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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蘭花奪其所好。

    歷經了這一夜剖心的交談,傾絲待魏泱的態度愈發奇怪了些。

    這洶涌又炙熱的情緒層層疊疊向她襲來,頃刻間便如汪洋大海般將她淹沒。

    這些情愫于傾絲而言實在太過陌生,她無力抵抗,只能任由魏泱吻住了她的唇,而后長驅直入,所向披靡。

    一吻作罷,魏泱穩了穩心神后便退到了外間的羅漢榻上。

    傾絲自顧自地安睡,臨睡前嘴角微微上揚,竟是心情舒朗無比。

    她想,被人珍視著的滋味的確是比當初被排擠、刁難的滋味要好多了。

    是夜,傾絲難得做了個美夢。

    醒來時,魏泱已不見了蹤影。

    刁嬤嬤進屋伺候傾絲起身,忽而提起了梨心院的胡夫人和胡蓮娘。

    “世子爺從普濟寺回來后,就讓保山去了梨心院,將那幾個瞧得上胡姑娘的公子的畫像交給了胡夫人,意思是要讓胡夫人從中為胡姑娘選個夫婿!

    刁嬤嬤說這話時,話語里的喜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傾絲聽后心里也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她已瞧出了魏泱對已逝的胡御史的敬重,就怕胡夫人會以師恩遺命相要挾,逼著魏泱應下納胡蓮華為妾一事。

    貴妾在旁,傾絲的日子定然不會好過。

    況且私心里她也不愿意與旁人分享魏泱。

    所以,在她聽見刁嬤嬤這番話后,嘴角竟是綻放了出了一抹甜甜的笑。

    不多時,冬兒和珠綺端著食盒進了屋。

    傾絲用過早膳之后,便問兩個丫鬟:“今日天氣不錯,不如

    把那些花果茶拿出曬一曬,也是件極有意趣的事。”

    傾絲四下無事的時候,總喜歡和丫鬟們搗鼓這些小玩意兒。

    冬兒和珠綺都順著傾絲的意,整日里在松柏院陪著她浪費時間,主仆幾人玩的不亦樂乎。

    刁嬤嬤見了也在一旁湊趣道:“夫人這般喜歡這些花花草草,不若讓世子爺去采買些君子蘭來,那蘭花極為嬌氣,養起來很是費人心神!

    話音甫落,傾絲便嫣然笑道:“嬤嬤說的是,想來世子爺也不會拒絕這等小事!

    刁嬤嬤忙笑道:“夫人可別妄自菲薄,爺可是把您的事放在心上的,只要您一提,他哪里會有推辭的余地?”

    當日夜里,魏泱回府的時候,刁嬤嬤便與他提起了此事。

    魏泱果然欣然同意,并花重金替傾絲采買了一株名為姹紫嫣紅的君子蘭。

    本是為了搏美人一笑,不想這君子蘭卻鬧出了諸多事端來。

    今上新納了個寵妃,本是低賤的宮女出身,在慎刑司里做些腌臜的活計。

    偏偏一次午后,她躲在內花園的羊腸小道里躲閑,不知怎得竟入了今上的眼。

    于是,這位出身卑微的宮女便成了后妃里的新貴。

    陛下對她愛如珍寶,區區幾個月便將她從貴人封為了貴妃。

    這位惠貴妃最愛蘭花,聽聞她的鐘粹宮內外擺滿了價值連城的蘭花。

    這一株“姹紫嫣紅”的君子蘭便是蘭花中最為名貴的品種。

    京城里的花匠不知使了多少心力,才養育出了這么一株嬌嫩的“姹紫嫣紅”。

    魏泱與那花匠有幾分交情,畢竟像傅國公府這樣的豪門氏族,在京城里的門路總是比旁的小門小戶要多上一些。

    他花重金買下了那一盆“姹紫嫣紅”,那花匠又沒本事再養出一盆來送進皇宮里,便只能與內務府的太監們說:“今歲時節不好,蘭花比往年愈發嬌嫩了些,養不出成種的‘姹紫嫣紅’來!

    惠貴妃也是從泥濘腌臜的底層里一步步爬上來的,也不愿多難為了這些在外討生活的平民百姓,便也只是高高抬起、輕輕落下。

    不想魏泱自成婚之后便日日待在傅國公府,聽傅國公府的下人們說,他對新娶進門的妻子十分愛重。

    況且傾絲的肚子越來越顯懷,她與魏泱在婚前就有了首尾的消息不脛而走。

    王珠映深恨著林傾絲,又因為林傾絲三朝回門時滿身上下的首飾釵環比她見過的還要奢靡富貴。

    她心里酸澀無比,又見錢氏為她張羅的夫婿都是歪瓜裂棗般的人,心里愈發痛苦不堪。

    憑什么林傾絲能嫁給魏泱這樣的天潢貴胄為妻,她卻只能在那一群歪瓜裂棗里挑挑揀揀?

    閨閣里四下無事的時候,她總是會派人去打聽傅國公府的消息。

    每回傳回來的消息都說魏泱如何如何地疼愛著傾絲,可把王珠映氣了個夠嗆。

    當魏泱為傾絲花重金買了一株“姹紫嫣紅”的消息傳到王珠映的耳朵時,她心里的妒恨達到了頂點。

    不多時,王珠映便在一場花宴上將這消息說給了閨閣里的密友聽。

    那幾個密友都不是口風禁的人,沒幾天就將此事傳揚了出去。

    消息傳到皇宮里時,惠貴妃難得露出了幾分興味的神色,只道:“所以,那花匠是在陽奉陰違?”

    宮人們不敢多言,只個個大氣也不敢喘地跪在宮殿里。

    惠貴妃冷笑了幾聲,立時讓人去質問那花匠,而后又細問了旁人傅國公世子夫人的身份。

    得知林傾絲也只是個出身低微的孤女以后,她心里的怒意倒也消散了一些。

    “魏世子為搏美人一笑要買下‘姹紫嫣紅’沒有錯,那位魏夫人懂得賞詩蘭花的好處也沒有錯。本宮不是什么氣量狹小的人,那花匠這般陽奉陰違,是為了哪般?”

    這話一出,整個宮殿并沒有人敢接話。

    惠貴妃好不容易消了氣,派人去宮外質問了那養蘭花的花匠,不想那花匠卻頂了幾句嘴,言語中隱隱有些不服。

    太監們受了氣,在惠貴妃跟前愈發搬弄起了是非,惹得她又生了一場氣。

    后來慧貴妃去御前伺候的時候眉目間隱隱露出幾分不虞來,陛下察覺到了不對勁,便問起了來龍去脈。

    他得知那花匠將“姹紫嫣紅”送去了傅國公府,而非鐘粹宮后,發了一場大火。

    那花匠立時被下了獄。哪怕他與諸多世家大族有扯不斷的聯系,此番只怕也保不下命來。

    不得已,那花匠的爹爹便求到了魏泱與英瑰公主跟前。

    英瑰公主的意思是,這場風波是由那一株蘭花鬧出來的,想來只要魏泱去陛下跟前認個錯,再將那“姹紫嫣紅”送去給惠貴妃。

    這事也就了了。

    唯一不美的地方是,傾絲十分喜歡那一株“姹紫嫣紅”。

    聽刁嬤嬤說,傾絲本是半點也不懂養蘭一事,卻為了“姹紫嫣紅”,隔三差五地翻閱古籍,每隔一兩個時辰還要去與那蘭花說說話。

    可見傾絲是相信了古籍上所言,君子蘭通人性一語。

    英瑰公主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只是為了大局著想,不得已要讓兒媳受點委屈。

    不曾想她剛提起要把“姹紫嫣紅”送去宮里,魏泱立時從紫檀木扶手椅里起了身,厲聲對她說:“母親,不可。”

    英瑰公主蹙起了眉頭,只問:“有何不可?不過是一盆蘭花而已,你媳婦兒瞧著也不是這么小氣的人!

    “惠貴妃也不該是這么小氣的人,鐘粹宮里已攬進了全天下的名貴蘭花,獨留一株絲絲又如何?”

    魏泱是當真動了氣,這些年陛下疼愛他如疼愛親子一般事無巨細。

    他卻連大小宮宴都尋了理由避而不去,擺明了是不想與自己的皇帝舅舅親近。

    英瑰公主也知曉魏泱的心思,便只是嘆息了一聲,道:“那些事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何必還要時時刻刻掛在心頭?”

    魏泱不虞,緊繃著的面色里露出兩分薄怒來。

    “母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時,在外頭廊道上立著的刁嬤嬤聽進了里屋的聲響,忙走進屋去調和英瑰公主與魏泱。

    魏泱卻冷了臉,瞧也不瞧身后的英瑰公主,只冷聲說:“陛下若要罰,沖著我來就是了,便是受萬千寵愛的貴妃娘娘,也沒有奪人所好的道理!

    說罷,他便用那雙鍍著光亮的眸,深深地瞧了一眼上首的英瑰公主。

    須臾,他才笑道:“母親,兒子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擺布的稚童了,不會眼睜睜地瞧著自己的妻子受委屈!

    第42章 真相奪了她清白的人是魏泱。

    魏泱態度如此堅決,英瑰公主倒也不好強硬著要他拿出“姹紫嫣紅”。

    不過這事還是氣得英瑰公主好幾個夜晚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

    傅國公府里的下人們規矩也不似英瑰公主府那般森嚴,不多時魏泱沖發一怒為紅顏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這“姹紫嫣紅”雖有些名貴,可比起魏泱對傾絲的一片心意,嬌貴的蘭花也褪去了顏色。

    不少人在背地里議論著林傾絲的好運氣,酸言酸語里不免露出幾分艷羨來。

    這場蘭花的爭端持續到了六月底的鹿鳴花宴。

    惠貴妃雖出身寒微,可陛下十分疼寵著她,恩寵甚至超過了從前的嫻貴妃。

    以至于惠貴人那沒出六服的親戚都雞犬升天,成了遠近聞名的承恩公家眷。

    既是仰仗著貴妃的裙帶活著,惠貴妃的一家人自然唯她的命令是從。

    所以在知曉有人下了惠貴妃的面子后,惠貴婦一家人便想盡法子給傅國公府難堪。

    甚至還在外散步有關傾絲的謠言。

    魏泱聽見了些風言風語,可是氣了個夠嗆,他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立時派人去承恩侯府門前潑了好幾盆黑狗血。

    他做事張揚又肆意,連潑狗血這樣的事也敢明目張膽著做。

    關鍵陛下溺愛他這個外甥,得知此事后只是笑道:“都是一家子親戚,泱哥兒在和愛妃的家里人鬧著玩呢!

    這話一出,慧貴妃就知曉陛下的心是偏的,她也無法為家里人尋到所謂的公道。

    不過經此一役,滿京城的人都知曉魏泱極為寵愛自己的妻子,而且行事乖張沒有章法,實在是得罪不得。

    花宴過后,傅國公府的聲勢又更上了一層樓。

    傾絲安心養胎,一概不理會府外這些流言蜚語。

    只是聽婆母英瑰公主的口風,為了這一株“姹紫嫣紅”惹出了不少事端來,明里暗里有在指責她多事的意思。

    孕中之人多思多想,傾絲想來想去還是與魏錚說:“這蘭花嬌嫩,養起來也很耗費功夫,不如送去宮里,也省得旁人說東說西的!

    魏泱本是在笑意盈盈地注視著她,眸光極其溫柔寵溺,聽得此話后陡然變了臉色。

    他先蹙起了眉頭,仔細思索了一番傾絲說出此話的緣由,便又將心頭的不耐壓下。

    “你明明很喜歡這株姹紫嫣紅,為何要說出這樣的話語來?”魏泱如此問道。

    傾絲一愣,旋即便在魏泱灼灼的目光下低下了頭,只說:“夫君,您是不是覺得我很怯懦?很沒用?”

    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立時拿捏住了魏泱,魏泱哪里還記得旁的事情,只專心勸哄她:“這與你無關,這花是我從花匠那兒買來搏你高興的,怎么鬧到最后反倒讓你不高興了?”

    魏泱的話里滿是自責之意,刁嬤嬤等人聽得此話,俱都識趣地退了出去。

    丫鬟婆子們一離去,傾絲也能自在地靠在魏泱的肩頭,小聲地囁喏著:“妾身是怕這株蘭花會擋了世子爺的運勢!

    上回英瑰公主還與傾絲提過魏泱在官場多有不易之事。

    傾絲雖不懂朝政之事,卻還是把這話聽進了耳朵里。

    她能做的事有限,至多只能替魏泱分憂,讓他少操心一些而已。

    “夫君,為了這一株蘭花得罪了慧貴妃,著實是沒有必要的!

    雖則傾絲有些喜歡這嬌嫩的蘭花,卻沒有喜歡到要與旁人爭搶的地步。

    當初在乾國公府寄人籬下的日子已磨平了她性子里的棱角,讓她遇到爭端就要縮進自己膽小怯弱的烏龜殼之中。

    魏泱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心口才會漫出那酸酸澀澀的惱意來。

    既是惱從前乾國公府薄待了傾絲的人,也是惱自己。

    “我娶你進門,本就是不想讓你擔驚受怕,想讓你自在肆意地活著。”

    魏泱說著說著就把傾絲摟得更緊了些,話音里的繾綣憐惜怎么也遮掩不住。

    “沒想到反而讓你東想西想的傷了自己。”

    傾絲搖搖頭,勉力露出個皎潔如月的笑容。

    “妾身不覺得委屈,嫁給世子爺后果的日子安寧又舒心,是妾身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兩人便皆小心翼翼地安慰著對方。

    到了夜里,陪著傾絲用過晚膳的魏泱去與英瑰公主談了會兒話。

    傾絲閑來無事,就與冬兒和珠綺下棋玩。

    這兩日珠綺神色懨懨的,總是提不起勁來,傾絲見狀便問起緣由。

    冬兒答道:“她啊,是聽說了王大公子替東升挑了個丫鬟為妻,傷心成了這番模樣!

    傾絲一怔,旋即瞥見身前的珠綺眸中已蓄滿了一池淚水。

    她立時想安慰珠綺幾聲,卻見她朝著冬兒大吼了一聲:“與你有什么關系?”,而后便流著淚朝外頭跑了過去。

    冬兒便愣在了原地,待反應過來后才冷笑著說:“這小蹄子,還把氣撒到我身上來了。”

    原來自從傾絲嫁來了傅國公府后,王雎之便想盡法子要攀附著傾絲。

    只是魏泱不肯給他攀附的機會,不得已,王雎之只能放棄了這一條路。

    乾國公府與傅國公府聯系也隨之變少,東升時常見不到珠綺,便與府里的一個丫鬟好上了。

    消息傳回到珠綺的耳朵里,險些讓她哭暈了過去。

    這幾日干活都沒什么心情,冬兒看不過眼去,便在傾絲跟前指責了她的不是。

    “夫人也該讓她吃點教訓才是,如今她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再這樣下去只怕連夫人的話也不聽了!倍瑑旱。

    傾絲卻還惦記著從前的情分,只笑道:“她正是傷心的時候,也不必對她太苛責了!

    冬兒嘆了口氣,知曉自家夫人重情重義,若非珠綺犯了天大的錯誤,絕不會重罰她。

    “是!彼磺椴辉傅貞拢@便去耳房里尋珠綺。

    兩人吵鬧了一番才重修舊好,珠綺心里正是委屈的時候,干脆便拉著冬兒哭訴了一番東升的無情無義。

    冬兒翻了個白眼,只說:“廢話,你以為誰都跟夫人和我一樣,對你事事包容、處處妥帖嗎?”

    以往珠綺聽了這話還沒有什么實感,如今她的滿腔深情被東升棄如敝帚,方才頓悟冬兒話里的深意。

    她說的沒錯,這世上只有傾絲與她方能無限地包容著她,旁人的好都只是海市蜃樓而已。

    珠綺眸中的淚流的愈發洶涌,她茫然地望著眼前的冬兒,忽而攀住了她的胳膊大聲嚎哭道:“我對不起夫人!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聲仿佛要沖破云霄一般。

    冬兒不知曉其中的內情,只點頭附和道:“是了,你這些時日當差一點都不盡心,當真是對不起夫人。”

    珠綺說的對不起傾絲自然不是指當差這樣的小事。

    而是在說當初明明知曉傾絲是被誰玷污了清白,卻選擇沉默不語一事。

    如今傾絲雖被魏泱娶進了門,過起了錦衣玉食、人人敬仰的日子,可冬兒和珠綺都知曉她過的并不開心。

    夫人總以為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是世子爺的血脈,世子爺對她越好,她心里就越愧疚。

    珠綺也曾瞧見過傾絲的歉疚,她緊鎖著眉頭立在支摘窗旁,眸光既幽怨又哀傷。

    太醫也說了,夫人身子并不好,不能在孕中如此多思多想。

    這一刻的珠綺飽受著良心的譴責,思來想去,她還是決意要向傾絲認錯。

    只是認錯歸認錯,該如何開口還是要好生權衡一番。

    珠綺怕傾絲的責罵,也怕魏泱的雷霆之怒。

    于是在一日午后,趁著冬兒不在里屋,珠綺便進內寢服侍起了傾絲。

    傾絲見了她,只笑盈盈地問:“這兩日,心情好些了吧?”

    她的嗓音是如此的溫柔可親,如一陣柔亮的春風般拂進了珠綺的心間。

    珠綺愣了愣,旋即低下了頭,囁喏了半日,才道:“夫人,奴婢有件事要與您說!

    傾絲抬眸望向她,笑著問:“什么事?”

    珠綺嘴角的笑意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意,只說:“夫人,普濟寺的那一夜,奴婢被迷藥迷暈到一半就醒了過來!

    話音甫落,傾絲手里的茶盞應聲而落,她怔然地望向了珠綺,好半晌才艱難地從唇舌里擠出一句:“那你……”

    可曾瞧見那人的面孔?

    傾絲還沒問出這話,珠綺已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只說:“奴婢……奴婢知曉夫人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誰。”

    這一刻,傾絲的喉嚨口仿佛被火燒過一般炙燙不已。

    她緊盯著眼前的珠綺,剎那間腦袋里一片空白。

    珠綺知曉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誰?

    怎么會這樣?若她知曉,怎么從前不說,非要等她習慣了魏泱的珍視與疼愛

    后才說?

    面對傾絲的沉默,珠綺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從前這般難以啟齒的言語,如今既已說出了口,便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珠綺鼓足著勇氣,朝傾絲磕了個頭后,將那一夜在普濟寺的所有見聞統統告訴了她。

    那一夜,闖入普濟寺的廂屋里,奪了傾絲清白,讓她珠胎暗結、險些丟了性命的人正是傅國公世子爺魏泱。

    第43章 質問“夫君,我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不……

    早在珠綺流著淚開口的時候,傾絲的心已然千瘡百孔。

    她先是歷經了一陣陣的震爍,從震爍里抽身后又是說不盡的傷心。

    傾絲為自己傷心,更為魏泱不平。

    她心疼魏泱,只認定了他不該去承受這些莫名其妙的恥辱。

    也心疼自己,平白無故丟了清白,珠胎暗結后又要遭受閑言碎語的摧殘。

    更心疼肚子里的孩子,他的爹爹娘親不曾相愛,卻如此貿貿然地將他帶來這世上。

    思潮涌動間,傾絲那雙秋水似的明眸里已然蓄滿了水汪汪的淚珠。

    珠綺心里的愧怍到達了頂峰,在她說出“魏泱”這兩個字后,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將她團團包裹。

    若是她當初有勇氣早一些開口,是不是事情就不會落到如此難堪的境地。

    是不是她家夫人就不會傷心難過這些時日?

    珠綺愧怍難安,一時間便惴惴不安地垂下了頭。

    傾絲好不容易從這震爍里抽身而出,那頭的珠綺卻倏地嚎哭出聲道:“夫人,求您原諒奴婢的自私,奴婢只是害怕說出真相后會丟了性命!

    珠綺哭得滿身顫抖,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里藏著不加遮掩的恐懼。

    她害怕,害怕傾絲會責罵她、會懲罰她,甚至于丟棄了她。

    此刻她那洶涌又充斥著懺悔的淚水僅僅只是在為自己流淌而已。

    可她沒有想過因為她的隱瞞與自私,讓傾絲承受了多少個夜晚的害怕與無助。

    她是如此地柔弱無依,在乾國公府過著寄人籬下、任人宰割的凋零日子。

    一個云英未嫁的表小姐懷了身孕,一旦被人發覺此事,她只有死路一條。

    “珠綺,你……”傾絲茫然無措地抬起杏眸,淚水如泉涌般滴落。

    這一刻的她不只是在震驚著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魏泱,更心痛于珠綺的隱瞞。

    她是個怯弱又膽小的性子,說好聽些是膽怯,說難聽些不過是懦弱而已。

    可縱然如此,傾絲也沒有讓珠綺與冬兒受過什么委屈。

    她心底是把冬兒與珠綺當成親姐妹般疼寵的。

    珠綺目睹著她在懷有身孕后的所有糾葛與苦痛。

    可她只是冷眼旁觀著,眼睜睜地瞧著她害怕惶恐,墜入無邊無際的深淵之中。

    傾絲一向好脾氣,可這并不代表她沒有氣性。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這樣的苦楚比剝皮剜心還要再痛些。

    傾絲全身上下止不住地發抖,出口的話語染著濃濃的顫栗。

    “那一夜在普濟寺,你瞧見了夫君的臉?”

    她持著淚眸注視著眼前的珠綺,嗓音輕淡又幽遠。

    珠綺莫名地覺得心頭一凜,迷蒙的夜色之中,她仰頭注視著傾絲,剛想祈求她的原諒的時候。

    外間忽而風馳電掣、幾聲悶雷炸開在天際,瞧著是要下雨的模樣。

    傾絲透過那支摘窗,望見了天邊炸開的爍亮。

    她記得當初普濟寺的那個夜,一樣的驚雷與閃電,一樣的寒冷與潮濕。

    傾絲就是在這樣的夜里失去了閨秀最重要的清白,從此以后陷入了最窘迫的境遇之中。

    寂寂無人時,她曾不止一回地落下過眼淚。

    她曾怨天尤人,抱怨著錢氏的陰狠毒計。

    可她不曾想過珠綺會隱瞞著此事,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與煎熬。

    誰都可以這么傷害她,但珠綺不可以。

    傾絲淚流不止,這惶惶不安的冷夜里,她聽見了珠綺凄厲的哭聲,聽見了她藏著歉疚的懺悔之語。

    她忽而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泛濫成災的委屈壓下。

    “你出去吧!眱A絲別過臉,任憑兩行清淚在臉頰上流淌著。

    珠綺還要再跪地懇求傾絲的時候,傾絲卻甩開了她的雙手。

    “你若還顧念著舊情,今日就出去吧,我不想再與你多說一句話!

    傾絲決絕地背過身去,一向柔弱無依的人被侵犯了底線,露出來的堅韌會比尋常之人更剛硬幾分。

    珠綺淚流不止,也是她欺傾絲性子軟的緣故,只是跪著不肯出去。

    這時,冬兒趕了過來。

    她本是以為傾絲與珠綺有些體己話要說,不曾想屋里會變成一片狼藉的模樣。

    她家夫人正坐在貴妃榻里默默流淚,那張素白又姣美的臉龐上滑落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哀傷。

    珠綺則跪在地上不停地磕著頭。

    主仆三人素來如親姐妹般相處,不曾有過爭執到臉紅脖子粗的時候,甚至還落起了眼淚。

    冬兒察覺到了不對勁,這便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傾絲身旁。

    她柔聲詢問:“夫人,這是怎么了?”

    傾絲只是流著淚不說話,一旁的珠綺卻跪著膝行到了冬兒跟前。

    她攥住了冬兒的褲腿,流著淚祈求:“求你替我求求夫人吧。”

    傾絲是脾性良善、溫柔到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人。

    她對冬兒和珠綺更是從不曾斥責過半句。

    今日這番情狀,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冬兒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當下只推開了珠綺的手,道:“你好好說,究竟是何處得罪了夫人?”

    恰在這時,方才還一望無垠的庭院上空劃過了幾道驚雷。

    頃刻間雷聲大作。

    松柏院內的婆子們忙出屋來收拾庭院里的物什。

    一時間寂靜無聲的庭院變得吵吵嚷嚷的。

    而屋內,珠綺只顧著落淚,冬兒一臉的擔憂,而傾絲則全然陷入在無邊無際的悲傷之中。

    魏泱便是在此時趕回的松柏院。

    他在刑部的事務不多,也因為與傾絲還在新婚燕爾的緣故,總是不愿意將時間浪費在旁的事之上。

    只是他今朝回來卻是十分不巧,正好撞上了這漫天驚雷。

    不多時,趕回松柏院的魏泱已然濕了長衫。

    只是奇怪的是,傾絲并沒有上前來迎接他。

    魏泱還來不及失落的時候,便讓刁嬤嬤進正屋去告知傾絲一聲。

    他則走去凈室沐浴了一番,省得把從外頭帶來的寒氣渡給傾絲。

    傾絲身子本就孱弱,又懷著他的孩子,是該被魏泱捧在手心里珍寵著才是。

    刁嬤嬤遵循著魏泱的吩咐進正屋向傾絲稟告了魏泱回府一事。

    本以為傾絲會一臉喜色地與自己攀談一番,不曾想她卻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淡然與冷漠寫在傾絲的臉龐之上。

    刁嬤嬤眼神閃爍,與冬兒對視了一番后卻察覺不出任何異樣來。

    冬兒與珠綺到底不是經她手調教出來的丫鬟,遇事后不堪大用。

    刁嬤嬤心思沉沉,退出了正屋后便親自守在了凈室門前。

    等到魏泱沐浴凈身后,一瞧見倚靠在門框處的刁嬤嬤,霎時一驚。

    “嬤嬤在這兒做什么?”

    刁嬤嬤瞥了好幾眼魏泱,欲言又止地說:“爺,奴婢瞧著夫人有些不高興呢。”

    魏泱聽了這話,嘴角的笑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面如冠玉的臉龐上陡現幾分不虞。

    刁嬤嬤見狀也不敢多言,只側著身讓開了前方之路。

    魏錚腳步沉沉地走向了正屋。

    他是個極擅長隱藏情緒的人,若不是與傾絲交了心,如今還會像從前那般如孤家寡人般存活于世。

    自遇見傾絲、心悅上她以后,他才能體悟到五臟六腑諸多情緒的流淌。

    再換句話說,只有傾絲才能將他從那渾渾噩噩的困窘里解救出來。

    若傾絲心懷不虞,他必定比傾絲還要再郁郁不安一些。

    此時的魏泱尚且不知曉自己就是造成傾絲不悅的罪魁禍首。

    他只是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正屋。

    魏泱一現身,冬兒立時拉起了跪伏在地的珠綺,向魏錚行了個禮后便退出了正屋。

    傾絲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貴妃榻上。

    魏泱微微蹙起劍眉,走到傾絲身旁,蹲下身子與她視線齊平。

    “這是怎么了?”魏泱放緩了自己的聲調,柔聲與傾絲說:“怎么不高興了?”

    好半晌,傾絲才緩緩地抬起那雙秋水似的明眸,注視著眼前魏泱眼底的一汪清潭。

    不知怎得,傾絲心里的委屈便達到了頂點。

    才息止下去的淚水

    立時如泉般涌到了心口。

    只是幾滴晶瑩的淚珠,就讓魏泱心如刀絞。

    他下意識地以為是誰欺負了傾絲,這便要為傾絲出頭。

    沒想到出頭的話語還沒說出口,傾絲卻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被魏泱握在掌心的柔荑。

    屋內霎時陷入了鴉雀無聲的寂靜。

    傾絲的抗拒與漠然映在魏泱的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般的怒意。

    絲絲密密的惱意將他的心腸浸潤得愁苦無比。

    與此同時而襲升的還有泛濫成災的惱怒。

    魏泱本就不是脾性多么良善的人,因傾絲的存在,才壓下了自己陰暗冷郁的那一面。

    可傾絲簡簡單單的一個小舉動,就險些讓魏泱失去了理智。

    他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柔聲問傾絲:“怎么了?是誰欺負了你不成?”

    魏泱嘴里說出口的是溫柔又擺低了姿態的話語。

    可他那雙漾著光亮的漆眸卻里爍動著令人膽寒的眸色。

    他目光灼灼地凝視著眼前的傾絲,男人直起自己的勁腰,如蟄伏在密林里的毒蛇猛獸般攫取著眼前嬌弱曼妙女子所有行動的氣力。

    傾絲心跳如擂,除了難以言喻的哀傷外還有些如織網般包裹著她的恐懼。

    這恐懼來源于魏泱。

    她又開始害怕起了魏泱。

    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明明還是晨起時旖旎著訴說愛意的俊朗面容。

    可此刻卻陌生得讓她提起了自己的心。

    魏泱還在緊盯著她,仿佛是不想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色。

    傾絲察覺到了危險,想要軟下語調去求一求魏泱,可想到魏泱對她的欺騙。

    她這樣性子綿軟的人,竟是也生起了極盛的氣焰來。

    “夫君。”

    傾絲忽而哽咽著開了口,不知從何處生出了滿腔孤勇。

    只見她持著淚眸注視著魏泱,一字一句地說:“我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不是就是夫君你?”

    第44章 吻。他不想發瘋,也不想失去她。……

    她這突兀的一句話,讓魏泱僵在了原地。

    四目相對間,魏泱率先敗下陣來。

    他注視著眼前的傾絲,頂著影影綽綽的燭火,清晰地覷見了她眸中沁出的淚花。

    這樣的委屈與苦痛,并非三言兩語或是一句質問便能紓解干凈的。

    傾絲怔然地注視著魏泱,任憑淚水在素白的臉龐上肆意流淌,又是倔強又是堅韌,宛如一朵深山空谷里綻放的青蓮。

    她只是立在魏泱身前靜靜地落淚,就讓魏泱的心冒出了傾瀉難止的酸楚來。

    “你……”魏泱望著她,寥寥一個字便暴露了心里的歉疚。

    普濟寺的一夜混亂又怪異。

    連他自己也不知曉自己為何會做出這般離經叛道的事來。

    或許他本就是個瘋子,竭力壓抑了這么些年,在老師慘死后那股瘋勁便掙脫了出來,摧著他奪了傾絲的清白。

    他當然知曉這世道里女子的清白意味著什么。

    也明白他強奪了傾絲的清白等同于要她去死。

    魏泱都知曉,卻還是為了一己私欲這么做了,甚至還害傾絲珠胎暗結、痛苦至此。

    他也想過與傾絲坦白,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該怎么坦白呢?告訴她自己就是那個玷污了她的惡人,害她苦痛難言了這么長的一段時日。

    魏泱好不明白才確定了自己對傾絲的心意,使了這么多手段將心上人娶回了傅國公府。

    他心里是存著要與傾絲相攜一生、白頭到老的念頭的。

    可愛意四起蹁躚,方才洶涌泛濫得讓魏泱從半個癲狂的瘋子普化成凡塵俗世里活生生的一個人。

    他曾在心里立過誓言,要一輩子對傾絲好。

    誓言入心,蓬勃的愛意想遮蓋丑陋的謊言,卻依舊無濟于事。

    老天在懲罰著魏泱的過錯。

    “夫君怎么不說話了?”傾絲渾身發著抖,卻還是壓著心里的驚恐直視著魏泱,問了這么一句。

    魏泱并未答話。

    狡辯的言語除了會讓兩人越走越遠外再無別的用處。

    自魏泱決定要與傾絲成為這一世的夫妻后,他便秉著心發過誓,不會再欺騙傾絲一回。

    這樣做,方能消弭些他心里的愧怍。

    魏泱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哪怕他已與傾絲推心置腹地訴諸過對彼此的情意,他也從沒想過要將普濟寺的那一夜和盤托出。

    他害怕,害怕傾絲知曉一切后會恨他。

    魏泱承擔不起這份恨意。

    漫長的沉默之后,魏泱鼓足勇氣開了口:“絲絲,你可否聽我解釋?”

    四目相對間,內寢里彌漫著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傾絲并未往后退卻半步,而是迎難直上,將心內的念頭一字一句地告訴魏泱:“夫君這么耍弄著妾身,是將妾身當成了牢籠里的金絲雀嗎?”

    開心了逗弄一回,不開心了就置之不理。

    他的喜愛簡直不值一提,甚至帶給傾絲的只有苦痛與恥辱。

    魏泱心如刀絞,百口莫辯的他察覺到了傾絲過分冷靜淡漠的神色。

    他想伸出手觸碰傾絲的皓腕,仿佛以此方式就能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一般。

    可他剛才伸出手,眼前的傾絲就往后退卻了一大步,唯恐不及地避開了魏泱的觸碰。

    至此,魏泱心里最后一絲希冀才徹底地煙消云散。

    他該怎么開口去解釋?

    承認自己的卑劣?而后誠摯地向傾絲道歉?再用余生來向傾絲懺悔與認錯嗎?

    可他已然帶給了傾絲這么大的傷害與苦痛。

    再去道歉又有什么用?

    嘴上的幾句歉語根本彌補不了傾絲什么。

    哪怕魏泱已無可救藥地心悅上了傾絲,卻依舊褪不下骨子里的那一股冷傲矜貴。

    他從沒有將自己與傾絲放在相同的位置。

    此番對峙,傾絲已將鐵一般的事實擺在了他的眼前,他卻依舊不為所動。

    甚至連懺悔這樣的情緒也只在他心池里攢動了片刻而已。

    “絲絲。”魏泱終于開了口,嗓音一如從前那般清冽如云霧。

    傾絲聽得此聲,杏眸里滴落的淚意比方才還要洶涌了幾分。

    若沒有這一樁事,她本已全然接受了魏泱。

    她想,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會像魏泱這般毫無芥蒂地接受她與肚子里的孩子。

    她想,魏泱一定是真心心悅著她才會對自己的殘破不堪視若無睹。

    她一遍遍地告訴著自己,既已嫁給了魏泱為妻,便要愛他護他珍視著他,不能辜負了魏泱的情意。

    如今看來,她只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而已。

    傾絲笑了笑,唇角勾出了一抹蒼白嘲弄的笑意。

    哪怕她已陷入了與魏泱對峙的尷尬局面。

    傾絲心里也還存著一絲絲希冀。

    她期盼著魏泱能向她誠摯地道個歉。

    可這亢長的沉默里,她再度意識到自己與魏泱本就不是一樣的人。

    魏泱就這般無畏又筆挺地立在她眼前,絲毫沒有認錯的意思。

    可他的沉默已經給了傾絲答案。

    傾絲最后的一絲希冀碎了。

    夜風凜凜,絲絲縷縷裹著桂花香味的冷風從支摘窗里傾瀉而入,掀起內寢珠簾一角。

    傾絲心

    如死灰,這便要離開松柏院的正屋。

    她才抬起腳,便被魏泱強硬地堵住了去路。

    四目相對間,傾絲忍著淚不愿與魏泱再爭吵下去。

    她只是……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可魏泱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內寢里熏著刁嬤嬤備好的安神檀香木片。

    魏泱的心口卻仿佛燒著洶涌滔天的怒火一般。

    這怒火不是沖著傾絲而去,而是魏泱自己惱火著自己。

    縱然如此,他還是不愿放離了傾絲。

    哪怕此刻的傾絲已是恨毒了他。

    他也不愿放手。

    魏泱捏緊了手里的皓腕,不顧惜自己會不會弄疼了傾絲。

    他擋住了傾絲的去路,一見她淚意漣漣的模樣,心口的怒意愈發蓬勃。

    “爺這樣擋著我的去路是什么意思?”傾絲紅著眼問,一向柔弱怯懦的她卻不知從何處生出了些膽氣,竟是打算掙脫出魏泱的桎梏。

    只是她的這點力氣映在魏泱眼底,就如同是蚍蜉撼樹一般可笑。

    只是魏泱神智不似旁人。

    他無法接受自己精心豢養的鳥雀兒有膽魄啄咬著自己。

    這點啄咬雖不疼,卻足以讓魏泱怒火中傷。

    “爺為何不放我離去?”

    “早知當初便不答應嫁給爺為妻,反正爺只是將我當成小貓小狗來逗弄而已!

    傾絲一字一句地往魏泱心上扎刀。

    字字句句都是魏泱不愛聽的話語。

    聽得多了,他甚至有些無法控制自己胸膛里的怒意。

    所以,他便傾身上前吻住了傾絲的粉唇。

    這吻來勢洶洶,男人的大掌撐住了女人的后腰,略一收力,便讓大腹便便的女人無法動彈。

    面對魏泱的強硬擁吻,傾絲無力反抗。

    甚至在魏泱攫著她的下巴迫她伸出粉舌與其癡纏相依時,她也只能從唇舌間泄出些嬌俏如撒嬌般的囈語。

    魏泱吻得越來越動情,一雙大掌從腰間攀迎而上,縛住了雪軟之地。

    傾絲還想反抗,可她的這點氣力等同于在給魏泱撓癢癢。

    魏泱從未如此急切強勢地吻過她。

    這吻仿佛綿長得要持續到黎明之時一般。

    魏泱越吻越興起,竟是勾著雪軟不肯松手。

    傾絲喘息不得,只能如柔軟無依的弱柳般倚靠在魏泱的懷抱之中。

    一吻作罷,魏泱尚且不知饜足地將傾絲緊緊地抱在懷中。

    他雙眸赤紅、水澤郁郁,頗有些無法理清自己神思的癲狂模樣。

    傾絲陷在他的桎梏之中,無力掙脫,只是怔然地落淚。

    魏泱伸出修長的玉指替傾絲拭了淚。

    拭了淚,又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乖乖地留在我身邊!

    她若想逃,魏泱只怕會發瘋。

    傾絲又是這般的孱弱無依,魏泱只怕她無法承受他發瘋帶來的代價。

    魏泱不想發瘋,更不想失去傾絲。

    而傾絲也察覺到了魏泱非同往常的情緒。

    她素來膽小,被他這么嚇一嚇后,除了低泣也別無他法。

    外間的刁嬤嬤匆匆趕來,隔著支摘窗偷聽內寢里的動靜。

    見里頭沒有什么聲響傳來,她這才安了心。

    世子爺的性子是有些喜怒不明的,夫人肚子月份重了,若是爭吵下來不小心傷及腹中胎兒,英瑰公主怕是要唯她是問。

    刁嬤嬤不敢自專,便讓絳玉去知會英瑰公主一聲。

    “我在這兒守著,若是有什么動靜便進去打打圓場,你快去將公主請來!

    絳玉立時領命而去。

    第45章 流淚他不會道歉。

    英瑰公主匆匆趕來松柏院,一踏進院落,便瞧見了急得團團轉的刁嬤嬤。

    這老貨在英瑰公主跟前也有幾分體面。

    是以英瑰公主身邊的嬤嬤便給她搬了個小杌子,準她坐下說話。

    刁嬤嬤忙稱不敢,跪在地上將今夜發生之事統統說給了英瑰公主聽。

    旁人哪里知曉魏泱與傾絲之間的內情。

    刁嬤嬤又是自小伺候魏泱的奶嬤嬤,說出口的話語便不由自主地偏向了魏泱。

    “新婚燕爾的,也不知夫人是犯了什么癔癥,世子爺勞累了一整日,回府的時候正想聽些小意溫柔的話語,她卻甩起了小性子。”

    絳玉瞥了一眼刁嬤嬤,心里覺得刁嬤嬤的話語有失偏頗,又不好出言為傾絲辯解。

    她與傾絲相處不久,有個頭疼腳熱的毛病,傾絲總會和顏悅色地放她去休息。

    絳玉顧念著傾絲的這份情,不等英瑰公主問她,便已壯著膽子開口道:“奴婢斗膽說一句,夫人不是小性的人,今日這番爭吵只怕有什么隱情在!

    話音甫落,刁嬤嬤偏頭瞥了絳玉。

    她蹙起眉頭,似是不明白為何自己從小教養到大的奴婢要幫一個外人說話?

    英瑰公主不是偏聽偏信的人,瞧了眼刁嬤嬤與絳玉之間的官司,只說:“好了,叫泱兒出來,仔細別傷了傾絲肚子里的孩子。”

    說話間,嬤嬤們已將英瑰公主攙扶去了東廂屋。

    廂屋里熏著芳香怡人的白術,英瑰公主卻聞不得這味道,聳聳鼻子讓嬤嬤們將爐鼎撤了出去。

    廂屋里的各處博古架上都擺著清新雅致的瓷瓶。

    英瑰公主貪看了一眼,嘴里笑道:“這瓷瓶多半是傾絲的主意,泱哥兒才不會有閑心逸致改換東廂屋里的器具呢!

    這時,絳玉端著剛沏好的六安茶進了廂屋。

    英瑰公主接過茶水略抿了一口,心里狐疑著魏泱怎么還沒從里屋里出來。

    左右無事,她便讓絳玉留在東廂屋里回話。

    “你是刁嬤嬤一手帶出來的丫鬟,怎么今日替林氏說起話來了?”英瑰公主似笑非笑地問道。

    絳玉辨不清英瑰公主的喜怒,當下只小心翼翼地答道:“便是給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在公主跟前胡言亂語!

    實是傾絲為人謹慎小心,待丫鬟仆婦們也極為和善真摯,總也讓人挑不出錯來。

    哪怕絳玉有心偏幫刁嬤嬤,也無法昧著良心說話。

    “公主有所不知,奶奶平日里連高聲說話都不敢,哪里會莫名其妙地使小性子呢?”絳玉如此道。

    英瑰公主聽了這話,笑了笑后便把玩起了手腕上的和田玉鐲。

    她待刁嬤嬤和絳玉等人素來十分和善,聽了絳玉這話也只指了指自己皓腕上的玉鐲:“你瞧這玉鐲的成色。便是去歲高句麗呈上來的貢品,也不及這玉鐲的三分!

    明明前一刻她還在詢問著魏泱與傾絲之間的爭端,如今卻又莫名提起了和田玉鐲。

    絳玉拿不準英瑰公主的意思,只能順著她的話語夸贊起了這玉鐲。

    不想英瑰公主卻忽而丟開了這價值連城的玉鐲,這一陣力道將玉鐲砸落在地,剎那間那玉鐲便碎成了四分五裂的殘破模樣。

    絳玉與伺候英瑰公主的嬤嬤們立時跪倒在地,眾人都唬得大氣也不敢出。

    尤其是絳玉,她額間已然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公主息怒!

    英瑰公主倨傲地抬起頭,嘴角雖還勾著一抹笑意,可那雙矍鑠的眸子里卻沒有流淌著半分笑意。

    “這價值連城的玉鐲于本宮而言不過是個玩物而已!

    絳玉心跳如擂,整個人不可自抑地發起了抖,腦袋幾乎貼到了地磚之上。

    上首的英瑰公主又問了一句:“絳玉,你可明白?”

    絳玉立時答道:“奴婢明白!

    *

    一墻之隔的正屋內。

    傾絲本在對鏡垂淚,一聽得身后響起了腳步聲,她立時嚇得要往床榻邊躲。

    可魏泱動作快了她一步,手臂一橫便擋住了傾絲的去路。

    燭火搖曳,魏泱端著安胎藥走到傾絲跟前,倨著臉對她說:“絲絲,該喝藥了!

    傾絲怕極了這副模樣的魏泱,可她已嫁給了魏泱為妻,甚至肚子里還懷著魏泱的子嗣,實在是無處可逃。

    她從前以為魏泱只是性子矜冷孤傲些,其實為人溫柔又細心,甚至不在乎她懷著旁人的身孕,可見是個極有擔當的男兒郎。

    成婚后,他必定會悉心愛護著自己。

    如今想來,這樣的念頭是大錯特錯。

    魏泱像極了蟄伏在暗處的毒蛇,而傾絲則是他早已瞧中許久的獵物,不知何時就會被他撕咬上一口。

    她沒有什么反抗能力,能做的似乎只有哭泣與求饒。

    可哪怕傾絲是如此怯弱膽小的人,也不想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一輩子。

    她雖柔弱,甚至無法拿出什么把柄來與魏泱談判,也無法以卵擊石、傷害到魏泱什么。

    可她心里想的明白,魏泱從不曾愛重珍惜過她。一個男人若是愛重一個女子,必定不會使出在婚前毀她清白、害她珠胎暗結這樣的丑事來。

    差一點點,她就因為肚子里的孩子而失去了性命。

    只怕在魏泱的心里,她只是個予取予求、被他耍得團團轉的玩物而已。

    他愿意娶自己,也只是因為肚子里的孩子而已。

    傾絲臉上斑駁的淚意愈發洶涌了些,她無聲地垂下頭,沒有接過魏泱遞來的安胎藥。

    這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在反抗著魏泱的所作所為。

    魏泱又何嘗看不透這一點。傾絲的一點點冷淡就足以擊潰摧毀了他,更何況是這樣明晃晃的冷漠?

    怒極的他笑出了聲,清冽的嗓音里透出幾分歇斯底里的愛。欲來。

    “絲絲,陪在我的身邊,哪里都不要去!

    魏泱欺身上前,不顧傾絲已高高隆起的小腹,只使著力將她牢牢地圈進自己的懷里。

    傾絲方想掙扎,魏泱冰冷的手指已覆上了她的頸骨,指尖游移盤旋,便停在了傾絲的頸骨處。

    他端詳著那瑩白如云錦的肌膚下的骨頭,明明還沒有用力,傾絲卻察覺到了一陣瀕臨死境的危險。

    “爺……”傾絲哽咽著出口,淚水化就了恐懼與求饒。

    而魏泱卻只是傾身上前吻了吻她杏眸里滴落而下的淚珠,冷笑著問:“怎么?怕我會殺了你嗎?”

    明明是如此親密的動作,可傾絲卻嚇得發了抖。

    在她眼里,俊朗雅逸的魏泱已漸漸地褪去了那一層君子的外衣,成了個癲狂無狀的瘋子。

    瘋子哪里會在意旁人的生死?

    她害怕得腿軟,漣漣的淚花凝在了眼眸之中,人也不自覺地朝著身后的方向倒去。

    幸而魏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如調笑般的揶揄聲飄入她的耳畔。

    “怎么都站不穩了?”

    傾絲愈發惶恐,偏偏魏泱如一堵圍墻般擋在她身前,讓她退無可退、逃無可逃。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根本沒有與魏泱爭斗的資本。

    尊嚴與公道固然重要,名節與體面也是女子為人處事的根本,可失了雙親的傾絲掙扎著活到今日,所求不過是好好活在這世上而已。

    短暫的幾息猶豫后,傾絲便忍著淚意攀住了魏泱的胸膛。

    她不敢抬頭去直視著魏泱,只低聲祈求道:“求爺,放過妾身。”

    寂靜無聲的內寢里,兩人緊貼著彼此,狹小逼仄的距離讓魏泱能清晰地聽見傾絲的心跳聲,微微一低頭,更能瞧清楚她面容里不加掩飾的害怕。

    她在害怕著自己。

    魏泱并不高興,甚至在意識到這一點后,心間盈潤著的惱火與憋悶比起方才還要再洶涌蓬勃幾分。

    可私心里魏泱一點都不想傷害傾絲,所以他只能死死地壓抑著怒意,一字一句地告訴傾絲:“絲絲,我放不了你了!

    從他初遇傾絲的那一刻起,便放不了她了。

    那以后的種種,不過是個擰巴的人不肯承認自己的愛意而犯下的錯誤而已。

    從魏泱決定迎娶傾絲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要與傾絲糾纏生生世世的打算。

    放手?

    絕無可能。

    傾絲會錯了意,只以為魏泱今夜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她。

    可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難道一個人在戳破了如此難堪的謊言后還沒有資格傷心落淚一場嗎?

    她不明白,魏泱還想對她做什么?

    他已將她害到了如此地步,難道非要她遍體鱗傷才能放過她嗎?

    “爺想讓我做什么?”傾絲泣不成聲地問著,哀傷到了極點的她滿臉的心如死灰。

    這一刻的她總算是認清了自己在魏泱心里的地位。

    她不是困在籠中的金絲雀,也不是被人悉心豢養的貓狗,而是被隨意放在粘板上的魚肉。

    他要她笑,她就得笑。他不許她哭,她就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

    魏泱凝視著眼前的心上人,將她的神色納進眼底,哪怕心痛如絞卻反而還要將傾絲摟進自己的懷抱之中。

    他如何會不明白傾絲所受的委屈?

    可高高在上慣了的人,自出生至今都是被眾星捧月的人物,所做的每一樁事都沒有被人指責出過半點錯處。

    他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魏泱是第一次愛人,縱然心間酸楚不已,哪怕他的五臟六腑因傾絲崩潰的淚意而燒得灼痛不已,卻也不會開口向心愛的女子表達自己的歉意。

    魏泱眉宇間劍眉蹙起,任憑心坎間掀起一陣陣驚濤駭浪,卻也只是僵在原地木然地站著。

    隔了許久許久。

    他將傾絲抱得愈發緊密了幾分,才說了一句:“這樣,就好!

    第46章 試探。試探魏泱對傾絲的情意。

    這一夜過后,傾絲便躲在松柏院里稱病不出,英瑰公主差人來問了她幾回,傾絲都只拿身子不適搪塞了過去。

    傅國公府里的奴才們都是人精,松柏院內發生之事早已傳遍了整個傅國公府。

    傾絲娘家凋零,又沒有豐厚的嫁妝做倚仗,甚至連乾國公府的長輩們對她都是一副不聞不問的冷漠模樣。

    如今她與魏泱生了齟齬,便等同于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她嫁來傅國公府本就等同于天上掉餡餅般的好事,旁人只有羨慕嫉妒的份兒,如今她婚后與夫朗不睦,好歹也讓那些背地里說酸話的人的得到了些許慰藉。

    旁人議論紛紛,傾絲卻不愿搭理這些流言蜚語。

    她與魏泱之間的事,并非三言兩語便能說清楚,在外是她厚顏無恥地攀附魏泱、甚至肚子里還懷著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以她的出身能嫁進傅國公府簡直是癡人說夢般的難事。

    傾絲根本沒有挑挑揀揀的資格,甚至于她該將魏泱捧如神明、唯他命是從。

    理智告訴傾絲,若她能學得別人甜言蜜語的本事,或是學著那做小伏低的姿態取悅著魏泱,她的日子就能好過不少。

    可她不愿意,縱然自己已陷入了這般擎肘難行的窘境,她也不愿意再出賣自己的自尊。

    若不是魏泱在普濟寺里強迫了她,她就不會遭遇后來的一切磨難。

    明明是她做錯了事,可一切的苦痛于后果卻要她來承擔。

    早在傾絲住進乾國公府的第一日,她就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同,不僅人命分出了三六九等,連尊嚴這樣人人都有的東西也是位高之人才能擁有的稀罕之物。

    她都明白,卻還是不愿意奉出自己的尊嚴,任憑魏泱奚落與踐踏。

    松柏院外的流言蜚語甚囂塵上,英瑰公主出面鎮壓了一回,奴婢們才將滿腔的心思統統咽回了肚子里。

    傾絲只躲在正屋的一畝三分地之中,珠綺被冬兒趕去了最偏遠的東廂屋里,一應三餐只有絳玉和冬兒在傾絲身旁伺候著。

    絳玉在給傾絲步菜的時候暗中打量了傾絲幾眼,見她蒼白著一張臉,持著筷箸不知該用什么菜肴來裹腹的模樣。

    她心下不忍,幾次三番想出言開解一番傾絲,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冬兒卻受不住這等寂靜無聲的煎熬。眼瞧著傾絲心情不虞,她便想法子來逗傾絲一笑。

    往常傾絲總會被她嘴里冒出來的冷笑話逗得捧腹大笑,今日卻只是彎了彎唇,轉眼笑意又消失無蹤。

    冬兒不由地有些氣餒,絳玉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笑著說:“夫人身上不爽利,多半是想一個人靜靜,咱們便守在廊道上候命吧!

    傾絲端坐在團凳上,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于是,冬兒和絳玉便提起腳尖退了出去,離去前還替傾絲輕輕地闔上了屋門。

    四下無人的時候,傾絲還覺得

    略微自在一些。只是坐了一刻鐘后,她偏頭望向了支摘窗外的庭院天空,目睹一片金澄澄的夕陽余暉。

    她才松懈了些的神色立時冷凝成了一團。

    時至黃昏,便到了魏泱下值的時候……

    *

    刑部事忙,魏泱忙得腳不沾地。侍郎見他如此勤勉,立時收起了要摸魚打諢的意思,卸下帷帽將擱置的公務辦完。

    當金澄澄的余暉灑落進刑部門廊時,魏泱這才緩緩抬起頭,將這黃昏之景納進眼底,俊朗的面容里難掩惆悵。

    饒是如此,他仍是沒有從扶手椅里起身,也沒有如前些時日那般急急匆匆地要下值回府。

    刑部的同僚們都犯起了嘀咕,只道:“魏世子不是正逢新婚燕爾嗎?怎么不急著回府去瞧自己的小娘子?”

    話音甫落,守在魏泱身旁的幾個小廝立時擠眉弄眼地朝著那同僚遞去眼色。

    那同僚本就是個出了名的書呆子,最不懂人情世故的鉆營之道,他還要自顧自地說道:“這新婚燕爾的時候最是甜蜜,往后就如那失了味道的臘腸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中淮。”這時刑部尚書捋著自己發白的胡須走了過來,輕喝一聲打斷了那同僚喋喋不休的言語。

    魏泱也從怔愣中回神,朝刑部尚書行了禮后便一同離開了刑部。

    他駕著馬趕回傅國公府,一路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停留了幾息,小廝們都瞧出了魏泱的怪異來,也不敢出聲多言,只默默地陪在魏泱身后。

    此刻的魏泱的確被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惱吞沒著,乃至于他失去了往日的果決與清明,甚至還生出了些近鄉情怯的懼意來。

    他不是不知曉自己傷害了傾絲,也明白此時此刻的傾絲必定在懼他、怕他,不愿與他共處一室。

    魏泱心里都明白,更知曉自己強硬獨斷的行為只會將傾絲越推越遠,甚至將她害到遍體鱗傷的地步。

    他都明白,只是自小到大都沒有人教會過他如何去愛一個人。

    從來都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人將那東西原封不動地奉到他眼前,仿佛他生來就有資格擁有一切一般。

    所以早在魏泱望向傾絲的第一眼,就已經霸道地將她劃為了自己的所有物。普濟寺的一夜雖充斥著離經叛道的味道,卻是魏泱在本心的欲。念驅使下自然而然做出的事來。

    他沒有后悔過。

    心間唯一不虞的是,不知為何會被傾絲發現了一切。若她還被蒙在鼓里,魏泱便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新婚妻子對他的喜愛與依賴。

    胡思亂想間,魏泱已驅馬趕至傅國公府。

    英瑰公主早先便派了人在門廊處候著,一等魏泱回府便將他請去榮禧堂。

    魏泱也沒有遲疑,這便將買來的糕點遞給了小廝,道:“送去給夫人。”而后便調轉方向走去了榮禧堂。

    *

    榮禧堂內,英瑰公主抿了幾口濃茶,抬眼瞥了好幾番影壁后的院門,好不容易聽見了些動靜,便立時讓婆子們將那一疊疊畫冊搬到了地毯之上。

    魏泱匆匆而來,一進正堂便向英瑰公主行了禮。

    “起來吧!彪S著英瑰公主的一聲叫起,立時有嬤嬤們為魏泱搬來了太師椅,更有茶盞與果盤奉到他跟前。

    魏泱卻瞧也不瞧,只站立著詢問英瑰公主:“母親,您有何吩咐?”

    英瑰公主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師椅之中,姿態雍容又華貴,只是手腕處盤弄著的念珠時不時叩在桌案上,發出些惱人的清脆聲響。

    見英瑰公主不答話,魏泱便又喚了她一句:“母親!

    英瑰公主這才揮了揮手,將屋內的丫鬟和嬤嬤們都遣退了下去。

    “泱哥兒!彼龜R下茶盞,從太師椅里起身走到魏泱身旁,“府里上下都知曉了你和你媳婦兒鬧脾氣一事,沒幾日就要鬧到京城里去,本宮知你不在意府里的名聲,是以便問問你,可是打算納妾?”

    “納妾”二字一出,英瑰公主便側著身子讓出了身后地毯上那一疊女子畫冊。

    這些女子都是京城里正經人家出身的閨秀小姐,不說多么貌美如花,總也算得上是秀麗可人、端莊賢惠。

    當初英瑰公主肯答應讓魏泱迎娶傾絲,一是魏泱好不容易有了個心悅的姑娘,她這個做母親的總不想拂了他的意,二是傾絲肚子里已有了好幾個月的身孕。

    英瑰公主最重名聲與臉面,斷斷不能容許帶著魏泱血脈的孩子流落在外。

    只是傾絲即將臨盆,哪怕她費勁手段遮掩生產一事,也無法保證外頭人聽不見一點風聲。

    既如此,英瑰公主便想著要釜底抽薪。

    一旦魏泱生出了些對傾絲的厭煩之意,英瑰公主便會尋個由頭讓傾絲“病倒”,等她生下孩兒后再“病死”。

    這樣,魏泱既有了傳宗接代的血脈,將來還能再續娶個身份高貴的名門貴女。

    思及此,英瑰公主便聚精會神地打量著魏泱的神色,不想錯過他面容里的一點細微變化。

    知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子。

    英瑰公主冠冕堂皇地說完了這一番話,魏泱霎時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連個眼風都沒往那一疊畫冊上瞥去,只直視著英瑰公主道:“母親實在不該插手兒子與傾絲之間的事!

    亢長的沉默后,英瑰公主似笑非笑地問:“你這是不愿意納妾?”她不過是想用納妾來試探一番魏泱的心意,瞧瞧魏泱是不是厭倦了傾絲。

    “母親!蔽恒罄渎曢_了口,俊白的臉頰上掠過些難以遮掩的惱火。

    他在為了林傾絲而惱火自己。

    英瑰公主意識到這一點后,只嗤笑著說道:“也不知這林氏女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藥。罷了,你喜歡就好好對她,眼瞧著她將要臨盆,可別鬧出什么大事端來!

    她這一番試探,已是明白了魏泱對傾絲的情意。

    魏泱離去后,刁嬤嬤才進屋詢問英瑰公主的意思。

    英瑰公主目露疲累,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地毯上亂成一團的畫冊,只笑道:“泱兒和他爹一樣,都是癡情種子。怪道說是兩父子,都癡戀身份低微的女子,本宮也懶得摻和,且瞧瞧林氏生下的是男是女吧!

    第47章 害怕。魏泱開始害怕。

    魏泱氣沖沖地離開了榮禧堂,一路上遇上了向他行禮問好的奴仆們,卻連個眼風都沒往人身上遞。

    丫鬟與小廝們面面相覷,多半都瞧出了魏泱的心氣不順,一時不敢造次。

    他一徑走去了松柏院,此時夜色入戶,守門的婆子們提著燈籠為他領路。

    魏泱俊朗的面容里沒有絲毫笑影,廊道上的丫鬟們一見他便訥訥地退避三舍。

    只有絳玉笑著迎了上來,一邊引著魏泱進屋,一邊問他:“爺可是餓了?”

    “不餓!蔽恒竽坎恍币暤刈哌M正屋,余光似有似無地盤旋在內寢的方向。

    只是此刻的內寢里漆黑一片,仿佛沒有半點有活人存在的氣息。

    絳玉見此便知曉魏泱是在惦記著傾絲。

    她便湊上前去,十分貼心地告訴道:“今早府醫來給夫人把了脈,說是這兩日胎像不穩,夫人喝了安胎藥后便睡下了!

    果不其然,魏錚聽得“胎像不穩”這四個字后立時蹙起了劍眉,分外不虞地說道:“好端端地怎么會胎像不穩?”

    絳玉被他這話一噎,悄悄打量了魏泱一眼,心里腹誹著:還不是拜世子爺所賜。

    只是這大不韙的話可不能說給魏泱聽。

    “想來是夫人這兩日神思不安,又食不下咽的緣故吧!

    絳玉所言的一字一句飄入魏泱耳畔,足以攪動的他心池掀起驚濤駭浪。

    傾絲為何會心緒不寧、食不下咽,不就是因為他嗎?

    可偏偏魏泱不是個擅于攻克女人心的男子,甚至于不會服軟愛人,遇到此等狀況,除了苦悶便是沉默。

    主子間的齟齬,絳玉也幫不上什么忙。

    她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爺,奴婢這就讓人去把晚膳端來。”絳玉說著,便走出了正屋。

    等待之余,魏泱心間浮起細細密密的煩躁,雖不致命,卻如跗骨之蛆般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魏泱朝著內寢里瞥去幾眼,猶豫著要不要進屋瞧傾絲一眼。

    只瞻前顧后了幾息,魏泱便輕易地說服了自己——這本就是他家,他想

    去哪里不都是一句話的事,何必要看別人的眼色?

    思及此,魏泱便起身走進了內寢。

    與外間亮堂堂的氛圍不同,內寢里是一片黑漆漆的暮色。

    幸而魏泱的夜視能力極佳,竟靠著支摘窗里透出來的微微光亮走到了床榻旁。

    床榻之上拱出女子嬌俏婀娜的身影來。

    因傾絲是側躺著朝里側入睡,魏泱瞧不見她臉上的神色。

    所以他的視線只能游移在床榻周圍。

    從傾絲朦朧的輪廓、錦被上繡著的牡丹花紋樣,再到床榻之下隨意擺放的一雙小靴。

    魏泱的視線停留在小靴之上。

    這雙麂皮小靴是傾絲在內寢里時常穿著的鞋子。

    她是個做事細致的溫柔之人,平素上床榻的時候總會讓丫鬟們將這小靴擺好。

    今日不知是何緣故,這小靴竟然雜亂無章地擺放在床榻前的木幾之上。

    這足以見得傾絲方才是慌慌張張地爬上了床榻。

    魏泱瞇了瞇眼眸,大掌覆上了傾絲的腰肢。

    這一瞬,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身下之人渾身一凜。

    魏泱勾了勾唇,嘴角露出幾分無可奈何地自嘲。

    傾絲本就十分害怕他,經由這兩日他的強迫,這害怕已然深入骨髓。

    這對魏泱而言,不是一個好消息。

    所以在短暫的沉默之后,魏泱沒有戳破傾絲的裝睡之舉。

    他只是嘆息了一聲道:“你安心睡吧,今夜我睡在外書房。”

    床榻上的人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隨后魏泱便走出了內寢,在絳玉等人的服侍下用完了晚膳。

    而后絳玉問他是否要去凈室沐浴。

    魏泱只淡淡地瞥了眼內寢的方向,觸及到一片黑漆漆的冷色后,只道:“不必了,我去書房沐浴!

    外書房那兒的院落里自有單獨的凈室。

    絳玉一驚,再沒想到魏泱今夜會去宿在外書房里。

    她本以為以世子爺對夫人的黏膩程度,哪怕兩人鬧到相看兩厭的程度,世子爺也不愿意松開對夫人的桎梏。

    “如此也好!苯{玉笑著笑著便把心里話說了出來,說出這話后她頓覺后怕不已。

    好在一旁的魏泱正在思索著旁的事務,并沒有把絳玉的話語放進心底。

    *

    魏泱一走,傾絲直忍到饑腸轆轆的時候才從床榻里起了身。

    孕至晚期,她已是胃口變大了許多,想吃東西的時候一刻都忍不得。

    丫鬟們立時忙碌了起來,冬兒和絳玉伺候著傾絲用膳。

    眼瞧著因魏泱不在跟前,傾絲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

    冬兒見狀便笑著給傾絲步菜,并道:“夫人吃好飯可想去庭院里走走?”

    傾絲透過支摘窗瞧了眼庭院外的黑沉沉的景色,只搖了搖頭道:“不走了,若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她心里雖十分害怕魏泱,甚至于懼怕傅國公府人言可畏的冰冷氛圍,卻不厭煩肚子里的孩子。

    甚至于有些期待孩子的降生。

    她這一輩子親緣凋零,惶惶無依到此等年歲,如今才有了一點與她剪不斷也扯不開的親緣。

    傾絲必定是要好好珍惜的。

    思及此,她便朝著冬兒和絳玉揚起一抹甜美的笑意。

    “府醫說我要好好將養著,即將臨盆的時候不能染上風寒!眱A絲莞爾道。

    冬兒見自家主子吃飽了后心緒不錯,便也在一旁笑著湊趣了一番。

    絳玉冷眼打量了正在說笑的傾絲與冬兒主仆。

    她暗暗心驚,再沒想到前兩日的傾絲還是那么一副悶悶不樂的傷心模樣,今日就能自娛自樂到露出真摯的笑意來。

    這樣也好,為人在世不知會遇上多少煩人心志之事。

    只要夫人能想得開些,日子就會好過不少。

    又過了半個時辰,傾絲才在冬兒的服侍下入睡。

    而此時外書房內的魏泱卻是一夜無眠。

    正逢烏徹來尋他說話,抬眼一見魏泱一副郁悶不堪的模樣,心里分外得意。

    “瞧你這么郁悶,我心里便高興許多了!睘鯊睾敛谎陲椬约旱男覟臉返湣

    魏泱冷冰冰地掃了他一眼,將手里的信箋扔到了地上,只說:“拿著你的信,滾!

    今日烏徹上門本也就是為了這封信,卻沒想到還能瞧見魏泱為情所困的模樣。

    “圣人說這世上所有的人都難逃一個情字,如今瞧見了你這副模樣,我才知曉圣人所言非虛。”

    烏徹還要在這兒夸夸其談,魏泱卻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烏徹討了個沒趣,只道:“你不懂女人心,不妨問問我,我可幫一幫你!

    本以為魏泱一定會不耐煩地責罵他幾句。

    沒想到他聽了這話卻只是凝眸仔細地打量了烏徹一番,好似是在思考著能不能相信他的話語。

    見狀,烏徹便道:“你別忘了,我府里有多少通房丫鬟和妾室!

    聞言,魏泱才道:“那你說說,該如何哄好女子?”

    烏徹沒想到魏泱會真心實意地問他男女之事,一時也拿出了幾分專注來:“首飾釵環和云錦唄,女人不就喜愛這些東西嗎?”

    “這些沒用!蔽恒篚局嫉馈

    如此,烏徹便思索了一番道:“既不在乎財物,那這女子一定節氣頗高,這樣的話你可就要小心些了!

    “怎么小心?”此時的魏泱宛如一個虔心研習的學子。

    烏徹心情大好,剎那間只說:“那你就要適當地服服軟,雖則男子漢大丈夫不好如此行事,可為了心愛的女子低一低頭也不是什么難事。”

    他說完這話又想起魏泱有一副旁人都無法撼動的執拗性子。

    所以烏徹又添了一句:“否則你的心高氣傲說不定會將那女子推得越來越遠,乃至于留下……遺憾來。”

    一番教導,并未讓魏泱心頭蒙著的疑惑消退。

    只是烏徹這似是而非的這一番話還是讓魏泱生出了些忌憚。

    他心愛傾絲,不想與傾絲越走越遠。

    烏徹見魏泱將自己的話聽進了耳朵里,便又道:“那東呈王家的世子,不就是強搶了個民女,求美不得,還將那女子給逼死了,自己吃了掛落不算,還連累了東呈王府的名聲。”

    話盡于此,魏泱再不想當真也把烏徹的這一番聽進了心里。

    *

    翌日清晨,刁嬤嬤來伺候傾絲起身的時候給她端來了安胎藥。

    傾絲覺得那安胎藥太苦了些,便只肯喝下一半。

    刁嬤嬤好說歹說才哄著她將另一半安胎藥喝下。

    只是府醫給傾絲開了三頓安胎藥。

    另外兩頓她卻是怎么也不肯下肚。

    冬兒一向知曉傾絲有不肯吃苦藥的壞習慣,這便去小廚房里討來了蜜餞。

    有了蜜餞,傾絲才肯喝下一碗。

    刁嬤嬤進屋時瞧見了桌案上擺著的安胎藥,只道:“夫人怎么還是沒有將安胎藥喝完?”

    這一回的傾絲為了躲掉苦藥,只在床榻上裝睡。

    刁嬤嬤也拿她沒有辦法。

    不得已,刁嬤嬤只能去魏泱跟前大吐苦水。

    這話飄入魏泱耳畔,他卻是不由地心間一顫。

    正逢他被東呈王世子逼死民女那時鬧得心氣不順,聽了這話便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傾絲……會不會是被他逼得太甚,乃至于心里生出了不好的念頭,所以才不愿意喝安胎藥?

    第48章 臨盆以為她吐血了。

    也不怪魏泱有此猜測,實是東呈王世子家的那樁事太蹊蹺詭秘了些。

    據說東呈王對那強搶來的民女是動了真心的,只是他太過急切,欲速則不達,反而逼死了那民女。

    魏泱本也生了副十分偏執的性子,若不是東呈王世子的事給他敲響了警鐘,他只怕還要再執迷不悟一段時日。

    今日刁嬤嬤匆匆趕來與他報信,說傾絲不肯好好服用安胎藥。

    正逢魏泱在多思多想之際,聞言便蹙著劍眉問刁嬤嬤:“這是怎么一回事,嬤嬤且細細說來!

    自魏泱與傾絲爭吵以來,

    他便開始沉默寡言,平日里根本不愿意搭理丫鬟奴仆們,連在刑部當值時也是一副寥寥不安的模樣。

    刁嬤嬤一驚,隨后便將傾絲不肯喝安胎藥的事添油加醋地說給了魏泱聽。

    “并非老奴多心,夫人肚子里懷著爺的孩子,卻這般不顧忌著腹中胎兒,難道不是在與世子爺叫板嗎?”

    刁嬤嬤義憤填膺地說道。

    在她眼里,傾絲的安危并沒有她腹中的血脈重要。

    誰知魏泱聽了這話卻沒有伙同刁嬤嬤一起指責傾絲,而是愈發沉默了起來。

    這時絳玉進書房給魏泱添茶,正瞧見了刁嬤嬤在向魏泱告黑狀。

    她有心想為傾絲說幾句好話,可抬頭一瞧翹頭案后臉色陰郁不堪的魏泱,便又生生地將話給咽了回去。

    世子爺性情喜怒無狀,也不知是不是將夫人娶到手了后便膩歪了,怎得與夫人之間竟生了這么多齟齬。

    刁嬤嬤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定然是因著夫人好性的緣故,這便肆無忌憚地在夫人頭上作威作福。

    “你先出去吧!蔽恒箜幓薏幻,聽刁嬤嬤絮絮叨叨地說了一籮筐話后,只如此說道。

    刁嬤嬤討了個沒趣,這便悻悻然地退了下去,絳玉心頭暗喜,這便跟在刁嬤嬤后頭一起走出了書房。

    才出書房,刁嬤嬤便忍不住數落傾絲:“明明是小門小戶的出身,怎么性子還這般嬌氣,連個安胎藥的苦都不肯吃。”

    絳玉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總是不肯順著刁嬤嬤的話一同說傾絲的不是。

    “爺瞧著有些心氣不順的模樣,一會兒你去公主那兒,且把夫人不肯喝藥的事說了,讓公主來決斷!痹谖恒蟾案鏍钸不夠,刁嬤嬤又氣沖沖地吩咐絳玉道。

    絳玉聞言點了點頭,面上只隨意地敷衍了刁嬤嬤幾句,心里卻不以為然。

    英瑰公主一向不喜歡插手世子爺和夫人的房中事,況且夫人也沒有孱弱到不喝安胎藥就會傷身殞命。

    刁嬤嬤是拿著雞毛當令牌,絳玉可不愿跟著她糊涂下去。

    且不論魏泱會不會就此冷落夫人下去,絳玉也不屑做這等拜高踩低之事。

    “是,嬤嬤放心,奴婢這就去辦!闭f完這話,絳玉便走出了松柏院,只是沒往榮禧堂前去,而是去別的院落尋了個相熟的小姐妹閑聊打發著時間。

    *

    夜沉似水,魏泱不知在外書房里坐了多久,這才挪動了自己略顯僵硬的步伐,起身去了松柏院正屋。

    此時傾絲早已安睡,內寢里靜悄悄的一片。

    魏泱瞧了眼羅漢榻上的光景,見沒有丫鬟伺候著傾絲守夜,便往榻上一坐。

    他本答應了傾絲要與她分房而睡,只是今夜怎么都按捺不住心里的思念,這才乘著夜色而來。

    東呈王世子逼死民女一事時時刻刻懸在魏泱心頭,好似一把泛著鋒芒的銀刃,不知何時就要落下來給他血淋淋的一擊才是。

    魏泱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開始害怕,害怕傾絲會受不住所受的委屈,而選擇與那民女一樣的處理方式。

    畢竟魏泱對傾絲的所作所為,實在稱不上是光明磊落。

    此時的魏泱已然開始投鼠忌器,眸光落定到幾案上擺著的滿滿當當的藥碗上,心思愈發惴惴不安。

    眼瞧著傾絲即將臨盆,魏泱不愿再傷了傾絲。

    近鄉情更怯,想來他還是得離傾絲遠一些才是。

    如此想著,魏泱便只敢趁著傾絲熟睡的時候坐在床榻邊凝視著她,以深邃的眸光細細地描繪著她的臉龐,借此來消弭心中的思念。

    傾絲卻渾然未覺。

    算算日子,她已有五六日不曾見過魏泱了,心里非但沒有思念,反而還生出了幾分慰藉。

    魏泱為人陰晴不定,回回與他對峙,傾絲都得賠著十二分小心。

    更何況如今他在傾絲眼底已成了個陰險狠辣之人,再無往日里的半分好處。

    與其相對難言,倒不如不見的好。

    只是這樣瀟灑自在的日子并未持續多久,作為魏泱的奶娘,刁嬤嬤在松柏院內地位超然。

    她擔心著傾絲肚子里的孩子,便總是借故去內寢瞧她有沒有按時服用安胎藥。

    傾絲心里叫苦不迭,實在不愿一日三頓地服用這濃苦不已的安胎藥。

    府醫來給她診治的時候說了,是因她心緒不寧才會傷及腹中胎兒,這才必須要服用安胎藥。

    可只要魏泱不出現在傾絲眼前,她就不會心緒不寧,那便不必吃安胎藥的苦頭。

    可無論傾絲怎么向刁嬤嬤解釋,刁嬤嬤都只肯認死理,只道:“夫人別逞強了,為了肚子里的孩子,還是要按時服用安胎藥的好不然讓公主知曉了,可是要指責夫人的不是的。”

    氣得冬兒在背后罵她:“她一個奴婢總是在夫人跟前充什么老大,還拿公主來壓著夫人,可見是狐假虎威呢。”

    珠綺自忖自己失了傾絲的歡心,總是絞盡腦汁地要想出個法子來將功贖罪。

    眼見著到了孕晚期的傾絲因安胎藥的事日日煩悶不安,便為她想了個法子。

    “夫人既是覺得這安胎藥苦,又不想讓英瑰公主知曉此事,也想免了刁嬤嬤的嘮叨,那便假裝喝下這安胎藥就是了。”

    珠綺本就對藥膳一事頗有心得,那安胎藥與其他濃藥一樣都長得黢黑黢黑的,只是清苦中算著些特殊的酸味。

    她便以甘草汁為湯底,勾入些許開胃的酸梅汁,再佐上些洛神花屑,熬煮下來竟與那安胎藥的味道一模一樣。

    如此,也可蒙混過關。

    傾絲聽聞此事,本是不愿就這么輕易地原諒了珠綺,可珠綺此舉的確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是以傾絲便理睬了珠綺兩句,道:“那些事我并沒有忘懷,只是說到底錯不在你,咱們主仆又有十多年的情分,往后你可都改了吧!

    珠綺聞得此言心里立時如蒙大赫,這便跪倒在地,朝傾絲磕了好幾個響頭。

    “多謝夫人體諒,奴婢往后必定盡忠職守,再不敢做這些吃里扒外的丑事。”

    珠綺如此道。

    傾絲見狀便讓冬兒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心里頗為慨然。

    珠綺擦拭了眼角的淚水,這便忙活著給傾絲去熬煮這碗假的安胎藥。

    晚間刁嬤嬤進屋來伺候傾絲時,瞧見了桌案上被喝光了的安胎藥。

    她頓時喜笑顏開道:“夫人喝下了這安胎藥便早些安睡吧,眼瞧著就要到了臨盆的時候,萬萬不能累著了才是!

    傾絲點點頭,算是應和了刁嬤嬤的話語。

    松柏院的消息傳入英瑰公主的耳畔,她笑著與身邊的嬤嬤說:“泱哥兒這孩子,怎得連哄女子高興都不會?這般拖拖拉拉得,可別傷了本宮的金孫才是!

    嬤嬤們順著英瑰公主的意思,只說了好些關于子嗣的吉祥話,只把英瑰公主哄得眉開眼笑的。

    “林氏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對不上,才進門幾個月就要臨盆,傳到外頭去可不好聽。”英瑰公主肅正著臉龐說道。

    這些時日她都在為了此事而煩心,總想著要用些法子來遮掩過去才是。

    只是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要不是她足夠了解自己的兒子,只怕也不會相信傾絲肚子的孩子是魏泱的血脈。

    如此,為了傅國公府的名聲,她少不得要委屈些傾絲才是。

    翌日天明,英瑰公主便將魏泱喚了過來,只道:“你媳婦兒即將臨盆,消息傳到外頭去不大好聽,本宮想著還是將她挪到京郊外的莊子上。一來是那兒的風景秀麗宜人,也適宜女子生產,二來是她已成了傅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將來少不得要在人前人后交際,未婚先孕的名頭傳出去,她往后可都不能做人了!

    魏泱沒有異議,只道:“全憑母親做主!

    于是,英瑰公主便親自吩咐嬤嬤們替傾絲收拾行李,并將自己的坐轎許給了傾絲。

    “都仔細著些,馬車里不許熏香,多鋪幾層厚厚的軟墊,可不許晃著了夫人!暗髬邒咴谝慌远焦,扯著嗓子吼道。

    傾絲謝過了刁嬤嬤的好意,這便由冬兒和絳玉攙扶著坐上了轎輦。

    只是從傅國公府到京郊的莊子約莫有大半個時辰的路途,刁嬤嬤便笑著對傾絲說:“夫人不若先喝上一碗安胎藥,省得一會兒路途顛簸,傷到了腹中的小公子!

    傾絲點頭應下,忙給冬兒使了個眼色。

    冬兒立時端來了珠綺熬煮好的“安胎藥”,傾絲當著刁嬤嬤的面盡數喝下。

    刁嬤嬤這才心滿意足地去向英瑰公主稟報。

    英瑰公主又是一番囑咐,左不過是讓刁嬤嬤等人小心伺候著,萬萬要與傾絲腹中孩子為重。

    沒想到從傅國公府前往京郊之路要比想象之中更遠一些。

    傾絲本就有些暈車,被來回顛簸了一番,到京郊的莊子上時整個人已臉色慘白,五臟六腑惡心得好似移了位。

    刁嬤嬤立時讓人請了府醫來,府醫為傾絲診治一番后只道:“夫人是舟車勞頓,略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刁嬤嬤在一旁焦急地問:“可要再喝些安胎藥?”

    那府醫搖搖頭,只說:“是藥三分毒,夫人胎像安穩,應是不必喝安胎藥的!

    話音甫落,傾絲便把胃里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刁嬤嬤覷了一眼,只見那布帕上頭浸滿了一抹紅艷艷的汁水。

    瞧著……瞧著竟是像傾絲吐血了一般。

    刁嬤嬤被嚇得瞪大了眼眸,這便立時到了屋外,說是要去將此事稟告給魏泱聽。

    就說夫人身子不適,竟吐血了。

    第49章 改變。魏泱在慢慢改變。

    只有貼身伺候傾絲的冬兒和珠綺方才知曉傾絲吐出來的血紅色之物是何。

    那洛神花泡在水里洇出來就是紅艷艷的顏色。

    傾絲本就有些暈馬車,這一路路途顛簸,將她出發前剛喝下的那一碗“安胎藥”盡數吐了出來。

    她和丫鬟們知曉內情,可絳玉、刁嬤嬤等人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給嚇了個半死。

    尤其是刁嬤嬤,她肩負著照顧傾絲以及她肚子里孩子的重任,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瞧見了這礙眼的一抹紅后,刁嬤嬤嚇得臉色慘白無比,忙不迭地讓人去請府醫來,又差人去將此事稟報給魏泱。

    魏泱本在為了刑部之事忙碌奔走,忽而聽得小廝來報,說是家里的夫人出了事。

    他頓時顧不上手邊的活計,急切地追問:“夫人怎么了?”

    那小廝本就說話不爽利,只是有幾分腳上的功夫,所以刁嬤嬤時常差遣他去做送信的活計。

    他聽得一知半解,面對魏泱氣勢洶洶的逼問,這便抖著身子回話道:“世子爺,刁嬤嬤說夫人吐了血,讓您去京郊外的莊子上瞧瞧呢!

    魏泱聽了這話,立時急切得丟開了手里的刑部文書,去馬廄里取了馬便離開了刑部。

    還是他的貼身小廝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文書,又替魏泱去告了假,這才不至于鬧出什么亂子來。

    英瑰公主知曉此事后也風風火火地趕去了莊子上。

    一時間,那人跡罕至的私莊門前便停滿了車輛。

    冬兒與珠綺守在傾絲床榻邊,刁嬤嬤紅著眼央求著府醫替傾絲看診。

    府醫瞧見這唬人的陣仗,給傾絲把脈的手都在微微發著抖。

    誰不知曉眼前這位貌美的夫人正是傅國公府的世子夫人。

    且這位世子夫人即將臨盆,一個不小心便是一尸兩命的苦痛。

    “嬤嬤放心,夫人只是旅途勞累而動了些胎氣,并沒有什么大礙!

    那府醫小心翼翼地說道。

    刁嬤嬤只是不信,情急之下甚至攥緊了那府醫的衣袖,道:“我們夫人方才都吐血了,怎么可能只是旅途勞頓?”

    說著,刁嬤嬤便將方才傾絲吐了血的軟帕拿給了府醫瞧。

    那府醫仔細地端詳了一番軟帕,而后道:“這不是血,瞧著像是洛神花汁!

    刁嬤嬤一愣,儼然是被這洛神花汁四個字弄得有些懵圈。

    躺在床榻上裝暈的傾絲也終于睜開了眼,她在冬兒的幫助下支起了身子,朝著刁嬤嬤的方向揚起一抹歉疚的笑意。

    “嬤嬤,是我不好,晨起時喝了一碗洛神湯!

    她露出了赧然的笑意,一旁的冬兒和珠綺更是為她強辯了幾句。

    可刁嬤嬤仍是不肯舒展眉頭,只將一籮筐的大道理扔到了傾絲身上。

    “夫人您自己不顧惜自己的身子就算了,可您肚子里的是咱們傅國公府的血脈,若是有了什么閃失,奴婢和您都擔待不起呢!

    刁嬤嬤說這話時口氣不算好聽,傾絲聽著聽著便低下了頭。

    冬兒窩了一肚子的火,她早就看不慣刁嬤嬤在傾絲跟前擺主子的譜,這便道:“嬤嬤說話可要仔細些,咱們夫人是世子爺明媒正娶、三書六禮娶進門的正妻,怎么能與你一個奴婢相提并論。”

    傾絲倒是不語,想來她也漸漸地忍受不了刁嬤嬤“奴大欺主”的行徑。

    只是刁嬤嬤一向在傅國公府里極有臉面,被冬兒這么一頂嘴,立時冷聲道:“我與夫人說話,有你什么插嘴的份兒?”

    一旁的絳玉聽不下去,慌忙打斷了刁嬤嬤的話語,只與那府醫說:“夫人即將臨盆,可要吃些安胎藥來穩固一下身子?”

    那府醫捋了捋自己的羊角須,只道:“夫人身子還算康健,只要略微休息一會兒便能無恙,只是若能喝上一碗安胎藥,便是最好!

    刁嬤嬤本就心存不虞,聽了這話便自顧自地替傾絲做主道:“自是要喝的,勞煩府醫去隔間寫藥方。”

    她還知曉傾絲怕苦,不僅替傾絲做了主,熬煮好了安胎藥后,還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直到親眼看著她把這碗安胎藥喝下肚后才肯離去。

    傾絲心里只覺得萬般委屈,喝了安胎藥后有些昏昏欲睡,困倦之時睫羽上凝著些許淚珠。

    英瑰公主比魏泱早一步趕來莊子上,她聽刁嬤嬤稟報了傾絲的情況,得知胎兒無恙后方才松了一口氣。

    “旁的人家像本宮這般年歲的,膝下孫兒都會學舌叫祖母了,就本宮還心心念念地盼著她肚子里的這一個。”

    嬤嬤們也在一旁附和道:“誰說不是呢,若不是她懷了世子爺的孩子,公主怎么可能點頭讓她進門?”

    以林氏女的出身,便是給魏泱做妾也太低微了些。

    不僅刁嬤嬤看不起傾絲,滿府上下的丫鬟婆子們哪一個不在背后非議她的出身?

    只是英瑰公主聽了這話卻并不高興,反而還沉著臉訓斥了那嬤嬤:“以后可不許再說這樣的話,若是讓泱哥兒聽見了,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來!

    那嬤嬤并不知曉魏泱與傾絲之間的關系,只知道松柏院內的下人們嘴里在傳,說世子爺并不怎么顧惜夫人。

    將她娶進門,也不過是因為夫人懷了身孕而已。

    成親之前便與世子爺有了首尾,可見夫人也不是什么正經的閨秀。

    可如今公主又為夫人說了話。

    那嬤嬤走出屋舍,行到回廊拐角處時正瞧見了不遠處的影壁后走來了個步伐匆匆之人。

    定睛一看,正是身姿挺拔的魏泱。

    他急急切切地加快著腳下的步伐,理也不理身旁向他行禮問好的丫鬟們,只朝著夫人所在的院落而去。

    嬤嬤在傅國公府里伺候了二十余年,從未見過魏泱如此急切的模樣。

    *

    傾絲醒來的時候,天邊已被夜幕籠罩著。

    孕至晚期,她已是有些睡不安穩,冬兒和珠綺在旁守著她。

    越過影影綽綽的簾帳,正見燭火下映襯出男子俊朗的身形。

    傾絲知曉一定是魏泱來了。

    她頓時心間一凜,方才想裝睡,便聽見冬兒在旁道:“夫人醒啦,可要吃些東西?”

    這下傾絲已是無法裝睡,她只能硬著頭皮睜開了眼睛,輕聲道:“有些餓了!

    說話間,魏泱已走到了她的床榻邊。

    冬兒與珠綺自去為傾絲準備膳食,內寢里便只剩下傾絲與魏泱兩人。

    傾絲合衣躺在床榻上,只覺得頭頂上有一股炙熱的視線令她如芒在背。

    兩人沉默了許久,誰也不肯先開口說話,后來還是傾絲先按捺不住,說了一句:“讓夫君擔心了,都是妾身不好。”

    她每回見了魏泱都是一副老鼠見了貓的膽小模樣。

    魏泱心里不高興,總盼著她與自己親密一些,可話從嘴出后卻是極為難聽的譏諷之語。

    與其如此,倒不如不說話來的好。

    可他沉著臉不言語的模樣映在傾絲的眼里顯得愈發可怖。

    傾絲只以為是自己不肯喝安胎藥,用洛神花汁冒充的事被魏泱發現了。

    他定然是十分生氣,這才會千里迢迢地從京城趕到了莊子上。

    片刻的沉默后,傾絲便鼓起勇氣抬頭瞧了一眼魏泱。

    魏泱本就容色過人,如今端著俊容,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瞧著竟像是個從地獄歸來的羅剎惡鬼一般。

    傾絲本就怕他,如今更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喘。

    良久,她才囁喏地說了一句:“夫君,對不起!

    “為什么總是要道歉?”魏泱難掩心中的煩悶,只如此問道。

    傾絲一愣,她“偷梁換柱”地不肯喝安胎藥,惹出了這么多事端來,連英瑰公主都被驚動了,難道不該道歉嗎?

    她在沉默之時,那頭的魏泱已蹙起眉頭說道:“你沒有錯,為什么要道歉?”

    東呈王世子逼死民女的事給了魏泱極大的震爍。

    這些時日他時常在反思自己對傾絲的行徑是否太過粗蠻。

    明明他心里只是盼著傾絲能對他笑一笑,或是與他親密無間地依偎在一起,可偏偏卻總是遂不了自己的愿。

    魏泱又恥于開口祈求傾絲,便只能與她一天天的僵持下去。

    可眼前的女子懷著九個月的身孕,腹中血脈是他強賜予她,甚至于這傅國公世子一位也是魏泱強塞到傾絲手里的。

    魏泱從來沒有問過傾絲愿不愿意。

    他也不想問,只怕問出來的結果會讓自己愈發郁悶不堪。

    “你好好養胎,我隔幾日再來瞧你!

    面對傾絲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魏泱好似無法收場,所以便直接逃離。

    獨留傾絲一人怔愣著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明白魏泱的意思。

    第50章 生產(上)暴風雨前的寧靜!

    日子轉眼便到了傾絲臨盆的時候。

    英瑰公主已焚香祈福了好幾日,甚至還不沾葷腥,去太后娘娘宮里討了幾道專生男孩的上佳符咒,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傾絲身旁。

    因上回鬧出了吐血事件,英瑰公主不敢再粗心大意,特意求了太后娘娘,從宮里請出了個婦科圣手,專門為傾絲把脈診治。

    傾絲倍感壓力,整日里除了應付英瑰公主與刁嬤嬤外,還要認真聽從那太醫的“生產要經”。

    好在魏泱一連數十日不曾露過面,于傾絲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這兩日因傾絲胎像不穩的緣故,太醫便囑咐她不可隨意下床走動,最好在床榻里多躺些時日。

    英瑰公主便下了死命令,讓幾個丫鬟看管著傾絲,沒有她的吩咐誰也不許讓傾絲下榻。

    傾絲得知此事后,竟躲在被衾里落了一回淚。

    絳玉隱隱瞧見了那上下起伏的錦被,也聽到了傾絲死命壓抑著的哭泣聲。

    她想起這兩日莊子上的流言蜚語,左不過是說世子爺根本不在意夫人以及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哪怕夫人即將臨盆也不肯露露面。

    大宅院里的下人們最會察言觀色、跟紅頂白。

    英瑰公主也只在意傾絲肚子里的孩子,且這孩子月份上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秘在。

    奴仆嚼舌根的時候便將傾絲描繪成了一個不知廉恥的浪**子,費盡心機才勾搭上了世子爺,又與世子爺在婚前有了首尾。

    如今世子爺必定是發現了此女的真面目,所以才會對她不管不顧。

    絳玉聽了這些酸言酸語,心里都憋悶得厲害,又何況是傾絲?

    可憐她家夫人與乾國公府只有個明面上的親戚情分。

    遇事,乾國公府根本不會管她的死活,更何況是上門為她撐腰?

    一個女子若沒有娘家撐腰,又沒有夫家的尊重,日子可謂是苦不堪言。

    絳玉打從心底里憐惜傾絲。

    只是她一個人微言輕的奴婢,除了更用心些照拂傾絲,什么事都做不了。

    這一日,英瑰公主照例來看望傾絲,并囑咐丫鬟婆子們監督著她喝安胎藥。

    傾絲因在床榻上睡了十來日的緣故,身上酸痛不已,總想著要下地去走上一走。

    正逢英瑰公主來探望她,她便壯著膽子說道:“母親,兒媳可否下地走一走?這兩日身上實在酸痛得厲害!

    誰知英瑰公主卻瞧也不瞧她,聽了這話也好似沒聽見般冷漠。

    “好好照顧你們夫人,若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什么閃失,仔細你們的腦袋!

    英瑰公主頤指氣使地對冬兒與珠綺說道。

    冬兒與珠綺立時跪倒在地,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傾絲心內灰黑一片,那委屈的淚水泫在眼眶處要落不落的模樣十分可憐。

    英瑰公主卻不為所動,只是在離開內寢前施舍般地給了傾絲一句:“平平安安地生下這孩子,你才能在我們傅國公府里立足。”

    傾絲乖順地斂下眉目,一言不發地送走了英瑰公主。

    當夜,絳玉進屋去換冬兒當值的時候瞧見冬兒臉上擺著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她便問:“夫人還傷心著嗎?”

    冬兒點點頭,今日英瑰公主來了一趟后,傾絲便躲在被衾里落了兩回淚。

    “咱們夫人都是要臨盆的人,整日里還這么落淚,只怕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呢。”冬兒覷了幾眼絳玉,知曉她在英瑰公主跟前有幾分體面,便如此說道。

    絳玉也聽懂了冬兒的言外之意,當下便嘆息了一聲道:“夫人的不易我當然瞧在了眼里,只是咱們都是奴才,難道還能左右公子的意思嗎?”

    冬兒實在心疼傾絲,平素難得能與絳玉說這么多掏心掏肺的話語。

    她便問道:“世子爺到底去了何處?莫不是在外頭養了外室?”

    否則為何魏泱一連十幾日都不曾現身。

    他若能給傾絲撐撐腰,傾絲的處境也不會這么艱難。

    冬兒是真的想不通,既然魏泱一點都不喜歡她家夫人,又為何一定要使出這么多手段來將夫人娶進門為妻呢?

    非但是冬兒想不明白,絳玉也看不透魏泱的內心。

    說他喜歡傾絲吧,可他明知傾絲有孕在身、又不得英瑰公主喜愛,卻能狠著心將即將臨盆的傾絲放在京郊外的莊子上不聞不問。

    可若是不喜歡吧,絳玉又從未見過魏泱對一個女子像對傾絲這般著迷。

    著實是太過奇怪。

    面對冬兒的盤問,絳玉只能含糊其辭道:“想來是刑部事務太過繁忙,咱們爺若不是忙的抽不出空來,定是會來莊子上瞧夫人的。”

    話盡于此,冬兒也不好再胡攪蠻纏下去。

    只是夜間瞧著傾絲傷心得不成樣子,冬兒便只能上前安慰了傾絲一番。

    不曾想向來沉默寡言的傾絲聽了這話卻將卡在喉嚨口的哭腔變得愈發濃厚了幾分。

    “冬兒,這樣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過下去了。”

    她不是頭一回生出這樣的念頭來,早在珠綺交代出了普濟寺那一夜的始末后,傾絲就怕了。

    她害怕起了這樣冠著奢侈富貴之名的生活,活在其中卻連下地走路的自由都沒有,只

    能倚靠著旁人的眼色過日子。

    魏泱娶她,也不知是為了什么。

    傾絲明白自己顏色尚可,想來這就是唯一能吸引魏泱的地方。

    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更何況她是真的害怕魏泱。

    “奴婢知曉夫人心里委屈。”冬兒是一門心思為傾絲考量,只是她們主仆人微言輕、又沒有多少在外孤身立命的本事。

    除了將這委屈往肚子里吞咽,她們還能做什么?

    “夫人放寬心些,只要您平平安安地誕下這一胎,非但公主高興,世子爺也一定會高看您一眼,將來咱們的日子就會好過不少!

    冬兒如此勉強地寬慰著傾絲。

    傾絲只是落淚,卻沒有回應冬兒半句。

    她仿佛是默許了冬兒虛無縹緲的這句安慰之語,并沒有出言反駁什么。

    只是那決堤的淚卻不停地從眼眸中落下,瞧著是要淹沒這小小的一間內寢。

    *

    傾絲生產前夕,魏泱依舊不曾露臉。

    英瑰公主有些生氣,著人去問魏泱的行蹤。

    那幾個小廝支支吾吾了半日,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英瑰公主立時動了怒,說要即刻扒了這幾個小廝的皮。

    這些小廝們立時誠惶誠恐地說道:“公主娘娘英名,世子爺向來不肯告訴奴才等人他的行蹤,略多問幾句爺便會不高興,奴才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公主娘娘啊!

    “都別在本宮跟前耍心眼子,本宮知曉你們的脾性,世子爺也沒有膽大妄為到這等地步,連去何處也不向你們透露半句。”英瑰公主橫眉豎目地呵斥著那幾個小廝。

    經由她這一逼問,小廝們才道:“前些時日世子爺一直問起江南的風土人情,連刑部尚書那里都遞了假條,興許是去江南賞玩了!

    江南?

    英瑰公主面色一寒,陡然憶起魏泱的老師祖墳便安居在江南。

    魏泱此去,多半是為了緬懷他的恩師。

    只是當今圣上對魏泱恩師的態度可謂是深惡痛絕,魏泱若行事太過放縱,只怕會惹得陛下不喜。

    英瑰公主深諳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敢拿闔府的榮寵去賭陛下是否顧念舊情。

    可泱哥兒的性子又是那般固執執拗。

    英瑰公主是半句話都勸不得的。

    “罷了,都退下吧!庇⒐骞鲹]了揮手,便放過了這群膽大妄為的小廝們。

    適逢刁嬤嬤進屋的時候瞧見了英瑰公主極為難看的臉色。

    這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夫人身邊的婢女說,她不肯喝安胎藥,昨兒夜里躲在被窩里哭了一整夜。”

    如今英瑰公主最在意的就是傾絲肚子里的孩子。

    聽了這話,英瑰公主哪里還顧得上思量魏泱的行蹤,當下便鐵青著臉趕去了傾絲那兒。

    英瑰公主氣勢洶洶而來,不分青紅皂白地便將傾絲責罵了一通。

    傾絲木然著一張臉,杏眸紅腫似桃兒般惹眼。

    英瑰公主卻渾然未覺,只自顧自地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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