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鬧的人群將阮清林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粉絲伸手朝阮清林遞著簽名的紙張,大大小小的攝像頭對準(zhǔn)阮清林的臉。
每個人都在和阮清林說話,但每句話阮清林都聽不真切。
阮清林的視線從這些人的臉上掃過,但他們每張臉都是模糊的,根本無法看清。
這讓阮清林心中浮現(xiàn)起慌亂,他害怕的掙扎著想要從人群中逃出,卻在看見不遠處的大巴車時,停下了動作。
他看著那輛印著fe的戰(zhàn)隊標(biāo)簽的大巴車,腳步定定似是生了根,目光落在那后排車窗上,然后,他看見了余成。
看見了隔著車窗也在看這邊的余成,他們的視線相觸,望見了彼此。
雙眸對視的瞬間,阮清林的大腦響起了一陣嗡鳴聲,世界都好像安靜了下來。
阮清林就那么怔怔的看著余成,感受著他的目光,跨越重重人海,隔著歲月過往,再次落在他身上。
恍惚間,阮清林好似又回到了自己十六歲那年,在學(xué)校的天臺上,晚霞與夕陽繪制的天空背景間,十六歲的余成,也是這樣看向他。
夢境戛然而止,阮清林是被熱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向停止運作的空調(diào),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家里停電了。
伸手摸起床頭充電的手機,阮清林熟練的交了電費,但那點殘留的睡意也被熱沒了。
扯了扯被汗水打濕的衣服,阮清林索性起床去洗了個澡。
苗淼過來的時候,阮清林正洗完澡將換下的衣服塞進洗衣機。
聽見動靜,阮清林從衛(wèi)生間探出個頭來,對苗淼笑著說:“早。”
苗淼看著阮清林一愣,問:“哥,起這么早啊?”
阮清林走到苗淼面前,回答:“停電被熱醒了。”
“嗷。”苗淼點頭,將早餐遞到阮清林手上,“那吃早餐吧。”
身為藝人,阮清林為了保持身材,飲食一向有所控制,早餐就是簡單的水煮蛋和豆?jié){。
“今天有什么工作?”阮清林說著,熟練的拿起一枚雞蛋,往頭上一敲,桌上一滾,碾碎蛋殼。
看著阮清林拿頭敲雞蛋的動作,苗淼想說些什么,卻是被阮清林轉(zhuǎn)移了話題,回答道:“下午有個雜志拍攝,大概拍到三點,晚上還有個直播訪談,四點多做造型,六點開始直播。”
阮清林吃著雞蛋,淡淡的“嗯。”了一聲。
兩人吃著早餐,苗淼刷起了手機,因為工作的原因,苗淼每天都需要關(guān)注熱搜的動態(tài),以便了解各家藝人和粉絲的情況。
今天她如以往般的刷著熱搜,指尖卻是在看見某條熱搜的時猛然頓住,抬頭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阮清林。
正在吃早餐的阮清林對上她的視線,有些疑惑,問:“怎么了?”
苗淼模樣猶豫,“哥……”
阮清林見她這副模樣,微微擰眉,問:“我塌房了?”
“沒有沒有。”苗淼連連擺手,然后將手機遞到阮清林面前。
阮清林疑惑的看去,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而后便看見了熱搜上赫然寫著的#余成退役#四字,瞬間愣了神。
他伸手接過苗淼手中的手機,難以置信的對著手機屏幕確認(rèn)了好幾遍,整個人都亂了,連點開熱搜詞條時的手都微微顫抖。
只見那詞條最頂端,是一條某電競八卦博主的微博。
這條微博中,博主提到自從半年前fe一隊換血重組以后,余成就再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比賽,本人也退至替補位,所以他找可靠人士,去打聽了一下余成的情況,隨后可靠人士透露,余成打算退役。
除此之外,這條微博還貼了幾張微信聊天記錄,是博主和所謂的可靠人士的聊天,聊天內(nèi),那位可靠人士的確說,余成打算退役。
這位博主粉絲眾多,平日里曝的瓜也很準(zhǔn)確,所以這條微博一出,就被余成的粉絲和曙光的玩家推上了熱搜。
熱搜話題內(nèi),余成的粉絲哀嚎遍野,玩家也在惋惜,畢竟,余成是近十年間,曙光最受矚目,且實力最強勁的電競選手。
阮清林緩緩劃著手機屏幕,試圖從熱搜內(nèi)再看到一些有用信息,但卻什么也沒找到。
一旁的苗淼看著阮清林越來越差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湊近,看著手機上的內(nèi)容,問道:“哥,余成真的要退役啊?”
聽著這問題,阮清林拿著手機的手緩緩落下,他垂下眸,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這回答說出口,阮清林滿心都生起了失落。
他失落他不知道,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苗淼見此,也不再說些什么了。
一頓早餐吃的食之無味,阮清林坐在沙發(fā)上,緩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腦子懵懵的摸出手機,猶豫了許久,才點開微信切到了自己的小號。
這個小號是阮清林高中畢業(yè)后創(chuàng)建的,名叫r,里面只有余成這一位聯(lián)系人。
阮清林幾乎每天都會登錄這個小號,但很少找余成聊天,他們之間的上一條聊天,還停留在半年前,余成給他發(fā)了一句“謝謝”,他回復(fù)“不用謝”。
這半年間,阮清林不是沒有想過要找余成聊天,換言之,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每天都和余成說說話,但他不敢。
他自知自己的演技實在拙劣,怕余成會看出端倪,便從加了余成以后,就刻意減少聊天頻率,做一個親疏有度的網(wǎng)友。
指尖在鍵盤上徘徊,阮清林組織著措辭,良久后,才終于打下了一行字。
【余隊,你要退役?】
余成大抵是沒在看手機,阮清林盯著屏幕許久都沒等到對方的回復(fù)。
看著久久沒有回應(yīng)的聊天框,阮清林緩緩放下了手機,心中更加失落。
余成是中午十二點多才看到阮清林發(fā)來的消息的,那時候他剛睡醒,腦子還沒徹底清醒,看見r問他是不是要退役,還緩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昨晚余成一整夜都沒怎么睡好,亂七八糟的夢境讓他身心俱疲,夢里一下是他剛進fe的時候,一下又是半年前預(yù)選賽結(jié)束后。
他看見十幾歲時,隊友與他日夜訓(xùn)練不眠不休的場景;也看見后來解約時,他們看向他眼神中深重的幽怨。醫(yī)療兵走到他面前:“余成,你有時候真的很自私。”
這些瑣碎的過往,讓余成一覺醒來后額角都抽著疼,腦子也是昏昏沉沉的。
他坐在床上,看著r發(fā)來的消息,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
自從半年前那件事后,余成就再沒有上過場。在最初年如陽招人重組一隊時,他面對新來的四名隊員,對年如陽說:“再招個人吧。”年如陽問他為什么?他眼中滿是藏不住的倦態(tài),頓了頓才道:“暫時不想再上場了。”年如陽便真如他所說,再招了個新人,組成現(xiàn)在的一隊。
余成不是沒有想過退役,但他被年如陽按下了,年如陽不愿他就此離開,嘴上說著讓他想清楚再決定,但還是將他安排在了替補位。
隊友的背叛,從表面上看,余成似乎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仿若風(fēng)過無痕,但實則,他的內(nèi)心已然滿目瘡痍。
年如陽來的時候,余成還看著手機發(fā)呆,他聽見動靜抬頭看去,見來人是年如陽,挑了挑眉,說:“又不敲門。”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年如陽靠著墻,語氣帶著幾分笑意的說道。
余成聽著這話,淡淡瞥了年如陽一眼,放下手機便準(zhǔn)備脫衣服,兩手才掀開衣擺,就見年如陽后退幾步,遮住眼,嘴里朝他罵道:“我靠,一言不合就脫衣服,你們同性戀都這么開放?”
“你不是說都是男人,沒什么不能看的?”余成松開衣服,手撐著床,身子后傾,模樣懶散的調(diào)侃道。
“我就說說。”年如陽眼睛從指縫往外看,一只手指指余成,意有所指的說:“你不一樣。”
聽著這話,余成冷哼一聲,淡淡笑道:“直男。”
短短兩個字,嘲諷拉滿,年如陽放下手,漲紅著臉還想說什么,卻是被余成打斷了。
“找我什么事?”余成問。
年如陽這才似想起什么一般,拉回正題,“夏季賽總決賽,wo打h.k,吃完飯我們?nèi)犚黄鹑タ矗襾斫心阙s緊起床。”
乍一聽見h.k,余成還愣了下。
半年前預(yù)選賽h.k贏了他們以后,雖然在世界賽并沒有拿到一個好名次,但地位卻仍舊是水漲船高,如今已是一支名副其實的明星戰(zhàn)隊。
這次夏季賽,fe新一隊停在了八強,雖說成績比不上以往fe取得的成績,但對于初出茅廬的他們而言,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
“不去。”余成沒多加思索的就拒絕了。
“干什么不去?”年如陽有些急了,聲音也不自覺大些。
“在基地也能看,不想出門。”余成從床上下來,走進洗手間,一捧涼水澆在臉上,讓腦子清醒些,他擦著臉,走到年如陽面前說道。
“直播哪能和現(xiàn)場看一樣?多少人想買票還買不著呢!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余成,你該不會被h.k打怕了吧?”年如陽半說服半激將的說著,一只手還伸手抓住了余成的手腕。
“我怕他們做什么?”余成表情有些不屑,他從來沒覺得h.k是多可怕的對手。
“那就一起去看。”這般說著,年如陽便拉著余成往樓下走,態(tài)度堅決,像是生怕下一秒余成就跑了似的。
余成明白年如陽為什么一定要拉他去看比賽,年如陽是怕他半年前栽了那一跟斗,就再爬不起來了。
怕他心里有陰影,也怕他離開。
看著這般模樣的年如陽,余成心中嘆了口氣,終是沒有掙扎,就讓年如陽這么拉著,貌似半推半就,實則順從的跟下了樓。
但被這么一鬧,余成就忘記了要回復(fù)r消息的事情。
等到再次看手機,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以后的事情,這時候余成正坐在前往賽場的車上,身邊隊友嘰嘰喳喳,他看著手機上自己忘記回復(fù)的消息,猶豫了好久,才敲下幾個字。
【大概吧。】
車窗外景物隨著車子的移動而迅速后移,余成走馬觀花似的看著,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現(xiàn)在到底是怎樣的想法。
阮清林的雜志拍攝一直到下午將近四點才結(jié)束,因為還要趕晚上的直播通稿,他幾乎是才和雜志方說完告別,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馬不停蹄的趕往下一場。
上了車后有短暫的休息,苗淼將水杯和手機遞給阮清林,又說起了晚上的直播工作。
阮清林晚上要參加的是一檔閑聊形式的直播訪談,主持人和藝人一邊吃晚飯,一邊聊天,這類形式的訪談氣氛輕松,但訪談內(nèi)容也是事先寫好的。
“哥,今晚的訪談要聊的內(nèi)容我都發(fā)你手機了,不一定要按我寫的答案回答,你心里大概有個底就行。”苗淼坐在副駕駛,側(cè)著頭對阮清林說。
阮清林低低“嗯。”了聲,先打開保溫杯喝了口水,才打開手機。
手機上登著的還是阮清林的微信小號,所以幾乎是打開手機的第一眼,阮清林就看見了余成回復(fù)的消息。
回復(fù)很短,只有三個字,但阮清林卻是盯著看了好久。
——大概吧。
怎么會是這樣的回答呢?阮清林的一顆心都沉了下去。
當(dāng)一個人對自己的職業(yè)道路堅定時,面對是否要離開的疑問時,會舉棋不定嗎?
答案很顯然,不會。
阮清林在那短暫的回復(fù)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這茫然不止來源于他自己,也來源于余成。
這樣的余成,實在讓阮清林心慌。
在阮清林的記憶中,哪怕是在十幾歲的年紀(jì)時,余成對待電競選手這份職業(yè),都是篤定且向往的,從來沒有說出過類似應(yīng)該、大概、可能這樣的詞匯,而現(xiàn)在,余成卻是說:“大概吧。”
阮清林感覺,余成好似正一步步的往下沉,如那落水的人,急需要些什么去托住他,只有這樣,他才不會離開。
“哥。”拉回阮清林思緒的,是苗淼的聲音。
他抬頭朝苗淼看去,眼中還殘留著驚疑不定和滿滿的擔(dān)憂,苗淼見此皺了眉,問:“哥,你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阮清林搖搖頭,回答著“沒有。”而后切換了賬號,心神不寧的打開了苗淼發(fā)來的采訪提綱。
因為是閑聊式訪談,所以訪談的內(nèi)容都不算出格,阮清林一點點翻閱著,忽的指尖一頓,視線落在了末尾的某個問題上。
——“清林有什么喜歡的人?”
苗淼給阮清林寫的答案是孫燕姿。
其實這個答案沒錯,阮清林從小到大最喜歡的歌手就是孫燕姿,但這個問題,其實還有一個更標(biāo)準(zhǔn)的答案。
阮清林緊盯著這個問題,良久后,他看向苗淼,說:“苗淼,這個問題,我想改個答案。”
苗淼看來,“哪個。”
阮清林指了指,將自己心中的答案告訴苗淼。
苗淼聽了后,大驚失色,“哥,你確定嗎?”
阮清林垂下眸,堅定的點下了頭。
晚上的直播訪談是在一家很有名的川菜館進行,節(jié)目組提前打聽過阮清林喜好吃辣,才定下了這家餐廳。
或許是因為心中有事的原因,面對滿桌的美味菜肴,今夜的阮清林卻是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他有一口每一口的吃著菜,靜靜等待著某個問題的到來。
當(dāng)直播進行到末尾的時候,主持人按照提綱,問出了早已寫好的問題。
“清林有什么喜歡的人?”
在聽見問題的那一刻,雖然早有預(yù)想,但阮清林的心跳還是不可控的加快了,他拿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喉結(jié)也不由自主的微微滾動。
或許是因為吃了辣的原因,阮清林開口說話時的嗓音都有些啞,他帶著佯裝出故作輕松的笑意,問主持人,“你說的是哪種喜歡?”
主持人沒料到阮清林會忽然這樣問,微微一愣后,臉上也揚起笑,反問阮清林,“清林以為我問的是哪種喜歡?”
阮清林沉默了,他垂下眸,似是喃喃自語般,“無論是哪種喜歡……”
這句話阮清林說得很輕,主持人和直播間的觀眾都沒有聽清。
“什么?”主持人疑惑的詢問。
只見阮清林抬起了眸子,他的視線落在直播間的鏡頭上,好似是隔著鏡頭看向某個人一般,眼神眷念,緩緩說出了一個名字。
“余成。”
無論是哪種喜歡,阮清林的答案都只有這一個。
“余成。”像是怕別人沒聽見,阮清林將自己的答案再次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聲音響亮而干脆,語氣間還藏著無法言說的溫柔。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東西去托住余成,阮清林想,自己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