遠了,直到如今才知道你的好呀。”
嬌娘將被子給他掖上,語氣依舊輕柔,“老爺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吧,您能來我這,我高興還不及呢。”
等著張承志閉上了眼鼾聲如雷,嬌娘才收起了嘴角的笑容,扭轉身子背朝著他躺在了床上。
這已經(jīng)是第二回 了。
嬌娘愣愣的看著精心雕刻的床架,刺繡精美的床帳,內心卻滿是凄涼。
寶珠直盯著東廂房里頭熄了燈、滅了蠟燭,才罵罵咧咧的踹開了擋在身前的椅子,徑直走到里屋躺在床上生氣道:“這瀅婦也不知哪學來的蠱術,不能生了還勾著老爺。”
原本撥給寶珠伺候的丫頭有四個人,加上她從鄭家?guī)淼难绢^一共五個,可如今那幾個張家的早就吃夠了寶珠的火氣,哪里還敢上前,推三阻四的唯有梅香硬著頭皮湊了過去,勸解道:“姨奶奶別生氣了,仔細傷著肚子里的少爺。”
“他也沒人關心,傷著了有什么要緊。”寶珠冷笑道:“你沒瞧見他親爹都不能看他么,生了做什么。”
“話不能這么說,”梅香吸口氣,小心解釋道:“老爺這么久了還是頭回去她那兒,估摸著是喝醉酒了走錯了屋子,等明天清醒過來,一定還會來您這里的,您想想,您肚子里頭可是老爺唯一的兒子。”
“兒子!兒子!兒子!萬一是個女兒呢,”鄭寶珠聽著宅子里頭的人言必稱是個少爺就心煩,連月份都不大,大夫都把不出個男女,怎么就篤定了是個兒子,那還有五成的可能是個閨女呢。
嘴上說的好聽,可生孩子的是她自己,萬一孩子生了下來是女兒,那可怎么好,總不能塞回去吧。
寶珠火氣大,總覺著底下人奉承自己的話里隱隱有看好戲的意思。
“那有什么,”梅香安慰著自家姑娘道:“您能生一回,就能生第二回 的呀,即便生下來小姐也沒事兒,姐姐正好牽著弟弟出來,有什么可擔心的,您瞧您才來幾天呢,就有了孩子,還怕以后不成。”
寶珠臉上一僵,不耐煩道:“行了,你出去吧,我也好睡覺。”手卻不自覺的攥緊了被子。
正因為這孩子來的太趕了,她才擔心啊。
第91章 抽水
也不知張承志是用什么法子,寶珠那邊確實偃旗息了鼓,張宅的管家權依舊還在嬌娘的手中,既然她還管著家,宅里頭的下人自然都聽她的,不敢輕易得罪,哪怕眼見著寶珠就要得勢,可如今還是嬌娘管事,誰敢得罪現(xiàn)管呢。
平安無事了一個月,眼見著入了冬,今年的天氣越發(fā)古怪,時不時的就下起鵝毛大雪來,走路打滑,可化了雪呢,道路又泥濘無從下腳,為此就連那些客人們也減少了出門的次數(shù),唯獨晏子慎每天雷打不動的往李家院去。
就連最愛八卦的徐嬸一行人也懶得數(shù)他來李家多少回了,每天來不算稀奇,哪天不來才奇怪呢。
十五這日外頭天氣就不太好,從昨天晚上玉娘睡覺開始就隱隱約約聽得外頭砰砰響,到了早上醒來,聲勢減弱,可還是肉眼見的黃豆小的冰雹往下一個勁兒的掉、
等到天色晴明時,地上已經(jīng)堆起了厚厚一層冰碴子,李媽媽嚴令福娘不許出門,連早飯都是劉媽端過去給玉娘兩人吃的,生怕一不小心摔傷了身子傷到了臉。
小七也不知從哪里尋著一個盆來頂在了頭上,穿著厚厚一層木底靴子來了李家和她們激動道:“可了不得,縣衙那邊被冰砸破了頂棚。”
“真的假的?”福娘瞪大了眼睛,那可是縣衙呀。
“當然是真的,”小七指了指自己家的繡樓,“我今早站在窗戶口那看的,咱們這邊還好些,下的不算大,也沒幾家遭罪,縣前大街那一塊兒烏泱泱圍了一群人,都在說衙門那邊出事了呢。”
“連衙門這么堅固的地方都塌了頂,還不知城外頭那些草席房子如何?”玉娘嘆著氣,她們算命好,有石頭房子撐著,要換成草席布簾子。恐怕被砸死了也不稀奇,就那點草能擋什么的。
“所以才說奇怪呢,”小七搖著頭,“城門外邊倒沒咱們這里下得大,都是輕飄飄的雪粒子,連綠豆大小都算不上。”
“你怎么知道?”福娘有些質疑,“就算眼神再厲害,繡樓再高,也不可能從這兒看到城外頭去吧。”
“嗐,”小七拍著腿,“你忘了徐嬸她男人就在城外頭住著,老馬趕著馬車來的時候親眼瞧見的,他說他也奇了怪了,明明在城外頭看著雪不大才往城里頭趕,哪知越往里頭走,冰粒子就越大,把他心疼的呀,現(xiàn)在還在那念念叨叨呢。”
“這可真是怪事了。”福娘喃喃自語著,“難不成縣城里頭出了什么人倫大事,招來了天罰不成。”
“瞧你這話說的,”玉娘極不贊同這種觀點,好兆頭她堅信不疑,壞消息那是封建迷信,“照我說,這是件好事才對,保全了她們的屋舍,至于衙門,官老爺有的是錢,該出血補的,與咱們什么相干。”
“這倒是。”兩人齊齊點著頭,為著前頭糾察的事,她們可對衙門沒有半分好感。
哪成想,玉娘說話只說對了一半,這事兒與她們確實沒什么相干,可是和玉娘還是拐著彎抹著角的有那么一點聯(lián)系。
一大早的,咱們的晏大老爺晏大公子就被衙門那邊客客氣氣請了過去,正經(jīng)的商議起縣衙大堂屋頂損壞修補一事,因為好巧不巧只壞了縣令老爺那一個衙門的屋頂,夏老爺再怎么垂拱而治也坐不住了,請來了縣里幾家大戶叫起苦來。
只說縣衙里頭錢糧緊缺,并無一筆閑錢多余,想著本地大戶素來樂善好施的,手里捐些錢來湊一湊修個頂。只可惜晏子慎的錢早就有人先行盯上了,花他的錢豈不就是花玉娘未來十年唱曲掙來的錢么。
為著這個事耽擱了半天,直到下午晏子慎才有空來玉娘屋中坐,說笑的提起了這事。
玉娘撇著嘴,“這能花多少錢,就這還想著到處化緣,也忒摳了。年年稅收不少交的,這些錢都到哪去了。”
“可不是小錢,”晏子慎擺著手戲謔道:“張主簿底下文書一開口就是一千兩的費用,衙門里哪能拿得出。”
“一千兩?!”玉娘聽著這個大數(shù)目沒忍住提高了嗓音,這是用木頭補屋子還是用金子補屋子。從哪里跑出來個一千兩的預算。
“要不是為這個數(shù),何至于大家吵吵嚷嚷小半天呢,要是真替衙門出錢修補和衙門交好,大家自然愿意,可誰也不傻呀,這數(shù)目哪里是叫我們修補房子的,分明是叫我們補他們錢袋里的窟窿眼兒。”晏子慎冷笑了一聲,“既然有些家底,誰又是蠢人呢,出些錢搭關系還好,可要是做個冤大頭那就沒人了,大家伙都在等著,誰是那個冤大頭呢。”
玉娘神情古怪的看著他,一群本縣人里坐著個你,你說是誰冤大頭。沒忍住露了笑道:“所以才請了晏老爺您這個外鄉(xiāng)人來呀,不就是想著敲你一筆嗎。”
“多難聽的話,”晏子慎斜了一眼玉娘極不贊同,“什么外鄉(xiāng)人不外鄉(xiāng)人的,你們清平清平縣人地方鄉(xiāng)下還挺排外,合起伙來坑害我這個純樸的長安人。”
玉娘笑得肚子疼,沒法子,誰讓晏大公子瞧上了她這么個鄉(xiāng)下花娘呢,能被小小花娘玩弄于鼓掌之間,在其他人眼里自然是個繡花枕頭好糊弄。
其他大戶人家都在縣城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算是鄰居了,真下黑手多少有些良心過不去,晏子慎就不同了,坑一筆回了府城,這輩子都難見著面的,見不著就不會有愧疚,沒有愧疚那就不算坑嘛。
清平縣人不光嘴皮子利索,腦子里也有把算盤珠子。
玉娘笑了半天,到底還是心疼自己,噢不是,是心疼晏子慎的錢,給他出了個主意,“你還記得咱們上回去萬福寺,遇見的那個假和尚廣大嗎,他和咱們打過一回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獅子大張口。那日他說得了賞錢就要去修補土地姥姥神像和廟宇的,想來也認識什么工匠,你只問問他補個頂棚需要花費多少,先把底線摸清楚。”
就是捐錢,也得知道自己多出了多少,可別千兩銀子買個蠢貨的名頭回來,親娘誒,這可連帶影響她李玉娘的名聲哩。
這倒有理,晏子慎說干就干,當即就想出門去,玉娘卻揪住了他的袖子,“急什么,現(xiàn)在天氣說好說不好的,你出門就不怕自己的腦袋也跟那大堂屋頂似的砸個洞去,留下吃個飯吧。”
想來和那些老爺們嘰嘰咕咕,也沒心情吃東西。
玉娘按住了人就朝外頭喊,“嬸子,去做幾樣小菜來,晏老爺在這里留下吃飯。”
吃過飯食,眼見著確實沒下雪出了太陽,兩人才坐了老牛的馬車過到萬福寺,找上了廣大和尚。
廣大是個聰明人,只消二錢銀子的引路錢,就脫下僧袍換上棉襖大帽,帶著兩人去了西城門那一溜的匠戶店前,找了相熟的一家成匠鋪子進了門,還與玉娘晏子慎解釋道:“成大頭雖說名氣不大,可是修補寺廟道觀的老手了,他爹成老漢還參與過早年縣衙那會蓋棚換柱的大活,這事問他們準沒錯。”
有熟人介紹,成老漢是個年老黝黑的老實人,問了晏子慎塌頂情況就伸手計算起來,半盞茶的功夫就算出了具體費用,咂嘴道:“大老爺,這可不是小活計,就是最便宜的松木杉木,也得三十兩哩,還得叫上四五個熟手,連做半月才成,”
“每人還得給個五錢銀子的工費,少了不行,這是架梁子的活計,要博命的。要是換成紅木,黃花梨和更好些的木頭,那少說也要幾百兩了,可貴的很。”
好嘛,晏子慎與玉娘對視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感嘆道,黑啊,真黑啊。
玉娘抽服務費都沒怎么狠的,頂多六抽一而已,他們倒好,翻幾倍了都,怪不得張承志這么富裕呢,親爹是個水里撈油的高手哇。
這樣一盤算,晏子慎就只打算出個五十兩意思意思,再多了他也不肯,別人問起只搖頭說五這個字正和他的心意,畢竟玉娘排行就屬五嘛。
聽得詢問的人一臉便秘,要不是顧忌晏子慎脾氣差,倒真想直接問他一句,五是好數(shù)字,那怎么不出五百兩,只扣扣索索的拿個五十兩,看不起誰呢。
旁敲側擊左右暗示,也從晏子慎這里摳不出再多的銀子,屬吏只好悻悻而歸,又去找其他家攤派,最后勉強攢了個八百八十八兩的好數(shù)字,報到了夏老爺那邊。
可等衙門叫來了說是花重金聘請的擅長這一行當?shù)闹扪a工匠,從江南特意遠道而來的園林大師傅時,晏子慎打眼望去,里頭竟然站著成家父子兩個。
嚯,老熟人吶,我的河東府清平縣江南大師傅。
第92章 婚事
逮著了個沒人看見的空檔,晏子慎悄悄走到成家父子身邊,借著梁柱的阻擋好笑道:“你們怎么突然改了籍貫?”
成老漢賠笑道:“這都是大人們的主意,說沾上了江南兩個字,工錢都能翻倍。”
“哦,這么說每人一兩銀子一天嘍,倒還算公道。”晏子慎難得見他們做了回人事,工匠一行人六個,翻倍了也才每日六兩銀子的支出,對于八百八十八兩的總賬還是綽綽有余的。
成老漢只低著頭,并不敢回答,倒是成大頭甕聲甕氣回答著晏子慎,“晏老爺,大人們不許我們說數(shù)目哩,要是說了就不讓我們干了。”
這聽著有點古怪了,好好的瞞什么。
晏子慎轉轉眼就想出了辦法,“那好說,你就說一兩之上還是一兩之下,橫豎我只是問你瓦片放木頭上下而已,有什么不成的。”他往腰里一摸,順手給成老漢塞了個銀角子過去。
成大頭摸摸腦袋,覺得好像也有道理,見他爹沒有阻攔就道:“說是說這個數(shù),但是眼下只給了一半,說剩下的一半得完工之后再給呢。”
好嘛,就連這些小錢還要過一道啊。
晏子慎看著即將要被木架子圍起來的衙門公堂,只覺著在這里頭坐班的夏老爺?shù)妹惨恍?br />
玉娘卻聽他講述的有些腦洞大開,猜測道:“該不會就是故意想出事的吧,知縣老爺年紀這么大,萬一真遇上塌頂,非死即傷的,肯定要走人,到時候換個新的來,張主簿看著他與黃縣丞斗去,坐收漁翁之利。”
“那就更不可能了,”晏子慎搖著頭,“又不是任期結束了換人的,縣令任期中途出了事只會讓縣丞先主理事務,若真是張主簿所為,這招可不是幫著他的對頭黃縣丞上位了?你信不信黃縣丞要是知道了張主簿這樣報復自己,能樂得笑暈過去。”
“那就不能是黃縣丞自己做的?好借機上位?”玉娘在這里呆了五六年了,也沒見過什么上層政斗,閑的出屁,見不著還不能猜猜看哇。
“真有手段,直接干上三年縣丞,評審優(yōu)等拔擢升官豈不更好,又安穩(wěn)又名正言順。若是害了知縣,堂堂七品官死在任上,朝堂一定會派人過來責查,查不著還好,查著了你說下場如何,他有背景又何苦做這手段。”晏子慎之前一直待在長安都中,準確來說,他就是朝堂政斗的犧牲品,他對于這些小伎倆還是有些了解的。
上頭的人斗歸斗,要是背地里耍手段玩□□消失這一套,一定會被群起而攻之,畢竟壞了潛規(guī)則嘛,黃縣丞背后的人也保不住他。
“縣丞老爺背后有人你知道?”玉娘從年初開始就一直疑惑這件事,四處詢問也不得而知,如今見晏子慎談論時透露了知情的身份,忙把其他事情撇下,只問他這個來。
“你不知道?”晏子慎奇怪的看著她,她四姐不是就做著黃縣丞,怎么半點內情也不知道。“黃書瑯被調到河東府清平縣,是尹太監(jiān)的侄子當時插的手。”要不然一個在八品蹉跎了十來年的縣丞,是怎么從邊界苦寒調到富庶縣城做官的。
要不然他何至于和這個黃縣丞沒什么交際,他是尹太監(jiān)侄子那邊的人,晏子慎的好大哥朱潯恰恰好幾年前秉公執(zhí)法打過尹太監(jiān)的侄子,結果被趕出了長安,兩邊不說仇深似海,也可以算是矛盾重重。
玉娘難得聽晏子慎談起這種大事,跟看電視劇似的,從屋里端來了茶果盤,泡了一壺茉莉茶,精心準備等晏子慎說書。
晏子慎橫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她無法無天的勁合心意,自己早扭頭走了,哪家花娘讓客人服侍她的,簡直倒翻天罡。
故事還要從頭說起,這些陳年往事還是晏子慎之前在長安底下聽人說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大概其的了解一二,畢竟就在眼跟前發(fā)生的嘛,要不然怎么有句老話,說天下大事都在長安呢。
也難怪長安人看其他地方都像是鄉(xiāng)下地,人家眼里見過的才是大市面呢,就像十來年前先皇還活著的時候,為了皇位那叫一場好斗,最后還是當今這位長子繼了位。
現(xiàn)如今老皇帝年歲也大了,偏生也沒定下太子之位,和十來年前輪回一般,所以朝堂上已經(jīng)有人開始下注了。
這回比之前更亂,二老爺庶長,生母早逝,和之前老爺?shù)那闆r類似;三老爺有個貴妃母親,頗得寵愛;還有個最小的七老爺,是病逝皇后的親妹所生,皇后母家當年可是出了大力氣的,雖然太子早逝,可人家不是又生了一個么,怎么沒機會。
所以這場面亂的呀,爭執(zhí)了幾年都沒定下國本來。
晏子慎的親爹,就是牽扯到這事沒了性命,他異父異母的親兄弟朱潯,也是因為牽扯到這事丟了前途,以至于拿命去博個出頭的機會。
晏子慎苦笑,上頭人只是說句話,底下就不知有多少人沒了命。
玉娘犀利點評,“私心勝者,可以滅公,滿堂若是都如此心,恐怕要出事了。”
晏子慎聽著玉娘膽大妄為的話,不僅沒有斥責,反而有些莫名的激動,“這么說,你也覺得該完蛋了?”
“小心些,”玉娘壓住了他的手,往左右看看,才皺眉道:“連我都知道這樣的話說不得,你怎么敢大大咧咧的就說出了口。”
上輩子茶館里旗人一句大清要完都進了牢房,虧他還是個老長安呢,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玉娘只訝異著晏子慎的態(tài)度,他不也是這其中的一位朝堂大佬干孫子么,怎么迫不及待想看熱鬧。
“怎么,上回你不是還無所謂的,怎么現(xiàn)在倒成了順民,難不成你覺出老爺們的好了?”晏子慎收起下巴俯視著玉娘,有些質疑她的舉動。
玉娘見晏子慎不肯罷休的繼續(xù)追問,好像自己不回答就會恢復之前那副狗樣子,四下又無人,又與晏子慎相處了這個把月,索性將心里話同晏子慎說了半句,“實話和你說吧,就是上頭的人都死絕了,也不與我相干。”
便是時逢亂世,有人揭竿而起,也不過重蹈輪回而已。
玉娘來到這個世上拼命掙扎活著就已經(jīng)夠苦了,王朝更替對她來說重要嗎,除非有朝一日圣人出世,掃清寰宇,那對于她來說才重要呢。
至于現(xiàn)在么,她就是一個花娘而已,管自己就好了,還咸吃蘿卜淡操心,關心起國家大事來嗎。
晏子慎鼓掌痛快道:“好!好!好!”
他笑容滿面,看著玉娘的眼神充滿了贊嘆,像是遇見了什么寶貝,又或許是見著了自己的知己,盯著玉娘好一會兒,眼看著她都要發(fā)火了才鄭重道:“我去和你媽說,我們明日就擺酒吧。”
前頭說過,清倌人的第一個客人至關重要,要是定下了得在院中大擺宴席,交付花娘的母親一筆彩禮費用,還要點上龍鳳蠟燭,如同婚嫁一般,之后便能在此處過夜居住。
所以外頭才把清倌人的第一回 選擇叫做開寶,亦或是點蠟燭,做了這個客人,就不再是清倌人而是葷倌人了,那位客人在外頭的席面應酬全都由她負責招待,每月還得支付安家錢十五兩,以及花娘的吃穿用度,都得包銷。
這算起來可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所以客人們挑選都十分嚴謹,慎之再慎,寧愿去找葷倌人也不肯輕易做上清倌人的頭回生意。
玉娘詫異的看著晏子慎,“之前不是說好了是個交易?”
“現(xiàn)在不是了,”晏子慎專注的望著玉娘,見她遲疑還以為是有些擔心自己呆不長,主動說道:“你是疑心我的心意不誠,只呆縣城開春就舍棄了你走?”
“你放心,我便是要走,也會帶上你的,要不然,我干脆和你媽說贖了你出來直接嫁我如何,我還未娶妻,你進門之后上無公婆規(guī)訓,下無正妻壓制,我又與你有這情意,無人壓得過你。”
“要是你還擔心,我給你買房舍置地,我替你接了你媽和你姐妹來府城居住,如何?”
這樣的待遇,不正是花娘們夢寐以求的嗎,縱使是個妾,可沒有正妻,還不是她最大,說不定隨著自己官大,還能給她掙一副霞帔來。
晏子慎認真的看著玉娘,他是真心實意的說出這番話來,絕無半點虛假,期待著玉娘一點頭,他就立馬和李媽媽商量婚事時間。
玉娘看了看晏子慎,執(zhí)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飲了半盞,才說出來極優(yōu)美的一個字,“滾!”
第93章 虛假
晏子慎最后是被玉娘拿著笤帚趕出來的。
倒不是她打不過玉娘,而是眼見著玉娘把那桌上一堆果干瓜子殼皮全都潑在了笤帚上,那他哪兒能硬接呀,且戰(zhàn)且退,且退且戰(zhàn),最后成功轉進李家大門口,逼得李玉娘關上了院門不敵。
“嘿,不是,”晏子慎拍著院子門大聲叫著委屈,“你要是不同意這個法子你說呀,咱們再商量嘛,怎么好好的就翻了臉呢。”
自己說的也沒戳人心窩呀,他最近都特意改了口,說話都好聲好氣的,昨兒那喬老爺還夸他說話文雅呢,更何況自己這么個年輕俊俏的公子哥,做了客人有什么不好的?
要是嫌棄做客人不好,干脆辦個婚事嫁過來,要還是嫌棄做妾室受人壓制,就干脆在府城或者縣城買個院子,兩邊住著唄,那長安都中也沒什么親戚了,自己一年到頭在外頭住著也沒人管,豈不就跟妻子一樣么。
玉娘懶得聽晏子慎在那里嘰咕,只問他走不走,再不走自己可就要拿李媽媽的洗腳水來潑人了。
“得得得,”晏子慎舉雙手投降,不死心道:“你再好好想想啊。”
“三!”
“要不然你和你媽媽妹妹她們也商量商量?”
“二!”
“再不濟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行不行?我把才剛說的咽回去。”
“一!”
“明兒見,明兒見,我這就走,馬上就走。”
晏子慎生怕玉娘真的要開門潑水,抱著頭一溜煙就往外頭跑去,這動靜,別說李家了。就是相隔的幾家都開了門縫想看熱鬧。
李媽媽從正房里邊出來,見玉娘右手執(zhí)帚左手叉腰的模樣,就驚奇道:“哎呀,可是晏老爺嘴巴毒,又說了什么惹你的話了?”
她勸了一句,“他說話不中聽,大家都知道的,人家是府城人嘛,打小的公子哥,捧著的人多了,所以養(yǎng)出個臭嘴來,本性不壞的,你瞧瞧這幾日對你有多上心,再怎么著生氣也不該把客人給攆出去。”
上心?玉娘冷笑道:“本性是不壞,憐惜我這個小花娘日子過得苦,上趕著要把我娶回家做妾哩。”
“你說的可是真的呀?”李媽媽拍掌大喜道:“怎么說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辦婚事嗎?要出多少兩啊?是在咱們縣城里頭還是跟他回府城去?”
玉娘輕扯半邊嘴角,冷酷的戳破了李媽媽的美夢,“媽清醒些,我要是答應了,還能把他給攆出去?”
“哦喲!”李媽媽拍著大腿心痛道:“攆他做什么,這么好的婚事放在眼跟前兒都不去撿,你腦子糊涂啦。這是你命中的貴人哦,哪怕你之后再做二十來年也遇不著的。”
“遇不著就遇不著,媽不是常說要留著我養(yǎng)老嗎,怎么我跟著您您還不開心呢,非要把我嫁出去才算完。”玉娘嗤笑道。
“你——”李媽媽被她這副混不吝的模樣氣得不輕,“這么好的郎君,你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怎么就非要留在家里。”
玉娘丟下笤帚拍拍手,只甩下一句看不上,扭身就往自己屋里走,把李媽媽氣個倒仰頭,要不是聽見了晏子慎說明天還過來,她現(xiàn)在就想拿藤靶子抽玉娘了,把這個漿糊腦袋抽得清醒些,少她娘的在這里犯蠢。
福娘看她媽氣成那樣,忙過去幫忙順氣,順便替玉娘解釋,“好媽媽,這里的內情咱們倆還不知道,您瞧玉娘氣成那樣,說不準啊,這個姓晏的真不是什么好東西,您別著急,我回去問問就知道了。”
“嗯,”李媽媽勉強拍著福娘的手,“你去好好打聽打聽,要是她自己犯渾,一定把人給勸清醒,人家能看上她這么個丫頭,那是她八輩子的福氣。”
福娘嘴里應著話,親自扶著李媽媽回到屋子,才往自己的東廂房里走去。
金盞正趴在房門口那探頭探腦的,福娘只瞪了她一眼就把人支使到廚房里去了,這蹄子光會看熱鬧,半點正事也不做。
堂屋里頭沒人,玉娘房里也空蕩蕩,福娘饒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跑到了她的屋里,正在那翻福娘之前買的那些書呢,為著李媽媽松了口氣的緣故,福娘那些書也能光明正大擺個書架了。
“忙什么呢?”福娘好奇道。
“喏。”玉娘拿著手里的精致扇套朝她示意,“本來想剪的,可是這么好的料子,我又廢了一個月的功夫,實在是舍不得為個臭男人剪了。”
玉娘還是那個玉娘,不管攢了幾百兩的巨款,可她仍舊舍棄不了一錢銀子買的緞子布料,那花的可都是她的時間和金錢啊!
擁有著老百姓勤儉節(jié)約良好品質的玉娘決定,把扇套換個用處,往里頭放了丁香、薄荷葉和艾草等香料塞到書架里頭驅蟲。
“晏老爺不是最煩這些個之乎者也么,那正好,東西塞到這些四書五經(jīng)詩集里頭去,我熏死他。”
福娘笑得倚著桌子,“你就這么報復他呀?”
“開玩笑,我要真報復,你以為他還能全須全尾的走出咱們院?”玉娘鼻子里哼了一聲,“瞧我那屋里擱著的五六個石頭荷包了么,我能砸的他滿頭包,大白日里見天上星!”
“所以你還是心軟了呀,”福娘蹙著眉頭疑惑,不都手下留情了嗎,“我瞧你和晏老爺這幾個月相處,也不像是沒情意的,兩個人之前不還樂樂呵呵的到處逛嗎,怎么今兒他一提這事你反而鬧了,先前你不就打算做個客人好脫身的。”
福娘沒聽李媽媽的話,可還是勸著玉娘,“他又有錢,你又想著贖身,正正好能幫上你的忙呀,要我說,干脆先答應了,叫他拿銀子把你贖將出來,拿了賣身契再說。”
“到時候就是不好了想分也不遲,橫豎他也答應在縣城給你安家置地的,你自己手里捏著銀錢,即便他后頭沒了興趣一拍屁股走人,你在咱們縣城里頭也能活不是。”
“可這不一樣啊。”玉娘低垂下眼眸來,只看著自己繡花鞋尖上那一朵小粉球的線頭花,只需要自己隨便一動,就顫顫巍巍的左右搖擺。
“他要是客人,我自然就答應了,可問題是……一開始我們說好了的,他就不是客人呀。”玉娘嘆著氣,明明先前只是個金錢交易。
結果到了現(xiàn)在,玉娘才恍然發(fā)現(xiàn),從頭到尾只有她覺得是,晏子慎覺得他是在做花娘,有了這個認知,兩人之前的說笑玩鬧,就都變得惡心了。
第94章 換向
晏子慎一連來了三天都沒叫開玉娘的房門,才發(fā)現(xiàn)玉娘這回貌似好像可能是真的生氣了。
但晏子慎實在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就是死也得給個罪證吧,就這么不明不白的鬧了別扭。他就是把腦袋摸破了,也找不出個緣由啊。
直到此時,他才突然發(fā)覺除了玉娘主動和他說的信息外,他竟然對玉娘一無所知。
摳門,愛財,力氣大,膽大妄為,這些都是定義人身上的一個標簽,可這些性格的來由呢?還有其他的喜好嗎?
甚至于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賠禮道歉去,因為自己根本不清楚這個花娘喜好什么,如果說是為了錢,她嫁了自己還怕沒有錢?自己都答應買房舍置地了呀。
晏子慎思來想去,本來是想找李家人求解,可李媽媽一見著他就笑容滿面的和他商量婚事,半點也無勸解玉娘的意思,見他提問只隨口道:“這有什么,等真的婚事辦了,拿繩子一綁送上花轎去,哪有什么不成的。”
聽得晏子慎敬謝不敏,早該知道和這種媽媽說不出什么來,轉而又去找玉娘的妹妹福娘,可福娘一見著他就低頭閉著嘴,什么話也不說,只裝沉默。
到最后,還是隔壁的宋家徐嬸立了大功,她見晏子慎這幾天行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十分古怪,把這事兒和自家花娘六巧一說,六橋當即就有了主意,招呼徐嬸讓她在晏子慎離去時攔了一攔,把人順勢請到了宋家。
“大老爺,看樣子是和身邊的花娘吵了架?”六巧端著一杯晚秋茶奉與晏子慎,腰身裊裊語氣輕柔,側著頭露出細長脖頸好奇道。
晏子慎斜睨著他,也沒接茶盞,只道:“這也奇了,你要是不知道,請我來做什么?我只數(shù)三個數(shù),沒用處就走人。”
狗脾氣!六巧心里暗罵了一句,活該他找不著花娘。
只蹲著身臉上仍舊帶著笑道:“知道了外頭可不知道里頭,大夫看病還要望聞問切的好下藥呢,大老爺是男人,不知道女兒家的心思,說出來經(jīng)過,我也好替你解答呀。”
“你?哼!”晏子慎冷笑了一聲,有些不耐煩,“說完了嗎?”
六巧咬緊了牙,大有送客的想法,只是回憶起越發(fā)冷淡的陶仲賓,態(tài)度便溫和下來,“我是不行,可她身邊的人呢,大老爺不知道,我這院里的妹妹小七和李媽媽的玉娘福娘關系極好的。不如叫她請了那邊的姑娘們過來,我在中間替大老爺做個口舌問一問,您在屋里親自聽去,豈不就知道了內情。”
這倒是個法子,晏子慎眼前一亮,順手就從懷里摸出個不知道重量的小銀角子放在桌上,“你若是幫我查了緣由,五兩。若是幫我找到了辦法,我再加十兩。”
“成交!”六巧當即撇了茶盞收了定金,把晏子慎想問的問題都記了下來,才讓他藏在自己臥房屏風后頭。
又叫了小七過來,只和她皺眉道:“陶家兄弟兩有些想做花娘姐妹哩,說想湊對好字,李家的玉娘和福娘到底肯不肯點頭?”
小七疑惑道:“她們兩人不是正做著的嗎?怎么陶老爺又提起這茬了?”
六巧也攤手,“我也因為這事奇怪,所以才叫了你呀,要不然,你去請她們兩個過來我們問問,大家瞞著上頭的媽媽悄悄把這事兒商量好,我私底下回了陶老爺,別放到臺面上傷了和氣。”
有道理,小七聽著就急往往外趕去,好半天了才只拉著福娘一人回來,六巧問起玉娘人呢,小七抱怨道:“還不是李媽媽,玉娘來我們這兒當初連問也不問的,哪知今天拉她出來死活不肯放人,還派了劉媽在院子門口守著呢,把人當個賊看了。”
小七懵懂,六巧卻心知肚明,玉娘寧肯得罪個大主顧也不要嫁人,想來李媽媽是疑心上玉娘外頭找了個相好的,所以守身不嫁,這會怕她跑出去兩人私奔呢。
不過沒事,玉娘不在,她的好姐妹福娘來了也成。兩個人關系好的非同尋常,福娘肯定知道內情。
六巧便替尷尬的福娘解圍道:“李媽媽待玉娘平日那樣好,怎么可能把她當賊人看呢,估摸著這幾天玉娘心里難受,怕她外出風一吹,里外鬧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家生病出過人命的,怎么能不防。”
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后,六巧才拉著福娘坐下,給她上了一盞二泡過的晚秋茶,香氣雖然不如第一回 的濃郁,但好歹是熱乎的,福娘喝了一口倒也暖和。
六巧見氣氛緩和下來,才咳嗽了一聲,詢問起福娘:“你也知道嘛,陶老爺之前不是想著說要做玉娘嗎?只是后來玉娘不肯所以沒提了,這段日子眼看著你家玉娘和晏老爺關系好,兩人成雙成對的,他也沒這個心思了。但只見如今兩三日兩人又分開了,他老人家不好直說,就讓我來幫忙敲敲邊鼓問問看,是真分了還是鬧別扭哇?”
福娘奇道:“陶老爺不是做著你嗎?也看不出他對玉娘有多少心思呀,怎么還惦念不忘的。”
“嗐,人家是做生意的嘛,哪里喜歡什么就能表現(xiàn)出來,又不是他弟弟那樣呆頭,喜歡你喜歡的誰都看得出來。”六巧態(tài)度自然道。
話語的打趣倒讓福娘羞紅了臉,不好繼續(xù)追問下去。
“不過要是陶老爺做了玉娘,這倒是個解決法子,”福娘想了想,竟真?zhèn)有些同意這個主意,若是還有個人肯做生意,玉娘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這幾天媽為著玉娘不肯嫁人的事兒,在院子里頭指桑罵槐罵了好幾通,要是做上陶老爺,即便不如晏老爺那樣有錢,可多少也有幾十兩的,收了這個,媽的態(tài)度也能好些。
嘭——
六巧屋里圓杌忽然翻倒在地,把堂屋的三人唬了一跳,六巧急忙按住要進屋的小七,渾不在意道:“沒事,不過是椅子倒了,想來我才剛出來的時候沒放穩(wěn),木頭的摔了也不打緊。”
只不過她心里明白,眼下還只是踢椅子,等會踢什么可就不好說了,趕緊轉移話題道:“那到底和晏老爺是分了還是鬧別扭,可別我這里和陶老爺說成了,那邊又和好了,那可得罪人。”
福娘也蹙眉糾結著,“起先我也覺得是鬧別扭,可看玉娘倒像是真的傷了心。”
“究竟是為什么呀?”小七滿頭的疑惑,好端端的怎么就吵了架,他在宋院也沒聽見動靜呀。
問得好,六巧給了小七一個贊賞的眼神,混吃等死的大喇叭總算有點作用。
福娘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那會兩個人在屋里頭說話,突然就生氣把人一路攆到了院子門外,照我說,那姓晏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興許在房間里頭對玉娘動手動腳了呢。”
“他們倆都快做客人花娘了,動手有什么好生氣的?”小七大膽揣測,“會不會是姓晏的不行呀,所以一提婚事,玉娘就擔心自己守活寡死活不肯嫁。”
“咳咳咳——”
六巧猛的一頓咳嗽,果然還是那個不中用的小七,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下延伸討論,可別掙不著錢反而虧一筆去。
忙往小七嘴里塞了塊糕點,趁她閉嘴不說話的時候問福娘道:“生這么大的氣,恐怕問是問不出來的,誒,那要是那邊給她送了東西,會不會就和好如初了?你可曉得玉娘這回生氣,送她什么才能化解得了?”
“這還用說,”小七三下五除二就咽下了香糕,一抹嘴期盼道:“當然是銀子啦,要是有客人送我一盆的銀子,就是罵我打我,我也能受。”
六巧瞪了她一眼,“你懂個屁,打你罵你的能要了你的命!還收錢呢,有了銀子也沒命去花。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嘴里說的都是些什么,還沒接客呢,就這樣開口男人啊,客人的,咱們倆到底誰接過客?”
福娘卻有些猶豫,“送銀子,倒也不是不行。”
哈?
屋子里三個人都驚訝了,看著玉娘不像呀。
福娘揪著衣裙,把玉娘的身世和她們說了一遍,嘆氣道:“你們不是不知道,玉娘又不是我媽親生的,我媽當年花了銀子買她過來掙錢的,她又不是我,是我媽的親生女兒,就是為了我媽的活命之恩,可也不能一輩子做花娘吧,早晚還是會想著贖身出去的。”
說到這里福娘有些羞愧,“我媽為著玉娘趕跑了晏老爺,和玉娘算了一筆賬,婚事少說也能得個五百兩的,加上養(yǎng)她的開銷,叫玉娘要么答應晏老爺,要么再去找別人,橫豎得給她補足彩禮六百兩,要不然這輩子都別想出李家門。”
“六百兩!”小七跳將起來嚷嚷道:“這要讓人掙幾輩子去,就是賣上十回也掙不到這些錢呀,你媽瘋了吧,這不是誠心想讓玉娘給她干一輩子么。”
福娘也頭疼,為此她和自家媽媽明里暗里勸說過好幾回,可不知怎么的,媽媽這回態(tài)度強硬,一定想要一筆銀子,就連她勸了也不中用,還被劈頭蓋臉罵過兩回胳膊肘往外拐。
“六百兩啊。”六巧嘴里把這個數(shù)字又念了一遍,側耳聽去,里屋安安靜靜,不由得就有些艷羨起玉娘來了,不論晏子慎能替玉娘出多少,那都是百兩起步的價錢呀。
要是有人給她這百兩銀子,她都能買院子買花娘開個大大的勾欄店了——
次日一早,晏子慎再次到李家時,并不強求著要見玉娘,而是趁著四下無人,將個荷包遞與了福娘,托她送給玉娘去。
“這是什么?”福娘疑惑的翻看著這青布荷包,內里輕飄飄的,材質也普通,瞧著倒像是玉娘之前出門常帶的灶灰荷包。
“對,就是她的,如今物歸原主。你只和她說,收了這東西,就當是回到了起先沒贈我荷包那會,這段時日再也不提,每月仍舊去我府上結賬算錢。”晏子慎認真道。
福娘有些不信,一個破荷包能有這么大的威力?
可還是把這東西瞞著其他人給了玉娘,玉娘打開一看,這荷包內里已經(jīng)被人洗得干干凈凈,包著塊紅綢手帕,帕子打開,里邊是三張疊得整齊的祥安當?shù)膮R票,中間明晃晃幾個大字,憑票回付市銀叁百兩。
“哎呀,三張那可就是九百兩了!”福娘探頭看了一眼,激動道:“贖身錢綽綽有余。”
可隨即又望了望玉娘,“這銀子你收嗎?”
玉娘干脆利落將東西塞回了荷包,把荷包緊緊揣到自己懷里去,“送了怎么不收,他肯做冤大頭花錢,我難道還不敢接?”
“那你還要和他做去么?不如和媽分了銀錢,咱們去看房子吧。”福娘欣喜道,這樣一來,媽和玉娘都好好的,大家不會鬧到最后一步。
玉娘卻眉毛一挑,“這錢先放著,你去和媽說,只說我看見了荷包大哭一場,眼下回心轉意,又念起晏老爺?shù)暮脕砹耍寢屆魈鞙蕚渚撇巳フ堦汤蠣斎ァ!?br />
大姐那里,還得借著晏子慎的虎皮用一用呢,現(xiàn)下贖了身又不和晏子慎做客,看著就有問題。
玉娘心里也清楚晏子慎那番話的意思,是想著兩人能回歸之前約定好的金錢交易關系,大家揭過這幾日不提。
只是嘛……
揭過是揭過,可這一回,晏老爺覺著他們兩是金錢交易,玉娘卻覺著不是了。
作者有話說:
這回兩人的態(tài)度扭轉了,
又是晏子慎主動提的交易,誒,我為什么要說又。
第95章 演技
李媽媽從福娘口中得知玉娘回心轉意時還有些不信,頭里還冷言冷語的不吭聲呢,就一個破荷包,就能感動的淚流滿面,糊弄誰呢?
可這說話的是她親閨女福娘,這丫頭平日里不撒謊的,完全沒繼承自己那巧言善變的好口舌,憨厚老實,所以李媽媽終究還是半信半疑的來到了玉娘屋子。
見著李媽媽到來,玉娘臉上半點驚訝的神色也無,大改前幾天的冷漠態(tài)度,微笑著請李媽媽坐下。
哎呀,真的變了性子。
李媽媽歡喜道:“我聽福娘說你又肯嫁了?這才好呢,放著現(xiàn)成的富貴不去享,還真想做花娘做一輩子啊。”
“嫁人的事咱們先不提,”玉娘笑了一笑,替李媽媽倒了一杯蜜餞金橙子茶,熱氣裹挾著點橙皮的清香,把母女兩的間隙似乎都填滿了。“女兒倒是有件事想問問媽媽,前日里媽媽說的贖身銀五百兩,首飾衣裳一百兩,這數(shù)目可還真嗎?”
“當然,額……”李媽媽狐疑的看著玉娘,“不是說好了嫁過去,怎么又變成贖身了?你腦子不要犯糊涂哦,出來干什么,現(xiàn)成的貴人不拉緊了線,你當生意還能再做個幾年?二十五六歲那會兒可就頂頂老了,都能做新人的姨去了,哪還有客人叫你這個花娘唱曲陪席面的。”
見著玉娘沒有回話,只望著自己,李媽媽放緩了態(tài)度,柔聲道:“你不要把我之前的氣話當真,那是我氣急了才說出來的。你想想這幾年我待你跟福娘有什么區(qū)別,我是從小一塊吃一塊穿一塊教的養(yǎng)出來的,在我心里頭你就是我的親女兒,就是前頭那些個姐姐們也沒你一個得我心意,要不然我何苦把你留到現(xiàn)在。”
“媽媽不是非要指著你賣錢,我也是在為你打算吶我的傻閨女,我一個當媽的還能把你推到那苦水塘嗎,要不是真的遇見了好的,我何苦這樣急著罵著。難道我就不知這樣會傷了咱們母女倆的情分?”
“可我為什么還是做了,不就是為了將來你以后的幸福日子,你現(xiàn)在不懂,等你以后大了老了當媽的年紀了,你就該念我的好嘍。”
李媽媽苦口婆心,諄諄教導,這一番當娘的為女兒操心費力的話語,聽得誰不動容,傳到外頭去,要是女兒再說一個不字,恐怕都成了不孝。
只是可惜,李媽媽碰見的是玉娘,但指這番話在福娘面前一說,都不用一大串,只消前面三句福娘就能痛哭流涕的給她媽道歉去了。
可玉娘不然,這才哪到哪兒呢,連老板畫餅賣慘的十分之一功力都沒有,李媽媽的說服理由還需要長進啊,再怎么著也該賣個慘,說起自己小時候的苦做個例子才對。
可惜玉娘今日找李媽媽有額外的事,不然就直接頂回去了,她只道:“媽媽這么說,是覺得嫁到大戶人家當妾好了。”
“那是自然,你就是不為自己想想,你也要為你以后的兒女著想啊,花娘生出來的照舊還是花娘,自己掙錢自己買米,可做妾呢,生下來就是少爺就是小姐,錦衣玉食前程遠大,不必為了幾串銅錢煩惱,那才是媽想讓你過的日子。”李媽媽也忍不住感慨。
玉娘訝道:“媽媽既然這么說,怎么不自己嫁做妾的,好帶福娘過好日子去,福娘的生父非富即貴,好日子就在跟前,怎么媽媽不回去享?”
李媽媽蹭一下就站了起來,雙目圓瞪怒視著玉娘,養(yǎng)起蒲扇大的手來似乎想一巴掌甩給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
玉娘卻沒有半點往日在李媽媽面前唯唯諾諾的模樣,反而仰臉道:“媽媽打,往這來,橫豎媽媽明兒也是要我出去的,我還怕顯丑么。”
李媽媽恐嚇不住,知道這招不好使了,變了臉色哀嘆道:“好好好,眼見著巴上了個府城老爺,你就敢和你媽媽甩臉子了是吧。”
“這不是媽媽逼著我去的?我若和他分了,還有什么臉子不臉子的,媽媽別一邊壓著我嫁給老爺,一邊又嫌我搭上了人仗勢,這叫我是搭上還是不搭上呢,我也難辦。”玉娘穩(wěn)坐圓凳上,只笑瞇瞇的看著李媽媽。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噢,又想靠她巴結權貴,又想對她呵斥怒罵,怎么,自己是很賤的人嗎。
李媽媽被玉娘這話堵的說不出來,從頭捋下來好像確實如此,這丫頭敢撒氣,還真是被自己逼的。
她有心想真教訓教訓,可實在手里缺筆銀錢,只好坐下好一會兒,才和玉娘低聲道:“你當我不想?我知道你今兒想問什么,可問題是……我……我也不知道福娘的生父是誰呀。”
“怎么會不知?”玉娘睜大了眼睛。
李媽媽嗤笑一聲,“怎么就知道了,你當長安是什么地方,還以為是清平縣這么個小縣城?有權有勢的就那么幾個?那是長安!數(shù)不清的紈绔子弟,算不盡的官宦少爺,我媽媽養(yǎng)我們幾個花了多少銀子,怎么可能一人就做一個的,最少手里都捏著三五個客人,哪就能猜中是哪個了。”
李媽媽扶著額頭,“實在是太趕了,偏生我生福娘那會又是早產(chǎn),就是后來再怎么想推,也算不著是誰呀,要不然何苦來這個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里頭安家,還不就是怕被他們尋著了?”
“我也知道你想讓福娘知道她生父,可連我都不知道的,我怎么和她說去?難不成要我說連親媽也不知道是哪個人,還帶著她一家一家的找過去?就是找上了門人家也未必認的,算了吧。”
玉娘有些不贊同道:“媽媽總不能瞞著她一輩子的,和我住的那幾年,福娘夜里老是哭,總想著自己爹是個什么樣子,與其一直讓她想著,不如說個實情哭一哭就過去了。好媽媽,當女兒的勸您一句,您要是不留福娘一輩子,就給她找個愛她的吧,好歹有個依靠。”
李媽媽不言語了,沉默著離開了屋子,玉娘從屋里這個角度望去,竟覺得李媽媽龐大的身軀似乎佝僂。
不過很快玉娘就捏死了自己心里萌生的一點同情,因為福娘回來后敲醒了她,“我媽那張嘴,虧你還信,你忘了前頭那塊玉佩了,要不是認準了的怎么還留著。”
對啊!
玉娘冷靜想想方才的對話,品出了李媽媽話里不盡不實的地方,如果真的不知道生父是誰,她怕什么呢?接的那么多的客人里頭就是暫時不知道是誰,孩子生下來了,總能發(fā)現(xiàn)跟哪個客人像的。
連李媽媽都能在縣城立足,更別說李媽媽的媽媽了,現(xiàn)成的孩子不敲一筆,就這么大大方方放人走了,誰信呢。
玉娘一尋摸才忍不住咂嘴感嘆,到底還是李媽媽,就那么一會的功夫,茶都沒涼,她老人家就編出了個前后說得過去的謊來,到最后還踉踉蹌蹌的展現(xiàn)了自己凄涼苦楚的背影,高,實在是高。
社會大學太深奧了,自己還有的學呢——
第二日一大早,晏子慎就得意洋洋的來到李家,甚至于還非常囂張的在玉娘屋前門檻上來回跨越,拍著屋門哼哼唧唧,“我出去了,誒嘿,我又進來了。”
在門口耍足了威風,才昂首挺胸往里邊走,卻沒想玉娘這會兒都還沒梳妝呢,見著晏子慎也不像往常一樣笑臉相迎的,反而態(tài)度隨意和他道:“你先坐,我這邊正梳洗呢,去幫我拿手帕來。”
嗯???晏子慎一指頭指向自己,“我去拿?不方便吧。”那可是里屋。
玉娘眉頭上挑著就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晏郎說的什么話,咱們兩個還分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嘶——
晏子慎倒吸一口涼氣,渾身起雞皮疙瘩,怎么聽玉娘這樣叫自己,他……他……他覺著惡心呢。
第96章 毒計
玉娘的左一句晏郎右一句子慎,別說聽得晏子慎膽寒了,就是同在屋檐下的福娘都有些經(jīng)受不住,那聲音嬌的,比前些日子劉媽做的蜜餞還要甜膩,福娘趕緊捂著耳朵跑出了房門。
連福娘都如此,晏子慎挨得更近,聽得也更仔細,肚子早就翻江倒海鬧了起來,只拱手求玉娘恢復正常,他實在聽不得,大早上可還什么都沒吃呢。
“連這都受不了,還想著做我客人?”玉娘哼了一聲,轉過頭去繼續(xù)盤發(fā),只時不時叫晏子慎在旁邊幫忙遞著點東西,畢竟福娘一撤,她的人手也沒了。
這倒是行,只要玉娘別再用那樣的語氣說話,別說遞東西,就是打水晏子慎也肯。
二人收拾好,李媽媽已經(jīng)叫了劉媽做了好幾道家常小菜,鴛鴦鵝、胭脂脯、連心草加上橄欖仁,配上熬了一早上的百合粥,意頭非常之好的端到了東廂房里。
只可惜兩個人這會兒的心思都不在飯菜上,白費了李媽媽的良苦用心,就算說好了要和好,可中不能橫跳過去。
沉默著動筷子吃飯,好一會兒才見魯嬸神色古怪的進來道:“院子外頭來了個瘦和尚,點名想找五姐你化布施嘞。”
雖然說這時節(jié)和尚破戒的也多,可哪有光天化日明晃晃直接來花街的,也忒不把戒律僧規(guī)放眼里了吧。
若不是那和尚說自己和玉娘有舊交情,李媽媽是斷不肯叫魯嬸去回話的,免得把人接進去壞了自家花娘的名聲,花娘接待客人,衙內鄉(xiāng)紳軍戶商賈都行,和尚道士就有點兒破廉恥了,再怎么,人家還信這個呢。
可如今倒正好,這個消息打破了兩人的尷尬氣氛,玉娘一聽魯嬸說的形容特征是個瘦和尚,就猜是老熟人廣大了,連忙笑道:“快請他進來,嬸子別小瞧了他,這位師傅是個正派人哩。”
那廣大和尚倒沒有穿僧服,而是換上了棉襖寬檐帽,遮遮掩掩的,還真有點偷偷摸摸的意思。
等著魯嬸一走,他就雙手合十朝晏子慎和玉娘鞠躬道:“晏老爺,李娘子,我這里有一樁要緊的人命官司只求兩位能大慈大悲的幫個忙,救他們全家人一命呀。”
這話晏子慎聽不得,一聽就容易犯病。
玉娘先奇道:“這樣的事,你不去衙門,怎么找上我們了?我們能幫上什么忙?再者說了,既然要幫忙,苦主怎么不來,倒讓你鬼鬼祟祟的跑來求人。”
廣大苦笑了一聲,從自己腰間摸出之前玉娘托他引路給的賞錢放到了桌上,“正是這人央求,他們倆現(xiàn)人盯著,哪里還敢上門來,我若是貿(mào)然前去,恐怕也要搭上一命,思前想后就只有李娘子最仁善,晏老爺最慈悲,兩位菩薩姥姥都庇護的大善人,才能救他們一救啊。”
晏子慎來了興趣,普通的人命官司他是不想橫插一把的,可你要是說其中有什么彎彎繞繞的,那就有意思了,他這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給人添堵。
廣大不敢在此地久留多說什么,只求道:“我也知道的不甚清楚,還請隨我往萬福寺走一趟,到了那里他們親面訴說,不論幫不幫,都有心意送上。"
“唔,”玉娘倒不是為了什么心意,畢竟她是坐擁一千多兩的女人,只是有些好奇加上一點點的轉移注意力,便主動開口道:“這事不難,就當做我與晏老爺兩人感情和好,所以要去萬福寺燒香還愿,外人定不會起疑。”
這個理由,就是李媽媽也不好駁回的,三人坐了馬車徑直就往那寺廟里頭趕去,只遺留下李媽媽望著自己房間那尊佛像疑惑,這寺廟真有這么靈驗?要不然把自家這尊也舍過去,拜個兩年再要回來,蹭點靈驗——
還是熟悉的路線,下了萬福寺往西門方向走,只是這次廣大并不領他們往成家木匠鋪那里進,而是左邊一拐進了巷子,躲過幾家鋪子門,從后邊悄悄到了木匠鋪旁邊的箍桶匠家里去。
成家父子倆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時,一見著晏子慎就急忙拜倒,梆梆梆磕頭跪求道:“求老爺給我們指條明路啊。”
“這話怎么說的?”晏子慎大步跨坐在堂前,玉娘只在一邊打眼望著屋里情景,也不知箍桶匠和他們什么關系,竟然能借出院子,只留下父子二人。
成木匠先答話,說衙門那邊已經(jīng)掃拆干凈,眼瞅著要上梁修補了,可他們父子兩等木頭到了才發(fā)現(xiàn),衙門采買的這一批木頭里大半都是泡水桐,外頭刷了一層黑漆看著倒和其他的杉木差不多。
可實際上成家父子干這行多年,一上手就發(fā)現(xiàn)了木頭不對,趁著夜里下工的時候,成老漢就偷偷用自己的指甲刮下來點兒,回去用火一燒才發(fā)現(xiàn)這玩意是泡水桐,一燒就是滿處的煙,潮氣十足。
成老漢苦笑道:“泡水桐和松柏的價格差多了,尋常的松柏若是十兩,那泡水桐就是二錢也沒人要的,木質松散也就罷了,最危險的是它腐爛速度極快,若是下雨下雪頻繁些,恐怕不消一二年就要斷的,這怎么能架梁。”
到時候要是出了事,他年紀大死了不算什么,可他兒子豈不冤屈。
“這樣大膽,不應該呀。”晏子慎摸著下巴疑惑道,總不可能真像玉娘說的,想把夏知縣搞死吧。
這么大的事情,若是只一方所為,恐怕另一方早就揭露出來了,哪里敢這么大膽,除非……
晏子慎和玉娘對視了一眼,有些難以置信,該不會是兩家合手了吧?
成老漢以為晏子慎是懼怕了,忙把身后的銀子端了上來,壓著成大頭磕頭求道:“老漢也試探過,可那些個看守的衙役們也不知情,文書大人連面也不見就把我們趕出來了,還說我們若是再嚷嚷,就滾回江南去。”
成老漢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江南人,這威脅明明白白,他們倆要是敢揭破,就送他們回家,回老家。
可若是干了,要是真出現(xiàn)了事故,他們這批修繕木匠就得全完蛋。他兒子還沒娶妻生子呢,老成家不能斷送在這里呀。
所以成家父子倆思來想去,最后把家里的銀錢一共匯總了二十六兩八錢二百文,求廣大和尚做介紹,找上了晏子慎求情。
可讓成老漢絕望的是,晏子慎看著他們手邊那盤銀錢山,卻攤手搖頭道:“這事不是文書針對你們兩,擺明了是衙門里的人見錢眼開,想獨吞那筆銀子,這事兒多半不是一方,而是兩邊都合了伙了,我一個沒官沒權的,怎么插手?就是找上知縣也無用,知縣還不是靠著縣丞和主簿做事。”
這一番話說得老漢神色蒼白,整個人癱在地上抱著兒子老淚縱橫道:“他們要銀子,怎么我們就得賠命!憑什么要我們的命!”
“不,不一定。”玉娘看不過眼,推開晏子慎走到了他們跟前認真道,“你們只是想求保命是吧。”
“對!”成家父子兩沒有別的什么奢求,什么敲詐勒索的全都不敢,只是想保命而已。
“那我有個主意,”玉娘沒法見著和她一樣的人被上頭輕巧巧碾死,成老漢說的對啊,憑什么他們就得死呢。
“什么辦法?”四人齊齊望去,只見玉娘冷靜的問著老漢,“這回衙門聘請你們幾個工匠,是按大師傅的流程走的對吧?”
“不錯,”成老漢期望的點著頭,“還給我們寫了契書,每一步都要按手印呢。”不然他何苦怕成這樣,按了手印日后查索起來可都是實證啊。
“如此嚴謹,那就說明即便是貪,他們也瞞著其他人,只是上頭的知道,底下人未必清楚,不然何苦還要刷一層漆故意掩飾,擺明了就是想裝樣。既然如此,屬吏文書們了解實情,底下的幫閑衙役、壯丁民夫乃至仵作獄卒,他們肯定是蒙在鼓里的。”
晏子慎好像有些猜著了玉娘的想法,“你是說……拉上他們?”
“對,”玉娘干脆的點了點頭,既然上頭能合起伙來,平頭老百姓能仰仗的也就是蟻多咬死象和法不責眾這一套了。縣令縣丞主簿六房書吏,多了不起呀,各個都是帶管帽的,一伸指頭就能碾死他們的大人物,可歸根到底,衙門里頭辦事的不還是底下的三班衙役以及其余人嗎。
玉娘推了推那盤銀子,指點道:“你們拿上這些錢,不管是誰,只消在你們登記畫押的時候,叫他們也做個驗證,人越多越好。亦或者上梁的時候,專門買些酒菜來請他們也幫著一起瞧瞧簽字畫個押,要是叫來了三成,能保你兒子一命,叫上五成,你們爺倆都能活。”
要是全都叫上,那就風平浪靜,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
第97章 身世
“這招好。”晏子慎拍掌贊道:“自古有云法不責眾,總不能為著塌梁的事,把衙門底下的人全抓起來吧,那可是幾十上百人,不是幾十上百頭豬。”
“再說了,誰去抓呢,抓人的衙役們可也在被抓的名單里頭,總不能讓老爺們動手吧,就是真鬧起來,誰抓誰還不一定呢。”
聽到連府城來的大老爺都這樣贊同這個計劃,成老漢父子兩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里,只磕頭歡喜道:“多謝老爺,多謝娘子,多謝老爺,多謝娘子,你們救了小老兒全家的命呀!我一定在土地姥姥神前為您二位燒香祈福,今后凡是有用得著我們父子倆的,您盡管招呼,只一句話,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也心甘情愿。”
“老丈,快起來吧,我們要你去火海做什么呢,當日多虧你們實誠才讓我們少出些銀子,一飲一啄,皆因前定,這是你們當日的好心,才有如今我們的回報哩,要謝就謝自己個,我們可不敢貪功。”
多罪過,這么大年紀的人給自己磕頭,玉娘可不敢在前頭受,忙上前搭手去扶他。
一邊幫扶,一邊心里頭還想著年初那會玉皇廟里老道說的話來,積陰德,她這也算是又積累起兩樁陰德了吧,自己可救了好幾條人命了都。
橫跨玉皇、佛祖和土地姥姥三位神佛,看來自己轉生有望啊——
坐回返程的馬車,晏子慎憋了半路還是有些忍不住,開口問玉娘道:“他們給你的謝禮你怎么不收?不是說需要錢么?”
玉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嘴道:“不錯,我確實愛錢,可我不愛沖苦哈哈的底下人手里頭摳銅板,他們一年到頭才有多少,不像咱們晏老爺,好闊氣喲,一伸手就是這個數(shù)。”
玉娘伸出了九根指頭搖晃著示意,“嘖嘖嘖,到底是大老爺,這些銀錢跟灑水似的,我這種眼里只有錢的哪配和您搭一塊呀。”
眼見著玉娘譏諷的語氣漸濃,晏子慎汗毛直立,連忙解釋自己方才的話,“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咳咳咳,我是說,你愛財取之有道,是女中君子,實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真稀罕,玉娘瞅著晏子慎嘖聲,誰能信晏子慎居然會夸人呢。
勾起嘴角擺手道:“沒事兒,您說就說了吧,咱們老規(guī)矩記賬上就成,月底了給錢怎么說都行,您哪曉得我們平頭老百姓能掙多少。”
怎么越說越尖酸呢,錢也給了,歉也到了,晏子慎十分麻爪,以前哪遇過這種情況。
想了想先前玉娘同成家父子那和氣的態(tài)度,不知怎么的,干脆朝玉娘伸出食指來指著自己道:“你可別真當我是什么公子哥大老爺?shù)模液湍阋粯樱业膊贿^是個在長安討生活的窮書生而已。”
這招果然好使,玉娘立刻撇去了陰陽怪氣,忙探頭八卦,“那你怎么又成了大公公的干孫子?總不至于你長得像他沒進宮前的親人吧。”
見她感了興趣,晏子慎笑瞇瞇的手指收了回去,“一個道歉只能換一句,你要是想知道,可得等下回再來。”
呵,愛聽不聽。
玉娘打住了話題,掀簾子往馬車窗外望去,路途還有一半呢,又悄悄開了門簾,老牛坐在車架上揮鞭趕車,帶著狗皮帽子護著了耳朵,才挪挪位置,移到了晏子慎身邊。
把之前藏在懷里的一張紙遞于他,湊近了小聲問道:“你認得這玉佩圖案嗎,輕聲點說話,別叫老牛聽見。”
晏子慎打開仔細一看,不覺就咦了一聲。
果然他認得,玉娘急忙催促道:“你快講講這是什么東西?”這圖案她們兩研究了許久都不知道,像魚又像獸,像蟲又像守宮,怪模怪樣的。
福娘只當自己描畫的不像,昨天趁著李媽媽去玉娘那里談心的功夫,特地用軟紙拓了一遍,拜托玉娘好問問晏子慎的。
因為說話挨得近,幾乎湊到晏子慎耳朵根前邊了,聽得晏子慎只覺耳朵癢,可玉娘一雙眼睛緊盯著自己,又不好伸手去摸,只好忍著那股子癢意用氣聲解釋道:“這是九螭龍紋,所以你們不認得,龍生九子,螭就是其中之一,也叫螭龍,能拿這種圖案做玉佩紋飾的,該是宮廷用品,你從哪里得來的這東西?這可是個稀罕物。”
“什么?宮里!”玉娘震驚,瞬間就從腦海里頭翻出了好幾部小蝌蚪找爸爸的電視劇來,好啊好啊,穿越六年,大腿竟是我妹妹。
我就說呢,自己這輩子怎么這么平庸,連正七品的縣令小官也沒見過一面的,更別說什么公主皇子將軍王爺了,好好好,合著在這里等著我呢。
一看見玉娘眼珠子咕嚕嚕亂轉,晏子慎就料到她想歪了,輕叩著腦袋喚醒玉娘無奈道:“不是每一個宮廷用品都能和皇家拉上關系的。”
“咱們開國多少年了,長安都中你就是隨便在城墻上掉塊磚頭,掉十次也能砸中五六個和皇家沾親帶故的人呢,更別說這些個用品了,偷賣的轉手的賞賜的,但凡家里頭有些權勢總會有這些,我說的稀罕,.指的是對你們這個鄉(xiāng)下縣城里的花娘來說。”
清平縣又不是長安都,他和長安隔著好幾層呢,再上頭還有個河東府城,這么一個小縣城里頭能有什么大人物的,手里頭拿個螭龍玉佩可不就稀奇了。
“還好還好,”玉娘拍了拍胸脯,把自己先前打開的腦洞全都拿土填埋上。
“照你這么說,凡是大戶人家都有這玩意兒,那差不多,”玉娘點著頭,“我媽媽之前可是在長安做過的花娘,還頗有些名氣呢,后來因為老老爺喪事才帶著人來到縣城定居的,她老人家見多識廣,打交道的人多了去了,手里有這個恐怕不奇怪。”
“只是……”
玉娘讓晏子慎細細的再翻看一遍,“你瞧瞧這圖案上有做什么標記沒有?就像是什么姓氏啦亦或者是有什么寓意,再不然家傳紋樣什么的,可有嗎?”
“要是沒有,就想想長安都中喜歡佩戴這些玉佩的有哪些人家?誰敢拿這玩意送人的。”難得碰見一個知曉多的,玉娘可得把人榨干凈。
晏子慎長嘆一口氣,看著面前求知欲旺盛的玉娘再嘆一口氣,“我要是知道這些,我還是書生的兒子?我還是太監(jiān)的干兒子?我得是太監(jiān)的親孫子!”
一句話,姑娘你高看我了。
第98章 同行
話說的也對,玉娘醒悟過來,晏子慎在她們眼里來頭是大得很,可放到長安嘛,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小閹黨,哪里能得知這些東西,連上層交際圈恐怕都混不進去的。
她只得從晏子慎手里取回那張紙來,回去告訴了福娘還幫著打氣,“不管怎么著,好歹認出來了這東西確實昂貴,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總能排除一些人去。”
福娘看玉娘擔心,自己還抿嘴笑著勸玉娘道:“沒事兒,如今媽被你那一說,待我又寬松了幾分。這幾日我應邀出門,她也只讓老牛跟車就放手不管了。我之所以念念不忘,不過是想求個答案罷了,照如今看,媽早晚會和我說的。”
見福娘臉上確實沒有之前那樣郁郁之色,反而開朗了許多,玉娘就安心樂道:“這樣看來,陶老三倒也有些用處,瞧瞧咱們的六姑娘,和人處著久了,心態(tài)都大不一樣了哦。”
只要一打趣起她和陶叔謙,福娘就羞惱起來,站起身就要去咯吱玉娘,兩個人打打鬧鬧好半天,直到小七過來了才停住手。
日子入到臘月,十街上的生意越發(fā)清閑,按理說都該在家呆著窩冬,可小七卻三天兩頭的只往李家院子這邊跑。
便是晏子慎都有些奇怪,沒好臉色的問她道:“你怎么成日家的上別人家來?到底姓的宋還是姓的李?”
福娘就算了,好歹是和玉娘一塊養(yǎng)大的姐妹,況且時不時還出趟門的,人又有眼色,沒太打擾晏老爺聽曲。
這丫頭又是哪里冒出來的。不光沒眼色的過來,回回還一定要坐在東廂房里嘰嘰喳喳咋咋呼呼,一個人比得上三只八哥,攪和的他耳朵都快有幻聽了,這幾天聽曲子總覺著有人插嘴。
小七耷拉著嘴角為自己叫起苦來,“不是我閑,晏老爺不知道,我家里邊鬧哄哄的待不住呀。”
“六巧姐的生意不大好了,陶老爺雖說還沒有來結賬,可是這個月零零碎碎的只來了兩次,我媽看不過眼,叫六巧姐干脆再去做門生意,可六巧姐說我媽偏心,五福姐在家閑了多久也沒催她,憑什么只管叫她去掙錢,兩人現(xiàn)在吵吵嚷嚷的,我這個吃白飯的何苦在那里又招她的眼。”
“怎么就疏遠了?”玉娘都忍不住好奇,把月琴放邊上詢問起來,“先前席面上的時候,他們兩不還左一個二郎右一個巧娘的膩歪著嗎。”
“不知道啊,”小七也納悶,“我媽還特地派徐嬸出去打聽過,都說陶老爺最近在咱們縣城沒做什么新人,宴席上也單著呢。”
“是真的,”福娘點著頭從自己屋里走了出來,“三老爺和我出去時也講過的,他哥身邊沒有做上什么新花娘,要不然那邊宴請時他就把我也帶上了。為著他哥沒叫,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單叫我過去,那樣不像話。”
之前好歹還有玉娘能陪著過去湊數(shù)呢,可現(xiàn)在玉娘身邊多了只每天準點報到的晏子慎,早來晚走的,連中飯都在這里吃,誰那么眼睛沒長全的敢跑去請玉娘陪席呢。
外頭請晏老爺?shù)南妫套由骺墒菐е衲锒既ケ榱说模l提起都要說句晏老爺癡情,連數(shù)字都帶著鐘愛起五來了,哪個老爺敢橫刀奪愛哦。
玉娘安慰著小七,“估計也就是快到年關了,所以你媽和你姐不痛快,等過年就好了。”
“過了年,生意就會好嗎?”小七猛地抬起頭來期望道。
“額……那倒不是,”玉娘搖搖頭,“只是大過年的總不能吵架吧,一吵就影響新年的意頭,你把這話和她們倆一說,保準從大年三十到元宵節(jié)都和和氣氣。”
畢竟大過年的嘛——
又躲了兩天,連晏子慎都漸漸習慣起小七在屋里蹦跶,無視著她和其余兩人下棋打雙陸臺的時候,魯嬸忽的敲門進來,遞了個外白內紅一張?zhí)咏o了玉娘,說外頭轎夫順路過來送的邀貼,原本在桃花源酒樓里邊搭臺的翩翩楚楚兩姐妹,如今在花鳥場場口那里安了家,特意請玉娘福娘小七三個人過去吃席。
“哎呀,這我可得去!”小七拍掌歡喜道,“沒想到咱們五個里,楚楚姐先買了屋子。”
“嗯。”福娘也替人高興,雖然花鳥場在南門那地,和縣城中心有點遠,可好歹也是一所屋子,不用再在酒樓里半租半住著了。
“不過,她們哪來的錢呢?”
小七當即就告辭離開,她這就去打聽。
到了下午才腳步匆匆的過來,和幾人驚訝道:“你們還記得谷老爺嗎?”
“怎么不記得?賭輸了首飾,把娘子氣的跑回家那個谷老爺。”福娘印象深刻。
“對,就是他,楚楚的姐姐現(xiàn)就做著谷老爺呢。”
“可是,谷老爺不是夏天的時候為著綢緞生意才虧了一大筆?所以才把他娘子氣得回了鄉(xiāng)下和離的,”福娘奇怪,“現(xiàn)在又哪來的錢買房子做花娘。”
小七神神秘秘道,“正是因為他好賭哩,我聽徐嬸說,不知怎么的,這個月他在賭坊里轉了運,掙了好大一筆呢,少說也有百兩的,現(xiàn)在地也贖回來了,衣裳也換新了,還做了花娘,嘖嘖嘖,眼瞧著又闊起來了。”
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運道時不同啊,誰能想到年中時候窮的要當褲子的谷博,年尾就又富裕起來呢。
“現(xiàn)在外頭都想著博一筆,要不是徐嬸攔著,連老馬都想過去試試。”小七都有點躍躍欲試了,實在是例子太誘惑。
晏子慎在旁邊抖著身子笑得古怪,玉娘一看他那模樣就知道人沒憋好屁,等著人都走了才揪著他袖子盤問道:“這事有問題?你知道什么內情?”
他咳嗽一聲,努努嘴不動彈,等著玉娘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才慢悠悠道:“這是賭坊里頭放出來的消息,專門騙傻子錢的,他可沒掙這么多的錢,頂天了十幾二十兩的。”
“你怎么知道。”玉娘狐疑的看著他,連詳細數(shù)目都清楚。
晏子慎下巴朝天,一抖扇子得意道:“你也不瞧瞧我這幾個月做的什么,那賭坊后頭的人是老馬,他和我在喬家喝過幾回酒的。冬日里頭人懶得出去,賭坊生意自然不大好,他求了我半天我才告訴他這個主意的瞧瞧,有效果吧。”
好好好,玉娘瞇著眼睛看著晏子慎,偽造爆點、煽動情緒、大肆宣傳,自己在清平縣這是遇上同行了呀。
第99章 拜神
“誒,不對。”玉娘很快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照你說的,谷博只贏了一二十兩銀子,那他哪來的錢買衣裳置地,做花娘送房子,即便是租賃典住,也要一大筆的開銷吧。”玉娘疑惑。
晏子慎啪的一聲合上了扇子攤開手,無辜道:“這我哪里知道,我就是消息再靈通,也不可能把個賭鬼的花銷都了解的清清楚楚,要不你去赴宴的時候好好瞧瞧,指不定你的好姐妹搭上了哪個有錢的客人,譬如我這種有錢又心軟的。”
玉娘丟了兩個白眼給他,驅趕人道:“天色也不早了,晏老爺回去吧,別黑了天路上摔斷了腿,心軟了不算,腳也軟了。”
她還得準備到時候的賀禮呢。
翩翩楚楚兩姐妹能從一個合伙搭下手的,變成跑單幫的,對于花娘來說也算是一個巨大的跨越了,連李媽媽都破天荒的在玉娘和福娘跟前夸贊起她們兩姐妹醒事,曉得為自己做打算,還特意讓福娘也帶了一盒黃米面蒸的棗兒糕送去。
李媽媽這樣節(jié)儉的人都送了禮,更遑論福娘和玉娘兩人了。
福娘送的是本江逸之的《采蓮集》,玉娘送的是一小匣米珠串成的迎春花簪,雖然個頭小,但顏色雪白,還有光澤,也算是好東西了。
這些珠子還是從當年買來放二姐沉水箱子里的珠花上裁下來的,大珠子泛了黃不中用,可有些小珠子還好好的,要是進了水就白糟蹋了,玉娘摳摳搜搜的哪里能錯過這個,精心挑選攢了足有半匣子。
冬日里閑暇,拿它做了好些珠花和抹額,送人最合適不過,連晏子慎都得了個用十粒小米珠壓腳的小掛飾,和他比比,玉娘送楚楚的珠花實在是大手筆。
因為是赴正經(jīng)的席面,所以小七沒有和玉娘福娘坐在同一輛馬車上,而是單做了自家的馬車過去,玉娘和福娘坐了老牛的車過去。
花鳥場在南門邊上過去百米,它那里再往前幾里就是豬市里,因為地方偏僻,又緊挨著殺豬這種污穢的地方,所以尋常花娘為了招客,很少定居此處,李家宋家都對這個地方不太熟悉。
等到了地方兩人下車一看,倒吃了一驚,竟然是一間大宅院,門面兩間,到底四層,足有二十來間的屋子,比李家院子都要大些。
翩翩和楚楚兩姐妹在門口迎接,兩人今日打扮的格外鄭重,翩翩年長,穿著水藍的襖子緋紅的裙。
楚楚則更華麗些,紅緞滿繡襖,藍緞百褶裙,頭上盤著云髻,斜插三根寶簪,她見著玉娘送的禮,當即就歡喜道:“正好我這頭上缺了個主賓。”說著就請姐姐幫忙插了進去,果然很搭今日的衣裳。
福娘也送上了自己的禮,笑道:“別嫌棄,我那里也就這些書本殼子了。”
“哪的話,我正缺這些呢,學會了到時候唱曲也能高雅些。”
楚楚有了屋子安身,說話都比往日多了幾分底氣,少了往日的怯弱,大大方方的把她們迎到了屋里。
四層的屋子第一層是雜間,第二層供奉穿行,第三層才是正經(jīng)的住所,末尾是廚房。大家走馬觀花欣賞一遍,又等了一會旁人,才匯聚到正房中。
那里已經(jīng)擺上了一桌大席面,坐在正中間的就是谷博和翩翩兩人,其余人按次就坐,出乎人意料,陶仲賓和陶叔謙兩兄弟今日也到了,挨著谷博坐在了左邊。
今日是為了慶賀兩姐妹搬新居的,并不是陪客人們吃席,所以沒有一客一花娘的坐法,而是左右分列,玉娘坐在了楚楚的下方,其次是銀花、福娘和小七,對面是陶家兄弟和谷博的好友杜錫。
雖說谷博和陶仲賓有交情,所以他來了也不稀奇,可玉娘坐在下手,總覺著對面陶仲賓的眼神時不時就往自己邊上飄去,他與楚楚倆人倒有些眉來眼去。
酒宴開席,小七就按捺不住好奇問道:“這屋子你們是買的還是典住的?”
楚楚笑道,“當然是買的,城門邊的房子還要租的實在劃不來。”
“那花了多少?我瞧著和我家都差不多了,一定很貴吧。”
“哎呀,我們這里哪能和十街比呀,便是你們那的門房也能買我這里一間大宅院去,一共才知花了四十二兩,還饒上了些桌椅箱柜。”雖然地方偏,楚楚卻很滿意,不管怎么說,也是她們姐妹兩自己的屋子。
“那也貴哩,”小七吐吐舌頭,四十二兩可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得攢好些年呢。
“這樣看來,谷老爺對你姐還挺有心的。”福娘小聲和楚楚道:“連買宅院的錢都肯替你出的。”
楚楚斜睨了對面一眼,抿嘴笑道:“是哩,客人待花娘好不好,還不是看他肯不肯花錢,眼下有了房子住著,我也算見到了他的幾分真心。”
這倒讓銀花有些艷羨,她開春就要做大生意了,也不知能不能遇見個這樣真心對待自己的客人。
想起這個不由得就有些喪氣,低落了一會兒忽的提議起,“要不然,咱們去玉皇廟那邊逛逛吧。”
“這會子嗎?”福娘往外頭看了看天色,“現(xiàn)在去倒是也行,這邊離玉皇廟不遠的,要不然就現(xiàn)在去,咱們還沒喝酒呢,要是喝了酒吃了肉再過去拜,恐怕就該沖撞了。”
“那就去吧,”小七跳將起來,“讓他們幾個在這先劃拳,咱們五人和先前一樣去廟里頭拜拜。”做了生意,時間就不是花娘自己的了,眼下這是多好的機會呀,五人又聚到了一起。
楚楚一想也是,她在這里安家落了戶,離十街路程遙遠的,誰知下回是什么時候。就同姐姐講了一句,讓阿姐和客人們先喝酒,自己同姐妹們去玉皇廟里拜拜就回來。
“順便給你們帶壺好酒,”小七笑道,“讓你們嘗嘗冬日里頭喝冰酒的滋味,可比喝黃酒帶勁。”
“這時節(jié)哪有好酒賣的?”銀花疑惑。
“怎么沒有,玉皇廟邊上有個大娘,常把自家做的酒拿過來賣的,上回你媽媽買了還特意送給我們一壇子呢,怎么?你沒喝過?”
銀花撇著嘴,“我媽你還不知道,怕我們小小年紀喝壞了嗓子,唱不出來曲,從來不許我私底下喝這些東西的,頂多外頭陪席的時候喝上一兩杯。如今正好,你這么夸口啊,等會兒我非得買一壇子嘗嘗。”
說笑間坐著車到了玉皇廟,先不去逛,進了廟里拜神要緊。
這一回寶殿外幾人燒香換了地方,楚楚改拜財神爺,福娘去了文昌殿,小七自去求姻緣,倒是剩下了銀花和玉娘留在了大殿中。
銀花見獨留自己和玉娘,邊上無別人,就問玉娘道:“上回求你的事,你打聽到了嗎?”
玉娘嘆著氣,“我問過了,可他們說這幾年拐子賣人越發(fā)猖獗,足有幾百上千起的,就是翻也翻不過來,況且你又是幾年前,就是有也難查。你說的什么月亮船,聽著倒像是水邊上的人家,可這樣的地方,在河東府數(shù)也數(shù)不清啊。”
銀花低頭看著地面,叫玉娘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我也知道難尋著,所以這回才想著求求玉皇大老爺?shù)摹V慌嗡先思乙材芸蓱z可憐我,叫我在做客前好歹見一回親娘,就是認不得,好歹母女倆見一面,知道還活著……也行啊。”
玉娘眼尖,見著銀花低下的臉頰有水珠兒滾過,心里也跟著難受,她不想自己這輩子原身的娘,可她想自己上輩子的親娘,自己是見不到了,銀花年紀小,說不準有希望。
想了想,玉娘干脆拿著那三炷香拉著銀花一同跪在玉皇神像前,“我也幫你求一求,咱們兩個人,大老爺更容易聽著。”
一邊說,一邊虔誠跪求,自己轉世的愿望可以先放放,只求大老爺看在她當年在廟里見義勇為的份上,開開眼幫銀花一回。
可玉皇到底是泥塑的神像,銀花期待了許久,在殿里頭左右打量也沒見著有人冒出來抱住她哭喊著我的兒。
“算了,走吧。”銀花拉扯著玉娘往外頭走去,“小七她們在殿外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匯合了好去買酒的。我倒要嘗嘗這是什么酒,能讓她這樣夸。”
說著話,就拿袖子往臉上擦了擦,擠出個笑來道:“媽今兒放了我一天的假呢,我們痛痛快快喝一杯。”
出了廟門,小七念叨了她好幾句,才帶領著人往廟墻外頭尋。
可也奇怪,廟墻檐下兩邊,石橋左右來回尋找,幾人也沒看見攤子的,楚楚惦念著家里,質疑道:“是不是記岔了日子,年下了她不出來賣的。”
“不應該呀,”小七撓著腦袋,“昨兒徐嬸還在這里買了一壇,偏我媽藏到她自己屋,不知道防誰呢還上了鎖,我問徐嬸哪買的,她和我說就在這呀。”
福娘看著凍人的天氣猜測道:“說不準大中午的才出來,眼見著現(xiàn)在過了時候,所以回家了吧。”
“唉,可惜,好不容易過來的。”小七踢著石頭有些失落,她一個人可不能跑這么遠來這。
銀花也有些不甘心,和幾人打商量道,“再找找吧,說好了今天得嘗嘗的。”玉娘也幫著銀花勸說,“廟前就這么大,咱們再逛逛找找吧。”
走了一大圈,最后果然見著有個小攤子在廟墻延伸出來的角落下擺著,前頭有個大大的背簍擋風,后邊坐著個頭發(fā)花白的大娘,哆哆嗦嗦蜷著身子,這么冷的天,廟里都沒什么人的,虧她還肯出來賣酒,。
小七亮著眼睛指著人和銀花道:“喏,你看,那邊就是你要找的大娘。”
“是呀,”銀花歡喜道,“可算找著她了。”
第100章 婚事
那大娘見烏泱泱一群人圍著過來買酒也被唬了一跳,張著掉了一顆門牙的嘴趕忙招呼人道:“娘子們來嘗嘗我家釀的甜酒,都是一月前才做的,新鮮又便宜。”
小七在她面前晃悠道:“好大娘,我可是你這兒的老主顧了,用不著這些客套話,且拿一壇來給我。”一邊說,一邊從荷包里取銅錢,“還是之前的價格么。”
“不是哩,如今米價貴,倒要比原先多出十二文來,如今是八十二文一壇,小娘子既然是熟客,也不是生人,那就這樣,我給您抹個零,收八十文吧。”那大娘面相蒼老,話語卻很機敏,一番話說的小七極有面子,高興的點頭就數(shù)出錢來遞了過去。
銀花見那大娘拿草繩打酒絡時哆哆嗦嗦,一雙手被凍得通紅,才拜過神的心里有些不落忍,便問她道:“你這里還剩下幾壇?賣完了才回家嗎?”
大娘賠笑道:“今日出門的時候背了六壇出來,如今還剩五壇酒,老婆子家窮,老漢子沒了命,只有靠賣酒掙點散碎銀錢養(yǎng)家,自然要等著賣完了才能回去。”
“唉,這樣冷的天,你就是站到天黑也賣不完的。”銀花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我都包了,你放背簍里送外頭停著的藍布馬車上,賣完了好回家去吧,你兒子女兒等你團圓哩。”
她干脆將東西都包了圓,橫豎價錢也沒高到哪里去,在玉皇面前做個功德,讓大娘能早些回家。
五壇酒就是四百文,銀花今日出門沒帶銅錢,她也不向邊上人借,干脆從腰里解下一個魚戲蓮葉荷包,這是才去張家唱曲時得的,張公子夸她唱得好,額外給了重賞,里頭足有半兩碎銀,唱完就急忙忙坐了馬車來楚楚家里,所以媽媽還沒收走。
“喏,拿去吧,剩下的當我賞你的。”
“啊呀,你要是肯給,怎么不把我的也付了,我又不像你們能掙錢的。”小七氣得噘嘴,她那八十文可是從她娘手里好不容易攢下來的。
楚楚笑道:“沒事,今兒席面上你唱去,我保管有賞錢可拿。走吧,拜了神買了酒,離得不遠,不如咱們慢悠悠逛回去。”
她們這里說笑,那大娘已經(jīng)利索的收拾好了東西背去馬車那里,一邊幫忙擺放,一邊問車夫道:“這是哪家的娘子們出門?”
可巧才剛跟出去的馬車是金家的蹺腳三,他朝賣酒娘嬉笑道:“哪家的娘子出門能買酒的,這是咱們十街上的姑娘,你算命好,碰見了她們心善,要不然就是待到天黑也甭想賣出一壇子酒。”
“是是是,”賣酒娘點頭應道,見蹺腳三心情好,從背簍里取出一小葫蘆酒來塞了過去,“麻煩小哥一聲,還想問問咱們縣城里頭,要是拐子賣姑娘,大都在哪賣的。”
蹺腳三接過葫蘆先喝了一口,大冷天的冰涼涼激得他身子一抖索,隨即露出笑容來,“能賣哪,要么就給老爺們做丫頭,要么就在我們十街里做姑娘,喏,你才看見那五個里頭,就有兩個是買來的。”
賣酒娘愣了一愣,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您覺著我這酒滋味如何,可還能入您的眼嗎?”
“沒吃出來,你再給我一葫蘆嘗嘗。”蹺腳三朝她伸伸手,賣酒娘真?zhèn)又從背簍里取出了個小葫蘆給他,他這才翹著腳指點人道:“這就對啦,你在廟門前賣酒,能賣多少,不如學聰明點,去十街上散賣,手腳勤快點,嘴巴甜一點,姑娘們會買的。”——
人腳比不得馬腳,等著玉娘一行人走到花鳥場時,馬車早就已經(jīng)到了,屋子里人見著那六壇子酒都笑出來,翩翩更是埋怨了楚楚一句,“你也不勸勸的,這么多要喝到什么時候。”
“阿姐,不是我買哩,是銀花見著賣酒的人可憐做善事呢,”楚楚抱著翩翩的胳膊,往席上看了一眼,嗔道:“我手里能有多少錢的,家里衣裳頭面都沒有,哪還能去買這些東西?”
玉娘站在她身后,順著方向望了過去,只見著陶三一心望著福娘,杜老爺悶頭吃飯,谷博和陶仲賓坐在椅上看著她們,不由得一挑眉,楚楚這是說給誰聽。
熱熱鬧鬧劃了拳、唱了曲、彈了琴、猜了謎,大家喝了兩壇酒,吃過一桌席方才盡心而散,玉娘留到最后,等著楚楚送她的時候停住了腳問她道:“你可還要做生意哇。”
“當然要做,”楚楚疑惑的點著頭,又隨即醒悟過來,“你看到了?”
她沒等玉娘說話,自己就先笑了起來,“我就說你眼睛最尖的,其他人都傻乎乎,你可別往外說,我還要嫁人哩。”
“既然做上了,怎么還瞞著?”玉娘也奇怪,這有什么好藏的,陶老爺做了多少個花娘了,也沒影響到別人呀。
“才夸你,你就犯傻了,他做我也就圖新鮮幾個月的,丟開了手他找別人,我不就虧死了,咱們值錢就值錢在清倌人的時候,我和他講明白了的,要是擺酒席做了我,就得娶了回家給我名分,要不然呀就別做,露了風聲我吃虧。”
楚楚說到這里,還氣玉娘不爭氣,伸指頭點著她道:“你也要學聰明呀,那個什么大雁小燕的,到底拿準了沒有,是嫁還是做,你可別聽你媽媽說的沒定下就擺了酒,點了蠟燭嫁人就難啦。”
玉娘這回是真驚訝,沒想到楚楚連她也思慮到了,握著她的手道:“放心吧,我也有我的打算哩,那邊要是不如意,你就去我家,福娘做著他弟弟呢,打聽消息也方便。”
“誒呦,正是這個呢,”楚楚忙提醒玉娘,“福娘和陶三的事怎么樣了,我這幾天聽他說起,要給三老爺相人了,叫福娘早做打算。縣里適齡的姑娘們統(tǒng)共也就只有幾家的,喬老爺嫁了女兒,下剩也就三家姑娘了。”
陶叔謙是隔壁縣城大戶的兒子,他要娶親,不可能選平民老百姓去,清平縣攏共就這些大戶人家,若是在清平縣里商議人選,在十歲以上的也就那么幾家人。
“說來也奇怪,聽我姐說,當年喬老爺嫁女兒時考慮了許久,到處打聽人考察,最后花了兩三年才議定了是馬百戶家的公子,怎么今年這么趕的,著急忙慌就挑了人家。”
“可不是,”榮娘在黃縣丞內宅里頭也這樣抱怨,“您叫我在宅院里訪查合適的姑娘小姐,可偏巧縣里合適的就那么幾位,又嫁出去了一個,唉,下剩的又不怎么出挑,比起來差遠了,老爺,要不咱們看看普通人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