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婚宴她成為了他的妻子。
錢氏稱病了十來日,王雎之為了給傾絲準備嫁妝已七八日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
秀姨娘心疼兒子,身子好轉了些后便幫著王雎之料理了些活計。
對此,王若簫雖沒有贊許的意思,可也沒有出面阻止。
于是,這一段時日長房的中饋便都被王若簫母子握在了手心。
錢氏在病中聽聞此消息,頓時驚坐了起來,立時要去尋秀姨娘和王雎之說理。
鬧了一通,錢氏便把給傾絲準備嫁妝一事攬到了自己身上。
令人氣惱的是,因傅國公府給的聘禮太過豐厚,乾國公府準備的嫁妝也不能簡薄了。
這樁如天上掉餡餅般的婚事本該落在王珠映頭上,最后卻被傾絲撿了個大便宜。
錢氏還要將公中的銀錢拿出來給傾絲做嫁妝,隨著嫁妝禮單一步步地添多,她的神色也越來越萎靡。
比起錢氏,王珠映在知曉魏泱與傾絲定下婚事的那一日,便將自己閨房里博古架上擺著的所有器具都砸了個干凈。
竹兒等貼身大丫鬟也沒尋到什么好處,只被王珠映捻著耳朵怒罵了一番。
最后還是王老太太出面勸哄了孫女一番,并拿慘死的梅若芙做例子勸道:“映姐兒,興許魏世子與你而言也不算是什么良人,與其像……像若芙那樣得不償失,咱們不如退一步,京城里不是沒有想和我們乾國公府結親的人家。”
這話若早一些說給王珠映,她說不定還能被勸得回心轉意。
可前些時日錢氏信誓旦旦地托了媒人和保山登了傅國公府的門。
她王珠映心里儼然是把魏泱當成了自己未來的夫婿,如今夫婿被林傾絲搶去,王珠映心里焉能不恨?
憑什么是王珠映呢?她只是個在乾國公府寄人籬下的表小姐,無依無靠,如浮萍一般卑微低賤。
若不是她故意跌入了池塘里,魏世子怎么會下水救她?
她定然是早早地便生出了要攀附魏泱的心思,蓄謀了那么久,總算得到了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祖母,魏世子一定是被傾絲算計了,他……他這樣的人怎么會與傾絲定下婚事?”王珠映神色驚惶又滿是嫉恨,當下便攥緊了王老太太的衣袖,一遍遍地重復道。
此刻,王老太太本矍鑠清明的臉龐里布滿了疲累與哀傷。
自她知曉了梅若芙的死訊后,她便一直是這副渾渾噩噩的模樣。
江北梅氏也并非是沒落遜色的世家,族中也有不少能人異士,經多方打聽,約莫是查出了梅若芙的死與魏泱有關。
可英瑰公主與玄鷹司出了手,將所有的蛛絲馬跡抹平,不曾留下一點痕跡。
梅家人申冤無門,竟是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王老太太則是自責不已,只以為是自己害了梅若芙。
“魏世子是什么樣的人物,他住在我們府上這些時日,給的銀錢都可以買下半個乾國公府了,這便是不想要欠我們人情的意思。”
王老太太嘆息著道:“映姐兒,難道在你眼里魏世子是個如此熱心腸的人嗎?”
她目光灼灼,盯得王珠映頭皮發麻,剎那間怔在了原地,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映姐兒,魏世子根本就不是個如此良善的人,他心狠手辣,推傾絲入池塘、再跳下去救她的人都是他,他根本就是對林傾絲蓄謀已久,從沒有起過要娶你和若芙的意思,甚至當初搬來乾國公府住著,也是因為傾絲的緣故!
隨著王老太太低沉又滿是慨嘆的嗓音響起,王珠映的心也不斷地往下墜。
觸底時,迸出些心碎的聲響。
“你瞧,這婚事辦下來有多順利和迅速,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下月,魏世子分明是對傾絲勢在必得。”王老太太如是道。
自這一日過后,王珠映便沒有再胡鬧過,只是在知曉傅國公府送來的聘禮禮單有多豐厚后,與錢氏說:“女兒要嫁個比魏世子更好的人!
錢氏憐惜女兒,當下便應允著要替她挑個最好的男兒郎。
月華閣外發生的事,傾絲是半點也不知情。
近來冬兒與珠綺發現她的肚子愈發大了些,瞧著是到了顯懷的時候。
冬兒很是擔心,只道:“這嫁衣的尺寸是照著姑娘閨閣時的身段縫制的,若是大婚當日姑娘穿不下可怎么辦才好?”
珠綺也為此愁心不已,若是讓觀禮的賓客們瞧出了端倪,姑娘往后又該如何自處?
“不如,這兩日我少吃點,總要熬過大婚那一日才好。”傾絲蹙起了柳眉,一臉煩憂地打量自己越來越臃腫的腰身道。
“不行!倍瑑汉椭榫_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絳玉不是將太醫說的話告訴姑娘了嗎,您這一胎懷的并不穩當,本就要好好養著,少吃些只會傷了您和腹中胎兒。”冬兒柔聲勸道。
前兩日絳玉送了不少藥材和玉釵來給傾絲過目,還抽空與冬兒和珠綺說了些伺候孕婦的要處。
兩個丫鬟左勸右勸,便將傾絲節食的念頭壓了下去。
婚事越近,傾絲心里既有幾分激動,也有幾分害怕。
冬兒和珠綺無時無刻不陪伴在她左右,也總是婉言勸她:“魏世子還算體貼姑娘,聘禮給的這樣多,還為姑娘備好了陪嫁丫鬟和婆子,田契莊契更是一點都不少,可謂是十分用心了!
冬兒勸完,珠綺又在一旁幫腔道:“更要緊的是,魏世子是知曉姑娘身懷有孕一事的,所以才會這般倉促地舉辦婚事,奴婢瞧著,姑娘嫁給魏世子可要比嫁給閆公子好多了,單說這一樁事,魏世子愿意為姑娘打掩護,這便是極難得的!
兩個丫鬟翻來覆去地勸哄著傾絲,終是讓她心內的恐懼消散了不少。
在世為人,傾絲最豁達之處便是從不去深思想不明白之事。
譬如她不明白自己是被誰退下的池塘,也不明白魏泱為何要娶她,更不明白那一日在北竹苑里魏泱為何要吻她。
她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再多想。
婚事在即,她只要顧好自己與自己肚子里的骨血,其余的事便都交給旁人去操心。
今日春色明媚,王雎之捧著經由王若簫點頭的嫁妝單子趕來了月華閣。
他的意思是,畢竟傾絲沒有親生母親替她張羅著,錢氏這個舅母不盡心,他又是男子,總有些不細心的地方。
傾絲瞧見這豐厚的嫁妝箱子,心里總覺得受之有愧。
冬兒和珠綺為她張羅著,還笑著告訴她:“嫁妝是女子出門的底氣,您嫁去傅國公府,若沒有任何倚仗,該怎么自處?”
況且這些錢財都屬于乾國公府,屬于王若簫和錢氏。
冬兒猶記得這兩年自家姑娘受得苦楚,心里只盼著能多拿些乾國公府的錢財才好呢。
唯獨王雎之待傾絲的情誼難以償還。
傾絲也惦記著王雎之為她忙前忙后的心意,便在繡嫁衣的空閑之余為王雎之繡了個香囊。
香囊取意祝他來日萬事順遂,一針一線皆出自傾絲的真心。
珠綺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幾回,冬兒側目瞧她,便在
四下無人時文道:“你這是怎么了?怎么瞧著心事重重的,姑娘不是都和大公子商量過了,明年就操辦你和東升的婚事!
“你在胡說什么呢?”珠綺一臉的羞赧,片刻后方才將心里的擔憂說了出來。
“姑娘瞧不明白,我們還不知曉嗎?魏世子分明是喜歡極了我們姑娘,姑娘給大公子做香囊一事若傳到魏世子耳朵里,只怕又要鬧出什么不愉快來!
冬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只說:“你不說我不說,姑娘也不說,那還會有誰知曉?”
“只盼著大公子身邊的人嘴巴嚴實些,姑娘勢單力薄的,只怕不好在傅國公府里立足。”珠綺感嘆著說道。
*
日子一轉便到了魏泱與傾絲大婚當日。
因這婚事辦的倉促,里頭又藏著諸多隱秘。
連太后和皇帝也遣人來問了英瑰公主一回,問這林傾絲究竟是何方神圣。
英瑰公主答話時頗為語焉不詳,支支吾吾了半日才與太后說了傾絲已懷了身孕一事。
太后知曉傾絲只是乾國公府的表小姐,無父無母也沒有娘家倚仗,心里很不樂意。
魏泱如此豐神俊秀的人物,滿京城里想求娶什么樣的貴女要不得,非要娶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子?
直到英瑰公主親自進宮,與太后說了傾絲懷了魏泱骨血一事。
太后本是滿心不樂意,此時聽了這話,沉默了半晌后,道:“那便罷了,也不是哀家挑撥你們姐弟關系,近些年來傅國公府權勢如日中天,若泱哥兒娶的貴女身份再高些,也容易招眼!
這都是馬后炮的安慰之語,英瑰公主不過淡淡一笑。
大婚當日,太后與皇帝都賜下了豐厚貴重的新婚賀禮,另還有送給新媳婦的一箱籠東珠。
傅國公府外張燈結彩,前來祝賀魏泱與傾絲大婚之喜的賓客們絡繹不絕。
英瑰公主為了辦好這樁婚事已十來日不曾睡過整覺了。
她生性清高驕傲,即便魏泱娶的傾絲不是她期望之內的貴女,她也要把這婚事辦的漂漂亮亮的。
當日,京城正街里被各戶人家趕赴英瑰公主府的車馬堵得水泄不通。
吉時已道,乾國公府的小廝們把一百二十八抬嫁妝抬去傅國公府。
正街左右的行人們都抬首打量著這流水一般的嫁妝箱籠。
便有人詢問:“不是說魏世子娶的是個小門小戶的女子,無父無母、更沒有多少錢財傍身嗎?”
“你懂什么?這林氏好歹也是乾國公府的表小姐,乾國公和乾國公夫人也不傻,難道會放過這么好的攀附傅國公府的機會嗎?”
這話一出,幾個路人便點了點頭,道:“原是如此!
另有幾個知曉內情的人笑著說:“聽聞魏世子自己也拿出了不少補貼,就為了讓林氏的嫁妝瞧起來好看一些!
說話間,喜婆領著的花轎已駛到了傅國公府門前。
魏泱一身棗紅色百垂織金衫長衫,頭束東珠,遙遙而立,端的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喜婆們唱念做打地念了幾句祝魏泱與傾絲百年好合的詞句。
往日里不喜喧鬧的魏泱卻一反常態地坐在駿馬上聽喜婆們唱詩。
如此耐心、如此虔誠。
“遙祝魏世子夫婦百年好合,美滿一生!毕财懦,魏泱才翻身下馬,走到花轎旁將傾絲扶了下來。
周圍賓客們的眸光都牢牢地落在傾絲的面容之上,只見這位美嬌娘清靈動人、秀雅端容。
魏泱與傾絲兩人娉婷逶迤地立在一處,喜燈搖搖晃晃,喜婆們簇擁著兩人走入傅國公府的正堂。
漫長儀式之中,周圍人聲鼎沸,魏泱卻仿佛只能瞧見自己身旁的新娘一般。
夫妻對拜時,他抬著燦亮的明眸注視著傾絲。
傾絲立在他眼前,嬌顏如花,含羞帶怯地瞥了他一眼,繡著金絲細線的喜衫襯出她一身如雪的肌膚。
只是這一眼,便讓魏泱憶起了那一年的上元燈節。
那時的傾絲輕而易舉地就走入了魏泱的眼底,可她的杏眸里裝著王雎之、王睿之,獨獨沒有他魏泱的容身之地。
“禮成——送入洞房!
喜婆們尖利高昂的嗓音飄入魏泱的耳畔。
他舒心地一笑,握緊了傾絲的柔荑,微微發著顫的胸膛里已然心花怒放。
從此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離。
第32章 驚懼她怕他。
新婚之夜,是男歡女愛之事最能名正言順的時候。
魏泱不知曉自己算不算重欲之人。
他只知曉,回回與傾絲獨處之時,他總是克制不住地想貼近、占有她。
甚至于不是獨處之時,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瞥見了傾絲霧蒙蒙杏眸眼底的羞赧嬌意。
哪怕周圍人聲鼎沸,喧鬧之聲不絕于耳,他心底還是泛出了一圈圈的漣漪。
禮數已成,喜婆們便牽著傾絲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攙扶去了婚房。
傅國公府可比乾國公府還要大上一倍,兩房嫡脈皆居于此,長房世子爺娶親,二房的叔叔嬸嬸們皆為此忙碌不已。
也是傅國公駐守邊關不便回京的緣故,英瑰公主一人料理著宏大的婚宴,已是累得成了輕弩之末。
二房的大太太周氏素來唯英瑰公主馬首是瞻,這兩日也忙的腳不沾地。
來參加婚宴的賓客里不乏有身份貴重之人,也有脾性刁蠻,周氏無法擺平的刺頭。
那刺頭便是長央公主膝下的如月縣主。
長央公主雖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可因夫婿爭氣的緣故,近年來可謂是十分風光。
英瑰公主本也十分中意如月縣主為兒媳,只可惜魏泱無意,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本以為魏泱棄了如月縣主不娶,心中定然是有更好的選擇。
沒想到他竟會迎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
林傾絲,乾國公府的表小姐,母家已無父兄,連嫁進國公府的嫁妝都是魏泱偷偷添補上的。
輸給這樣的女子,如月縣主怎么甘心?
婚宴的賓客眾多,唯獨她在席面上冷著臉飲酒,那兇猛的酒一杯杯地下肚,不多時便讓如月縣主神色迷蒙朦朧了起來。
她一醉,就打算鬧事,英瑰公主已躲去耳房里歇息了一陣,周氏又奈何不得這樣的天之驕女,只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勸哄著。
如月縣主卻冷不丁地將手里的茶盞砸在了地上,怒目質問著周氏:“今日的菜色當真難吃。”
周氏臉頰一紅,察覺到其余賓客望向她的打量視線,忙輕聲對她說:“縣主,都是我們招待不周,您別動氣!
話音甫落,如月縣主又鬧著要尋魏泱,嗓音里甚至還染上了幾分哭腔。
“我的魏泱哥哥呢?”
周氏就怕她要尋魏泱的晦氣,不得已,便吩咐嬤嬤們將如月縣主帶去后院的廂屋。
可如月縣主只是半醉而已,神思還有幾分清醒在。
婆子們一來拉扯她,她就拔下了鬢發里的玉釵,在兩個婆子皓腕上劃下了一道血痕。
新婚大日怎可見血?花廳內賓客眾多,如月縣主此舉可是鬧得太不堪了。
周氏也有些慍怒,既見英瑰公主不愿出面,便呵斥著那幾個愣著不動的婆子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縣主醉了,還不快把她扶下去?”
這回如月縣主手里的玉釵已被婆子奪走,她再無什么倚仗,便只能扯著嗓子大喊“魏泱哥哥”。
這下花廳內外的賓客們都聽見了里頭的動靜。
周氏頭疼得一個腦袋兩個大,又不敢像押解犯人一樣捂住如月縣主的嘴。
只是今日是魏泱大婚的好日子,再由她鬧下去,兩家人的體面可都要化為烏有了。
就在周氏一籌莫展的時候,一身棗紅色喜袍的魏泱從外間走入了花廳。
今日他意氣風發,面如冠玉的臉龐上盡是歡喜與愜意。
只是在瞧見如月縣主爛醉如泥的模樣后,臉色陡然陰沉了一些。
周氏遞給他一個求助的眸光,又不想在大婚當日給魏泱心里添堵,實在是進退兩難。
“二叔母不必擔心,我來處理!
魏泱說完這話,便一徑走到了如月縣主身前。
他在外人面前總是這一副冷漠無情,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樣。
“別鬧了!蔽恒罄浔亻_口,話語里一絲歡喜都無。
如月縣主睜開朦朦朧朧的眼眸,瞧了好幾眼魏泱,霎時嚎啕大哭道:“那無父無母的孤女有什么好的,魏泱哥哥是被她灌了什么……”
余下的話語還未出口,魏泱便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條帕子,驟然伸出手捂住了如月縣主的嘴。
他力道極大,如月公主在他手里如同抗爭力道的小雞仔一般,輕而易舉地就被他制住了手腕。
不多時,如月縣主察覺到了手腕上的痛意,她驟然白了臉蛋,不敢置信地望向魏泱。
魏泱也在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四目相對間,他幾乎不掩飾自己的嫌惡。
“我再說一次,不要鬧了!
冰冷徹骨的視線盯在了如月縣主的額頭,魏泱甚至不愿去瞧她淚意漣漣的眼眸。
對于不喜歡的女子,能這般耐下性子地反復勸導,已是魏泱在給自家姑姑面子了。
這時,消失已久的嬤嬤們都圍了上來,眼瞧著魏泱已在發怒的邊緣,便要拉扯著如月縣主離開花廳。
“縣主別鬧了,若讓公主和國公爺知曉了,奴婢們可沒有好日子過了!
左勸右勸,再加上魏泱冷若冰霜的模樣,終于是讓如月縣主暫時地死了心。
于情于理,她都不該在魏泱大婚當日鬧事,傳出去皇帝舅舅和太后也不會饒了她。
于是,她便淚意漣漣地朝著魏泱說了一句:“魏泱哥哥,你會后悔的!
之后便趴在嬤嬤的懷里痛哭不止。
這場鬧劇,最后便以如月縣主的失意痛哭結尾。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大佛,周氏也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并與魏泱道:“泱哥兒,前頭還有不少賓客等著你呢,快些去吧!
魏泱微不可聞地蹙了蹙眉頭,謝過周氏的關照后便起身往前廳走去。
依著他心里的意思,婚宴當日當真不必請這么多賓客,一來是人情交際太過麻煩,二來是這么多的賓客全然阻礙了他與傾絲相處的機會。
洞房花燭夜,良宵苦短,魏泱實在是不想把這珍貴的光陰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好不容易敬完了酒,魏泱依舊保持著神色的清明,卻在人前裝出了一副不勝酒力的模樣。
這時,傅國公府的二老爺魏權前來為他解圍。
“我們泱哥兒不勝酒力,喝了這么多已是不行了。”魏權說罷,便讓小廝們將魏泱攙扶起新房。
一走出前廳,魏泱便掙脫了小廝的攙扶,步伐穩健地走向了婚房。
從前廳走向婚房要途經十來車回廊和垂花門。
夜色迷蒙,拂來拂去的冷風席卷而上。
途經內花園里依山傍水的假山叢,耳畔聽著那潺潺似溪泉的悅耳之聲。
魏泱心緒豁然開朗,他腳下雖步伐不停,冷硬淡薄的臉龐處卻勾起了一抹悅然的笑意。
身后的小廝頻頻偷瞧他,也察覺到了魏泱的歡喜。
走了幾步路后,魏泱便忽而頓下了步子,回身與小廝說:“去準備些糕點,或是雞湯素面!
想來傾絲也勞累了一日,又在新房內等了他這么久,必定已饑腸轆轆。
“是!毙P領命而去,魏泱便繼續往傾絲所在的新房里走去。
路途不甚遠,魏泱走得有條不紊,心緒開朗時,只覺得迎面而來的夜風都有幾分清甜。
人生意氣風發,又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魏泱可謂是萬事皆順遂。
不多時,魏泱已走到了松柏院的門前。
新房內外都高懸著喜意洋洋的大紅燈籠,各處的廊角上擺著金絲雀籠,籠身上又纏著好些喜條。
新房內外的裝潢俱都由魏泱一手操辦。
才進正屋,正欲出門去替傾絲討些吃食的冬兒和珠綺在廊道上與他不期而遇。
魏泱嘴角懷著笑,話音里格外溫柔似水,遙遙瞧著像是個溫潤的如玉公子。
冬兒心里發怵,不敢與魏泱說話,珠綺倒大膽地瞥了他兩眼,道:“世子爺,夫人有些餓了。”
魏泱一頓,身后的小廝已獻寶似地開口道:“爺早就吩咐奴才去拿糕點給夫人了。”
刁嬤嬤從廊道上逶迤而來,聞得此聲,也笑著說道:“咱們爺也會疼自家媳婦兒了!
往日里魏泱被人如此揶揄時,只怕他早已翻臉走了人。
此刻魏泱卻笑著聽刁嬤嬤說完了話,而后端著糕點走進了新房。
他想,無論傾絲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是他的骨肉,他都會將他視若親子。
人這一輩子能尋到個心愛的女子不容易,能娶到她更是難上加難。
邁步走入婚房后,魏泱懷揣著滿心滿眼的熱切喜意,隔著影影綽綽的燭火,望向了床榻上的傾絲。
今日的傾絲格外的姣美動人,她只是端莊地坐在床榻上,低斂著清淺眉眼,便比魏泱這一輩子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他難以抑制心內的悸動,朝著傾絲走近后,正要問一問她饑餓與否。
不成想他才靠近了傾絲兩步,便見那美嬌人兒瑟縮了身子,愣了一愣后要向身后寬闊無垠的床榻里躲去。
她在怕他。
這清晰的認知讓魏泱心口盈潤著的歡喜驟然消弭得無影無蹤。
他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壓下心頭的冷意。
自從北竹苑一別后,魏泱已一個月不曾見過傾絲。
時人常說,成婚前男女若見了面,這樁婚事便一定不會長久。
從前魏泱不信這些,如今卻為了討個福兆頭而不得不遵照著這些民間規矩。
這一月里,他只讓絳玉和刁嬤嬤去給傾絲送信,自己不曾見過她一面。
他勉力壓抑著自己的思念,煎熬般地熬過了這些日子,本以為成婚后兩人便能相濡以沫,舉案齊眉。
可傾絲居然還這般怕他。
為何要怕他呢?死在他刀刃下的,被他嚇得丟了半條命的人是梅若芙和王睿之。
傾絲不該怕他,起碼不該在他懷著滿心歡喜要來見她時害怕他。
魏泱已游移在怒火崩塌的邊緣,傾絲那往后瑟縮的動作,輕而易舉地便要勾出魏泱瘋瘋癲癲的模樣來。
他死死忍著,只冷聲問她:“怕什么?”
傾絲只敢小心翼翼地低著頭,因察覺到男人氣勢凌然的狠厲視線,愈發不敢說實話,只道:“不……不怕。”
話音甫落,魏泱便俯下身子攬住了傾絲的腰肢。
他的力道與傾絲的十分懸殊,甚至于只要魏泱稍微用一用力,傾絲便如粘板上的魚肉般動彈不得。
魏泱手腕上的勁道過于強硬了幾分,只輕輕一壓,便將傾絲逼入了退無可退的境地。
男人俊朗面容里掠過些陰寒與戾氣,他收緊了盤握著傾絲腰肢的力道,與她嚴絲合縫地緊貼在一處。
如此近的距離,能讓魏泱瞧清楚自己妻子嬌美的容顏,以及那雙秋水似的明眸里毫不遮掩、甚至越演越烈的恐懼。
他忽而笑了,吻了吻她的耳垂,驚起傾絲一身的雞皮疙瘩來。
魏泱嗓音溫柔似情人間的低喃,那雙璨亮的眸子里卻藏著要將傾絲拆吞入腹的熱切。
她實在是怕極了,想到眼前之人是如何殺死了梅若芙,又怎么讓閆潤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世上。
傾絲便怕得瑟瑟發抖。
魏泱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的一寸神色,盯得久了,他便問:“為何怕我?”
傾絲想避而不談,可雪軟被他攥在手心,倔強著不肯往下說,似乎吃苦的人也只有她。
“昨日老祖宗與我說,閆公子死了。”傾絲避開了魏泱炙熱的視線,聲如蚊蠅地開了口。
說這話時,傾絲心里還存著一分僥幸,也許是老祖宗弄錯了呢?殺閆公子的人根本就不是魏泱。
魏泱一怔,旋即露出個殘忍又漂亮的笑意來:“嚇到你了?他死的不算慘,一刀封喉,連痛都沒機會喊,我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他如此痛快地承認了此事,仿佛殺的只是個螻蟻般不以為意。
第33章 衣襟(增一千字)洞房花燭夜!
閆潤的確是死了,并且死的十分凄慘。
魏泱本沒有對閆潤起殺心,他略使了使手段,已是攪黃了他與傾絲的婚事。
若不是他在外大放厥詞,費盡心機地想要給傾絲潑臟水,他不會如此行事。
兩日前烏徹聽聞了花樓里多了個揮土如金的貴客。
這貴客還與魏泱扯上了些關系。
明明魏泱潔身自好,等閑從不去這些酒樓里花天酒地。
況且他大婚在即,這些時日收著心,除了刑部和傅國公府,從不踏足別地。
烏徹嗅到了些危險的氣息,便讓相熟的魁娘去向那貴人套話。
那貴人便是閆潤,他本出手不算闊綽,這幾日卻搖身一變,儼然一副“富可敵國”的模樣。
魁娘哄著他喝了不少酒,旁敲側擊了一番,便問出了閆潤嘴里有關傾絲的話語。
他本就是個言行無狀的人,酒意上涌后,便不屑地說道:“傅國公世子爺又如何?還不是撿我不要的破鞋?那林氏早被我玩膩了!
魁娘將這話原封不動地說給了烏徹聽。
烏徹與魏泱吵吵鬧鬧了這些年,一碰上大事卻處處以魏泱的利益為先。
他踟躕猶豫了半晌,還是在魏泱迎娶傾絲之前與他提起了此事。
魏泱滿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烏徹,問他:“那閆潤還說了什么?”
書房內寂靜無聲,魏泱持著白玉棋子,不動神色地笑了笑:“你什么時候這么愛多管閑事了,她是我要娶的人,與你有什么關系!
這話一出,烏徹頓時噤了聲,換了旁人早已惱羞成怒地離去,他卻習以為常般地問:“你當真一點都不在意嗎?”
他實在是不明白,京城里有這么多心悅魏泱的世家貴女,個個端莊大方,秀外慧中。
這林氏女不過生的姣美幾分,卻與這么多男子牽扯不清,瞧著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女子。
魏泱究竟瞧上了她什么呢?
“我不在意。”魏泱抬眸,笑意絲毫不達眼底。
半晌,他手里持著的棋子已將烏徹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
鋒芒畢露時,魏泱卻另辟蹊徑,將棋子走到了封死自己的路徑之上。
“我想,他是在在找死!蔽恒笮χf道。
片刻后,烏徹離開了傅國公府,直到魏泱與傾絲大婚當日,才登了傅國公府的大門。
這一日賓客聲喧鬧又嘈雜,眾人皆好奇著林傾絲的身份,紛紛向她遞去了探究與打量的眸光。
她容色惑人,擔得起一句貌美如花,只是出身太低,旁人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大多都是嗤笑與諷刺。
好在傾絲低眉斂目地垂了首,并不往周圍的賓客身上探去視線。
烏徹對傾絲的印象愈發差了些,只是礙于瘋瘋癲癲的魏泱,不敢多說些什么。
婚宴過后,回英平王府時烏徹一臉的愁緒,身旁的小廝便問他:“魏世子大婚,爺您怎么瞧著一點都不高興。”
“我怎么才能高興,魏泱為了她,連人命都不顧了!睘鯊刂两袢允切挠杏嗉。
雖是閆潤在外亂嚼舌根的不是,可魏泱手起刀落將他抓到了暗室,活活折磨了一天一夜,才了結了他的性命。
閆潤是閆家的獨子,這一消失可把閆老太太和閆夫人都急得好幾日睡不安穩。
只是閆家人勢單力薄,外出打探消息的人也只能打探出一些皮毛。
邁大奶奶求到了錢氏那里,錢氏與王老太太一同找尋了閆潤的痕跡。
靠著一點點蛛絲馬跡,便尋到了魏泱的頭上。
王老太太本就因為梅若芙的死而對魏泱懷恨在心,如今聽聞了閆潤慘死,心里愈發惱怒不已。
傾絲與魏泱大婚之前,王老太太按捺不住心里的郁氣,趕去了月華閣,與傾絲明說了此事。
大婚前一夜,傾絲心里還懷揣著幾分小女兒的情思。事已至此,她只想與魏泱好好過日子。
更何況魏泱許給傾絲的是正妻一位,不是妾室。
能做人正妻,而不是以色侍人的妾室,傾絲心里總是高興的。
不想王老太太的一番話卻戳破了傾絲的美好綺思。
梅若芙的死竟然與魏泱脫不了關系,閆潤也死在了他的手底下。
“你以為你嫁了個香餑餑,其實不過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瘋子,你又沒有娘家倚仗,也只能倚靠我們乾國公府。”王老太太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傾絲,話里染著幾分幸災樂禍。
傾絲怔在了原地,許久都不曾言語。
回憶戛然而止,傾絲與魏泱彼此對峙了一番,她怕得止不住地發起抖來,根本不敢去直視著魏泱。
她越是要躲,魏泱那明澈澈的視線就越是要往她身上黏去,如蜘蛛絲一般將她團團包裹,根本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怕我。”魏泱盯得久了,心口忽而洇出些難以言喻的惱意來。
他俯下身子,一把扯下了傾絲的衣衫,力氣不算大,剛剛好能露出她瑩白如玉的肩膀。
魏泱傾身上前咬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極大,咬痕發紅發燙,頓時讓傾絲痛吟了出聲。
她痛得厲害,魏泱心里便痛快了幾分,那心口處絲絲密密、無孔不入的酸痛終于得到了一點紓解。
也是在這燭火影影綽綽的這一刻,讓魏泱明白了眼前之人的一顰一笑都能牽動著他的心緒。
只是他這般步步緊逼,只會把傾絲嚇得愈發后退。
她連抬眸望向魏泱都不敢。
這副瑟瑟縮縮的膽怯模樣又點燃起了魏泱心內的火氣。
他甚至開始懷疑,傾絲這般害怕著他,是不是因為心悅著閆潤的緣故。
她的心上人被自己殺了,所以她才會如此驚恐懼怕著自己。
思及此,魏泱心里的無名之火愈發洶涌與蓬勃。
他箍住了傾絲的腰肢,而且還越箍越緊,緊到傾絲不能喘息。
她嘗試著想要推開魏泱,可才推了一下,魏泱便將她死死地壓在了床榻之上。
兩人緊貼著彼此,魏泱更是吻上了她的唇,以氣勢洶洶的掠奪之態封住了她所有的話語。
魏泱力道極大,傾絲無法抵抗,只能被迫承受。
這兇惡的吻停下后,傾絲實在是怕極了魏泱,怕到極點,忽而靈機一動,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蹙起一雙柳眉,淚盈盈地望向魏泱,只敢小聲小聲地哭泣。
魏泱見了這一幕,心頭亂竄的怒火倏地偃旗息鼓。
他止住了自己的動作,半晌只道:“別哭了!
大婚之夜,新娘不能落淚,這般落淚只會損毀新婚夫婦的福氣。
兩人靜默著對峙了一番,魏泱先開了口:“閆潤是我殺的,殺他只是因為他在外詆毀你的名聲!
他從來不是個擅于解釋的人,此刻卻癡纏著傾絲,要與她將閆潤一事說個清楚。
傾絲也沒想到魏泱會這般好聲好氣地回答她的話語。
閆潤在外詆毀她的名聲?傾絲頗有些不敢置信,她與閆潤相識不久,寥寥幾次相見,只覺得他是個可靠又忠實的人。
既是這樣的人,又怎么會在外詆毀她的名聲?
“傻子。”魏泱覷見了傾絲面容里一閃而過的懷疑,立時諷笑著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與他見了幾面,就這般相信他的人品了?”
此時他的嘴角雖勾著一抹笑意,可傾絲卻沒來由地生出幾分懼意。
她瑟縮著身子,后怕地點了點頭。
魏泱笑得愈發肆意,只道:“你若不信,我讓花
樓里的魁娘來跟你對峙?”
“花樓”與“魁娘”一出,傾絲的臉色愈發難堪了些。
魏泱便繼續說道:“他詆毀我妻子的名聲,難道我不該讓他消失在這世上嗎?”
話盡于此,傾絲本來也沒有反駁魏泱的膽氣,這便點了點頭。
魏泱瞧見她面容里的敷衍,便上前挑起了她的下巴,輕輕印下一吻,只道:“洞房花燭夜,何必為了個死人浪費光陰?”
他避而不談梅若芙身死一事,已然是默認了此事。
傾絲是真的怕他,怕自己有一個不順心的地方,就會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魏泱連梅若芙這樣家世優渥的女子都能手起刀落地鏟除,又何況是無依無靠的她。
這一刻的傾絲心中充斥著滿滿的驚懼,根本無暇去思索魏泱殺了梅若芙和閆潤的深意。
倒是魏泱無奈又嘆惋地瞥了眼前的傾絲一眼,他心心念念的新婚之夜被這烏糟糟的事毀了個徹底。
況且傾絲懷著身孕,他也不至于喪心病狂到要強逼著傾絲與他合歡。
她已成了他的妻,人生漫漫,有的是耳鬢廝磨的機會。
所以,魏泱只是褪下了衣衫,又去了凈室一趟,這便翻身上榻。
傾絲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愣了多久,才有膽魄換上寢衣。
這鑲云石床榻無比寬闊,魏泱躺在里頭,傾絲換好了衣衫,站在床榻旁怔了許久。
魏泱慵懶地躺在床榻上,合衣躺下的姿勢恰能露出一張面如冠玉的俊朗面容來。
單論樣貌,魏泱不遜于京城里的任何一個王孫公子。
人是菩薩面,心卻是蛇蝎心腸。
或許是無毒不丈夫,又或許是刑部的當差日子養就了他如此狠厲的性子。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翻身上榻,躺在了魏泱身旁。
夜里寂寂無聲,魏泱與傾絲各懷心思,兩人都是翻來覆去難以安眠。
傾絲還好些,懷孕的女子總是比常人更嗜睡幾分。
她也不愿去細細深思魏泱的心緒。
男人心海底針,即便她猜也是猜不明白的。
想著想著傾絲便睡了過去,她發出些微微的呼吸聲,魏泱驟然睜開了眼眸。
皎潔的月光傾灑而下,魏泱撐著手注視著身側的傾絲。
他眼眸繾綣,眸光自上至下游移了一番,最后落定在她身前的衣襟之上。
那衣襟勾纏在一處,剛好能遮住她胸前的雪軟。
魏泱瞥了又瞥,最后伸出修長的玉指,扯開了她胸前打成結的衣襟。
*
這一夜,傾絲睡得一點都不安慰,她翻來覆去地做夢,夢里都是一頭雄獅將她拆吞入腹的畫面。
興許是她太過懼怕魏泱的緣故,所以這一場夢才做得如此膽戰心驚。
翌日清晨,初升的晨曦瀉入松柏院的窗桕之內。
因孕中貪睡的緣故,她醒的比旁人都晚了一些。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魏泱便醒了過來,他動作輕巧得起了身。
松柏院內本就沒有多少丫鬟婆子伺候著,除了絳玉以外都是些粗使丫鬟。
那幾個粗使丫鬟都是膽小之人,知曉魏泱脾性不好,平日里連正屋都不敢靠近。
如今松柏院內多了位女主人,絳玉自然要張羅著讓松柏院的丫鬟們與傾絲見上一面。
可眼瞧著即將要到日上三竿之時,正屋里的傾絲仍是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魏泱又慢條斯理地在別間里用早膳,本就矜貴十足的動作配著幾分悠然與自得,愈發顯得清貴無雙。
絳玉去問刁嬤嬤的意思,刁嬤嬤沉思了一番,猶豫著道:“世子爺瞧著是不想讓你叨擾夫人的意思,左右公主也知曉夫人的狀況,不會派人來催她的!
孕中之人嗜睡些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英瑰公主日夜盼著魏泱能早日有個血脈,連傾絲這樣出身的兒媳都全然接受,更何況是傾絲睡個懶覺一事?
絳玉經由刁嬤嬤的提醒,頓時點了點頭,笑著說:“還是嬤嬤聰慧。”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正屋里才傳來些動靜。
絳玉立時迎了上去,冬兒和珠綺瞧見她俱是眉開眼笑地喚了一句:“絳玉姐姐!
三人說笑了幾句,便一同走進內寢去服侍傾絲起身。
絳玉眼尖些,在給傾絲換寢衣的時候覷見了她胸前的紅痕。
這痕跡顯然是魏泱的手筆。
哪怕絳玉瞧得清楚,也不敢多嘴多舌。
換好衣衫后,傾絲已走到了支摘窗旁,抬眼便覷見了庭院里那曜目的日光。
她立時蹙起柳眉,問道:“什么時辰了?”
冬兒道:“該用午膳了。”
傾絲驟然僵在了原地,好半晌不知該如何言語。
“你們怎么不喚醒我?新婚頭一日,該去給公婆請安才是。”
她慌不擇路,瑩白的額間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任誰都能瞧出她此刻心中的慌亂來。
冬兒和絳玉正要出言安慰她的時候,魏泱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正屋門前。
他背著手,那長身玉立的身形踩著日色而來,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傾絲。
他笑容淡淡的,只道:“醒了?”
傾絲覷見了魏泱臉上的笑意,心里頗為不自在,只道:“爺,咱們該去給母親請安!
魏泱走到她身旁,笑著說:“母親知曉你的狀況,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傾絲囁喏著不曾言語,心里想的卻是新婚婦人給婆母請安一事十分重要,她卻因睡到日上三竿而錯過了此事。
若英瑰公主生了她的氣,這可怎么辦才好?
她神色里露出幾分猶豫與難堪來。
魏泱左瞧瞧右瞧瞧,竟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道:“無妨,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
第34章 坦白你說我是怎么了?
魏泱上前握住了傾絲的柔荑,牽著她往松柏院外走去。
抄手游廊上立著不少仆婦與丫鬟,紛紛朝著魏泱與傾絲站立之地投去打量的視線。
誰都知曉魏泱迎娶了乾國公府表小姐之事。
也知曉這位表姑娘并無半點倚仗,連嫁妝也是世子爺的私產補貼而成
放眼整個京城里,何曾有如此寒酸的貴女?
更何況女子出嫁后嫁妝便代表著她的臉面,傾絲這等狀況,在傅國公府里是沒有多少臉面的。
這些奴仆們都是跟紅頂白之人,心里存著幾分要看傾絲好戲的心思。
不曾想向來冷清冷心的魏泱卻在廊道上緊緊攥著她的柔荑,甚至于每走一步都要回身瞧一眼她,生怕她走丟了。
如此小心翼翼,分明是十分在意她的模樣。
尤其是一些眼尖、歷經過情愛一事的年長婆子,一瞧魏泱的模樣,便知曉他是極中意林氏女的。
等魏泱帶著傾絲走到回廊拐角處,那幾個婆子恭敬地朝著兩人行了禮。
“見過世子爺、世子夫人!
許是新婚時的歡喜左右著魏泱的心緒,他露出幾分愜意與從容來,笑著應了婆子們的示好。
傾絲則是赧然地點了點頭,顯然是不太適應世子夫人的稱號。
從前她使了法子要勾引魏泱的時候,都只敢謀求妾室一位。未果之后也歇了要與魏泱糾纏的心思,不曾想如今卻陰差陽錯地成了魏泱的正妻。
傅國公世子夫人,于她而言實在是可望不可即,這名頭冠于她身,讓她頓時無所適從。
就在這紛亂與無措之中,魏泱握住了她的手,給予了她一點點前進的方向。
兩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向了英瑰公主所在的朝瑰堂。
平日里,英瑰公主甚少出現在傅國公府里,此番若不是因為魏泱大婚,絕計不會踏足此地。
幾個嬤嬤都知曉她與傅國公的齟齬,也不敢深勸,等魏泱與傾絲趕來了朝瑰堂后,便笑著道:“公主,世子爺和世子夫人來了!
曦光曜目,魏泱握緊了傾絲的柔荑,踩著青石臺階一步步地往上走著。
男子長身玉立,女子姣美婀娜,遙遙瞧著便如一對神仙壁人般登對。
英瑰公主自然也瞧見了這一幕,她雖對傾絲有諸多不滿,到底是承認她容色過人,與魏泱立在一處,沒有墮了他的英名。
她的眸光落在傾絲往明堂走來的步伐之中,再游移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
倏地,她心里迸出些沒來由的歡喜。
新婚頭一日,新媳婦總是要趕在朝露墜落前來正堂拜見公婆的。
傾絲卻因身懷有孕的緣故,拖到了日上三竿時才來請安。
換作別人家性子嚴苛的嬤嬤,只怕早已借故鬧了起來,偏偏英瑰公主憐惜傾絲懷孕不易,并沒有發作。
朝瑰堂外立著不少看好戲的仆婦,她們都訝異于傾絲的膽魄。
她一個出身低微,不知撞了什么大運才能嫁給世子爺為妻的孤女,嫁進傅國公府后,怎么還敢在新婚頭一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時候?
她難道就不怕婆母英瑰公主生氣?
非但是旁人懷揣著此等疑惑,連傾絲自己也是戰戰兢兢的厲害。
從前,她不曾與英瑰公主這樣高高在的貴人接觸過,也不知曉她脾性如何。
今日的事總是她的錯處,她心里實在是惴惴不安的厲害,不等英瑰公主發難,便先一步跪在了地上,虔誠地向婆母表明了自己的歉意:“兒媳拜見母親,因兒媳貪睡的緣故誤了給母親請安的時辰,還請母親責罰!
她下跪的動作做的如此流暢,仿佛是從前做過千百回一般。
立在她身側的魏泱瞧見這一幕后,便倏地蹙起了劍眉,任憑那洶涌而起的情緒掠過他俊朗的臉龐。
明堂里只有幾個心腹嬤嬤伺候在英瑰公主左右,她們知曉公主看重傾絲肚子里的血脈,便立時走到傾絲身旁將她攙扶了起來。
“世子夫人不必這般客氣,以后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實在不必拘泥于這些小事!眿邒邆儎窈逯鸸蛟诘厣系膬A絲。
傾絲卻搖了搖頭,她心里知曉給公婆請安敬茶一事的要緊,明白自己做錯了事,婆母未曾發話之前,便不敢從地上起來。
魏泱暗暗心驚,劍眉里的溝壑已是深邃不已。
英瑰公主笑了笑,溫聲對底下的傾絲說:“不是什么大事,快起來吧。”
她一身的雍容華貴,含笑著與人說話的時候自有幾分平易近人的溫柔在。
話音落地,高高懸著自己心的傾絲也松了口氣。
娘親還在世的時候與她說過,女子出嫁后最該討好奉承的就是自己的婆母。
甚至于在夫君與婆母之間,都該堅定地站在婆母那一邊。
傾絲既已嫁進了傅國公府,自然想要把日子過好,實在不敢得罪了英瑰公主。
所以英瑰公主這和善的態度全然出乎傾絲的預料。
她心里高興,嘴角便勾出一抹甜甜的笑來。
上首的英瑰公主瞧得分明,兒媳這里剛剛多云轉晴,她那鐵青著臉的兒子也倏地放松了心弦。
魏泱從小到大,似乎還是頭一次對一個女子如此在意與歡喜。
譬如此刻,他立在支摘窗的前方,曦光傾瀉而下,籠罩在他俊朗挺拔的身姿之上,照亮了他嘴角上揚的弧度。
她是慈母,對傾絲出身上的諸多不滿也在魏泱這發自內心的笑意里消散了大半。
罷了,人活一生,能遇上個心悅的人不容易,再將心悅的人娶進門更是難上加難。
她當初既沒有選擇棒打鴛鴦,那便不必擺著臉給傾絲難堪。
“嬤嬤說的沒錯,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泱兒,快些扶你媳婦兒坐下吧。”英瑰公主笑道。
魏泱得了她這一句話,立時上前去把傾絲扶了起來,又讓她往左側的扶手椅上一坐。
正逢丫鬟遞來茶水,魏泱順手接過了茶壺,斟了一杯花果茶后遞給了她。
傾絲一愣,抬眼覷見的卻是魏泱面無表情的臉龐。
朝暉堂內的嬤嬤們俱都把目光落在了傾絲身上。
她只得輕聲向魏泱道了句謝,接過那茶盞后抿了一口。
英瑰公主惦記著她懷了身孕,只精簡地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讓傾絲和魏泱離去。
魏泱點了點頭,正要帶著傾絲離去的時候,卻見她一臉的欲言又止。
他凝神細思了一番,便憶起昨夜在床榻邊沿瞧見的針線筐。
魏泱立時對上首的英瑰公主說:“近日天寒,想來那些繡娘也忘了給母親做扶額!
說著,他便朝著傾絲笑道:“你不是給母親做了一條嗎,正好拿出來給母親瞧瞧!
他既發了話,傾絲便只能將袖袋里的扶額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遞到了英瑰公主的眼前。
英瑰公主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鑲著一顆成色極好的紅瑪瑙的扶額。
她依稀記得,自己前些時日曾從私庫里拿出過一副紅瑪瑙頭面,讓魏泱送去給傾絲,也好為她撐撐場面。
這紅瑪瑙的成色舉世無二,英瑰公主自然認得。
她只是沒想到自己送出去的物件竟還會歸還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看,可見傾絲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不像那起子貪多嚼不爛的小人一樣,得了好處還要在背后嚼她的是非。
英瑰公主給身旁的嬤嬤使了使眼色,幾個嬤嬤立時笑著稱贊起了這扶額的針腳。
“這可比咱們府上的繡娘繡藝精湛多了。”
“是了,夫人可真是心靈手巧!
等那扶額遞到英瑰公主眼前,她便笑著贊美了幾句傾絲。
傾絲笑盈盈地垂下了頭,清淺眉眼里盡是歡喜之色。
她歡喜,魏泱也就高興。
從朝瑰堂走回松柏院的路上,傾絲的臉頰處總是洇著幾分甜滋滋的笑意。
魏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地走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微風拂過他的臉龐,帶來一股清甜的氣息。
等兩人走到松柏院的時候,刁嬤嬤已把松柏院的中饋條例理的清清楚楚。
絳玉、冬兒和珠綺三人做大丫鬟,其余的都是小丫鬟。
絳玉管鑰匙和財務,冬兒管衣衫和器具,珠綺則負責教育底下的小丫鬟。
三人各司其職,定能將松柏院管得井井有條。
魏泱不在意這些小事,見傾絲進了正屋后便一臉正色地瞧起了她的嫁妝單子。
他心里約有所感,知曉女子在世有錢財傍身才能稍稍心安幾分。
魏泱便把自己私庫里的錢財一并交給了傾絲。
這么豐厚的一筆數目,霎時將傾絲震在了原地。
她有些不知所措,踟躕之后問魏泱:“為什么?”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魏泱卻耐著性子回答了她:“男主外、女主內,以后我的私產,都由你來做主。”
他口里的幾句私產,仿佛只是在說幾十兩銀子一般隨意。
可傾絲瞧得分明,魏泱遞給她的這一堆田產、地契、銀票,加起來的價值是傾絲無法想象的數目。
魏泱就這般毫無戒備地將它交給了自己,如此信任、如此灑脫。
傾絲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昨夜里她才見識過魏泱折騰人的手段,此刻才能體悟到他的示好有多么的真摯。
可她想不明白,魏泱為何要這般對她?
為何要在明知曉她有孕的情況下娶了她,為何要補貼她嫁妝,為何要殺了梅若芙和閆潤,為何要將這么一大筆私產交到她手上。
她不明白,腦海里似有些念頭要呼之欲出。
可她不敢深想,也不敢去揣摩魏泱的用意。
她是這樣飄零如浮萍的一個人,無父無母,如一縷孤魂般活在這世上。
又有什么地方能值得魏泱這
般用心。
所以傾絲便鼓足勇氣望了魏泱一眼,再度問他:“為什么?”
魏泱愣了愣,在瞥見傾絲杏眸里瀲滟著的羞怯與疑惑時,才笑著說:“我以為你會裝傻充愣一輩子呢!
傾絲搖了搖頭,頭一回能在與魏泱的對峙中忍住那沒來由的懼怕之意。
“爺對我這么好,我不知曉該怎么報答爺!
她往后退卻了一步,仿佛是察覺到了危險的降臨,帶著自己似震顫擂鼓般的心跳,想要逃離魏泱布下的天羅地網。
可她這一動,離他不遠的魏泱便立刻朝她逼近了幾步。
兩人身處內寢,本就沒有丫鬟在旁伺候著,魏泱一把攥住了傾絲的皓腕,一時間越攥越緊。
“別逃!彼饍A絲的皓腕,不由分說地輕咬了一口。
傾絲吃痛,便僵在原地不敢逃離。
魏泱瞬時攬她入懷,倚靠在她的肩頭,嘆息著說:“有時候我真想活活掐死了你,有時候又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捧來惹你一笑,你說說,我究竟是怎么了!
第35章 心疼他心疼著她。
傾絲被魏泱牢牢地抱在了懷里,聽著他悶悶的說話聲,心里慌亂又無措。
怎么辦呢?她也不知曉怎么辦。
這洶涌襲來的情意好似一朵朵浪花拍暈了她走向前路的步伐。
魏泱與她,有云泥之別,他這樣的天潢貴胄,怎么會心悅上自己呢?
魏泱的懷抱太熱切太洶涌,傾絲無力掙脫,便索性放棄了掙扎,倚靠在他的肩頭發起愣來。
她不語,魏泱也陷入了后知后覺的尷尬之中,便沒有再主動說話。
兩人這便沉默了下來,身軀緊貼在一處,心卻沒有靠近在一起。
也許傾絲天性對情愛一事十分遲鈍,便是聽見了魏泱這一番幾乎要將自己真心捧出來的話語,也怔惘地不曾接話。
她與魏泱是全然不同的人,魏泱是居于九天宮闕之上的貴人,她是活在塵埃里的螻蟻。
除了能堅守住自己的本心外,她什么倚仗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她沉默了太久,魏泱露出了幾分不滿來,箍住她腰肢的手倏地收緊了兩分。
“你呢?”他低啞著嗓音開了口,只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激動,總是不想嚇到傾絲。
傾絲訥訥不語,等魏泱追問了幾句后,才輕聲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魏泱為何會心悅她,也不知曉這心悅是真是假,更不知曉自己該如何回應他的心悅。
問話時,魏泱松開了對她的桎梏,只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屏息靜氣地等待著她的回應。
可傾絲只是搖頭說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總好過明晃晃的拒絕。
魏泱倏地松了口氣,只凝望著眼前的心上人,笑了笑:“沒關系,反正這一生你只可能是我的妻子!
魏泱想,他應該做個有耐心的獵人,眼瞧著覬覦已久的獵物跌入了自己布下的天羅地網里。
他只需要靜靜蟄伏,早晚有一日能把這獵物拆吞入腹。
這話題實在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魏泱也不愿逼急了傾絲,便笑著與她說:“明日張太醫來為你把平安脈!
傾絲點了點頭,低頭瞧見了自己已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頗有些煩憂。
她已步入四個月的孕期,即便有意克制吃食,小腹還是隆了起來。
這些時日還能用寬闊些的衣衫遮住自己的肚子,可再過兩個月卻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她有些害怕,害怕會給魏泱和英瑰公主丟臉。
魏泱立在她身前,見自己說了這話后傾絲沒有任何反應,心里稱異,便彎下腰問她:“怎么不高興了!
咫尺般的距離,魏泱再傾身往前一寸,便能吻住傾絲的唇。
傾絲也被她盯得羞赧了起來,半晌不敢抬頭。
他便頂著她的羞意問:“怎么又不高興了?”
傾絲搖搖頭,只道:“我的肚子越來越明顯了……”
她話盡于此,魏泱卻霎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擔心,擔心自己有孕一事被外人知曉后會影響魏國公府的聲譽。
魏泱淡淡笑道:“我不在意這些,你也不必在意。”
傾絲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心里卻沒有把魏泱的話當真。
人活一世,怎么可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傅國公府也是京城世家大族里的翹楚,是輿論漩渦的中心,愈發不可能獨善其身。
傾絲不想因為自己的事而連累他人,只是她的一腔內斂心思又實在沒有必要說給魏泱聽。
“明日我去刑部當值,你一人待在傅國公府里,若是無趣,就去尋二房的蓮姐兒說話解悶!
魏泱說著,便已替傾絲安頓好了明日的作息。
傾絲在傅國公府里稱得上是舉目無親,左右都無什么相熟的人,除了理理松柏院的家事外,似乎無事可做。
雖有刁嬤嬤和絳玉的襄助,可傾絲在乾國公府里寄人籬下的時日里不曾學過半點管家理事的知識,這點幫助顯得尤為不足。
無人教養,連怎么馭下都要請教刁嬤嬤。
更別說管理魏泱的私產與松柏院里的調度與衣食住行。
用過午膳后,魏泱便去了一趟刑部。
也是因近來江南知府貪墨賑災銀兩一事鬧得太嚴重了些,魏泱只休息了兩三日便要趕回去當值。
他留在松柏院時,傾絲還要耗費不少心力去與他交際往來,更要維持著世家夫人的體面,說話做事極為小心翼翼。
他不在時,她倒還能自在地倚靠在石青色迎枕上,不怕被人恥笑了去。
冬兒細細觀察了一番,只與傾絲說:“奴婢冷眼瞧著,世子爺對姑娘還算疼惜,姑娘怎么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
傾絲聽了這話后,卻只是攥緊了手心里的錦帕,半晌道:“你不明白我。”
可冬兒是自小伺候傾絲的人,這些年她兩人與珠綺稱的上是寸步不離。
傾絲又與冬兒和珠綺無話不談,冬兒只覺得十分了解自家夫人。
“夫人可沒有什么倚仗,更要好好攥緊世子爺的心。奴婢想,世子爺下值回府以后,您可要對他再熱切幾分才是。”冬兒只道。
珠綺聽了這話,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計,走到內寢的臨窗大炕旁,勸導著傾絲道:“奴婢也是這個意思,新婚燕爾的,夫人可不要總是擺著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多與世子爺說些好聽話才是!
兩個丫鬟你一言我一句的,將傾絲說教得默默地低下了頭。
還是冬兒見她訥訥地沒了言語,便給珠綺使了個眼色,只道:“夫人興許是累了,不如去拔步床上歇一會兒?”
端坐在臨窗大炕上的傾絲杏眸里涌動著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張了張粉唇,卻發現自己已陷入了啞口無言的境地。
良久,她才嘆息了一聲說:“好!
冬兒與珠綺便扶著她躺上了拔步床。
兩個丫鬟盡職盡責地替傾絲端來了凈口的茶水,又泡好了暖腳的湯婆子,替她掖完被角后才走了出來。
臨行前,冬兒腳步一頓,只回身望向了簾帳后的傾絲,道:“夫人,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卻明白魏世子既愿意娶了您,便說明他一點都不在意您肚子里的孩子。”
她也明白言多錯多的道理,便只將話說到了此處,不敢再多嘴多舌地惹了傾絲不快。
而躺在玉枕上傾絲聽了冬兒的話語后,也陷入了一段亢長的沉默。
傾絲不想否認自己心中的自卑,她與魏泱之間的差距如天塹一般,是她憑借著努力難以抹平的差距。
這樁婚事倉促定下,傅國公府以那般貴重的聘禮求娶了傾絲,因她囊中羞澀的緣故,魏泱又給她在私下里補貼了一筆不少的嫁妝銀兩。
他的所作所為與傾絲往日里對他的印象全然不同。
魏泱不在意她懷著別的男人的子嗣,不在意她出身低微,沒有任何助力,不在意她那寒酸到會丟了傅國公府面子的嫁妝。
樁樁件件,都是傾絲不敢去深想的“好”。
他對她這么好,她又該如何報答他呢?
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分明是旁人的血脈,如何能冠在魏泱名下,白白占了傅國公嫡
子的名與利。
傾絲心里有愧,雖是猜到了魏泱對她有情,可這沉重的心緒壓在她肩上,愈發讓她覺得愧對了魏泱。
最令她愧疚的是,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歡魏泱。
傾絲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瞧見了頭頂上的夕顏花紋樣,心里空落落得仿佛丟了什么極為要緊的東西一般。
思緒蹁躚間,她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只是卻沒想到會夢到自己早逝的爹爹和娘親。
江南小鎮遠不如京城富庶繁華,可爹娘卻在清貧的日子里活出了幾分安寧與自在來。
爹爹時常與娘親一同對鏡描眉,若不是祖母在死前硬要為娘親的侄孫女尋個歸宿。
爹爹絕無可能納妾。
這些年那姨娘也如守活寡一般不曾近過爹爹的身。
幼時的傾絲活在爹娘的恩愛之下,便養就了如此嬌憨不知世事的性子。
往后的種種,不過是她為了尋求生路,不得已而為之。
譬如傾絲根本就不想做魏泱的妾,也不想渾渾噩噩地活在乾國公府里,被人肆意踐。踏與凌辱。
可她被算計得丟了清白,還珠胎暗結,迫不得已只能尋個看得過去的人嫁了。
魏泱娶她做正妻,儼然是把她從泥濘里撈了起來,再高高地捧上了天。
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嘗試著去喜歡魏泱才是。
人生漫漫,他成了她的夫君,左右著她的歡喜與榮辱。
傾絲想,她不能不識好歹才是。
她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松柏院內外也在刁嬤嬤的管束下變成了靜悄悄的一片。
魏泱在刑部里忙碌了一整日,便是因為心里時時刻刻地記掛著傾絲,才迫不及待地趕回了傅國公府。
往日里,傅國公府與英瑰公主府于他而言不像是避風港,倒像是一切夢魘的起始。
所以他寧愿借故住在了乾國公府里,也不愿住在傅國公府。
可如今不一樣了,他娶到了自己心悅的女子,雖然歷經了不少艱險,可他還是將傾絲攬進了自己懷里。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地曾覬覦過傾絲的人,也已永遠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那日傅國公府張燈結彩、鑼鼓喧天,所有的親朋好友歡聚一堂祝賀他娶得心儀嬌妻。
自此,傅國公府于他而言便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牢籠,而是有心悅之人在的溫暖港灣。
他一路疾行著走入了傅國公府,穿過各房各院的回廊,終是瞧見了松柏院的門廊。
刁嬤嬤與幾個丫鬟在廊道上輕聲說話,抬眼一見魏泱,便笑著迎上前道:“今日爺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魏泱抬眸望向正屋,避而不答道:“夫人這一整日都做了什么?”
刁嬤嬤立時正色般地回答了魏泱的詢問。
左不過是說傾絲早午晚膳吃了些什么,這一整日里睡了幾個時辰。
傾絲也不是個外向開朗的人,與二房的蓮姐兒年紀雖差的不多,可說起話來卻是沒有半點共同語言。
二房的太太周氏教導了女兒一番,蓮姐兒卻說:“我也想與大嫂嫂好好說話,可我一過去,大嫂嫂就局促得話都說不出來,只坐在貴妃榻上一個勁地喝茶,我略動一動她就要小心翼翼得問我要吃什么喝什么,我這一過去,反倒是勞累了大嫂嫂。”
于是,周氏也不勸著蓮姐兒往松柏院去了。
魏泱卻是不知曉來龍去脈,只以為傾絲沒去尋蓮姐兒。
他想著明日就該是他們二人三朝回門的時候,自己很該帶著傾絲去京城的大街小巷閑逛著散散心才是。
況且張太醫來為她請平安脈的時候也說了,傾絲腹中的胎兒無恙,她自己也無恙,眼瞧著月份愈發重了,就該去外頭多走動走動才是。
孕婦多走一走不但對自己和胎兒只要好處,若一味地悶在屋子里,才容易悶出些毛病來。
魏泱是真怕傾絲在屋子里悶出什么毛病來,心里想著要為她尋些事來做一做。
他思緒沉沉,吩咐了刁嬤嬤幾句后便走進了正屋。
屋內靜悄悄的一片,內寢的支摘窗緊緊閉闔在一起。
他撩開珠簾走了進去,依稀能覷見床榻之上曼妙的女子身影。
許是多了個傾絲的緣故,內寢里也多了幾分沁人心扉的馨香。
魏泱放緩了自己的步調,走到床榻旁輕輕地撩開了簾帳。
此時,傾絲已在這翻來覆去的夢魘中睡熟了過去。
她清清落落得躺在床榻之上,一雙似顰非顰的柳眉蹙在了一處,任誰都能瞧出她的悵然與哀傷來。
魏泱本就在意她,也在意她神色間流露著的任何情緒。
正當他忖度著該如何去撫平她心中的不虞時,那頭的傾絲不知又夢到了什么難過的往事,竟是咬著唇低泣了起來。
她的哭泣聲猶如被遺棄的小貓一般令人生憐,細細密密地抓撓著魏泱的心腸。
困窘之下,他只好伸出手去攥住了她的柔荑,試圖以此方式來傳遞給她些暖意。
睡夢中的傾絲根本不知曉自己身處何方,只夢到了爹爹和娘親牽著手逃離著她的眼前,爹爹和娘親跑的極快,一下子就沒了影蹤。
無論傾絲怎么吶喊,爹爹和娘親都只是離她越來越遠,根本無人回應著她。
她緊緊閉闔的杏眸里沁著委屈巴巴的淚珠,嘴角呢喃著喚:“爹爹、娘親!
坐于她身旁的魏泱聽見了她這番帶著哭腔的思念,心里竟生出些難以言喻的酸澀。
他沉了沉眸,依稀記得傾絲的爹娘死于一場山難之中。
魏泱不懂自己心池里瀲滟而起的情緒是不是就是心疼著傾絲。
他只是不想再看著傾絲落淚下去。
魏泱想,傾絲既思念著自己的爹爹和娘親,那便讓她們見上一面就是了。
死在江南的人,想弄來京城也不是什么難事。
第36章 意動她在邀請著他。
三朝回門那一日,魏泱已事先吩咐了刁嬤嬤等人準備好了回門的禮單。
他心里明白傾絲在乾國公府的日子過的并不舒心。
只是娘家代表著傾絲的臉面,魏泱既是設身處地地為她思量了一番,便要將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做到最好,讓滿府以及整個京城的人知曉,她魏泱有多心悅著林傾絲。
除此以外,他還讓人趕去了一趟江南。
余杭鎮不算富庶,當初林家也只是因林父經營得當而日子富足了些而已,與有底蘊的人家相差甚遠。
后來林父林母在一次山難里丟了性命,林家的姨娘與管事卷了錢財后遠走高飛。
傾絲自此就成了個無依無靠的孤家寡人。
魏泱憐惜著她,感嘆了一番后心里又不免生出幾分慶幸來。
幸而余杭是偏僻小鎮,幸而傾絲父母雙親出了事,否則他連與她相遇都是個難題。
這樣陰暗的心思,魏泱不敢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
為了讓傾絲不再入夢魘,魏泱決意讓人去將自己岳父岳母的墳墓遷來京城。
最好是在普濟寺里記個名牌,日夜供奉香火,好讓岳父岳母在地底下安些心。
他做事素來雷厲風行,沒幾日的功夫前去余杭辦事的下屬便寄了信回來。
信上說他在余杭一切順利,差事也辦得十分穩妥。
三朝回門后的第二日,魏泱便與傾絲提起了此事。
這些時日,傾絲總是懨懨得提不起勁來,雖然每回與魏泱相處時,她都會露出幾分強撐的笑影來。
可魏泱如此在意她的一顰一笑,早已瞧出了幾分端倪。
初升的晨曦灑進松柏院的正屋,魏泱略用了些早膳,見對坐的傾絲沒什么胃口。
他雖不善安慰旁人,卻還是冷不丁地提起了傾絲的父母。
“我讓人將余杭的墳遷來了京城,活人進京容易,死人卻要耗費些心力,你且再等上一等!蔽恒竺鏌o表情地說道。
話音甫落,傾絲已訝異得抬起了頭,不
敢置信般地望向了身前的魏泱。
他容色過人,僅僅只是踱著一層光暈坐在扶手椅里,滿身的清貴便簇擁成了如仙如塵的氣度。
傾絲再沒想到這輩子還會有能與爹爹和娘親“團聚”的那一日。
當初給爹娘辦的那一場喪事已耗費了傾絲手邊的全部錢財,若不是王若簫礙于情面接濟了傾絲一番,她都沒有盤纏從余杭趕來京城。
如今她嫁在了京城,怕是永生永世都沒有機會再回余杭瞧一眼自己的爹爹和娘親。
傾絲嘴上不說,心里的傷心與悵然自然不消多說。
所以魏泱的這一番話正中她心坎之上,歡喜過甚,傾絲甚至都不知曉該作何反應。
她眨著自己霧蒙蒙的杏眸,里頭似是有洶涌的情緒翻滾而起。
只是她天生是個內斂遲鈍之人,心口思緒蹁躚而起,也只匯成了一句:“爺……”
魏泱瞥她一眼,不動聲色地擱下了手里的筷箸,持著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她。
而后,糾正了她的稱呼:“你該叫我夫君!
傾絲霎時羞紅了雙靨,輕聲喚了一句:“謝謝夫君!
她嗓音清甜似百靈鳥低吟,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語,從她唇舌間泄出,便顯得格外悅耳動人。
刁嬤嬤端著茶盞進屋的時候正巧聽見魏泱與傾絲說話。
男人嗓音里滿是溫柔與和煦,是刁嬤嬤從不曾聽見過的溫和語氣。
況且世子爺與夫人才成親了幾日,世子爺臉上的笑影便要比從前大半年的次數還要多。
刁嬤嬤滿心疼惜著魏泱,才幾日的功夫,對傾絲最后的一絲芥蒂也消散了。
哪怕傾絲不懂管家理事之事,她也不厭其煩地細心教導著她。
刁嬤嬤想,夫人不是多么蠢笨的人,只要肯下功夫學管家,就一定能慢慢地執掌起中饋來。
人與人之間相處本就靠緣法二字,世子爺既如此心悅著夫人,又因為夫人而如此高興,那便說明夫人就是世子爺的良配。
刁嬤嬤陪侍在旁,等魏泱用完了早膳后親自將他送出了傅國公府。
魏泱隨口問了一句:“嬤嬤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刁嬤嬤立時把如月縣主在前兩日的宮宴上大鬧了一場之事告訴了他。
魏泱聽后卻只是冷冷淡淡地點了點頭,甚至都沒有追問如月縣主為何鬧事。
刁嬤嬤立在他身前唉聲嘆氣了一番后道:“縣主她糊涂,世子爺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魏泱聽后勾起嘴角一笑:“我從不曾將她放在心上過。”
說句難聽些的話,哪怕如月死在他眼前,他心里也不會有任何觸動。
刁嬤嬤連嘆氣聲都省了,只懷著笑將魏泱送出了傅國公府。
待魏泱離去后,她立時擦了擦額間細細密密的汗珠,這便又趕回去服侍傾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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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魏泱與傾絲說起了要為她爹爹和娘親遷墳一說后,她便變得活潑開朗了許多。
好似是壓在心上的大石落了地,她甚至還有閑心逸致與刁嬤嬤說笑。
正逢刁嬤嬤端了安胎藥進屋,因見傾絲面色紅潤,便笑著道:“看來張太醫果然是醫術精湛,這安胎藥喝了幾日,夫人的臉色就好看了不少。”
傾絲笑著點了點頭,因見刁嬤嬤小心翼翼地立在她身前,不肯落座。
她便問:“嬤嬤怎么與我這般見外?”
明明前兩日刁嬤嬤教她如何管家理事之時,還搬了個小杌子坐在了她榻邊。
今日怎么又這般生分?
刁嬤嬤聽了這話后只說:“禮不可廢,奴婢不敢托大!
傾絲見她執意如此,便也只能由她去了。
今日刁嬤嬤只教導了她幾句,便要扶著傾絲去內寢里安歇。
“夫人懷著世子爺的子嗣,可不能累著了。”刁嬤嬤堆著笑道。
傾絲卻是心虛地別過了杏眸,沒有回答刁嬤嬤的話語。
好在傾絲本就不是個多話之人,不搭刁嬤嬤的腔也屬常事。
刁嬤嬤這般服侍著傾絲上榻安歇,在內寢里燒了安神的甲香后退了出去。
傾絲睜著杏眸,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
她腦海里不;厥幹髬邒叩哪且痪湓,按照魏泱的意思,英瑰公主也是知曉了傾絲懷有身孕一事。
傾絲不敢深想,英瑰公主是何等驕傲高貴的人,怎么能容忍著她玷污了傅國公府的名聲?
她能順順利利地嫁給魏泱,滿府上下又不曾傳過任何與她有關的流言蜚語。
可見魏泱在背后使了不小的力。
他對自己這樣好,傾絲是當真不知曉該如何回答他的情意。
最令她困惱的是,她只要生下孩子,那便一定會占下傅國公嫡子的名頭。
這對魏泱而言一點都不公平。
傾絲心里的愧疚愈發滋長旺盛,終是在這一日午后長成了參天大樹。
她絞盡腦汁地想要尋覓些能減輕自己心里愧疚的法子。
足足思忖了一個時辰,她才算是尋摸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黃昏時,魏泱下值回府后先去了一趟英瑰公主府,而后才回了傅國公府。
傾絲午睡起身后便坐在臨窗大炕上侍弄著手里的針線活計。
刁嬤嬤在旁苦勸,只說:“夫人仔細傷了眼睛,躬著身子也會傷了脊背,對腹中胎兒不好!
她絮絮叨叨了一陣,連絳玉都聽得心煩意亂,想讓刁嬤嬤別再言語。
不想傾絲卻只是莞爾一笑,瞥了眼刁嬤嬤后道:“時日轉寒,我該給世子爺做一副手套才是!
既是為了世子爺而耗費的心神,那便不算什么大事。
刁嬤嬤雖蹙起眉頭,卻也沒有再指責傾絲什么。
等魏泱趕來松柏院后,她更是換上了一副笑臉,堵在廊道上對魏泱說:“爺,夫人可在念著您呢!
魏泱本是腳步匆匆而來,冷不丁聽得此話,腦袋里驟然炸出些絢爛的煙火。
他雖不知曉刁嬤嬤為何有此話,心里總也是高興的。
“嗯!彼艘宦,這便迫不及待地走進了里屋。
因魏泱不喜人多伺候的緣故,回回他一回府,冬兒和珠綺便要退到外間去候著。
今日也是如此。
傾絲聽見魏泱的腳步聲后,便放下了手里的針線,走到珠簾旁去迎他。
她心情舒朗,嘴角的笑意嫣然動人。
魏泱迎面撞上她的笑顏,竟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生了一張如冠玉般的俊朗臉龐,平日里不茍言笑時露出幾分冷峻來,笑時又有些雨過天晴的融融暖意。:
傾絲被他這般目光灼灼地盯著,心里赧然的厲害,這便又低斂下了眉眼,不敢去瞧魏泱。
一人躲,一人追。
只見魏泱上前攥住了傾絲的皓碗,笑著問她:“嬤嬤說,你在念著我。”
傾絲又是一愣,卻沒有出聲駁斥魏泱的話語。
相反,她還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鼓足了勇氣直視著魏泱道:“夫君,今夜您還是宿在內寢里吧。”
魏泱聞言也是一怔。昨日他的確是宿在了外間的羅漢榻上,只是那是因刑部事務繁忙,他不得不挑燈夜讀,將余下的公事處理完畢。
傾絲睡得本就不安穩,他怕自己的動靜會吵嚷到她,便索性宿在了外間。
今夜刑部沒有積壓繁雜的公事,他自然會回內寢與傾絲一起就寢。
這本是理所應當之事,不該出現在傾絲的嘴里。
她既如此說了,便代表著她心里是期盼著魏泱能宿在內寢里的。
再往深處想一想,魏泱不禁開始疑惑,是否傾絲的心里也有自己的一寸立足之地?
他沒有奢望過多么情深繾綣的愛意,只要她愿意接納著自己,魏泱便發自內心地高興。
況且,傾絲說這話時雙靨紅艷如騰云偎霞,素白姣美的臉龐上凝著幾分嬌柔之態,如此情狀,好似雨夜里凝著露珠要墜不墜的嬌蘭,正等著旁人的采擷與占有。
魏泱驟然意動,眸色諱莫如深。
第37章 見面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魏泱不否認,傾絲的身子對他而言有無法斗量的誘惑。
普濟寺的雨夜,于他而言是采擷心悅女子的巧機,也是夙愿得償的舒爽。
今時今日,魏泱尚且不能確保傾絲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與王睿之有關。
他能做的,也只有循著自己的心意將傾絲娶進門。本竭力冷硬著心腸,在一日一日的相處里,已軟成了一灘春水。
譬如此刻,傾絲只是抬著一雙水汪汪的杏眸,含著怯怯的春。情凝視著他。
魏泱便難以克制心中的悸動,立時生出了想將傾絲攬入懷中的沖動。
他如今的性情滿富赤誠,抱著抱著便靠在傾絲的肩頭呢喃了一句:“你我若能日日相見,那該有多好?”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被魏泱勒得死緊的傾絲輕輕推了推他,又問:“夫君夜夜都回府上,自是能與我日日相見!
魏泱笑著截斷了她的話語:“我說的是,無可時刻的相見!
他嗓音低啞,略松開了些對傾絲的桎梏后,便含笑著凝視她:“絲絲,我說的是這個意思。”
“絲絲”二字從他唇齒間泄出,竟是多了幾分曖昧繾綣的味道。
傾絲莫名地紅了臉頰,半晌不敢抬頭去瞧魏錚。
月色入戶,呼嘯而起的夜風拍打起了魏錚身旁的窗牖。
這點細碎的聲響正在提醒著魏泱:夜已深,他與傾絲該安歇了。
于是,他便去凈室洗漱了一番,回內寢后將絳玉等人都遣了出去。
鑲云石拔步床十分寬敞,傾絲睡在里側,因雙腿浮腫的緣故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待魏泱洗漱歸來,穿著寢衣躺在她身側時,傾絲才因羞意而停下了紊亂的心緒。
她側眸去瞧了眼魏泱,卻是與他打量著自己的眸光不期而遇。
內寢里只點著一盞十分微弱的燭火。
傾絲眨了眨杏眸,幾息間便被魏泱攬入了懷抱之中。
待陷入魏泱的懷抱之后,傾絲才詫異得發現,她的柔荑覆著的地方竟是最不可言喻之處。
傾絲被燙得花容失色,立時要挪開手朝里側躲去。
魏泱卻趕在她動作之前先收緊了自己繞著她腰身的雙手。
兩人緊貼著彼此,力量薄弱的傾絲也只能被迫承受著魏泱的熱切。
“夫君。”傾絲心口慌亂無措,雙靨處已如騰云偎霞般嫣紅不已。
魏泱俯身吻了吻她的粉唇,笑著說:“你懷著身孕,我不會動你!
哪怕魏泱做下了保證,傾絲卻依舊怯生生地不敢正眼打量他,哪怕被魏泱封住了唇,也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她這般緊張,也讓魏泱心里的興致散去了大半。
他問:“怕什么?”
傾絲搖了搖頭,雖是竭力裝出一副不害怕的模樣來,可微微發著顫的嗓音卻出賣了她的心緒。
“妾身不怕。”
說這話時,她杏眸純澈如林間小鹿,濕漉漉的眸色里漾著幾分嬌艷與美好。
魏泱一下就軟了心腸,只嘆息著問道:“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傾絲搖了搖頭,只說:“夫君對妾身極好。”
可她對魏泱的恐懼仿佛是扎根進了骨子里,時不時地便要顯露出來擾亂她的心智。
其實傾絲也不想回回都這般害怕著魏泱。
她有一副隨遇而安的心性,既是嫁給了魏泱為妻,便也只想著與他好好過日子。
同時傾絲也明白,一對恩愛的夫妻里,做妻子的不可能會像她這般害怕著魏泱。
她實在不該再這么不識抬舉。
所以,傾絲便竭力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恐懼,湊上前去吻了吻魏泱的唇,道:“夫君,不要生我的氣。”
她這樣甜甜軟軟地朝著魏泱說話,哪里還能讓他生的起氣來。
這一夜,魏泱與傾絲便相擁著入眠,直到天明時分都不曾分開。
白日里,魏泱照舊去刑部上值,每回下值時還會給傾絲帶些糕點和奇巧的小玩意兒回來。
傾絲有時會與二房的蓮姐兒一起做針線,有時則與冬兒珠綺兒說話解悶。
半月過后,她已魏泱獨處之時也不會再那么膽戰心驚。
對于傾絲的變化,魏泱心里十分高興,甚至還重賞了刁嬤嬤等人。
又過了幾日,魏泱派去余杭的下屬將傾絲父母的骨灰帶回了京城。
魏泱親自去迎接了“岳父岳母”,又帶著一大批人馬去了普濟寺,捐了香火錢后,讓圓寂大師超度了一番傾絲的雙親。
只花了五百兩銀子,他便說服了圓寂大師,在普濟寺里為自己的岳父岳母立了衣冠冢。
這衣冠冢不僅有香火供奉,還有小沙彌隔三差五地灑掃墓碑,可謂是十分妥帖。
而傾絲也落了好幾回的淚,她大著肚子去父母的墳前磕了個頭,心里萬分感激魏泱的襄助。
若憑她自己,只怕一輩子都無法替爹爹和娘親尋個像樣的墓穴。
落了場淚后,回府的傾絲便又搗鼓著要為魏泱縫制一條長衫。
刁嬤嬤連忙出聲阻攔,只道:“世子爺吩咐過奴婢不能讓夫人總是做針線活,夫人仔細眼睛疼,不如上榻躺一躺呢。”
向來好說話的傾絲卻頭一次駁斥了刁嬤嬤的話語。
“嬤嬤不必擔心,我每一日只做一兩個時辰,不會看壞了眼睛!
刁嬤嬤見自己苦勸無果,心里暗暗著急,立時去尋絳玉討了個主意。
絳玉總覺得刁嬤嬤操的心太多了些,管東管西的不僅容易讓夫人心生厭煩,一個不巧還會犯了世子爺的忌諱。
只是刁嬤嬤素來聽不進去旁人的勸解,絳玉便只是說:“夫人不是小孩子,嬤嬤不必這般小心。”
這話卻是一點都安慰不了刁嬤嬤。
等魏泱下值后,她便堵在了影壁處,將傾絲不聽勸硬要給他縫制長衫一事說了。
魏泱神色朗朗,嘴角甚至還浮起了兩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日日無事,心里也十分愁苦。倒不如讓她做些針線活打發時間!彼绱说。
刁嬤嬤這下是當真聽不懂魏泱話里的意思了。
明明前兩日魏泱還囑咐過她,讓她好好照顧傾絲,不可讓她勞累。
怎么今日又換了口風?
回松柏院后,魏泱便興沖沖地走進了正屋。
傾絲聽見丫鬟們的通傳聲,忙從臨窗大炕上起了身。
她笑盈盈地要走到外間去迎接魏泱,不想魏泱已因迫不及待地要見她的念頭跨步走進了里屋。
兩人都是身姿矯健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撞在了一處。
魏泱到底是個人高馬大,身量英武的男子,這一撞可險些讓傾絲白了臉頰,人也搖搖晃晃得要向一側倒去。
幸而魏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只見男人蹙起了一雙劍眉,極為擔憂地問道:“可撞疼了?”
傾絲搖搖頭,赧然地垂了眸,只說:“是妾身太冒失了。”
魏泱瞧見了她慘白的臉色,心里十分惱火,責怪自己的同時又將冬兒和珠綺罵了一通。
“你們都是怎么當差的,連夫人也照看不好?即刻給我跪在廊道下,不跪足一個時辰不許起身。”
魏泱發了怒,盛氣凌人的神色里藏著幾分果決與兇狠。
冬兒和珠綺害怕的不得了,也不敢違抗魏泱的吩咐,這便只能悻悻然地領了罰,在廊道上罰跪。
傾絲有心要為兩個丫鬟求一求情,不想魏泱怪完了丫鬟后又開始自責。
“是我不好,進屋的時候不該這么冒冒失失的!蔽恒蟮椭^向傾絲認錯的模樣里,藏著幾分顯眼的小心翼翼。
他這般珍視著傾絲,連撞疼了她都要發這一通怒火。
刁嬤嬤愈發感嘆著道:“這些時日我還以為咱們世子爺的脾氣變好了,原來只是對夫人一個人好!
她與絳玉守在廊道上,聽著里頭傾絲為冬兒和珠綺求情的聲響,兩人的眸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到了不遠處的冬兒和珠綺身上。
這兩個丫鬟跟著
傾絲一同嫁進了傅國公府,身上擔的是大丫鬟的名,在傅國公府里也算是有體面的丫鬟。
魏錚的罰跪之舉,等同于摧毀了這兩人的自尊心。
好在傾絲還惦念著兩個丫鬟,絞盡腦汁地要為這兩人求情。
魏泱又無法對她硬下心腸來,幾個來回,魏泱便走出正屋喚起了跪在地上的冬兒與珠綺。
此時,冬兒與珠綺已哭紅了一雙眼,刁嬤嬤連忙帶著兩人去耳房凈面。
晚膳后,傾絲笑著與魏泱說起白日的見聞,并把描好的花樣子給他瞧了瞧。
“夫君,您更喜歡墨竹紋樣,還是蟾宮折桂的紋樣?”
傾絲笑著問魏泱道。
明明只是一件細枝末節的小事,可傾絲這般真摯地詢問著魏泱,魏泱也拿出了百分百的真摯開始思量她話里的深意。
“蟾宮折桂已是不大適合我了,不如就要墨竹紋樣的吧。”魏泱如此道。
除了這個原因外,最要緊的是墨竹紋樣的衣衫比蟾宮折桂的更不費眼一些。
對于傾絲為他縫制衣衫一事,魏泱心里是萬分高興與期待的。
當初魏泱為王雎之縫制扇套與香囊時,可把魏泱給氣了個夠嗆。
他是在是想不明白,王雎之與他相比,到底有什么吸引傾絲的地方?
好在如今都不要緊了,傾絲成了他的妻子,往后他也不必再擔心著旁人會采擷覬覦她。
“什么紋樣都好,我都喜歡!蔽恒笮α诵,蹙在一處的眉宇自在地舒展開來,人瞧著也是一副喜意洋洋的模樣。
傾絲沒想到魏泱會因為這么一件她親手所做的衣衫而高興成這番模樣。
寄居在乾國公府的時日里,她給所有的長輩和平輩都送去過自己親手所做的針線活計。
可或許是因為她人微言輕的緣故,沒有人會把她的針線活計當一回事。
態度好些的,當面謝過她后將那針線活賞給了身邊的奴仆。
態度不好的,當著她的面就把針線活丟了。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如此珍視著她的針線活計。
這點尊重,細細密密地鉆入了傾絲的五臟六腑之內,撐起了她時常彎折著低人一等的脊背。
傾絲心里泛起了一陣融融的暖意。
她喜悅時嘴角會翹出姣美的弧度來,一雙柳眉彎盈如月,擔得起一句清甜動人。
魏泱笑著撫了撫她的鬢發,說起刑部的一些趣事,與傾絲商議著過兩日去普濟寺上香。
傾絲成婚后因養胎的緣故不曾外出過,魏泱這話一出,她心里也有幾分躍躍欲試。
魏泱見她高興,便笑著說:“我要帶你去見個人。”
“夫君要帶我去見誰?”傾絲好奇地問道。
魏泱神色還算淡然,只是那雙璨若星辰的眸中不可自抑地掠過兩分傷心。
“那人是我的師母!
魏泱話盡于此,瞧著是不想再多言的模樣。
傾絲心里雖好奇魏泱為何提到自己的師母這般三緘其口,可她瞧見了魏泱有幾分異樣的臉色,便識趣得沒有再追問下去。
當日夜里,魏泱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傾絲心里存了疑。
第二日晨起時,正逢魏泱去書房里處理些公事時,傾絲將刁嬤嬤喚了過來,細問她魏泱師父之事。
刁嬤嬤聞得此話,臉色驟然慘白無比。
她來回張望了一番,張了幾回口,總是不知曉該如何與傾絲提起此事。
想了又想,刁嬤嬤便道:“夫人還是不要問了,這事是我們傅國公府的大忌諱呢!
傾絲在一旁靜靜聆聽著,不驕不躁地注視著刁嬤嬤。
只是那么幾眼,就讓刁嬤嬤沒了言語。
她是眼睜睜地瞧過魏泱心疼傾絲的模樣的,知曉傾絲在魏泱心里有多重要。
于是,刁嬤嬤也不敢再隱瞞傾絲,將胡御史身死的消息說給了她聽。
“老奴冷眼瞧著,世子爺是把胡御史當成了親生父親一般,他一直認為是他害死了胡御史,愧怍了這些年,好不容易才放下了心,沒想到胡御史的夫人又因為胡家女兒的親事纏上了世子爺,世子爺這兩日已是在搜羅滿京城的王孫公子,只為了給胡家女兒尋個好夫婿。”
第38章 圓房她總是擔心。
“給胡家女兒尋個夫婿?”傾絲重復了一番,細想著魏泱最近忙得團團轉,根本不知曉他哪來的空去料理胡家姑娘的婚事。
想來恩師女兒的婚事,魏泱如此看重也在情理之中。
傾絲是個大度之人,聽了刁嬤嬤這一番話也不曾想歪,只順著她的話感嘆了一句:“沒想到世子爺還是個這么重情重義的人!
在傾絲的印象里,魏泱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甚至于還有幾分陰毒狠辣。
雖然梅若芙十分可恨,閆潤在外散步她的謠言,可見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傾絲卻從未想過要這兩人的命。
她實在沒想到,行事這般果決無情的魏泱竟也有柔情知恩的一面。
刁嬤嬤聽得傾絲的話語,霎時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開口道:“怪道旁人說情人眼里出西施,夫人能這般想,當真是我們世子爺的榮幸。”
奉承了傾絲一番后,刁嬤嬤又湊到她身前,目露憂光地說道:“夫人,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傾絲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笑盈盈地說:“嬤嬤有話直說就是了!
刁嬤嬤這才道:“老奴總覺得胡夫人要為胡姑娘尋夫家這事沒那么簡單!
話音富婆,連陪在傾絲身旁的冬兒與珠綺都朝她探去了疑惑的眸光。
刁嬤嬤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胡家如今的狀況老奴就不跟姑娘多說了,京城里只要有些體面的人家都是不愿意與胡家人有牽扯的,要不是世子爺百般使力,根本沒有正經的公子能看上胡姑娘,不想世子爺送去了不少畫像給胡夫人,胡夫人卻挑三揀四地不肯應下來!
提到那一對不知好歹的母女,刁嬤嬤便恨得牙癢癢。
眼瞧著坐在她身前的傾絲聽不明白她話里的言外之意,刁嬤嬤只好把話說的更明白了幾分。
“夫人,老奴想這位胡夫人多半是在挾恩相報,她看不上世子爺為胡姑娘尋的公子哥,打的定然是咱們世子爺的主意。”刁嬤嬤擠眉弄眼,一臉急切地對傾絲說道。
這時,傾絲也終于回過了神來,愣了愣后道:“嬤嬤的意思是,胡夫人想讓胡姑娘給世子爺做妾室?”
刁嬤嬤點頭如搗蒜,這便追問著傾絲:“夫人,您可不要小瞧了胡夫人和胡姑娘,這兩人拿捏起世子爺來本事可是不小!
妾室一事傾絲也不是沒有細想過,魏泱這樣的出身人品,她又懷著身孕,到生產還有幾個月。
這期間,他身邊定然需要個人伺候著,不是通房丫鬟便是妾室。
只是傾絲剛剛嫁給魏泱,總是想再拖一拖這些事。
人非圣賢,尤其是向像傾絲這樣顛沛流離了幾年的無依之人。
好不容易抱緊了魏泱這棵參天大樹,自然不想就此松開手。
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心甘情愿地想和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納妾一事,傾絲想自私一回,魏泱不開口前她就要往后拖,絕不會主動與他提及此事。
她的沉默映在刁嬤嬤的眼里卻激起了她心中更為顫栗的恐慌。
“夫人,您可要想想清楚的。若是讓胡家姑娘進了門,您往后的日子可就沒這么好過了!
刁嬤嬤是英瑰公主的心腹,本就是全身心地為公主考量。
這些年公主與世子爺母子關系平平,不就是因為胡夫人存在的緣故?
若是再讓胡家姑娘進了門,他們傅國公府真就是永無寧日了。
傾絲性子軟,凡事又只聽憑魏泱的心意,刁嬤嬤真怕她會心軟到容許胡姑娘進門。
刁嬤嬤這般焦急,傾絲也后知后覺地開了口:“嬤嬤放心,我明白!
“夫人既這么說,老奴就放心了!钡髬邒唛L長地
嘆了一口氣,又去忙活著料理松柏院的家事。
夜里,魏泱因公事而回府遲了一刻鐘,傾絲也不曾用晚膳,便在松柏院里等著魏泱的歸來。
魏泱帶著滿身的疲憊走進松柏院,影影綽綽的燭火下,梨花木桌案上擺著一桌精美的菜肴。
菜肴之后坐著的是他的妻林傾絲。
孕中的她未施脂粉,清憐的面容里洇出幾分含羞帶怯的春情來。
她那一雙如秋水般的明眸,只是微微地往魏泱身上一落,便輕而易舉地奪走了他所有的神魄。
這一日的疲累,終是在他回家瞧見自己妻子的那一剎那煙消云散了。
“絲絲!蔽恒笞旖蔷`放了一抹笑,往傾絲身旁一坐,只問:“不必等我,你若餓了自己吃就是了!
傾絲卻搖了搖頭,笑著望向了魏泱:“妾室不餓,況且與夫君一同用膳才是為人妻子的本分!
魏泱是真怕她受餓,立時將刁嬤嬤喚上前步菜。
今日傾絲總是沒有多少用膳的胃口,今日也只是吃了一兩口便放下了筷箸。
魏泱頓時蹙了眉,只道:“可是這廚娘的手藝不合你胃口?”
傾絲搖了搖頭,當下盈盈怯怯地望向了魏泱,只說:“明日去普濟寺,妾身想少吃些葷腥,省得沖撞了佛祖。”
京城里有不少迂腐的士大夫和愚昧的貴婦們都信奉著在佛祖跟前不占葷腥的規矩。
魏泱不信神佛,舊日里聽得這樣的話語只會輕蔑一笑,如今自己的妻子說出了這樣的話,他的心里卻只剩下了疼惜。
“你還懷著身孕,實在無需這般委屈自己,佛祖講究大義大愛,知曉你懷著身孕還不占葷腥,并是不贊同的!蔽恒蟠罅x凜然地說道。
傾絲聽了這話卻是倏地掩唇一笑。
夫妻二人說笑了一番后,傾絲又喝了一碗燕窩粥,這才上榻安歇。
自她與魏泱成婚后,兩人雖總是同床共榻,卻沒有行圓房之事。
傾絲心里是有些著急的,只是她一個女兒家也不知曉該如何向魏泱開口。
魏泱瞧著也沒有要與她行房事的意思,況且她還懷著身孕,做這些事總是不好。
可若是遲遲不圓房,等到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再伺候魏泱的時候,起碼還有十個月。
魏泱是血氣方剛的男子,怎么把持得住十個月的寂寞?
正如刁嬤嬤所說一般,若是讓那個胡姑娘鉆了空子,她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這一夜,傾絲懷揣著這樣的心思,可是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
魏泱早早地去刑部上了值,傾絲睡到日上三竿的時候終于睜開了眼。
冬兒和珠綺進屋伺候她起身,主仆三人說了會兒話,忽而見支摘窗外的枝椏上停了一只喜鵲。
傾絲便嫣然一笑,只道:“喜鵲停枝頭,可別是我有什么喜事了!
冬兒在一旁忙活著收拾行李一事,絳玉進屋時正好瞧見這一幕,便道:“少收拾些,世子爺不過是傍晚時分帶夫人去一趟普濟寺,倒把我們冬兒忙活成這副模樣了!
傾絲也笑,只是想到住在普濟寺的胡姑娘,嘴角勾起的笑意又落了下來。
她低頭瞥了眼自己已有些隆起的小腹,只道:“是了,今日還得去普濟寺!
思及此,傾絲又想起了昨夜入睡前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的擔憂。
時至今日,她都不曾與魏泱圓過房,這事多多少少都牽動著傾絲的心緒。
為了解決眼前的困境,她便讓絳玉去請了府醫過來。
府醫每隔兩日就會給傾絲來請平安脈,昨日剛請的脈,今日卻又趕了過來。
他只以為是傾絲身子哪里不舒服,這便提著藥箱趕來了松柏院。
只是剛進松柏院,那府醫便察覺到了氣氛的不一般。
若傾絲當真身子有恙,松柏院必定是一副陰云密布的低沉氣氛。
可他才掀開簾子走進松柏院,就聽見了一陣陣如鶯似啼的歡笑聲。
內寢里又燒著煙煙裊裊的甲香,傾絲坐在臨窗大炕上,一瞧見府醫佝僂的身影,便笑著將他喚到了身前。
按照規矩,府醫是要向傾絲彎腰行禮的。
傾絲卻回回免了他的禮數,還讓冬兒搬了個團凳上前,只問:“您家的珠兒燒可退了?”
府醫點點頭,只道:“多謝夫人關心,珠兒已好多了!
傾絲點點頭,隨手又賞下些藥材,只道:“這些藥材您拿回去給珠兒用吧。”
府醫自然受寵若驚,頓時坐立不安到不知該如何報答傾絲的恩情。
傾絲也在短暫地糾結之后開口詢問了府醫:“大夫,我有件事想問問您的意見。”
尋常人家的夫人哪里有這般和善地與府醫說話的時候。
府醫本就對傾絲感激涕零,聽了這番話后愈發小心翼翼地說:“夫人有什么吩咐直接說就是了!
傾絲噎了一噎,愣了一會兒后便讓冬兒去小廚房里拿些糕點和果子來。
待內寢里四下無人的時候,傾絲才問那府醫:“我想問一問府醫,五個月的身孕可否圓房?”
“圓房”二字一出,傾絲臉頰處霎時染上了騰云偎霞般的嫣紅。
她笑著問府醫,杏眸里瀲滟著熠熠的光輝。
“您說,我這樣的身子可否與世子爺圓房?”
她說話時面容里的嬌憨之態中遍布著糾結與愁苦。
若不能盡快與魏泱圓房,她只害怕自己正妻的位置會受到旁人的覬覦。
府醫經歷了一開始的震爍,這便穩住了心神與傾絲說:“夫人的身子無礙,只要小心些,也是可以的!
傾絲頓時一喜,柳眉彎彎盈盈如天上一輪明月,桃花般的面容里露出幾分發自內心的喜悅。
“好。多謝府醫!
說完這句話后,傾絲便親自從臨窗大炕上起了身,又給府醫準備了不少滋補身子的藥材,加上冬兒帶來的糕點和果子,一并讓他帶回去給珠兒吃。
第39章 挾恩相報你可否納了蓮娘?
黃昏時分,魏泱提著好些禮品回了傅國公府。
傾絲已打扮妥當,一身碟紋百齱云錦衫,略涂了點脂粉,挽了個端莊大方的云鬢候在了花廳。
絳玉立在影壁處等著通風報信,見門廊處隱現魏泱的身影后,立時走進花廳與傾絲說:“夫人,該起身了!
除了魏泱備下的禮品外,傾絲還準備了不少首飾釵環,打算送給胡姑娘。
按刁嬤嬤的話來說,胡夫人與胡姑娘對魏泱有意,她要做的就是斬斷這兩人之間的“情意”。
為此,傾絲還向刁嬤嬤討教了該如何與胡姑娘相處。
刁嬤嬤說:“那位胡姑娘慣會裝柔弱、扮可憐,夫人要做的就是比她還要可憐柔弱,世子爺的心在夫人身上,必然不會在意那位胡姑娘了。”
傾絲仔細地思量了一番,決意還是要拿出幾分傅國公世子夫人的氣勢來。
她不是性子刁蠻的人,不會無緣無故針對胡姑娘,可若是她當真對魏泱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她也要使出些手段來讓她知難而退才是。
魏泱走進花廳,便見廊道上立著自己的妻子。
他笑了笑,疾步走到了傾絲身旁,問她:“今日一整日都做了什么?”
傾絲笑盈盈地答話道:“府醫來給妾身把了脈,說妾身的身子一切都好!
魏泱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俊朗的面容里盡是歡喜之意:“這便好!
夫妻兩人說笑了幾句,便在丫鬟和仆婦們的簇擁上走出了傅國公府。
魏泱為傾絲準備的翠帷馬車里,鋪著一層厚厚的羊毛毯,還備下了供她倚靠的迎枕。
舊日里傾絲不曾過過這般嬌氣的日子,被人珍視的滋味總是甜滋滋的。
傾絲朝著魏泱莞爾一笑,笑意浮動在她的眉眼之中,露出了幾分動人的春情來。
“多謝夫君!彼灿匾蕾嗽谖恒笊砼,輕輕抱住了他的胳膊,只道:“妾身心里很高興!
成婚以來,她似乎是頭一次這般情緒外放,一顰一笑的柔情飄入魏泱的眸中,激起他心池一片漣漪。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魏泱舒心地笑道。
刁嬤嬤在旁細細聆聽了一會兒,心里只覺得萬分歡喜。
成婚前世子爺是何等孤傲冷清
的人物,一整日臉上都沒半個笑影不說,甚至連理也不理她們這些自小伺候他的忠仆。
而自他將傾絲娶進門后,那顆沉寂已久的心仿佛死灰復燃,露出幾分鮮活的生氣來。
刁嬤嬤高興得不知所以,前兩日心里的不安也消退了大半。
她想,她們家世子爺可不是那等濫情的人,既是如此心愛著夫人,就不會對胡姑娘生出半點情意來。
只是胡夫人和胡姑娘挾恩相報,只要她們存在一日,世子爺就不可能真正地釋懷胡御史慘死一事。
刁嬤嬤實在是心疼,好在如今世子爺有了心上的寄托,心里的傷口總有夫人來慰藉。
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馬車緩緩行進,傾絲問起魏泱舊日里與胡御史的淵源。
胡御史是魏泱心底不可觸碰的傷痕,只是心愛之人問起此事,他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魏泱便將自己幼時跟著胡御史學詩詞歌賦的事統統說給了她聽。
“幼時爹爹不在身前,母親也在宮里陪著太后娘娘,平日里只有胡御史陪著我說話解悶。他是個嚴師,曾為了讓我提起勁來學習,使出了十八班武藝,費心費神還費銀子!
提起與胡御史的往事,魏泱眉目了不少,說話間都染上了幾分惘然般的思念。
傾絲不曾見過這樣的魏泱,霎時只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魏泱。
魏泱說到與胡御史的過去,興起時明眸里掠過些亮晶晶的光華。
“這些話聽起來有些大逆不道,可我心里的確是把老師當成父親一般尊敬。他教會我如何待人接物,教會我學海無涯,不必拘泥于八股文的這點小天地里。”
魏泱提及胡御史時,面容里有掩飾不住的眷戀。
馬車行到了普濟寺門前,魏泱的話語戛然而止,他先走下了馬車,再回身將傾絲從馬車上扶了下來。
此時細雨迷蒙,刁嬤嬤為兩位主子打著傘,三人一起走進普濟寺的正殿。
普濟寺里還有不少香客,她們都認出了魏泱的身份,瞧見他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奢華華服,鬢間朱釵搖曳,姿容嬌艷動人。
滿京城的人都知曉魏泱娶了個小門小戶的女子進門,那女子只是乾國公府的表親,在府里也沒有多少地位倚仗可言。
魏泱棄了如月縣主而娶了她,著實是十分蠢笨。
幾個貴婦們都心照不宣地閉了嘴,只拿不懷好意的眸光去打量魏泱與傾絲。
魏泱絲毫未覺,也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視線。
他緊緊地護著身旁的傾絲,以長袖遮住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饒是如此,旁人還是發覺了傾絲微微隆起的小腹。
幾個貴婦們蹙起了眉頭,只問:“我怎么瞧著,傅國公世子夫人像是有了身子的樣子!
“是了,可他們不是才成婚一個多月嗎?”
“怪道魏世子會將她娶進門,原來是婚前就有了首尾!
說話間,魏泱與傾絲已走到了正殿之中。
魏泱在普濟寺的高僧那里為傾絲求了一炷香,香上說傾絲母子平安,是上上等的福兆。
“這便是最好的。”魏泱笑得開懷,映在傾絲的眼里仿佛是真心實意地為她肚子里的孩子高興一般。
傾絲心里生出些暖融融的熱意,她瞥了眼身側長身玉立的魏泱,笑得嫣然動人。
“夫君,我很高興!
她已是許多年沒有這么高興過了,眉眼彎彎盈盈如天上一輪皎月。
魏泱見后便將她摟進了懷里,兩人立在普濟寺后院,四處無人,也不怕被人瞧了去。
況且魏泱本就是個不在意旁人看法的人,在他眼里,摟著自己的妻子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朦朧的煙雨籠罩著整個普濟寺,魏泱不曾忘卻要去后頭僻靜的別院探望師娘與胡姑娘。
胡御史死后,他使了不少手段才保下了胡夫人和胡姑娘的性命。
師母隱姓埋名地活著,除了逢年過節,從不主動聯系魏泱。
這些年魏泱沒少在胡夫人和胡姑娘身上花銀子,用刁嬤嬤的話來說就是這個兩人罪臣女眷之所以還能過上這般富貴奢靡的日子,全靠著世子爺心里的愧怍。
或許胡夫人也認清了這一點,便不遺余力地要加深世子爺心里的愧怍。
眼瞧著世子爺與夫人這般恩愛,刁嬤嬤心里是一萬個不愿讓世子爺去別院里找氣受的。
只可惜,世子爺放不下心中的枷鎖,便只能任由那一對母女拿捏。
“絲絲,我帶你去見師母。”魏泱嘴角含著笑,說話間已握住了傾絲的柔荑,小心翼翼地領著她往前方走去。
兩人穿梭在普濟寺后院的廊道之中,眼前的景色在煙雨的映襯下顯得尤為爛漫。
傾絲跟在魏泱身后,目睹著他因心中歡喜而格外輕快的步伐,自己的那顆心也不由地松了一松。
魏泱如此喜意外露,可見他是當真敬愛著胡御史以及胡夫人。
作為魏泱的妻子,她自然也要拿出十成十的真心來尊重胡夫人。
思緒蹁躚間,魏泱已帶著傾絲穿過了一處曲徑通幽的羊腸小道,走到了一座僻靜的院落前。
若不是魏泱領路,傾絲當真猜不到普濟寺的后院里還有這么別有洞天的院落。
“走吧!
魏泱說完這話,神色里都染上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情緒。
這處院落名為梨心院,雖身處普濟寺的后院,平日的吃穿用度卻與佛寺無關。
胡夫人不喜吵鬧,胡御史死后她根本不愿意與陌生人說話,便回絕了魏泱派來伺候她的丫鬟們。
梨心院內外統共只有一個婆婆在院子里做活。
傾絲走進梨心院的時候,正瞧見了那婆婆在提水做活,只見她佝僂著身形,額間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提著水桶的雙手微微發著顫。
她多瞧了那婆婆兩眼,這點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魏泱的眼睛。
魏泱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無名,無名立時沖到那婆婆的身旁,替她提起了水桶。
“婆婆,我來澆水吧,你休息會兒!睙o名笑著與那婆婆說道。
說話間,魏泱已帶著傾絲走向了梨心院的正屋。
正屋窗明幾凈,傾絲先偷偷地打量了屋內的陳設布局,一瞧見博古架上價值不菲的青玉瓷瓶,便知曉刁嬤嬤所言不虛。
這座僻靜的院落外里瞧著其貌不揚,里頭卻是奢華又富貴。
這皆出自魏泱的手筆。
傾絲不知怎么的,心里泛起些酸澀之意。
更令她驚訝的是,她與魏泱兩人已走進正屋好一會兒的功夫了,從這望向內寢能瞧見珠簾后影影綽綽的人影,可卻沒有人出聲與魏泱說話。
胡夫人怎得待魏泱這般冷漠?難道是魏泱何處得罪了她?
傾絲想不明白,但心里隱隱有些為魏泱抱不平的意思。
她瞥了眼身側的魏泱,見他臉上沒有絲毫不快,儼然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傾絲心里更不高興了。
約莫一刻鐘后,內寢里才傳來了一陣咳嗽之聲,魏泱屏息靜氣地候在了外間,等到里頭的胡夫人喚了一聲:“魏世子來了!
魏泱的嘴角這才露出了些笑影。
不多時,胡姑娘便攙扶著胡夫人走出了內寢。
胡夫人生的面貌平平,渾身上下有些濯濯其華的氣度,瞧著文雅又有書卷氣。
胡姑娘生的倒是靈巧秀美,一進屋只盯著魏泱一人,杏眸里瀲滟著彩霞般的光華。
她閨名叫蓮華,一雙教皎潔如月的杏眸里藏著諸多未盡的情意。
傾絲本不是個多么敏感的人,可一瞧見蓮華的模樣,心里隱隱覺出些怪異來。
“魏泱見過師母!彼赞o真摯地與胡夫人問了好。
傾絲見狀也朝著胡夫人行了個禮。
胡夫人慢條斯理地瞥了傾絲一眼,卻是將眸
光挪移到了魏泱身上。
“魏世子好!彼f話的嗓音平靜又疏離。
魏泱眉眼里微不可聞地露出兩分哀傷來,傾絲瞧得不是滋味,卻也只能靜靜地陪伴在她左右。
胡夫人面色慘白不已,她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而后問魏泱:“蓮娘的婚事……”
她一開口,魏泱臉上便露出了些笑意。
“上回的陸公子雖是安國公府二房的庶子,為人倒是不錯,生的也是一表人才,學生瞧著他與蓮娘十分相配!蔽恒蠊ЧЬ淳吹卣f道。
胡夫人往紫檀木太師椅里一座,聞言只搖了搖頭:“那是個五體不勤的,當初你老師還在世世,安國公府鬧出了不少腌臜事,這樣的人家不好讓蓮娘嫁進去!
提到慘死的胡御史,魏泱的情緒又不可自抑地低落了下來。
傾絲將這些話聽入耳中,胸膛里泛出些酸澀之意。
魏泱不言語,胡夫人便繼續搬出胡御史這個救兵,只說:“你老師在世的時候就不想讓蓮娘和安國公府的人結親,也不是我們眼高手低,是不想違了你老師的遺愿!
話已至此,魏泱自然無有不應的。
“那學生再為蓮娘尋一樁更好的婚事,必要處處妥帖!蔽恒笕绱说馈
刁嬤嬤立在傾絲身后,兩人對視了一番后,都從彼此的眸光里瞧見了幾分無奈。
蓮娘是何等的身份,罪臣之后能在梨心院里活的如此安慰,都是魏泱在后仔細圖謀的原因。
罪臣之女還能得到什么好婚事?安國公庶子已是瞧在魏泱的面子上才愿意娶蓮娘。
偏偏胡夫人心比天高,總是想著要為蓮娘求一件更好的婚事。
刁嬤嬤對此嗤之以鼻,她只認定了胡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知曉以蓮娘的出身進了高門大戶也只有任人磋磨的份兒。
倒不如拿捏著魏泱心中的愧怍,讓他將蓮娘抬為貴妾,安安穩穩地照顧她一輩子。
胡夫人既存了這樣的念頭,便無法不在意魏泱身旁的傾絲。
她雖住在這僻靜無人的梨心院里,卻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胡夫人知曉傾絲只是小門小戶家的閨秀,甚至于娘親已沒有半分倚仗,只是背靠著乾國公府這棵大樹。
論出身,這林傾絲比她的蓮娘略好一些,可若樣貌和才學,蓮娘倒也不遜色她什么。
更何況她還可以拿捏著魏泱對她們母女的愧疚,讓蓮娘的日子活的更好些。
所以,胡夫人便開口對魏泱說:“魏世子,你可知曉你老師離世間有何遺愿?”
魏泱虔誠又真摯地望向了胡夫人,靜候著她的下文。
立在胡夫人身旁的胡蓮華一臉的緊張與踟躕,柔荑不停揉捏著手里的錦帕,抬起眸來瞧了兩眼魏泱。
魏泱生的面如冠玉、豐神俊秀,遙遙瞧著可要比她見過的所有男子都要英武貴氣。
況且他還重情重義,父親死了這么多年,他依舊對她們母女事事妥帖。
胡蓮華知曉自己尋不到比魏泱更好的男子,所以在母親提及要讓她給魏泱做妾時,她紅著臉應了下來。
“師母請說!蔽恒蟮馈
胡夫人淡淡一笑,許是因心口涌動著諸多情緒的緣故,一時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魏泱見狀便蹙起了眉頭,只問:“可要為師娘請個大夫來瞧瞧?”
“不必!焙蛉藗}惶一笑,只說:“自你老師死后,我也不過是在空熬日子罷了,只是放心不下蓮娘!
這樣的話,反反復復地割傷著魏泱的心,他只能沉默,而后答應胡夫人所有的要求。
“蓮娘是個好孩子,你老師死前也最放心不下她。人走茶涼,當初你老師教過的門生都已不記得他的姓名了!
胡夫人笑著笑著眸中竟是沁出了些淚花,瞧著可憐又可悲。
“魏世子,你可否將蓮娘收用為妾?這世道里的人哪一個不捧高踩低?我怕蓮娘嫁給旁人會受委屈,也只有你,才能讓我放心一些。”
第40章 表白心悅你。
胡夫人這一番話,是根本不把傾絲當一回事,只緊盯著魏泱一人,急不可耐地要他應下收用蓮娘為妾一事。
魏泱也是一愣,怔惘著抬起眸,不敢置信地望向了胡夫人。
讓蓮娘做他的妾室?怎么可能?老師在世時如此疼愛這個女兒,只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里疼寵。
若他在天有靈,知曉蓮娘做了自己的妾,只怕會后悔教養他一場。
魏泱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此事,“師母,在我心里只把蓮娘當成了親妹妹,從沒有對她起過別的心思。做妾一事,是萬萬不可的!
胡御史在世的時候是何等清高文雅的人物,這一輩子只得了胡夫人一人,不曾納過妾室。
魏泱也不是重色重欲之人,況且他這般心悅著傾絲,心里從沒有起過要納妾的念頭。
他無法理解胡夫人為何會提起此事,能做的也只有果決地拒絕了她這話。
魏泱的反應正在胡夫人的預料之內,她瞥了一眼魏泱,忽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只道:“我知曉你瞧不上蓮娘,嫌棄她是罪臣之后。只是師娘我實在是沒了法子,我已沒有幾日功夫可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蓮娘,若能為蓮娘尋個靠譜的夫朗,師娘也能去九泉底下給你老師一個交代了。”
她再度提起胡御史,分明是存了心地要讓魏泱愧疚得無法言語。
就在這時,沉默至今的傾絲忽而開了口,她嗓音清麗,藏著幾分堅定的果敢。
“師母想為蓮娘尋個倚靠,不是一定非要讓夫君納她為妾,也可以再為蓮娘尋個好夫婿!
傾絲這話一出,魏泱也是一愣,斷斷沒想到會從她嘴里聽到這么一番話來。
魏泱印象里的傾絲,總是一副柔弱無依的模樣,至多與人說話時抬起那雙清靈的杏眸。
她這話一開口,魏泱也仿佛從心里生出了幾分膽氣,便迎著胡氏的眸光道:“師母,這事還是緩緩再議吧!
胡氏用鍍著詭異光亮的眸子瞥了一眼傾絲,而后再游移到魏泱身上,最后化為了一聲深深的嘆息。
“人走茶涼,從前的承諾都不作數了!
她說著說著就落下了兩行清淚,神色驚惶不堪,仿佛是落入了冰冷冷的寒窟一般刺骨發寒。
魏泱見此自然心里極不是滋味,愣了半晌只道:“師母,學生與絲絲改日再來瞧你。”
說著,他便握住了傾絲的柔荑,堅定地帶著她往梨心院外走去。
不多時,兩人便走到了普濟寺的正殿。
一路上魏泱面色喜怒不明,傾絲跟在他身后,心里也極為惶惶不安。
方才胡氏以苦肉計逼著魏泱點頭應下納蓮娘為妾一事,傾絲實在是擔心不已,生怕魏泱會答應此事,便只能開口打斷了他們的話語。
可她心里很是惴惴不安,不知曉魏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是否愿意將蓮娘納為妾室。
不安了一路,等走到翠帷馬車旁,魏泱方才回身朝著傾絲一笑:“絲絲,今日你為我說話,我很高興。”
兩人相視一笑,傾絲心上的大石陡然一松,柳眉也彎彎盈盈如天上皎月。
“回家吧。”
刁嬤嬤只覺得后怕不已,方才胡氏的手段可真是層出不窮,幸而夫人打了岔,才沒讓胡氏得逞。
這梨心院當真是個不祥之地,還是盡快逃離的好。
刁嬤嬤催促著魏泱與傾絲盡快回府,兩夫妻便一前一后地鉆進了馬車里。
獨處之時,傾絲的笑意從杏眸里傾瀉而出,撞進魏泱的心里,化為更深切的歡喜。
“我不會納妾的!彼抗庾谱频囟⒅鴥A絲,倏地開了口。
這話算是給傾絲許了諾,也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傾絲聽后默了一陣子,心池里泛起朵朵漣漪來,她成婚以后的日子過的無比順遂,魏泱也如當初成婚那日的誓言那般,待她溫柔妥帖。
甚至于不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旁人的血脈。
每每想到此事,傾絲的心里便酸澀不已。
正逢魏泱攥緊了她的
柔荑,她便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相視一笑,待馬車停下后一同回了松柏院。
晚膳過后,魏泱領著傾絲去內花園閑逛,逛了一陣后瞧見了池塘里躍來躍去的錦鯉們,便道:“聽說這錦鯉能給人帶來福氣,待孩子出生后,不妨給他娶個錦鯉的小名!
傾絲將“錦鯉”二字放在唇舌間咀嚼了一番,只道:“是個好名字。”
夜間,魏泱見傾絲的肚子已高高隆起,兩人再睡在一處只怕有些不方便。
他自認睡相不雅,若是不小心撞到了傾絲,恐對腹中胎兒不好。
不如分地而睡,倒還踏實安穩一些。
傾絲見狀則是一愣,幾度張了張口,仿佛是不知曉該如何挽留魏泱。
她性子內斂,也不是個能言善辯的人,當下猶豫了幾番,才道:“夫君,今夜你還是睡在內寢里吧!
魏泱本已打算往外間的羅漢榻上走去,冷不丁聽得傾絲這話,立時頓了頓身子。
他仿佛是不敢相信傾絲會出言挽留他,心池被瀲滟著的喜意所充斥著,當下只道:“讓我留下?”
傾絲羞紅著雙靨,極為赧然地點了點頭,“是的,夫君!
內寢里燭火影影綽綽,魏泱便重新走回了內寢。
他立定在傾絲身前,只問她:“為什么?”
兩人已不是第一夜分地而居了,前些時日傾絲怕他,與他同床共枕時都極為小心翼翼。
如今她卻主動央求著魏泱留下,這樣的改變,自然讓魏泱十分歡喜。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去凈室里沐浴,又吩咐刁嬤嬤等人在外守夜時安靜一些。
做完了一切的準備之后,魏泱才著寢衣翻身上榻。
傾絲和衣躺在拔步床上,呼吸間染著幾分緊張。
魏泱伸出手臂將她攬在了懷里,又低下頭吻了吻她。
這吻淺嘗撤止,傾絲似乎能清晰地體悟到魏泱紊亂的心跳聲。
兩人緊貼在一起,彼此都能清晰地察覺到心跳的動靜。
有人心跳如擂,有人心動不已。
傾絲氣力小,能做的也只是伸出皓碗環住了魏泱的勁腰。
這細微的動作,映在魏泱的眼底卻是她主動求歡的鐵證。
他本就渴求著能擁有傾絲,前些時日只不過是在竭力忍耐而已,面對心悅之人的投懷送抱,他欲念四起。
只是傾絲那隆起的小腹讓魏泱冷靜了下來。
她是有孕之人,不好行房事,他需得再忍忍才是。
魏泱在這頭竭力忍耐著自己的欲。念,可傾絲卻是越靠他越近。
她對男歡女愛一事知之甚少,只能學著魏泱吻她的模樣朝他唇上撞了過去。
這冒冒失失的吻險些撞得魏泱嘴唇出血,火辣辣的痛意卻也無法澆滅他心里蓬勃的熱切。
傾絲不過主動了一瞬,魏泱立刻反客為主,高高舉過了她的柔荑,將其叩在了床頭。
他輕而易舉地撬開了傾絲的唇齒,長驅直入地要去攫取她的芬香,貪婪地奪走了她呼吸的權力。
這吻來勢洶洶,還是傾絲實在受不住魏泱的熱切,嚶嚀了兩聲,魏泱才放開了她。
只是此刻的魏泱已全然淪為了欲。望的奴隸,緊貼著傾絲仿佛想將她占為己有一般。
傾絲忍著羞意貼上了魏泱的胸膛,只道:“夫君,我們圓房吧!
說這話時,她的心跳紊亂如麻,耳畔仿佛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聲。
她好奇魏泱的回答,更期盼著能早日與魏泱有夫妻之實。
等了良久,魏泱才開口道:“你還有身孕……”
他嗓音沙啞又低醇,儼然是被欲望主宰得難以克制著自己。
只是他牢記過張太醫的囑咐,傾絲身子算不上好,這一胎懷的也十分驚險。
他不能讓她身處險境。
所以魏泱仍是在竭力忍耐,不想傾絲卻俯身在他耳畔說了一句:“夫君,妾身問過府醫了,他說可以的!
這一刻,她的眸中瀲滟著羞意與擔心,甚至還浮起了些不甚明顯的歡喜。
她想,此時此刻的她是一點都不抗拒魏泱的,或許也有一點點喜歡她。
傾絲心里本就沒有多少大志向,她只想有一寸能躲避風雨的港灣,吃飽穿暖,能照顧好對她忠心耿耿的冬兒與珠綺。
以她的出身,在這富貴迷人眼的京城里怕是不好得償所愿。
可魏泱卻滿足了她一切的夙愿。從前她在乾國公府里過著朝不保夕、戰戰兢兢的日子,如今卻衣食不愁、受人尊敬。
魏泱甚至還向她承諾了不納妾。
傾絲當真很高興,這點彌漫在心口的高興并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
她只是迫切地想要成為魏泱真正的妻子。
“夫君!彼锼频拿黜俣韧蛭恒螅琥L似啼的嗓音里藏著幾分羞赧與期盼。
還有一絲小心翼翼。
魏泱哪里讀不懂她的意思?她住在傅國公府里,雖過起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可心里還是極為不安。
她害怕,害怕自己現下擁有的一切會如鏡花水月般消逝不見。
魏泱感同身受著傾絲的不安與驚惶。
所以他便握緊了她的柔荑,耐心十足地與她說:“你可還記得我與你的初遇!
這話沒頭沒尾,霎時讓傾絲愣在了原地。
她隨著魏泱的話回憶了一番,只記得自己在乾國公府的北竹苑里見過他一面。
其余,再無瓜葛。所以她根本就不明白魏泱為何要娶她,還對她這般好?
見傾絲一臉懵懂,魏泱便笑著撫了撫她鬢邊的碎發,又俯身在她唇上映下一吻。
“上元燈節,你跟在王珠映的身后走到了鵲仙橋的石桌旁,站在了王雎之身后,那時王雎之正在與我下棋!
魏泱循循善誘,幫著傾絲一同回憶著。
只可惜傾絲已是記不大清兩年前的事,那時的她汲汲營營只為了討好王珠映,繼而在乾國公府有一寸安息之地。
她記不起往事,魏泱卻也不惱,只笑著道:“我心悅你,便是從那一夜開始。”
兩人之間的回憶映在傾絲心里卻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的迷茫。
她絞盡腦汁地想要回憶起那年上元燈節之事,卻只是徒然。
魏泱的話也解開了她心中的疑惑。
原來他已心悅了自己那么久。
傾絲的心里浮起些細細密密的歡喜。
便聽魏泱又開口道:“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納妾,也不用這般委曲求全地照顧著我的欲望。”
寥寥兩句話間,天知曉魏泱是用了多大的氣力才平復了心中洶涌而起的欲望。
他平靜地注視著傾絲,以從未有過的真摯語氣告訴她:“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在我身邊,于我而言,就是上天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