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閉合的銜尾蛇
【80歲:你在蛻皮, 你在蛻皮。
被老板叫起來干活,微妙地理解了皮一的痛苦。
借著觀察敵情的借口,跑過去看了一眼十七,已經完全是完美的領袖了, 她像十九, 卻也不是十九, 她同時是她自己,她仍然是十七。
嗯……怎么有點像暴君?錯覺嗎?】
【……】
【……】
【200歲:你還在蛻皮。
被老板叫起來干活,你發誓你未來一定會折磨祂!
就像當年被皮一折磨社死后,你之后親切地交給皮一萬萬年的工作一樣。
但還是任勞任怨地完成了。
在新的信徒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被老板隆重介紹是自己最重要的信徒,唯一的神使。
于是驕傲地揚起下巴。】
【……】
【……】
【???歲:被老板叫起來干活。
和對面打了一場比賽。
輸了,老板氣急敗壞, 在耳邊叨逼叨。
再叨你也不會被**。
你的***早已觸地,卻永遠不會打破那條線,這當然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 而你正在歲月靜好。】
***
火光被點燃。
一個悠長的聲音道:“誰也不清楚那天發生了什么,但是兩位神明的戰爭就在那一刻被打響。”
“繼最初的大祭司焱之后,大祭司十七帶領著部落對抗著司掌生育的蛙母!
“她的決定從來都是不容置疑的正確,她帶領著我們尋找到生存的方式…….”
十三微笑中又帶著疑惑。
不容置疑,權威,名字還叫十七, 這不就是她過去的那個同窗。
十三耐下性子, 繼續聽著大祭司講述“媧皇”部落過去的歷史。
在那束極其耀目的光下。
她瞬間失去了意志。
等到她再次醒來, 她才發現自己不知為何被一群人抓走了。
十三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被“蛙母”回收了。
她一向樂于親近嬤嬤們,總能從她們那兒聽來一些小道消息。
她以為自己深受喜愛, 她總是聽見嬤嬤們說,希望她能好好友愛同窗, 她也試圖扛起這個責任。
嬤嬤們的確將每一個預備役圣女都養得很好,每一個孩子都有著崇高的品格。
十三的嫉惡如仇,敢愛敢恨,或許并不在嬤嬤們所謂的“崇高品格”之中,但她確實是個有自己思想的人,而不是框架之中的圣女。
被趕進黑暗那一刻,十三才明白所有人都被放棄,都被背叛了。
昨日去之,不可留。
于是,十三抻著一根脖子,黑著臉大罵蛙母的狠心,痛恨其的絕情。
一時間給莫名其妙的“媧皇”部落人都搞得不知所措。
差點讓這個試圖“以死明鑒”的小女孩頭鐵地一脖子撞上刀鋒。
十三被勸說了好幾輪,還臭脾氣地不愿意相信。
直到相互拉扯之間,年邁的大祭司將蛇像擺在她的面前。
大祭司慢悠悠道:“這是蛇,是吃青蛙的,若我等當真是‘蛙母’的信徒,又怎么會拜蛇呢?”
十三懵了片刻。
這個聰明的女孩,一通百通。
大人等于青蛙,思思大人等于蛇。
蛇吃青蛙!
明白了,這分明是媧皇娘娘派出使者救了她。
想到這兒,她有點遺憾地喃喃自語:“早知道就把那些青蛙全抓了喂思思大人,明明那些青蛙對我不設防,可惜了。”
莫名其妙與蛇蛇的思維聯通一瞬間的十三在思想轉變之后,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
她還惦記著自己的同窗,試圖將她們帶回家。
她找到了蜘蛛人的領地,隱蔽地觀察時,身邊的祭祀隊隊員突然感慨:“是她呀……”
十三有些困惑:“你認識蜘蛛人?”
祭祀隊的隊員壓低聲音,輕聲道:“她曾同樣是被趕出來的圣女,在污染之下,變成了蜘蛛人,成為了母神領地的食物來源之一。”
十三表情一白:“什么食物?食物來源?”
隊員嘆了口氣:“如果是在蜘蛛人領地附近,怕是已經被織成了衣服吊起來了,走吧。”
她沒有細說,但是內里豐富的含義還是讓十三大致能夠明白里面的含義。
那些沒有真正成為圣女的人,會被趕進密林,成為怪物,而后被捕殺,從而成為母神領地的食物?
過去,那個蜘蛛人曾不斷誦念著“蛙母”的教義的謎題,在這一瞬間突然有了答案。
進一步想,那一瞬間繁育出無數肉瘤蜘蛛的絕技,是否又是為了防止食物短缺而賜下的祝福呢?
胃里正在不斷翻騰,但十三仍然撐得住。
只是如今再想當真是荒誕不經。
蜘蛛吃人,人吃蜘蛛,實際上是人吃人。
過去那些曾在學堂的記憶,究竟掩藏了多少恐怖?
那些沒有成為怪物的人,真的就成為了圣女嗎?
記憶中那些隱藏于迷霧之中,到底是什么?
十三臉色蒼白地探出頭再次不甘心地掃了一遍蜘蛛人的領地。
“怎么沒有那束光!
她記得很清楚,那束光曾經庇佑了她們,蜘蛛人一旦進入其中,就會變成真正的蜘蛛,被思思大人壓制,在思思大人馴服了蜘蛛人的領頭蛛后,十三在生存之中,才漸漸學會了生火,取水,打獵。
十三察覺到哪里不對勁。
直到聽聞大祭司口中的歷史。
她從“媧皇”信徒傳承下來的歷史之中,仿佛看見了數個自己的同窗。
她們穿越了時間,為那段歷史,帶來的不一樣的改變。
大祭司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
十三還在發呆。
她會不會也穿越了?
可這穿越的時間也太晚了吧。
她的所有同窗幾乎都已經度過了自己的一生,只在后人嘴里留下了只言片語。
只剩下她一個人。
十三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感到迷茫的時候,要試試向娘娘禱告嗎?”
大祭司的臉上帶著笑意,輕聲問道。
“向媧皇娘娘嗎?”十三重復了一遍:“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為何不行呢?”
十三遲疑地面對著蛇像,閉上了眼。
如果這位媧皇娘娘能夠聽到。
十三只有一個微小的愿望。
她還記得自己所有的同窗。
如果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那么她愿意付出所有去改變她們的死亡。
為此,她愿意交換自己全部的信仰。
一簇火光在十三的心中被點燃。
她在黑暗之中似乎看見了一條滑動的蛇尾,蛇尾之上的鱗片在黑暗之中閃爍著暗光。
無數只白色的蝴蝶在蛇的周身飛舞。
恍惚間,似乎看見了同窗們的臉。
既然回到了過去,又為何不試著改變?
隱秘的符文在她的眼前一一點亮。
***
學堂內,嬤嬤們刻薄的視線不斷掃過學堂中心的人的臉,那張臉滿是稚氣,卻隱約帶著倔強,眉心點著一滴紅痣。
那顆紅痣如同黑暗之中的火,讓嬤嬤們怎么都瞧不順眼。
年幼的女孩在窗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露出一雙眼睛悄悄地瞧著里面。
嬤嬤們說著讓人不舒服的話語,讓女孩不由得皺了皺眉。
那眉心帶著紅痣的女孩失落地垂下了頭。
窗外的女孩抿著小小的唇縮回了窗下。
為什么嬤嬤們似乎不喜歡她呢?
明明那個女孩是學堂之中最優秀的孩子。
是嫉妒嗎?窗外的女孩連忙搖搖頭,怎么可能,這可是被崇高的品格所抵制的!
窗外的女孩決定多關注屋中的第一名,想找找到底是為什么。
年幼的孩童有時候不會知道,有些厭惡就是無理由的,牽強的。
她安靜地跑走。
嬤嬤們終于結束了這次單獨指教。
看著那個總讓她們聯想起“焱”的女孩的離開,她們厭惡地別開臉。
這片領地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有蛇在附近出沒。
母神領地附近的一些虔誠信徒們都受到了打擊。
“母神啊,還是太過仁慈!居然寬容背叛祂的人!”
一個嬤嬤皺著眉道。
“母神啊母神,那些恩將仇報的家伙正對這里充滿覬覦!覬覦者您的尊位,覬覦著您的神通,覬覦著您的羔羊!”
一個嬤嬤傷心道。
站在講臺上的嬤嬤,威嚴的臉上滿是刻薄的皺紋,她掀開眼皮,冷淡地哼了一聲:“圣女們攜帶著神使的圣諭,正要趕來此地誅殺那些惡徒,我等只需好好教養好這些孩子,等待她們結出的果實!
“一切都是母神的指引!”
剩下的嬤嬤們齊聲應是。
她們輕聲禱告:“諸生之母,以身創世,萬物之光,蛙母,蛙母,諸生之母,向您的信徒投下目光……”
學堂早已放學,大道之上人少得可憐。
眉心生紅痣的女孩慢吞吞地走在回去的路上,顯得極為顯眼。
早就已經習慣的生活讓她小小年紀就頗為成熟,她也曾經懷疑過為何嬤嬤就單獨針對她,是她自己的問題,但是無論她怎么改,不喜歡仍然是不喜歡,這么多年過去,女孩雖然苦惱,但也并非會像過去那般在被窩之中為此哭泣。
在黑暗隱秘的屋脊之上。
有人打量著路上孤零零的孩童,自言自語道:“嘖,以前沒發現你這么孤獨啊!
“對,對!就走這條路,看地上!地上有東西!哎!哎!別走!”
十九快步走過,暗中人暗恨,拍了一把屋頂上的瓦片。
那人突然側了側臉,似乎是有什么東西在她的耳畔與她說話,她有了點其他的主意:“嗯?什么?原來是托青蛙的福?”
她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大路之上。
突然蹦過去一群青蛙。
生在母神的領地,青蛙是母神的神使,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女孩也并不例外,但似乎是心情著實不妙,是以她只是瞧了兩眼,就打算繼續走自己的路。
可誰料沒幾秒鐘,又蹦過去一群青蛙。
這讓她心生些許好奇,但卻仍然沒有改變自己腳步的方向,繼續走著自己回家的路。
“呱——”
那聲音似乎多少有點聲嘶力竭。
女孩遲疑地瞧著那幾只身后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追趕的崩潰蛙,似乎有些許不解:“……”
她歪頭想了片刻,思緒不斷地發散,她的腳尖微微改變了方向。
終于還是追了上去!
一眨眼的功夫,青蛙就消失不見了。
它們將她引到了一個古怪的角落。
女孩疑惑地嘟囔了幾聲,有些懼怕地轉身,正要回去……
暗中人劇烈跳動的心臟猛然提到了嗓子眼。
雙手生汗,屏息凝神,嘴中的話半吐不吐,緊張得不得了。
——突然!
女孩隨意掃射著四周的眼睛一頓。
只見在那稀疏得頗為古怪的草叢中央。
她似乎看見了什么東西,白色的,圓圓的,讓她收集的心蠢蠢欲動。
這讓她不禁上前扒開了草叢。
那顆石子出現在了十九的面前。
這是初見,亦是重逢。
第082章 第三次蛻皮(修)
吳悠再次往嘴里灌了一口熱水。
大別墅的溫度一直穩定在26度, 他怎么會感冒了呢?
太久沒生病,吳悠一時間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但多喝熱水,應該沒有太多錯吧。
他又喝了一口熱水。
人生病的時候,精神多少就會有些許渙散。
他頭仰起, 縮在座椅內。
桌上的模擬器還在持續刷新。
【???歲:你在蛻皮中。
老板把你叫了起來。】
【???歲:你在蛻皮中。
有什么東西已經有了預兆!
【……】
【……】
***
那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 遮蓋了不知道多少的算計與死亡。
那片黑暗之中陡然穿進來無數道細小的光, 如同黎明前的微光。
祂在尖叫。
祂還是那么喜歡尖叫。
那可是祂的尖叫。
眼前的圣女如同在大風天四處倒伏的麥稈,在尖叫之下無聲地滾動,在自家神明的影響下淪為了表達情緒的道具。
黑發美人漠然地看著這一幕。
祂還在叫。
簡直沒有一點神明的神秘。
或許是祂覺得還沒有人能夠好胳膊好腿地理解祂。
或者是祂向來不在意別人,真是個有個性的神明。
黑發美人默默在心里恭維,似乎是多年的臥底生涯終于將她腌入了“蛙母”狂信徒的味。
祂氣得不成模樣,如果能看見在祂世界之外憤怒的樣子, 那該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滴答——”
黑發美人蒼白如紙的手抹了一把臉,狂熱的眼中因神明尖銳的情緒落下淚來,誰看了也挑不出她的錯。
“蛙母”祂快氣死了。
祂都在這里蹲了個把萬年了, 臨到頭居然差點被截胡了。
該死的口口!居然敢在南州偷祂的家!還差點成功染指祂的勝利品!
黑發美人低眉順眼地安慰道:“母神,我會幫您的。”
黑發美人再次重復了一遍:“我一定會幫您的,在不遠的將來!
盡管這個安慰沒什么用。
信徒又不能穿過屏障跑出來幫祂打神。
但好歹是千千萬萬年來培養出來的容器。
祂尖叫的度降了一個調。
當做祂給出的寵愛。
“時間就要到了!
黑發美人熟練地忽視祂的尖叫,自言自語道。
蛙母此刻仍然在臭罵那個偷腥的賊!作為“蛙母”最虔誠的信徒,她得提醒祂一點東西。
黑發美人的皮膚正在祂的怒氣下不住地變向透明,里面有古怪的液體正在涌動。
“親愛的母神, 這片阻攔您降臨的黑暗, 正在千瘡百孔!
黑發美人的雙瞳里冒出了厚重的興奮, 激動地提醒道。
祂的尖叫和臭罵一頓。
“一切都將到達終末之刻!
琥珀色的眼中劃過一抹暗光。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
那片被黑暗始終籠罩的大地之上,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間停下了動作。
他們不禁抬起了頭!
那片濃稠的黑暗, 正在翻滾。
黑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
***
在密林之中的角落。
驚慌失措的女孩在林間奔跑,身后無數雙眼睛注視著她離開的方向。
前路已經鋪平, 她身后的鬼怪正在一一被獵殺。
她猛然沖進了蘭花螳螂人的領地之中,躍進了既定的那片光里。
“啊——”
她短促地尖叫一聲。
她被什么東西絆倒了,她從地上拾起了那一座注定的雕像。
那座雕像經歷了漫長的光陰,模糊了雕像的五官,但依稀能夠看出來,這是一個穿著祭祀服的女子,手捧著一團盤起來的蛇的模樣。
它邁過了萬千光陰,等待了漫長歲月,終于在安排下,來到了它等待的人手中。
女孩將雕像捧在面前,總覺得這一幕曾經發生過,但在此等危急時刻,卻好像只是一種臆想。
周圍密林窸窣的枝葉一靜。
她蒼白著一張臉。
若有所覺地抬起頭。
光束散落的細碎光芒之外,只見幾只蘭花螳螂人頭頂著一條漆黑的蛇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
蘭花螳螂人身后,她的同窗正一臉驚喜地瞧過來,狂奔過來與她相擁!
一切正如過去曾經發生過地一切。
仍然一無所知的蛇就這么將女孩帶走,將雕像帶了回去。
她還并不清楚,她會有多么波瀾壯闊的未來,會有多么狡詐的強敵。
她還只是想著自己的戰利品。
隨著雕像被放進了指定的位置,落進了那一束光線之中。
時間上爬行的蛇即將吞食時間。
而在循環即將開始的同時,循環也即將結束。
黑暗之中,早就有所準備的十三,在耳邊的同窗的帶領下,在蛇像“媧皇”的面前閉上眼。
等待了千萬年的禱告之聲正在被不斷誦念。
故事的齒輪開始咬合,開始轉動。
飽經風霜的泥像逐漸震動。
埋藏了萬萬年的機關發出清脆的響聲。
“轟——”
刺目的光猛然炸開,如同一個巨大的炮彈!將萬物吞噬!
一切聲音歸于沉寂。
虛空之中。
做家務時,面對著滿地的狼藉,有些人會使用吸塵器一樣。
盤踞于時間上的黑蛇張開嘴巴,瞬息之間,黑暗就如同有實質一般涌入它的嘴中!
伴隨著黑暗不斷被吞食,被汲取。
畸形怪狀的密林正一截,一截曝露在天光之下。
萬萬年的等待沒有白費!
蛙母的尖叫聲愈加明顯了。
“蛙母”終于能夠攫取自己等候的萬萬年的果實!
那條蛇!離開了!祂未能戰勝祂!世界即將進入祂的掌中!
“蛙母”的信徒正在哀嚎,他們狂熱地撕扯著身上的衣物,露出內里逐漸轉變為透明的身軀。
化做粘狀的水液在地面之上融化。
那粘稠的水中無數腦核正在躍動。
黑發美人張開手臂,發絲正在獵獵舞動。
母神的囈語正在尖嘯。
那些透明的蟲以極快的速度進化變態成青蛙猛然撲在黑發美人的身上。
透明的軀體如同水中的水母,正在蠕動。
蛙母已迫不及待想要進入世界之中,散播自己的愉悅!
祂等待了萬萬年的世界縫隙被祂一點一點靠著信仰撕開。
天空之中,出現了詭秘的光,如今正如同瀑布一般朝下傾瀉而來!
“——”
于萬籟俱寂之刻。
推遲了萬萬年之久的戰爭在此刻轟然打響!
“蛙母”終于看清楚了里面的一切。
此時此刻……
即是最好的動手時機!
清醒的黑暗被奪去,萬年傾軋之下,信仰跌落,與祂斗了萬年的老冤家離開此世!
斗了千萬年,祂自然清楚這個老冤家的手段,這亦是祂萬萬年來蟄伏于此,怎么被其引誘皆不愿放手一博的原因!
為了讓祂降臨之機延后,這條盤踞于時間之上的蛇偷走了萬萬年后的黑暗,投放到了萬萬年之前!
只需等待那條蛇吞吃下往日之因結下的后世之果,祂便能贏家通吃!
可誰稀得和那條狡詐的蛇拼命!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雖然未能提前將威脅掐滅在開頭,但是如今也不差!
世界為魚肉,祂為刀俎!
祂大喜過望。
這一次,優勢在祂!
從世界的縫隙處不斷擠進選定好的容器軀體。
無邊無際的光如同無孔不入的水如同海嘯一般沖進世界之中!
歡欣鼓舞。
透明的容器身軀將光反射而出!
可事情似乎并不會那么快結束。
虛空之中。
又一條黑色的蛇睜開琥珀色的眼睛。
蛙母操縱著的身軀下意識一頓,透明舒展的身軀警惕地觀察著這條新的黑蛇。
若有不測,祂立刻卷起自己的容器離開!
黑蛇的蛇尾在虛空之中滑動。
黑磷蛇尾挾裹著無數信仰,豎起蛇尾,發出震懾!
黑蛇的鱗片正在不斷脫落,化成泥漿。
泥漿之中生出無數舉起手的泥人。
容器透明的身軀掉落下無數只蛙后肢彈跳而起!
雙方陷入膠著的對峙狀態。
怎么又冒出來一條蛇?
蛙母遲疑地打量著新冒出來的神祇。
這條蛇有著老冤家的模樣。
不,那條玩弄時間的蛇理應離開了才對。
這種級別的能力不可能躲開不去履行。
那條發動了循環的蛇必然已經離去!
那這條蛇又是從何而來?
蛙母正遲疑之際。
突然。
祂似乎聽見自己最虔誠的信徒正在向祂禱告。
她是祂最虔誠的信徒,亦是最初的容器,她對祂狂熱的信仰毋庸置疑,與蛇千萬年的敵對同樣毋庸置疑。
祂早已學會傾聽信徒的意見。
信徒朝祂低語。
對了!
沒錯!還是本地人有想法!
蛇都是需要蛻皮的。
眼前這條似乎正在虛張聲勢的蛇必然是被蛻下來的皮!
蛙母認同了信徒的主張。
但出于本性的謹慎。
祂仍然做出了試探之舉。
黑蛇猛然發出一聲怒吼!
泥人與蛙的戰場之上,一條漆黑的蛇尾猛然掃過。
望著黑蛇色厲內荏的舉動。
蛙母控制的,透明的光堆積的身軀興奮地一抖,無數透明蟲子從巨大的身軀上滾落。
眾所周知。
騙人和騙神,難度差別不大,只分三兩步走。
第一步,獲取信任。
第二步,送上誘餌。
第三步,收網。
往往最復雜的菜肴,只需使用最簡單的烹飪手段。
哪怕是蛙母設計媧皇之時,同樣也是如此。
通過一些小手段,先是給出些許蠅頭小利,而后破壞風評,再是加大籌碼引誘信徒,最后將信徒收入囊中,一步一步摧毀媧皇的勢力。
一張蛻下的蛇皮,或許面對著此世,已是神物。
不過面對著世界之外的強敵,也不過是土雞瓦狗,可隨手碾去!
可出于謹慎,蛙母還是決定使用以前熟悉的手段。
相比于之前黑暗籠罩的情況,此刻便會輕松許多,只需散布污染,對面的信徒就能夠混亂,那么那張蛇皮頃刻可破。
可是蛙母萬萬沒想到。
萬萬年的光陰,媧皇部落中人并非一心一意地狩獵異教徒,在一代接一代大祭司奉天命所積累,在一代接一代的努力之下。
皮二耗費萬萬年終于昧下了一點清醒的黑暗將信徒籠罩。
蛙母加大污染,卻始終無法突破那片風雨飄搖之中的黑暗,將信徒弄死。
祂氣得發瘋。
誰都受不了的拼刀刀模式,連外神也不例外。
一點,一點,每次都差最后一點!卻始終不能成功!
瘋狂的囈語被無孔不入的光挾裹著,穿進那些信徒的腦海之中。
幸福,優雅,禮儀,崇高!
光明能給予的竟是完全比不過黑夜在其中的烙印。
再太過耀目的光下,那些愚鈍的信徒卻并不如蛙母之愿被同化。
那些該死的信徒嘴里只會不斷重復著詭異的,古怪的,繞得舌頭打結的禱文!
祂不明白,祂給得光不好嗎?給他們的光不妙嗎?
若是虛假的光遮天蔽日,而誰也沒見過真實的光,那虛假的光便是真實!
囈語不斷加強,銳利得如同尖嘯。
這明明是最好的機會!
這是祂等待了萬萬年之久的機會!
祂絕不能錯過!
蛙母愈加惱火。
若是引誘無法擊潰對面的堤岸,祂還有一個更簡單,更有力的辦法。
加注!
以一力破萬法!
祂不再保留。
神明之身軀擠過世界的縫隙猛然滲透而進,墜進容器之中!
更恐怖的扭曲正在伴隨著祂的降臨而落下!
這一次!祂必將成功!
可耀目的光下,總有陰影。
陰影之中,有誰勾起了嘴角。
【???歲:你正在蛻皮!
你的***值仍然堅持地維持在線上!
檢測到蛻皮環境變化!模擬器正在不斷調整!模擬&((07……
你的道德正在逐漸下降!】
那張蛇的蛻皮正在不斷破裂。
勝利必然屬于祂!
還差一點!
再擠進去一點!
蛙母冷靜地加注!
透明的蟲子正在不斷異變,哀嚎,最后爆開變成濃稠的粘液滴落!
容器周身的裂縫不斷透出刺目的光,仿佛即將崩毀!
還差一點!
【???歲:你正在蛻皮!
這是一場豪賭!在你由*化*的路上!有好心*給你提供了更多的營養!供你吞吃!快說謝謝*!
你連吃*&。》帶拿!
道德正在大幅度降低!】
容器的身軀發出呻吟。
祂仍未停歇。
對面的蛻皮已經瀕臨崩潰。
終于!
如祂所愿!
祂突然聽見了一聲極其清脆的破裂聲!
“咔噠——”
【???:咔噠——
咔噠——
咔噠——
琥珀色的眼眸睜開。
&*9%……&*9&&*9%……
你的***值仍然堅定,誰也沒有想到,包括你的那位*。
有時候,到底是誰吃了誰?這是一個值得爭論的哲學命題!
但應該不是你,因為,你贏了!
你吃了祂!
你吃了*!
你吃&*!
你的道德正在不斷下降!】
蛙母一愣。
發出破裂聲的,似乎并不是對面的蛻皮蛇。
那些看似如麥稈一般的東西,居然極具韌性,始終未屈服于祂的光明之下。
祂第一次稍稍感到不解。
尖嘯著的囈語也一頓。
但很快,祂突然想到一件事。
既然不是對面的破裂聲,那是什么聲音。
「親愛的老板,是我呀,你最忠誠的信徒~」
誰在祂的耳邊說話。
這個世界還有誰能與祂真正對話嗎?
但很快,蛙母反應過來,似乎是自己的身體在與祂對話。
祂的身體?
——「沒錯,是我!我正在對你說話!」
【???:如你所愿,你這條狡猾的蛇。
不會再有蛇玩你這種花活。
你是這位世界上最恐怖的獵手,這毋庸置疑!
你仰望著那最恐怖的獵物,耗費千萬年,為其設下了曠古爍今的陷阱!
而**卻還傻傻地以為自己是獵手!
成了別蛇破殼的養分!
你從**的身軀之中破殼而出!
你的實力已經達至***,模擬器無法計算!】
【模擬器超負荷運轉!】
【恭喜您獲得天賦「口口口:***看你!***不會放過!你個***壞得很!」】
【恭喜您獲得頭銜「騙人者誅,騙神者諸神:你是一個囂張的騙子!你的嘴里沒有一句實話!可是你就是贏!你總是贏!你永遠贏!」】
詐騙是一項藝術。
有時候想要騙重要人物,需得率先騙過自己。
降低自己的存在,增強被騙之人的沉沒成本,再隨機增添一點頭腦發熱。
一切就靜待時間的發酵。
「什么?我是誰?」
「我叫思念,出生在不知多少年前,是主的容器。
我是一個,無辜的,狂熱的,愿意為“主”奉獻身軀的……
——狂信徒。
「怎么會!我怎么會動不了了!」
「別擔心,我親愛的老板,我說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吞食過黑暗的蛇,又為何吞噬不了神呢?
外神將全部身家壓在祂獨一無二的容器之上,應該不會想過有人會用著祂的身體,在祂的身體之中,破殼成神吧?
有時候,她也會感概于外神的神奇。
祂們有時候就像是一臺電視機,有無數臺遙控器。
只有搶到最多遙控器的,才有掌控電視的權利。
而新生的神,更加強壯,又有著搶遙控器的權利,而后將勞累了萬萬年的老板請上旁觀席,又有何不可呢?
這位可憐的神須知,什么叫做“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剩余的光正在落下。
毫不遲疑地涌進她的身軀之中。
不,現在或許該稱其為“祂”了。
就像祂說過的。
祂是世界上最具耐心,最恐怖的獵手。
而最恐怖的獵手奪走了獵物最重要的心。
奪走了獵物的“尊名”,奪走了獵物的“身軀”,奪走了獵物的“位格”。
成為了祂!
祂搖身一變成為那一抹妄圖入侵世界的光!
可憐的老板還在為祂忠心的員工獻上最真摯的問候。
「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你不是我最忠誠的信徒!」
「你怎么可以騙我!你這個該死的騙子!」
「桀桀桀——你怎么不想想,為什么我只騙你不騙其他神呢?這說明你是特別的啊!老板!」
「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
可惜這個世界上并沒有什么外神反詐局。
***
歷經萬萬年的跨度。
皮二等到了反轉,終于能夠奄奄一息地躺平:“要是老大你再不動手,這次就真的要交代在這里了!”
“媧皇”娘娘的頭銜可不好擔,終于可以卸任了。
蛇輕笑一聲,抬起指尖。
大量的信仰順著指尖涌進皮二的身軀之中。
白衣少女們也隨著信仰的充足重新在皮二周身出現。
一見久違了的思思大人,盡皆如同蝴蝶般飛舞向前。
皮二的身軀逐漸充盈,污染被蛇緊鎖于自己的身軀之中。
皮二的每一片蛇鱗都在信仰的光下熠熠生輝!恰如一輪新生的日輪正在上升!
面對著皮二交接工作的意圖,蛇蛇輕笑著拒絕。
「我可說過了無數遍,我從來都不喜歡經營游戲,那一切,可沒有我多少功勞,部落能有如今,是你們所有人的功勞!
皮二和白衣少女們都一愣。
祂伸出手,拾起那座久經風霜的雕像。
那座雕像在戰爭的沖刷之下,露出內里,正在閃爍的塊狀琉璃。
「至于我……」
蛇蛇伸手摸了摸雕像的臉,雕像之中飛出一只白衣少女落座于祂的肩上,與祂一同仰起了頭!
目光對準世界的縫隙。
祂輕快的聲音如風。
「只喜歡危險!只喜歡探索!只喜歡開拓!」
自始自終都沒有什么能夠困住祂。
琥珀色的眼中瞳孔呈針狀般縮緊,透露出無邊無際的興奮。
祂隨手撩了一把舞動的長發。
唇微微勾起,透明的蟲子正在狂熱地跳動。
「在那天空之外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樣的呢?」
【模擬結束。】
【正在統計模擬,恭喜您獲得天賦「口口口:***看你!***不會放過!你個***壞得很!」,恭喜您獲得頭銜「騙人者誅,騙神者諸神:你是一個囂張的騙子!你的嘴里沒有一句實話!可是你就是贏!你總是贏!你永遠贏!」,「星空漫游者:星海的那邊……是獵物」!
【模擬評價:&*9%……&*9&&*9%……】
【親愛的老板,您最忠誠的信徒,帶您回家啦~】
第083章 間章(作話有一些情報,記得看哦)
“啊!”
大司命睜開眼。
入目的是搖晃的馬車。
他遲疑地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臉。
之前似乎做了個古怪的夢。
如今已經記不清了。
但他還記得自己有一件要事要辦!
他一把掀開馬車門, 語無倫次道:“帝師大人呢!帝師!”
守衛在旁道監天司遲疑地應道:“帝師大人在馬車之中,大司命您……”
“保護帝師!有人要刺殺——”
伴隨著這一聲吶喊。
書生迷迷瞪瞪地被吵醒。
窩在他心口的小紅也被他兜頭起身,猛然滑進床鋪內里,發出一聲嘶啞的嚶嚀。
小紅用毛爪子擼了把臉, 迷迷瞪瞪爬起來。
這幾天的馬車一直很穩當。
小紅甩了甩尾巴, 蜷縮起來, 狐犯困呢。
“……沒有吧!
“做夢了……”
“……這個家伙似乎……”
“……湊近點來看。”
小紅被周遭的殺氣驚醒,炸起了毛。
它遲疑地舔了舔嘴角,從馬車的簾邊擠了出去,只見書生正瞇著眼往一個年輕人臉上湊。
眼睜睜那個年輕人就從“不要靠過來!”,變成“有點好看,不, 不好看”,到“好,好好看, 嘿嘿”。
它氣不打一處來,雙腿一蹬,就要弄這家伙滿臉花。
“小紅,不要調皮!”書生下意識手一抓,揪住了小紅的皮毛。
“唔,沒見過啊!
書生溫吞地搖頭。
不過他剛剛仔細看了幾眼, 似乎不是他的弟子哇。
要不然……
書生薅羊毛的心一起。
周邊的弟子瞬間圍了上來。
大司命也手一揮讓人把這個眼不見心不煩的廢物拉走。
眼睛不敢亂飄地對著地面, 告別了詭神書生, 大司命終于松了口氣。
他這個嫡孫勾結世家,腦子不清不楚成那樣, 是沒救了。
總之,書生沒事就行了。
大司命松了口氣, 正插著會兒腰。
剛剛是一點都不敢看書生的臉啊,那位大人的功力已經臻至化境,哪怕是簡單兩眼,都讓人欲罷不能,流連忘返。
就他這個老幫菜也不例外!
他揉了揉眼睛,不知為何,一覺醒來,總覺得眼睛有點干澀。
大司命眺望遠方,遠遠望見一座城的邊角。
這可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
心情突然卻止不住得激動起來:“國都!老夫回來了!”
帝師大人果然自有考量!
小紅打了個哈欠,一連睡了好幾天,卻還是有種沒睡夠的錯覺。
它被書生揣進懷里,回到了馬車上。
馬車輪子咕嚕咕嚕滾著,小紅也呼嚕呼嚕想睡覺。
卻突然聽見書生幽幽地嘆了口氣。
只見因長途趕路,有些暈車的書生突然精神起來了,瞇起眼睛,托著腮幽幽地望向窗外。
神色之間,還有些許憂郁。
“哎……”
“總感覺……”
在哪里玩游戲玩了個爽快,要是在這兒……
書生正想放飛幻想,突然見窗外猛然貼上來一張大餅臉:“師傅,有什么吩咐呀~”
書生名士風范,微微搖頭,噙著笑拉下了窗。
一把將臉埋進小紅的肚皮。
這該死的名師尊嚴!
***
監天司沈余呈上了新的奏折。
燕游一愣。
不禁緩緩打了個問號。
“東洲?蛙母?這個不是之前……”
沈余一臉正氣地別開眼:“短短兩天內,事情出現了比較大的轉變,調查的同僚也是加班加點地將這巨大的變故遞了回來!
“兩天?”
48個小時,這能有什么大事。
靠在燕游身邊的幻影露出了然的表情:“小六,信哥的,兩天能辦個什么大事?就是這監天司監管不力,辦事不牢靠,沒調查出來……”
他一邊自信地說著,一邊探頭瞧了一眼:“嗯?黑災突然消失,蛙母和媧皇合二為一?嗯?嗯!”
東洲這塊地有場連綿千萬年的災劫。
也就是俗稱為“黑災”的災難。
這最直接就導致了……
——很容易區分東洲和其他洲。
畢竟一踏進東洲,一下子就黢黑,其他幾洲再想占東洲的地就麻煩了,只能含恨收手。
不過就東洲那塊地,也沒啥好占的就是,里面的人沒跑光,全怪路沒修好,否則哪還能有人在。
燕游再次仔細審查了一遍情報。
監天司能進去探查,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辦事其實靠影子,黑不黑的問題不大。
黑災,麒麟對其也有不少了解。
不過,麒麟對其語焉不詳,燕游也明白得不深入探索。
宮殿之中,唯有他能瞧見的煙霧正幻化出一個又一個人影,那些剪影說著話,有著各自的性格,甚至能夠根據他所做之事,進行反應。
自麒麟飽受煎熬的靈魂解脫,繼承了麒麟之軀后,燕游才發現,麒麟還留下了其他東西。
——記憶。
而這千萬年留下的記憶如同水壺中的水垢一樣,不僅難以清理,還同樣難以分辨。
這些東西,真的是水垢嗎?
“使節團也被南州的錦衣衛護送回來了,還帶著南州小皇帝的親筆信!
“帝師大人也……”
燕游合上了奏折。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為難他一介小孩做什么。
現在他只想見自己的大哥!
至于,媧皇與蛙母,這其中的糾葛理不清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時候知道太多也不妙。
燕游蒼蠅搓手。
“快宣——”
御花園內。
書生攬著小紅走進園中。
書生自己本就是頂尖的戰力,一把開刃了的絕世寶劍。
放在外面,小紅是只恐怖的人面狐怪談。
放在書生面前也只不過是只愛撒嬌的小寵物罷了。
怎么比得上書生自己的殺傷力。
書生都能進皇宮了,小紅也不過是灑灑水而已。
監天司一臉安詳地帶領著書生走進御花園。
只見遠方的亭子內。
一眉目俊朗的小童正烹茶,頭頂一只玉質龍角。
繚繞的云霧遮住了模糊了他的身影。
飄飄乎如遇仙人。
監天司猛然被懾住,瞬間挺直了腰板。
雖然書生作為詭神很厲害,但是他們陛下可是一身麒麟庇佑!
他不禁偷偷瞄了一眼書生,只見書生閑庭信步,竟絲毫沒被氣氛所攝,甚至還微微瞇起眼睛,一派審視之態。
嘶——
果然,大佬都是不會喜形于色的。
大佬過招,當真是招招致命!
這位監天司抱著“恐怖如斯”的想法后退出御花園。
最后眼角的余光,只見書生挺拔如竹的脊背,一步一步走進了亭子之中。
出于自己,咳咳,職業的本能,監天司原本還想看更多的后續。
但是書生明顯洞悉了他的想法,面對著短短十幾級臺階,他竟然走了將近一柱香時間。
監天司只好含恨而走,滿心遺憾。
書生此刻也滿心遺憾。
一個沒注意,居然把領路的放跑了!
他一開始還以為這是一個坡呢,還想著怎么御花園這種高級場所,居然也修坡道,還挺人性化服務。
結果剛一上腳,才發現是一溜臺階。
但最缺德的不是這個,最缺德的是這玩意兒修得不是規整的大小。
似乎是非得搞藝術似的,修得一階寬,一階窄的。
搞得書生走得提心吊膽,生怕摔了個大馬趴,在小皇帝面前露丑。
終于走到燕游面前的時候才松了一口氣。
揪住小紅皮毛的手才放開。
對于臺階的修建,深藏功與名的燕游戀戀不舍地將目光收回。
本來想要嘲笑的話也在另一個自己面前咽下。
哎……
真是批奏折批久了。
看個自己都風韻猶存啊!
***
威風凜凜的十三將牌匾位置擺正。
抬頭看了看天。
天光正好。
媧皇部落和蛙母部落已經合并。
雙方打眼一瞧,再也沒有了之前隱隱的敵對,倒也忘了為何之前敵對成那樣,甚至單一見面便生出些許親近之情。
十三倒是清楚這個中前因后果。
但是隨著“蛙母”和“媧皇”的尊號逐漸合二為一,她腦海之中那些關于“循環”,“穿越”的記憶都正在不斷消失。
那些記憶正逐漸被新的記憶所替代。
或許,神戰就是如此,能夠切實地影響兩方的信徒。
正如一場誰也無法避免的颶風,卷起一切塵埃,讓人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直到其中一方勝利,將對方吞食,剩下的都是勝利者的戰利品。
不過現在對他們這些人而言。
最重要的便是好好生活,不是嗎?
“十三!
大祭司眼睛上蒙著黑布,拄著拐杖過來叫了一聲。
“來了!”
因為長時間生活在黑暗之中,陡然一見天光,眼睛總會不自覺被刺激出淚水。
大部分媧皇部落的人都因此蒙上了黑布,用來隔絕太過強烈的光。
萬萬年的光陰。
東洲的人從未真正看過天空。
哪怕是以“光明”為主打的蛙母部落,那片光,同樣是虛假的,是不自然的。
那只是一片為了困住他們而落下的光芒。
從未看過晨曦,從未見過耀陽,從未見過晚霞。
甚至,從未見過星空。
只能在搖曳的火光邊,凝望著光的形狀。
在一代一代的生存之中,連想象天空的權利都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剝奪。
十三落座于大祭司的身旁。
巨大的蛇像邊,散落著無數的泥像,或是手持火炬,或是注視遠方。
正陪伴著她們一起,仰望著天空。
那天空,是一片寧靜與悠遠的藍。
卻不止是藍。
十三微微出神。
她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神明帶給她的影響。
她不禁生起一個疑問。
在遙遠的天際。
到底有什么呢?
第084章 模擬器第四次進化
吳悠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突覺神清氣爽!一定是熱水起了大用!
感冒終于好了, 混沌的腦子也清楚明了了。
他迫不及待低頭看向了模擬器。
被他寄予厚望的老四……
嗯?他家老四呢?老四怎么就突然模擬結束了?
吳悠手忙腳亂地翻看起四號的模擬經歷。
看著最后的模擬評價,不由一愣。
破,破碎虛空了?
隨后就有些發愁,這刷出來的天賦是什么鬼?
口口口?
什么玩意兒。
吳悠給自己裝上試了試。
嗯…….等待許久, 無事發生!
又是一個和「概念普通人」一樣幫不上他的天賦。
“還能怎么辦, 現在模擬都結束了, 都怪我模擬中途生病。”吳悠不禁悲從中來。
但剛伏案哭了一會兒,他掉著淚珠,突然想道:“可我也不怎么能干預模擬器啊!
那就沒事了。
吳悠立刻整理好了心情。
他又往上翻了翻四號模擬。
找到了那句話。
【只見那雕像掉落的表皮內,出現一塊琉璃,閃爍著微光。】
吳悠若有所覺:“模擬器,是不是該進化了?”
伴隨著他的聲音落下, 模擬器果然刷新出了無數令吳悠目不暇接的訊息。
【!
【愛與恨,是一對雙生子!】
【叮——屬性隨機分配中!
【!熨x隨機抽取中——】
吳悠深吸一口氣。
——果然沒出。
他習慣地把天賦「口口口」放進天賦槽,莫名有些憂郁。
而后便是在頭銜之中隨便指了一個。
【0歲:你回到了地府, 又看見了孟婆姐姐,當真恍若隔世。
你拽著孟婆姐姐的同事與他們切磋了三四五六七八回,讓他們發誓不再安排你。
面對大客戶,他們還能怎么樣,一邊挨打,一邊陪著笑臉說, 這次的投胎絕對讓你滿意, 富庶地區獨生子, 家中寵愛,家財萬貫, 貓狗雙全,絕不讓你失望。
你用孟婆湯漱了漱口, 總算勉強消了氣,和孟婆姐姐揮揮手,離開了奈何橋!
【0歲:你果然出生在一個富裕人家,家中長輩慈愛,父母雙全,哥姐寵愛,貓狗環繞。
你的體質正在不斷增長,你的***值正在不斷回升!
【1歲:你蹣跚學步,好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團子!
你的體質正在穩步增長,你的***值正在不斷回升。】
【2歲:你閑暇時間看看落花流水,愜意得不成模樣。
你的體質正在穩步增長,你的***值正在不斷回升!
【3歲:俗言,三歲看大。你成了遠近聞名的小神童,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你這腦子是怎么長的?怎么聰明成這樣。大家都說你將會是下一個狀元,麒麟才子!
你微微揚起頭,基操勿六,謝謝!
你的體質正在穩步增長,你的聲望正在不斷提高。】
【4歲:你太出名了,你的腦子沒了。】
【你死了!
【模擬評價:中道夭折,真是久違了。
吳悠:?
他茫然地上下拖動這一段進度條,什么叫腦子沒了?
?他死了?怎么這么快?
這也太離譜了吧!
吳悠忍著一口氣,再次開啟模擬。
【!獙傩噪S機分配中!
【!熨x隨機抽取中——】
還是無,不過無關緊要,這次能活下來最重要!
天賦只有那一個,吳悠的手頓了頓,選了另一個稱號。
這次應該能行吧?
【0歲:你回來了,和三個地府工作人員茫然地面面相覷。
雙方各打出三百個問號。
閻王爺一邊迅速抱頭,一邊在判官的掩護下瘋狂翻起生死簿,大叫著:“貴客!別打!這次一定沒有問題!您就放心吧!”
孟婆姐姐連忙倒了一碗孟婆湯,你沾了沾嘴,氣呼呼上橋!
【0歲:你出生了,生在一戶富裕人家,作為這家最小的孩子,受盡寵愛,剛出生就來了一波接一波人看望你。
你想道,這次應該沒有問題吧,你安心睡下!
【0歲:你作為老幺,茁壯成長中。
某一日夜晚,你突然聽見門口的侍女們正在議論什么,似乎是在說家中某個姨娘,你心里不禁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但近一月風平浪靜,你總算安心下來。
你的體質正在穩步增長。】
【0歲:家中給你辦了百日宴,親朋滿座。
你隨手拽了個算盤。
大家都說你一定是個經商的好苗子,家中老太爺仰天長笑,說是自己后繼有人。
你的體質正在穩步增長,你的***值正在不斷增加。】
【0歲:月黑風高,你的肝臟沒了。】
【你死了!
【模擬評價:中道夭折中的中道夭折,折得太早了,真是死不瞑目。】
吳悠抓耳撓腮。
不是,哪里出問題了?
明明哪里也沒問題啊!
幾次順利的降生和模擬,竟讓吳悠忽視之前的困難,他深吸一口氣。
“沒關系,再來!”他咬牙切齒。
模擬!啟動!
【0歲:你又回來了。
閻王爺正在判官和孟婆姐姐的幫助下,整理被自己翻得亂七八糟的生死簿。
三神感覺一片陰影蒙了上來,緊張地仰起頭,只見你的笑臉。
“砰——”
閻王爺兜臉挨了一下,圍著判官和孟婆繞柱跑,邊跑邊尖叫:“這次真的不關我事!我真的點了個平安喜樂的人家哇!我沒做任何手腳!”
“你最好是!”你陰森森的臉在地府之中比鬼還要鬼。
閻王爺一邊緊張地擦汗,一邊把生死簿重新翻開:“這次找個平安的,沒錯,平安的。”
孟婆姐姐尷尬地假裝給你倒了一碗孟婆湯,這次你來得太快,她光顧著和同僚一起整理文書,忘了熬孟婆湯了。
你假裝喝完了孟婆湯,踏上了新生的路!
【0歲:你再次出生了。
出生在一戶神醫世家,剛生出來沒幾天,你的父母親就拿著穴位圖在你面前晃,試圖進行嬰兒教。
這次應該沒問題了吧?
你的體質小幅度增長中!
【1歲:在一圈醫學典籍之中你抽了抽嘴角,突然你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見了什么,是一枚柳葉狀的刀,羊皮作鞘。你忍不住爬了過去,抓在手心。
父母微微愣住,只見親朋之中,一尷尬的親友起身,原是他一下不小心將自己的刀落在了抓周的邊緣,本想著顏色不起眼,不會引小娃娃注意,就沒打算出聲拿走,沒想到你這個小娃娃竟抓了出來。
你有了個年輕的師傅。
你的聲望小幅度增長,你的體質正在不斷增長!
【2歲:你的父母還沒死教你傳家醫術之心,不僅教你辨認藥材,還讓你背家傳醫書。
你惆悵地嘆了口氣,平安的代價是卷,都不知道是福是禍了。
你的智慧正在不斷增長,你的體質正在不斷增長。】
【3歲:你的父母收治了一個棘手的病人,交代了你最近不要上前院,小心被嚇到了。
你最聽話不過,希望這次能活過三歲。
你的智慧正在增長,你的體質正在增長!
【4歲:人心叵測,你死于滅口。】
【你死了!
【模擬評價:原來是世界太荒謬,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
吳悠逐漸找回了從前,模擬死著死著就習慣了。
【0歲:你又又回來了。
閻王爺熟練抱頭:“貴客稍等!”
這次孟婆湯熬好了,孟婆姐姐一臉釋然。
你沾了沾嘴唇,冷靜地走上橋!
【0歲:你出生了,出生在一個武俠世家。
這次應該沒問題了吧?】
***
吳悠撓亂了自己的頭發。
他死了大約幾十次,皆是中道夭折。
吳悠就不明白了,這次到底是哪里有問題?
他也刷出了幾次天賦,挑挑選選地裝了上去,結果一次都沒活過四歲,這四歲是一個坎嗎?
一次兩次是偶然,可幾十次了,這總不會都是偶然吧?
明明閻王每次都點了那些一看就能平安活下來的家庭。
甚至還點到了南州佛寺,成了佛寺養育的嬰孩,卻還是莫名死去。
可也不會有人專門盯著他吧?
盯著他轉生又有什么意思?他只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轉生,也沒鬧出過大動靜啊。
吳悠一邊琢磨著,一邊又點下了開始模擬。
【叮——屬性隨機分配中!
【叮——天賦隨機抽取中——】
他眼前一亮,金光收束。
“金色!”吳悠大喜過望,雖然可能是借由數量堆上去的大保底,但有不就成了嘛!
“我看看,我看看!
「我背后有人:跟你說個秘密,我背后有人。」
吳悠沉默片刻,不由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背后。
只看見光源下,被照射出來的一片影子。
啊這,這個天賦,有點怪瘆人的,往好處想,應該只是“背后有人”的引申含義吧,比如“家父張*河”啥的。
吳悠決定不自己嚇自己。
直接帶著金色傳說,開始模擬。
將「我背后有人」裝上天賦卡槽,按照順序選上「口口口」。
頭銜隨便選了一個,選了「承載著希望的舟」。
【0歲:你又雙叒叕回來了,三個地府工作人員已經快要累癱。
閻王爺看也沒看,隨手勾了一個:“貴客,您下次來我一定選好一個平安的,富裕的,喜樂的,孔武有力的……”
他在那里念念叨叨,孟婆姐姐也有氣無力道:“鍋里自己舀一碗吧。”
你隨手沾了一點嘗了一口:“走了!”】
【0歲:你出生了,入目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屋子。
你出生后沒幾天,你和父母搬進了一件破爛的木屋。
看來這次是一歲游,你這樣想道。
你的體質正在小幅度下降!
【1歲:你的父親和母親很相愛,也很愛你。
哪怕生活急速衰落,卻還是樂觀積極,從不在你面前抱怨爭吵,臉上永遠帶著笑顏。
你的心情也好起來,努力當個可愛的孩子。
你的體質小幅度上升,你的***值小幅度上升!
【2歲:你的父親終于給你選好了名字,名字叫作楚淞君。
你生了一場大病,父親和母親急得要命。
暴雨的夜晚,你的父親和母親輪流抱著哭出來的你,在屋中哄著。
你被哄著吃了藥,堅強地好起來了。
你的體質小幅度下降,你的***值小幅度上升。】
【3歲:你藏在門縫里看見大戶人家的人給父母送東西,姿態高高在上。
你的父母似乎是某家世家貴族。
某日,你又在捉迷藏中,看見了有位錦衣華服的男子尋到了父親說話,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瞥見門縫里的你,和藹地打了聲招呼。
你的母親緊張地將你抱開了。】
【那人走后,父母親時常避開你爭吵。
你有心想問問是什么原因,想偷偷聽他們的話,找到突破口,可不知為何,你總是會被找到,你始終沒能成功!
【某日,你似乎領會到了你的天賦的作用,你在朋友的幫助下,藏了起來。
你終于聽見了他們的爭吵。
“知晴!來不及了,他已經三歲了!若是再大一點!”
“正則!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他還那么。∷呛尉有恼l知道!”
“知晴,你…….誰?”
你還是被發現了,你尷尬地被抱出來,試圖問清楚他們爭吵的原因,你小大人的模樣,逗笑了你的父母,他們慈愛地捋了捋你的頭毛,壓你回去睡覺了。
你真的討厭封建大家長!你這么想著。】
【你又和他們捉起了迷藏。
這次躲得太久,你忘了小孩子的精力非常有限。
所以你在不知不覺之中睡著了,什么也沒能聽見。
你爬起來的時候,家里很安靜。
安靜的有點可怕。
你心里突然有了點不妙的預感!
【門被你推開。
一雙紅色的繡鞋從空中垂落。
一顆頭像皮球被踢開一樣,被門別開,咕嚕咕嚕滾向床底!
【你茫然地抬起頭,又茫然地低下頭。】
【這次提前死掉的不是你!
第085章 相親相愛一家人
“呼——”
“呼。”
急促的喘息聲在這個不大不小的房中回蕩。
若是一個三歲幼兒, 此刻怕是難以理解死亡的含義,甚至會不知所措地揪住眼前的垂下的血紅衣擺,或是沖趴在床底,夠出那顆人頭皮球, 試圖將自己的生活維持原樣。
但是他不是這樣的。
他不是那個三歲小童, 他很早就理解了死亡。
楚淞君突然呼吸一窒, 什么情緒都開始丟三落四,只剩下心中回蕩的驚悚。
因為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非常雜亂無章之余,卻格外輕,若是不細聽,完全無法注意得到。
屋中沒有多少躲藏的地方, 楚淞君焦急地回頭望了一眼。
撲進了半開合的藤木衣柜之中。
他下意識與門外的人捉起了迷藏。
鉆進了藤木衣柜之后,他努力屏住呼吸。
剛被他打開一條縫的門被什么東西突兀撞開了。
楚淞君隱約之間只瞧見了一只草鞋和一截灰黑色的褲腳。
他的瞳孔一縮,不禁愣住。
這只鞋……好眼熟。
撞開門的人似乎醉了酒, 暈暈乎乎地瞧不清方向,在屋中一頓亂打。
屋內的東西噼里啪啦摔了一地,那胡亂的拍打甚至打到了吊在半空的人。
那雙紅繡鞋在空中搖擺起來,連帶著那如血般殷紅的裙擺一起,像是蕩起了秋千,房梁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血腥味越來越濃, 讓楚淞君幾欲作嘔。
他悄悄換了次氣, 小心翼翼地湊近柜門, 透過柜門的縫隙再去仔細地瞧著外面。
撞開門的人似乎正在找什么東西。
繼揮落下桌案上的東西后,他開始下意識尋找那些可以藏東西的空間。
桌臺上的抽屜, 置物的柜門,桌下的角落。
從上到下, 從左到右,細致得不成模樣,沒漏過一個能夠藏人的地方,像是提前演練過無數遍一樣。
一股陰寒的冷氣穿過藤木衣柜,一點一點纏上楚淞君的腿腳,讓他的雞皮疙瘩一點一點起來,不自覺打顫。
按這種進度找下去,早晚找到他。
屋子很小,他人更小,他跑不出去。
翻箱倒柜的聲音越加重了,那個背影似乎急躁起來,那股情緒伴隨著他的動作,越加明顯。
楚淞君望著那個越發熟悉的背影,突然地想道。
他好像有一個辦法。
他好像能幫上什么忙。
他好像知道了他要找什么東西。
他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抱著某種可怕的期待,就這么眼睜睜望著自己稚嫩的手,輕輕推開了門。
“吱呀——”
這個聲音放在此刻的房間內,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
但卻像是第一顆落進平靜湖水之中的石子,蕩起了層層漣漪。
楚淞君能聽見自己緊張的呼吸。
那個撞進門的人背對著他的身體頓住。
隨后,一點一點向他這邊轉來。
繡花鞋仍在晃蕩,似乎是有誰想要活躍這頗為凝滯的氣氛。
楚淞君從衣柜里出去,緊張地注視著那逐漸面向他的人的背影,手鉆進了床底胡亂摸索。
人為什么會變成鬼?
他們用自己清醒的思緒,用自己的全部記憶,不知向誰換取了留下來的權利,而后成了鬼。
聽起來似乎不錯。
可鬼,食人。
終于!楚淞君眼睛一亮。
他勾住了那一頭散亂的長發,將人頭揪了出來。
小孩顫抖著手。
那張沒有頭的背影已經完全轉向他。
空氣正一寸一寸嚴寒。
楚淞君沒有那么一刻,感知到身為一個三歲小孩的無力。
他抖著手,把手中的頭塞進父親手里。
“爹,你的頭!
楚淞君強裝鎮定。
他這么孝順,想必他爹定然會給他一條活路對吧。
三歲小孩有三歲小孩的妙用,臉頰上的嬰兒肥軟嘟嘟的,輕輕一晃蕩,光是看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柔軟和無害。
當這個三歲小孩孝順地朝著爹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時。
是真的希望這個爹能夠回憶起過往的那些幸福日子。
沒有回應。
楚淞君連忙扯上了幫手,滿臉孺慕。
“爹!你看娘!娘玩秋千玩很久了!你能不能把她叫下來?”
父親抱著自己的腦袋,頓了兩三秒。
空氣都在逐漸凝滯。
只剩下房梁還在晃蕩。
楚淞君緊張地攥緊拳頭。
眼睛不自覺望了一眼自己腳下的影子。
而后又定定地注視著父親空蕩蕩的脖子。
成敗在此一舉。
他們可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呀!
那顆頭被父親遞出去,行動之間格外緩慢,卻落在了紅繡鞋腳下。
楚淞君剛松了口氣,但很快就笑臉一僵。
晃悠的紅繡鞋踩在頭上,紅裙擺落下,兜頭罩住了他。
冰冷的氣息包裹住他,將他整個環抱起來。
懷抱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楚淞君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扒開衣服,露出頭。
一只手悄悄擱在了他的頭頂。
正在一點一點收緊。
頭頂刺骨的冷意似乎要將他的腦子挖出來。
楚淞君一頓。
他滿腹求生欲地立刻忽視了頭頂的手。
只是憂郁地望著母親頸邊青紫的淤痕。
“娘……”他沉默地抱住母親的脖子,滿目心疼地摸了摸那道恐怖的痕跡:“娘,你痛嗎?”
不等母親回答。
“我給你呼呼。”
三歲小孩便忍不住湊上前,鼓起臉頰,小心翼翼的熱氣噴灑在母親的頸側。
母親一頓。
停頓了片刻。
那片刻宛若三秋。
冰冷的手從腦袋上滑落,落在小孩的臉頰上,輕輕掐了一把。
“…….”
頭頂的手沒了,背后卻幽幽黏上了一團目光。
楚淞君渾身一凜。
而后秉承著一碗水端平的態度與精神。
就像是每次被詢問更喜歡母親還是父親時,要堅定地回答“都喜歡”一樣。
楚淞君扭過頭也對著父親整齊的切口,心疼地呼了兩呼。
林中木屋冒出了白煙。
原本漫天紅霞的天正一點一點朝深黑滑落。
天色正暗。
一碗熱騰騰的面條擺在楚淞君面前。
面湯鮮紅,雪白的面條在紅湯水之中泡發,里面被煮熟了的塊狀心臟正如同擱淺的木舟一樣在上面沉浮。
父親母親的衣物都染著紅,空蕩蕩的心臟處正一點一點地泅出血。
空氣之中,楚淞君的鼻尖能嗅間越來越濃重的血腥味。
父親的頭被父親隨手放在木桌上,充血的眼睛慈愛地瞧著他,鮮血滲著木板,一點一點滴在地面上。
滴答聲在空寂的環境之中越加瘆人。
楚淞君已經學會用筷子吃面了,剛剛就是用這個理由,艱難地拒絕了喂食。
他的手艱難地挑起一根面條,咬進嘴里,一點一點吞吃。
他現在是恨不得吃他個地老天荒。
可剛磨蹭沒一會兒,那股陰寒的勁就順著他的脊背往上爬。
母親不知何時染上紅丹蔻的手指,握住了小孩的手。
很冷,冷到了極致,如同被一塊冰凍住。
楚淞君眼睜睜看他夾起了那一塊剁得連三歲小孩都能吃掉的心臟,一點一點地往他的嘴里塞了過來。
那塊肉泛著油光,有著豬心煮完后的肉粉色。
可他卻絲毫沒有食欲,只想當個厭食的壞孩子。
“等!娘!等——”
不!這太超過了!
母親露出了不贊同的眼神,陰氣越加重了起來,凍得楚淞君牙齒打顫。
她就像是每個想讓孩子吃到好東西的家長,一點一點把自己認為好的東西塞了過來。
“爹!幫——”
叫什么,你爹他不管事。
桌上的人頭閉上了眼。
楚淞君絕望地瞪大眼睛。
他激烈的情緒猛然驚起了影子里的東西。
楚淞君從小就有一個朋友。
這個朋友不是別人,正是某一個自己。
朋友比他高一點,大一點。
以前是個聰明童子,不知為何被人挖了腦子。
楚淞君背后的影子正在劇烈地翻滾著。
驀地,一只格外蒼白的手從影子里探了出來。
母親微微側過了臉,凌散垂落的發絲黑得發亮,安靜地垂在她蒼白的臉側。
那只手瞬間抖了起來。
屋中更加寒冷了,冷得徹骨。
***
“啊——”
楚淞君猛然驚醒。
他坐起身,撕心裂肺地干嘔起來。
卻什么也沒能吐出來。
一夜過去了,光透過窗棱照進來。
楚淞君蒼白著一張臉。
環視周圍。
沒有脖頸青紫的娘親,沒有頭掉下的爹爹,沒有到處滴血的滴答聲,沒有那碗不知道怎么做出來的面。
一切都像是之前的家。
他頭頂冒著冷汗。
他感覺到自己的喉嚨正在燒,而且燒得非常厲害,仿佛前夜吞了什么刀子一般。
楚淞君意識到自己生病了。
甚至病得還很重。
他抱著點不知名的希望,用著沙啞的嗓音喊道:“爹!娘!”
沒有人回應,屋子里空蕩蕩的。
他眼前一黑,徹底軟在地上。
楚淞君渾身被汗浸濕,只剩下在地上喘息的力氣。
他微微闔著眼,思緒像是陷入了泥沼。
一雙靴子卻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緊接著便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淞君!淞君!怎么看得人!怎么看得人!”
他正在斥責誰。
楚淞君還記得這個聲音。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三歲小孩。
是幾個月前,找到他家,與他父母親談話的那個人的聲音。
他痛苦地弓起背脊,發絲黏在他大口大口喘息的唇邊,眼中沁出淚來。
他被這個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那人扯著衣袖給他擦汗涔涔的頭,搖晃著哄道:“淞君不哭,沒事的,沒事的,為父很快就帶你回家。”
這個自稱“為父”的男人把他抱離了家里。
楚淞君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失了意識。
與山林之間那間木屋相比。
停在木屋之外的那輛馬車堪稱貴氣。
身著錦衣華服的男子一臉心疼地將灰撲撲的孩子擁在懷里,毫不顧忌孩子身上的臟污,只顧著給他擦汗。
“趕緊回西都!傳信家中!把太醫請來!”
男子焦急難忍。
“淞君我兒,只盼著你能撐過去,為父是再也承擔不起再失去一個孩兒的痛苦了。”
男子英武的臉抵在孩童的臉側,一雙虎目竟緩緩淌下淚來。
第086章 豫章楚氏
【3歲:你的病來勢洶洶。
仿佛下一刻就要要了你的命。
你痛苦得不成模樣。
渾身的骨骼都在向你投遞一個信號, 好累,真的好累。
可惜,可能是地府的閻王帶著判官正日夜對著你祈禱,祈禱你身心健康。
你在鬼門關門口徘徊三日有余, 還是走了回頭路。
你的體質大幅度下降, 你的***值大幅度下降。
你的聲望小幅度上升!
吳悠有些擔心地嗦了一口面條, 含糊不清道:“3歲就這么多事,那四歲還了得!
“這把又廢了,哎——”
他痛苦地繼續嗦了一口面條:“這還怪好吃的嘿。”
【3歲:你恍惚間聽到有有人在說什么:“……奇跡。
還真是奇跡,居然渡過了生死關。
你這都活下來了,簡直頑強得不像樣。
你感覺到你的朋友擔憂地拉住了你的手。
他有點害怕。
你試圖安慰他,干澀的唇瓣微張:“大郎, 我不會死!
大郎用額頭抵住了你熱騰騰的手,用自己冰涼的體溫給你降溫。
你的體質小幅度下降了!
***
王太醫將楚家小公子的手塞回被子里,捻了捻自己的胡子。
扭頭對上焦急的楚家人。
王太醫終于露出個笑來:“公子已經渡過難關了, 接下來只需靜養,便性命無憂!
楚府老太太終于松了口氣:“祖宗保佑,楚家未來可期。”
豫章楚氏乃是千萬年傳世之家。
過往在西洲中算得上是聲名赫赫,只是近些年……而且聽說后嗣不濟,前一個孩子的突兀夭折害死了一個李太醫,這又來一個孩子, 昏昏沉沉瀕臨死亡。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楚家也不是他一介庶人能得罪得起的, 王太醫同樣不敢拒絕,只得抱著必死之心來了。
好在治好了, 否則他怕是也要交代在這里了,骨灰還得留下, 多少有點不值當。
王太醫一邊想著,一邊開好了藥方。
叮囑完楚家人如何照顧小孩之后。
便在楚家人侍衛的護送下,回了自己暫住的小院。
這頭王太醫剛離開。
楚老太太就心疼地拄著拐杖,走到了塌邊,彎腰給楚淞君掖了掖被角。
周邊圍滿了三個楚家人。
楚家人少,楚正則死后,也就只剩一個大房。
也就是豫章楚氏家主楚秉天,官拜當今西洲軒轅朝大理寺寺卿。
楚秉天只有一個女兒,年過十五,去年已嫁給了河東盧氏,如今不在家中。
而剩下的兒子,則是死在了兩年前,年僅十歲。
楚府的夫人姓鄭,乃是扶風鄭氏女,名為鄭元瑛,此刻同樣一臉心疼地用帕巾擦了擦床上小童的臉。
“淞君我兒,可要快些好起來!
“為娘盼你盼得眼都快哭腫了!
鄭元瑛喃喃自語。
“老大,你兄弟……”
楚老太太望著楚淞君昏睡的臉,冷不伶仃問道。
楚秉天沉默片刻,深深嘆了口氣:“為人父母者,向來只愿盼著孩兒好!
“孩兒只要好了,又有什么不好,只有有個好孩兒,才不愧對家族于他們的培養之恩,才能光宗耀祖!
“正則向來清楚,向來醒得!
楚秉天微涼的手輕柔地給楚淞君撩開鬢發。
楚老太太慢吞吞地點頭:“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難為他們了,難為他們了!
“夫君!婆母!你看淞君!”
一直盯著楚淞君瞧的鄭元瑛突然叫道。
“水!松枝!快拿水來!”
床上小童發出一聲呻吟,干澀的唇瓣張合,手微微抽動。
“我兒!我兒醒了!快拿水來!”
楚秉天也一齊激動起來:“快點!”
周圍的侍女著急忙慌地將東西奉來,楚秉天一手搶了過去,遞給夫人。
楚夫人急急忙忙將孩兒圈進懷中,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口,見楚淞君吞下,又連忙喂了一口。
楚淞君只感覺自己頭痛欲裂。
似乎即將要炸開。
眼睫像是被膠水粘住了。
怎么都睜不開。
他總覺得這次要遭,這次怕是很難活下去了。
可楚淞君這次有點不甘心。
比前面幾十次還要不甘。
他這次如果下地府,定要上前再揍閻王爺幾拳解氣。
讓他亂點簿子!
怎么,怎么就給他選這個家!
怎么就讓他的父母有他這個孩兒。
人變成鬼之后,不入輪回,只能懷抱著執念,如行尸走肉一般活于天地之間。
這是何等可悲的一件事。
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母親頸側的淤痕青紫,但卻并不伴有多余的抓痕,身上著得是紅衣,哪怕就算是個普通人也清楚紅衣的不詳,她腳下倒有歪斜的板凳。
她看起來像自殺。
父親同樣如此,他頭身分離,頭被母親帶去臥房,身體不知留在何處,頸部的切口非常干脆利落,似乎是從頸左側至右下,雙手并不存在其余傷口,倒是身上有因沒有頭走路碰撞出來的痕跡。
他看起來同樣像自殺。
可怎么會有人這么決絕的自殺?
他們吵了快有兩個多月,兩方總是無法達成一致。
又怎么會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夜晚雙雙赴死?
楚淞君不信。
他不是三歲小孩。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
“出汗了!出汗了,莫不是魘著了?”
瞧見楚淞君的額頭蒙上層輕薄的汗,楚老太太連忙安慰。
“孫兒莫怕,列祖列宗都在這兒。”
“娘!當心!”
楚秉天突然一手攬過自家老娘,一手拉過自己的夫人。
“都離遠點!”
楚秉天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陰寒的冷氣從地面滲出,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如同藤蔓一樣纏住他們的心,正攥住收緊。
就好像是瞬息間墜落所帶來的失重感。
雞皮疙瘩正一點一點冒出,擁擠地團在一處。
一只蒼白的,如同死尸一樣的手從地面的陰影里探出來。
緊接著便是黑到極點的長發。
她抬起頭,陰森的雙目盯住楚秉天。
“嗬,嗬——嗬!
“淞君!”
鄭元瑛忍不住叫了一聲,試圖別開楚秉天的手,將還在榻上的楚淞君抱回來。
“元瑛,別擔心,她不會傷害淞君!
楚秉天加大力道,將鄭元瑛鎖進懷里:“她不會傷害淞君!
“知晴!那是你孩兒啊!別傷害淞君!”鄭元瑛喊道。
“元瑛!冷靜一點!”
“她不會傷害淞君,她不會傷害淞君!
楚秉天重復道,似乎是正在用強調的語氣安慰自己。
“淞君失控了!彼麖妷焰偠,冷汗順著背脊流下,吩咐左右:“去將王太醫請回來!”
侍女們連連應是,手忙腳亂地往外跑。
楚秉天深吸一口氣。
對面的紅衣女鬼正如同蜘蛛一般往外爬,陰寒冷氣潮水般向四周撲去,屋內瞬間仿佛暗了下去。
淞君只是一三歲小兒,能讓兩鬼隨身,是沾了親子的光。
楚秉天本以為再次看見弟弟弟媳,也要大約五六年后,可他萬萬沒想到今日就見了一回。
淞君如此年幼,還剛生了一場大病。
剛過鬼門關,惡鬼就立刻失控,這難道是天都要收走淞君!
楚秉天心中無力感愈重,雙手雙腳都在發冷。
“秉天!
楚老太太突然握住楚秉天的手。
老太太雙眼圓睜,滿臉不可置信,她顫抖的手指向床榻之上。
“怎么!”
楚秉天失神地喊出聲。
只見床塌之上,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瞪住他,汗順著額頭滑進眼中,卻沒讓他眨上一下。
楚淞君的喉嚨還很干澀,唇泛著白,臉上毫無氣血之色。
他咬牙切齒:“你到底是誰!”
伴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女鬼漆黑的長發猛然張揚舞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射而來。
楚秉天低頭,雙手,雙腳倏忽被綁起,整個被懸吊而起!
“呃啊——”
楚秉天沒緩過神來。
“淞君我兒!”
“孫兒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楚秉天還是沒緩過神來。
他恍惚不已。
他兒淞君,是在馭鬼嗎?
三歲?
在生了一場大病,突縫變故的年紀。
世家都愛造神童。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名聲是從何而來,左不過是上頭幫著作假。
淞君三歲就能夠馭鬼了!天縱之才!
世上怎會有如此鐘靈毓秀之孩兒,祖宗保佑啊!
只要這孩兒能夠活下來!那豫章楚氏……
“說話!”
女鬼的發絲猛然穿刺過楚秉天的手掌。
他下意識呻吟一聲,臉上卻緩緩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楚淞君心里的怒火直冒,喉嚨疼得厲害,他憋著一股勁:“若你不愿說出口,我噗——”
他突然嘔出一口血。
血潑灑在床塌之上,緩緩滲進影子里。
楚秉天見狀,連忙道:“我兒莫氣!且聽為父細細道來!”
“你的父親姓楚!豫章楚氏的楚!我是你父親的兄長!他將你托付于我!我早已將你認作親子!絕計不會傷你!”
楚淞君蹙起了眉,渾身上下五官臟器似乎正在哀鳴,他痛苦地抿住唇。
感受著母親的情緒。
暴虐之中卻不含殺氣。
母親的確對他們沒有敵意。
難道真的是……
他還未思考完,正想繼續詰問,頭卻是一陣一陣眩暈襲來。
楚淞君只覺眼前一黑。
女鬼也瞬間消散進影中,他伏在床塌之上,又吐出了一口血。
楚秉天摔在地上。
楚老太太連忙攜著兒媳上前,越過楚秉天,大喝道:“王太醫!王太醫死哪去了!”
“我兒!莫嚇為娘!”鄭元瑛眼淚汪汪地撲上前,錦帕欲擦還收,雙手放于孩童周身卻不敢挪動,生怕驚了孩子。
“舊病未愈,馭鬼再次傷身!”楚秉天掙扎著爬起來。
去請王太醫的侍女松枝被門檻絆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喊道:“王太醫來了!王太醫到了!”
被侍衛整個提溜進來的王太醫抱著箱子還有點懵。
怎么個回事?
突然急成這樣。
他下意識打了一個冷顫,這屋中似乎凍得厲害啊。
可很快王太醫就沒有心情去管屋中凍不凍的了。
他一打眼就瞧見了手掌被貫穿的楚氏家主:“寺卿您的手——”
但還沒等他細瞧。
鼻尖就嗅到了一陣更重的血腥味。
他扭頭一看,被嚇得手瞬間一松,差點把手中醫箱摔了去。
床塌上亂成了一團。
但更糟糕的,是剛剛脫離了危險的,豫章楚氏的獨苗。
天可憐見,這根獨苗怎么折騰成了這樣?
但更可憐得是他王太醫自己,他眼前發黑。
果不其然,他聽到了楚家家主喊道:“只盼王太醫盡全力救治!我楚氏愿傾盡所有!有何吩咐盡管提!”
嘴上說著傾盡所有救下孩兒,言外之意不就是他王太醫救治不下,傾盡所有也要拉他這個庸醫陪葬么!
瞧楚家公子這吐血三升的模樣!
他不是說了怎么照顧嗎!他們就是這么照顧的?
天可憐見。
他才剛以為自己從楚氏的屠刀下活了下來,誰料前后不過一個時辰就又回去了!
何苦如此玩弄于他!下輩子學醫再也不要出名了!
王太醫痛苦地拿出了針灸包。
第087章 布偶
王太醫抖著手坐下。
這輩子沒覺得祖宗這么保佑過自己。
祖墳都怕是已經冒了青煙了。
說出那句:“楚家公子暫時無虞, 只盼莫要再刺激他了。”之后。
他的師父都要為他驕傲。
從沒為一個人這么拼過命。
侍女為他奉上一杯茶,他握著茶這般想道。
“多謝神醫救治!我楚某當真感激不盡!若您有任何要求!盡管提!我楚某哪怕是赴湯蹈火也要為您取來!”
楚秉天感激涕零。
我想回家成不成?
王太醫沒敢說出來,默默要來了幾本楚氏家傳醫術。
摸著胡子,醫者仁心地留在了楚家公子的小院之中。
再不看著點, 等著他腦袋又回楚家鍘刀之下啊, 他可沒那么傻。
【3歲:你好像看見了閻王爺把你的魂塞回你的體內的拼命與努力。
生怕你回去了, 把他揍個鼻青臉腫。
塞回去后,一直滿臉死意的閻王爺甚至出現了鮮活的生意。
連手持嗩吶的判官都高興地在旁邊吹了一首活過來的小曲!
楚淞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
迷迷糊糊的視角里,只能看見一塊帕巾正在擦拭他的臉頰。
垂落的衣擺帶來些許風。
他抿了抿唇。
“松枝,拿水來。”
照顧他的人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
楚淞君吞咽著嘴中的水,未被喂進去的水順著他白嫩的臉頰滑進衣擺里,又被人擦去。
王太醫突然:“夫人, 你讓開些,我瞧瞧公子。”
鄭元瑛連忙讓開了位置,一雙美目急切地注視著這一幕。
王太醫把了把楚淞君的脈, 臉上終于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又低頭瞧了一眼似乎仍在昏迷中的床上小童,不禁失笑,問道:“公子,可醒來否?你已無大礙了!
楚淞君慢吞吞地睜開眼。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王太醫。
王太醫下意識頓了一下,心中一凜,但他很快就收拾好讓開的位置, 把說話的人換成了楚夫人。
心里不禁嘀咕道, 莫不是鬼門關去了太多次, 都染上了鬼氣?
楚淞君入目之人,正值大好年華, 一頭青絲挽發成髻,只斜插了根玉簪, 容貌端莊秀麗,讓人見之難忘,她的臉上緩緩浮露出心疼的情緒,她顫抖著嗓音喊道:“淞兒,餓不餓,冷不冷?還要不要喝水?為娘給你取來!
楚淞君頭往后仰,避開女人探過來的手,舔了舔唇瓣,虛弱道:“你是誰?”
鄭元瑛努力笑了一下,慢語道:“淞兒,我是你親伯母,若是你不嫌棄,就喊我一聲瑛伯母就好!
楚淞君正要艱難地起身,鄭元瑛連忙幫他堆高了軟墊。
楚淞君警惕地掃過周遭的環境。
圍在他床邊的大約有十幾人,一身深衣的瑛伯母,留著兩撇胡須,瞧上去還算年輕的王太醫,十幾個侍女,有人奉茶,有人手捧托盤,偶有人還悄悄抬起眼看他兩眼。
珠簾羅幕,典雅大氣,房間中一四足提鏈香爐,正點著安神香。
“你說,你是我的親伯母?”
楚淞君重復了一遍。
他之前逼問楚秉天,楚秉天告知他,他的父母曾是世家子弟,姓氏為楚,他是他父的兄長。
可是前三年,他們又為何住在深山老林的木屋之中?
他想了想問詢道:“真的嗎?可是我此前與爹娘住于林間木屋之中!
鄭元瑛避開楚淞君的視線,拿出袖帕輕柔地點了點兩頰:“哎,弟弟與弟媳當年與家中鬧翻,不愿與家中有所聯系,是以……”
楚淞君沉默地審視著這位鄭伯母的臉。
他剛出生就有記憶,他的父母是被他們趕出來的,在他的父母死后,楚氏又為何要將他接回?
那日,他所謂的大伯,究竟與爹娘說了什么?
“為何將我接到這,我爹娘還在家中。”
鄭元瑛正要回答,帷幕突被人撩起,進來一個青年男子,男子蓄胡,一身錦袍,眉目極其英武,隱約間能瞧見與楚淞君爹爹的相似之處。
“瑛娘,我來回答吧。”楚秉天開口道。
鄭元瑛遲疑片刻,終是起身,讓出位置。
王太醫左瞧瞧,右瞧瞧,作揖出列:“寺卿大人,老夫這就……”
這種世家隱私,他還是別聽了吧。
楚秉天卻大手一揮:“王老莫要妄自菲薄,您留下吧,并非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密辛,談話之間,還只盼您多看顧些淞君的狀態。”
王太醫只好欲言又止地留下。
“你是我大伯?豫章楚氏?”
楚淞君面無表情地問道。
“是也,吾名為楚秉天,與你親父楚正則,乃是親兄弟!背斓恍Γ骸澳愠錾鷽]幾月,正則不欲尊崇先父之意,帶著妻兒遠走,三年不歸家,哪怕先父殯天,也未來送行。”
“幾月之前,我去找過正則,當時與你見過,淞君你可還記得?”
楚淞君沉默地點點頭。
“我就知你靈秀,那日我去尋正則,欲將你記為嗣子,在我百年之后,統領豫章楚氏!背斐聊,嘆了一口氣:“我勸他許久,他到最后已有心動之意,故前些時日他邀我去飲酒之時,我便興沖沖去了,酒過三巡,他將你托付于我,只是有一要求,必須是七月十六清晨才能將你接走!
“我聽從他的吩咐,在七月十六到了那木屋之中,只是我迫不及待想要見你,凌晨便出了發,到時天蒙蒙亮,月亮仍高懸在空中,我帶著隨從敲了門,門沒鎖,我推開大門,見到了暈倒在地上的你,我讓隨從看好你,感到些許古怪,便四處尋覓正則!
話至此,楚秉天微微嘆了口氣:“誰料…….世事無常矣!
七月十六?為何是七月十六?
楚淞君抿唇。
七月十五乃是鬼節,鬼的能力在那日便會大增,甚至能夠短暫地出現在陽光下。
在那日死去的鬼同樣因為日子的特殊而不一般。
若是按照楚秉天所說,他爹娘的死,是經過他們策劃的,甚至還算好了他日后該由誰養育長大。
可是為什么?
楚淞君想起了那碗“心臟湯面”,為什么他們非得要喂他這種東西?心臟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他們又為何清楚,為何知道?這一年他們難道遇見了什么人嗎?
他的某一位前世,有一位名為“歲娘” 的鬼修伙伴,歲娘是因為信仰了詭才能夠維持住生前的思考,維護住自己的善心,而后詭被消滅完后,靠著的是“烏龜大仙”的上古修煉妙法和師太的佛珠。
但實際上,更多的鬼,大多都喪失了生前的記憶,只靠著死前的執念存活,吃人吞獸,為血食驅使,若無鬼修煉的妙法,這輩子都很難掙脫出混沌的枷鎖。
他的父母,執念是想要為他煮一碗面嗎?可他平常吃面,他們也不剜心,這說不過去。
而且他們新死,卻兇戾到能夠碾壓被挖了腦子,無辜慘死的大郎,這點也非常奇怪。
他們是不是遇見了某些人,帶給他們鬼修的密法,鼓動他們做出了這些事?
“你知道他們見過什么人嗎?”
楚淞君輕聲問道。
“人?什么人?”楚秉天遲疑地問道。
楚淞君沉默片刻:“一些道士,一些和尚,或者是瘋子!
楚秉天沒有立刻回話,而是上下打量著楚淞君:“淞君我兒,是想到了什么嗎?你父母的死不簡單?你是想為父為母復仇嗎?”
楚淞君緩緩點頭。
楚秉天仰頭大笑,而后握住楚淞君纖瘦的雙肩:“好!不愧是我豫章楚氏的公子!為父定然支持你!放心,你的背后有為父在!為父會一直在背后看著你!”
***
明明楚秉天仍算年輕,可他似乎并不打算在獨子死后再要孩兒,而是將他過繼于膝下。
楚淞君頗為不解,但是楚秉天此人巧舌如簧,還是用著“復仇”的理由說服了他,他便應承了下來,只想著日后再尋緣由。
王太醫為他調養了身體多日,他現今勉強能夠下床。
楚老太太很心疼他,天天好滋味的湯水燉補,每過兩日,必要拄著拐杖來見他一回兒。
鄭元瑛當真將他當作親子,楚秉天也日日前來教他誦讀典籍。
楚家上下都將他當作了未來的繼承人,并沒有要坑害他的打算。
只是對于楚家,楚淞君仍有一事不明,當年他父楚正則,到底與祖父鬧了什么矛盾,竟鬧到被趕出家門,連他死了,都不愿回家吊唁?
可惜無人能夠回答他,連楚秉天都是一副“不可說”之態。
這讓楚淞君不禁起了詢問王太醫的想法:“王伯,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王太醫瞥了楚淞君一眼,微微嘆了口氣:“世家密辛,我是半點也不清楚的!
他也不等楚淞君挽留,連忙背起醫箱,一溜煙地跑走,跟躲鬼似的躲三歲小孩。
楚淞君下床去追也追不上,小孩微微嘆了口氣,咳了兩三聲,面對著貼身照料他的侍女松枝擔憂的神色,他露出個笑來:“松枝姐姐,我無事,能否給我倒杯水?”
楚老太太與瑛伯母本欲多放些侍從守著。
可他到底不習慣有這么多人跟在身邊,幾經討價還價之后,老太太松口,讓一侍女跟著,也就是鄭元瑛精挑細選的人兒,侍女松枝。
喝完水后,松枝細心地要給他蓋好涼被,楚淞君卻揮了揮手道他自己來。
七月炎熱,但因為他體虛,屋中并不置冰,而是松枝給他扇扇,楚淞君若是熱了,可拖出影子里的朋友牽牽手,召喚父母要耗費大精力,只是前世的話,卻并不需要,左手倒右手的事罷了。
楚淞君睡時不習慣有人在他身畔,松枝只好猶豫著離開,去了隔斷的屏風外休息。
楚淞君爬上床,瑛伯母送了他不少布偶哄他開心,布偶做工精細,針腳縝密,顏色鮮艷俏麗,皆是小兒喜愛的布偶,里面充了軟綿蓬松的芯,抱上去只覺柔軟非常。
可惜他不是三歲小兒,不過也無法拒絕她的一片真情,便都收留了下來,放置在床側,在他睡覺時,這排布偶就如同他的守衛,站在一旁。
他睡前掃了一眼,布偶由高到矮擺了一排,楚淞君突然一頓。
他皺著眉又掃了一遍布偶。
缺了一只,缺了一只老虎。
“我一下不小心塞進被子里了?”
楚淞君一邊嘟囔著,一邊把被子翻開。
他表情一頓。
“沒有!
突然,他身后的影子里探出了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擺。
大郎似乎發現了。
楚淞君扭頭去看,不禁一愣。
他房中放置了不少紅木家具,其中有一件大物件博古架就充當隔斷之物,隔開空間,博古架上放著不少奇珍異寶。
而那只布老虎便出現在了博古架的二層,放于一白陶瓷陶馬邊。
他如今身高不過三尺,夠不到。
第088章 祈佑
楚淞君掀開被子。
遲疑地爬下床鋪。
親身跑過去踮起腳試圖拿起來。
不得。
影子里, 大郎伸手拉住了楚淞君的手,他感受到了一陣一陣害怕的情緒。
他不禁有些無語。
但還是安撫地拍了拍大郎的手。
放輕聲音,自言自語道:“說不定是方才下床去追王伯時,一不小心將布偶帶了出來, 被掃在了床下, 松枝姐姐瞧見了, 便隨手放在了博古架上!
楚淞君頓了頓,抿了抿唇。
而后繼續安慰道:“別害怕,我保護你。”
但這顯然不是很夠。
大郎從影子里露出血肉模糊的頭蓋骨,仰臉露出眼巴巴的神情。
他與鬼心意相通,更別說大郎就是前世的他,哪怕他不說話, 楚淞君也能明白大郎是什么意思,他嘆了口氣:“好吧,今晚我們一起睡!
他絮絮叨叨道:“先說好哦, 不許把血蹭到床上,腦漿也不許!”
大郎雀躍地點點頭,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個頭套罩在腦袋上,反正他是鬼,早就死掉了,不用呼吸。
楚淞君擺好姿勢, 把比自己大一點的朋友擁進懷里, 輕輕拍了拍。
大郎就美滋滋地抱緊楚淞君的腰身。
跟大熱天抱了一塊冰塊去暑差不太多。
怪舒爽的。
不過這樣就要蓋好被子了, 楚淞君把原本只蓋著肚子的被子拉過來。
抱著大郎滾了滾,兩個人一起裹進涼被里, 卷了兩卷。
開睡!
***
父母鬼沉睡在楚淞君的影子深處。
楚淞君根本不清楚他們是怎么進去的。
他的天賦「我背后有人」,他一直只能召喚自己的前世, 被召喚出來的前世能夠住進他的影子里。
又因為本質上是“自己”,駕馭時不僅心意相通,同時還游刃有余,并不需要付出更多代價。
只是駕馭鬼本身就需要精力,換算成更容易理解的詞語,便是游戲之中的藍條,小孩子的藍條就那么長,召喚出前世耗費的大約只有1點,但若是召出來了爹娘,瞬間就幾乎抽干了藍條。
情緒上來之后,藍條不夠用了,就會抽紅條。
這就是為何他之前會突兀吐血的原因。
他爹娘如今是極其兇戾的厲鬼,輕易他不得動用。
楚淞君睡醒起身。
懷中的大郎還睡得正香。
大郎以前是個備受寵愛的小孩,家中各個親友都視他為珍寶,這也就養出了他活潑的個性。
在其他前世都縮在影子里憂郁之時。
他這個活潑的幼崽鬼就已經開始享受起了生活。
鬼這種東西,普通人在陽氣足的時候其實瞧不見,行走在人世間被人看見往往需得借助外力。
但搞些血手印,血字跡,憑空挪動東西這些小事,還是辦得到的。
大郎就經常粗心,把自己的腦子蹭到邊邊角角的地方,偶爾還得勞煩他邁著小短腿過去擦,省得嚇到爹娘。
不過比起大郎身在木屋的時候出來晃悠的頻率,他在楚家已經收斂了很多,活動范圍局限在他的臥房之中。
聽大郎的意思,似乎是因為楚家有高人庇佑,他臥房周邊一圈的鎮物,他怕不小心被弄死了。
楚淞君早在之前就若有所覺。
門閥世家,又在詭異世界,怎么可能沒有點防身的手段與本領。
那日鬼魂現世,他們卻并沒有責問于他,只是苦口婆心勸說,父母向來都為孩兒好,有此等機緣是他的福氣。
生怕他厭了這些,怕了這些。
楚淞君也就當他們見識廣博,接受能力強,輕易便接受了這他的怪異之處。
早晨天光大亮。
楚淞君把大郎送回影子之中。
拉開被褥正要起身,突兀一頓。
昨日那只虎布偶正放在他床榻枕邊,離挨著墻壁,差點枕在他的頭邊,一雙綠豆眼正死死盯住他的枕頭中間的凹陷。
楚淞君遲疑地看了一眼博古架,又用眼睛丈量片刻此二物之間的差距。
“松枝姐姐!松枝姐姐!”
他盯著虎布偶連聲喊道。
松枝連忙從屏風外小跑進屋:“公子!有何吩咐?”
楚淞君指著虎布偶問道:“松枝姐姐,是你把它放在這兒的嗎?”
松枝上前仔細瞧了一眼,笑道:“是我,公子,怎么了嗎?”
她試圖模擬前夜的動作:“昨日我起夜瞧您涼被蓋好沒,正巧瞧見它孤零零落在地上,料想是不知何時落在那兒了!
“我就給您放回去了!
“怎么了嗎?”松枝有些擔憂地問道:“是這布偶哪里不對嗎?”
楚淞君慢吞吞地伸出手掐住虎布偶。
老虎布偶軟趴趴的,被他掐起來的時候,仍然是一副無害的模樣。
這只布偶是怎么回事?
松枝垂目思索片刻,而后隱晦地瞧了那布偶一眼,連忙道:“公子,奴婢幫您放起來吧。”
楚淞君點點頭。
雖然不清楚這布偶什么名堂,為了活命最好還是先拿開吧。
松枝讓等候在房外的侍從進門,為楚淞君梳洗。
大郎不知何時醒了,扒著床邊瞧著松枝將虎布偶拿走,歪頭想了想,他比了個手勢跟了出去。
楚淞君微微頷首。
楚淞君的小院雖然周圍鎮物多,但大郎也不是什么善茬,同樣是一只因枉死而生的厲鬼。
只是他死時年歲極小,又從未殺過人,是以本身只能當個空調,當不了能夠把人凍死的冷柜。
他飄過之時,周圍人也只會當拂起來了一陣涼爽的風。
莫名還挺適合跟蹤別人。
松枝微笑著打開臥房的門,吩咐道:“你們盯緊著點,莫叫公子難受,等公子梳洗完,把廚房那些溫補著的湯水喂給公子,吃完飯后,再點人去尋王太醫診脈!
見侍從們都應下,她便拿著虎布偶從小院外走去。
大郎連忙與進屋的侍從擦肩而過,跟上松枝。
松枝拿著虎布偶,鎮定自若地走過長廊,穿過前院,走出楚淞君的小院后,拐進了一條路,一路上微笑著與路過的侍女們打招呼。
大郎蹭著樹蔭努力跟上,可不一會兒就被鎮物擋住前路,他站在樹蔭下,探頭探腦地注視著松枝離開的背影。
他抿了抿唇,有些惱怒跟丟了。
大樹樹蔭下的落葉堆被無端升起的一團涼風所擾,被吹上半空,打個轉轉暈乎乎地飄了下來。
楚淞君此時已經吃上了小廚房燉上來的粥,見大郎回來了,趁侍從們不注意,連忙從餐桌上竊了塊米糕握在手里。
畢竟此時筷子用得還不是很熟,只能上手了。
楚淞君神色淡定自若地把米糕扔進影子里。
大郎其實嘗不出味道,但他記憶里還留有米糕的甜味,記得它的口感。
來到楚家后,他就經常眼饞米糕。
楚淞君行云流水地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小動作,假意輕咳一聲,喝了一口水。
大郎一邊啃著米糕,一邊在他耳邊低語。
“北邊?”
楚淞君北邊的小院是鄭元瑛的住所。
估計是去尋鄭元瑛拿主意了。
楚淞君將將松了口氣,又忍不住咳了出來。
楚家人待他的真心,他看得見。
果不其然,待王太醫診斷完,又陪著他在院中嘮了一會兒不涉及世家密辛,不容易害他掉腦袋的磕后,瑛伯母就上了小院,把那些布偶盡數搬走了。
還帶來了幾幅字,鎮在了臥房四方位。
陪著他用過午飯后。
楚秉天估摸是翹了大理寺的班,提前回了家。
兩人陪著楚淞君待上了好一會兒。
楚秉天給他念完了他整理得一些探案密聞。
擁著楚淞君道:“我兒,這些日子不太平,不如,咱們去求求祖宗庇佑!
“祖宗庇佑?”
楚淞君有些疑惑:“大伯,這祖宗庇佑是什么?”
“我兒,為父這就細細講與你聽!背熘苯雍鲆暢辆姆Q呼:“咱們豫章楚氏為何能做千年傳世之家,靠的是祖上積德,拜見祖宗,祖宗自會庇佑,而我們楚氏世世代代都供職于大理寺之中,祖上神人不知凡幾,皆可點香祈求庇佑!
楚秉天微微一嘆:“我兒,我豫章楚氏如今只有你一個公子,一根獨苗,你若出了任何閃失,楚氏都承擔不起風險,近來我已察覺多起針對,只怕是有心人有意為難!
“如此想來,正則與知晴的死因仍是未知,免不了其中有他們動手的嫌疑!
“今日子時,我便開祠堂,為你祭祖,祈佑平安!”
楚淞君思索著連連追問。
所謂的“祖宗庇佑”,事實上就相當于修仙文當中,劍修去劍冢取劍一般。
尋常狀況下,祈佑者需得年過十歲,才能進入祠堂祈佑。
祈佑的孩童需手持香線,一步一拜,從祠堂正門前穿過祠堂,行至牌位前放置的蒲團處。
每個牌位前都會放置一枚香燭,祈佑者若是在走到跪拜的蒲團之前,有先祖愿為孩童降下庇護,那么牌位前的香燭就會無火自燃。
而點燃的香燭越多,就證明祈佑者愈加受先祖看中。
楚氏歷史上曾有一位天縱之才,不過區區旁支,卻不知為何得到了進祠堂的機會,而做下這個決定的家主很快就證明了他的慧眼識珠。
那位天才,在通向蒲團的路上,半數先祖都為其燃起了火燭。
之后那位天才的成就不負眾望,將豫章楚氏帶成西州軒轅王朝最頂尖的世家,輝煌百年。
不過,若是第一次祈佑未能得到庇護,那么只能來年精進修行后,再次重來。
祈佑的機會一人只有三次,若是始終無法得到祖先認可,便基本上與家族中的實權失去緣分。
楚秉天講述了他祈佑的經歷,說得熱血沸騰,唾液橫飛,興致濃處,他瞪大雙眼,握住楚淞君的瘦窄的肩膀。
欣賞,慈愛,激昂,認可,各種情緒交織在一塊兒。
伯父不知為何就是非?春盟,楚淞君心中想道。
“我兒!莫要擔憂,”他輕柔地摸了把楚淞君的臉:“祖先定會了然……”
“你定是楚氏未來再度輝煌的希望!”
楚淞君微微瞪大眼。
第089章 祠堂
“……伯父你冷靜一點!
楚淞君抖了抖肩膀, 試圖把楚秉天的手抖下來。
鄭元瑛也連忙責怪似得瞪了一眼楚秉天:“小心嚇著孩子!
楚秉天拍了一把楚淞君的小肩膀,半點沒受影響,臉仍然是漲紅的,他亢奮地握拳起身:“我兒!為父簡直不敢細想日后會是如何。
鄭元瑛給楚淞君擦了擦臉。
兩人無語地看向跟打了雞血似得的楚秉天。
我看你敢想得很。
祠堂位于楚氏族地腹地, 迄今已有不知多少年歷史。
祈佑所需牲祭不少, 但這些都不用楚淞君自己操心。
他只需要操心如何在漆黑的祠堂里順順當當地走過去就好。
在楚氏族地之中的楚氏族人不少, 楚淞君跟在鄭元瑛身后一一見過,速度很快,倒不像是給他認臉,而是那些人過來認一認他。
平均十秒三個,不管什么稱呼,楚淞君只需叫一聲“XX好”, 其余被喊的人自己會解決。
這些人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身為楚氏嫡公子,沒有人敢給他臉色瞧, 哪怕他只是一個三歲的小孩。
反倒是不少人笑出了一張菊花臉,試圖給他留下親切的印象。
傳言軒轅朝皇帝由22世家擁護開國,軒轅家成為皇家之后,那22世家就成為了最頂級的勛貴。
由此可見,朝堂也基本把控于這些世家手中,皇帝基本上就是一個吉祥物。
豫章楚氏也是這22世家之中的一員, 只是近些年潮起潮落, 它剛好快觸了底。
可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22世家大部分同氣連枝,楚氏只是衰落, 又不是掉出了第一梯隊。
時間越來越晚。
西洲的天黑得稍晚,楚淞君計算著約莫在戌時左右, 天才會逐漸黑下。
他被抱出去被人瞧過之后,便一直呆在小院之中,王太醫作陪。
王太醫不喝酒,愛喝茶,喝著茶就著點零嘴,嘀嘀咕咕地楚淞君抱怨道:“等你大好,我就趕緊回皇宮,你們這門閥世家當真是水太深了!
楚淞君體虛,晝夜溫差大,他披著條毛絨披風,手里的杯子是溫水泡了點枸杞,他咳了咳:“什么水深?”
王太醫一副喝茶喝醉了的狀態,哼笑一聲,迷迷瞪瞪道:“嘿,不可說,不可說。”
楚淞君搖了搖頭,順手趁王太醫不注意,把小桌上一碟米糕都往影子里倒,影子里的大郎舉著之前被他當頭套的罩子,在下面悄悄地接,等盤子再被放上桌,早就已經空空如也。
楚淞君氣定神閑地喝了口水,假裝自己什么也沒干。
而后手探下去和大郎握了握手,提醒大郎要干什么。
今日許多朋友都在影子里醒來,而后被影子深處的紅衣父母嚇個正著,瑟瑟發抖地擠在了一塊兒。
楚淞君專門倒了不少口感軟糯的糕點叫大郎派送給他們,安撫一下自己。
自己怎么不會了解“自己”,就好這口。
“哈——再來一杯!
王太醫砸吧砸吧嘴,提著茶壺再給自己的滿上,隨意掃了一眼桌子,不禁有些疑惑。
他抬頭狐疑地瞧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小孩,小孩溫和地朝他笑了笑。
嗯?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太愛吃糕點了,一下子吃那么多,會不會消化不良啊。
王太醫數著桌上空盤的數量,默默想道。
王太醫一邊思忖著,一邊正要喝茶,嘴剛挨到茶杯壁,瞬間渾身上下一個激靈,他嘴唇有什么能夠動的活物踹了一下。
“***!”王太醫把茶水潑在地上,罵了句臟話。
楚淞君搞小動作的手一頓,輕咳一聲,扭頭去看王太醫的動作,只見那茶水滲進地面,一只倒仰的螞蚱正揮舞著肢體,狂亂地舞動。
王太醫死勁抹了把嘴,恨恨道:“哪跑來的蟲子。”
楚淞君頓頓地注視著那只逐漸死去的螞蚱,心里一跳。
他遲疑地下地,走到了那片茶水之前。
那只螞蚱仍然在掙扎之中,他站在那里的影子隱隱綽綽地籠罩著那只掙扎求生的螞蚱。
楚淞君眼睛一瞇。
漆黑的影子之中陡然探出了一只灰白的手將螞蚱拖了進去。
楚淞君環視了四周,院子里稍顯空蕩,松枝姐姐正站在一旁,給王太醫遞上帕子抹嘴。
夜風清泠泠一吹,楚淞君腳踝一涼,低頭一看,影子里不知是哪只手拽了拽他的腳踝,似乎在表達對“甜糕”的喜愛。
楚淞君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后很快就平復下來。
那個用布偶搞鬼的東西,可能沒有隨著布偶的離開而離開,他還在這里。
希望于祈佑之后,能夠將他驅趕走吧。
***
子時,他覺得更多是午夜。
楚淞君一身黑袍,袍面豎垂,極其干凈。
穿著之前沐浴焚香,頭發被火爐烘得微干。
獨自站立于祠堂門前,楚氏祠堂大門極高,極廣,如同一只冰冷的巨獸似乎正在審視他的到來。
此夜無星亦無月。
冷風拂過搖曳的燈籠,影子便如同活過來一般在地面之上晃蕩。
大門兩側的燈緩緩燃起。
不知是楚氏之中的誰正用著蒼老的聲音高唱,似乎正在秉明他的身份。
“吱呀——”
大門緩緩而開。
一股從地面卷起的陰風從門內吹過。
楚淞君瞬間意識到自己該干什么。
祠堂內很黑,沒有燈。
在香燭燃起之前,唯有手中的三炷線香存在著星點火光。
那星點火光就讓他的影子區別于祠堂之中的黑暗,正如同流淌著的河水一般靜靜流動。
他需行99步,走完后大約就能摸到祠堂的蒲團邊,若是無祖先應聲,則同樣需三叩拜后將線香插于蒲團前的鼎中。
楚淞君一邊想著,一邊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這段路,大門并不會閉上,而是敞開,不過其余人只能在他身后注視著他離去。
楚淞君突然聽到了一聲奇怪的響動。
有點像是什么東西掉下來了,摔在了地上。
楚淞君遲疑地邁出了下一步。
在他徹底邁進祠堂之后,他突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改變了。
那種感覺玄之又玄,古怪非常。
線香仍在燃著,升起模糊不清的煙霧,帶著點嗆咳的辣意,楚淞君感覺自己的嗓子眼發癢。
他努力忍住,只是加快了自己邁進的步伐。
又是幾聲東西掉落的聲音,有什么東西摔在了地上。
可其他人似乎是聽不見似的。
攏在祠堂門前的族人們有人扼腕于前方的公子怎么走得如此快,需得在路上多磨蹭一會兒等待祖先的評點才對。
他這么小聲說完,又有人答道,公子小小一只,便是走快些也與大孩子走慢些差不多。
“——”
楚淞君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影子正在不斷漲大。
大郎猛然探出一只灰白的手。
“咻——”
火光乍然。
照出一個槐木牌,牌位之上擁著鮮紅的朱砂著墨,寫著一個名字。
祠堂門邊的族人發出了一聲壓抑不住的輕呼。
楚淞君卻暫時沒心思去管那被點燃的香燭。
他只覺得自己的影子越來越大。
正如同不知何時被吹氣的氣球,往不受控制的爆炸一路狂奔。
楚淞君不清楚這些是否與這座祠堂有關。
他加快腳步,雙腿交替之間似乎要倒騰出火星。
只想快點完成這一項祈佑儀式。
隨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落下。
香燭正毫無猶豫地一個一個燃起。
原本正時不時驚呼的人群徹底禁住了聲,一雙雙興奮的,瞪大的眼睛正死死注視著漫天火燭之下,那個小小的身影。
所有人屏息凝神。
這種場景從未出現過!
這可能是開天辟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線香的味道太嗆,楚淞君含淚的眼睛下意識瞇起。
晶瑩的淚珠正順著頗為圓潤的輪廓滑落進他的衣領之中。
“哐當——”
一聲更重的墜落聲猛然讓一直埋頭苦進的楚淞君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他正邁到第六十六步,正好停滯于祠堂中央的位置。
楚淞君遲疑地抬起頭,深黑色的眼眸之中映照出大片大片的燭火。
那些或深或淺的香燭,搖曳著橙紅的火,正如一雙雙審視的眼睛居高臨下地落在他的臉上。
那滴噙在眼中的淚珠,伴隨著他仰頭的動作而猛然墜落。
那滴淚如同一滴落進湖海之中的水,毫不遲疑地混合進了影子之中。
楚淞君若有所覺。
他雙手握著香。
緩緩低下頭。
他的影子幾乎覆蓋了整片地面,楚淞君站在上面,正如同站上了一片暗潮洶涌的海面!
香燭仍在不斷點燃。
借著那接連亮起的火光,楚淞君驀然瞪大雙眼。
只見他漆黑的影子下,似乎有數不清的人影正在如魚一般游動。
圍成一個向外發散的圈,追逐著他的身影!
楚淞君能感受到影子里每個“自己“興奮的情緒,感受到他們莫名“激昂”的亢奮!
這些祖宗的庇佑似乎正在增強影子里的鬼!
而影子更深處,有鬼正在蘇醒。
殷紅的光伴隨著鬼們繞著他游動的軌跡而流彩!
“哐當——”
所有人一驚,只見不知何時,一塊牌位正轟然墜地。
“淞君!快走完剩下的路!參拜祖先!”
楚秉天壓住了想要上前的族人,朝楚淞君大喊。
楚淞君驚醒,大步流星向前,幾乎算作小跑。
影子里的鬼散發的陰氣越來越重,殷紅的光越盛。
倒下的木牌帶倒了點燃的香燭,數不勝數的木牌正不斷墜地,連帶著傾倒在地的火燭點燃了祠堂之中的帷幕。
火光大盛。
楚淞君三步并作兩步,跳到了蒲團之中。
楚淞君猛然跪拜叩首。
無數木牌正如同傾瀉的洪水般連連墜地,在楚淞君面前落了滿滿一地。
楚淞君試圖無視越來越盛的火光,可火光釀起的煙霧正縈繞于祠堂之中,將他刺激地頭暈腦脹,眼前模糊。
他最后一次叩首間,恍惚瞧見了一塊牌位滾落在他眼前,木牌上正以鮮紅的朱砂寫著“楚正均”之名。
楚淞君臉色蒼白,唇瓣顫抖地起身。
沖天的陰氣正在他背后浮現。
背部因過于陰寒的冷氣而被凍得失去知覺。
兩道高大的,身著紅衣的鬼從楚淞君的影子深處走出。
正是楚淞君沉睡于影子深處的爹娘。
他們的出現讓楚淞君的嘴角緩緩流下一行血。
楚淞君繃緊臉,忍耐住喉嚨處的痛苦,高聲喊道: “吾,楚淞君!
楚淞君努力忽視背后的混亂,將那三炷線香持于身前。
熊熊火光正照亮他的臉,甚至將他稚嫩的臉頰照出些許深沉的溝壑。
他一字一頓道:“向楚氏先祖祈求庇佑!”
牌位瞬間嘩啦啦全部倒了一地。
在半個被燒起的祠堂之中。
楚淞君面對著空空如也的前方。
畢恭畢敬地膝行向前兩步,將那三炷即將燒完的線香插進面前的鼎中。
第090章 小孩
萬物一寂。
時間停頓。
連熊熊烈焰都仿佛凝滯于空中。
楚淞君的思緒前所未有的迅捷。
想來儀式已成, 他也能夠離開了吧?
祈佑儀式的庇佑他似乎已經收到了。
他的朋友們經歷了一波前所未有的增強,要不是他們某種意義上來說仍是他“自己”,此刻所有鬼估計早已失控地將他反噬而死。
爹娘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幅,楚淞君能明顯感覺到他們的實力層次到達了另一個境界。
若是可將普通的鬼稱作鬼, 因枉死而格外兇戾的鬼被稱作“厲鬼”, 是普通鬼中的壯士, 那如今他爹娘他們便可稱“將”,還是即將“稱王”那種鬼將。
楚淞君如今能明顯感覺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渾身的骨骼都在疼痛,劇烈的痛楚甚至讓他感覺到麻木。
“噗——”
他猛然吐出一口血。
飛濺的血滴落在倒下重疊的牌位之上,烘染出些許不詳之意。
楚淞君再也克制不住地驟然暈厥于蒲團之上,小小的身軀窩在極盛的火光之下,讓人不禁心生愛憐。
“淞君吾兒!”
楚秉天第一個沖進祠堂之中, 興奮狂熱的表面正面對上仍在世間,還未崩解散落進影子里的楚正則夫婦。
他無視般直沖而過,他們的影子被他的動作撞散, 落進影子之中。
祠堂的火光大盛,房梁都被這香燭燃起的火光所點燃。
帶著水沖進來滅火的楚氏族人顯然都已手足無措。
“把祖先牌位搶出去!”
背后的楚氏族老大聲吶喊道:“牌位!牌位!”
這位老人家急得跳腳,一把扔了拐杖,自個兒沖進了火場,往下一兜牌位就走。
楚秉天抱起已經昏迷的楚淞君,火急火燎跑出門, 邊嗆咳, 邊喊道:“王太醫!快去尋王太醫來!”
行進路上, 族人紛紛躲避。
畢竟祖宗牌位被燎一下不算什么,但是若是被全體祖先認可到連祠堂都要燒了的楚氏希望出事, 整個豫章楚氏才是要發癲。
王太醫被侍衛提溜過來的時候,心里已經有了不小的預感。
要不是怕被人看見還沒看診就哭喪著臉, 他日后死得肯定很難看的話。
他如今恐怕已經哭得很難看了。
王太醫本想著左不過又是“急火攻心”。
誰料到了現場一瞧,差點當場暴怒,痛罵楚氏。
楚氏!門閥世家!累世公卿!你們他媽的到底怎么看孩子的!
一個錯眼未瞧,就成了這奄奄一息之態。
王太醫也關注不到楚家祠堂著火著成什么模樣了,一心全在滿臉灰黑的小孩身上。
可他不關注,自有不少人關注。
子丑時分,本是安睡之刻,但睡了又不是不能起來。
楚家那沖天的火光,快要燒亮半邊天,估計就連皇宮里都能瞧見。
此夜,整個西京陪楚氏亦未寢。
“親家,走水了?”
隨手披了件外衫的盧氏家主重復道。
他與自己的夫人對視一眼,雙雙看出對面眼里的茫然之色。
“快去差人幫忙救火啊!”
盧夫人連忙道。
她的孩子與豫章楚氏女結親,兩家是姻親。
兩家關系也好,朝堂之上相互依存。
管家猶豫片刻,道:“夫人,楚家是……”
“是什么呀!快說!”
盧夫人急脾氣道。
“祠堂著的火!不好往里面摻手……”
管家為難道。
謝家。
謝家家主正興沖沖地帶著人圍觀楚家方向的火勢。
嘴上還頗為同情道:“這楚家這一下子可出了大名,西京中不少不認識楚家的新貴多少也算能聽見楚氏名頭了!
打聽完消息喜大普奔的侍從稟報道:“是祠堂起了火。”
謝家家主頗為輕蔑道:“哦——原是祖宗啟示啊,這下他們祖墳冒了青煙了,怕是快要出個神童了,哈哈哈哈哈!
“大喜!”他嘲弄道。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楚秉天此人后繼無人,哪可能突然蹦出來什么神童。
謝家家主嘲諷完,背起手就著這火光不由得吟詩一首,以顯現出謝家之品德。
皇宮之中。
皇帝仍未寢,火燒起來沒多久就隱約發現了端倪。
只是他消息慢,消息轉了幾手,才傳進宮中。
他捻著胡須,吩咐道:“王伴伴,你等會兒點些東西連夜去慰問慰問楚家!
軒轅王朝乃是世家掌控皇家,而非皇家掌控世家,世家不撕破臉面,仍愿意將軒轅家奉上高位,是他們善。
軒轅王朝從開朝起都未能脫離世家的掌控,日后千萬年盤根錯節之后就更沒可能了。
最好的一次是當時的第一世家東海徐氏愿將嫡女嫁作皇后。
這還是那任皇帝本身英武不凡,又與徐家女有青梅竹馬之誼,許以一生一雙人才能夠成功求娶。
軒轅家這任皇帝盡管勤政,也只是在世家給的游樂場玩耍罷了。
皇帝隨口點了身邊的太監過去做個態度出來后,便和另一個太監去了后宮之中。
***
【3歲:你又進了鬼門關。
你熟悉地避開黃泉路上每一顆石子,幾乎都要背下來了。
來過太多次,這幾個月就算身體情況穩固了不少,也沒少在睡夢中來,真的差點在睡夢里噶掉。
不過,這次倒是正經理由,有很大可能中道夭折。
閻王爺和判官揣著手,蹲在鬼門關關口發愁。
你親切地打了聲招呼。
閻王爺和判官也舉手跟你打了聲招呼。
你們三鬼就挨個蹲在鬼門關口斗地主。
斗了好一會兒,在奈何橋邊熬煮湯水的孟婆姐姐來了,閻王爺連忙拿出了麻將。
孟婆姐姐給你遞了湯水,用來催促離體魂魄歸家的,喝了那么多次,你藥方都快背下來了。
她在麻將桌邊坐下:“你來了也好,咱們三總是三缺一,打撲克打得都快膩了。”
閻王爺和判官也連聲附和。
你不是很會搓麻將,表情極其嚴肅,兩根小短腿在空中謹慎地搖晃。
閻王眼看著你的臉色,他灰白的胡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全是你不知什么時候來得挨打出來的,他一邊討好地放了張牌,一邊道:“下次咱已經幫您選好了,絕對符合您的要求!只等您就位就行,絕對沒有什么隱藏陷阱,一定是一個幸福放松的人生!”
你繃著張臉打出一個幺雞,感受著魂體的吸引力:“再說吧,讓其他人先上,我覺得我一時半會兒死不掉!
王太醫的醫術真是首屈一指,難怪楚家死活扣著不放人。
總之加油。⊥跆t!】
王太醫滿頭大汗,靠在床榻邊根本不容楚秉天靠近。
小孩還處于危險之中。
該死的楚老匹夫,從來不尊他的醫囑,他千叮嚀萬囑咐,該死的老東西完全沒放在心里。
為了完成那破儀式,居然讓孩子在火場之中呆那么久。
火焰的滾滾煙塵,哪怕是身強體壯的成人都受不了,何況楚淞君這一三歲小兒!
這可是他費盡心思,千辛萬苦救回來的小童!楚秉天這老賊子倒好,半夜弄去求庇佑,火燒起來還催促他完成儀式!簡直,簡直是……
王太醫氣得半死。
就在這時,楚淞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瞧見王太醫那張嚴肅的面孔,笑了笑。
王太醫心疼地摸摸小孩的額頭:“別動,你頭上還有針!
楚淞君立刻乖乖地不動彈了。
王太醫心里還氣著,不禁譴責道:“看見火燒起來也不知道跑!你是傻的嗎?非要撐到吐血是嗎?”
楚淞君虛弱地解釋道:“祈佑儀式,無法終止!
王太醫就更氣,一把從椅子上跳起來,陰陽怪氣道:“那我的心血就可以付諸東流了?”
“你的命可是我三番五次從閻王手里搶回來的!你不珍惜我的心血!我珍惜!若再有下次!你們楚家把我活剮了我也懶得管你!”
楚淞君一愣。
他抿了抿濕潤的唇瓣。
“聽懂沒有!我知你早慧!可哪有人這般拔苗助長!我知你們楚氏唯有年過十歲的孩童才會去祭祖!我看楚秉天是想要神童想瘋了!”
王太醫小聲罵道,屋中無他人,楚秉天被他趕出去了,他王太醫罵幾句又怎么了!
他又罵了幾句后,面色難看地看向愣愣的小孩,硬邦邦道:“怎么不說話!是要幫著你父罵我了嗎!”
楚淞君本想搖搖頭,但是一想到王太醫說不能動,就立刻停下了動作。
他注視著王太醫道:“沒有,我在想王伯對我真好。”
王太醫正要繼續噴人的嘴一噎,片刻后,他吶吶道:“什,什么東西,說得什么玩意兒!
楚淞君認真地繼續說道:“我好喜歡你!
王太醫一瞬間就感覺自己的老臉火辣辣的:“你!你一個世家子!怎么說這種話!怎,怎么可以說這個!你這個三歲小孩!”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指指點點。
窩在被窩里,頭頂還被扎成刺猬的小孩此刻已經疲倦了,細長濃密的眼睫往下垂。
楚淞君伸出手,輕輕握住了王太醫的手指:“那王伯,能在我身邊別走嗎?我只有三歲,想要你陪著!
王太醫感受到手指處軟綿綿的溫熱觸感。
楚淞君還在燒著。
他盯著這小孩的手好一會兒。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見這老持穩重的小孩撒嬌。
說什么“喜歡”,哼!誰稀罕小崽子的喜歡。
王太醫出神了好一會兒,本想和這莫名的小孩劃清界限,讓他哪涼快呆哪去!
但打眼一瞧,才發現他早就睡著了,嘴里還在哼唧,似乎是哪里不是很舒服。
王太醫只好別別扭扭地坐回去,輕柔地拍著楚淞君,試圖安慰。
哼——真是狡猾又黏人的三歲小孩,討人厭!
他早晚離開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