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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昏迷治不好她,就一起死。

    兩刻鐘前,梅若芙與絳雪商定好了整治傾絲的法子后。

    絳雪便繼續裝病,梅若芙以要去耳房里歇息片刻的理由走出了寮房。

    絳玉雖守在了耳房外的廊道上,一瞧見梅若芙朝她施施然地走了過來,心里慌得直打鼓。

    她知曉,這位梅姑娘今日必是要揪著傾絲大鬧一場才肯善罷甘休的。

    只可惜刁嬤嬤不在北竹苑里坐鎮著,她一個人也實在是阻攔不住梅若芙。

    隨著絳玉心間思緒蹁躚作亂,梅若芙也走到了她身前,朝她笑道:“絳玉姑娘,我可否去耳房討杯水喝?”

    她柔美的面容里揚著一抹好整以暇的笑意,仿佛是絳玉不肯答應的話,便誓不罷休的意思。

    主與仆之間劃開了天塹般的差別。

    退一萬步說,絳玉如今身處乾國公府府上,又怎么能拒絕梅若芙想討口茶喝的要求?

    “梅姑娘若不嫌棄,便進耳房坐一坐吧。”絳玉扯了扯嘴角,還是領著梅若芙走進了耳房。

    她也是沒了法子,所以臉上的神色難看不已。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耳房,絳玉先一步替梅若芙打起了竹簾,并朝著軟榻上的傾絲說了一句:“姑娘且坐著就是了,梅姑娘來耳房里討杯水喝。”

    方才梅若芙走進北竹苑的動靜已傳到了傾絲的耳朵里。

    私心里,她是有些害怕梅若芙的。那一回在榮禧堂里被她奚落譏諷了一番后,她便知曉梅若芙姐妹不是好相與的人。

    若非今日她心間揣著一定要見到魏泱才能說出口的重要之事,她必然會避其鋒芒,躲開與梅若芙的爭斗。

    只可惜她要躲,旁人卻已把她視成眼中釘和肉中刺。

    譬如梅若芙一走進耳房,便直直地走到了傾絲身旁,往軟榻旁的團凳上一坐。

    “林家妹妹,你也是來尋魏世子的嗎?”梅若芙雖是在笑,可那笑意卻絲毫不達眼底,瞧著很有幾分滲人。

    傾絲瑟縮著身子,趨利避害的本性讓她不敢抬眼去正視梅若芙不懷好意的眸光。

    思忖之后,她便點了點頭,道:“我有點事要求一求世子爺。”

    “哦?”梅若芙嘴角笑意漸深,又窮追不舍地問:“是什么事?”

    這時,絳玉也端了茶盞進耳房,并將那茶盞遞給了梅若芙。

    誰曾想梅若芙連個眼風都沒往絳玉身上遞去,只盯著傾絲反復詢問。

    剎那間,傾絲只覺得坐如針氈,慌亂無措得手腳都不知曉往哪里放。

    她瞥了一眼梅若芙,而后便輕聲答道:“只怕不好與梅姑娘說呢。”

    話音甫落,耳房內霎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坐在傾絲身側的梅若芙驟然冷了臉,幾息的吞吐間才堪堪壓下心間凌然的怒意。

    絳玉也一臉驚訝地望向了傾絲,沒想到她瞧著如此柔弱的外衣下竟也還有幾分骨氣在。

    是了,無論傾絲姑娘來尋爺是為了什么事,都與梅姑娘沒有半分關系。

    她不能借著乾國公府的勢就非逼著傾絲姑娘答話。

    絳玉在一旁暗暗地為傾絲捏了一把汗,心里也盼著她能壓下梅若芙囂張的氣焰。

    只是那一頭的梅若芙分明是沒有要放過傾絲的意思。

    她忽而又展顏一笑,親親熱熱地與傾絲說:“世子爺是好人,必然不會見死不救,妹妹若當真有什么急事要尋世子爺,不妨也說給姐姐聽一聽,我若能有施以援手的地方,豈不是要比尋世子爺更容易?”

    不管一旁的絳玉聽了這話后心里泛起多少漣漪來。傾絲聽后也當真順著她的話沉思了一番。

    她雖不懂朝堂之事,卻也知曉梅家人的權勢與富貴都不在京城之中,梅若芙在王若簫跟前的臉面有限。

    若想盡快為秀姨娘請來太醫診治,她只有求魏泱這一條路最是穩妥。

    想明白這一點后的傾絲便低斂了眉眼,一時間不知從何處生出了些膽氣,竟是不去回答梅若芙的話語了。

    梅若芙被她晾了一陣,也不見惱。只是深深地,凝望了傾絲一眼。

    兩人并列著坐在內寢的軟榻旁,遙遙瞧著倒像是一對貌美如花的姐妹一般。

    絳玉見梅若芙只是言語擠兌傾絲幾句,并未在耳房里大吵大鬧,心里也安定了幾分。

    “瞧著時辰也不早了,奴婢方才還瞧見榮禧堂的幾個嬤嬤在外頭尋梅姑娘呢。”好端端地,絳玉又說了這么一句深意十足的話。

    若梅若芙還在意幾分自己的名聲,總該知曉魏泱和北竹苑一點都不歡迎她一事。

    等到魏泱回北竹苑,再冷聲出言將她驅趕,她的面子可就不大好看了。

    只可惜被嫉恨充斥著腦袋的梅若芙已沒有心思再去顧及名聲不名聲的閑話。

    她是如此仰慕著魏泱,幾乎要將自己的心肺捧到他身前,求著他疼一疼、愛一愛她。

    梅若芙總是想不明白,與這樣一無是處,獨有美貌的傾絲相比,她究竟遜色在何處?

    “這就是絳玉姑娘的待客之道嗎?連喝上一杯茶的功夫都不給我,這便要把我趕走了嗎?”梅若芙回身朝著絳玉一笑,一番話把她噎得不知該如何回答。

    偏偏梅若芙還不愿就這么放過了她,立時又蹙著柳眉說:“魏世子住在乾國公府府上,我們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這話一出,絳玉的氣焰徹底滅了。

    要知曉她與刁嬤嬤在私下里可為此事唉聲嘆氣了好幾遭。

    她們兩人都看不明白魏泱的用意,堂堂一個傅國公世子爺,放著偌大的國公府和公主府不去住,偏偏要耗在這乾國公府里。

    哪怕北竹苑的份例和屋里擺著的陳設器具,內外伺候的丫鬟和小廝都是傅國公府的人手。

    英瑰公主又隔三差五地送些銀子給王若簫。

    可他家爺還是擔了這么一個“寄人籬下”的名頭,住起來有諸多不便。

    譬如此刻的絳玉,便被梅若芙這一番話擠兌得說不出話來。

    好在傾絲又開了口,算是將話題移了開來。

    “梅姐姐若也尋魏世子有事,不妨與我一起在這兒等著。”傾絲態度和善地開口道。

    只可惜梅若芙一點都不稀罕她的友好與和善,當即只是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便拿出了腰間的香囊。

    那是個紋樣精巧又細致的香囊,湊近了嗅一嗅還有些沁人心扉的香味。

    梅若芙笑著將香囊遞到了傾絲眼前,只道:“妹妹瞧瞧這香囊別不別致?”

    梅若芙甚少有對傾絲態度如此和藹的時候,這突如其來的示好讓傾絲有些無所適從。

    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傾絲也不是個刁蠻之人,面對梅若芙的示好,便接過了她手里的香囊。

    她想,一個香囊而已,她只要順著梅若芙的意思夸贊她幾句,這事也就過去了。

    變故就發生在傾絲將那香囊握在手里的一刻鐘后。

    梅若芙抬起自己青蔥般的玉指,舉著香囊要讓傾絲聞一聞。

    “我瞧著妹妹眼下有些烏青,是不是夜里沒有睡好?”梅若芙笑著關心了傾絲兩句,只道:“這香囊里放著甲香和香附,嗅一嗅有助于夜里安睡,好處可多著呢。”

    絳玉在一旁瞧得直皺

    眉,卻也說不出什么錯處來。

    梅若芙想與傾絲交好,這是兩位主子之間的事,實在犯不著由絳玉這個奴婢張嘴。

    傅國公府與英瑰公主府的規矩都是主子們說話的時候奴婢不能插嘴。

    這一沉默,軟榻上坐著的傾絲便已抵不過梅若芙的相邀,將那香囊湊到鼻間嗅了一嗅。

    這香囊的味道的確是清雅又沁人心扉。

    聞了一會兒后,梅若芙嘴角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她抿了口茶,忽而將頭調到了絳玉的方向,道:“我也該回去了。”

    絳玉愣了一會兒,心間很是疑惑,方才這梅若芙好說歹說都不肯離去,如今怎么又這么痛快地要走?

    她將眸光放在了傾絲手里的香囊之上,略略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只是拿不準。

    直到梅若芙起身離去,傾絲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僵直的脊背也松懈了一點。

    絳玉將梅若芙送出了北竹苑后,心里正猶豫不決的時候,忽而見守在廊道上的靈兒著急忙慌地喚她:“絳玉姐姐。”

    她心里一驚,連忙小跑著往耳房里沖去。

    耳房內,冬兒與珠綺已嚇得神魂皆失,抱著已昏迷不醒的傾絲痛哭流涕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絳玉奔至軟榻旁,湊近了一瞧后發現傾絲的臉龐上到處都是凸起的紅疹子。

    這便罷了,關鍵是她在短短的幾息間便暈了過去,這癥狀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來。

    “怎么了這是?”絳玉蹙著柳眉問。

    冬兒泣不成聲地說:“絳玉姐姐一走,我們姑娘就高吟了一聲暈了過去,我們正不知該怎么辦的時候,姑娘的臉上又爆出了這么多的疹子來。”

    絳玉也算是見識過世面的丫鬟,當下便將傾絲突如其來的癥狀與梅若芙的香囊聯系了起來。

    眼瞧著耳房內亂作一團,冬兒和珠綺也泣不成聲,絳玉立時下了決斷,讓人去公主府將此事說給刁嬤嬤聽。

    刁嬤嬤那里的人手充足,必定能第一時間將此事稟告給世子爺聽。

    *

    魏泱得知傾絲出事后,便沉下臉趕去了北竹苑。

    自從胡御史死后,他已甚少沒有這般喜怒形于色過。

    刁嬤嬤和絳玉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抬眼覷見魏泱冷意沉沉的面容,忽而都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威勢。

    那位梅姑娘這下可是觸了世子爺的逆鱗了。

    乾國公府各處門廊都被霞彩粼粼的光暈所籠罩著,魏泱甚至都來不及褪下刑部的衣衫,這便步伐匆匆地趕去了北竹苑。

    一刻鐘的路途,他只走了幾分鐘而已。

    北竹苑院門大敞,幾個婆子正在門廊上候著魏泱。

    刁嬤嬤一進屋便讓人關好了北竹苑內外的門窗,不許讓任何人探聽風聲。

    魏泱在趕來北竹苑時已讓人拿了名帖進宮去請太醫。

    他特地吩咐了幾個腳程快的小廝,一定要快馬加鞭地將太醫請來乾國公府。

    北竹苑的耳房里,冬兒和珠綺仍是忍不住地落淚。

    嚎哭了一番后,終于在耳房門前瞧見了魏泱的身影。

    他瞧也不瞧她們一樣,只走到了昏迷不醒的傾絲身旁,一眼就瞧見了她素白臉蛋上的紅疹子。

    這紅疹子密密麻麻,遍布她面容里的每一處肌膚。

    魏泱蹙起劍眉,這便攔腰橫抱起了傾絲,抬腳往正屋里走去。

    這時絳雪也被外頭的動靜吵嚷得走出了寮房,她站在西邊廊角的拐角處,正巧能瞧見魏泱抱著傾絲進正屋的身影。

    她驚得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世子爺會把人抱進他視作禁地的正屋。

    無論是北竹苑的正屋還是傅國公府的松柏院,魏泱所在的正屋都不許任何人接近。

    平日里都只有刁嬤嬤才能進去伺候一番,連絳玉和絳雪也只能在外頭伺候。

    絳雪明白,他家世子爺不愿與人接觸,更覺得旁人周身上下都骯臟不已,不配走進他的寢屋。

    既如此,林傾絲怎么配讓世子爺這般另眼相待?

    魏泱身后跟著烏泱泱一群仆婦們,以刁嬤嬤為首的丫鬟們小跑著跟上了魏泱的步伐。

    臨到正屋前,幾個丫鬟和仆婦們都想起了北竹苑的忌諱,面面相覷一番后便踟躕不前。

    刁嬤嬤也拿不定主意,只瞧著院門的方向,盼著小廝們早些時候帶來太醫。

    否則以他們世子爺瘋瘋癲癲的模樣,說不準要出什么大亂子。

    “都進來。”正屋里的魏泱將一動不動的傾絲抱進了內寢的鑲云石架子床上,蹙進的劍眉里俱是擔憂與緊張。

    只是他沒有伺候人的本事,也不知曉該如何照顧昏迷不醒的人。

    如此,他便只能讓刁嬤嬤等人進來伺候傾絲。

    刁嬤嬤聽完魏泱的吩咐后,剎那間愣在了原地,她這下是真心實意地驚訝了。

    本以為魏泱至多只是對這位林姑娘起了“短暫”的意,可見他情急之下的擔憂模樣,甚至于為了林傾絲而破了好幾年的規矩。

    她心里隱隱浮起個不好的猜測。

    也約莫可以斷定,世子爺對這位林姑娘是真上了心。

    若一個男子真對一個女子上了心,就不會讓她做妾。

    可傅國公世子夫人一位,林傾絲怎么配得?

    隨著魏泱的話音落下,冬兒和珠綺立時走進了正屋,淚意漣漣地守在傾絲身旁。

    魏泱也在床榻不停地踱步,冷硬的面容里掠過幾分踟躕與憤恨夾雜的怨氣。

    來回踱步了一刻鐘,張太醫才在小廝的引領下走進了北竹苑。

    張太醫與魏泱有幾分舊識,當即便要朝他行禮。

    魏泱卻一把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一提一拉便把張太醫拎到了傾絲跟前。

    “快為她診治,若治不好,就一起死了吧。”魏泱木著一張臉,說出了令張太醫通體膽寒的話語。

    第22章 活佛他坐了一整夜

    張太醫勤勤懇懇地在太醫院當了一輩子的差,就沒有見過比魏泱更喜怒無常的人。

    偏偏他身份貴重,是明溪帝最疼愛的外甥,也是刑部炙手可熱的新星。

    張太醫自是將他的話牢牢記在了心間,立時提著藥箱走到內寢去位傾絲診治。

    這時趴在床榻邊痛哭流涕的冬兒和珠綺已拿軟帕覆住了傾絲的臉蛋。

    張太醫湊近了床榻一瞧,也只依稀從傾絲瑩白額頭里突兀的紅疹子上瞧出了幾分端倪。

    他立時大驚失色地問:“那白帕子遮著做什么?快些拿開。”

    這時,魏泱也走到了內寢里。

    一聽見張太醫的話,他立時便蹙起了劍眉,冷冰冰地瞪了冬兒和珠綺一眼。

    他一向知曉傾絲身邊只有兩個丫鬟伺候著,不想這兩個丫鬟竟是如此的蠢笨。

    “出去吧。”魏泱心情不善,瞧在傾絲遇險的份上才沒有與這兩個丫鬟過多的計較。

    冬兒哪里肯在這危急的時刻離開傾絲,當下只是流著淚朝魏泱投去個祈求的神色。

    她遲疑著不肯離去,已是犯了魏泱的大忌諱。

    刁嬤嬤便上前一把拉走了冬兒和珠綺,手上邊使著力,邊不忘道:“姑娘們學聰明些,惹惱了世子爺可沒有什么好下場。”

    此時的魏泱正長身玉立地站在內寢的鑲云石架子床旁,清傲的身影里不見半分慍怒之色。

    可也只有熟識他的人方才知曉,如此一反常態的魏泱,情緒已是逼近山雨欲來的凜怒。

    刁嬤嬤打發走了冬兒和珠綺后,心里止不住地后怕。

    她家世子爺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林姑娘破例。

    可是起了要迎娶她為妻的心思?

    林姑娘樣貌的確是好,甚至于刁嬤嬤這些年游走在京城的世家大族里,便沒有瞧見過比林姑娘更秀美的女子。

    可世家大族的婚姻最不重要的便是女子的美色。

    當家主母,出身和品性、管家理事的本事都要比美貌更重要。

    “魏世子。”

    就在刁嬤嬤愣神之時,珠簾后的張太醫立時慌慌張張地與魏泱說:“老朽瞧著這姑娘多半中的七星散,還是要盡快以毒逼毒,否則可能危急性命。”

    這時張太醫還為替魏泱把脈,便打算為她施診。

    魏泱鐵青著臉讓刁嬤嬤守著門窗,不許讓任何人進屋來探聽消息。

    刁嬤嬤立時照做。

    魏泱這才壓低了聲音與張太醫說:“她有了身孕。”

    言外之意是張太醫用藥要更加慎重一些。

    張太醫聽后臉色愈發難堪,他立時走回了床榻旁,替傾絲仔仔細細地診了脈。

    “當真是喜脈。”張太醫醫者仁心,絲毫沒有要探聽傾絲肚子里孩子生父是誰的意思。

    內寢里霎時陷入了鴉雀無聲的寂靜。

    魏泱背著手立在張太醫身后,已是做好了要給他打下手的準備。

    內寢里人越少越好,雖則魏泱治下有方,可人心隔肚皮,難免又會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所以,魏泱只肯讓刁嬤嬤和絳玉兩個人進內寢里伺候。

    張太醫面色沉沉,蹙著眉頭捋著胡須的模樣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只是魏泱只顧得上擔心傾絲的病勢,便追問張太醫:“有身孕在,可是不好診治?”

    “并非是不好診治,只是用藥上面要更加小心一些。”

    張太醫走到隔間鋪開了宣紙,筆走龍蛇般地寫下了藥方,遞給了魏泱道:“先開這一劑清熱解毒的藥試一試吧。”

    魏泱不敢拖延,立時讓小廝拿著藥方去回春館抓藥。

    小廝們馬不停蹄地奔波在回春館與乾國公府之中,急急切切的模樣招致了許多探究的視線。

    不一會兒的功夫,北竹苑里出了大事的消息便傳遍了乾國公府長房。

    王珠映本在陪著王睿之用膳,這幾日王睿之都呆呆愣愣的,仿佛失去了往昔的機靈神智一般。

    只是太醫們也診治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與王若簫和錢氏說:“貴公子突逢大變,過些日子就好了。”

    太醫們的院首都這般斷言,王若簫與錢氏也沒了主意,只能吩咐丫鬟們好生照顧王睿之。

    唯一的胞弟變成了這般模樣,王珠映心里也悶悶得極不高興。

    “姑娘別不高興,過兩日老祖宗請來的神醫就快到京城了,那神醫遠近聞名,一定能治好三爺。”

    竹兒安慰了王珠映一番后,又提起了北竹苑的亂子。

    “奴婢打聽了一番,魏世子是急急匆匆地趕回了北竹苑,就在他趕回去的一刻鐘前,梅姑娘剛從那里出來。”

    聞言,王珠映立時擱下了手里的茶盞,忙問:“照這么說,北竹苑的亂子和梅若芙有關?”

    “可不就是嘛,林姑娘也在那兒,奴婢估摸著是那梅姑娘藏不住狐貍尾巴,將林姑娘欺負得狠了。”

    竹兒說到此處,猛然想起話里的漏洞,便去瞧王珠映的臉色。

    果不其然,王珠映霎時沉下了那張陰云密布的面容,冷著眸不言語了。

    竹兒立時又道:“姑娘別多想,奴婢想多半是因為梅姑娘鬧出了人命的緣故,否則魏世子怎么可能為了林姑娘去請太醫來呢?”

    乾國公府里鬧出人命來,多少會礙于王珠映自己的名聲。

    可她是半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霎那間瞪大了眼眸,問:“你快去打聽打聽,若當真如此,梅若芙可沒有什么好果子吃。”

    乾國公府里流言四起,北竹苑內外卻是門窗緊閉,刁嬤嬤下了令,不讓任何人來北竹苑探聽消息。

    縱然如此,錢氏還是聽到了些風聲,讓人去月華閣問傾絲的下落。

    王老太太身邊的嬤嬤們一早就疑心起了梅若芙。

    今日她神色慌慌張張,又在北竹苑里逗留了這么久,回來之后更是誰都不搭理,只讓貼身丫鬟守在碧紗櫥外。

    小半個時辰后,府里的流言變了方向。

    錢氏帶著王珠映趕來了榮禧堂,母女兩人皆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雖不敢去正堂里叨擾王老太太,卻是讓嬤嬤們去碧紗櫥里將梅若芙帶了出來。

    梅若芙只是裝病,怎么都不肯露面。

    錢氏索性挑破了臉皮,在庭院里吵吵嚷嚷地說道:“我聽魏世子院里的人說,若芙在北竹苑里發了火,還把絲姐兒的臉撓破了,這是怎么回事?”

    一刻鐘前錢氏派人去詢問刁嬤嬤院里的事端,刁嬤嬤在百忙之中抽著空應付了一番錢氏。

    不想魏泱讓絳玉送了信給她,只讓刁嬤嬤將北竹苑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錢氏。

    錢氏厭惡傾絲,更厭惡與王珠映爭搶傅國公世子夫人一位的梅若芙。

    閨閣中的女子最重名聲,尤其是傅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挑選媳婦時,除了出身外更在意女子的品行。

    若梅若芙心思狠毒的消息傳到了英瑰公主的耳朵里,這傅國公世子夫人一位便徹底與她無緣了。

    于是錢氏就開始扮演一個稱職的舅母,雖沒有進北竹苑去瞧一眼傾絲,卻是大張旗鼓地跑去了榮禧堂為她出頭。

    王老太太本在明堂里安歇,驟然聽見庭院里有些許聲響想起,便蹙著眉問身邊的嬤嬤:“外頭是誰在吵嚷?”

    嬤嬤們神色閃爍,到底不敢對王老太太有所隱瞞,便答道:“是夫人在吵嚷。”

    王老太太與錢氏這對婆媳本就水火不容,梅若芙與王珠映又為了魏泱爭搶得跟烏眼雞一般。

    清風苑與榮禧堂不對盤,連帶著王老太太身邊的嬤嬤都不喜歡錢氏。

    “大夫人又在攀扯表小姐,怕又是為了魏世子的事兒。”

    這話一出,王老太太矍鑠的眸中里立時迸出些蓬勃的怒意來。

    她拍案而起,立時橫眉豎目地說:“扶我出去,我倒要問問她究竟想做什么?”

    嬤嬤見狀便攙扶著王老太太往榮禧堂的庭院里走去。

    剛出明堂,便聽見錢氏對著碧紗櫥的方向破口大罵道:“你這歹毒的小姑娘,傾絲究竟怎么惹了你?你要這么毒害她?”

    王老太太立時蹙起了眉頭,喝問了錢氏一句,截斷了她余下的所有話語。

    “有什么話不能進來說的?非得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沒的讓別人看了笑話。”

    錢氏立時回身,盈著淚對王老太太說:“母親這一回可不能再偏心若芙了,她這么害傾絲,可見平日里是被母親寵壞了的緣故,只是傳出去她養在母親膝下,敗壞的可是我們乾國公府的名聲。”

    錢氏的哭聲十分尖利,不停地回蕩在榮禧堂的明堂內,吵得王老太太不得安生。

    她只能不厭其煩地對錢氏說:“你且慢慢說,說說北竹苑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

    張太醫忙碌了一個多時辰,魏泱幫著刁嬤嬤和絳玉褪下了傾絲的外衫。

    他又將傾絲的里衣褪下肩頭,好讓張太醫為其扎針。

    喝了藥,又扎了針,如今傾絲能不能熬過去,且全看她自己的福分了。

    眼瞧著黃昏的余暉已籠罩住了整個京城。

    張太醫也該到了回太醫院的時候,他便只交代了魏泱幾句,意思是若今夜傾絲能撐過去,這奇毒便會不攻自破,若是撐不出去,便是藥石無醫、神佛難救。

    魏泱將一屜方方正正的玉盒遞給了他,還朝著張太醫作了揖,以示方才情急之下冒犯了張太醫的歉意。

    玉盒里裝著價值不菲的和田玉,這一塊應是英瑰公主府里的貢品。

    張太醫愛玉如命是人人皆知的事,魏泱這么做,是在投其所好。

    “世子爺太客氣了些。”張太醫忙碌了這么一場,一邊擦拭著額間的汗珠,一邊笑著與魏泱說話。

    魏泱好聲好氣地送走了張太醫。

    而后便走進了內寢,搬了個團凳往架子床旁一坐,瞧著是要守著傾絲一夜的意思。

    刁嬤嬤見狀便端來了一碗甜羹,說是要讓魏泱潤潤嗓子。

    魏泱卻搖了搖頭,只道:“你說,有什么法子能讓她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夜。”

    說話時,他持著墨池般的沉沉明眸,靜靜地打量著身前的傾絲。

    他眸色諱莫如深,仿佛整個人淬進了星辰里,光華被身軀擋住,只剩星星點點的孤傲之感。

    傾絲躺在

    床榻之上,閉闔著杏眸,蒲扇般的睫羽一動不動,安詳得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魏泱忽而憶起了去歲上元燈節的那一夜,他初遇傾絲的時候,也仿佛瞧見了她這般安寧柔靜的模樣。

    他不懂情愛,無法理解、無法明白自己為何會被傾絲吸引。

    林傾絲,這個水性楊花,又不肯將眸光放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明明沒有令人側目的出身,沒有令人艷羨的才華,沒有人人夸贊的端莊品行。

    卻這般輕易地走入了魏泱的眼底,他實在不明白為何。

    這名為情愛的漩渦將他團團包裹,讓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緒,只能任由神思主宰著自己所有的行徑。

    林傾絲。

    魏泱將這三個字放在唇舌間呢喃了一番,覺出了好些旖旎纏綿的味道。

    夜沉似水,眼瞧著魏泱食不下咽。

    刁嬤嬤也與絳玉在廊道上相談了一番。

    “你去開爺的私庫,把上月里英平王送來的小王佛像拿過來。”刁嬤嬤如此吩咐道。

    絳玉霎時趕去了私庫,將那小王佛像送進了內寢。

    她知曉魏泱的忌諱,只將佛像放在了內寢的梨花木桌案上,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這便退了出去。

    魏泱注視著昏迷不醒的傾絲,面無表情地坐著,只有放在腰間的那雙手微微發了顫,方能顯露出他的心跡。

    后半夜時,傾絲那兒仍是沒有半分動靜,魏泱照著張太醫的吩咐給她喂了藥。

    天剛蒙蒙亮,刁嬤嬤進屋發現魏泱一夜不曾合眼,心里十分疼惜,便勸道:“爺進去睡一會兒吧,奴婢來守著林姑娘,她一醒來奴婢就來喚您。”

    魏泱只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困。”

    若不能親眼瞧著傾絲醒來,他總是安不了心。

    刁嬤嬤環顧了一番內寢,瞧見魏泱手里正捧著昨夜她讓絳玉送進去的小王佛像。

    佛像祈求生路。

    可見世子爺當真滿心盼望著林姑娘能平安度過此劫。

    刁嬤嬤暗暗心驚的同時,也不免生出幾分感嘆之意。

    世子爺本就不喜歡梅若芙,如今她傷了世子爺心中的人,世子爺又死死積壓了一夜的怒火。

    若世子爺要秋后算賬,她都不敢想那梅若芙的下場。

    第23章 神佛他不信神佛了。

    天微微亮,魏泱坐定了一夜,刁嬤嬤來喚他時,他四肢已僵硬無比。

    只是那雙眸眼卻清清落落得洇著光亮,正緊緊地攥著床榻上的傾絲不放。

    此時乾國公府里已變了天,錢氏哭喊著要梅若芙給個說法。

    王老太太護犢子,死活不肯讓錢氏再鬧下去。

    最后便以梅若芙給錢氏賠禮道歉為結局,王老太太也算是給錢氏服了軟,答應要為了王珠映去一趟英瑰公主府。

    如今京城里男女大防沒有這般嚴重,女方家主動去男方家提親也是常有的事。

    錢氏覬覦傅國公世子夫人一位,今日借著傾絲的事打壓了梅若芙,只恨不得立刻把王珠映與魏泱的婚事定下來。

    王珠映一臉羞赧,總是催著錢氏去尋媒人和保山。

    王若簫瞧見了妻女歡歡喜喜的模樣,便問了一句:“你們就料定了英瑰公主和魏世子一定會應允嗎?”

    錢氏笑著說道:“若不為了映姐兒,魏世子何苦又來咱們乾國公府里住著?”

    王若簫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臨出門前不忘問了錢氏一句:“傾絲怎么樣了?”

    錢氏正準備著媒人和下定一事,聞言也只是蠻不在意地說了一句:“她死不死的,又與我們有什么關系?”

    倒是王珠映想起了這一茬事后,便讓丫鬟們去北竹苑探聽消息。

    不一時,竹兒便回來復命,只說:“奴婢去北竹苑問了,里頭的婆子怎么也不肯透露半點風聲。去月華閣看了一遭,發現院門被鎖上了。”

    這話一出,王珠映便蹙進了眉頭,只問:“她不會還在北竹苑里吧?”

    雖則竹兒心里猜測著昨夜傾絲定然沒有回月華閣,瞧著魏世子對她的看重程度,這里頭怕是牽扯著許多情情愛愛。

    可她回王珠映話時,仍是順應著她心意道:“姑娘別惱,奴婢想著多半是那位林姑娘病的十分嚴重,不好挪動自己的身子。”

    只是這樣的話語也只能略略壓下些王珠映心里的狐疑。

    只見她怔了一會兒,便抬眸望向了竹兒,笑了笑道:“你也別騙我了,我不是傻子,誰都能瞧出來魏世子對林傾絲不一般。”

    起初王珠映是篤信著魏泱對他不一般這事,可日子越來越久,她便有些不確信了。

    若魏泱當真心悅她,為何回回見了她都這般冷漠?

    王珠映不敢往深處細想,只盼著母親叫來的媒人能為她達成所愿。

    論家世,乾國公府與傅國公府也能襯得上是門當戶對。

    論品行和才貌,王珠映也沒有遜色旁的貴女許多。

    若魏泱實在不同意,她也可以加上讓傾絲做媵妾的這一條件。

    只要能嫁給魏泱,她可以對傾絲的存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讓人去北竹苑送些藥材,問起來就說是我給的。”

    竹兒一驚,愣了半晌后才從王珠映淡然自許的面容里瞧出了些端倪。

    她想,姑娘似是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這也許是好事,也許是一件壞事。

    *

    秀姨娘的癥狀每況愈下,王雎之正急著為自家姨娘的病癥奔走。

    他知曉如今能救下秀姨娘的性命只能看傾絲愿不愿意去求魏泱。

    于是,王雎之便命東升去尋珠綺。

    只是珠綺也不知去了何處,怎么探尋都尋不到她的身影。

    東升只能去給王雎之復命,只道:“奴才尋不到珠綺。”

    這下王雎之只能費神去搜羅傾絲的蹤跡。

    結果便知曉了傾絲被梅若芙整治一事。

    北竹苑內雖封鎖了消息,可還是有人露出了些風聲來,左不過是說傾絲生死未卜。

    王雎之并非蠢人,一聽便知曉昨日傾絲趕去北竹苑是為了央求魏泱給秀姨娘請太醫。

    梅若芙一心要嫁給魏泱為妻,自然是視傾絲為眼中釘肉中刺。

    王雎之本就算計了傾絲,以苦肉計逼著她去央求魏泱。

    如今傾絲被梅若芙害成了這番模樣,王雎之自然心緒難安。

    他失魂落魄地趕去了北竹苑,守門的婆子本是不肯放他進屋。

    不成想庭院里忽而響起幾聲驚呼聲,刁嬤嬤還從正屋里探出了身子呼喚著絳玉和冬兒伺候。

    “傾絲姑娘醒了。”

    婆子們也回了身,一時間便顧不上攔著王雎之。

    王雎之趁亂走進了北竹苑,立在正屋的臺階下眺望著里屋的景象。

    魏泱立在內寢里,眼瞧著傾絲睜開了眼,立時讓人將張太醫留下的湯藥端了過來。

    傾絲睜開眼時,整個人虛弱得話也說不出來,蒲扇般的睫羽忽閃忽閃,卻是撐不起她沉重的眼皮。

    她昏迷不醒時,魏泱尚且能泰然自若地守在她榻邊。

    如今她要醒轉時,魏泱反而有幾分無所適從。

    刁嬤嬤帶著冬兒和珠綺走進了內寢,一人抱起了傾絲的脖子,一人拿了銀勺給她喂藥。

    魏泱擠不進去,便只能往后退卻一步,目睹著傾絲的蘇醒。

    這囫圇而過又分外難眠的夜里,魏泱仿佛能理解宮里那些每日都活的戰戰兢兢的養花匠人。

    他們養著嬌貴的君子蘭,日日夜夜與花兒為伴,小心翼翼、謹慎著不敢讓君子蘭遭受風吹日曬。

    這朵蘭花系在了他們的腰帶之上,輕輕一扯便斷

    了他們的命數。

    魏泱也是這般,天知曉他這一夜里有多么期盼著傾絲能平安無恙地熬過去。

    以至于他都開始祈求神佛一說,將那小王佛像捧在了手心。

    他想,只要傾絲能平平安安地熬過此劫,他可以對她和王睿之的事既往不咎。

    也可以不去追問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誰,甚至于可以娶她為妻。

    心緒起伏不平了一夜,魏泱也胡思亂想了一夜。

    夜風瀲滟四起,他在影影綽綽的燭火下凝視著傾絲昏迷不醒的傾絲。

    這幾日他心里的糾葛猶豫、憤怒怨恨、嫉妒酸澀,都漸漸地息止了下去。

    魏泱想,他只愿讓傾絲好好活著。

    刁嬤嬤進屋時瞧見了傾絲醒來,又瞧見了魏泱似是歡喜似是惆悵的神色。

    她也深思熟慮了一整夜,親眼目睹了魏泱對傾絲的不同,心里也有了計較。

    于是,她便上前對魏泱進言道:“小王佛像還能祈求姻緣,世子爺可要求一求。”

    魏泱聞言便瞥了一眼刁嬤嬤,苦笑著說:“嬤嬤莫非是有讀心術?”

    刁嬤嬤嘆息了一聲,也知曉有些話不必深說,說多了也無用。

    世子爺既心悅上了林傾絲,那便不會善罷甘休。

    她又何苦做棒打鴛鴦的人?該棒打鴛鴦,也該由英瑰公主來做才是。

    “爺自小就是心里有成算的人,老奴什么話都不敢說,您只要開心就好了。”

    刁嬤嬤猶記得當初胡御史死后,魏泱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比起那樣孤苦的日子,刁嬤嬤還是更希望魏泱活的高興一些。

    若他喜歡傾絲,愿意讓她做妾才是更好。

    刁嬤嬤在魏泱身旁立了一刻鐘,才發現他的眸光不知何時已落到了身前的小王佛像之上。

    刁嬤嬤不必細猜,就知曉世子爺定是把她的話聽進了耳朵里。

    祈求姻緣,祈求生路。

    世子爺是當真對這位林姑娘動了情。

    刁嬤嬤在內寢里站了一會兒,忽而瞧見廊道上有人在呼喚她。

    她立時走到廊道上問:“怎么了?”

    才出正屋,便覷見了立在庭院里的王雎之。

    刁嬤嬤立時蹙起了眉頭,問守門的婆子怎么這般不講規矩,什么閑雜人等也要放進北竹苑。

    王雎之聽了這般刺耳的話,卻也是不動聲色。

    他立得筆挺,仿佛是借著半開的支摘窗去瞧里頭的傾絲。

    正逢冬兒走到廊道上去端熱水銀盆。

    她一眼就瞧見了站在庭院里的王雎之,立時驚呼出聲道:“大公子。”

    王雎之瞧得分明,冬兒雙眸紅腫如爛桃兒一般,眼下烏青一片,瞧著就是一整夜沒睡好的樣子。

    他嗓子一啞,還是問了她:“傾絲怎么樣了?”

    冬兒忙著要為傾絲擦拭傷處,這便只說了一句:“不大好呢。”

    聽了這話,王雎之也從心里生出些愧怍之意。

    這愧怍之意越來越洶涌、越來越泛濫,直到充斥滿了他整個五臟六腑。

    曜目日光之下,他便緩緩走到了支摘窗外的青石臺階之上,朝著里頭探去了眸光。

    刁嬤嬤忙擋在了他身前,板著臉道:“王公子自重。”

    王雎之怔然地望向了刁嬤嬤,只問:“勞煩嬤嬤了,傾絲她怎么樣了?”

    刁嬤嬤言語冷淡,只指著北竹苑的院門道:“王公子還是回去吧,秀姨娘還病著,您實在不該來這北竹苑走這一趟。”

    話音甫落,里屋的冬兒和珠綺卻驚喜的出聲道:“提到大公子,姑娘有反應了。”

    方才傾絲只是一副要醒不醒的模樣,總是微微地睜開眼皮,又無力地耷拉下來。

    冬兒和珠綺一邊落淚一邊呼喚她,去外頭走了一趟后便在傾絲的耳朵說了一句:“姑娘快醒醒,大公子也來瞧你了。”

    話音甫落,傾絲便動了動睫羽,青蔥般的玉指也顫了一顫。

    冬兒與珠綺大喜過望,而一旁的魏泱卻是僵了僵身子,愣了半晌后臉色陡然鐵青不已。

    那頭的冬兒和珠綺猶然未覺,只高聲道:“提到大公子,姑娘有反應,大公子不若進屋來與姑娘說幾句話,說不定姑娘就能醒轉。”

    屋外的刁嬤嬤第一時間走進內寢去瞧魏泱的臉色。

    果不其然,他那雙沉璨如墨漆的眸子里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他一動也不動,只是長身玉立地站在內寢之中,孤傲又清冷。

    冬兒和珠綺還流著淚要去廊道外尋王雎之。

    可魏泱和刁嬤嬤沒有說話,她們也不敢擅作主張。

    不知過了多久,冬兒險些就要跪倒在魏泱身前,祈求著他能讓王雎之走進內寢,好歹也要讓傾絲先醒來才是。

    魏泱如兜頭被人澆下了一盆冷水,不知過了多久,他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什么狗屁神佛。”

    第24章 相看她要和秀才相看了。

    為了傾絲的性命著想,魏泱到底還是讓了步。

    他一聲不吭,只是面色越來越陰冷不堪,人往后退卻了半步,算是向刁嬤嬤表了態。

    刁嬤嬤便嘆息了一聲,去外頭廊道上將王雎之喚了進來。

    魏泱視為禁地的內寢,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踏足。

    且踏足這內寢里的理由都是為了個傾絲。

    刁嬤嬤心下感慨,眼睜睜地瞧著王雎之走進內寢,隔著珠簾喊了好幾句“傾絲”。

    他每喊一聲,立在不遠處的魏泱便會被席卷而來陰。潮遮罩得更深幾寸。

    最可笑的是,床榻上的傾絲聽見王雎之清冽的嗓音,果真有了反應。

    約莫一刻鐘后,府醫趕來北竹苑為傾絲診治。

    府醫說傾絲的病勢已穩定下來,臉上的紅疹子也只需要些時日便能消退下去。

    “這位姑娘可是有大造化了,昨日明明出氣多進氣少,今日倒瞧著脈象平穩了。”

    府醫這話說完,刁嬤嬤也暗暗地松了口氣。

    保住命就好,只要人活著,她家世子爺便不會

    不多時,傾絲喝下了些補氣血的藥,人瞧著也沒那么虛弱。

    王雎之看出了魏泱的慍怒,在確保了傾絲的安危后,便悄悄地退出了北竹苑。傾絲已成了這般模樣,他若是還要將救治姨娘的念頭放在她身上,豈不是太喪盡天良了一些?

    內寢里冬兒和珠綺的啼哭聲也漸漸地息止了下去。

    或許是覺得心口憋悶無比,或許是心生怒意的緣故。

    魏泱便走去了外間,尋了個團凳隨意一坐。

    這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期間,刁嬤嬤和絳玉幾次三番地來勸魏泱去休息,或是吃點糕點墊墊肚子。

    他都充耳不聞。

    最后還是內寢里的冬兒和珠綺戰戰兢兢地走到了外間,才打斷了魏泱的思緒。

    兩個丫鬟皆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只立在魏泱身后說:“魏世子,我們姑娘醒來,她想親自來給你道謝。”

    初升的晨曦籠罩著整個北竹苑,幾縷曦光從支摘窗里傾灑而入,鍍成一圈圈光暈。

    魏泱被這點光暈襯成了天上仙,愈發讓人只敢遠觀不敢湊近褻。玩。

    冬兒反復斟酌了一番后道:“魏世子,我們姑娘是未嫁之身,若在北竹苑里待得久了,只怕會有辱您的清譽。”

    足足等了好幾息后,魏泱才回了身。

    他俊朗的面容里仍洇著幾分被曜目的日光拂映久了的光華。

    嘴角染出一抹譏誚的笑,他定定地注視著冬兒,只問:“她才從鬼門關里撈回了一條命,這么急著要走,是怕我吃了她?”

    明明是一句尾音帶著幾分玩笑的話語,可冬兒卻聽出了一聲冷汗來。

    她忙道:“魏世子大恩大德……”

    許是魏泱渾身上下的威勢太過唬人,冬兒說著說著便有些結巴。

    兩相對峙之中,身后的珠簾蹁躚而動,女子柔弱似煙的嗓音緩緩響起。

    “魏世子,您的大恩大德傾絲沒齒難忘。”

    所有人的眸光都回頭落定在了珠簾后的傾絲身上。

    她是這般的虛弱,嬌美的臉龐煞白無比,唇邊一絲血色都無。

    這一番話仿佛是耗盡了她所有的氣力,眼瞧著她要似秋日里破敗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冬兒和珠綺忙小跑著上前將她攙扶了起來。

    也只有兩個丫鬟全力的攙扶,才能讓

    傾絲堪堪站定在魏泱身前。

    這一刻,魏泱的心里綻放出一朵柔弱無依、盛放在空山清谷里的嬌蘭。

    他來不及諷她一句,也不愿出口問她身上難不難受。

    在難聽又傷人的話語出口前,魏泱先將自己的真心捧出:“你還沒有好全,沒必要急著回去。”

    起碼府醫的意思是,她該好好珍視自己的身子。

    更何況,魏泱還知曉傾絲身懷有孕。

    可顯然,傾絲心里裝著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的事。

    魏泱這話剛一出口,她便慘白著一張臉掙脫了冬兒和珠綺的攙扶。

    已然那么孱弱的她,硬生生地彎下了膝蓋跪在了魏泱身前。

    她抬起那雙霧蒙蒙的眸子,輕而易舉地就望進了魏泱的心間。

    她問:“魏世子能否救下秀姨娘的一條命?她這一輩子過的實在可憐,只要您一句話,她這條命興許就能保下來了。”

    這是傾絲心心念念的事。

    這一場漫長的夢里,她夢到了初來乾國公府的歲月。

    王珠映笑她時鄉下來的土包子,一次花宴起了要逗弄她的心思,便將她推入了池塘。

    傾絲怕水,更怕瀕臨死境的窒息感。

    她奮力呼救,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耳畔被冷水的溪水淹沒。

    而岸邊的王珠映卻還在笑著說:“這土包子落了水就成落湯雞了。”

    傾絲心如死灰之際,是王雎之讓身邊懂水性的婆子救下了她。

    這些事,樁樁件件都刻在她的心上。

    她想,她既答應了大表哥要為秀姨娘請來太醫,那么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都要努力一試才是。

    話音甫落,上首居高臨下注視著她的魏泱又笑了。

    方才的笑藏著幾分譏誚與自嘲,如今的笑里便只剩下難以言喻的怒意。

    奇怪的是,怒意到了頂,一向難以自控脾性的魏泱卻抑制住了那刻薄而出的話語。

    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盯著傾絲,問她:“你就這么喜歡王雎之嗎?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傾絲搖搖晃晃地跪正了自己的身形,發了好些力氣才能控制著自己不往邊上倒去。

    她又哪里有氣力去細想魏泱話里的深意。

    傾絲只是跪著,跪的久了膝蓋發麻發痛,四肢更是酸軟無力。

    魏泱瞧見了她顰起眉頭的動作,更沒有錯過她勉力挺直脊背,又要大喘氣才能勉強跪直。

    魏泱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冬兒和珠映,見這兩人都沒有要把傾絲攙扶起來的意思。

    他便自己傾身上前,扯著傾絲的胳膊讓她起了身。

    并告訴她:“我讓人送你回月華閣,這兩日都別讓我看見你去找王雎之。”

    他低笑一聲,難掩心中的森然惡意:“若你見他,那秀姨娘一定活不下去。”

    *

    清風潺潺。

    王珠映一整日都有些膽戰心驚,早膳和午膳都顧不上用。

    不知等了多久,才終于等來了錢氏與媒人。

    那媒人也是個五品小官家的夫人,很是能言善道。

    英瑰公主也熱情款待了錢氏和她。

    只是對親事的態度曖昧不清,既沒有推辭,也沒有答應,只說要問問魏泱的意見。

    可婚姻大事全該由父母做主,英瑰公主這話便是變相地拒絕了乾國公府。

    可錢氏卻沒有聽出英瑰公主的言外之意來。

    她只笑著與王珠映說:“這事十有八九是能定下來的,這些日子你只要端端莊莊地待著閨房里,娘自有法子讓梅若芙名聲掃地。”

    王珠映點了點頭,又與錢氏說起了傾絲。

    她總是覺得魏泱對傾絲另眼相待。

    錢氏聽后卻冷笑不止道:“管她做什么?過些時日娘就會把她嫁出去,總不能讓她阻了你的好親事才是。”

    母女兩人商議一番后,決意還是不讓傾絲做王珠映的媵妾。

    “她容色太甚,好歹也有個閨秀的身份在,將來若真得了寵,只怕不好彈壓。”

    錢氏道。

    王珠映也將母親的話放在心口揣摩了片刻。

    她嘆息著點了點頭,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眼光沒有錢氏看的長遠。

    于是,她二人便拍板定下了傾絲的親事。

    兩日后,秀姨娘的病癥好轉了不少。

    王雎之也終于能松一口氣,終于能停下來歇一歇。

    傾絲則安心在月華閣養病,絳玉一日要端著藥膳登好幾回月華閣的門。

    養著養著,傾絲慘白的面色里終于有了些許血絲。

    絳玉笑著和她說:“姑娘就該這樣笑著才好看。”

    傾絲心里感念絳玉的恩義,當下只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捧出,只怕也報答不了她的恩情。

    絳玉聽了這話后卻笑道:“姑娘該謝的人不是奴婢。”

    提到魏泱,傾絲瀲滟著柔光的美眸里露出了幾分歉疚與愧怍。

    她這下當真是欠了魏泱還也還不清的恩情。

    從救下她的命開始,到給秀姨娘診治,再到這滋補身子的藥膳。

    樁樁件件都是傾絲難以償還的大恩。

    她如今身子還未好全,卻總是想去北竹苑向魏泱道謝。

    絳玉卻說:“這兩日刑部有了大案,咱們爺忙的抽不開身。”

    傾絲聞言只能作罷,又道:“魏世子得了空,你一定要來告訴我。”

    除了道謝,傾絲還想著要給魏泱做衣衫、暖膝、荷包香囊。

    她只會這些拿不出手的繡活,便也只能靠著繡活來償還魏泱的恩情。

    絳玉聽了這話,便道:“姑娘別來北竹苑幾趟,這恩情也就還了。”

    這話聽著稀松平常,可配著絳玉那擠眉弄眼的神色,卻露出幾分曖昧來。

    只可惜這曖昧只有絳玉一人懂得,傾絲根本沒敢往男女情。愛上想。

    又過了兩日,錢氏帶著些藥材來瞧傾絲,她一改往日里的刁蠻,摟著傾絲痛哭了一場,嘴里只嚷著:“我的兒,你受苦了。”

    哭鬧了一場后,錢氏便讓丫鬟們替傾絲量身段尺寸,又給了她幾支玉釵。

    “邁大奶奶有個侄兒生的又清秀又文雅,年紀輕輕便有了秀才的功名,可見是個有前途的,你年紀也大了,又受了這么一場苦,舅母總想著要今早替你把婚事定下來,省得你再遭了那梅若芙的毒手。”

    錢氏一席話說的真心肺腑,她只緊緊地攥著傾絲的柔荑,道:“都是舅母從前冤了你,都是一家子親戚,你也別生舅母的氣了。”

    因見傾絲訥訥地不說話,錢氏又道:“你也別怕,那邁大奶奶是個和善人,她娘家侄兒也好,舅母不會逼著你嫁人,你若愿意呢,就去和那公子相看一番,不愿意的話,舅母也不強求。”

    說罷,錢氏就作勢要起身離開。

    傾絲心里也想的分明,自己雖寄人籬下,卻也擔了個乾國公府表姑娘的名頭。

    為了乾國公府和舅舅的名聲,舅母一定會給她挑選個看得過去的親事。

    從前她只是怕舅母給她挑選的親事,外里瞧著好,內里一團糟而已。

    她又是這樣的情況,本是打著主意要給魏泱做妾,不想魏泱幾次三番地救了她。

    傾絲是知恩圖報的人,那便斷斷不能再生出要給魏泱做妾的念頭來。

    否則,就是恩將仇報了。

    錢氏說的不錯,只是相看一番也不會少了傾絲身上的一塊肉。

    那邁大奶奶也是個正經人,想來他侄兒這般年歲就得了秀才的名頭,應當不是個壞人。

    這兩日傾絲也為了自己的親事暗暗著急。

    她拖得了。

    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拖不得。

    深思熟慮了一番后,傾絲便抬了頭,對錢氏說:“傾絲全聽舅母的吩咐。”

    第25章 出事梅若芙死了。

    梅若芙躲在碧紗櫥里閉門不出,王老太太幾次三番想教訓她一回,可一撞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里便只剩下了疼惜。

    她想,若芙仍是太年輕了一些,年

    輕氣盛,沖動之下才會做出這么沒腦子的事來。

    害人,又被人拿住了罪證。

    這下錢氏捏住了她的把柄,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梅若芙日夜以淚洗面,瞧著是不愿就這般放棄的意思。

    人心易偏,梅若芙日日在王老太太跟前承歡膝下。

    王珠映卻因錢氏的緣故與王老太太不甚親密。

    況且王老太太身邊的嬤嬤與英瑰公主府里的人有舊。

    那嬤嬤使了好些銀錢問出了英瑰公主更中意梅若芙一事。

    江北梅氏歷代出才女,英瑰公主看中梅若芙的才情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偏偏錢氏不知曉輕重,竟還托人媒人去探聽英瑰公主的口風。

    這一日,又逢梅若芙絕食明志,哭鬧著不肯用膳。

    王老太太見狀便親自去了一趟碧紗櫥,與梅若芙說:“你若還想嫁給魏泱為妻,就給我好好吃飯,過兩日我便將你送回江北,你預備著嫁人吧。”

    這是王老太太頭一次在梅若芙跟前提起她與魏泱的婚事。

    還是以如此言之鑿鑿地方式提起,這一席話在梅若芙心里掀起驚濤巨浪。

    王老太太便苦口婆心地說道:“別急著歡喜,這事雖大差不離,卻還沒有板上釘釘。”

    可王老太太是何等謹慎小心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便說明這事十有八九是要定下來了。

    梅若芙欣喜若狂,再也不提什么絕食之事。

    與此同時,英瑰公主府里也十分熱鬧。

    這兩日時常有保山和媒人來拜見英瑰公主。

    話里話外都是要探聽魏泱婚事的意思。

    英瑰公主態度曖昧,與身邊的婆子們商議了一番,還是決意在乾國公府的兩位閨秀里選。

    梅若芙為人端莊大方,又出身江北梅氏,才情和出身俱備。

    再加上刁嬤嬤不停的在旁進言,勸英瑰公主早日為魏泱定下一位貴女為妻。

    若再拖下去,等魏泱當真對林傾絲無法自拔的時候,她們才是進退兩難。

    英瑰公主沉思一番后,便給王老太太回了信。

    雖未交換信物,可兒女婚事已是心知肚明。

    魏泱忙于刑部的公務,抽著空來了一趟英瑰公主府。

    母子兩人相見后,總是英瑰公主在噓寒問暖。

    魏泱臉色淡淡,回了她幾句后便問:“母親是看中了梅若芙嗎?”

    坐在上首的英瑰公主端著茶盞的身形一頓。

    她瞥了一眼下首辨不清神色的魏泱,只覺得他眉宇間藏著些云遮霧繞的疲態。

    日子越久,她越是看不懂自己的兒子了。

    “泱兒,你搬回傅國公府吧。”英瑰公主避而不答,只如此道。

    魏泱冷笑一聲,也學著英瑰公主一般避而不談道:“我勸母親收了要給兒子迎娶梅若芙的心思,小心喜事變喪事。”

    說罷,魏泱便拂袖離去,只留給英瑰公主一個冷漠無情的背影。

    英瑰公主是又氣又痛,臉色脹紅不已,險些便難以維持自己公主的尊榮。

    身旁的嬤嬤連忙勸解了她一番。

    卻是越勸越讓她傷心。

    “你們瞧,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若本宮執意要他娶梅若芙,他就死給本宮看?”

    婆子和姑姑們心里都有一把桿秤。只是瞧著英瑰公主如此傷心的模樣,也不敢上前深勸。

    只有一個最膽大的姑姑上前勸道:“公主別傷心,世子爺這話不過是在耍性子而已,他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怎么會讓公主受白發人送黑發人之苦?”

    沒想到這話非但沒有安慰到英瑰公主,反而還讓她陷入了深深的苦痛之中。

    “這么多年了,泱兒還是在怪本宮。”

    涉及往事,嬤嬤們便不敢再多言。

    英瑰公主就這便愣愣地坐在太師椅里,孤傲地,孤獨地,守著這雕欄玉棟,處處奢靡富貴的公主府。

    *

    梅若芙回江北的消息傳到錢氏的耳朵里。

    她高興得連飲了好幾杯酒,與身邊的嬤嬤說道:“今日我當真是痛快。”

    又逢王睿之的病癥好轉了不少,人雖還有些呆呆的模樣,卻比前些時日好上了許多。

    錢氏總是想追問他在刑部天牢里的遭遇,可一問,王睿之便會驚聲尖叫、還要砸屋內的陳設器具,情緒極其激動。

    神醫也勸錢氏:“最好是不要再問,若時常刺激三公子,說不準這病癥就一輩子好不了了。”

    錢氏聽了這話后才作罷。

    她既要忙著照顧嫡子,還要為嫡女的婚事奔波勞碌。

    梅若芙回江北時還要帶走幾個乾國公府的家仆。

    若換了從前,錢氏必然不肯。可想著梅若芙這一走,她的映姐兒便少了個心腹大患。

    梅若芙走后,錢氏便喚來了邁大奶奶,讓她將娘家的侄兒帶來乾國公府。

    那侄兒名為閆潤,名字倒是個好名字,樣貌也是一副清秀儒雅的模樣。

    只是有些愛去女票賭的壞毛病。

    邁大奶奶明白錢氏的意思,花了些銀子讓侄兒好生打扮了一番,并囑咐他不可孟浪唐突了傾絲。

    傾絲與閆潤的這一面,便是在乾國公府的內花園里相見的。

    傾絲立于落英繽紛的杏花樹下,閆潤一席玄墨色長衫。

    遙遙瞧著,便如畫本子里所言的文雅公子一般。

    第一眼,傾絲對閆潤的印象也不錯。

    閆潤不僅生的清秀儒雅,與傾絲相見時舉手投足更是彬彬有禮。

    且他初見傾絲的第一眼,眸眼里便止不住地歡喜與傾慕。

    傾絲生的清靈動人,身段又婀娜多姿,比他在花樓里見過的魁娘都要俊俏。

    他舅母也告訴了他,說傾絲是乾國公府的表小姐,出身有限。

    閆潤被這美色惑了心,哪里還在意什么出身不出身的。

    譬如他家雖還算富庶,他也有個秀才的名聲,可滿府上下的家用都要靠著舅舅和舅母才能度日。

    乾國公府是豪門大族,給傾絲備下的嫁妝并不會簡陋了去。

    閆潤已做起了美人與錢財兼收的美夢。

    第二回與傾絲相見時,他便恨不得將自己的一顆心捧出。

    連著三日,他不是送玉釵糕點,就是布緞和團扇,瞧著是不惜重金要搏美人一笑的意思。

    傾絲對閆潤也十分滿意。

    自她與閆潤相看之后,錢氏對她的態度也和善了不少,這幾日更是送了不少綢緞來月華閣。

    不僅如此,錢氏還在府里放出了風聲,說給傾絲的嫁妝就按國公府小姐的例給。

    那可是足足一千兩銀子,王若簫這個舅舅還另有補貼。

    這樁婚事的好處已明明白白地擺在了傾絲眼前。

    連冬兒和珠綺也挑不出什么錯來。

    尤其是冬兒。婚姻大事關乎后半輩子幸福的大事,所以她便花了銀子讓婆子們去外頭打聽閆潤的名聲。

    這一打聽,得來的全是閆潤多么上進好學、多么孝順和善的消息。

    這下,傾絲心里最后一絲擔憂也褪去。

    錢氏又催著要她的八字庚帖,說是這么好的婚事打著燈籠都難找,要盡快給傾絲定下來。

    傾絲本還有些猶豫,直到這一日收到了閆潤的親手書信。

    信上寫著,他深深地傾慕著傾絲,想與她生同衾死同穴,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縱然她沒有那么喜歡閆潤,卻也不算討厭。更何況她還懷有身孕,再過些時日便要顯懷,若那時還沒有嫁出乾國公府,她還有什么活頭。

    千頭萬緒堵在心口,傾絲沒有了法子,便只能應下了這樁婚事。

    就在交換庚帖的前一夜,王雎之來月華閣尋了傾絲。

    他滿臉的復雜神色,因礙于男女大防的緣故,只和傾絲在廊道上說話。

    如今秀姨娘已大安,王雎之深覺虧欠了傾絲,又不敢把話挑明,便只告訴她:“你且等等,等魏世子回來后再決定

    不遲。”

    傾絲只是不懂:“為何要如此?”

    她成婚已魏世子有什么關系?

    王雎之愈發踟躕難言,只得反復重復這么一句話。

    “你且再等等,不要急著與閆家公子交換庚帖。”

    他這般勸阻著傾絲,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傾絲當下只能柔聲說道:“大表哥,方才舅母已把我的庚帖拿去了。”

    若兩家人交換了庚帖,這樁婚事便算是定了下來。

    王雎之暗暗著急,一邊讓人去傅國公府外守著,一邊又嘆道:“你怎么就把庚帖給了她。”

    說罷,他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月華閣。

    傾絲一頭霧水,實在不明白王雎之的意思。

    夜已深,她苦思一番后還是不得其解,這便只能上榻安歇。

    冬兒在外頭的羅漢榻上守夜,珠綺躺在她身側一夜輾轉難眠。

    翌日一早,傾絲剛剛醒來的時候,冬兒就冒冒失失地闖進了她的寢屋。

    她額間密布豆大的汗珠,只慘白著一張臉對傾絲說:“姑娘,外頭都在說,梅姑娘出事了。”

    傾絲一愣,抬眸望向了冬兒,冬兒捂著自己狂跳的心口,說道:“外面的人都說,她在嶺南一帶遇上了匪賊,一馬車的人盡皆被匪賊所殺。”

    第26章 落水這下你只能嫁我了。

    梅若芙的死訊傳入傾絲的耳畔,非但沒有激起她心里的半點歡喜,反而還讓她驚懼得顫了顫身子。

    “梅若芙死了?”她不敢置信地問了一句,出口的話音微微發著抖。

    冬兒打聽消息時也被嚇得通體發寒,好不容易回過些神來,便急急匆匆地趕來給傾絲報信。

    這時,珠綺也捂著自己狂跳的心口,走到月華閣的內寢后,與傾絲稟告:“姑娘,奴婢聽人說那梅姑娘死相極慘,連個全尸都沒有保住,老祖宗得知這消息后已急暈了過去,如今國公爺與國公夫人正在榮禧堂里伺候著呢。”

    傾絲聞言又是一愣。她雖恨毒了梅若芙的陰險狠辣,卻沒想過她這個江北梅氏的嫡長女會落得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她到底不是多么心狠的人,聞言怔惘了一番后,便嘆道:“可見老天有眼,多行不義必自斃。”

    冬兒也順著傾絲的話長吁短嘆了一番。

    只是珠綺不甚贊同傾絲的話語。若老天當真有眼,怎么沒有一道雷劈死了謀害姑娘財產的姨娘和管事?

    怎么沒有在姑娘最彷徨無助的時候,給她指明一條生路?

    珠綺總是覺得,這事與魏泱脫不了關系。

    魏世子行事狠辣無章,近些時日又行蹤難辨,說不定就是離京去為姑娘出這口惡氣了。

    時至今日,珠綺還記得傾絲被梅若芙害到奄奄一息的可憐模樣。

    梅若芙有這樣的下場,是她今生的報應。若魏泱當真能為了傾絲手刃梅若芙,珠綺心里只有高興的份兒。

    閆公子雖好,可與魏世子相比卻如蚍蜉撼樹般不自量力。

    珠綺盼著傾絲好,既怕她給魏泱做妾后會受正妻的排揎,又怕嫁給閆潤為妻后會受婆母的苛責。

    寧為富人妾,不為窮人妻。閆家的家底還是太簡薄了些,與傅國公府無法相提并論。

    就在珠綺心內思緒蹁躚亂舞之際,傾絲也掠過了梅若芙身死的消息,只下了榻,與冬兒商論起今日穿戴的衣衫朱釵來。

    昨日閆潤讓小廝來給傾絲送了信,說今日帶了他母親親手所做的糕點,來讓傾絲嘗嘗味道。

    未來婆母毫不吝嗇對傾絲的喜愛,傾絲心里也很是高興。

    況且閆潤為人溫文爾雅,待傾絲處處妥帖小心,儼然是一副對她情根深種的模樣。

    傾絲心里,總是有幾分高興與期待的。

    打扮了一番后,她便草草地用了些早膳,這便讓冬兒去外院詢問閆潤的蹤跡。

    他是外男,也是乾國公府的客人,進內院首先要得了錢氏的首肯,方能在婆子們的引領下來與傾絲相見。

    兩人既已要交換庚帖,婚事變只差“入定”這最后一步。

    王雎之的苦勸并未在傾絲心里掀起什么漣漪。

    時辰尚早,她已難掩心里的激動,先帶著冬兒和珠綺前去了內花園。

    一進內花園,她便瞧見了左側遮天蔽日的竹林叢,右邊假山環伺,傍有潺潺溪泉湍流而下。

    如此清雅的美景,足以讓人在心里生出豁然開朗之感。

    傾絲心緒極佳,又因為這兩日胃口不佳的癥狀好轉了不少,人的臉色瞧著也紅潤了幾分。

    冬兒與珠綺陪伴在她左右,時不時地與她說笑兩句。

    走了一陣后,冬兒怕傾絲疲累,便領著她穿過了左側叢林處的羊腸小道。

    羊腸小道的盡頭是一座隱在陰處的石桌。

    傾絲莞爾一笑道:“這一處的石桌倒是隱秘。”

    珠綺瞥一眼石桌,拿軟帕擦了擦石凳后,道:“這府里的人都是勢利眼,平日里哪有小廝和婆子肯引著我們來這地逍遙?”

    趨利避害、跟紅頂白是人之本性。

    傾絲素來在乾國公府活得跟邊緣之人一般,如今既是因與閆潤的婚事而入了錢氏的眼。

    好事接踵而來,她心里不是沒有生出過疑惑——錢氏這般嚴苛的人,為何突然變了性子?

    她心間揣著疑惑,絞盡腦汁不得其要,便讓冬兒和珠綺去探聽消息。

    冬兒從王珠映的貼身丫鬟竹兒嘴里探聽得知,原來錢氏托了媒人去傅國公府說媒,瞧著模樣應是能趕在年關前定下來。

    好事在身,錢氏自然興高采烈,連帶著便發了點善心替傾絲尋了樁親事。

    如此,倒也能解釋錢氏突如其來的好心。

    主仆三人在石桌旁說笑了一陣,冬兒便受了傾絲的吩咐去外院迎接閆潤。

    府里的婆子們并不知曉傾絲在這叢林候著,需得讓冬兒去前院引路才是。

    冬兒一走,便只有珠綺在旁陪著傾絲。

    兩人說了會兒話,因見傾絲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一絲笑意,珠綺便鬼使神差地問道:“姑娘很喜歡閆公子嗎?”

    主仆間本就親密無間,提起這樣的私密話也是尋常之事。

    傾絲不覺得奇怪,只笑著答了珠綺的話語:“也說不上多么喜歡,只是覺得他是個可以托付的人。”

    “托付”二字重如泰山,若不是傾絲陷入了此等踟躕難行的窘境,是斷斷不會將閆潤視作自己的救命稻草的。

    魏泱和王雎之都對她有恩,她不愿意恩將仇報,便只能將嫁人的希望放在閆潤身上。

    珠綺瞧著自家姑娘柔靜又美好的容顏,心口處涌起幾番想要開口的沖動。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怎么都出不了口了。

    她既選擇了沉默,那便只有沉默到底的選項,此時將此事宣之于口,反而是不美。

    珠綺再三權衡之下,還是閉了嘴、噤了聲。

    “姑娘想得明白就好。”踟躕之下,珠綺便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傾絲淡淡一笑,全副心神又放在了閆潤之上。

    兩人既交換了庚帖,等婚事定下來后,她該去王老太太跟前謝恩,再謝謝錢氏這兩年的照顧。

    里頭雖藏著諸多齟齬和不愉快,傾絲卻不是記仇之人,也不會時刻將仇怨記在心坎上。

    況且她這前半生如此顛沛流離,若要將每一樁仇和怨都記在心上,只怕早已慪氣而死。

    如今日光明媚,傾絲瞥了眼這遮天蔽日的竹林叢,心里安寧不已。

    她想,閆潤既如此心悅著她,想來也會是個良配。

    腹中的骨血本不是她所愿,若她嫁給了閆潤,自然要好生侍奉珍愛著他,方才能彌補心中的歉疚。

    坐了一刻鐘,仍不見冬兒的到來,傾絲本淡然的心涌起幾分擔憂。

    她瞥了一眼身側的珠綺,便問她:“你去瞧一瞧冬兒,可是她也忘了路?”

    珠綺見這竹林深處人跡罕至,心里怕傾絲無人照應,便道:“奴婢若走了,姑娘一個人在這兒可不行,不如再等等。”

    這一等又是一刻鐘,既是怎么也等不來冬兒,珠綺便只能去外頭尋她。

    一時間,這竹林深處便只剩下傾絲一人。

    她這平靜又安寧的心緒因冬兒遲遲不歸來而撩起幾分波瀾來。

    閆潤等不來,冬兒沒了蹤影,珠綺也不在她身前。

    傾絲漸漸地斂下了嘴角的笑意,開始有些坐立不安。

    兩刻鐘過后,前去找尋冬兒的珠綺也沒了影子。

    傾絲愈發沒了主意,思忖再三后便決意從竹林深處走出去。

    她統共只有冬兒和珠綺兩個丫鬟,三人相依為伴,哪怕不是為了閆潤,她也要去找尋兩個丫鬟的下落。

    才走出羊腸小道,內花園便完完整整地展現在傾絲眼前。

    左側的池塘里躍出一條條鮮活又可愛的錦鯉。

    換了往常,傾絲總要停下腳步去逗弄一番這幾條錦鯉。

    此刻的她,卻是沒有半點心情。

    內花園四面通院落、花叢密布,每處都有院門開合。

    傾絲才走到院門處,卻發現各處的院門都從外頭鎖了上去。

    按理說,白日里看守院落的婆子們是不會將四扇門盡數關上的。

    莫非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傾絲既出不去,也只能等著婆子來開門,想來冬兒和珠綺也該來尋她了才是。

    她壓著心頭的慌亂,便走到池塘旁賞了一會兒錦鯉。

    只可惜她手里沒有魚食,也無法喂錦鯉打發時間。

    才賞了一會兒湖景,傾絲便聽到了身后響起的一陣零碎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地以為是冬兒和珠綺來尋她,或是守門的婆子們來為她開院門。

    她語帶欣喜地回頭,什么都沒瞧見之時便發現自己被一陣猛力推了一把。

    眼前的景象變幻莫測,天旋地轉間,傾絲被一陣失重感主宰,她擺不正自己的身形,被這股猛力牽引著往池塘之中跌去。

    “噗通”一聲巨響,傾絲跌入了池塘之上,四面八方的冰冷潮水向她涌來,頃刻間將她緊緊包圍。

    正當傾絲吞咽著池塘之水,無措地擺動著自己的手臂,要呼喊著求饒的時候。

    池塘之中又響起一陣“噗通”聲。

    就在她萬念俱灰之際。

    男子剛勁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傾絲不斷往下沉的身子。

    略一使力,傾絲便能倚靠在男人的胸膛處,不必再陷入孤苦無依的境地。

    須臾功夫,傾絲被人救出了水面。

    她吞下了不少池塘水,此時五臟六腑都被這洶涌起伏的潮水揉散了,又痛苦又憋悶。

    那人以嫻熟的手法抱起了傾絲,拍打著傾絲的脊背,幫著她吐出了胸膛里的積水。

    歷經這一場無妄之災,傾絲鬢發與衣衫盡皆濕了個干凈,只能眨著那雙霧蒙蒙的杏眸,瞧著好不狼狽。

    身前的男子映在她眸中,漸漸地露出了面容。

    魏泱。

    怎么會是魏泱?

    驚訝之余,傾絲冷得瑟瑟發抖,剎那間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魏泱將她牢牢地攬在了懷里,璨亮的明眸里含著深深的笑意:

    “聽說你和那秀才換了庚帖?”

    “這下你只能嫁我了。”

    第27章 懷孕這位姑娘,有了身孕。

    此時內花園的院門已被人從外頭推開,方才不見蹤影的婆子們都忽而出現在了內花園里。

    魏泱緊緊抱著傾絲,眼瞧著她雙眼迷離又朦朧,便回身去將刁嬤嬤和絳玉喚了過來。

    絳玉先奔至傾絲身前,將早已準備好的湯婆子塞到了傾絲衣衫里。

    魏泱寬大的衣袍遮住了傾絲曼妙的身形,也能遮擋住所有人意圖望向她的眸光。

    一刻鐘后,王老太太、錢氏和王若簫都聞訊趕來了內花園。

    幾人站在廊道上瞧見了池塘旁圍了一大圈的仆婦和小廝們,身上穿著的都是傅國公府的服飾。

    王老太太立時蹙眉,問:“這是出了什么事?”

    王若簫連忙攙扶著王老太太往池塘的方向走去,不多時,幾人已走到了魏泱與傾絲身前。

    這時,王老太太和錢氏都還沒有瞧見魏泱懷里的傾絲,只是覷見了男子繡著金絲細線的衣擺下若隱若現的煙粉色衣裙。

    “是魏世子身邊的人不小心落了水嗎?”錢氏是知曉魏泱身邊有絳玉和絳雪這對貌美如花的丫鬟。

    絳玉立在魏泱身旁,那倒在魏泱懷里的人興許就是絳雪了。

    錢氏也不是小氣的人,不介意魏泱身邊有幾個通房丫鬟。

    絳雪是伺候了魏泱好幾年的婢女,體面不同往常,她便蹙起柳眉問:“可是伺候池塘的婆子們偷了懶,讓絳雪姑娘不小心跌進了池塘里?”

    清風徐徐,錢氏正欲以言語討好魏泱一番時,魏泱陡然撩開了自己衣袍的一角。

    那一角正好能顯露出傾絲素白寧靜的面容。

    剎那間,王老太太、王若簫與錢氏俱都臉色大變。

    尤其是王老太太,她才得知梅若芙的死訊,正是最傷心難過的時候。

    這樁即將到手的好婚事不翼而飛,她為侄孫女落了一場淚后,便開始為自己親孫女籌謀婚事。

    想來英瑰公主知曉了梅若芙的死訊后,多少也會有些傷心難過。

    王老太太就打算借著英瑰公主的這點惻隱之心,催著魏泱與王珠映定下婚事。

    不曾想,此刻的魏泱卻將渾身濕漉漉的傾絲牢牢地抱在了懷里。

    未婚的男女在婚前摟摟抱抱、肌膚緊貼,被池塘之水打濕的鬢發緊緊纏繞在一起,顯得旖旎又繾綣。

    誰也沒想到跌入池塘的人會是傾絲,也不明白魏泱為何要下水救下她,此刻還將她緊緊抱在了懷里。

    錢氏臉頰處脹紅不已,張大著眸子注視著不遠處的魏泱與傾絲,巨大的震爍壓的她難以言喻。

    怎么會這樣呢?若是這樣,那她的映姐兒該怎么辦呢?

    王若簫才從怔愣中抽身而出,便下意識地去扶了一把身旁的錢氏。

    等眼前的幾個人都立定了之后,魏泱才皺起劍眉說:“我與她有了肌膚之親,便不得不對她負責。老祖宗、乾國公府、乾國公夫人,明日晚輩就讓保山和媒人上門來提親。”

    這一番話他說的又快又急,瞧著是絲毫不給王老太太等人反應的余地。

    魏泱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語,便一把抱起了傾絲,帶著刁嬤嬤和絳玉等人往北竹苑的方向走去。

    他隨興而動,匆匆的步伐里藏著幾分意氣風發的歡喜。

    刁嬤嬤在后頭善后,吩咐著絳玉派人去前院迎接太醫。

    “太醫來得這么快嗎?”絳玉問。

    刁嬤嬤忙得滿頭是汗,還要抽空回答絳玉的話語:“一個時辰前爺就遞了名帖進宮,算算時辰,太醫也該到了。”

    絳玉心下一驚,可轉眼想到魏泱對傾絲的執著與偏執,對梅若芙的冷漠與無情,便能猜出今日傾絲落水一事與世子爺脫不了關系。

    也是傾絲姑娘與那秀才的婚事定的太急切了一些。

    惹得世子爺從京城外快馬加鞭地趕回乾國公府,情急之下,便只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雖然透著幾分瘋癲,卻也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將傾絲姑娘娶進傅國公府。

    這一役,世子爺是勢在必得。

    絳玉心中肅然,這便要趕去前院去請太醫,才走了一步便又被刁嬤嬤喚住:“等一會兒,你還得送兩張銀票去王大公子那里。”

    王雎之將傾絲與那秀才交換了庚帖的消息遞給了魏泱。

    魏泱這才能第一時間趕回京城。

    單論此事,王雎之于魏泱而言有莫大的恩情,幾張銀票不足以彰顯他的感激。

    “好。”絳玉忙得團團轉,先讓小廝去前院請太醫,后自己又拿著銀票去了王雎之的院落。

    刁嬤嬤將北竹苑里的仆人們調度得井井有條,只不敢讓奴婢們靠近正屋。

    冬兒和珠綺被關在了耳房里,等魏泱抱著傾絲走進北竹苑后,刁嬤嬤便讓人將她們放了出來。

    兩個丫鬟淚流不止,瞧著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

    刁嬤嬤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見此便罵道:“哭什么哭,該哭的人

    是我們才對,往后你們跟著林姑娘,可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要享用。”

    她太了解魏泱,知曉以世子爺的心性必然是要將林姑娘娶為正妻的。

    罵了幾句后,刁嬤嬤便讓冬兒和珠綺去正屋伺候傾絲。

    這時節的池塘水有些冰冷刺骨,傾絲又有孕在身,歷經這一場變故,人自然會瞧著可憐無比。

    濕漉漉的傾絲躺在了魏泱那一架價值不菲的鑲云石架子床上。

    魏泱沒有半點嫌棄之意,只是俯身在旁靜靜地端詳她。

    冬兒和珠綺垂著首走進內寢,心里惴惴不安的厲害,只是抬著紅腫不堪的眼眸去瞧床榻上的傾絲。

    此刻的傾絲安詳得好似青山空谷里雨水拍打得失去意識的蘭花。

    素和、平靜,又有幾分不合時宜的高貴。

    只是此刻她鬢發全濕,濕漉漉的衣衫貼在她肌膚之上,臉色慘白如花。

    冬兒立時哭出了聲,上前緊緊握住了傾絲的柔荑,卻只能察覺到一片冰寒。

    她的哭聲又凄厲了幾分。

    珠綺半晌沒有挪動步子,只是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注視著魏泱。

    他長身玉立地站在傾絲的床榻前,明眸燦亮如冰,此刻正一眼不眨地注視著不遠處的傾絲。

    若是瞧得再久一些,便能察覺到他緊緊繃成一條線的身軀。

    任誰都能瞧出他的緊張與難言來。

    珠綺入了乾國公府后,也跟在傾絲身后面見過一些身份高貴的天潢貴胄。

    她從來沒有見過像魏泱這樣的貴人,明明是身處九天宮闕的位高之人,盯著人的眸光卻好似環伺在叢林里的野蛇。

    蟄伏一番,只為了死死咬住她家姑娘。

    或許從普濟寺的那一夜起,姑娘就入了魏世子的天羅地網,逃脫不了、也逃脫不得。

    珠綺在心里悄悄嘆了一聲,便走到床榻旁與冬兒一同照看著傾絲。

    未幾,絳玉帶著太醫走進了內寢。

    張太醫急急匆匆地進了屋,因傾絲的病勢有些急切和特殊,他便帶了一味極猛的保胎藥。

    魏泱一覷見張太醫,便木著一張臉迎了上去,只說:“張太醫,有請。”

    他態度謙卑又赤誠,在注視著傾絲孱弱的病體之后,胸腔內的這顆心漂泊不安得無處安放。

    魏泱從未如此猶豫難踟躕,他既得意于此刻傾絲能安寧地躺在他的床榻、他的懷抱之中,又實在不明白她為何要棄了自己而去選擇閆潤。

    王雎之,王睿之、閆潤,這三個男子與他魏泱相比有何長處?

    傾絲為何這般不知好歹,就是不肯……不肯看一眼他?

    如今落得這樣濕身入池塘的窘境,皆是她自作自受。

    魏泱在心里如是對自己說著,仿佛這樣安慰了自己一番,就能消退他胸膛內的愧怍之意了一般。

    張太醫是知曉傾絲病情的,也知曉她肚子里懷著孩子。

    替傾絲把了脈后,他捋了捋自己發白的胡須,道:“怎么又落了水,姑娘身子本就不好。”

    張太醫一片醫者仁心,一邊把脈一邊念叨著,一時間也沒有瞧見身旁魏泱越來越鐵青的臉色。

    約莫一個時辰后,張太醫才從內寢里退了出來。

    刁嬤嬤迎了進去,還探頭探腦地要去瞧里屋的魏泱。

    “魏世子心情不善。”張太醫與刁嬤嬤還有幾分交情,便如是說道。

    家丑不可外揚,刁嬤嬤還是不想把這些家事捅到外頭去的。

    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謝過了張太醫的關心后,便說起了傾絲的病勢。

    “這姑娘只是被嗆了幾口水,自己沒有什么大礙,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些偏瘦弱了些,若是再受驚受累,說不準這孩子挨不到平平安安生產的那一日。”

    話音甫落,張太醫猶然未覺對立著的刁嬤嬤臉色煞白不已。

    她僵在原地愣了許久,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倒流回溯,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之后,張太醫話語戛然而止,他愣了一愣后,才發覺到了怪異之處。

    他瞥一眼刁嬤嬤,將她臉上的驚訝瞧得一清二楚,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只問:“老姐姐,你還不知曉那姑娘有孕一事嗎?”

    刁嬤嬤穩了穩心神后,才將張太醫拉到了耳房深處,壓低了嗓音道:“勞您好生與我說一說這事。”

    第28章 同意這婚事,再議。

    刁嬤嬤從張太醫這兒問清楚了自己疑惑之事,便怔怔地將他送出了乾國公府。

    魏泱使了這樣的手段要攪黃傾絲與閆潤的婚事,存的就是要與娶傾絲為妻的心思。

    刁嬤嬤認清了這一點后,心里實在惆悵和難安,只是她素來疼惜魏泱,也不想違拗他的意思。

    她想過魏泱是色令智昏,或是因為與王雎之爭搶的緣故而對傾絲入了心。

    怎么也沒想過傾絲會懷了身孕?

    刁嬤嬤不禁開始疑惑,是否是因為林姑娘懷了身孕,所以世子爺才如此著急地要娶她進門?

    她心思蹁躚難定,胡思亂想了一番總是沒有懷疑過傾絲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誰。

    在刁嬤嬤的心里,魏泱不禁身份貴重,生的又俊朗如玉,前途更是青云開闊。

    林姑娘美貌超凡,出身又實在低微了一些,能勾起想要攀附世子爺的心也是人之常情。

    刁嬤嬤并不討厭野心勃勃的女子,只是不想讓傾絲做魏泱的正妻。

    這樣一個空有美貌、沒有出身與才華做依托的女子,給不了她家世子爺半點助力。

    可這一切都建立在傾絲沒有懷孕之上。

    刁嬤嬤在知曉傾絲有孕了之后,只驚訝了一刻鐘,而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歡喜。

    無論傾絲出身如何,她既懷了世子爺的骨血,身份便不同尋常。

    刁嬤嬤忽而意識到茲事體大,立時將北竹苑的事務都交給了絳玉,自己則馬不停蹄地趕去了英瑰公主府。

    此時此刻的公主府內,英瑰公主正為了梅若芙的事生氣。

    江北梅氏素來以詩書世家聞名京城,英瑰公主看中了梅若芙家族的底蘊,一心想為魏泱求娶了她。

    至于林傾絲,空有美貌的林傾絲只能做泱兒的貴妾而已。

    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被逼急了的魏泱才會以如此狠辣的方式了結了梅若芙。

    英瑰公主知曉自己的兒子絕非善類,卻也實在沒想到她會對梅若芙如此心狠。

    直到刁嬤嬤來向她稟告,說林傾絲被梅若芙算計了一番,險些丟了一條命。

    英瑰公主這才頓悟,原來魏泱是因為這事才對梅若芙痛下殺手。

    生氣歸生氣,英瑰公主也不可能為了個外人而指責自己的兒子。

    也不能因為梅若芙的死而影響了兒子的名聲。

    所以英瑰公主便在最快的時間內,封鎖了梅若芙身死的消息。

    江北梅氏此時也在徹查截殺梅若芙一隊人的匪賊。

    英瑰公主下手又快又狠,短短兩日之內便讓這群匪賊徹底地消失在這世上。

    此等行動也驚動了皇帝,只是皇帝對自己的胞姐十分縱容,并不在意這些小事,還告訴身邊的玄鷹司,忙著英瑰公主善后。

    江北梅氏為此著急不已,一邊懸賞那些匪賊的下落,一邊讓人去尋魏泱的下落。

    這幾天魏泱下落不明,瞧著是在籌謀什么事。

    英瑰公主氣惱不已,因怕魏泱再做出更多離經叛道之事,便總是讓人去將魏泱喚來英瑰公主。

    只是魏泱不肯來見英瑰公主。

    所以公主府內連著好幾日都是一副低迷又緊張的氣氛。

    刁嬤嬤急急匆匆地從乾國公府趕來了公主府,一進屋便讓人去通稟英瑰公主。

    得知刁嬤嬤到來,英瑰公主也不得不拿出幾分耐心來問她緣由。

    一進明堂,刁嬤嬤眼神閃爍,瞧了眼英瑰公主身后的婆子們,便道:“公主,奴婢有要緊的話要與您說。”

    這話一出,英瑰公主便知曉一定是乾國公府里出了事。

    她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和婆子,等明堂里空無一人后,才鐵青著臉問:“怎么了?”

    刁嬤嬤染著哭腔答道:“公主,世子爺瞧著是鐵了心要娶那位林姑娘為妻了。”

    這話飄入英瑰公主的耳畔,險些把她氣出了個好歹來。

    她實在是不明白,以魏泱的人品樣貌出身,想要什么樣的貴女不是手到擒來,怎么偏偏就瞧上了個一無是處的林傾絲?

    林傾絲哪怕只是乾國公府的庶女,英瑰公主也能看在魏泱喜歡她的份上點頭同意。

    “本宮是不會縱著泱兒胡鬧的,他若想娶林氏女為妻,除非本宮即刻死了。”英瑰公主居于上首的紫檀木太師椅中,怒意凜凜地說道。

    刁嬤嬤聽了英瑰公主這話,心間卻沒有生出半點豁然開朗之感。

    她滿臉的難言,因不想英瑰公主再被蒙在鼓里,便貿然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話語:“公主,奴婢還要一件要緊的事要與您說。”

    英瑰公主挑了挑眉,問:“什么事?”

    刁嬤嬤回身瞥了一眼身后的廊道,見那頭空無一人,便壓低了嗓音與英瑰公主道:“那位林姑娘,懷了世子爺的身孕。”

    太師椅里的英瑰公主也以震爍的神色、沉默的話語回應了刁嬤嬤的一番哭訴。

    方才的凌盛氣焰已消退了不少。要知曉英瑰公主之所以催著魏泱早已迎娶貴女為妻,不過是盼著能早日含飴弄孫。

    她那兩個妹妹膝下都已環繞了一群孫子孫女。

    就她連個孫兒的影子都沒瞧見。

    公主府上下都知曉她喜愛冰雪可愛的孩童,比起旁人的孩子,她還是更盼著魏泱能早日有個子嗣。

    “你確定那孩子是我們泱哥兒的嗎?”英瑰公主的面色和緩了不少,只詢問下首的刁嬤嬤道。

    刁嬤嬤已預料到了英瑰公主會有此問,便答話道:“公主恕罪,奴婢私心以為這事應是不會有半點意外,世子爺行事放浪不羈,那女子又一心想要攀附高枝,婚前有了首尾也是尋常之事。”

    她話說的委婉,其實不過是在說,魏泱行事荒唐無狀,很有可能在婚前與傾絲行茍且之事。

    旁人家的正經公子會遵循禮義規矩,可魏泱不會。

    他心悅林傾絲,使了手段讓她懷上自己的子嗣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快些拿了本宮的名帖,讓他好生為傾絲診治一番。”這下英瑰公主只剩下迫切想要知曉自己孫兒情狀之心。

    刁嬤嬤一聽這話,驟然明白了英瑰公主的意思,便道:“公主先別慌,方才張太醫已為林姑娘診治了一番,說是一切無恙,只是往后要好好地將養著,不能再受驚了。”

    話音甫落,英瑰公主便從太師椅里起了身,并一路往下走,直到走到刁嬤嬤身前。

    “泱哥兒也真是的,明明知曉林氏女有孕?何必要劍走偏鋒、將林氏女推入池塘里,若是孩子有了什么閃失,本宮看他怎么悔。”

    這話里的口風已然是變了許多,刁嬤嬤心驚膽戰地問:“公主可是應允了此事?”

    英瑰公主面色里的欣喜陡然壓了下去,變為鐵青的踟躕與猶豫。

    一方面是傾絲難登大雅之堂的出身,另一方面卻是她肚子里屬于魏泱的骨肉血脈。

    一時間,連英瑰公主也難以做出取舍來。

    沉默了許久,英瑰公主才道:“這事容后再議,如今最要緊的是林氏女肚子里的孩子。”

    刁嬤嬤點了點頭,這便又在英瑰公主的敦促下趕去了乾國公府。

    *

    這一夜,張太醫趕在宮門落鑰前回了皇宮。

    今日他為了傾絲把了脈,又施診替她保胎,耗費了不少精神。

    好在魏泱出手闊綽,賜下了厚厚一疊銀票。

    張太醫匆匆碌碌了半輩子,不過是為了到了晚年能老有所依。

    銀錢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兩刻鐘前,魏泱親自將張太醫送出了乾國公府。

    之后,魏泱便走回了北竹苑,吩咐絳玉:“等她養好了身子,就把她送到梅園去。”

    絳玉剛從錢氏那里拿來了傾絲的庚帖,又要去給魏泱準備好的媒人和保山送信。

    她忙得額前滿是細細密密的汗珠,恨不得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魏泱瞥了一眼絳玉,終于在百忙之中問了她一句:“刁嬤嬤呢?”

    絳玉答話:“嬤嬤她回了一趟公主府。”

    刁嬤嬤隔三差五便要回一趟英瑰公主府,更何況今日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刁嬤嬤自然要稟告給英瑰公主聽。

    魏泱不以為意,只囑咐傾絲多派兩個丫鬟守在廊道上,不許讓任何人叨擾傾絲。

    絳玉知曉魏泱嘴里的那句“不許叨擾傾絲”是沖著絳雪而來。

    胞妹與梅若芙勾結在一起的行徑根本瞞不過魏泱的慧眼。

    魏泱實在氣憤,以他的心性是一定要讓絳雪付出代價來的。

    左不過是看在絳玉和絳雪伺候了自己十來年的恩情在,給絳雪留了一條命。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只讓她去老宅里面壁思過,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魏泱說完這話,連求饒的機會都不給絳玉,這便走進了內寢。

    絳玉有心想為胞妹求饒,以胞妹清高的心性,去老宅里面壁思過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更何況,世子爺還命令絳雪每日在老宅正面朝南的庭院里跪上三個時辰。

    除了跪三個時辰外,還要日日抄寫認錯書。

    明明絳雪只會勉強寫幾個字而已,認錯書里滿是為林傾絲祈福之語。

    這樣的懲罰于絳雪而言,倒不如將她殺了還干脆一些。

    第29章 對峙“你懷了身孕。”

    這兩日,英瑰公主遣人來乾國公府送了好幾回滋補身子的藥材。

    錢氏一氣之下稱病不出,王若簫本就不打算攀附與傅國公府的這樁婚事,即便知曉了魏泱與傾絲糾纏著一同落水一事,也不曾動怒。

    王若簫只是在兩個兒子跟前感慨了一番:“傾絲出身太低了一些,否則,與魏世子也還算相配。”

    王雎之見識過魏泱手段的狠辣,知曉他想要的人和事必須牢牢攥在他的手心,不擇手段、不計得失,如叢林里的野狼捕獵一般兇殘狠厲。

    傅國公世子夫人一位于魏泱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外人嘴里議論著的傾絲出身低微、沒有娘家倚仗,不懂世家大族里的規矩議論。

    他都不在乎,他只是喜歡傾絲,想要與她謀求一個天長地久、朝夕相見而已。

    王雎之不想去猜測魏泱心底是否真心實意地愛戀著傾絲。

    眼下的局面,魏泱兵行險招,不惜賭上自己的名聲也要攪黃了傾絲與閆潤的婚事。

    那么便代表著他對傾絲勢在必得,根本不在意旁人的議論與目光。

    王若簫的話音剛落,王雎之聽后是一派淡然,只有王睿之忽而從團凳里起了身。

    他面貌里的神色已不像前段時日那般癡傻,渾身上下滿是尖銳之刺。

    王睿之舉起手“呀呀依依”地大喊了起來,喊叫聲又凄厲又尖銳。

    幾個奶娘們立時圍了上來,一邊拿糕點堵住了他的嘴巴,一邊要拉著王睿之往廊道上走去。

    “今日三爺心情不好,國公爺見諒。”奶娘們在旁陪笑道。

    這些時日王睿之的病癥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與從前沒什么不同,壞的時候則癡傻如七歲小兒。

    太醫院的太醫和錢氏請來的神醫都為其診治了一番。

    幾人都是諱莫如深,只說王睿之的病癥不算嚴重,但又不知為何遲遲痊愈不了。

    王若簫本是對這個嫡子寄予重任,卻不想這糊涂兒子竟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模樣。

    他傷心難過了一番后,便決意好好培養王雎之這個庶子。

    也并非是他太過冷情,實在是審時度勢,不得已而為之。

    “別管你弟弟了,即便他好了,也沒了生育子嗣的能力。我們長房的將來都在你身上了。”

    自王雎之記事以來,他就沒有見過父親如此深沉又滿是期待的眸光。

    王雎之渴望父愛,又害怕自己會讓父親失望,如今被父親這般炙熱的注視著,心里竟是泛起些難以言喻的歡喜。

    “父親厚愛,雎之必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王若簫點了點頭,眸光跳過窗外。

    此時的王睿之已在奶娘的催促下走出了里屋,此刻正在廊道上高呼喊叫。

    “你母親和弟弟不爭氣,便由你來給傾絲準備嫁妝。這可是咱們家攀附傅國公府和英瑰公主府的好機會,必定要把這婚事辦的漂漂亮亮的。”

    王若簫交代完了這

    一茬事,瞥了眼身前乖順又可靠的庶子,竟是破天荒地問起了秀姨娘。

    “你姨娘身子不好,你沒事也不用總是來清風苑候著,多去陪陪你姨娘才是。”

    王若簫把這話說完,一旁的王雎之驟然抬起了亮晶晶的明眸。

    “是,父親。”他竭力染著心中的激動,出口的嗓音卻依舊有幾分顫抖。

    吩咐完這幾樁事,王若簫便作勢要起身,如今他將重任交付在了王雎之身上,途徑他身旁時,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只道:“為父也只有靠你了。”

    王雎之愈發激動,回身目送著王若簫的背影遠離。

    激動之后,他才仔細回想了王若簫話里的深意。

    或許是父子連心,又或許是因為王若簫和王雎之本就是一路人。

    略想了一想,王雎之便明白了父親是想借著傾絲攀上魏泱這棵大樹。

    好歹他也是傾絲名義上的舅父,是傾絲在這世上唯一的倚仗。

    傾絲嫁去傅國公府后沒有半點倚仗,少不得要依靠乾國公府的勢力才能在傅國公府里站穩腳跟。

    這本就是一件相輔相成的事,只是王老太太和錢氏都藏著私心,才會鬧的如此不快。

    王若簫的眼里只有乾國公府的利益,魏泱既瞧不上他的女兒,能娶了他的外甥女也是件好事。

    方才離去前,他說把傾絲嫁妝一事交付在自己身上,言外之意是,連同拉攏傾絲的重擔也托付給了他。

    想明白了這一點后,王雎之立馬讓東升去尋珠綺。

    只是兩日前,傾絲主仆三人都被魏泱帶去了北竹苑,北竹苑院門緊閉,連半點風聲都沒有透出來。

    聞言,王雎之只道:“罷了,我自己去瞧一瞧吧。”

    *

    落了一回水后,傾絲足足昏睡了兩日。

    這兩日里,魏泱請了兩位太醫來給傾絲診治,因太醫不能留宿在臣子府里,每回到了宮門落鑰的時候,他又讓人去回春館里請了幾個大夫過來。

    這般厚重以待,也顯不出魏泱對傾絲的重視來。

    只有身處其中的刁嬤嬤和絳玉,聽著魏泱將自己私庫里最值錢的一批器具運到了京郊外的莊子上,而后輕飄飄地撂下一句:“她的嫁妝簡薄,都給她備著。”

    “她”自然指的是林傾絲。

    刁嬤嬤險些驚掉了自己的下巴,絳玉則笑著應了魏泱的話,又說:“還有丫鬟和田契,爺也該為傾絲姑娘準備一番才是。”

    魏泱出手闊綽,便將這些事統統交給了絳玉,絳玉從中還撈了一筆不小的油水。

    刁嬤嬤卻一點都不眼饞,她才受了魏泱的吩咐把絳雪送去燕州老宅,又要去那媒人和保山府里跑一趟,還要去回稟英瑰公主,可謂是忙的腳不沾地。

    而魏泱則請了兩日的假,只守在內寢,守在傾絲的床榻前,一眼不眨地注視著她。

    冬兒和珠綺見狀,都不敢上前伺候。

    一刻鐘后,絳玉將冬兒和珠綺喚去了耳房,讓她二人用了膳后再進屋去伺候。

    冬兒耷拉著一張臉,一邊用膳,一邊問絳玉:“姐姐,我們姑娘是一定要嫁給魏世子了嗎?”

    這樣的糊涂話,這幾日里冬兒已是問過好幾回了。

    絳玉次次都極副耐心地回話:“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與咱們世子爺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抱在一起,自然是要定下親事的。”

    話音甫落,冬兒仍是瞪大了眼眸,囁喏了一句:“可咱們姑娘不想做妾呢。”

    絳玉聽得此話,便按住了冬兒的筷箸,笑盈盈地反問她:“誰說要讓林姑娘做妾了?”

    這下連珠綺都猛地抬起了頭,她與冬兒一同無措地望向了絳玉。

    不是做妾,那還能是做什么?

    絳玉笑著說道:“我們爺是要娶姑娘做正妻的。”

    話音甫落,里屋內響起了魏泱的說話聲。

    絳玉立時丟開了手里的活計,連忙走到內寢詢問魏泱:“世子爺,出什么事了?”

    刁嬤嬤也聞訊而來,便見內寢里響起一陣陣動靜。

    細細聽來,這動靜聲像是女子正在嘔吐。

    絳玉臉色一白,立時要去廂屋去請太醫,刁嬤嬤畢竟生養過幾回,也算是見多識廣,猜測著傾絲是在害喜。

    她與絳玉分頭行動,刁嬤嬤走進內寢,撩開珠簾后瞧見了鑲云石架子床上正在嘔吐的傾絲。

    傾絲臉色慘白一片,此時此刻正偏著身子,將自己的腦袋探出了床邊,無法克制地嘔吐。

    魏泱則立在榻邊,素來身懷潔癖的他卻仿佛換了個一個人一般。

    只見他滿臉無措地凝視著傾絲,又想伸手去替傾絲撫備順氣,又想去拿帕子來替傾絲擦嘴。

    刁嬤嬤見狀忙端了個銅盆進屋,接住了傾絲的穢物。

    魏泱仿佛是根本沒有瞧見眼前的穢物,只蹙著劍眉問刁嬤嬤:“太醫呢?”

    見他神色緊張,額間密布細細密密的汗珠,便道:“世子爺別慌,奴婢瞧著傾絲姑娘應是在害喜。”

    魏泱一愣,旋即與刁嬤嬤對視了一番。

    就在兩人視線交換之時,太醫已匆匆地走進了內寢,為傾絲把了脈后便道:“是害喜,沒什么大礙。”

    這時,傾絲已緩緩睜開了杏眸,冬兒和珠綺進屋伺候她換了衣衫。

    太醫的意思是傾絲的身子已無大礙。

    魏泱帶著太醫走出廊道,面色沉沉地問:“那她為何遲遲沒有醒來?”

    太醫縮了縮身子,打量了一眼魏泱鐵青的神色,還是答話道:“這……這興許是姑娘自己不愿意醒來的原因。”

    魏泱臉色陡然洇出些更暗沉更陰戾的底色。

    原來是她不愿意醒來,不愿意面對他。

    黃昏之時,太醫趕回了京城,魏泱在外間坐了一個多時辰,也走進了內寢。

    內寢里靜悄悄的一片,冬兒和珠綺事先被魏泱趕了出去。

    他踱步著走在傾絲身旁,瞥了幾眼她安詳和靜的睡顏。

    半晌后,魏泱冷冰冰地開口道:“別裝睡了,我知曉你醒了。”

    床榻上的女子一動不動。

    魏泱撩開衣袍往團凳上一坐,盯久了,話音里染起幾分譏誚。

    “閆潤知曉你已懷身孕這件事了嗎?”

    話音甫落,床榻上的傾絲猛地睜開了美眸。

    她抬起那雙秋水似的明眸,無措地望向了魏泱。

    “太醫說你肚子里的胎兒已快三個月了,您以為嫁給閆潤后,懷著身孕一事不會東窗事發嗎?”魏泱笑笑,雙眸緊緊盯著傾絲不放。

    第30章 婚事他氣勢洶洶的吻。

    這一刻,魏泱的心緒起伏不定。

    他不知曉傾絲是何時醒來的,只知曉在她昏迷不醒的這些時日,他仿佛是被人抽走了全身上下的筋骨,活著也只是為了活著而已。

    魏泱讀不懂自己的心,只看明白了自己在知曉傾絲與閆潤定下婚后的怒意從何而起。

    他不辭辛勞地去截殺梅若芙,似乎只是為了給傾絲出一口惡氣。

    在收到王雎之遞來的信件后,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了京城。

    奔馳而行的回京路途上,魏泱胡思亂想了許久,涼颼颼的夜風如利刃一般刮拂著他的面容。

    越是寒冷,他的腦袋就愈發清醒。

    他想,自己也許是十分心悅傾絲的,否則怎么會為了她如此失態。

    老師死后,他仿佛就沒有這么念著、想著一個人過。

    這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將他和王睿之玩弄的團團轉,如今竟還想再嫁給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秀才為妻。

    她怎么敢?

    魏泱火急火燎地趕回了京城,便聽聞了傾絲與閆潤交換庚帖一事。

    剎那間,他被滅頂而來的怒意所吞噬,幾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將傾絲占為己有。

    盛怒之后的理智,即便歸位平靜,也充斥著幾分瘋癲。

    魏泱能想出的最快的方法就是污了傾絲的名聲,將她推下池塘后立刻將她救了上來。

    未婚男女在大庭廣眾之下濕著身摟摟抱抱在一起,那便一定只有成婚這一條路可以走。

    魏泱對傾絲勢在必得,只想以最穩妥又迅速的方式將她占為己有。

    可他沒有忘卻傾絲懷著身孕,以及才被梅若芙害得險些丟了命一事。

    所以他才會事先準備好湯婆子和太醫,也打從心底不想讓傾絲出事。

    將傾絲安置在北竹苑的這兩日光陰里,魏泱胸膛內跳動的這顆心便沒有安定過一刻。

    太醫們都說傾絲的脈象瞧著十分穩足,應是隨時都有可能醒來。

    可床榻里的她,卻遲遲沒有睜眼。

    一刻鐘與一刻鐘般的漫長等待之中,魏泱甚至開始愧怍、懺悔,滿心滿眼只盼著她能早日醒來。

    如此殷切,所以才會在被太醫戳破傾絲只是裝睡不肯醒來后這般惱怒。

    甚至于不愿意再在傾絲面前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語。

    他想要她,想要與她生同衾、死同穴,這份心意太過迫切,以至于魏泱開始不在意傾絲肚子里的骨肉究竟是誰的種。

    “我實在是不明白,閆潤有哪一點入了你的眼?”魏泱就這般高高在上的冷嘲熱諷著傾絲。

    傾絲已裝睡裝了許久,若不是被魏泱激了一激,只怕此刻也不愿醒轉過來。

    她身下躺著的軟墊,眼前瞧見的床簾都是織金翠錦的紋樣。

    北竹苑的內寢也要比她月華閣的內寢寬敞明亮上許多。

    可這都是魏泱的私物,屬于遙不可及的傅國公府,不屬于她。

    傾絲不敢醒來,便是因為不知曉該如何去面對魏泱。

    兩日前她跌下池塘一事太過奇怪,明明內花園里空無一人,她也只是將眸光落到池塘中央的錦鯉魚上一瞬而已,就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大力推進了池塘之中。

    時至今日,她猶記得那池塘之水有多么冰冷刺骨。

    偏偏就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魏泱救了他。

    這不是魏泱第一次救她了,可這一次的相救,她卻察覺到了明顯的不同。

    內花園里忽而涌出了一群仆婦丫鬟,她們將她團團圍住,魏泱也牢牢地攥緊了自己的腰肢,箍得極緊,她甚至還有些喘不過氣來。

    傾絲下意識地察覺到了危險,也覺得魏泱緊緊抱著他不放的動作透著幾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膽小的傾絲立刻閉上了雙眸,頭偏到一旁裝暈不語。

    也正是因為她裝暈的舉措,讓她明明白白地聽見了魏泱與冬兒和珠綺說的話。

    昨夜,冬兒和珠綺來給她換衣衫的時候,魏泱毫不忌諱地走進了內寢。

    冬兒便擋在了傾絲身前,話里話外都是不想讓魏泱采擷春光的意思。

    魏泱雖背過了身去,卻還是冷冷地撂下了一句“多此一舉”。

    傾絲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又覺得魏泱的脾性難以捉摸。

    令她踟躕不安的是,魏泱幾次三番地救下了她,這莫大的恩情實在無法償還。

    無力償還恩情便罷了,偏偏她還要恩將仇報。

    池塘落水,魏泱相救。未婚男女有了肌膚之親,那便一定是要定下親事的。

    況且她身上還有個乾國公府表小姐的名頭,有了這一層身份,她便不能做魏泱的妾,只能成為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她肚子里懷著個陌生男人的骨血,一旦成婚后顯懷,必然會東窗事發。

    到時候魏泱必定會成為滿京城的笑柄。

    傾絲不愿如此,也不想恩將仇報。

    沒想到她裝睡了兩日,竟會將魏泱逼到這等境地。

    她懷有身孕之事分明只有冬兒和珠綺知曉,魏泱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傾絲眨巴著純澈的眸子,一愣一愣地打量著魏泱。

    被她盯得久了,魏泱心里的火氣莫名地消退了幾分。

    他便趕在她出口詢問理由前,先一步問道:“為何要嫁給閆潤。”

    思索了一會兒后,傾絲也想明白了里頭的關竅,為她診治的太醫定是診出了喜脈,并將此事告訴了魏泱。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再瞞著魏泱,索性將自己的苦衷和盤托出。

    “魏世子。”傾絲的嗓音微微有些發啞,飄入魏泱的耳畔,卻依舊顯得格外清甜。

    魏泱抬眸望向她,耐心十足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傾絲只緩緩開口道:“您對我有大恩,我……我懷了旁人的身孕,若與您有了什么攀扯,對您的名聲會有極大的妨礙。”

    寂靜的內寢里,只回蕩著傾絲的說話聲。

    魏泱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

    傾絲得以繼續訴說著自己的苦衷:“傾絲實在不想恩將仇報,魏世子您是文韜武略樣樣精通的天之驕子,與您相配的人該是如月縣主那般的貴女……”

    話音未盡,床榻旁立著的魏泱已俯下身,將傾絲壓到了玉枕之上。

    兩相對峙之中,傾絲已被魏泱逼至這等狹小的角落,四目相對時,她能清晰地瞧見魏泱明眸里躍動著的,不懷好意的喜意。

    傾絲想斂下睫羽,或是偏頭朝著一側與魏泱拉開些距離。

    偏偏魏泱往里又傾了傾身,修長的玉指攫住了她的下巴,以薄唇吻上了她。

    起初他只是淺嘗輒止,后因傾絲怔愣著沒有第一時間反抗的緣故,這吻便成了長驅直入、來勢洶洶的糾纏。

    這是他遙想了許久的事,心心念念、寤寐求之。

    所以這吻才會如此來勢洶洶。

    被吻懵了的傾絲想去推開魏泱,柔荑與皓碗才覆上他堅硬的胸膛,便被魏泱反握著高舉在了頭頂。

    這下,傾絲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魏泱的吻越來越熱切,她只能勉力張開嘴呼吸著,任憑他咬著自己的舌作亂。

    足足吻了一刻鐘,魏泱才猛地松開了傾絲。

    他立時背過了身去,深呼吸了好幾回,才回身凝視著傾絲道:“昨日媒人和保山已上了門,你舅父舅母欣然應允了你我的婚事,所以……”

    他頓了頓,面目里的潮。紅與心間的紊亂盡皆消散了些。

    “所以,你不能再想著那個秀才,你與他一點都不相配。”

    這吻才結束,傾絲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格外珍視這來之不易的喘氣機會。

    愣了一會兒后,她才迎上了魏泱炙熱如火的眸色。

    方才她是想勸一勸魏泱,她與閆潤的婚事如何不要緊,可卻不能恩將仇報,在懷著身孕的情況下嫁給他為妻。

    她的母家已四散飄零,無法帶給魏泱任何助力,傾絲自己也不懂高門大戶里的彎彎繞繞,更不會管家理事。

    傾絲實在想不明白,魏泱娶了自己后,能得到什么好處?

    她惘然的神色映進魏泱的眼里,呆呆愣愣得露出幾分嬌憨氣來。

    魏泱哪里還記得發怒一事,當即便扯動嘴角一笑,道:“不必胡思亂想,只等著大婚那一日就是了。”

    傾絲瞥一眼魏泱,瞧著他似是歡喜又似是惱怒的模樣,到底是把嗓子眼里那一句“那我與閆公子的婚事該怎么辦才好”咽了下去。

    舅舅和舅母都應下的事,她想不想、愿不愿意又有什么重要的。

    況且魏泱也知曉了她懷有身孕一事,比起閆潤那里的未知與艱難,此刻的傾絲倒安心了幾分。

    只是剛才的一吻實在是過分奇怪了些,又把內寢里的氛圍襯得旖旎了不少。

    好在魏泱也沒有再與傾絲攀談的意思,兩人這便沉默了下來。

    兩日后,傾絲徹底痊愈。魏泱的人手將她送回了月華閣。

    錢氏依舊稱病,王雎之忙前忙后地為傾絲準備嫁妝,并隔幾日來月華閣匯報一番婚事的進展。

    傅國公遠在西北,這婚事遞到英瑰公主府后,一向十分挑剔的英瑰公主痛快地應了下來。

    三書六禮都進行地十

    分順利。

    傾絲只躲在月華閣里備嫁,此時魏泱已搬出了乾國公府。

    兩家人去普濟寺求了簽,普濟寺的大師下了批語,說是今歲魏泱命里犯沖,最好是在兩個月內將婚事辦下來,這才能挫一銼命里的煞氣。

    乾國公府自然無有不應的,王雎之又遣人去給傾絲送信。

    等人離去后,冬兒忍不住感嘆了一句:“這婚事怎么辦的這么急切,瞧著倒像是要在姑娘顯懷前將婚事辦下來一般。”

    傾絲也有此感,自那日在北竹苑醒來之后,往后的所有事都仿佛走馬觀花一般匆匆而往。

    她幾乎是被推著前進的,嫁妝、陪嫁丫鬟、乃至婚事的時間都由旁人來定。

    傾絲仿佛是只要在閨閣里待嫁,等著下月的大婚之日即可,其余的事都不必她來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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