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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歲歲長安寧

    再一次出廟門,外面已經是跟昨夜一樣的霧氣彌漫,陰森可怖。

    打更的鑼聲響了兩回,又消散在濃霧中,只剩一片寂然無聲。稠白的霧阻礙著視線,連伸出的手都只能看清迷糊的輪廓。

    這一回,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與霧虛林整座山都被鬼霧籠罩的情形不同,這座村子坐落之處居然霧氣稀薄。

    放眼望去,甚至能看到連綿的屋脊和遼闊農田,土路兩側堆著層層黃草垛。

    祝清安不由喃喃, “怪不得叫桃源村。”

    阡陌交通,豁然開朗,在漫無邊際鬼霧中居然辟出這么一方遺世獨立的村子。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他們或許也會被眼前閑適的山水畫卷所迷惑。

    元明指著村口刻著“桃源村”三枚大字的匾額,又開始抖。

    “對對對對,就是這這這這這里,桃桃桃桃源村。”

    溫珩瞥他一眼, “你卡卡卡帶了?”

    元明磕著牙齒, “你要是看看看過昨晚那陰陰陰間場面,你也得卡卡卡帶。”

    正說著,忽然有一陣陰風從村子里迎面吹過來,帶著厚重的土腥味。

    路中央憑空多出一道影子,正在緩慢地朝著他們移動過來。

    郁明燭眸光微凜,拇指已經下意識抵在了扇柄上。

    忽然被一只手輕輕按住。

    郁明燭垂下眼睫,用氣音低聲問, “為何。”

    為何不動手?

    他開口時,兩人離得有些近了,于是說話時氣息拂在溫珩耳側。

    溫珩耳尖下意識微微一顫,而后抿了抿唇,往旁邊避了一步。

    “弟子聽聞,魂魄不散者為鬼,亦或含冤而死,亦或心存執念,大多理智全失為禍世間,可霧虛林里有這么一座鬼村,卻從來不被外人所知,實在蹊蹺。”

    “貿然行動恐怕會打草驚蛇,不如先靜觀其變,弄清楚他們有什么冤,存什么念。”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系統任務里不僅要他探索真相,還讓他度化桃源村村民。

    度化,聽起來是溫和又善良的,春風化雨。

    而明燭仙君剛才那氣勢,明顯想的是把整個村子掀翻過來,再抓幾個倒霉的怨鬼強行逼供。

    這樣的物理超度,恐怕不能作數。

    ……

    溫珩抬頭瞧了一眼郁明燭的神色。

    他的打算歸他的打算,但若郁明燭嫌麻煩,鐵了心要用實力碾過去,在場所有人加起來也攔不了。

    難道還能因為一個支線任務,把個好容易哄好的,陰晴不定的大反派給得罪了?

    他本想說,師尊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然而靜默中,他的師尊連一刻猶疑都沒有,眨眼間,便將渾身緊繃的殺意卸了下去。

    溫珩耳畔傳來低聲笑音。

    “都依乖徒。”

    在一行人的警惕的注視下,霧氣中的人影一邊走近一邊開了口,聲音穿過薄霧和夜色——

    “哎呀,幾位是哪里來的外鄉人呀,要不要進我們村子里坐坐?”

    聽到熟悉的聲音,元明一顫,驚恐地睜大眼。

    直到那影子如鬼魅般走到了他們眼前,元明猛地吸了口氣, “你你你你你……”

    面前是位挎著菜籃,圍著圍裙的農村婦人,笑得慈祥熱情。

    但元明像是迫切想要證明什么,伸手指著她,抖如篩糠, “就是她她她她她……”

    其他人: “……”

    這位婦人鬼顯然不太會察言觀色,眼見元明都快要抽過去了,居然還笑著一把拉上他的手。

    “小仙長,去我家吃個便飯——”

    元明嗷的一聲, “啊啊啊啊啊!”

    嘖,受不了。

    溫珩一把封住他的嘴,沖大娘禮貌道, “不好意思,我這位兄弟小時候發燒燒壞了頭,后天結巴。”

    元明顫抖的聲音從他的指縫里泄出: “鬼鬼鬼鬼鬼……”

    溫珩: “貴姓,他是問,您貴姓?”

    許是他的眼神過于鎮定且正直,婦人愣了愣,居然順著他的話哦了一聲, “我姓陳,家里男人走得早,你們叫我陳寡婦就行。”

    她說, “我們村子叫桃源村,千百年來得仙人庇佑,從無妖邪侵擾,是被稱作桃源之鄉的好地方呢。所以呀,平日最喜歡接待你們這樣的修仙人。幾位仙君,要不要去做做客?”

    最后幾個字輕輕上揚,帶著一陣陰寒。

    她的視線在幾人之間掃了一圈。很難分辨那眼神里藏著些什么意味,滿意,垂涎,迫不及待。

    像是餓久的惡鬼看到陽氣四溢的活人,顧不得披好偽飾人皮,饞得連涎水都淌了三尺。

    元明拼命地掙扎著,但按著他的人一動未動,反而也輕輕笑了一聲。

    “那就,多謝款待了。”

    ……

    夜幕四攏,道路蜿蜒。

    一望無際的禾苗郁郁青青,幾只歪七扭八的稻草人扎在田里。一行人在村子里走過,時不時有干農活的農民朝他們打招呼,看起來熱情又淳樸。

    但就像元明所說,明明是夜間,這些村民卻如白日里一樣勞作,詭異至極。

    細細看去,那笑容也蒙著一層陰晦的寒氣,就像被刻定好的模子,為每一個踏入這片鬼域的人上演著相同的橋段。

    溫珩快走兩步,到了郁明燭身側,借著寬袖的遮掩,輕輕勾了勾他的手指。

    郁明燭側過頭, “?”

    “師尊,”溫珩輕聲, “地上有馬蹄印。”

    郁明燭依言低頭看去。

    道路上的黃土被踩得紛亂不堪,每日不知多少村民來來往往從上面踩過去,加上夜間光線昏暗,印記幾乎無法辨別。

    但在路邊的一團濕泥里,赫然印著幾枚馬蹄印。

    北昭的人馬確實來過這里。

    郁明燭指尖探出一縷靈識,悄悄向四方舒展,片刻后收了回來。

    他搖頭, “鬼氣太重,范圍太大,難以探尋。”

    溫珩倒也沒覺得失望。

    讓架海擎天,所向披靡的明燭仙君掩藏鋒芒,不動殺機地悄摸勘察鬼村,就好比讓一位五星大廚拿指甲刀給軟豆腐雕花。

    不能雕壞。

    還不能嚇著一碰就碎的豆腐。

    這已經很為難大廚了。

    溫珩抿唇想了想, “那我們夜里親自出來找。”

    兩個人低聲耳語,沒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一道幽幽邃邃的視線,一動不動落在兩人挨著的袖子上。

    衣袖隨著走動微微一擺,露出里面兩人勾著的手指。

    祝清安努力壓著飛揚的唇角:喔喔喔喔喔!

    又走了一段路,陳寡婦方向一拐,進了道木柵欄門,庭院正中擺著露天的桌凳。

    她扯著嗓子喊, “阿淵,去拿碗筷,招待幾位仙長吃飯了!”

    庭院里有個小男孩,正坐在小板凳上摘菜葉子,聽到聲音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知道了,嬸嬸。”

    陳寡婦一邊把幾人往屋里領,一邊看著阿淵的背影嘆了口氣, “這孩子苦命,生下來的時候正趕上魔界動蕩,魔族為禍人間。”

    “他的父母估計都死在魔族手里了,就把他一個嬰兒扔在山溝里,恰好我那天進山,把他撿了回來。”

    說話的功夫,阿淵已經熟練地拿出一摞碗筷擺在桌上,又幫忙端飯端菜。

    寧宋的目光往下一滑,落在阿淵的腳腕上。

    那截細嫩的腳腕上系著一條帶銀鈴的紅繩,繩下清瘦的腕骨邊,印著一塊色澤火紅,狀如碗蓮的胎記。

    陳寡婦循著她的視線,哦了一聲。

    “這是我們這的習俗,十二歲圓鎖的孩子都要系一段帶銀鈴的紅繩,說是能保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銀鈴隨著阿淵的腳步,一下一下,當啷啷的響。

    寧宋垂著眼,看不清眼中的情緒,低聲喃喃, “才剛十二歲。”

    她聲音太輕,只有身邊的祝清安聽到了。

    祝清安不由看了她一眼。

    寧宋這一路上都默不作聲,克制不住似的發著抖。

    或許真是讓鬼村給嚇得厲害。

    祝清安想要寬慰,卻又著實不太擅長此道,只好低聲附和了一句, “這么小就做了鬼,確實可憐。”

    ……

    陳寡婦很快招呼著擺了滿桌吃食,香氣四溢,幾個人的注意力頓時都被勾了過去。

    “吃啊,大家都吃,千萬別客氣!”

    元明咽了咽口水,腦海中抽動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記憶被莫名淡化,只剩下強烈的饑餓。

    他急不可待要動筷子。

    但下一秒, “嗷啊啊!”

    十分嘹亮,令人矚目。

    “……”

    他尷尬的笑了笑, “那什么,我飯前習慣開開嗓。”

    說完,又偏過臉來,怒咬著牙低吼, “姓溫的,你有毛病啊,擰我大腿干什么?”

    兩個人的聲音壓低,只有彼此能聽見。

    溫珩問, “你餓不餓?”

    元明說, “我餓得能吃下全村的牛。”

    溫珩默了一息, “你再想想,你真餓嗎?”

    元明不耐煩, “我真——”

    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元明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會餓呢?

    他剛才一個人炫了半扇羊腿。

    可是這么短短的一陣功夫,胃里居然真的空虛得過分,一陣陣胃酸不斷翻涌著,恨不得生出只手,從嗓子眼里鉆出來,把一切食物吞吃殆盡!

    再一想之前他親口所說,盤子里全都是“腐肉蛆蟲,黃沙枯骨”,剛才,這段記憶居然連他本人都短暫地忘記了。

    就仿佛一進桃源村,他們身上就被綁了透明的絲線,一舉一動,一呼一吸,全都成了提線傀儡,任人擺控。

    一旦妥協一次,等在前方的就是萬丈深淵!

    其他幾人也意識到問題所在,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陳寡婦期待地盯著他們, “幾位仙人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菜色不合胃口?”

    這誰敢吃啊?

    腐肉蛆蟲能合哪路仙人的胃口?

    是飯嗎,就端上來?

    溫珩定了定神,鎮靜地扯了個理由: “宗門傳統,不沾葷腥,只能茹素。”

    元明趕緊點頭, “對對對。”

    陳寡婦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 “理解理解,修道人嘛。”

    她把另一個盤子推過來, “那嘗嘗這道荷塘小炒,一點油星兒都沒擱。”

    溫珩看了一眼,又挪開視線: “不好意思,我們對蔬菜過敏。”

    元明: “……”

    元明: “對對對,過敏!”

    陳寡婦張了張嘴, “肉和菜都不能吃?那,起碼吃口饅頭填填肚子?”

    “最近減肥,不吃細糧。”

    “喝點水?”

    “不渴。”

    陳寡婦: “……敢問仙君一般吃喝些什么?”

    溫珩想了想, “西北風。”

    “……”

    陳寡婦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枯黃的眼珠直勾勾盯著溫珩。

    驟然風起,似乎帶著無限的森寒鬼氣,從四周向他圍攏過來。

    但那鬼氣還沒來得及碰到他。

    忽地,左右同時傳來兩道殺意。

    左邊,蕭長清眉心一沉,桌下的手咔噠一聲撥劍出鞘,渾身戾氣蓄勢待發。

    右邊,明燭仙君笑意未變,折扇微開,不動聲色便藏足了摧枯拉朽的氣勁。

    一個劍仙大男主,一個反派大魔頭。

    溫珩:……

    二位,你倆比鬼還嚇人。

    氣氛像是弦越崩越緊。

    旁邊之人還很不幸地舊疾復發,慌亂地卡帶, “姓溫溫溫的,你快快快想個辦法!”

    能有什么辦法?

    溫珩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惹到他,這群鬼算是惹到棉花了!

    他拿起筷子,視死如歸地夾了片雪白的藕片,送入口中。

    全桌目光齊齊落在他身上。

    蕭長清眉心一緊, “溫師兄!”

    祝清安和寧宋的臉色也變了。

    元明瞠目結舌: “不是說不不不不能吃嗎……”

    在所有人中最突出的,是一陣撲面而來,壓迫感十足的煞氣——

    明燭仙君輕輕緩緩笑了一聲。

    有某一瞬間,元明以為他們馬上就能離開桃源了。

    因為……仙君的眼神看起來很像是,一旦溫珩露出一分半點的異樣,就會當場大發慈悲,送整個村子的鬼去轉世輪回。

    但溫珩偏偏毫無異樣,輕嚼慢咽,喉頭一滾。

    “……”

    就像寒冰消融,氣氛陡然和緩。

    陳寡婦又露出之前那樣熱情和藹的笑容。

    “好好好,那幾位慢慢吃啊,千萬別客氣!鍋上還燉著菜呢,我得去看看火候!”

    直到那圍著圍裙的身影消失在廚房門后。

    元明擰起眉,低聲問: “喂,姓溫的,你真吃了?還能吐出來嗎?”

    溫珩不緊不慢摸出帕子,將穢物吐出來裹了進去。

    “沒真吃,藏在舌下了。”

    元明剛松了一口氣,又想到什么。

    “那萬一入口也不行呢?誰知道那白藕的原材料是不是哪位倒霉兄臺的頭蓋骨?你,你不會馬上就七竅流血,當場去……”

    話音未落,他忽地止了聲。

    因為旁邊的仙君正含笑望著他。

    元明覺得那眼神可能是“把剩下的話咽回去”的意思。

    否則,仙君也會帶著同樣溫溫柔柔的笑容,輕輕掀起他的頭蓋骨。

    元明打了個哆嗦,兩只手分別捂上了腦袋頂和嘴。

    ……

    郁明燭收回目光,手一抬,往那盤藕片上覆了一層仙法。

    原型短暫顯露片刻,只不過是一堆樹葉。

    還好,溫珩暗中松了口氣。

    沒有通過奇怪的方式補充蛋白質。

    趁陳寡婦走遠,他壓低聲音說正事, “我們在飯桌上會不由自主覺得餓,那一會,或許也會像元明先前一樣,不由自主覺得困。”

    “一會若是進屋,大家不要輕舉妄動,待在房間里就好,但安全起見,也千萬別睡著。”

    話音剛落。

    “香噴噴的蘑菇煨雞肉好嘍——”

    陳寡婦將一盆熱騰騰的燉肉放在桌上,滿院肉香。

    溫珩清晰地聽見身邊傳來咕咚一聲。

    元明咽了口口水,慌忙閉上眼,念經一樣企圖催眠自己, “這是腐肉這是腐肉這是腐肉……”

    他睜眼,望眼欲穿, “退一步而言,腐肉就真的不能吃了嗎?”

    溫珩: “……”

    溫珩輕聲, “什么都吃只會害了你。”

    元明妄圖反駁, “也可能會營養均衡。”

    幾息沉默后,溫珩悠長地嘆了口氣, “你等會進了屋,還是睡一覺吧。”

    元明納悶, “你不是說睡著了不安全嗎?”

    “那是對于一般人,”溫珩語氣輕柔, “像你這樣智商和自制力都超乎常人的臥龍鳳雛,睡著可能比醒著更安全些。”

    元明: “……”

    總覺得被罵了,但沒證據。

    ……

    吃過了飯……雖然只有一個人吃了一口,但也勉強算吃了。

    陳寡婦照例招呼大家睡覺。

    她伸出手指點點,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個人,這可真不好辦。”

    “我家就只有三間空房,恐怕得請各位擠一擠了。”

    擠一擠。

    六個人三間空房。

    說擠一擠倒也好擠,像連連看一樣。

    但是一時之間沒人應聲,氣氛中有一種古怪的沉默。

    ——怎么個連法呢?

    元明的目光在眾人之間轉了一圈。

    寧宋和祝清安兩個姑娘一屋,自然沒什么好多說的。

    剩下三人。

    蕭長清是全北昭峰的弟子不約而同,不謀而合,最看不上的一號人。具體為什么也不好說,可能就是某種奇妙的宗門傳統。

    明燭仙君,北昭峰倒不至于看不上,反而是看得太上了。

    元明一直覺得這人氣場太強,靠近時心里發怵。安全歸安全,但若是一晚上待著這人身邊,未免太過窒息。

    于是,僅剩的那一個順眼的,此時看起來就更順眼。

    他秉著先下手為強的理念,率先開口, “喂,姓溫的,不如咱們一……”

    話還沒說出口,就感受到一排幽幽的目光。

    甚至還有一道是來自祝清安的。

    元明: “……?”

    他是誤入了什么競爭激烈的修羅場嗎?

    旋即,這一排目光又繞過他,看向了溫珩。

    含義顯而易見——

    當事人來說兩句?

    溫珩木著臉,一個字也不想說。

    那不如他去跟陳寡婦一屋好了。

    起碼陳寡婦不會用這種“請問海先生您選擇踏在哪條船上”的死亡眼神盯著他。

    寂靜之下,蕭長清咳了一聲, “溫師兄,這些人里,我只與你相熟。”

    他說完,抿起薄唇,默不作聲地看著溫珩。那雙杏圓的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下撇。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這么耷拉著眉眼看人,眼眸中就仿佛天生蘊著一層水汽,有點像被雨打濕了的犬類。

    溫珩被他用這種眼神看得心頭一顫。

    這就是蠱惑人心的男主光環嗎?

    真的好耀眼,好難說出一個不字。

    他即將被折服時,忽然衣角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是郁明燭借著桌子的遮掩,將廣袖撩開一半,露出藏在里面的硬紙袋。

    那只修長勻稱的手一晃,紙袋敞開了口,紅艷艷的山楂裹著雪一樣的糖霜映入眼簾。

    霎時間,山楂的清甜又在記憶中占據了舌尖。

    本就囂張肆虐的饑餓感雪上加霜。

    溫珩的小心臟比剛才還要顫,瘋狂亂顫。

    引誘,這是明晃晃的引誘!

    有沒有人來管管?!

    而光明正大的明燭仙君,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用了這么卑鄙的一種手段,甚至朝著他牽了牽唇,露出一個不言而喻的笑容。

    溫珩當然能喻。

    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果斷拍了拍蕭長清的肩, “既然不熟,就更要相處相處,爭取早日熟一熟。”

    郁明燭笑意更深。

    ——引誘成功。

    ……

    郁明燭和溫珩的房間在最邊上,靠著籬笆墻的位置,陳寡婦拿鑰匙引著兩人進屋。

    元明睨了一眼蕭長清,不情不愿, “行吧,那咱倆一屋。放心,雖然我看不上你,但既然已經住在一起了,那就是一條繩上的,等遇到危險,我罩著你。”

    蕭長清沒理他,抿了抿唇,遮住眼底幾分不明的情緒。

    祝清安臨走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

    寧宋小聲問, “祝姐姐,為什么你眼神里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惋惜?”

    祝清安一臉惆悵, “你還小,你不懂。”

    ……

    果然就如溫珩所說,一踏進屋子里,困倦瞬間如潮水將人的理智吞沒。

    暖黃色的燭光下,床榻收拾得干干凈凈,兩張龍鳳彩蝶生子繡被堆在床上,看上去溫暖又舒適。

    好想窩上去睡一覺。

    哪怕不睡,過去躺一躺,或者坐一坐,也比干站著舒服……

    不行!

    溫珩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直覺告訴他,一旦上了那張床,就像撕開了鼓脹袋子的裂口,里面的潛藏的危險噴薄而出,情況只會更糟。

    郁明燭立在窗邊,白衣勾勒著身形頎長,一伸手將他撈了過來。

    “過來吹吹風,或許會清醒一些。”

    溫珩困得大腦發懵,并不能立刻梳理清楚這兩個句子的含義。

    但他的身體顯然比意識更信任說話的人,被乖順地被拉到窗邊,睜著茫然的眸子不發一言,很有種任其擺布的意思。

    夜色中,郁明燭垂眼瞧了他一眼,忽然一滯,不知想了些什么。

    但很快面色恢復如常,轉而將窗子掀開一隙。

    院子里,陳寡婦正坐在矮凳上,借著月光縫納一只布鞋的底面。

    月光給她的臉蒙上一層陰森的鬼氣,穿針引線之間,動作僵硬麻木,又帶著日復一日的熟練。

    仿佛她被困在了這樣的動作里,周而復始無數次。

    郁明燭低聲道, “她在院子里守著,我們若是想出去,很難不打草驚蛇。”

    “唔。”

    溫珩強撐著眼皮, “那就等一等,她總不至于納一晚上鞋底,都能縫出增高墊了。”

    “……”郁明燭垂眼看著已經開始用頭模仿雞啄米的人,默了默, “你還撐得住嗎?”

    溫珩迷迷糊糊又一點頭,大著舌頭, “沖得唔。”

    意思是,撐得住。

    但完全不像撐得住的樣子。

    郁明燭默了一息。

    而后抬起手,輕輕點在他的頸側。

    熱流浸入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驅散了寒冷和困意。

    但這已經不是郁明燭第一次給他輸送靈力。

    所以在溫珩稍微清醒了那么一點之后的第一時間,就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輸送過來的靈力不再如往日般平穩,而是帶著若有似無的波動,一貫溫熱的指尖也浸上了幾分寒涼。

    ——在這片鬼域里,他受到了多大的干擾和折磨,郁明燭也受到了一樣的。

    只是憑借強硬的修為與定力,一直硬撐著。

    郁明燭見身前睡眼惺忪的人忽然動了。

    抬起手,按在了他的腕上,推了推。

    見沒推下去,秀氣的眉擰了一下,又加了幾分力道,帶著點執拗。

    溫珩含糊, “唔用,以也空。”

    不用,你也困。

    夜色濃黑的帷幕遮蓋了月光和星宿,院內一片死寂,鴉雀無聲。

    眼前的人也不說話,定定看著他。

    溫珩瞇了瞇眸子,視線渙散,許是被幻境內的鬼氣迷瘴侵擾了心智。

    紛亂與紛亂相抵,反倒生出了乍然一瞬的清明。

    他忽然覺得這一幕和久遠的記憶重疊。

    好像曾經有那么一刻,屋外圓月高懸,星河明亮。

    隨云山開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浸著花香的風繚繞熏暖。萬籟俱寂,融融夜色,只剩呼吸滾燙似燎原烈火。

    有人傾身壓來,眉眼含笑,聲音低啞。

    “我自折花贈仙人,愿以山河聘春風。”

    那笑意輕佻隨意,仿佛只不過玩笑之言,不該當真。

    可目光相對的剎那,眼底掩藏的試探與認真昭然若揭。

    分明問心有愧。

    ……

    一瞬烈焰灼熱,又一瞬如墜冰窟。

    逐漸的,窗外吹來的涼風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連日以來的寒冷和困倦更加猛烈,幾乎讓他站不穩身子。

    他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想開口喊一聲師尊,可喊出的卻是: “郁明燭,明燭……”

    眼前的身影一僵。

    溫珩呵出一口氣,失焦的眸子里蒙著一層茫然水汽,像是被卷進了浩瀚的汪洋中,渾噩迷離。

    分不清身在何處。

    他緩緩開口,潤紅的唇瓣吐出幾聲呢喃細語,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無論正道還是邪路,無論世人非議,無論此身生死,我都愿……”

    溫珩早就已經看不清郁明燭的面容,模糊之間,只隱約發覺那道目光越來越晦暗,帶著難以抑制的洶涌暗流。

    被那樣的目光看著,他有些呼吸不過來。好似有什么很快要破開胸膛,呼嘯而出。

    下一刻,他就被一把扣進了懷里,力道大得似是要將他揉進骨血。

    滾燙的掌心按上后頸,如同發泄一般,又使勁揉了幾下。

    旋即,源源不斷的靈力涌入四肢百骸。

    溫珩驟然清醒一瞬,想要掙扎, “不……”

    郁明燭啞聲, “別動。”

    不是溫溫和和的“無妨”,也不是調笑打趣的“原來乖徒這般關心為師”。

    郁明燭很少向他說出這樣強硬的句子,語氣不容回絕,不容躲避。不似命令,更像克己。

    ——鬼域陰氣同樣滋養了他的欲念。

    溫珩思緒一亂,本就不太清醒的頭腦更紛亂如麻,但和被陰氣控制的昏沉還不太一樣。

    他斷斷續續,笨拙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你也會,冷,累……”

    他想推一推郁明燭,但郁明燭扣在他腰背間的手反而更緊了幾分,甚至順勢將頭埋在他的頸窩,呼出的氣息燙得嚇人。

    “那便讓我抱一會。”

    鬼域夜色里,他的師尊啞著嗓子,悶聲輕語, “抱一會,就不冷,不累了。”

    ……

    屋外冷風瑟瑟,不知吹了多久,殘月撥開濃云重霧,透出幾縷細弱的光。

    寡婦帶著縫好的一雙布鞋回了主屋。

    溫珩的理智一點點回籠。

    待意識到眼前情況,大腦猝然轟的一聲。

    這什么情況?

    他緊緊抱著的……或者說緊緊抱著他的這位,是他名義上如師如父的明燭仙君,是日后血債累累的明燭魔尊嗎?

    溫珩很希望不是,因為這不太合理,更不太合禮。

    但不可能不是,銀白颯沓的素衣,濃密如綢的墨發,還有近在咫尺,如擂鼓般的心跳,世間再無其二。

    甚至因為抱在一起,兩人領口處的衣裳都被扯開了些,凌亂地疊在一起,看上去真是……

    禮崩樂壞,無法無天。

    溫珩覷了一眼郁明燭,咬牙閉了閉眼睛。

    冷靜。

    這很正常。

    抱一下而已。

    這簡直是師徒間最正常,最坦蕩,最光明磊落不過的事了。

    雖然說抱得緊了些,久了些。

    那便當作第二正常,第二坦蕩,第二光明磊落的事好了。

    對吧?

    對。

    何況他們都是男子。

    兄弟抱一下,說說你心里話。這是關系好的證明,是相互信任的表現。

    對吧?

    肯定對。

    一點毛病都沒有。

    溫珩就這么說服了自己。

    他強行按捺下心緒,推了推郁明燭,小聲提醒, “師尊,外面的鬼走了。”

    郁明燭悶悶嗯了一聲,靜了片刻,松了開手。

    這會困意減弱,兩人的頭腦都分外清明,于是就顯得方才一幕也分外荒唐。

    兩個人都揣著點難以言說的心虛和慌亂,也就都沒敢多看對方一眼,很難得的各自挪開視線,手足無措。

    良久。

    “出去看看?”

    “嗯。”

    ……

    三間屋舍并不挨著,溫珩和郁明燭所在是最靠近院墻和大門的一間,再往里是蕭長清和元明,然后是陳寡婦的主屋,再后是廚房,正對面是寧宋和祝清安。

    于是兩人繞著院子,按順序,先到了蕭長清與元明的屋子。

    郁明燭屈指敲了敲窗柩。

    “篤篤。”

    窗子里面的人沒有立刻開窗,而是反敲了兩聲,顯然也是謹慎地試探著。

    緊接著傳來一聲壓低的, “是誰?”

    溫珩下意識, “在敲打我窗~?”

    屋里默了幾息,帶著幾分無需多言的然,把窗子推開一條縫。

    黑暗中,蕭長清眼睛里熬出一圈紅血絲,但尚且保持著清醒。

    溫珩問, “元明呢?”

    蕭長清的臉色沉凝幾分,側了側身,讓他們能看清楚屋子里面的景象。

    剛才說要罩著蕭長清的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或許是因為已經第二次進鬼村,還曾吃過這里的飯食,格外難以自控,一進來就昏睡過去了,根本叫不醒。”

    千防萬防,還是出事了。

    “但若一直這樣睡下去,只怕很快就會被這里的鬼氣淤塞經脈。”

    蕭長清思忖片刻, “我現在這個狀態也不好,貿然在鬼村里行動,恐怕比待在屋里還危險。”

    “我就留在這里看守他,若一會兒他醒了,我再與他去找你們匯合。”

    溫珩點頭。

    眼下看來,也只能這樣。

    郁明燭抬手捏出一只火紅的長尾靈蝶,用靈力驅使著遞進窗內。

    “若有變故,可用靈蝶傳信。”

    蕭長清點頭, “仙君放心。”

    窗子掩上后,院內復又陷入一片安靜。

    郁明燭和溫珩輕手輕腳地繞過主屋和廚房,到了祝清安與寧宋房門前。

    “篤篤。”

    跟上一扇窗戶的小心謹慎形成鮮明對比。

    嘩啦一聲,寧宋從里面探出頭, “你們來啦。”

    溫珩, “……”

    真是好勇猛一姑娘。

    沒等兩人開口,寧宋已經把情況介紹了個遍。

    她抬起扎滿銀針的手臂, “祝姐姐懂施針之術,幫我扎了幾個穴位后,困意就減弱了許多。”

    她又一讓身,指著后面原地打坐入定的人。

    “她困得比我更厲害些,剛才把自己扎成了刺猬,說是先緩一緩,等狀態恢復些,去給你們也扎一扎。”

    溫珩默一下了, “多謝刺姑娘好意。”

    “不過等她醒了還是轉告她,先不必管我們,給隔壁那兩人扎一扎就行。”

    寧宋點點頭,正要說什么,忽然聽見旁邊主屋的門一聲響動。

    溫珩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郁明燭已經迅速將眼前大開的窗戶,連同寧宋的腦袋一起按了回去。

    又一把攬著他,掠進了屋墻和院墻之間的夾縫。

    院子里響起腳步聲,是陳寡婦拿著一雙新鞋,坐在了那張小板凳上,又開始穿針引線,循環往復。

    夾縫才不到兩尺寬,兩人幾乎是面對面擠在一起,連轉身都做不到。

    溫珩極力想把注意力放在外面的情況上,但夜色之中過于安靜,身前之人又頎長玉立,這么挨著擠在一起,一抬手就能把他圈進懷里似的。

    這距離也太……

    ……

    算了,零距離抱都抱過了。

    眼下著實不算什么。

    溫珩又一次說服自己,理直了氣也壯了,干脆好整以暇地仰起頭,用這個恐怕再無旁人見過的新奇角度,細細打量起聲名赫赫的明燭仙君。

    五官精致深邃,下頜線條銳利,如溫玉般的喉結脖頸流暢地延至領口內。

    是任憑何人見過一面,都絕不會忘記的一張臉。

    往風雅些說,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往通俗里說,膚白貌美大長腿,人間尤物真絕色。

    ……嘖。

    溫珩內心嘆了口氣。

    這么好看一個人,真是可惜了。

    要是郁明燭不虛,沒準魔后姬妾加起來比蕭長清還多,孩子能生八百個。

    想想那畫面都……

    咳咳咳,還是少想為妙。

    郁明燭一垂眸,瞧見近在咫尺的人緊緊抿著唇,眼里激動和惋惜混雜,耳尖也激動得紅成一片,甚至還有隱隱向眼尾,脖頸蔓延的趨勢。

    郁明燭:……

    他瞇了瞇眸子,抬手捏住眼前通紅亂晃的耳尖。

    “在想什么?”

    溫珩下意識, “在想你不——”行。

    緊急剎車。

    郁明燭: “?”

    溫珩: “……”

    郁明燭, “不什么?”

    溫珩, “不……不守信諾,明明說好了要給我吃剩下的山楂雪球的。”

    郁明燭垂著眼簾,注視著義正言辭的小徒弟。

    但他這小徒弟顯然臉皮厚得很,理直氣壯地看了回來, “師尊,餓餓。”

    即使耳朵上的紅已經連成了一片。

    郁明燭面色一淡。

    行吧。

    就這么一個徒弟,能吃是福。

    他道: “忍一忍,紙袋聲音太大,過會兒都給你吃。”

    說完,放下手的時候,又順勢捏了捏圓潤通紅的耳垂。

    誰知這么一捏就捏出了問題。

    溫珩耳尖不怕癢,耳垂卻怕得厲害,他被捏得渾身一顫,險些失聲。

    想往后退,但背后也是墻,慌不擇路之下,只好往旁邊邁了半步。

    “咔噠。”

    踩住了一片碎瓦。

    針線聲戛然而止。

    輕飄飄的聲音形如鬼魅: “誰在那里?”

    溫珩意識到闖禍,面色一凜,趕緊放輕了呼吸。

    “誰在那里——”

    針線被放下了,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回響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誰在那里——!”

    郁明燭將折扇捻開一折,溫珩的手也按上了玉塵劍的劍柄。

    “吱呀”一聲。

    居然有房門開了。

    寧宋的聲音傳來, “嬸嬸,屋里的枕頭開線露棉花了,枕著不舒服,我實在睡不著,可否請您幫忙縫補兩針?”

    陳寡婦步伐一頓,僵硬地轉過身,眼球轉了轉,視線緩緩落在她身上。

    半晌,輕應了一聲, “好。”

    跟在寧宋身后進了屋,床上里側躺著另一位姑娘,被子裹得嚴嚴實實。

    陳寡婦還沒多看兩眼,寧宋就將破了口子的軟枕遞過來。

    “勞煩您了。”

    ……

    屋內燃著一豆燭火,在無盡的詭譎中添了一抹暖黃色彩。

    陳寡婦僵硬的手指居然還很靈活,三兩下就補好了枕頭,甚至朝她笑了笑, “姑娘,補好了,你試試。”

    寧宋接過枕頭,纖長的手指在上面摩挲著,線腳細膩,一看就是做慣了這樣的針線活。

    她低著頭, “多謝嬸嬸。”

    陳寡婦轉身要走,又忽然被拽住了衣角。

    轉過頭,寧宋正朝她笑著, “嬸嬸,我見了您,覺得十分親切,想起了小時候家里的長輩。”

    她停了片刻,復又開口,輕聲問: “您可以給我唱一支哄睡的曲子嗎。”

    陳寡婦的眼睛像一潭死水,似乎這樣有人情味的請求不在她能理解的范圍內。

    可片刻后,她還是點了頭, “好。”

    屋外,料峭寒風吹過,桃源村無數枯敗的稻草和枝葉發出嘶嘶的響動,像無數亡靈不甘的呼喊。

    可一道縹緲空靈的童謠聲悠悠揚揚,驀然劃破了妖冶悚然的夜色。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

    “娘的孩子快快睡啊,”

    “愿你歲歲長安寧…”

    ……

    “姑娘…”

    童謠聲止了,燭光下婦人抬起頭,看著面前柔和的眉眼,面色露出短暫的茫然。

    如同早就破碎的魂靈剎那間凝聚,死水陡然生出波瀾。

    “我見了你,也覺得十分親切。”

    ……

    屋外。

    悠揚的搖籃曲靜靜飄蕩在鬼村中,長夜孤寂,殘月濃云。

    屋墻和院墻的夾縫之間,兩道影子走了出來。

    現在元明昏睡,蕭長清看守他,祝清安入定運轉周天,寧宋拖著陳寡婦。

    只剩他們兩人尚能自由行動。

    在院子里和廚房各轉一圈,確定崇煬幾人既沒在這被吃,也沒原地被埋后,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先去探一探主屋。”

    主屋的門半掩著,沒上鎖,里面也沒有燈光,濃郁的陰氣近乎要化成實體,將兩人完全吞噬。

    在寧宋房門打開的前一秒,兩道人影迅速掠進了屋內。

    陳寡婦空洞無光的眼神在院子里巡視一圈,沒發現任何異樣。

    于是她坐在板凳上,重新拿起針線。

    主屋內。

    兩人剛松了口氣,一轉身,對上一雙烏黑空洞的眼睛。

    黑暗中,阿淵正靜靜盯著他們。

    ————————

    (遞采訪話筒):魔尊大人,對于王行同學表示零距離抱抱不算什么,您有什么見解嗎?

    某腹黑魔尊:唔,爭取有一天嘗試負距離吧。

    【入v啦,感謝讀者寶寶們支持,以后也會更加努力寫出讓大家喜歡的內容】

    ——

    第28章

    玉生

    一片漆黑中,阿淵無聲地睜著眼睛,對闖進來的兩個人毫無反應。

    溫珩按著玉塵劍柄的手有片刻遲疑。

    他今天已經夠不尊師重道的了,實在不想動起手來,再不尊老愛幼一下。

    滴,您的道德余額不足。

    ……

    于是寂靜中,溫珩與他對看了好一陣子。

    然后,又忽然意識到,這場對看的另一方,其實并沒有真的在參與對看。

    阿淵只是正好朝著這個方向,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榻上,像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那雙灰白的眼眸什么都沒有看,甚至里面連倒影都沒有,像兩顆蒙上灰塵的琉璃珠。

    郁明燭默了默,低聲說, “是具怨人偶。”

    怨人偶和怨鬼不一樣。

    怨鬼是活人死后靈魂怨氣太重,難以歸入輪回,只能游離在凡世間。

    若是肉身腐爛,要么只剩一縷殘魂繼續飄蕩,要么,殘魂就再找一具能用的軀殼,占據寄生。等這具也爛了,再找下一具,循環無端。

    怨鬼是活人魂魄所化。

    而怨人偶干脆連魂魄都沒有,只有一副木偶似的空殼。

    空殼也不見得非要用人身,若是主人家修為足夠高深,大可隨便拿點什么東西做成人形,聊以充數。

    這樣做出來的怨人偶沒有神識,不被支配的時候,跟木頭人沒多大區別。

    溫珩想了想,似懂非懂,忽然說: “陳寡婦倒頗有情調。”

    郁明燭無聲地看向他, “?”

    “都當了鬼了,還要定制個等身仿真娃娃,專職幫她端盤子。”

    “……”

    郁明燭沉吟一會兒,輕聲笑了, “如此說來,乖徒也頗有情調。”

    “都身在鬼窩了,還時刻惦記著討山楂雪球吃。”

    溫珩噎了一下。

    片刻,又開口, “您不懂,人活一世,最要緊的就是時刻都需多多保重。”

    郁明燭抬眉: “此言何解?”

    溫珩鄭重且認真: “要多多吃,才能保重。”

    “……”

    郁明燭由衷感慨, “強詞奪理。”

    他的乖徒抿著唇凝望過來。

    于是頂著視線,明燭仙君面不改色地改了口。

    “言之有理。”

    ……

    怨人偶暫時沒有威脅,兩人索性就不去管他。

    溫珩抱著半袋子山楂雪球,一邊吃一邊在房中四處轉悠。

    這是鄉村很常見的磚坯房,屋子里灰蒙蒙的,到處積著一層灰,東西少得可憐,只有日常用得些撣子籮筐一類堆在角落。

    按照元明的說法,崇煬一行人也來過陳寡婦家。只是不知他們有沒有識破怨鬼的障眼法,有沒有留下什么線索。

    現在又是生是死,身在何處。

    溫珩轉了一圈,心里尋思著桃源村的詭譎,杵在桌邊又往嘴里塞了顆山楂球。

    不經意間一抬頭,見郁明燭正不聲不吭地看著他,目光中帶著幾分未明的深意,似乎微微向下——

    落在了他的唇畔?

    溫珩悟了悟,試探著遞出紙袋, “師尊也想保重保重嗎?”

    “……”

    郁明燭無言地緩了口氣,抬起手,居然撫上了他的唇角。

    溫珩一僵,捏著紙袋的手指緊了緊。

    或許是先前窗邊那一幕太過荒唐,讓他現在對任何肢體接觸都心有余悸。

    于是此時,唇邊的觸覺更加鮮明。

    如同鴉羽撩動春水,溫緩悱惻,修理整齊的指甲不經意間劃過,引起一陣癢意,勾后頸發麻。

    這種異樣的觸覺,實在是過于刻意,惹人驚疑……

    “師尊……”

    “別動,”然而,郁明燭無比正經, “這里沾上糖霜了。”

    ……

    ……

    溫珩唾棄一下了自己的心臟,面無表情地去搜床榻周圍。

    自然也就沒有看到,他那正經的師尊暗中牽了牽唇,笑意深長。

    顯然是故意的。

    床也是很尋常的床,除了上面坐著個不太尋常的怨人偶。

    這么一離得近了,才發現怨人偶還抱著個木盒子。

    同樣沒有鎖,一挑就開。

    濃郁枯朽的香氣撲面而來,盒子里面放著一把散落的線香。

    溫珩一怔。

    他親手點燃過鬼廟里的三支線香,插在仙人像前的香爐里。

    和眼前的線香一模一樣。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想要把線香拿起來仔細看一看。

    卻在觸及的剎那,聽到滴的一聲系統音。

    【檢測到目標物品。】

    【4級權限已開啟。】

    下一秒,溫珩眼前一白,場景猝然轉變。

    他又見到了神臺上拈花捧鏡的仙人。

    那似乎是許久以前的另一段歲月,仙人像上的漆料尚且光鮮,襯得仙人面容更加生動柔和。

    狹長飛揚的雙目微微垂下,仿佛含笑看著眾生蕓蕓,庇護來來往往的擁躉信徒。

    下一刻,仙人像似是活了過來,竟然朝他緩緩伸出手,聲音如古樸晨鐘——

    “玉生…”

    他心頭忽地一緊,只覺得血液逆流,全部的場景都扭曲渙散。

    仙人還在柔聲喚他——

    “溫珩,溫玉生。”

    太陽穴像是撕裂一樣疼痛,溫珩遍體生寒,下意識朝著仙人像伸出的手探去。

    抓到了一只修長的手。

    “溫珩!”低沉的嗓音炸在耳邊。

    須臾間,場景回到了桃源鬼村,他還在陳家磚坯房里。

    溫珩大口大口喘著氣,近乎搖搖欲墜,冷汗將額前碎發打濕幾縷,貼在蒼白失了血色的臉上。

    他一把按住郁明燭又要給他渡靈氣的手,搖了搖頭, “不必。”

    郁明燭眉心緊皺, “你方才怎么了?”

    不像是被鬼氣侵擾,更不是藤毒發作,就仿佛……

    仿佛內里的靈魂突然被什么東西重擊一下了,驚慌又錯亂,惶然地想要躲閃。

    溫珩緩了緩,疲憊答道, “沒事,只是想起來一些……”

    說到這里,猛地止住了話頭。

    因為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在說出某幾個字的剎那,扣著他的手猛然緊一下了。

    屋里一點光線都沒有,郁明燭鴉黑的眼中驀然看不到分毫情緒,如深潭般幽不見底。

    他低聲問, “想起來一些什么?”

    “……”

    溫珩低垂著腦袋,同樣看不清面容神色。半晌,又抬起頭與他目光相觸。

    “想起來一些,有關桃源村的破綻而已。”

    怨鬼死后,理智會逐漸被陰氣吞噬殆盡。那些執念深重的少數,會變成怨氣極重,無差別殺人的極兇惡鬼。

    而更多的怨鬼,都只是被困在生前放不下的那些冤情,或者執念里,游走世間,循環往復。

    總之無論如何,要成怨鬼,大多得有那么一樁執念。

    ——我們村子叫桃源村,千百年來得仙人庇佑,從無妖邪侵擾,是被稱作桃源之鄉的好地方呢。

    ——所以呀,平日最喜歡接待你們這樣的修仙人。

    床榻上,阿淵依舊是那副木雕泥塑的模樣,一動不動,暗淡無光。

    溫珩撥劍出鞘。

    銀白劍光一閃而過。

    怨人偶側臉的皮肉上被挑開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枯黃外翻的草絮。

    他揪出一根,在指間捻了捻, “稻草。”

    初進桃源村時,他們親眼所見夜色下一望無際的連綿稻田,道路兩側堆疊著數不清的稻草垛,田地里數不勝數的勞作農人,和……

    歪七扭八的稻草人。

    溫珩腦海中靈光一閃,種種線索匯聚成線,驟然清晰——

    但還沒來得及說話,阿淵忽然動了。

    像是屋外的人察覺到什么,控制他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探尋似的摸了摸皮開肉綻的側臉。

    下一秒,銳利的尖叫聲穿透耳膜。

    “啊啊啊——”

    屋外一陣陰風驟然掀起,陳寡婦的面容在眨眼間變得扭曲恐怖,尖嘯著撲了過來。

    屋內,郁明燭一把將他攔腰攏過去, “走窗戶!”

    一白一藍兩道影子迅速掠出破舊的木窗,快得只剩殘影。

    旋即,門被陰風震開,扭曲的鬼臉逆著晦暗月光,陰森的視線在屋內巡視一圈。

    屋內已然全無異樣,只剩怨人偶捧著掉絮的側臉,不斷扯著嗓子尖叫。

    外面月黑風高,薄霧詭秘。

    溫珩扯了扯郁明燭的袖子, “師尊,剛才……”

    郁明燭嗯了一聲, “為師明白,這些怨人偶的執念或許跟修道人有關,而他們若想讓修道人長長久久留在村子里守護他們,那必定有一個積尸之地。”

    “田里那些稻草人最古怪。陰氣濃郁,鬼村里連雀鳥都沒有,要稻草人又有什么用。除非這些代表著守護田地的稻草人,并非為了防范鳥雀。”

    說完一低頭,見溫珩的表情一言難盡。

    郁明燭抬了抬眉: “怎么?何處不對,直說便是。”

    “沒什么不對,師尊,很精彩的一場推理。但弟子其實只是想說……”

    溫珩遲疑了一下,覺得很該到此為止, “剛才山楂雪球落在桌子上了。”

    他抬眼,小心翼翼, “還能拿回來嗎?”

    郁明燭: “……”

    風譎云詭的桃源村,無數人喪命于此,處處鬼霧彌漫危機四伏。

    黃土路上,三三兩兩游蕩的鬼村民早就沒有半分生氣,更難以窺破障眼法訣下擦肩而過的身影。

    他們只能在一陣微風掃過后,十分困惑地聳了聳鼻子,不明白為何風中彌漫著一股酸甜的山楂清香。

    走到稻田之中。

    溫珩正好炫完剩下的半袋子雪球,舔了舔唇角,猶豫了一會,將僅剩的三顆折回袋子里,揣進袖子收收好。

    嗯,可持續發展。

    這一片田野遼闊無人,暗淡月光下,十數只稻草人扎著堆擠在一起,歪歪斜斜,每個都有活人高。

    郁明燭并指為劍,凜冽劍氣憑空一劃,強悍的氣勁驟然迸發。

    所有稻草人齊時炸開,枯黃的稻絮四濺紛飛。

    溫珩揮了揮眼前飛舞的稻草,瞇著眼睛想要湊上前去看一眼,卻忽然見郁明燭轉過身,抬手覆上了他的眼。

    溫珩困惑眨了眨眼,睫羽在寬大的掌心里勾劃幾下。

    “師尊?”

    郁明燭頓了頓,委婉道: “不太好看。”

    想也知道,不可能好看。

    溫珩盡量說得輕松些, “沒關系,我什么場面沒見過。”

    他將眼上蒙覆的手扯下來,凝眸往郁明燭身后望過去一眼。

    …………

    行。

    這場面他還真沒見過。

    ————————

    某魔尊:不管我怎么撩,寶貝徒徒心里都只有山楂雪球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王行: (吃山楂球把臉吃成倉鼠)(茫然抬頭):嗯嗯?發生甚么事了?

    ——

    第29章

    黑白無常

    翻滾的青禾麥浪里,枯黃草葉撒了一地,只剩下光禿禿立在地上的長桿,長桿上面用草繩捆縛著一具具早已腐爛的尸身。

    那些尸身不知在稻草里裹了多久,渾身潰爛的皮肉中還嵌著短茬。有些爛得厲害的,渾身都軟了,稻草一被剝去,身上各處都有碎肉掉下來,骨碌碌滾了一地。

    郁明燭眼底晦暗, “年紀不大,都是修士,看衣裳…像無極齋的弟子。”

    溫珩心里一沉。

    無極齋,他之前在陸仁冰送來的漲知識畫本里見過,是一個專修符箓的小宗門,最善治鬼。

    最善治鬼的,尚且在眼前成了枯骨黃土。

    那北昭之人呢?

    風陡然更加沉冷了些,腐爛的尸臭鉆入鼻腔,一陣陣令人作嘔的窒息。

    郁明燭問, “怕嗎?”

    溫珩回過神,對上他的視線。

    片刻,牽唇笑了笑, “師尊護著點弟子,弟子就不怕了。”

    ……

    遼闊的稻田上佇立著無數草人,在幽暗詭譎的薄霧里,像成百上千披枷帶鎖的不甘亡靈。

    他們就順著最外圍的良田一直走,走一段路,遇到一群稻草人;遇到一群稻草人,就動手拆一群稻草人。

    一路上見了無數修士,五湖四海,男女老幼,都有。

    好一點的還能看出個人模樣,差一點的干脆血肉和稻草融在一起,拆都拆不出來。

    就這么不知道拆了多少稻草人之后,漫天飛舞的草絮中,終于顯露出一片熟悉的衣袍。

    稻草剝離,捆縛著他們的繩子也就松懈下來,咚咚幾聲,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北昭弟子。皆是腹部鼓脹,滿臉青烏。

    好在尚有微弱的氣息。

    溫珩挑了個看上去情況最樂觀的,蹲下身扣著他的肩膀搖了搖。

    “醒醒。”

    沒有動靜。

    溫珩往他臉上輕輕拍了兩巴掌, “再不起床,鬼要來吃你了。”

    無事發生。

    甚至,那人似乎睡夢中不太舒服,咂著嘴企圖在他手里翻個身。

    “……”

    溫珩忽而扯了扯唇角,聲音清幽。

    “小仙君,要不要來我們桃源村做做客啊——”

    “!!!”

    那名弟子一震,瞬間,眼睛瞪得像銅鈴。

    是噩夢!是刻骨銘心的惡魔低語!

    但他顯然只有身體醒了,意識還在九天神游,只記得昏睡前的最后一幕,也就只能承接著那段可怖的記憶,顫聲開口。

    “我現在,是已經死了嗎?”

    不巧,在他發出這個疑問的時候,郁明燭的雪白衣袍在禾浪中熠熠翻飛。

    而溫珩身上海青色的弟子服,落在灰暗的夜景里無限接近墨黑。

    于是那弟子的眼神在他們兩人身上分別落定一會,不負眾望地又吐出一個問句。

    “你們是黑白無常?”

    短暫的默然。

    遠處立著的白無常執一柄折扇,眸光似笑非笑,沒有出聲。

    而黑無常鄭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錯,我們是奉閻王旨意來抓人的,配合從寬抗拒從嚴,你叫什么名字?”

    一語成讖,弟子絕望地閉上眼, “元修。”

    “認得元明嗎?”

    “認得,是我兄弟,他比我先來鬼村,是不是比我死得還早?這餓死鬼投胎的,就非急著吃那一口飯!這下好了吧,又得投胎了。”

    元修說著,緊緊閉著眼,企圖逃避現實。

    看來這就是陪元明去解手,最先遇到陳寡婦的另一個幸運兒。

    溫珩默了默,手動扒開他絕望的眼皮。

    元修:……?

    眼前,面容清雋的黑無常一臉怠懶,支著下頜,朝旁邊地上四仰八叉的一群人指了指。

    “勞駕,點點其他北昭弟子,看看夠不夠數。”

    “夠不夠數”這個說法讓元修的表情更加痛苦,顯然不太能面對這種地府全家福的局面。

    但默了一陣,他還是顫顫巍巍掙扎要著從地上爬起來。可惜身體虛軟,在陰氣濃重的稻草里裹了太久,一時間,四肢各有各的想法。

    溫珩有些看不下去,順勢拉了他一把。

    元修禮貌道, “多謝無常大人。”

    趁著挨得近,他又多瞄了兩眼, “無常大人,您長得有點像我們宗門里的一個人。”

    溫珩一挑眉, “是嗎?你這是在跟我套近——”

    元修說, “那人是個眾所周知的癡傻廢物,他師尊收他當親傳,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溫珩臉色一木, “少廢話,數人。”

    元修乖乖哦了一聲,開始在一堆面目全非的弟子里面認臉。

    他數了一圈,又掰著手指頭,念念有詞,最后擰了一下眉, “咦?怎么少了一個。”

    溫珩眸光一動, “少了哪個?”

    元修: “少了……”

    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什么,匆忙改口, “沒少,一個都沒少,北昭弟子都在這,齊全了!”

    溫珩: “……”

    元修表面努力維持著從容淡定,內心九曲十八彎。

    少了一個,是不是說明閻王的生死冊上,有機會能逃出一個?

    那他千萬別胡亂說話,千萬莫要暴露。能逃一個是一個。

    元修誠懇道, “無常大人,信我!”

    溫珩看著他心虛到抖出虛影的手,咂了下嘴, “我信你個鬼。”

    元修心里一痛, “我現在不就是鬼嗎?”

    “……”

    溫珩沉默了,轉而由衷生出幾分困惑。

    北昭峰到底什么風水。

    居然能培養出這么多天賦異稟的臥龍鳳雛。

    元修很努力地琢磨著,還要說些什么才能讓黑無常信他。忽地一陣寒風吹過,矮矮的青禾撲簌作響。

    不遠處走來一道影子,一步一步,僵硬呆板。

    元修瞳孔一縮, “那邊…”

    不遠處的怨鬼扛著鋤頭,或許原本只是想給新苗松松土,卻倏地一頓,察覺到了這方土地上不同尋常的氣息。

    渾濁的鬼眼鍍上一層詭異寒光,村民一抽一抽地擰動著脖子,緩緩看向他們所在的位置。

    那一瞬間,即使元修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也忍不住再一次毛骨悚然,驚慌地想要往后退避。

    然而下一秒,身披雪衣的“白無常”忽然動了。

    五指一收,兇悍的罡風掃過,狠狠拽著那鬼村民到了眼前。勻長的手又向下一扣,不留任何余地,靈力交織成禁制,如萬斤重枷落下。

    白衣的無常仍舊是那副慢條斯理,溫潤出塵的模樣。

    可怨鬼已經被悍然的靈力壓進泥地里,再難動彈分毫,更發不出一絲聲音。

    好熟悉。

    這樣泰山壓頂般,強悍又霸道的氣勢,似乎在哪里見過——

    元修細細回想,猛然心頭一驚。

    那天的善惡臺,剛出關的明燭仙君就是用這么一副從容不迫的姿態,把在場眾人壓制得丹田滯澀,呼吸困難。

    沒想到地府里的白無常,章法居然跟明燭仙君如出一轍,真是好有緣分……

    元修:……

    元修:?

    稍等。

    他定了定神,凝眸看去。

    薄霧中刀刻溫玉般的面容,修長挺拔的肩背,以及那眉目間淺淡又深長的笑意,分明都跟明燭仙君別無二般。

    半晌,元修天賦異稟的腦子終于靈光一閃,恍然大悟。

    所以他根本就沒死,眼前這兩人也不是什么黑白無常,而是明燭仙君和他家那廢物親傳——

    再稍等。

    記憶中自己口中吐出來的句子震耳欲聾:那人是個眾所周知的癡傻廢物,他師尊收他當親傳,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他口中的廢物就離他一步之距。

    而“倒了八輩子血霉”的師尊收拾完怨鬼,不疾不徐,笑吟吟地轉了過來,。

    “……”

    元修的臉色變幻莫測,最后安然寧靜地合上眼,一副灑家這輩子不如到此為止的釋然模樣。

    地上的怨鬼不再掙扎,沒了動靜。

    溫珩問他, “還活著嗎?”

    元修聲音虛弱, “怨鬼是死的,我也可以是。”

    “……死前先告訴我們到底少了北昭哪一位弟子?”

    元修這回不三緘其口了,睜眼道, “大師兄不見了。”

    聽到這個答案,溫珩的情緒出乎意料的穩定。

    好樣的。

    崇煬,又是崇煬。

    次次遇到計劃外的事,次次都和這人有關。一個負責給男主拉爽度的炮灰,能不能不要給自己加這么多戲。

    或許是他的表情過于冷靜,乃至靜過了頭,有種內里早就瘋癲了的美感。

    元修覺得有必要小聲插話: “其實,我有一個猜測,有點麻煩,有點難辦,有點荒謬,也不知道對不對。”

    “那你還說個…”溫珩閉了閉眼。

    罷了,不要跟小鳳雛計較。

    “那你長話短說。”

    元修猶疑: “但這說來話長。”

    溫珩指了指既白的天光,提醒道, “話一旦長了,你們大師兄的命可能就不長了。”

    “……”

    元修吸了一口氣,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

    “當時領我們進村是的一個挺熱情的寡婦,姓陳。但我們人太多了,吃飯的時候一桌坐不下,她便去找了幾個相熟的村民,各家接待幾個,分擔分擔。”

    “我問她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元明的人,她說有,就在屋里睡覺呢。我遠遠瞧見床上一團影子,也沒多想,跟著大師兄去了另一家吃飯。”

    “但是一路走,我們就一路覺得奇怪。”

    “按理說,尋常鄉下農戶扎幾個稻草人放在田野里,以防鳥雀啄食莊稼,這是很正常的事。但這里的稻草人也太多了,田地里,屋舍邊,到處都是,而且越來越密集。”

    “大師兄當時就跟我說這里不太對勁,讓我處處留心著點。”

    “我原本是記在心上的,但也不知為什么,一上了飯桌,立刻餓得眼冒綠光,只顧的上吃,其他什么也留心不到了。”

    “好在我從小腸胃不好,吃了幾口覺得肚子不太舒服,怕影響明日趕路,就沒敢再多吃。大師兄可能心情不好,也沒吃多少。”

    “吃完飯后,他跟我說要趁夜里出去探一探。”

    “還說,如果這些稻草人被刻意擺成外少內多,那就必然有一個圍繞著的中心點。”

    “于是我們趁著夜里要睡覺之前,跟那戶村民閑聊,套了套話。他說村子里確實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建在了整個村子的正中央。”

    元修總算把這一長串講完,憋著的一口氣也隨著最后兩個字吐了出來。

    “祠堂。”

    元修的意思是,沒準崇煬不在這里,就是先一步擺脫了村民怨鬼的控制,去那里調查了呢?

    有了方向,總好過無頭蒼蠅似的亂轉瞎拆。

    萬一再拆出個隱藏款盲盒,這輩子都嘔得吃不下飯了。

    溫珩掃了一圈地上七零八落的普通款, “師尊,障眼法訣能同時把他們都先帶回去嗎?”

    聞言,郁明燭暗自估算片刻,頷首, “能,但是會比較壯觀。”

    元修忍不住問了一句, “壯觀是什么意思?”

    ……

    不肖片刻后,元修就切身體會到了壯觀是什么意思。

    鄉間窄路上,北昭弟子整整齊齊漂浮在半空中,正一蕩一蕩地,一邊連綿波動,一邊緩慢向前移動著。

    場面豈止壯觀,簡直炸裂。

    一排弟子飄過,顯得處處詭異的鬼村都正常了許多。

    元修正恍惚著,忽然感覺身邊人用手肘杵了他一下。

    溫珩總算逮到機會,瞇著眸子朝他笑了笑, “問你個事。”

    元修, “?”

    “你們之前,是不是拿到一株叫陰陽見靈草的草藥?”

    元修一驚, “這事你怎么知道?”

    他道, “確實有這么株草。這段時間大師兄身上經常莫名出現淤青,揉了多少藥酒也不見散,我們都猜,可能是躲了天雷之后,天道以其他方式降罰了。”

    “那會兒在霧虛林救了個懂醫術的姑娘,說這草能解百毒,我們尋思著雖然功能不太對版,但總歸有比沒有好,所以就要過來了。”

    “那,崇煬已經把它吃了?”溫珩盯著元修。

    元修搖頭, “沒來得及吃,后來就到了這里,現在估計還在大師兄手上。”

    溫珩松了口氣, “那就好。”

    元修警覺, “你問這個做什么?”

    頂著戒備的目光,溫珩默了默, “我最近想腌咸菜。”

    ……

    幾人從院墻翻進去,把一群飄著的北昭弟子,依次從窗戶送回了陳寡婦家。

    寧宋嚯一聲, “幾位好興致,大半夜在鬼村放風箏玩。”

    祝清安已經醒了,看著地上這一群歪七扭八昏睡著的弟子,沉默著轉頭又把銀針掏了出來。

    “放心,不會很疼。”

    元修瞪大眼睛看著她手里三寸長的銀針,覺得那句不會很疼簡直是在扯淡。

    他顫聲問, “祝姑娘,你確定嗎?”

    祝清安鄭重道: “我是專業的。”

    半個時辰后,滿天風箏變成了一地刺猬。

    郁明燭挨個探查了一下氣息,確實感受到鬼氣從他們體內一點點抽離消散。

    雖然還沒有醒,但多半只是力竭昏迷,出不了大事。

    他轉過身,想喚溫珩。

    卻見要喚的人已經坐在床榻上,兀自靠著窗柩睡著了。

    細長的睫羽投下一片陰影,如暖玉般的臉上帶著疲累,胸膛隨著勻長的呼吸一起一伏。

    郁明燭心念微動。

    有一霎那,他想,怎么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三兩分肉,又清減下去了呢。

    他走上前,傾身過去,伸手抵著熟睡之人的后脊, “溫珩……”

    他是打算將人叫醒。

    可許是窗柩太冷太硬,溫珩被這么一推,順理成章地往前一栽,靠進了眼前比窗柩溫暖軟和的肩窩。

    “嘶——祝姑娘,輕點!”

    “抱歉,激動了。”

    元修, “?”

    是在激動些什么。

    不過元修這么一嘶,把溫珩的神識嘶回來點。

    他還沒徹底醒過神,只隱約覺得自己靠在一個溫暖舒服的胸膛里,鼻端縈繞著淡淡的沉香,低沉而清晰的心跳聲在耳邊砰砰作響。

    一縷墨發從上方垂下來,不經意拂過他的鼻尖。

    好癢。

    溫珩下意識蹭了蹭。

    被他靠著的胸膛瞬間繃緊。

    待他徹底睜開眸子,眼中的茫然漸漸清醒,身前的人卻已經及時撤開,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天快亮了,走嗎?”

    ……

    破曉的晨光中,兩道身影循著稻草人,一路往桃源村最深處走去。

    拐過三道彎,眼前赫然是一座恢弘磅礴的建筑,偌大的宅邸飛檐翹角,古色古香。它矗立在桃源村的正中心,又幾乎跟淳樸簡陋的桃源村格格不入。

    周圍稻草人的數量已經多到令人不適——尤其是親眼見過那里面裹著的是什么東西后。

    祠堂籠罩在一層濃郁的鬼氣里,是整個桃源村最陰寒的地方,陰氣太重,數十步開外,就讓人遍體生寒,從心底里生出一股退卻的畏懼。

    甚至連怨鬼都下意識地遠離,只剩下空空蕩蕩的冷清森然。

    砰的一聲,郁明燭掀開兩扇沉重木門。

    偌大的宗祠里面,擠滿了半人高的黑壇子,堆得密密麻麻,一層摞一層,不計其數地擠占了宗祠內全部空間。

    離門口最近的一口壇子,被開過封,壇封和昏黃的油紙散落在地。

    郁明燭走到壇邊,忽地頓住了,神色很是耐人尋味。

    于是溫珩也探頭,往里面貓了一眼。

    和陳寡婦來了個面對面。

    “……”

    “……”

    這種情況,他該打個招呼嗎?

    嗨,幾個時辰不見,氣色怎么這么差?

    溫珩看過去一眼,郁明燭會意,廣袖一揮,接連砰砰砰的幾聲巨響,周圍幾個的壇封黃紙都被掀起。

    那些堆疊的罐子里,露出無數熟悉的面容——

    進村子時跟他們打招呼的,坐在井邊漿洗衣裳的,扛著鋤頭被按進地里的……

    他們曾用鼎盛的香火供奉仙人,祈求桃源村百年平安,不受邪魔侵擾。

    可如今,桃源村成百上千口人,一個不落,全都在這些壇子里。

    第30章

    擦出一只干凈徒徒

    溫珩開啟4級權限后,系統曾經給了他兩個外掛。

    一個叫瞬間傳送,技如其名,非常的通俗直白。

    月拋的,聲控的。

    除了上一次的使用體驗頗有些一言難盡,他基本能與其和解。

    另一個叫追憶前塵。

    起先溫珩沒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因為這四個字聽起來跌宕起伏,懸念重重,還帶著那么一點前情未了的神秘感。

    讓他一度懷疑系統是不是背著他,開啟了什么青春傷痛文學的新業務。

    而在他表達出疑問后。

    系統扭捏了一會,說: 【我也不太清楚。】

    溫珩: “?”

    多荒謬啊。

    廠家沒有說明書。

    系統可能也意識到這聽起來不太合乎常理,于是又補充了兩句。

    【這功能是上次系統更新的時候,剛被批準投入使用的,據說目前效果還不太穩定,所以也就沒有公開統一的使用說明。】

    “……”

    溫珩敏銳地捕捉到某幾個關鍵信息字眼,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小系,你說的這個效果不穩定,它具體……能有多不穩定?”

    【嗯,問得好。】

    一段可疑的沉默后,系統說出一句更加可疑的: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溫珩:……

    溫珩等這個所謂的“到時候”,一直等了三個月。

    直到幾個時辰前,他觸到怨人偶匣子里那一把線香,透過仙人像前虔誠信徒的視角,看到了曾經光鮮生動的仙人面容。

    他才明白, “追憶前塵”究竟是什么意思——

    當他觸碰到某些特殊的物品,他便能用別人的視角,看到一段與之有關的前塵。

    宗祠內陰冷逼人,那股被強行壓制了許久的森寒又從骨縫間透出來,凍住了渾身血液,就好像在時刻提醒著他,沒有時間了。

    溫珩立在壇邊,低垂著眼簾,手一抬一落,輕輕搭上了壇中腐骨。

    【檢測到目標物品。】

    【3級權限已開啟。】

    剎那間天地倒懸,眼前景色驟然渙散又重新聚合。

    那個時候的桃源村還沒有陰森的霧氣。

    天色才剛黑,如水月華撒在田野阡陌上,讓這方世外桃源更顯得靜謐而安寧。

    陳家籬笆院墻外,陳寡婦提著一盞燭燈,面色焦急踱來踱去,等待著什么。

    直到遠方出現一道小小的身影。

    “阿淵?”陳寡婦快步迎上去, “你這孩子,讓你去廟里添個香,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知不知道天黑了之后……”

    她住了聲。

    因為阿淵背上背著另一個女孩,兩條細嫩纖弱的手臂從他背上垂下來,布滿血痕,隨著他的步伐一下一下的晃。

    阿淵腳腕上的銀鈴也一下一下地響,那年他正好十二歲。

    陳寡婦怔怔問, “這,這是哪來的孩子?”

    阿淵喘著粗氣,實在力竭,便暫時將女孩放下來。

    “在廟里撿到的,她說她全家都被魔族殺了,只剩她一路逃到這里,實在逃不動了……”

    “嬸嬸,我們帶她去找村醫,救救她吧。”

    他說得急切,但陳寡婦卻沒應聲,蹲下身來,在女孩的鼻息處探了探。

    良久無言。

    阿淵睜著茫然的眼睛, “嬸嬸?”

    “……”

    陳寡婦咬了咬牙, “明日去山里找個好地方,埋了吧。”

    埋了?!

    阿淵的瞳孔驟然一縮,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怎么會呢,嬸嬸,是不是她的呼吸太虛弱了…沒準還能救的……”

    他說著,聲音也漸漸微弱下去,好像自己也知道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死了就是死了。

    人死不能復生。

    仙人自己都不例外,更遑論搭救他人。

    阿淵垂下暗淡的眼睛,看著背了一路的小女孩。

    一刻鐘前,她還活生生地縮成一團,哭得滿臉花,拽著他的衣袖求他救救她。

    他背起她,想盡快回桃源村來。

    一開始用跑的,跑不動了,就走,走也走不動了,咬著牙硬撐。

    汗從額角流下來,流進眼睛里刺得雙目酸痛,唇瓣也因劇烈的喘息而裂出兩條血口,滿嘴的血腥味熏得他一陣陣想嘔。

    結果他拼盡全力想救一救的人,早已悄無聲息地停了呼吸。

    陳寡婦也是心里難受得厲害,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憎惡和痛恨。

    “魔,又是魔!這些害人的妖魔,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死絕!”

    每回提及魔,嬸嬸總是這一副厭惡至極的模樣。

    阿淵眨了眨眼睛,先前的汗被眼淚沖出來,喉嚨一陣陣的酸澀難言。

    他抬起頭,想說些什么,可是目光忽地一滯,落在了不遠處的天邊。

    “嬸嬸……”

    阿淵緩緩抬手,指著桃源村另一端,指尖發著顫。

    “禁制,怎么會破了……”

    陳寡婦一怔,似乎察覺到什么,循著他指的方向轉過頭——

    遠處硝煙熊熊,一群魔族勢不可擋席卷而來,長著翅膀的魔獸在天空中肆虐,村民絕望的哭叫聲隱隱傳來。

    火光將桃源村的夜空染成一片血紅。

    ……

    又一次被抽離,溫珩胸膛劇烈起伏著,扶著壇口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原來所謂桃源村,早在百年前被邪魔屠殺殆盡,無一生還,只剩成百上千的怨鬼不甘墮入輪回,自愿困拘在生前的土地上。

    陰氣太重,尸身難以腐爛。怨魂便在桃源村的最中央建了一座祠堂,窮盡奢侈,將自己生時的模樣藏了進去。

    或許是還無法接受自己早已死去的事實,所以這些殘魂便不約而同,遠遠避開了這座尸身長眠的祠堂。

    與此同時,他們引誘無數修道之人,費盡心思將對方留在這里,渴望能得庇護,從而避免那場血流成河的災難。

    怨魂神識混沌,渾然不知自己早就已經成了與昔日那些劊子手一樣,滿手血腥的惡鬼!

    溫珩閉了閉眼睛,半晌,長長呵出一口氣。

    忽然手被人拉了起來。

    他睜眼看去,他的師尊輕輕捉著他的腕,用帕子將那指節上沾的穢物仔仔細細擦拭下去。

    郁明燭眼中含笑,似隨口打趣了, “那腐尸有這么好看?引得乖徒看了許久,還要上手去摸。”

    溫珩頓了頓,心頭那點沉重也隨之消散了些。

    他搖頭, “不好看,丑。”

    郁明燭一抬眼,無聲詢問。

    丑怎么還看還摸?

    溫珩: “丑的可以不看,丑到牛批的,弟子想開開眼。”

    郁明燭一默。

    他的手被握著,那人的動作輕柔得過分,像是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寶,碰一碰就要碎掉的瓷器,耐心又細致,將指縫里的穢物揩得干干凈凈。

    指尖下意識勾了勾,忽而覺得被凍僵了的手有些回暖。

    “好了。”郁明燭道。

    默然間目光相觸,那雙狹長深邃的眸子里莫名壓抑著異樣的情緒。

    溫珩抿了抿唇,轉過頭。

    他還是選擇跟陳寡婦對望吧。

    誰知下一刻,那口壇子居然咚咚晃了起來。

    ……陳寡婦可能不愿與他對望。

    晃動越來越劇烈,連同著旁邊幾口被開了封的壇子一起,如同沉睡的魂靈猝然被侵擾,陷入惶恐和躁動。

    與此同時,一只火紅靈蝶飛了進來,長翅一震,撲簌簌抖出兩行匆忙字跡:

    崇煬帶著北昭弟子與半個村的怨鬼打起來了,速歸!

    簡潔明了,畫面感極強。

    溫珩: “……”

    溫珩掃了一眼躁動的壇棺,也沒空再管方才的眼神不眼神,又轉頭看向郁明燭, “師尊。”

    郁明燭與他心照不宣, “乖徒想打草驚一驚蛇了?”

    溫珩嗯了一聲, “驚個大的。”

    隨著他話音落下,郁明燭折扇一甩,洶涌靈力在蓄力間靜了一瞬,又陡然爆發——

    強橫的靈力掃過整個祠堂,梁木和長柱依次斷裂坍塌,成百上千的壇棺被霎時間震碎。

    地坼天崩,巨響穿云裂石。

    桃源村所有的怨鬼都感受到尸身畢露的威脅,在驚慌與恐懼中陷入瘋狂的躁動,朝著他們的方向涌來。

    ……

    另一頭,北昭弟子和怨鬼廝殺成一片。

    蕭長清護著手無寸鐵的祝清安,一邊逼退幾只的怨鬼,一邊往安全的角落里退。

    祝清安臉色發白,扯了扯蕭長清的衣袖,低聲道: “怎么辦,怨鬼太多了,從數量上我們就不占優勢。”

    眼下陳家幾乎聚集了半個村子的怨鬼,爭先恐后地和北昭弟子混戰在一起。縱使北昭長刀兇悍,卻也架不住這么源源不斷的車輪戰打法!

    “別怕。”

    蕭長清斬開一只怨鬼,偏過頭朝她沉聲, “我方才已經給溫師兄和明燭仙君傳了靈蝶,先等他們回來。”

    “回來”二字余聲還未落下,忽然,地面傳來一陣震顫。

    一開始還算輕微,幾息之間,震顫越來越強烈,連正在交戰的北昭弟子都有所察覺,不明所以。

    崇煬眸子一瞇,在刀光劍影中分出幾分心神,循著震顫的源頭向遠方看去。

    東方曙光微露,兩道身影踏著云霧與晨曦疾步而來,衣衫在風中獵獵颯颯,翻飛擺動。

    元明當即眸光一亮,脫口高聲: “兄弟們,是仙君回來了!”

    元修聞聲,頓時精神振奮,高興得一腳把撲過來的怨鬼踹開,踹出了氣吞山河之勢。

    他親眼見過明燭仙君是如何輕而易舉把怨鬼按進地里的,這會看向遠方的眼神,跟看救世主毫無差別!

    “哈哈,你們的死期到了,仙君回來定殺你們個片甲不留!”

    他轉過頭,想招招手喊一句仙君快來給這群小犢子們點顏色看看,卻在看清遠處光景后,滿臉燦爛笑容變成了呆滯空白。

    晨曦下,兩人身后跟著的烏泱泱一片人腦袋,浩浩蕩蕩,十分壯觀。

    ——那是另外半村子的鬼。

    ————————

    魔尊視角: (老鹿亂撞)(嘴角瘋狂亂特么上揚)親手擦出一只干凈徒徒!

    王行視角: (懵)師尊是不是有潔癖?

    PS:桃源村的故事沒講完,不止這么簡單。和王行(1.0版本)有很大的關系。

    以及大家有沒有發現,阿淵到現在還沒有姓氏……他是撿來的,不姓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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