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醫(yī)童
血條都被抽了個干。
只剩下一絲血皮搖搖欲墜地撐著。
這是楚淞君醒來后唯一的想法。
他玩笑著說給王太醫(yī)聽, 王太醫(yī)冷哼一聲:“下次再敢這么折騰,連血皮都剩不下!”
但王太醫(yī)心里也是犯嘀咕。
這和他診斷出來的結果完全一樣。
三歲小孩還能這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體的狀況嗎?
宮中皇子皇女不少,約莫三十來個。
他偶爾去診斷時,問起癥狀, 只能問他們貼身伺候的太監(jiān)宮女, 否則以小孩的口齒根本說不清哪里不舒服, 反而只會哼唧不舒服,左扭右扭的不配合。
每次他一張臉笑成菊花才偶爾能讓他們安靜診脈。
而且楚淞君這小崽子,除了安靜之外,是不是也太聰明了點。
小小年紀倒是什么都知道一點。
每次他隨口傳授點什么,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怪讓人手癢的。
但想再多也要先讓這受天妒的小崽子活下來。
王太醫(yī)嘆了口氣。
楚秉天估摸著也記住了那個教訓,他沒有想到楚淞君差點被天收。
不然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白白期望又失望。
他這下是半點不敢越步了,干點什么都要問問王太醫(yī)的意見。
于是,王太醫(yī)把楚氏夫婦給的米糕全部收走了。
都病成這樣了。
怎么還敢吃那些不好克化的東西!
之前情況好, 饞嘴多食一些也無妨,但現(xiàn)在堅決不可。
大郎在影子里哭得很大聲。
不過楚淞君也愛莫難助,只好拍拍大郎的頭。
畢竟連他自己也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小孩面無表情地一口飲完苦藥,倒著晃了晃,表明自己喝得一滴不剩了。
松枝姐姐表揚似的摸摸他的頭, 將碗收走。
“你父最近打算給你找個伺候的醫(yī)童。”坐在一旁的王太醫(yī)握著醫(yī)書, 翹著二郎腿道。
楚淞君瞬間露出狗狗眼:“那你呢!王伯!”
他眼里的淚花冒了出來:“我聽說楚氏藏書里, 還有不少醫(yī)書,王伯都還沒看呢!王伯走了!那些醫(yī)書怎么辦啊!豈不是只能明珠蒙塵, 在書閣里生灰!”
王太醫(yī):“……”
這狡猾的小崽子。
他哼哼著松了一點口:“……那我看完再走!別得你不要多想!”
楚淞君撲上去抱住王太醫(yī)不放手,就著眼淚嚎:“嗚嗚, 那我舍不得王伯怎么辦!我晚上會哭得很大聲的!”
多虧王伯提醒他,他還只是個三歲小孩,可以松懈一點,哭不就是小孩子的權利嗎?
王太醫(yī)被哭得心煩意亂:“閉嘴!莫要得寸進尺!”
但多余說要走的話,也沒再說出口了。
松枝站在一旁,微笑地看著這一幕。
老實說,小公子這樣也好。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嘛。
松枝溫柔地伸手,拿起帕子給小公子擦了擦臉。
小公子早慧,小小年紀卻非常成熟。
他的病又來又去,每天都喝那種苦藥。
但小公子卻從來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向來都是平和穩(wěn)定的,對待任何下人都是溫和的。
盡管松枝偶爾覺得小公子對他們有點疏離,但是哪家世家子不是眼高于頂,哪怕待人有禮,眼里也從沒把他們看在眼里。
小公子卻不同,他看著他們也就只是看著他們而已。
“松枝姐姐,晚安!”
乖乖喝完藥,啥也不讓人操心的小公子道。
“公子晚安。”
松枝給楚淞君掖了掖被角,吹滅了燈。
門被合上。
又是一日清晨。
楚淞君從床上爬起來洗漱,洗漱完后,王太醫(yī)就差不多過來了。
接下來就是診脈,和王太醫(yī)一起啊吃點東西,王太醫(yī)教他打打強身健體的養(yǎng)生拳。
而后王太醫(yī)偶爾會離開去整理藥材,楚淞君就自己坐在書桌前看書。
楚氏族人大多供職于大理寺之中,楚秉天自己就是大理寺寺卿。
家中給他看得書大多是有關軒轅朝的刑法斷案的,類似于洗冤錄之類的書。
但同樣是詭異世界特供,帶著點說不明的奇幻色彩。
楚淞君左右看看,見侍從們似乎都沒注意到他這邊。
他的手在影子上悄悄晃了晃。
大郎因為蹭不到甜糕,最近一直郁郁寡歡,難得瞅準一個王太醫(yī)去整理藥材的時間,他打算安慰安慰大郎。
可誰知往常一探就能有手夠上來的手,過了半晌卻還是沒有動靜。
大郎是自己跑去哪里玩了嗎?
楚淞君有些奇怪,從椅子上蹦下去,貼著影子往里看。
大郎猛然從影子里探出頭來,朝楚淞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楚淞君:“?”
他手里是一塊糖糕。
黃澄澄的,晶瑩剔透,輕輕嗅聞能嗅出淡淡的甜味,一聞便知是塊好糖糕。
“這是哪里來的啊?”楚淞君有些奇怪。
大郎比劃了一番。
“放在我的床頭?”楚淞君有些驚訝。
“是松枝姐姐給的嗎?”
但很快楚淞君就否認了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能。
松枝不會這么做,在王太醫(yī)說出他身體好全了,能吃甜糕之前,她是不會給的。
鄭元瑛與楚秉天同理。
如果不是他們,那還有誰呢?
楚淞君腦海里仍不住浮現(xiàn)出一個人。
那個動了老虎布偶,又給王太醫(yī)的茶杯里放了螞蚱的人。
是他嗎?可他為什么要突然給他送糖糕?
是要毒害他嗎?
這種隨意放在床頭的東西不能吃,大約三歲小孩都清楚吧……
楚淞君眼睜睜看著大郎啃了一口,啃出了一個牙印:“你沒事吧?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嘴饞的大郎嚼著糖糕搖頭。
雖說鬼已經死過一次了,但是幼崽鬼也不能吃什么來歷不明的東西吧。
楚淞君憂心忡忡,大郎放肆了一回,見楚淞君臉色不好,小心地把糖糕放下,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楚淞君。
楚淞君安撫地抱抱他。
大郎這才安心下來。
等了好一會兒,見大郎沒什么事,楚淞君就放任他吃掉了。
這塊糖糕好像只是單純送來給他們吃的,沒有附加什么畸形怪狀的東西。
“第一次拿了虎布偶,第二次放了只螞蚱,第三次送了塊糖糕。”
楚淞君一邊喃喃道,一邊輕輕皺起眉。
不過,他為什么送糖糕……
楚淞君心里突然有了一個古怪的猜測。
最近他被禁了糕點吃,大郎和他都有點難過。
楚淞君隱約之間覺得送糕點之人好像是在……送糕點安慰他們。
“這是我的錯覺嗎?”
***
楚氏族人族老從王太醫(yī)口中得知了楚淞君無事之后,一整群人松了口氣。
楚氏原本的祠堂已經被燒得看也不能看了。
牌位們被臨時放在了別處,新祠堂少說也要幾個月才能重建。
但這毫不影響楚家人歡欣鼓舞。
畢竟,這可是“真*祖墳冒青煙”的限定版本啊!
連最近面色凝重上朝的楚秉天都柔和了臉色。
朝堂中其他大臣都對此感到古怪。
楚秉天這人前段時間那副死樣子,給他們有種“楚秉天這老陰逼,終于要帶著大家伙同歸于盡了”的錯覺。
畢竟他青年家道敗落些許,盡管自己頂上去了,也是獨木難支,風雨飄搖。
而后中年又中了那種咒,且獨子死得又極蹊蹺。
尋常人碰見這種大挫折都要沉淪,何況楚秉天這個曾經順風順水,桀驁不馴的西京世家子第一人?
可楚秉天卻還是一副穩(wěn)健作派,比起他少年時的睚眥必報,著實顯得太純良無害了點。
前些時候,他家祖墳都被燒了,他終于變了臉色。
來了,所有人都覺得,來了,他這顆雷終于要爆了!
結果今日又變了回去,看著還更高興了點?
這是什么狀況?
朝臣們茫然,但是皇帝卻非常高興。
世家底蘊深厚,對楚秉天也只是對“瘋犬病”惡犬的忌憚,可他這個皇帝可怕死了。
楚秉天殺瘋了不管他這個吉祥物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皇帝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在世家爭斗之中被殺了。
那他這些年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今日一上朝。
皇帝終于見了楚秉天一張笑臉,高興得不成樣子。
想問點什么吧,又怕打擾大臣們唇槍舌劍。
只好等他們聯(lián)合解決完大事后,再親切地朝楚秉天問候。
他正放空著,突然聽見謝尚書一聲冷哼:“那不該問問我們的大理寺寺卿么,這該怎么判!”
楚秉天就挺著胸站起來,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我楚家祖墳冒青煙了!我楚家出了個神童!”
眾人一懵。
其余大臣:“?”
皇帝:“?”
謝尚書:“?”
嗯?不是!誰問你這個了!
***
“淞君,我想著這醫(yī)童日后伴你許久,許是你自己合心意才行。”
鄭元瑛拍拍手。
一大行人一溜煙走過來。
豫章楚氏家大業(yè)大,為了公子的玩伴選上幾百號人也不算出格。
考慮到孩子的性格,她也就精挑細選了幾十個。
鄭元瑛提前已經篩過一遍了。
這些孩童比楚淞君大上三四歲,皆識字,記性也不錯。
原本鄭元瑛想都送給楚淞君做醫(yī)童,但一想到這多少有些為難王太醫(yī),也就作罷了,選醫(yī)童選剩下的,就全送進楚淞君的小院之中伺候他。
從小養(yǎng)起來的,日后才會放心。
楚淞君那還是第一次面對這場面。
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淞君,挑兩個合眼緣的就成。”
鄭元瑛笑道。
楚淞君就一個一個看過去,時不時問問影子里大郎的意見。
突然,他站定在一個比他高了好幾個頭的人面前,仰起臉。
他人高馬大,鶴立雞群,倒不像是孩童,像是已十三十四的少年。
此人一張憨厚的臉,眼睛很亮,亮得讓人想起天上的星星。
那個人見他看過來,連忙露出一個笑容,他聲音洪亮的自我介紹道:“公子好!我叫王佑魚,庇佑的佑,小魚的魚!我是從北州來的!”
第092章 兄弟
楚秉天有一張非常溫和的面皮。
更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瞳很大, 顏色很深,黑得人心里發(fā)顫。
他微笑之時,那張溫和的面皮就如同被什么東西扯起來似的,陌生而陰森。
“大家伙兒也知道, 我豫章楚氏, 這幾年日子不算好過, ”楚秉天在大殿之中踱步,慢條斯理繼續(xù)道:“不少從下面上來的人,都沒怎么聽過楚氏的名頭。”
不少被他點名的大臣們面色不自然地換了個坐姿。
楚秉天輕笑一聲:“我豫章楚氏,曾與萬年前與軒轅氏共同開國,司掌刑獄,善斷案, 常被人稱為青天大老爺,偶爾被人罵作酷吏。”
一股極其狠毒的血腥氣從楚秉天的話語之中滲出。
“至于老同事么,那就更熟了, 多多少少每家都有人進過我的公堂,大家都清楚我楚秉天,知道我探案的手段,一介處理陰尸之人。”
被他從背后走過的大臣們,盡皆不自然地縮縮脖子,輕咳一聲。
“光明正大的斷案手段拿手, 久經磨練, 那些個害人的腌臢手段, 見得更多。”
謝尚書不爽地撇撇嘴,剛要說點什么, 就感覺到一雙陰冷的手猛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楚秉天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探出頭, 溫和道:“對了,謝大人,您常去的桐花巷,最近不是那么太平,楚某提醒您兩句,日后去的話,小心著點。”
謝尚書氣息一頓,而后翹了翹腿,鼻子噴出一口氣,微微瞇眼:“你倒是會關心人,怎么也不見你關心關心你的族人。”
楚秉天微微一笑:“我的族人我知道,他們如今都關注著他們的少主,我兒好了,他們才會好。”
“先父走后,族中不少人不甚服我,若是他們重視的少主出了點什么事啊,怕是會滿西京的尋仇。”
楚秉天頓了頓,目光掃過一片安靜的同僚,意味深長道:“我楚某,拉是拉不住的,頭一個找的……”
“你!”謝尚書正要扭頭怒瞪。
“大約就是謝尚書吧,畢竟咱們過往多少有點小過節(jié)啊。”楚秉天猛然加重手中力氣,鉗住謝尚書的頭。
“不過,謝大人倒是雅量……”他伸手撣去謝尚書衣肩灰塵,重重拍了幾下:“楚某多謝謝大人的關心。”
謝尚書動彈不得,只好扯了扯嘴皮,冷哼一聲:“哼!知道你那兒子你護得跟眼珠子似的了!”
“謝大人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楚秉天一邊說,含笑的眼眸一邊掃過在座所有的大臣,朝關系親近的人微微頷首致意。
“過些時候,宮中夜宴,楚某帶出來給大家伙兒瞧瞧,瞧瞧我楚氏驕子,日后莫要不識。”
皇帝訕笑著擦了把汗:“好!好!好!過些日子,朕必相邀!瞧瞧這神童!”
楚秉天的眼掃過皇帝,微微點頭:“謝陛下厚譽。”
“這場械斗案,按照軒轅朝律令,盡皆拉去義莊百日做工,你看如何,謝尚書?”
楚秉天理了理衣袍,重回座位坐下。
又回歸了那個風度翩翩的大理寺寺卿模樣。
謝尚書糟心地別開眼,當了一回被殺雞儆猴的雞,他氣得要死,可楚秉天的確捏了他的把柄。
他只好艱難地從牙縫之中憋出來一句。
“我也是這么想的!”
***
鄭元瑛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佑魚。
這是從北州來的人。
身材健碩,有學識,有膽量,料想過去也是生在個不錯的人家,也不知為何來了西洲。
但她前后查過了,王佑魚與西洲各家沒有什么暗地里的關系,單純就是不小心晃西洲來了。
北州不少人都是如此,游俠不占少數(shù)。
王佑魚的親長,可能是來西洲的路上死去了,所以才賣身于此。
鄭元瑛暗暗點了點頭。
“再尋一個吧。”
鄭元瑛讓王佑魚站在一邊,笑道。
這孩子倒也不像是個能安心學醫(yī)的,若是讀不下去,給淞君當個護衛(wèi)也不錯。
她暗自思忖道。
楚淞君選完王佑魚后,不少剛被他瞧過的孩子都有些懊惱,早知道公子瞧過來的時候,也自我介紹一下了。
王佑魚之后,各種自我介紹就翻了出來。
楚淞君默默選了個說話跟說快板似的小孩,那小孩的高興瞬間就藏不住了,咧開一個大大的笑,露出嘴里兩個大豁口。
楚淞君抿了唇。
大郎笑得在影子里打滾。
小孩不知從哪里學來的,小大人般拱手說“往日之事不可追,想求公子賜個名。”
楚淞君猶豫了一會兒:“叫‘樂風’,如何?”
樂風默默念了幾遍,笑得更燦爛了。
楚淞君選了這兩個。
鄭元瑛沉默一會兒,又從人群之中選了兩個看著安靜的,當替補。
選完了人,楚淞君就在小花園里陪著鄭元瑛溜達起來。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
楚淞君緩了緩,本想問問自己那位早逝的兄長,但看著溫和含笑的鄭元瑛。
他嘴里的話一轉。
“我之前在祠堂里,看見了一塊牌位,上面寫著‘楚正均’之名,這個人,您認識嗎?”
“楚正均?”
鄭元瑛一字一頓地回憶道。
半晌后,她遲疑地搖搖頭:“我記憶之中沒有這個人,等我回去翻翻族譜,許是過去的楚家人吧。”
楚淞君點點頭。
楚正均,他一下子注意到這個名字,是因為他的父親,名叫楚正則,兩者的名字非常像,一般是用作兄弟之間的命名。
他還以為是自己哪位叔叔伯伯。
“走動夠了!風大了點!夫人,帶著淞君過來吃中飯吧!”
王太醫(yī)過來喊人了。
“這就來!淞君回去吧。”
鄭元瑛伸手給楚淞君理了理披風。
楚淞君頻繁被榨取鮮血供鬼活動,大人都承受不了的,小孩更是如此,多少都損了根本。
而且之前在火場呆久了,還落下了咳疾,總是覺得嗓子不適。
如今算得上是板上釘釘?shù)捏w虛了。
見不得多少風,受不了一點涼和熱。
給他的大多是些好消化的食物。
回到臥房之后,借著睡午覺的名頭,楚淞君支開了松枝。
裹著小被子,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影子。
大郎咻得冒出頭,笑嘻嘻地從影子里掏出來好多細長的葉條。
“多虧你了!”
大郎驕傲地挺起小胸脯。
楚淞君會編不少東西,這些都得益于前世的積累,他準備編個草螞蚱放在那個博古架上。
那個隱藏在暗地里的人,最近給他送了不少甜糕,基本上是從各個廚房偷過來的,因為楚淞君瞧見了府中某個大廚拿手的黃金糕。
可惜他還處于禁食期,所以大部分進了大郎的肚子里,偶爾被其他前世分食。
楚淞君覺得他沒有惡意。
閑暇時,回想起他之前,若是不帶謀算的去看,或許只是他看見了老虎布偶威風凜凜,想抓來玩一會兒,被他發(fā)現(xiàn)了就試圖把布偶送回來,結果中途撞上松枝姐姐,布偶就啪得一聲掉在了地上。
本人也不敢動彈。
他想起被放進王太醫(yī)茶杯里的螞蚱,就用葉片編了個草螞蚱。
楚淞君和大郎玩了一會兒草螞蚱。
而后,大郎就騎著好不容哄出來的一位社恐朋友,鬼疊鬼,將草螞蚱放上了布偶出現(xiàn)過的那層博古架。
一覺醒來,暫時沒有被動過。
楚淞君收回草螞蚱。
晚上再試了一回。
月光如水。
床上的小孩睡得正香。
他熬不得夜,離得近的都清楚這件事。
因為身體弱。
他探頭探腦地看了楚淞君一眼。
飛快地拿走了草螞蚱,消失在原地。
一雙眼睛將一切看在了眼里,悄咪咪地張圓了嘴。
“小孩子?”
楚淞君有些驚訝。
“十一二歲的樣子?死得很干凈?看不出來死因是什么?”
大郎點點頭,身邊冒出來一雙小圓眼,是之前和他換班的決明。
決明嘀嘀咕咕地描述了一通,混雜在痛苦的呻吟之中。
楚淞君微微瞇眼:“渾身上下非常平和?像是被超度過?原來如此,是因為沒有陰氣,我們才總是注意不到他的到來。”
大郎和決明紛紛點頭。
自此之后一連幾日。
博古架在楚淞君睡后,都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東西。
有草編的各種動物,有布老虎,有花朵。
直到有一天,他從博古架上取下來一串九連環(huán)。
他松懈了心,一時見獵心喜。
便呆在原地解起來。
九連環(huán)的訣竅在于知曉規(guī)律。
他四五歲的時候也玩。
瞬間心中便涌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懷念。
他的手一勾一撥,輕輕巧巧,順順利利地就解下了第一個,而后他成竹在胸,立刻解下了第三個,接下來就更沒有難度,步驟雖然繁瑣,但不失為一種娛樂。
終于,九連環(huán)的兩個部件分離,他輕哼一聲,有些驕傲。
“啪啪啪——”
一陣輕輕的鼓掌聲從身后傳來。
他渾身一激靈,心里陡然冒出一串計謀.
瞞天過海,欲擒故縱,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美人計……
楚淞君竟使出了一串連環(huán)計!
站在博古架前的,乃是一身著淺藍色衣裳的童子。
約莫十一二歲,臉色灰白,兩團殷紅的腮紅如火,他抿著嘴尷尬地轉過身,敷臉的粉便隨著他的動作抖下。
楚淞君打量著他,隱約從他的眉眼輪廓之中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你。”
楚淞君微微挑眉。
童子一愣,握住九連環(huán)的手一抖,鬼還懵著:“弟弟,你認識我?”
楚淞君緩緩點頭。
謎底與他之前猜想的人相差不大。
楚家在他的臥房周圍擺滿了鎮(zhèn)物,童子卻還能夠行走自如,到處竊廚房的甜糕。
楚淞君裹緊了小被子。
今天熬過了夜,可不能再受凍了。
在楚淞君出現(xiàn),填補了子嗣缺口的兩年前,楚家還有一位備受寵愛的大公子。
珍珠作簾,金玉鑲履。
楚秉天夫妻的獨子,整個楚氏真正的少主,他的堂兄。
——楚承鴻。
第093章 夜宴
楚承鴻垂頭喪氣。
怎么也沒想明白自己哪里漏了底。
直到聽見了楚淞君娓娓道來自己的思考, 楚承鴻也恍然大悟了。
楚承鴻自小在楚家當霸王,從府東玩到府西,哪里的廚房都只有一個名字,他楚承鴻的廚房。
而楚家弄出來的鎮(zhèn)物, 又怎么會傷害曾經的楚家少主。
是以楚承鴻到處亂躥, 都沒有想過自己這個漏洞。
楚承鴻不由得感嘆道:“弟弟, 你真厲害,有你在真好。”
楚淞君眨了眨眼,反應過來。
楚承鴻的意思,應該是在說,楚氏有他真好。
楚淞君沉默片刻,邀請道:“一起玩嗎?”
大郎和決明從影子里頂出來一盒棋盤。
這是楚淞君自己弄的飛行棋, 剛巧在場的有四個,正好一起玩。
簡單介紹過游戲規(guī)則后。
一人三鬼摩拳擦掌開玩。
許久之后。
“又是六點!哼哼!”
楚承鴻歪嘴一笑。
“嗚嗚嗚——”
決明出聲。
“這家伙說什么呢?”
楚承鴻疑惑。
楚淞君沉默片刻。
“你作弊了?”
“怎么可能!這是污蔑!”
半晌過后。
楚承鴻懷疑人生般盯著一面倒的局面。
“你們,出千了吧?”
楚淞君若無其事地別開臉。
只是共用一個腦子, 怎么能說出千呢?
【3歲:和自己的兄長就著家庭,進行了良好的交流。
你能明顯感覺到你與兄長的關系密切起來。
或許,有一天,他會愿意住進你的影子里,與你一起旅行。
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翌日一早。
你因為熬夜,頂了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在王伯的逼視下, 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貪玩。
你的飛行棋充公了, 悲傷。
時間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
你和兄長的關系越來越近, 近到他偶爾愿意和去你朋友住的地方玩耍。
甚至偶爾還在里面呼呼大睡。
很快,你或許就能讓兄長放下心防, 和你一起做點壞事了,嘿嘿。】
出乎鄭元瑛的預料。
王佑魚竟然學得很不錯。
被王太醫(yī)親切地評價為“人不可貌相”, 還是四個里面學得最好的那個。
還被帶著給楚淞君看診。
當看見王佑魚像模像樣掏出一個聽診器后,楚淞君的眼珠子微微一動。
這東西,似乎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吧?
決明從影子里冒出一個暗中觀察的腦袋。
陰冷的寒氣從地面冒了出來,兇猛地纏繞上眾人的腳踝。
“咳咳。”
楚淞君借著憋不下去的咳嗽,提醒了決明幾聲,決明才不甘心地回去影子里。
“王佑魚,王伯,佑魚和你一個姓!”
楚淞君笑著道。
王太醫(yī)捋了捋自己好不容易攢下來的胡須。
西洲人對待祖先都是非常慎重的。
他自然是與王佑魚對了對先祖。
“聽著像,但我們并無親戚關系。”
王太醫(yī)有點遺憾。
王佑魚一邊幫著收拾東西,一邊解釋道:“公子,我以前只叫阿魚,‘王’姓是別人給我的。”
樂風有些羨慕:“能有姓就好,管是不是誰給的呢!”
剩余的兩個醫(yī)童也不由附和。
“呵呵。”王佑魚憨厚的笑了笑,之后說得話卻莫名有種欠打的滋味:“我們北州人只要沒有姓,都可以姓‘王’,跟西洲不太一樣,而且姓王好,真好。”
之后卻沒仔細說姓王怎么好了。
樂風和剩下兩個醫(yī)童對視一眼,都撇撇嘴。
王佑魚就是在奉承王太醫(yī)!
而且什么叫北州人和西洲人不一樣!
楚淞君見此,立刻轉移了話題,讓醫(yī)童們干點別的,例如,考校考校他們的知識。
王太醫(yī)在一旁樂呵呵地圍觀,松枝順勢就遞上了本藏書給王太醫(yī)打發(fā)時間。
為了將王太醫(yī)留在豫章楚氏,楚秉天耗費大力氣搜羅了不少世家藏書,這些藏書不僅是皇宮之中稀缺的,甚至還是孤本。
王太醫(yī)又愛又恨,想跑的腿根本邁不開,只得安生呆在楚家。
然而萬事都有定律,笑容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被轉移到王太醫(yī)臉上的笑容,是從謝府醫(yī)那里來的。
謝尚書被楚秉天威脅了一通,還在大朝會上丟了臉面。
吃了個悶虧,他一時間也沒辦法出。
楚秉天在意的東西,被他以明確的態(tài)度遞出,整個豫章楚氏如今捧起來的少主,連祠堂著火都能被說成“祖墳冒煙”的掌心人。
但謝尚書暫時敢動他嗎?完全不敢,甚至還要幫著一起防“楚淞君”出事,否則豫章楚氏會直接找他算賬。
偏生的楚家克他們謝家啊!
楚家真要和他們玉石俱焚,那就完了。
謝尚書越想氣,越想這氣就出不了,憋在心里。
回到家,撕開衣物,楚秉天這不要臉的,居然用鬼手抓他的肩膀!
謝尚書氣得怒發(fā)沖冠。
要不是需遵守謝氏家訓,他差點就把臟話罵出口了!
“再大聲一點!”
謝尚書黑著臉,謝家府醫(yī)小心翼翼地給謝尚書上藥。
謝家的侍從們正在大聲唾罵楚家,罵得一句比一句刺耳。
謝靜和來看謝尚書就直接目睹了這一幕,侍從們瞧見謝氏大公子來了,罵得更用力了。
謝靜和:“……”
他微微嘆了口氣,選擇眼不見為凈,進了書房。
謝靜和深深一拜,抬起頭后,擔憂地問道:“父親,聽聞您心情不好?”
目及謝尚書身上觸目驚心的鬼手印,謝靜和眸色一暗,他心疼地看向謝府醫(yī):“父親現(xiàn)在如何?”
謝府醫(yī)抹了把額汗:“大公子 ,楚大人很有分寸,就是多少,會有點痛。”
他神情尷尬。
謝尚書臉色更黑了,他天生怕痛,楚秉天這不要臉的就是故意的!
“再大聲一點。”
侍從們罵得更用力了。
“靜和,過些時候皇宮夜宴……”謝尚書沉著臉道:“你……”
謝靜和頷首:“我明白,我會護著楚家阿弟,以彰謝氏之德行。”
謝靜和與謝尚書父子在昏暗的燭火之下,相視一笑。
***
【3歲:有些事情怎么躲都躲不掉。
有些劫難是注定的。
你的生辰臨近。
與此同時,皇宮夜宴的邀請函也一同遞到了你的手中。
楚秉天拍了拍你的肩膀,笑著道:“多認識一些人也好,宮中皇子公主不少,不過也別太在意,都不是重要人物,帶你出去認個人罷了。”
你的聲望正在不斷增加,你的體質正在小幅度升高。】
準備的時候,楚承鴻自告奮勇,要和他一起前去宮中。
身為楚府的公子,自然也經歷過這一遭。
他和大郎一起趴在桌子上,玩著草螞蚱:“別擔心啦,弟弟,宮宴就是用來吃吃喝喝的,要是有人欺負你,我就動手出去揍人!保管其他人找不到任何證據!”
楚淞君倒是不擔心那些人際關系,他更擔心的是自己明日的四歲生辰,在他四歲之后,日子總不會過得很太平。
決明已經提前感覺到了什么風雨欲來的氣息,縮進了影子之中保存實力。
四歲,對他而言,是一個門檻,他最近幾十次,都沒能活過這個年紀。
他的心中,隱隱有著有大事要發(fā)生的預感。
鄭元瑛讓他帶上了兩個醫(yī)童,一個就是頗為壯碩的王佑魚,另一個,是被取名為天冬的醫(yī)童。
二者一個體力武力高,一個謹慎細心,都非常適合在人多的場合關注楚淞君的身體狀態(tài)。
西京是西洲的千萬年古城,皇宮位于西京最北端,需穿過西京最熱鬧的大道。
世家在大道兩側拉起綢緞,隔絕行人通往,馬車于青石板磚之上駛過。
皇宮在偌大的西京之中,于月色之下,威風凜凜地佇立,周邊低矮的房屋便襯托出其高聳與偉岸。
此次皇宮夜宴,意為“賞月”。
眾人皆齊聚于圓林之中。
軒轅朝世家與皇帝共治天下,皇帝只是落座于主位,當個開場的吉祥物。
他隨口誦了幾句詩,便在楚秉天含笑的注視之下,立刻生硬地轉折道:“楚愛卿,聽說你們楚家麒麟子也一同到來,莫要藏了,與眾位愛卿見見。”
所有人或明或暗的目光就這么落在楚淞君的身上。
楚淞君從容起身,年僅三歲,在眾人灼灼目光之下,卻仍然鎮(zhèn)定自如,臉上還帶著與楚秉天如出一轍的笑容。
楚淞君朝諸位大人一一見過禮。
小小年紀,面對如斯場合,卻仍然口齒清晰,進退有度。
面對幾位老大人的問候,亦能夠不卑不亢地回答。
此子不凡。
某些剛升上來的新貴不由這般評判道。
心中暗暗點頭。
無怪乎大理寺寺卿這般看重。
無一處不顯現(xiàn)出世家風度,令人艷羨。
但西京之中,最多的并非是那些剛升上來的新貴,最多的是早早就扎根于西京,佇立于西京黑暗上千年的頂級勛貴。
他們別的不多,卻專有一雙由各種奇珍異寶喂養(yǎng)出來的眼睛。
而那雙眼睛正注視著中心的孩童。
無邊無際的陰氣從孩童的身軀之中冒出,影子之下正涌動著血腥之鬼物。
一時間,摸不著,看不清,數(shù)不盡。
竟好似天河之水,永無窮盡之時。
這一切都讓觀者的心臟忍不住為之而停滯。
更有些人,與楚家同行千年,知曉不少密辛之人,回憶起了那場燒盡楚家祠堂的大火。
瞬間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怪物出現(xiàn)在了世間。
這到底是好是壞,誰人也無法明白。
此時,楚淞君面對著眾人,竟好似享受一般,微微勾起嘴角,他整張臉隱隱藏于黑夜之中,卻不容任何人忽視。
一位老大人恍惚間已經看見了長大后的楚家貴子,正將西京一眾天驕斬于馬下之景。
令人唏噓之間,又忍不住心潮澎湃。
這個時代變了。
老大人噙著笑,挽袖舉杯,望著天邊皓月,不禁悠悠一嘆。
皓月當空又如何,若是遇上了旭陽,也就只有俯首臣服!
他掩面而飲,飲盡杯中細碎的月光。
第094章 聽樂(修)
楚淞君耳畔突起一陣琵琶聲。
“啪——”
這是很古怪的一聲, 非常尖銳,如同有什么東西炸開來了。
他猛然睜開眼。
眼前人影交錯。
臺上琵琶女正在奏一首歡快的小調。
偶爾如急雨切切,偶爾如珠落玉盤。
楚淞君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身前,他立刻意識到了什么, 他的影子不見了。
他能夠感受到另一個“自己”們的茫然無措。
那原本堅若磐石的聯(lián)系, 此刻卻像是受了阻礙, 正在不斷斷線,不知如何才能修好。
“……”楚淞君抿了抿唇。
燈火昏暗,風情迷離。
各位衣著華麗之人,正聚精會神地傾聽著琵琶女獨奏。
時不時叫一聲好。
“這里是哪里?”
楚淞君站起身。
他此刻仍算冷靜。
***
他只記得,在與眾位大人見過禮后,他便被帶去了孩童聚集地。
眾位大臣們于夜宴之中飲酒作樂。
于是, 在園林之中的偏園則專門供給世家子玩樂。
楚淞君帶著兩個醫(yī)童,第一個見到的,便是如今世家子中的謝家玉樹, 謝靜和……
“公子!”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
思路被打斷,楚淞君循聲望去,只見看臺周邊,王佑魚身邊正帶著一個容色不安的世家子,他們撥開了人群,尋了過來。
那位世家子一身圓潤, 瞧衣著乃是二十二世家中人的林家子。
楚淞君在謝靜和的帶領下, 與林孝和說過話, 當時他友好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他的年歲比楚淞君大上兩歲,但實際上卻不比楚淞君成熟。
此刻他也發(fā)覺了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惶恐不安地抓住了小團體之中唯一的主心骨。
在這種時候,臉色越平靜的人, 最讓人安心。
林孝和瞬間就撲在了楚淞君的身邊。
“我們,我們是不是被鬼綁了。”林孝和不安道。
楚淞君摸了摸林孝和的頭,當作安慰。
林孝和也在,這似乎并不是專門針對他的陷阱。
或許有更多人進入了這里。
這似乎是一個獨立的空間,更奇怪的是,楚淞君并沒有感覺到他目前離自己的朋友們很遠。
他沒有被移動到別處,他此刻還在皇宮里,可是皇宮里這種地方嗎?
若是有,那么林孝和此刻不該是這個表情和態(tài)度。
那他們所在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鬼……
林孝和脫口而出,他們被鬼綁了。
楚淞君暗自琢磨這個詞,疑惑地皺起了眉。
楚淞君眼神一錯。
他注意到在昏暗的燈下,林孝和和王佑魚同樣沒有影子。
“我們該怎么辦?”
林孝和含著哭腔問道。
“錚——”
伴隨著林孝和的哭泣聲與一聲極重的琴弦聲落下。
周圍乍暗。
琵琶女白皙的手指按在弦上,她濃密的眼睫垂下。
突兀的。
周圍的看客身軀正瞬間膨脹成幾十米高!
青面獠牙,兇狠萬分!
猩紅的眼晴在黑暗之中如同恐怖的夢魘!正一點一點地低垂下眼,目光正不斷掃射著場中,似乎正要追逐血食!
這一切來得太過措不及防!
四處都發(fā)出了藏不住的尖叫!
林孝和瞳孔一縮。
楚淞君眼疾手快捂住了林孝和正要驚呼的嘴,他下意識拉著林孝和一小步一小步尋找那些猩紅眼睛的死角。
琵琶女素手一轉,又是一聲彈撥聲。
回眼望去,原本形態(tài)各異的怪物此刻卻又重新變回去了。
琵琶女正在重新彈那首小調。
周邊仍然輕歌曼舞,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幻夢。
楚淞君背后緩緩沁出一層冷汗,眼前一幕,讓人背心發(fā)涼!
楚淞君當即立斷道:“這里不能呆下去了,我們得去找出去的路。”
他牽住了林孝和的手,驚恐的林孝和勉強平穩(wěn)住心神,無措地望著眼前比他還小上好幾分的孩子,就像是在望著自己的主心骨。
一時間,場面顯得極其荒誕。
楚淞君環(huán)視周圍,邁開步子,趁著尋路的間隙,不斷觀察著環(huán)境。
這是間招待賓客的宴會廳,四周擺放著些許屏風與坐榻供賓客休憩。
一行三人在琵琶聲之中接連穿過飲酒作樂的賓客,在人群之中又遇見了兩個世家子弟,年歲都不大,一見楚淞君,瞬間就跟了上來。
他們誰也不知道為何就這么跟在楚淞君的身后了。
隊伍正在不斷壯大。
***
在這個暗流涌動的地方,他們在邊緣找到了一扇門,可在最初的欣喜之后,恐怖也隨之而來。
王佑魚猛然以身撞擊廂房門。
廂房門寸步未動。
再次嘗試,始終無用。
楚淞君伸手拉住了想要再撞的王佑魚。
心中一驟然沉。
這扇門似乎并不是出去的門,他更像是一堵墻。
“怎么會!再給本公子撞啊!”其中一個世家子撲在廂房上拽門,試圖弄開它,眼中透露出星點絕望。
到底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們原本只是安心在偏園之中賞月,賞畫,交流詩詞歌賦。
眼前一黑,卻突然來到了這種奇怪的地方!
是個人都知道遭遇了怪事。
可他們身處軒轅皇宮,還是世家齊聚的夜宴。
到底有誰有這種能量,這種底蘊,在西京所有世家聚集之處,將他們全部綁走?
他們此時心中早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原本還期待著只是虛幻的心情徹底落了空!他們當真被卷進了詭異事件之中!任何僥幸都在此刻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難以言喻的恐懼!
能繞過所有人將他們的偷走,自然不會讓他們這么容易離開。
淚水瞬間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可詭異并不會給他們發(fā)泄情緒的機會……
“錚——”
又是一聲琵琶聲。
陰涼的寒從眾人的心底冒出泡。
鬼怪嘻笑聲正于黑暗之中響起,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刮玻璃聲。
所有人毛骨悚然地豎起汗毛。
“咯吱咯吱——”
這是怪物咀嚼人類頭骨的聲音。
不知從哪里來的血腥味正一點一點地侵染眾人的鼻腔。
眾人的呼吸聲逐漸急促起來。
誰都聽得出來,有不知哪家的倒霉蛋已經被鬼捉了,填進肚子里去了。
楚淞君抿住唇,他似乎感覺到那些怪物的眼睛正不斷朝他這邊調整,他額冒冷汗,手腳微微發(fā)涼。
他已經瞬間意識到,若是再不尋找破境之策,等到那些鬼怪將他完全納入眼中,他一定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這次鬼怪出現(xiàn)的時間比上次長得太多!這是因何?難不成,隨著一次次黑暗的不斷降臨,鬼怪能出現(xiàn)的時間就會越來越久?
楚淞君心中猜測道,黑暗仍然籠罩而下,不少人已經發(fā)出了號哭之聲,叫喊著爹娘向外奔逃而去!血腥味越來越重,人肉被咀嚼的聲音越來越響!像是鬼怪貼在他們的耳邊吃人!用他們的恐懼當下酒菜!
楚淞君攥住身邊兩個人的胳膊,突兀地有種不知何處去的焦急。
鬼怪們到底是如何食人的?如果他們能夠在黑暗之中自由行動,楚淞君很明白自己就活不到現(xiàn)在這個時候了!他們一定會先吃掉他!
他們一定有什么規(guī)律!可他還未發(fā)現(xiàn)!
該死!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清,楚淞君完全看不見,那些不幸被吃之人到底做了點什么!
懷中的林孝和抖得更加明顯了,楚淞君下意識地捂住了林孝和的眼睛,想要安慰他。
他們到底是怎么殺人的?他們吃飯的聲音為何這么大?大到從四面八方傳來!讓人畏懼!
楚淞君能夠感受到鬼怪似乎已經快要完全轉動過來了!下一米好像就會貪婪地撲食上前!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眾人突然聽見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竊竊如私語!好!好啊!”
是謝靜和的聲音!
一捂住嘴的世家子忍不住低呼:“他找死嗎!”
但令人驚奇地是,那些鬼怪并非如同猛獸見血一般撲上去,反而無視了謝靜和。
楚淞君眸色一動,提醒到位,楚淞君瞬間明白了一切:“快回去!”
其余人不解地看過來,楚淞君言簡意賅:“我們要演賓客!賓客才不會被鬼抓!”
楚淞君不再解釋,不管鬼看不看得見,他的臉上都噙上了一抹笑意。
他拖著抓住自己手臂的林孝和,令人意外的是,林孝和居然沒有掙扎,他們向宴會內行去,王佑魚急忙跟上。
在眾人看瘋子的眼睛里。
黑暗之中。
楚淞君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影,正在一點一點被納進那些高聳的鬼怪的眼中,他們艱辛地看見了他,在他自己送上門后。
陰冷潮濕的目光如同怪物的唇舌,舔過他的身軀。
這一切都讓他喉嚨發(fā)癢。
猛獸似乎正在興奮地注視著獵物走進自己的手掌。
面對恐懼,人很難完整地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逃跑永遠才是人第一選擇。
然而在這里,迎面而上似乎才是正確的選擇。
楚淞君的手肘被林孝和抓得生痛,手掌開始緩緩鼓起掌。
那些咀嚼聲越近越響亮,混雜著林孝和略帶哭腔的喘息。
這一切都讓人冷汗直冒。
可鬼怪們完全沒有動作!
謝靜和仍然高聲贊美著宴會,似乎正在表明自己的安全存活,告知剩余的所有人這是正確的辦法。
他的提示是對的。
楚淞君不禁佩服這位世家繼承人里的龍頭。
似乎走過了一條線,楚淞君能明確感覺到鬼怪們不甘心地收起了視線。
隨著他的安全離開,剩余的世家子們一狠心,終于也跟了上來。
所有誤入之人似乎都回到了應該在的位置。
而未回到應該位置的人,也已經來到了鬼的肚子。
“錚——”
琵琶聲驟然響起,光線恢復。
楚淞君松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身軀有些脫力,失控的事態(tài)讓他覺得自己下一秒似乎要葬身在此,又一次從鬼門關歸來的大起大落讓他脆弱的身體有些難受。
頗在眉睫的危機暫時解除。楚淞君終于有時間去思考其他東西。
不管是全黑,還是在怪物猩紅的眼睛下,他們似乎都沒有影子。
他們到底身處于一個怎么樣的空間?
楚淞君暗忖道。
而且……他感到了些許熟悉,楚淞君再次環(huán)顧,這個場景,他似乎在哪里見過。
看臺中央的琵琶女,飲酒作樂的賓客,他是在哪里看過這一幕……
在哪里呢?
謝靜和的出聲讓他方位暴露。
眾人都不自覺往謝靜和那里趕。
不過他們與謝靜和的位置著實有不少距離,等到他們終于找到了謝靜和的位置時,謝靜和身邊已經跟了不少人了,約莫有二十幾人,其中有不少世家子們的小廝,瞧見世家子們便欣喜地沖了過去。
離隊的天冬也注意到了楚淞君,他還活著,他連忙一臉欣喜地跑過來,哭叫道:“公子!天冬終于找到你了!”
楚淞君安慰似的拍拍天冬的頭。
有了謝靜和,原本圍繞在楚淞君周圍的人忍不住圍上謝靜和。
楚淞君不在意自己身邊世家子的離開。
只是有些奇怪地歪頭看了一眼一直抓住他手的林孝和。
這家伙為什么還黏在他身邊。
林孝和不安地轉動著眼珠,找到了自己的小廝,卻只是伸出手小聲叫著名字。
他死死抓住楚淞君,似乎是生怕他離開似的,半點舍不得動彈。
明明林孝和看起來是那種,只會跟著那些最能夠帶給他安心感的人。
謝靜和就非常符合這個定義。
畢竟謝靜和率先發(fā)現(xiàn)了鬼怪殺人的規(guī)律,如今似乎正在整合情報,試圖分配人員向多個方向尋摸離開的路。
楚淞君同樣沒有上前,他還在回憶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見過這個場景,影子離的鬼們離他離得并不遙遠,說明此刻他們仍然在皇宮之中。
說起來,當時他剛入偏園,謝靜和便帶著人上前問候他。
謝氏公子,向來遵守謝氏祖訓,芝蘭玉樹,溫文爾雅,乃是世人眼中世家公子的模范。
將他介紹給所有人后,楚淞君還小,暫時與那些孩童混不到一個圈子里,簡單說了兩句后,他就找了個借口就和他們作別,自己呆在了角落之中。
畢竟楚淞君深知最近運道不佳,也就不打算在偏園之中亂晃,只帶著王佑魚與天冬呆在一旁,順便喝點熱水。
誰也沒想到,在世家齊聚的時候,還有人會在這時候出手。
楚淞君眼中一暗。
偏園之中,他當時掃了一眼。
約有百來人。
如今匯聚于此,約有五六十人。
他們沒有離開皇宮。
他回憶起偏園之中的東西。
楚淞君突然靈光一閃!
如果是要將所有人收進去的東西……
又能分開影子和他。
楚淞君尋找著一個特殊的位置。
他動作一頓,他看見了一個縮在一躺椅邊,瑟瑟發(fā)抖的孩童,他的袖邊,正染著星點血跡。
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他一邊看著躺椅上的人瑟瑟發(fā)抖,一邊悄摸地摸了一塊躺椅人手邊的茶點吃。
***
二十三皇子運氣好,鬼吃了他身邊的人,沒有吃他。
他著急忙慌嚇得到處亂爬,竟一頭撞回了鬼的包圍圈。
皇宮之中皇嗣眾多,二十三皇子就是皇帝廣撒網弄出來的子嗣。
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努力回想起自己的過去,竟發(fā)現(xiàn)也沒什么值得回憶的。
二十三皇子生來娘不愛,父不愛,宮中的宮人亦是隨意糊弄他,七八歲了還找不到學堂的路,也沒多少人關心,跟一根雜草一樣長大。
他只想來夜宴蹭口吃的,結果沒想到蹭出了事。
二十三皇子悲從中來,早知道就不矜持了,多在席上拿幾個大雞腿吃。
“沒關系,有點心吃也行。”二十三皇子喃喃自語地念叨著。
“你餓了?”一個聲音問道。
二十三皇子一個激靈,竊東西的手一頓,忍不住扭過頭。
入目的是一個三歲孩童,身著一襲黑色暗金紋服。
他認識他。
豫章楚氏的公子。
他一進門,謝靜和就上前將他介紹給了所有人。
是與二十三皇子不同的人。
可就是這樣金貴的楚氏公子,就在他面前,頂著躺椅中人陰森的眼角余光,同樣摸了一塊茶點。
二十三皇子:“?”
同道中人?
楚淞君面無表情把茶點塞進嘴里,沉默兩秒,囫圇吞了下肚:“是墨水味的,最好別吃了。”
墨水味?那是什么味?
二十三皇子遲疑地看向手中金黃的茶點,莫名有些想塞嘴里試試看。
“淞君!”
處于視線焦點的謝靜和突然出聲了,他在眾人的目光下走了過來,有些擔憂地注視著楚淞君。
“你無事吧?莫要亂跑,還有這位……皇子殿下,也一道過來吧。”
謝靜和絕對沒認出他是幾皇子,二十三皇子頗為心酸的想道,不過也很正常就是了,他也只認識幾個兄弟姐妹。
二十三皇子正要起身跟著領頭的謝靜和走。
突然卻見楚淞君撥開身邊林孝和的手,然后在他高大隨從的幫助下,竟慢吞吞地翻上了躺椅人旁的桌上,然后順著桌子,爬上了那一側的屏風,站了上去。
躺椅上的人的眼珠子不知何時轉動了,此刻一動不動地緊盯著孩童,陰森不已。
二十三皇子下意識挪開了點身體,驚恐地注視著突然表現(xiàn)出惡意的賓客。
謝靜和也不著痕跡地皺起了眉:“莫要去挑釁其中鬼怪!”
他上前幾步,呼喊道:“快下來!淞君!”
“稍等。”他自顧自地環(huán)視周圍:“我有發(fā)現(xiàn)。”
謝靜和沉默片刻:“這不是玩鬧的時候!乖乖下來,你年紀雖是最小,但身處危難關頭,更該懂事一點!”
琵琶聲越加歡快起來。
宴會場上宴會賓客的眼睛,不知何時正齊齊盯住了這邊。
楚淞君微微瞇了瞇眼。
他輕輕地掃了一眼謝靜和,選擇直接擺事實講道理,他年紀小,不信他很正常,他道:“謝兄,我發(fā)現(xiàn)了點東西。”
他拍了拍王佑魚的手臂。
王佑魚連忙把楚淞君接下來。
謝靜和聞言皺了皺眉:“好,你發(fā)現(xiàn)了,你先過來。”
一瞧便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更擔心其他的,比如躺椅之上虎視眈眈的鬼怪。
楚淞君只好嘆了口氣,他平靜道:“謝兄,我們如今身處的,乃是長卷《長壽宮夜宴圖》。”
楚淞君輕輕飄飄地伸出手,探進那面梅梢入室屏之中。
——他的手消失了!
眾人駭然失色!
楚淞君口中的《長壽宮夜宴圖》乃是古時一位畫家的作品,不知被誰帶來了一副不知是臨摹,還是真跡之圖,于夜宴上賞玩,就被放置于偏園之中的長桌之上。
該長卷之中以精妙絕倫的技法,繪制出觀宴之景,通過屏風等各種物件隔斷,將長卷中的畫分為五個場景。
分別為,聽樂,觀舞,暫歇,清吹,送別。
從宴會開始,繪畫完宴會的結束。
用一幅畫表達了整座夜宴的舉辦過程。
如果楚淞君沒有猜錯的話,他們被人扔進了畫卷之中,現(xiàn)如今,他們便正處于這場宴會的開始,也就是第一個場景——“聽樂”。
孩童深黑的雙眼抬起,內里似乎涌動沉淀著數(shù)不清的思緒。
“而這里的屏風,就是通往下一個場景的入口。”
第095章 觀舞(修)
眾人一驚。
不禁探究地觀察著四周。
經過提醒之后, 那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便撲面而來。
要是簡化那些過度奢靡的場景。
只單看中央的琵琶女,躺椅之上的紅衣人,以及各色在看臺之下的人,忽略那些繁瑣之裝飾, 忽略人來人往的侍從。
這個場景, 的確非常像《長壽宮夜宴圖》一畫中的“聽樂”!
楚淞君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心里的不安卻更甚。
原本的《長壽宮夜宴圖》并非是鬼怪的聚集地,只是一場大臣們聚會的宴會,而且五幕畫,他們第一幕就死了這么多人,后面的幾幕,絕不會比第一幕更加輕松。
而且, 他們知道又如何?變成鬼圖的《長壽宮夜宴圖》會如何殺人,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
他現(xiàn)在與影子斷聯(lián),在畫中的只有一個殘破脆弱的身軀, 面對鬼怪的威脅,他又能怎么辦……
楚淞君咬牙。
可想再多也不用,現(xiàn)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繼續(xù)往下個場景走去了。
謝靜和一愣。
他不禁將那些人迅速對應起了那副圖的位置。
哪怕他不想承認, 但是確實如此。
他之前完全沒有想到有這副圖之事。
楚淞君小小年紀是如何這么快聯(lián)想到的?
謝靜和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周邊的人, 咬了咬唇。
正要說點什么。
琵琶女的曲調卻已經到了最末。
“錚——”
琴弦一繃。
謝靜和瞳孔一縮。
流淌著的殺意便隨著黑夜降下而淌出。
數(shù)不勝數(shù)的猩紅眼睛正要從中睜出, 密密麻麻如同畫中的星星。
世家子們盡皆驚呼:“快走!”
誰都不是傻子,都能敏銳地捕捉到惡意。
誰知道這次黑暗之中, 那些鬼怪還會不會遵守吃人的規(guī)則!
王佑魚兩手攬住最近的人,帶著林孝和, 二十三皇子,天冬以及自家公子,如同一只蠻牛一般沖撞進屏風之中。
楚淞君喉嚨瘙癢感更甚,他忍不住輕咳兩聲。
就在這時,他鼻尖一動。
突然嗅到更重的血腥味。
是那個偷鬼茶點吃的那個孩子袖子上的味道嗎?
楚淞君有些疑惑。
那味道有那么重嗎?
顧不及思考,楚淞君只感覺自己穿過一層細弱的屏障,猛然沖進一個昏沉的場所。
最先看見的,是一副舞樂齊奏之圖。
***
“啊——啊——啊——”
女子的低吟之聲,混雜著琵琶之聲響起。
曼妙柔軟的軀體正在鼓聲中起舞。
輕盈的紅紗正于揚起的肢體上飛舞。
歌女的呢喃聲順著迷離之氣,溜進他們的耳畔。
他們的心臟,也如同舞女手中皮鼓正一下一下隨著鼓聲躍動。
他們的眼中,也只剩舞女含羞帶怯的雙眼。
無數(shù)只張揚的手臂于空中錯有有致地搖擺,似乎正在撥動他們的心弦。
她們就站在舞臺的正中心,無邊的艷色在這個不大不小的房間內盡數(shù)流淌,瞬息間抓住他人的眼球!
巨大的沖擊,幾乎讓從第一幕沖進第二幕,抬首望去之人當即失神,愣在當場,幾乎所有人都在那紅紗之下沉淪,瞬息間不知今夕何夕!
被撲在地上的楚淞君忍著痛爬起來,他一開始還未反應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聽見了一陣癡笑。
楚淞君霎時瞳孔一縮,循聲望去。
“哈哈哈哈……”
只見身邊幾位世家子正不知何時往前走去,他們臉上帶著迷離的笑容,似乎在舞樂之樂之中迷失了自己。
楚淞君在這等靡麗之景中,背后一涼。
在紅粉之色之下。
他總覺自己看見了魑魅鬼蜮。
發(fā)生了什么?他們怎么一副心智沉淪之貌?
楚淞君心道不好,他循著他們向前的步伐往前,只看見了舞女詭秘勾起的嘴角,那鮮紅的紗下,伴隨著她旋轉的舞姿,正一點一點纏上身軀。
若是他們再向前,絕對不是什么好事在等著他們!
楚淞君扭頭看向王佑魚,他的表情正極度掙扎,似乎正在抵抗卻不得,只能在地面蠕動。
這些傻笑的世家子身后,正緩慢地爬起來了更多的人。
他們的眼睛一眨不眨。
只顧著以行尸走肉之態(tài)朝中心的舞女行進。
越走近看臺便越是陷入泥沼,整個人的五官皮肉正如同蠟燭一般融化。
周圍的賓客們便于舞樂之中撫掌大笑!
楚淞君臉頰緊繃,他試圖喊住他們,可惜并沒有用處。
這是第二幕——觀舞。
他咬了咬唇。
“觀舞?觀?”楚淞君意識到了什么:“若是蒙上眼睛……”
鬼怪迷眼,誘人自投羅網!
若是遮住他們的眼睛,可行!可是……哪有那么多布可以蒙住眼睛,而且,不等到他講所有人的眼睛蒙上,他們就率先消融在了舞臺里。
他該怎么辦?
楚淞君緊張的眼睛在場地之中搜索著,突然他動作一頓,目光從房梁上勾連裝飾的紅紗布,下移至看臺中心翩翩起舞的舞女。
她們似乎并不能脫離看臺,直接將賓客拽上來。
而且那些正在叫好的賓客們,似乎同樣并不能移動自己的位置,只能朝著人垂涎欲滴。
這樣的話,轉換一下思路,如果那么多雙眼睛暫時蒙不起來,那么把他們要看的東西蒙起來……
“……靜以修身……”
楚淞君一頓。
什么聲音?
楚淞君歪頭瞧去。
他不禁挑了挑眉。
謝靜和?
他掙扎的神色正在逐漸清明,嘴里似乎正在誦念著什么東西。
他躬起身軀。
痛苦的動作正介于上前與不上前之間。
正巧他剛好需要一個幫手!
黑金暗紋的外袍被楚淞君反手割裂。
他將裂布猛然套在謝靜和揚起的臉上。
用力系緊。
謝靜和頭往后仰,喉嚨發(fā)出一聲吃痛的呼喊。
謝靜和陡然回神。
眼前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謝兄,是我。”
有人在謝靜和的耳邊說話。
謝靜和認出來了,是楚淞君。
他竟比他先醒過來。
“《長壽宮夜宴圖》第二幕觀舞,用舞迷魂,不能看,拿著這個。”
謝靜和轉動被黑布蒙上的臉。
手上被楚淞君猛然塞進一團輕紗。
謝靜和感覺自己被人扯著衣領挪動了方向。
“拽住這個往這個方向跑!”
楚淞君這是要干什么!
“我說跑,你就跑!”
楚淞君的聲音在逐漸遠去。
他們現(xiàn)在在第二幕,對第二幕。
謝靜和什么也看不見,他努力試圖去思考,但是完全無法冷靜下來。
只能在迷幻之樂下聽見自己逐漸急促的喘息,和越加加快的心跳。
他的雙手正在不自覺地發(fā)涼。
汗液從手中滲出。
楚淞君扯著紅紗,繞著看臺跑圈,這項運動強度已經超過了他的忍耐限度,他能夠感受到血液上涌帶來的腥甜,但他還是強忍著胸腔的痛楚,用紅紗卡住角度,確認著力點后,猛然一拉。
他大聲喊道:“謝靜和!跑!咳咳!”
謝靜和顧不得想自己為什么要聽從楚淞君的命令。
下意識拽著輕紗朝一個方向拖拽。
四處傳來劇烈的磕碰聲,倒塌聲!
輕紗被人拖拽,瞬間層層向內收緊。
看臺中央的舞者一愣,只見四面紅紗將她們包裹,里面只能模糊地看見外面,外面也只能模糊地看見里面。
舞樂者們氣得眼都紅了。
透光的紅紗布之間,猛然倒映出鬼怪狂亂舞動的肢體,隨著她們原形的顯露,不少迷蒙之人瞬間一心神一醒,發(fā)出尖叫。
“就是這個時候!咳咳咳!跟著我跑!”
謝靜和猛然拽開自己臉上的碎布,逐漸清明的視角里,能看見楚淞君早就已經找好了下一個場景的通路。
他遲疑地握住手中的碎布。
些許時間,謝靜和極為白凈的臉上皮肉就勒出了兩道紅痕。
謝靜和將碎布塞進懷里。
他伸手拽住一個還在迷蒙的世家子,也大聲喊道:“跟著楚淞君走!帶著身邊的人一起!要是沒醒過來,就蒙住眼睛拖過來!”
***
楚淞君能感覺到自己正無法喘息,他有心想吐出點什么,但是沒能成功。
不行,他還不能死。
天冬靠過來,著急地拍著楚淞君的背:“公子,吃,吃藥!”
鼻尖的血腥味很濃,喉嚨間的癢意似乎被什么東西激發(fā)出來。
他沒有頭緒,也再也無法憋住。
楚淞君漲紅了臉,朝著天冬,輕輕搖頭:“咳咳咳,我還好,沒事。”
林孝和見此哭喪著臉撲上來,別開了天冬的手,也擠占了天冬的位置,他干嚎道:“淞哥!你沒事吧!”
二十三皇子緊跟其后,也霸占了楚淞君另一邊的位置,也跟著林孝和亂叫:“淞,淞哥!別嚇我們啊!”
楚淞君古怪地看了一眼這兩位,著重看了一眼林孝和。
林孝和剛剛一恢復清醒就往他這邊跑了,他這人什么情況?他是看出來了點什么么?
“公子!”王佑魚肩上扛著兩個,腋下夾了兩個,手里拖了四個。
“走!”楚淞君扣住屏風。
眾人在逐漸急促的琵琶聲中,輕紗撕裂聲之中,撞進下一個場景。
即名為“暫歇”之景。
舞樂暫停,推杯換盞之間,唇槍舌影。
眾位世家子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
這次吸取了“見之即控”的第二幕“觀舞”,他們下意識躲避起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將視線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觀舞”一幕誰也不知道怎么過去,但是誰都知道到底是誰幫著他們過去的。
他們的視線隱隱聚集于最前方的楚淞君身上。
驚恐警惕地簇擁在一起,誰也不敢擅動,擅看。
“暫歇”一幕,好像不比前面兩幕危機四伏。
謝靜和試圖思考這一幕到底有什么殺機。
試圖靠著背誦謝家家訓,再次得到先祖提示。
可他第一幕的時候用過一次,這一次什么也沒能得到。
他強忍驚懼地咬牙,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投注到最前方的孩童身邊。
謝靜和下意識往楚淞君身邊擠去。
楚淞君向來精通表情管理,此時此刻,仍然是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如同一樁矮小的定心柱,佇立在原地。
他同樣也在思考,第三幕有什么殺機。
楚淞君整合起第一幕和第二幕的機制,喘著粗氣問道:“長壽宮夜宴圖,謝兄,我記得你跟我講過他的繪畫背景。”
被點名的謝靜和立刻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下點頭:“是古時名臣顧彥所繪,為打探長壽宮宮主之意圖,扮作賓客進入宴會之中……”
謝靜和隱隱有所想法,但那想法就如同散亂的榫卯,一時間無法在他腦海之中理順拼合。
謝靜和說著,說著,下意識看向楚淞君,果不其然,楚淞君已經說出了標準答案。
“第一幕,需要迎著恐懼而上,扮演賓客,不被尋出錯處。”
“第二幕,需要頂住各種誘惑,穩(wěn)住初心,否則會被欲望所消融,被敵黨所同化。”
“那這第三幕…….”
楚淞君抬眼:“難道是要巧作掩飾,刺探情報,獲取宮主的意圖,才尋找到正確的出路?”
眾人不禁順著楚淞君的思路思索起來,越想越覺得對。
他們的目光逐漸變了,很難想象,他們能夠活到現(xiàn)在,全靠一個三歲稚童,在進入這里之前,他們從未想過一個三歲小孩能夠給他們這么重的安全感。
他們越加緊實地簇擁在楚淞君身邊。
放眼望去,原本推杯換盞的賓客們,正一點一點,朝著他們的方向轉過頭,在極度昏暗的燭光之下,他們緩緩揚起嘴角。
一道又一道屏風正不知何時從地面冒出,各種花式紋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化,它們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圈。
原本始終居于畫卷原本位置的鬼怪們,竟在眾人驚恐的視線下,開始挪動起了自己的位置。
無數(shù)張圓潤親切的臉正朝著不屬于宴會的來客們咧開笑容,露出內里森白尖銳的牙齒。
第096章 暫歇(修)
每一個鬼怪蠢蠢欲動的眼神掃射在眾人身上。
對血食的渴望似乎達到頂峰, 開裂的嘴角越咧越大,涎水順著臉側一點一點滑落。
眾人驚恐地注視著行走間不斷靠近的鬼怪。
更令人懼怕的則是,哪怕他們的身軀正朝著其他方向行進,但他們的頭卻始終面向他們。
“我覺得他們是真餓了。”
二十三皇子顫顫巍巍道。
“是啊, 而且他們……”林孝和抱楚淞君的手抱得更緊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楚淞君身后, 警惕的眼睛如同小動物一樣四處打量,他小聲在楚淞君耳邊道:“看起來也不像是想和我們交流的樣子。”
“這里好悶。”
“來個人和他們搭話。”
“和他們說什么啊。”
“我不敢,我不敢,爹,爹娘……”
“嗚嗚,我早晚要弄死他們。”
“嗚嗚嗚……”
“別別, 叫我,別推我!”
“咳咳咳咳。”
楚淞君猛然咳出聲。
眾人立刻不敢出聲了,生怕打擾到他的思考。
天冬連忙從袖中掏出藥丸:“公子, 你……”
“我還好。”楚淞君用手帕捂住嘴,使勁搖頭。
“公子!我去!”王佑魚臉色堅定道。
“等等!”楚淞君拽住王佑魚的手。
汗珠從他的額上沁出,楚淞君的臉紅得有些嚇人,他的唇色極其蒼白。
“我們要問,一定要問那個對我們心懷善意的。”
謝靜和瞳孔一震:“長壽宮宮主!”
長壽宮宮主受人忌憚,故意放浪形骸, 想向繪畫者展現(xiàn)自己的無害, 對于調查他的人, 他本質上是趨于不去傷害的。
謝靜和忍不住露出笑。
他們找到了離開的方法!
楚淞君瞥了謝靜和一眼。
他眸色沉沉。
他還有話沒有說完。
從之前那兩幕來看,場景之中的紅色要素正在不斷增加, 寓意著殺意也在不斷增加。
同時鬼怪也在被一點一點增強,從只能在黑暗之中殺人, 到直接引誘獵物入套,到如今則是可以用語言交談……他們殺人的手段正在被豐富。
到了第四幕,第五幕,他們真的能夠安全脫身嗎?
往下走確實有可能從這幅《長壽宮鬼宴圖》之中脫身,但是必將付出極大的代價,若是第五幕“送別”,鬼怪能夠直接追殺賓客,那么他們怕是一個都跑不掉,從名字上來看,這種可能性并不是不可能存在。
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是想讓他們這些人全數(shù)葬身在此。
楚淞君很確定,他們仍然身處皇宮之中,皇宮守備森嚴,幕后黑手無法直接在皇宮之中劫殺他們,只能通過迂回手段做事,而幕后黑手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將他們困在其中,總不能只是和他們開一場玩笑吧?
楚淞君對此并不樂觀。
他們要陪他葬身于此了……
除非……他們能夠進來……他的影子能夠回到他的身邊。
楚淞君緩緩抬頭,古畫底色的姜黃讓整座宴會廳都染上一層昏暗的光,那隔絕空間的墻壁,似乎唯有神明才能打破。
他眸色一動。
“長壽宮夜宴圖中,唯有長壽宮宮主身著紅衣……”
謝靜和皺眉深思,在那恐懼混亂的模糊記憶化作攪弄的漩渦。
急切的眼神穿梭過面相恐怖的鬼怪,在眾人欣喜的目光下,謝靜和面部肌肉緊繃,手突兀一頓。
——他的手指顫抖著,指尖指向正中心正提著壺酒的紅衣鬼!
“是他!是他吧!對吧?”謝靜和急忙征詢楚淞君的意見。
楚淞君點點頭。
謝靜和下意識放松片刻。
兀得,他動作一頓。
腦海之中閃過一幕血腥的畫面。
謝靜和看見自己正捂著手,痛苦得失聲,眼珠正從他的眼眶之中滾落,落進厲鬼張開的口中。
眾人擠挨在一起往紅衣鬼方向走,可憐得宛如湊在一起的小雞崽。
鬼怪們可惜著端詳他們,出聲試圖搭話。
若有人憋不住恐懼想要出聲,這時候這種緊密的站位立刻就起了大作用。
撲上去就把他的嘴捂上了。
謝靜和回過神后,眾人已在驚恐之中,來到了紅衣鬼的身前。
他愣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方才那一幕是……若是他搭話,難道……
紅衣鬼一邊嘴開裂至鬢角,剝開的半張臉皮耷拉在肩膀處,渾身上下即為格外濃重的酒香。
他粘著碎肉的齒間散發(fā)出惡臭。
他的臉面對著謝靜和:“想問什么?”
謝靜和想要讓自己張開嘴,可他的手在抖,他的腳在抖,他的全身同樣在抖,所以,他的嘴唇也在抖。
紅衣鬼短促地笑了一聲:“回答的越多,要的報酬就越多。”
既是恐嚇,同樣也是提醒。
眾人還從未面對過鬼怪的惡意。
盡是一群四五六七歲的孩童。
有些傻的,立刻開始解自己手上的首飾。
有些敏銳的,已經隱隱明白了點什么。
人群中兩個人對視一眼,看紅衣鬼羸弱的軀體,忍不住心念一動。
二人怒喝一聲,沖上前去。
紅衣人挑眉,嘴卻猛然張大,露出里面螺旋狀的牙齒。
他長袖一裹,面對著二人的沖擊輕描淡寫地卷起,下一秒就要送進張開的巨口之中。
“啊——”
有人正在尖叫。
“以你為中心,如果在你左邊的所有屏風之中有離開的路,就請回答‘是’,否則不回答。”
紅衣鬼的動作一頓。
楚淞君瞥了一眼被吊在口上的兩人,看了眼仍然沉浸在恐懼之中的謝靜好,上前一步,用右手握住了謝靜和發(fā)抖的左手。
謝靜和怔怔地回頭看楚淞君,只看到半個平靜的側臉。
紅衣鬼砸吧砸吧嘴,遺憾地把兩個人拍在地上,二人被重擊在地,倒地不起。
紅衣鬼拖拉著殷紅的衣袖,瘦骨嶙峋的手,探出比了比楚淞君的身高。
猩紅的眼睛端詳著鎮(zhèn)定的孩童,微微勾起嘴角:“是。”
紅衣鬼蠕動的長舌探出,在鬼怪們逐漸興奮的視線之中,調笑道:“您要給我吃點什么呀?”
“要不要叔叔,幫你選?”
他漸漸貪婪的眼球蹦出來,落在楚淞君的肚子上,反彈出去,落在地板上跳了幾跳。
楚淞君卻無比平靜,好似沒有絲毫恐懼,他嫌棄地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衣服,抬起自己的左手,露出小拇指:“一個字還想要什么,只有這個。”
“呵呵,行,行,你說得對,聽你的。”
紅衣鬼話音落下,楚淞君的小指出現(xiàn)一處可怕的咬痕,陡然消失在所有人視線之內。
肉紅的傷口與被咬掉的骨頭勾連在一起,散發(fā)出血腥之氣。
恐怖的咀嚼聲伴隨著各種鬼怪扭曲的吞咽口水聲,回蕩在寂靜的宴會廳里。
在眾人急促的喘息聲中,楚淞君皺了皺眉,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繼續(xù)發(fā)問:“那左邊的一半屏風,中心點往上是否有離開的路,有就請回答‘是’,沒有則不回答。”
紅衣鬼嗦著指骨,口齒不清道:“是!”
“我要吃……”
“多說不多給。”楚淞君立刻堵住了紅衣鬼多話頭,翹起了無名指:“不吃的話,我……”
望著轉瞬即逝的無名指,楚淞君不悅地輕嘖一聲。
“公子!你吃我的啊!別吃公子的手!”天冬顫巍巍喊道。
王佑魚試圖擋在楚淞君面前。
紅衣鬼淡漠地掃了一眼他們,鮮紅的衣袖撞開他們,轉臉卻極度興奮道:“繼續(xù)!繼續(xù)來!還有三扇門!我最起碼還能吃掉一根!”
楚淞君安撫般伸手摸了摸天冬的頭,鮮血不小心蹭在天冬的臉頰側,讓天冬雙目含淚。
孩童臉上沁著點薄汗,左手鮮血淋漓的創(chuàng)口讓他的唇瓣逐漸蒼白。
可他的臉上卻始終沒有猙獰的軟弱,或者說,他很鎮(zhèn)定,他從頭到尾都是鎮(zhèn)定自若。
在權衡過利弊之后,斬釘截鐵地作出了決斷。
眾人注視著前方的小身影,他們感受到了震撼……他們望著三歲稚童,羞愧之中,卻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與……
震撼!盡管他們如今年紀雖小,可那股震撼卻讓他們明白,自己這輩子可能都遇不見一個與楚淞君類似之人。
他們半晌無法移開視線。
他為什么半點也不曾懼怕,為何能夠在生死之間如此從容?為何……為何要擋在他們身前呢?
楚淞君走到那三面屏風前。
最左邊的是一面是淞鳥圖,最中間的是萬花獻瑞圖,最右邊的乃是一面青面獠牙的惡鬼羅漢圖。
眾人只能聽見自己恐懼的喘息,喘息聲之中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楚淞君痛不痛?這怎么可能不痛,這可是被鬼吃掉了手指,連手指都還在鬼的口中咀嚼。
在那毛骨悚然,猶如夢魘般的聲音中,謝靜和注視著楚淞君,所有人都注視著楚淞君。
“淞,淞哥,我替,替你,問問吧。”
不知是誰顫顫巍巍地張口。
楚淞君沉默地掃了一眼身后,正目光灼灼注視著他的人,搖了搖頭。
而后面對著一心只盯著他的惡鬼,緩緩凸起了中指:“以萬花圖為中心,不計入萬花圖,臨近萬花圖的左邊屏風淞鳥圖,是否是逃生之路,如果是就回答‘是’,不是就不回答。”
紅衣鬼沒有回答,翹起了嘴角。
“——”
王佑魚瞅準時機,猛然將楚淞君撲進惡鬼屏風之中。
穿過一扇無形的屏障。
楚淞君驟然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紅衣鬼輕佻不悅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跑?等著吧……”
長壽宮宮主耷拉的皮肉下,鮮紅的肌肉線條繃起,緩緩提高。
露出一個極其詭秘的笑。
“咳咳咳——”
地面上留下潑灑的血點,如同綻開的煙花。
鮮血淋漓的手掌撐在地面。
楚淞君喉嚨疼痛,愈加難以呼吸。
他挪開手,地面上不知為何,帶了點燒焦的顏色,他的眼睛瞇了瞇。
眾人警惕地將楚淞君簇擁在中心。
此幕是第四幕,名為“清吹”乃是曲樂相和之景,他們面前擺著零星幾只樂器,而樂器對面則是虎視眈眈的鬼怪。
再次出現(xiàn)的長壽宮宮主牙齒咬住指骨,舌尖抵住骨頭之間的縫隙,竟稀稀拉拉地吹奏出詭異的旋律。
——“何不拿起樂器相和?這世間知音難覓啊!”
在他的身旁,無數(shù)賓客早已顯出青面獠牙的鬼怪本像,繚繞的煙霧正在他們詭秘的軀體之上纏繞,靡靡之音從魔女的琵琶手中奏響。
大部分人都聽出了長壽宮宮主的弦外之音。
這人的意思是,唯有搶到樂器的,才能夠活下去。
他們如今還留有三四十人,而樂器卻只有零星幾把。
第四幕,是要讓長壽宮宮主的黨羽,視他們?yōu)橥h,他們才能夠活下來,這是以鬼怪為標準的一幕!
而作為同黨的評判標準,大概是唯有手持樂器之人!
他們是要挑撥人相殺!
謝靜和看了一眼楚淞君,又看了一眼那幾把樂器。
楚淞君身材瘦小至極,宛如一只可憐的貓。
他在搶奪之中有什么優(yōu)勢!
若是等會兒趁其不備,用袖中小刀攔住他們,讓楚淞君自己過去拿下樂器……
謝靜和臉上仍然在急切地思索對策,手上卻已經摸上了袖中刀鞘。
他的視線,對上了那兩個粗莽之徒,來自司徒家的匹夫,謝靜和跟那兩人交流了一下視線。
司徒家兄弟與謝靜和的視線,共同落在還在咳嗽之中的楚淞君。
楚淞君卻望著那幾把樂器若有所思。
他感到了些許不對勁,鬼怪們似乎并不想將他們全殺了。
從一開始他以為費勁心力要將他們困在此處的人是想將他們全數(shù)坑殺,可是第四幕的存活要求卻超出了他的預料,第四幕以樂器為標準,鬼怪們既然手中拿了樂器,那么就能放下,換句話說,樂器的數(shù)量受鬼怪控制。
鬼怪們想多少人活,就能有多少人活,如果規(guī)則有限制,一定要有樂器,樂器數(shù)也該是一個極數(shù),比如一把樂器,一個人才能存活,但這里卻不少,而且,若是他們之中有人向鬼怪以血肉祈求樂器的話,說不定能成功……
那……那個就不是畫卷之中的鬼怪們的動作了?
楚淞君眼眸一動,身邊的人仍然驚疑不定地站在原地,不顧鬼怪們的催促,等待著楚淞君發(fā)話。
“咳咳。””宮主,我就是你的知音。”
楚淞君臉色蒼白,靠在天冬的身上,不負眾望地出聲,對著紅衣鬼篤定道。
“哦?”紅衣鬼挑眉:“你怎么證明你就是我的知音?我可沒有玩賴的知音,況且你可還未與我曲樂相和呢。”
直指楚淞君逃脫最后一次交易。
“我已經知道了,離開的路是哪一扇門。”
楚淞君沒有理會紅衣鬼的陰陽怪氣,而是平靜地繼續(xù)道。
紅衣鬼瞇了瞇眼,顯然極度懷疑,他沉默半晌,卻同意了給楚淞君一個機會,浪蕩地甩開衣袖:“好!知音,請!給我你的答案吧!”
眾鬼怪們遲疑地看了一眼紅衣鬼,但還是聽話地讓開了道。
只見在鬼怪們身后,正整整齊齊地佇立著六面屏風。
其余人迷茫地對視一眼,不太明白楚淞君這是因何緣故這么說,但是他們仍然信任地幫著楚淞君看著那些屏風。
謝靜和和司徒兄弟也不由得停了手。
等了半晌,沒有回答,紅衣鬼輕哧一聲,正要嘲弄——
“我從進來開始,喉嚨就一直在癢,”楚淞君輕咳一聲,聲音已經稍顯有氣無力,卻說了一個奇怪,看似并不相關的話題。
“我本身就有咳疾,可這種……干涸的感覺我只在前些時候體會過。”
“那日火燒得很旺……”
紅衣鬼茫然地打斷:“這與我何干?”
“自是與你有關。”
一路上,楚淞君敏感的喉嚨就在提示他這片空間里有什么東西燒著了。
楚淞君一開始本并不在意。
只是對逃出去的可能越加不看好。
《長壽宮夜宴圖》是幕后黑手的無奈之舉,作為手持畫卷之人,他或許是清楚,這幅鬼圖有逃生的可能,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也并非不可能。
楚淞君認為幕后黑手做了一個很簡單的舉動來保證這種可能性的消失。
楚淞君篤定道:“那里,就是離開的路。”
他伸出手指,指出一座屏風,那座掐絲琺瑯的屏風上,繪制的乃是百鳥朝鳳圖。
而屏風里正卷出些許煙霧。
紅衣鬼一愣,有些不解。
楚淞君說對了,那就是前往第五幕的路,不過他怎么知道的?
等等,那些煙霧是……
“至于為何與你有關……” 楚淞君故作疑惑地反問道:“你的畫……被燒了,與你無關?”
“幕后黑手”的手段很簡單。
第五幕的畫卷片段上現(xiàn)如今只怕已經燃起了熊熊火焰。
而這些火,遲早從第五幕燒到第一幕,到時候整幅《長壽宮夜宴圖》都將付之一炬。
“幕后黑手”真正的殺招,藏在第五幕“送別”之中。
他們只想將這副《長壽宮夜宴圖》之中的人或鬼,全部送走。
第097章 宴終(修)
紅衣鬼臉色陰晴不定地沉默片刻。
隨著畫卷真正主人的情緒變動……
一切都在異變。
姜黃的地面變成詭異的顏色, 出現(xiàn)古怪的紋理。
好似人的肌膚。
鮮紅正一點一點染上眾位賓客的衣著。
氣溫正一點一點降下,整座宴會廳冷得過頭。
整座宴會廳此刻狂風大作,燈火驟息。
紅衣鬼哼笑一聲,意味不明道:“你要干什么?”
楚淞君直接表明需求:“放我們出去, 我們幫你滅火!”
紅衣鬼卻哈哈大笑, 他殷紅的衣袖一擺:“不過區(qū)區(qū)凡火, 吾覆手可滅,還用得著爾等螻蟻來幫?”
楚淞君嗆咳幾聲,眉宇之中浮現(xiàn)出少許深思,確認道:“當真不愿?如此優(yōu)厚的條件,過時不候。”
“你——”紅衣鬼猩紅的雙眼瞪大:“好好好,等吾將你剝皮拆骨, 且看你還能放如此大話!”
紅衣鬼手作成爪,猛然就向前俯沖而去。
“你滅不掉的。”
鬼爪停在楚淞君面前,撲面而來的陰風, 撩起楚淞君散亂的額發(fā)。
他的嘴唇已然干澀蒼白,楚淞君輕啟唇瓣,他重復道:“你滅不掉的。”
楚淞君微微上前一步,與紅衣鬼對視,毫不相讓,毫不躲避, 他篤定道:“如果你不想死, 你就只能跟我合作, 只有我能幫你。”
“——”
紅衣鬼面色赤紅,他氣得發(fā)抖地手撕開自己另一半面皮。
“你怎么敢——”
表面上無比閑適, 暗地里攥緊的,鮮血淋漓的拳這才松了許多。
他方才在賭, 賭紅衣鬼滅不了火,好在,他沒有倒霉透頂。
他的尖嘯引發(fā)了厲鬼們的尖嘯。
楚淞君無比閑適道:“小聲一點,火好像燒得更旺了。”
“你——”
紅衣鬼猩紅的眼珠之中正如同漩渦一般在他的眼眶之中旋轉,他氣急敗壞地回頭瞥了一眼屏風。
煙霧更重了,正從屏風出爭先恐后地擠過來。
屏風上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黑斑,如同瀕臨腐爛的果皮。
《長壽宮夜宴圖》如今的情況并不容樂觀。
“我已經活得夠久了,在死前將人吃個夠,那該是何等一件美事啊!”
紅衣鬼獰笑著再度湊近。
楚淞君毫無露怯,說話重點分明:“長壽宮,宮主,您真的活夠了?”
紅衣鬼動作一頓。
他沒從楚淞君臉上看見一絲懼怕。
楚淞君怕是已經將他完全看穿!
紅衣鬼心知,他早已經在楚淞君這妖孽面前漏了底,怪他一時心神大震。
竟被捉住把柄,楚淞君抓中他的痛處,絕對不會相讓。
紅衣鬼氣得要死,該死的,人嘴里的話盡是騙鬼!讓鬼來殺人之前,那人也沒說過,想要將鬼一同殺了去!
若有一日,他能將那家伙邀進《長壽宮夜宴圖》之中,他必將使盡萬般手段,讓其知曉鬼怪手段的恐怖!
紅衣鬼的眼氣得更加紅了,咬牙切齒地想道。
如今他恨不得將眼前的人類小崽們全部吃掉,可惜……為了活著,他卻不得不和楚淞君合作。
紅衣鬼不甘心到了極點,早知如此,他當時就不該放他們一碼,讓他們走出了第三幕,想著之后戲弄,可惜人沒有后悔藥,鬼也沒有。
若不膈應楚淞君一下,他寢食難安!
“好好好,你會玩。”
紅衣鬼眼珠子轉了一圈,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
“可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你之前可沒有遵守我們之間的承諾,若是將你放出去,你沒有遵守約定……一番好意,給你們這群人類做了嫁衣,我會發(fā)瘋的!”
楚淞君微微瞇了瞇眼。
這個時候不宜再逼。
他的左手還在緩緩淌著血,剩余的手指仍在抽搐。
紅衣鬼纖長的手指點了點楚淞君:“你得給我點誠意,否則,我很難相信你啊……”
楚淞君毫不猶豫:“好,來拿。”
紅衣鬼卻搖了搖頭,更加惡劣道:“君何不奉上?讓吾自取,是否有失世家風度?”
楚淞君明白了這家伙的意思,紅衣鬼需要他自己割下中指,然后再自己拿給他吃。
楚淞君沉默地注視他片刻,而后溫良地笑道:“可以,不過……希望這個額外服務能夠得到他應有的報酬。”
紅衣鬼挑眉:“當然!”
楚淞君從衣袖處掏出小刀。
“淞哥——”
楚淞君眼也不眨,利刃割過,干脆利落。
鮮血從刀刃處濺出,落在他的右手之上。
紅衣鬼的舌頭貪婪地卷過指頭,笑得肆意:“合作愉快。”
楚淞君也勾起了笑容,笑容漸深,側頰竟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酒窩。
他的臉愈加蒼白了,白得竟好似透出些許陰森森的鬼氣。
他垂下眼睫,微微頷首:“合作愉快。”
楚淞君背后的眾人,此刻的視線有如刀片,正試圖一點一點將紅衣鬼凌遲。
不過紅衣鬼向來不在意螻蟻的視線,如今,也唯有楚淞君能讓他高看兩眼,不僅心性超絕,性子也果斷如斯,是個人物!
既然已經達成了合作,那么紅衣鬼也就再也不繞彎子,直接道:“你們必須走到第五幕,我才能送你們出去,當然,你,要最后走。”
楚淞君也猜到了這一茬:“自然,我的榮幸。”
“不行!淞哥不走!我們也不走!”
“沒錯!你這惡鬼留下他做甚!”
“放開淞哥!我來當人質!”
謝靜和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上前一步:“我乃陳郡謝氏嫡子……”
紅衣鬼冷淡地瞥了一眼謝靜和,直接當做了耳旁風。
他看向楚淞君:“需要我?guī)湍銌幔磕憧磥砬闆r不妙,別失血而死了。”
楚淞君半撩起眼皮:“多謝關心,暫時還不錯。”
他讓天冬帶著他跟住紅衣鬼。
路過謝靜和之時,楚淞君淡聲道:“聽從我的安排……”
謝靜和忍不住抬頭瞧去。
“毋需擔憂。”
謝靜和一頓,他的眼睛再也無法離開前方小小的身軀。
此刻謝靜和手指微曲,好似想要抓住什么。
***
“公子!讓我最后走吧!讓我呆在您身邊!”
天冬焦急地懇求道。
“您的情況太糟糕了!”
火幾乎將整個第五幕灼燒殆盡,焦黑的痕跡混合著耀目的火光。
楚淞君明明姓名里攜帶著冰雪,卻總是和火有緣,怎么都過不去這道坎似的。
他咳得更加用力了,半邊身軀都靠在了天冬的身上。
聞言他終是受不了般點頭。
天冬大喜過望,王佑魚正也要開口,楚淞君卻堅持道:“你去!找到咳咳,大伯!”
“砰——”
紅衣鬼衣袖一揚,屏風憑空而動,擋住愈演愈烈的火光。
楚淞君沒有勸告那些想要留下來的人,只是微微揚起下巴,讓紅衣鬼直接送他們出去。
簡簡單單的動作,卻直接讓他們不敢造次。
連名滿西京,桀驁不馴之徒此刻都乖如羊羔。
一個接一個人正從古畫之中消失,與之相對的,偏園之中的影子正如同蕩漾起漣漪的湖面,泛起了微小的水花。
焦黑的畫卷之上,誰也沒注意到,包括畫卷之中的主人公,在第五幕“送別”片段之中,圍起的屏風處,那左手汩汩冒出鮮血的小人,腳下多了一片陰影。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所謂的火咳咳咳,到底是誰放的?”
楚淞君望著眾人離開的背影。
輕聲詢問靠過來的紅衣鬼。
“還能有誰?”不就是讓他過來的人么,紅衣鬼冷笑一聲,但隨后他迅速反應過來,意味深長地問道:“你想知道是誰?”
“咳咳——”
天冬連忙幫楚淞君拍了拍背。
“你似乎很篤定你的答案,可我覺得,你的答案不對。”
楚淞君咳完卻搖了搖頭,道。
“哼……無知小兒,別覺得你聰慧,就能肆無忌憚地侮辱我。”紅衣鬼雙手張開:“吾乃掌控這幅《長壽宮夜宴圖》的鬼王!”
他又不是楚淞君,幕后黑手是誰,他還能不知道嗎?都知道是誰了,火是誰放的,他的仇人是誰,他不蠢也不瞎,知道怎么做!
楚淞君不解他的敵意,古怪地瞥他一眼:“那又如何?你不想聽聽我的意見嗎?”
紅衣鬼:“……”
紅衣鬼:“那你說來聽聽。”
“你是與什么人做了交易,才來困住我們的吧。”
現(xiàn)場的人已然不多,謝靜和磨磨蹭蹭,磨到了倒數(shù)第二個。
他嘴里一直背誦著謝氏家訓,希望先祖再給他顯一次靈。
紅衣鬼并不可信,謝靜和需要更多東西,來幫楚淞君渡過難關。
紅衣鬼哼笑一聲:“顯而易見……你說那么多,是想知道他的身份嗎?”
楚淞君搖搖頭:“他的身份,我很快就能知道。”
紅衣鬼對此并不看好:“說大話,你不能猜出來的。”
請他出手之人狡詐陰險,絕不輕易留下把柄。
就算楚淞君智多近妖,他也不可能猜出那人的身份。
不過,一想到那只老鼠,紅衣鬼被坑后的怒火就愈加高漲,他不介意幫楚淞君一把,他貪婪道:“我們或許還能做個交易,我能夠告知于你那人的身份,只是,你需要幫我……”
“他只要求你困住我們?”楚淞君打斷反問道。
紅衣鬼冷冷道:“嘴上的確是如此說的,背后下手卻骯臟至此。”
紅衣鬼的話最后驗證了楚淞君的想法。
楚淞君眸色一暗。
楚淞君再次嗆咳出聲,模樣似乎快要神智不清,他更重地朝扶住自己的天冬壓去。
就在這時。
謝靜和瞳孔一縮:“——”
他的身體正在從畫卷之中脫離。
而一直未給他提示的謝氏先祖,卻在此刻突然顯靈。
謝靜和看見了匕首從袖中掏出,朝楚淞君刺去!溫良的面容卻一如初見!
“小心——”
謝靜和驀然大喊,卻已經來不及了!
預知的畫面在此刻化作現(xiàn)實!
在他消失的最后。
只看見一直低眉順眼跟在楚淞君身后的醫(yī)童天冬……
——摸出匕首朝著楚淞君的后背捅去!
***
鮮血從口中溢出。
再順著敞開的領口一點一點落下。
楚淞君的手捂住嘴,嗆咳出聲。
紅衣鬼滿臉不可置信,一時間竟說不出任何話來,被震撼到了極致只剩下略微顫抖的身軀。
只見一只厲鬼正盤踞于醫(yī)童的頭頂。
厲鬼的頭頂血肉模糊,他的眼眸黑沉如夜,嘴角卻是詭異地翹起。
匕首在主人失去腦子的一瞬間,從手中跌落。
“啪——”得一聲掉在了地上。
天冬臉上的表情固定在了“溫良”之上,腦液從被徒手掏開的頭頂滑落,流淌在他尚未反應過來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滑稽。
大郎抓起手中還溫熱的腦子,高高興興地遞給楚淞君。
孩童溫柔地抹掉了大郎臉上被濺到的血:“我不愛吃這個,你吃吧。”
“你——”
紅衣鬼臉色一白,他后知后覺的注意到,他的畫中,似乎溜進來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他無措地后退,環(huán)顧四周,皮肉抖動…….
陰寒的冷氣瞬間橫掃整個宴會廳。
鋪天蓋地的影子正緩緩出現(xiàn)在古畫之上!
紅衣鬼聽見了古怪的咀嚼聲,他驚恐地掃視周圍,卻只見他的賓客們正在被各種厲鬼吞噬!
“怎么……怎么會……”
那些鬼是如何進來的?
兩道殷紅的身軀突然出現(xiàn)在楚淞君的身后,將他輕柔地抱起。
紅衣鬼蒼白著臉,緩緩看向楚淞君,此刻他就算再傻,也明白了這些惡鬼都是由楚淞君操控。
“這怎,怎么可能啊……”
火仍然在熊熊燃燒著,此刻卻遠無法溫暖紅衣鬼的心。
“我一開始以為,你自愿奉獻自我要殺死我們,可后來你的反應說明了并非如此,我后來以為,這一場火,是要你將我們困住的幕后黑手所做,可還是不對勁……我的伙伴與我說,這并非凡火……”
楚淞君慢吞吞地開口道。
由此,他完全確定了,困住他們的人,與放火的人并不是同一個,紅衣鬼所說的幕后黑手與放火的幕后黑手完全不同。
一雙手從紅衣鬼背后猛然蒙住了紅衣鬼的眼,決明陰森地扣住了紅衣鬼的眼珠。
“這一切,都讓我重新開始思索起事情的經過,火有沒有可能是有人瞅準了這次機會難得,臨時向某些東西祈禱,這才放了一把滅不了的神火呢?”
“咳咳咳——”
楚淞君咳了出來。
紅衣鬼眼睜睜看著那些嬰孩將他的肚子剖開了,嘻嘻笑著掀開他的肚皮,鉆進了里面翻找著什么東西。
“火,這讓我想到一個神,一個能夠打雷的神,雷帶來了火,將畫卷點燃。”
母親漆黑的發(fā)絲將死去的天冬吊起,靈活地將他的衣服撕開。
天冬的肚皮正透過些許火光,隱約能瞧見肚皮內的空蕩,發(fā)絲將他的肚子剖開,只能瞧見內里空蕩蕩的,器官早已不知所蹤。
“可憐……他的內臟估計獻給了神明。”
楚淞君的手指滑過天冬皮肉的內里,終于看見了一個紋樣繁復的契證,如同神明高高在上的嘲弄。
他頓了頓,楚淞君抬起手,閉上了天冬的死不瞑目的雙眸,復雜的心緒上涌,在天冬非要留下來陪他之前,他其實并沒有懷疑過天冬,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身邊有內鬼,更希望……是某些神一直關注著他,眼見他落難,便隨手添上了一項劫難。
可天冬的的確確就是道祖的奴隸。
狡猾的道祖沒將其印在表面,而是將其印在了天冬的身體里。
楚淞君沉默半晌,而后不爽地嘖了一聲。
紅衣鬼在惡鬼的怒火之中艱難地求生,竭力地尖叫,試圖謀求一條生路:“我們有合作的!我們合作了的!”
他絕望不已地看著鬼嬰抓著楚淞君的三根指骨爬出了他的肚皮。
數(shù)不勝數(shù)的鬼影正朝著他圍過來。
殺意正在流淌。
楚淞君接過三根指骨,注視了三秒,指骨似乎已經無法接回,不如就發(fā)揮他們最后的效用,楚淞君將三根指骨投進影子之中,影子不斷沸騰。
【您的天賦正在發(fā)揮作用——】
【為您連線——】
楚承鴻心痛地圍在他手邊,給他呼呼,他聞紅衣鬼“合作”此言,臉上的腮紅氣得更紅了:“你還有臉說!”
楚淞君卻肯定了紅衣鬼的說法:“沒錯,我們有過合作。”
紅衣鬼大喜過望。
楚淞君被母親抱著湊近,他垂下眼眸瞧著紅衣鬼,仍然帶著當時與紅衣鬼達成交易,如出一轍的溫和,頰側還出現(xiàn)了一個可愛的酒窩。
他笑著道:“只是,你缺了我一個報酬,是也不是?”
紅衣鬼一愣,報酬。
他突然想起,那會兒他心有不甘,非要為難楚淞君,讓他自己割下手指交予他。
紅衣鬼的臉瞬間蒼白如紙。
楚淞君居高臨下地垂眸,無數(shù)鬼影在他身后一同俯視著紅衣鬼,如同對獵物垂涎三尺的猛獸。
報酬他早已想好,這同樣是他馭鬼的一項實驗,他想起了許久之前,父母曾給予他的一碗心臟面湯。
他沒有猶豫,格外篤定。
“心臟……”聲音甚至稍顯輕快,高高在上的孩童漫不經心道:“我要,你的心臟。”
于是,紅衣鬼只能顫抖著身軀,將尖銳的鬼爪探進自己的胸膛,自己剜出了自己的心臟,雙手奉上。
而孩童則在萬眾鬼影之中,緩緩翹起嘴角。
***
最先出來的人尖銳的哭叫近乎要劃破皇宮之中的夜色。
世家子們正在行動。
圓月之下,謝靜和猛然睜開雙眼,他著急忙慌地撥開圍繞在畫卷之中的眾人,撲了上去,楚淞君身邊的醫(yī)童突兀叛變!楚淞君現(xiàn)在如何了!
擠進人群中心,只見畫卷的最側端正在不斷焦黑,幾乎要綿延大半畫卷,心急如焚的世家子們接連潑了五六杯茶水缺始終無法消弭畫卷上無形的火焰。
他們急得團團亂轉,卻始終沒有辦法。
“淞君!你的醫(yī)童要殺你!”謝靜和終于補全了未能說不口的那句話。
他注視著第五幕,注視著屏風之中,似乎是楚淞君的小人,悔恨地低下頭。
他就不該離開!
“要來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那些黑影圍繞在淞哥的身邊!”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謝靜和一愣,他不禁低頭,只看見一個矮了他不少的頭。
是林孝和,他緊張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喃喃自語。
“那些影子是什么?”
不知是誰突然驚呼道。
一時間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低下頭注視著畫卷。
只見鬼影重重,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惡鬼,在畫卷之中一一顯現(xiàn)!
天際不知從哪里落下來一道光。
焦黑的灼痕竟在眾人眼中逐漸消失!
茶漬滲進畫中,畫面竟一點一點清晰!
而蒙于畫卷之上的鬼影突兀地動了起來,他們如同具有生命一般,簇擁著一個矮小的身影!
畫卷上原本飲酒作樂的賓客們此刻也一同動了起來,他們正驚慌失措地胡亂奔逃,與先前大肆捕獵他們的惡鬼大相徑庭!可如此狼狽的逃竄,卻終究不敵鬼影們!被追撲而上!咬殺殆盡!
圍在畫卷邊的眾位世家子呼吸急促,雙眼緩緩瞪起。
在此番月色之下。
不知何人妙筆丹青。
賓客的血染紅了地面,消失在了畫卷之中。
各幕之中取而代之的,則是一位位青面獠牙,陰森可怖之鬼!
坐于主座的長壽宮宮主,此刻面皮半耷,半開的衣襟處露出了心臟處的創(chuàng)口。
鬼怪們歡欣鼓舞。
聽樂,觀舞,暫歇,清吹,送別。
五景一應俱全。
或許,比起《長壽宮夜宴圖》,此畫如今當更名為……
——《長壽宮鬼宴圖》!
畫卷“啪”得一聲合起。
落進了楚淞君的懷中。
第098章 四歲
皇宮出了一件大事。
知情人全都諱莫如深。
世家遭遇了近幾百年最重的創(chuàng)傷, 恨不得將整個皇宮翻過來尋找幕后黑手。
大中小型世家嫡長子幾乎死了大半,他們家中的嫡次子,美美升級成了少主。
自然,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因此有了萬眾矚目的橫空出世。
所有人都認識了一個天生神童。
豫章楚氏, 楚淞君。
“啪——”
謝尚書將書摔在桌案上。
“楚氏楚淞君!”
謝靜和坐在一旁抱著詩書發(fā)愣, 聞言輕飄飄地提醒道:“謝氏家訓有言, 惡語傷人心。”
謝尚書嘴里一轉:“當真是少年英杰。”
他狠狠地掀開簾子,溫和地對著馬夫道:“煩請快些到府。”
而后又狠狠摔回簾子。
謝尚書拐彎抹角,陰陽怪氣地試圖輸出自己的觀點。
謝靜和坐有儀,背直挺,微側臉頰,似乎正在仔細傾聽謝尚書的話。
但實際上, 他眼神閃爍,毫無焦距,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謝尚書說著說著, 口干舌燥,車馬仍然在走,他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察覺到兒子的心神不寧,不由奇怪道:“靜和?靜和?你在想什么?”
謝靜和微微抬眸:“兒只是在思索歸家之后,該如何向母親報平安。”
謝尚書對此頗感欣慰:“你對你母親有這份心就好。”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見了謝靜和手里攥著點什么。
謝尚書不由奇道:“靜和, 你手中拿著什么?”
謝靜和沉默片刻, 將黑色的碎步塞進自己的胸前。
笑著轉移了話題:“將畫卷放入偏園之中的人, 父親,您有猜測嗎?”
查這件事的主力, 自然是失去了繼承人的世家。
眾人都在追根溯源,試圖尋出到底是誰, 能繞過所有眼線,將此畫放于偏園之中。
他們從將畫馴服的楚淞君口中,得到了一個線索。
畫中鬼提供了一個人,此人乃是一位南州蠱師,據說是被南州小皇帝趕來的西洲,是她將畫卷從古墓之中盜出,并與畫中鬼交易,讓他將世家子們困于畫中,只是畫中鬼也未曾想到,蠱師會直接選擇將畫點燃。
“蠱師?南州人?”
是南州對西洲的宣戰(zhàn)誓言嗎?可是南州不才剛剛和中州結束戰(zhàn)亂。
約莫是蠱師個人之舉。
可是蠱師又為何要將仇恨對準西洲世家呢?
謝靜和對此感到不解。
“也不知是否有南州暗中出手,西洲當如何……”
謝尚書微微嘆了口氣。
若是戰(zhàn)亂四起,近百年得來不易的太平世道逸散,世人又當如何。
“……”
“毋需擔憂……”
謝尚書一愣:“靜和?你說什么?”
毋需擔憂?
這可不像是謝靜和平日里會說的話,謝靜和平日里不愿輕易下出定論,說得最多的,便是“可能”。
而這句話,則太過篤定,太過冷靜。
謝靜和回過神來。
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
“沒什么。”
謝靜和別開臉。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胸口,黑色的碎布條還好好地呆在那里。
***
“淞兒,你的手……”
鄭元瑛和楚老太太滿臉心疼地圍住楚淞君。
小孩如今灰撲撲的,小小的左手只剩兩個手指,剩下三個指頭已消失。
原本鮮血淋漓的創(chuàng)口此刻卻已經愈合,留下不甚明顯的傷疤。
“不是什么大事。”
楚淞君輕描淡寫地說道。
鄭元瑛和楚老太太對視一眼,都有些憤怒,但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楚淞君都那么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她們便轉換了話頭,一言一句地夸楚淞君的勇敢,楚淞君的智慧。
楚承鴻就站在一邊鸚鵡學舌般附和。
剩余的后怕和憤怒,都傾瀉給了站在一旁的楚秉天。
王太醫(yī):“氣血又是虧空,但是古怪的是,不多。”
王太醫(yī)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有些古怪。
他整理著藥箱,嘀咕道:“楚秉天喂了你什么大補之物嗎?我得去問問他,只盼莫與我開的藥有沖突。”
楚淞君乖乖巧巧地坐在榻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他歪頭想了想,舔了舔嘴,似乎正在回味那個所謂的“大補之物”。
“應該不會吧。”
鬼的心臟和中藥怎么會沖突呢。
王太醫(yī)冷哼一聲,心痛地瞄了瞄楚淞君的左手,有些難過。
明日就是楚淞君的四歲生辰。
他年紀如此小,又懂什么,只是想活下來罷了。
王太醫(yī)看全是楚秉天的錯!
王太醫(yī)別扭地叮囑楚淞君遵守醫(yī)囑后,連夜趕去臭罵楚秉天了去了。
楚淞君當時天賦發(fā)揮了作用。
他聯(lián)系到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救下了快要失血瀕死的自己。
熄滅了將畫卷點燃的神火。
“天冬是在畫卷將我們收錄進去之后,才臨時決定利用這個機會,獻祭內臟,取得雷法。”
“也就是說,想要將世家子收入畫卷之中的幕后之人,并非是道祖。”
紅衣鬼再將心臟獻給他后,徹底成為了受他役使的鬼。
楚淞君也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拿到了紅衣鬼口中的情報。
那是一個南州蠱師。
紅衣鬼如此篤定他絕對猜不到的緣由,就是那位南州蠱師,沒有任何動機做出這種事情,可她卻偏偏做了。
而且她的計劃或許已經成功。
沒有更多的情報,楚淞君一時間猜不出她到底是要做什么,也無法提前提防。
楚淞君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他的四歲生辰就在明日,希望這次的死劫應在了這次畫中。
畫卷在墻壁上自己攤開。
“嗚嗚——”決明從畫中冒出頭來,他小心地護住自己的脖子,別讓自己的頭從半空之中掉下來。
畫中的鬼怪們決定玩飛行棋,想來問問楚淞君是否要來一起玩。
“那當然!”
緊張的時刻還是需要好好放松一下的。
楚淞君欣然同意。
“嗚嗚!”
決明高興地伸出雙手要將楚淞君拉進畫中。
楚淞君也同樣高興地探出手。
“等等!王太醫(yī)看我不高興!給我吃甜糕了!咱們拿上!”
好不容易等到王太醫(yī)的許可,盡管只有一小碟。
楚淞君必定要帶著去和朋友們分享喜悅的!
***
【4歲:你四歲啦!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真是一個美好的年紀!
你的家人們正快樂地幫你籌辦生辰宴。
而你的朋友們,也為了這次的成功而落淚。
甚至就連地府的工作人員們,都對此與有榮焉,他們的辦公場所最近都搬到鬼門關了!
當真是敬業(yè)啊!
活到這個年紀真的不容易,小小年紀的你經歷了太多。
那么,就在這個值得慶賀的日子,盡情歡呼吧!
你的智慧正在不斷增長,你的聲望正在大幅度提升,你的體質正在小幅度提升,你的***正在小幅度回升。】
“嗯?這是什么?”
楚淞君頗為茫然地接過。
楚承鴻雙手抱胸,哼哼兩聲。
“弟弟!這是我親手做的!”
楚淞君沉默。
他手中的東西,是由水與泥土混合而成的雕塑,模樣集合了遠見的鷹,善戰(zhàn)的狼,敏捷的豹,領頭的羊于一體,總之他是沒看明白這到底塑的是什么。
楚承鴻非常喜歡。
也就在不久前,他在影子里認識了一個厲鬼鬼嬰,鬼嬰帶著他玩起這項活動之后,楚承鴻就喜歡起了這項活動。
陷在了玩泥巴里面。
楚承鴻揚起頭:“這是我心目中,你的形象!”
楚淞君:“……謝了,哥,我很喜歡。”
就是這個藝術創(chuàng)作有點太抽象了點。
其余自己們也根據手頭有的東西送了楚淞君生辰禮物。
有草編螞蚱,有草藥包,有泥巴人,有風車。
還有不知從哪個倒霉鬼眼眶里摳下來的鬼眼珠。
楚淞君高高興興地收下了眼珠,給驕傲挺胸的鬼嬰摸摸頭,找了個時間瞄了眼鬼宴圖之中的紅衣鬼,正凄凄慘慘地捂住自己漆黑的眼眶。
楚淞君默默搖了搖頭。
將自己的生辰禮物存放進《長壽宮鬼宴圖》之中,畫布之上便出現(xiàn)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眼珠就在其中滴溜溜轉了個圈。
豫章楚氏的公子四歲了。
楚氏并沒有大辦。
畢竟前幾天楚氏貴子已經出盡了風頭,過猶而不及。
楚府的門房小聲地打了個哈欠。
這次上頭下了死命令,說為了公子的安危,楚府之中,一只陌生的蒼蠅都不許放進來。
府中搞了一夜的危險排查。
也做了不少安排。
門房也被帶去篩了好幾遍。
連他最近信奉的教派都查了好幾遍,不過門房是老西洲人了,從不信那些從東中南北傳過來的教派,一心一意侍奉先祖,畢竟先祖和他才有血緣關系,他們才會保佑他。
那些莫名其妙的教派?
誰知道他們安得什么破心思。
不過一切都是為了公子,門房也就沒多少的怨氣了,現(xiàn)如今誰不清楚,他們家公子,是神童!是天才!是楚家祖先燒了祠堂都要顯靈保佑的才俊!
“公子四歲生辰。”
門房砸吧砸吧嘴。
就是這才俊有點太青年了。
門房耳朵一動,他半耷拉下的眼眸瞬間銳利起來。
他支棱起身,側耳細聽。
半晌,門房的面色不由疑惑起來。
他遲疑地換了個姿勢,繼續(xù)聽道。
門房心中暗自古怪。
他記得家主并未給公子的生辰宴邀請客人啊?
那如今門前的那些人是來干什么的?
不會是特意過來給公子過生辰的吧?
如果自己沒感覺錯的話……
門房如臨大敵。
這些人里面還有向來與楚家不對付的謝家,司徒家,馬家,朱家。
他們聯(lián)合打上楚家門了?
此刻,門外,各家的繼承人們各自掀開門簾。
對上了熟悉的臉。
打眼一瞧,各自手上都抱著精心準備的禮物。
原本都暗自得意自己打聽到了楚淞君的生辰。
特意前來送上祝福,本想著借此展現(xiàn)他們的細心與體貼,在淞哥心中占得一席地。
他們臉色一黑。
第099章 您要死了!
二十三皇子憂郁地嘆了口氣。
他和林家貴子共患難一場, 兩人都同樣有著發(fā)現(xiàn)大腿的眼光。
一出畫卷,二人就就著抱大腿策略進行了實際討論,并由林孝和作為主執(zhí)行人。
只是二十三皇子有些懷疑,以林孝和靦腆的姿態(tài), 怎么都不像是阿諛奉承咳咳咳, 巧舌如簧之人。
他們商量好的計策, 當真有用嗎?
皇宮之中,他是唯一從畫卷之中活著出來的皇嗣。
本該稀奇不少,可討人厭得是,二十三皇子的父皇太種馬了點。
宮中皇嗣數(shù)十起步,哪怕他因幸運兒的人設出了一次風頭,但想就此在眾多皇嗣之中一鳴驚人也同樣癡心妄想。
“父皇啊, 父皇,你生那么多孩子干嘛。”
二十三皇子嘆了口氣。
“連弄口吃得都難。”
宮中皇嗣繁多,每天御膳房為了不讓他們餓死, 直接提著食桶每宮發(fā)放餐食,個中多少全憑太監(jiān)良心。
可想也知道,他們的良心都和他們的某物一同去了,所剩不多。
二十三皇子每天都餓得胃痛。
不過如今他與林氏貴子成了好友,那些踩高捧低之人知他有了靠山,也就再也不敢多為難他。
往畫卷里走了一遭, 現(xiàn)下一想, 倒不像是去遭難的, 而像是去享福的。
“如此多”
二十三皇子有些許詫異地拎著手中食盒,掂量了兩下重量。
小太監(jiān)吃得肥頭大耳, 笑瞇瞇得如同彌勒佛,他點了點頭:“咱家話與您聽, 此乃玉華宮的青娘娘,自掏腰包請皇嗣們吃的,只愿為她腹中孩兒祈福。”
“青娘娘。”
宮中女子大都是自宮外來的平民,都未有姓,青娘娘就是其中之一,最近頗受寵愛,已懷有身孕。
聽說快要生產了。
二十三皇子說了好幾句吉祥話,個中祝福深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剛剛好。
他離開前,目光瞧了眼剩余的食盒,憑借經驗,單看就能看出其中的缺斤少兩。
“萬望青娘娘生產平安順遂。”
二十三皇子垂眸道。
他合上宮門,宮墻深深,抬頭只能望見四方天地。
生在這種地方……
真是糟糕的開局。
***
“你們?”
怎么來了?
楚淞君面露古怪。
世家子們一掃之前的瑟縮之色,熱情地一擁而上。
嘰嘰喳喳如同春日啼鳴的小鳥。
“淞哥,這是我家?guī)旆坷锬隁q最長的人參!還有靈芝!”
“淞哥!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具,我們一起玩吧!”
“這是我家中孤本,我特意尋來與你一起看。”
楚淞君遲疑地接過。
他們不是才認識嗎?
之前出畫后還是一副緩不過神來的樣子,連眼睛都不與他對視。
現(xiàn)在倒是熱情如火撲臉而來。
禮物里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與影子里的朋友們送來的禮物相差無幾。
謝靜和輕咳兩聲:“淞君,此為吾手抄的心得,希望能夠幫上你。”
心得?
打開一瞧,只見其中記載著一項“請祖”密法,能靠著先祖占卜禍福吉兇。
這種東西,只可能是謝氏珍藏,而心得一說,則更像是謝靜和為了回避自己所做所為,有偷盜典籍贈與外人之嫌的說法。
楚淞君一愣。
他抬頭看了一眼正目光灼灼的謝靜和。
這是可以給他的嗎?
他們家是不對付,對吧?
謝靜和笑瞇瞇道:“我父協(xié)助楚大人偵破畫卷案,歸家時與我說最是贊賞楚大人的能力,淞君,我聽著聽著,倒也起了興趣,你能否單獨與我講一講?”
這應不是謝靜和的錯覺,楚淞君年齡雖小,卻有一顆擅長關照別人的心。
其余人:?
不是,誰不知道你父和楚秉天出了名的爭鋒相對
楚淞君點了點頭。
楚家身為大理寺卿,最厲害的,最容易積累經驗的,也就是法醫(yī)與審訊這兩項了,或者一些探案技巧。
謝靜和送了如此一份大禮。
他又有何不能與他講。
謝靜和得意地挑了挑眉。
其余人:!
“那個淞哥!我們也很感興趣!我們這里也有心得!”
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不大,細長的雨線如同落下來的毛蟲。
楚秉天慢條斯理地將窗棱合上,將窗內的一切血腥隔絕。
楚秉天探出手,慢條斯理地掐滅線香。
轉身,他溫和地笑道:“溫韶”
對面的女人冷漠地扯了扯嘴角:“是我。”
“不知這位大人有何要事,如何找上溫韶的門?還帶了這般大陣仗。”
下了點小雨,冷風從門外鉆進來,落進客棧房中。
大理寺中人守在門邊,目光冷冽地注視著女人。
女人有著一張冷艷的臉,丹鳳眼,劍眉,嘴唇微豐,帶著點密林深處的野性。
她身著西洲服飾,脖頸上卻穿戴著南州特色的銀飾,頗有種不倫不類之感。
楚秉天看著女人腳下掙扎不休的蠕蟲:“貓緣何找上老鼠,本官就緣何找上你。”
那些蟲子蟲身或黑或紫,足肢抽搐,軟體的蟲蜷縮在一堆,散發(fā)著藥草清香,密密麻麻地掉落于溫韶腳邊,如同花樣繁復的蟲地毯。
謝尚書從客房門后拐進來,臉色嚴肅,楚秉天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在他家貴子出事之后,宰了他一頓,他出了一場大血,心情自然不佳。
謝尚書瞧此狀況,臉面一僵:“南洲蠱女,不在南洲侍奉南洲皇帝,帶著一身蠱蟲來西洲…….”
他皺著眉頭打量了一遍溫韶,提議道:“楚大人,這位女俠顯然是寧折不彎之人,只怕不會輕易交代……”
溫韶瞥了眼謝尚書:“不知溫韶到底在西洲犯了什么錯處?要讓大理寺卿本人前來相邀入獄,溫韶乃是良家子,一身正氣,遵法守紀。”
她的雙眸看回楚秉天:“無論是南州的,還是西洲的。”
“你來西洲做甚?”楚秉天偏頭問道。
溫韶答道:“游學。”
楚秉天在溫韶房中踱步:“哦?帶著一身惡蠱游學?”
溫韶微微一笑:“路途艱險,間或有惡鬼食人,吾帶蠱防身,又有何不可?”
“不無不可,可據吾暗探來報,”楚秉天的目光劃過屋中物件,大多都是客棧之物,溫韶所帶只有一行囊,楚秉天蹲下來翻看:“你來西京約有一月,卻只出過兩次客棧,有此等游學之人嗎?”
溫韶眸光一閃:“楚大人的意思,是我在撒謊嗎?溫韶問心無愧,只是憊懶了些,如此便斷定溫韶并非游學之人,是否太過武斷?”
楚秉天輕笑一聲:“武斷?不,本官確定就是你,搞得鬼,證據如今并不重要。”
溫韶的朦朧笑意逐漸消失,她冷冷地注視著楚秉天。
她鬢角的汗珠緩緩流淌而下,落進衣領之中。
他們到底,是如何找到她的?
蠱蟲也被他們發(fā)現(xiàn)且突兀弄死,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房中的大理寺寺卿中人,兩個把住門,兩個看住窗,將一切出逃路線暗中封住。
楚秉天令人琢磨不透,客棧怕是早已被封鎖,她該如何逃出去。
溫韶行囊之中,大多都是些瓶瓶罐罐,似乎盡是飼蠱所用的器皿,因大理寺突襲及時,溫韶未能全部放出。
“溫韶,你不是好奇本官如何找到你的嗎?”
楚秉天將行囊交給侍從,緩緩起身。
楚秉天眉目冷厲,大喝道:“宮中與你私通之人早已交代,將你供出!本官再給你一個機會!此案種種!還不如實招來!”
溫韶一震,失聲道:“不可能!”
但很快,溫韶眼睛一瞇:“不對,你在詐我?”
她瞬間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鎖定,絕無可能靠著狡辯逃竄。
溫韶左手一甩,一根鐵鞭朝楚秉天破空而來。
“大人!”
一個侍從拔劍上前,猛然擊開鐵鞭,另一個侍從揮劍向溫韶橫砍而去。
溫韶假意與他們二人纏斗,腰肢向下一折,躲開逼近的劍鋒。
她左手用力,只見鐵鞭竟霎時朝謝尚書卷去。
可令溫韶啞然的事來了。
只見謝尚書這個文弱的書生,卻仿佛提前預知一般,險之又險,朝后退上一步,正正巧避開了甩過來的鐵鞭。
“糟了!”
溫韶雙眸一瞪。
未抓住謝尚書做人質。
鐵鞭一時間不受控制,甩在左側茶具之上。
溫韶躲閃不及,猛然被兩劍架在脖頸之上!
鐵鞭回甩在她的手背上打出一道紅痕。
茶具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碎片。
一抹不知從哪飄來的冷氣順著她的浸濕的背脊吹,溫韶喘著氣,死死瞪了一眼謝尚書,被兩個侍從押走了。
謝尚書將顫抖著的手背在身后,風度翩翩地走到楚秉天身邊,表面鎮(zhèn)定:“楚秉天,方才你是否不打算救我。”
楚秉天慢吞吞地扭頭:“嗯?謝大人何出此言?方才?方才有何危急之刻啊?這膽敢襲官的小賊不是被侍從們捉了去?”
“啊!”楚秉天恍然:“原是謝尚書怕被那小賊劫持,放心,若是謝大人不幸遇難,楚某必定上表,為謝大人請功,謝大人一身正氣,堪為西京表率啊。”
“你!”謝尚書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咒罵的沖動,咬牙切齒:“說得真好啊,有你這種同僚,當真是我三生有幸!”
“謝謝夸獎。”
楚秉天拍了拍謝尚書的肩。
剛走出去沒兩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回身指了指客棧的掌柜。
“謝大人這般心懷百姓之人,定是要給無辜受到牽連的百姓以賠償?shù)模页尘吞崆翱渲x大人大義了!”
掌柜雙手搓在一起,捏著圍裙,朝謝尚書露出一個忐忑不安的表情。
大意了。
謝尚書摸著袖間的東西。
出門出的急,只帶了大額銀鈔。
可楚秉天這陰險小人將他高高捧起,若是墮了掌柜的期望,就是墮了謝氏威望,就是違背了謝氏家訓。
謝尚書捧著一顆滴血的心,和藹可親地朝著掌柜的手中塞入一張銀票。
楚秉天!我與你勢不兩立!
***
“我兒淞君!看爹爹給你帶什么回來了?”
楚秉天神神秘秘道。
楚秉天因鬼畫案早出晚歸,哪怕今日是楚淞君的生辰,他也是天黑后很晚才歸家,宴會也已完,世家子們也各自歸家了。
楚淞君注意到楚秉天的衣袖上帶著淡淡的血腥味,混雜在熏香之中,似乎是剛審完人,梳洗了一番,才敢歸家。
“是什么?”
楚秉天從背后掏出來一袋糖炒板栗:“為父問過王老了,他說你可以吃。”
糖炒板栗還冒著熱氣,帶著甜絲絲的香味,楚秉天讓松枝下去,自己給楚淞君剝板栗。
“案子有進展了嗎?”
楚淞君一邊吃著板栗,一邊找機會投喂自己的朋友們。
他自己一個,楚承鴻一個,他自己一個,大郎一個,他一個,決明一個……
“有一些,你提供的線索很有幫助。”楚秉天笑瞇瞇道:“不愧是我兒,靠著你提供的線索,我在梅花小棧逮住了她。”
楚淞君沒有提供什么,只提供了一個南州來的蠱師,樣貌姓名什么也未能提供,卻沒想到楚秉天卻如此快得找到了人,甚至還審過了。
“只是宮中的內應還未尋到,那位女子倒是極其剛烈,死活不招。”
“她說了一堆謊話,真是胡言亂語的南州人。”
“她說什么她看不慣世家,說什么世家是吸血的蠹蟲,她只是在行公道之事。”
楚秉天將剝開的栗子放進面前的盤子,給楚淞君理了理被角。
他來之時,楚淞君已快要到入睡的時辰了。
“……”楚淞君一時沒說話,有些出神。
南州……
楚秉天見此,微微皺了皺眉頭。
“我兒。”
楚秉天拿起了最后一顆板栗。
楚淞君垂眸:“怎么了?”
“有些時候,看人就像看板栗,瞧上去,外表堅硬,內腹才華,口中說道著大道大理……”
板栗棕褐色的外皮散發(fā)著甜絲絲的氣味,開口處露出些許黃澄澄的色澤。
楚秉天雙手用力,只見板栗曝露出來的肉上卻帶著丑陋的黑斑。
“剝開來,卻只有一張能看的嘴,和內里的腐爛,這種人數(shù)不勝數(shù),毋需因此自擾。”
楚秉天將那顆壞了的板栗扔開:“剝好了,吃吧。”
楚淞君沉默片刻,好奇:“那您是如何分辨這種板栗的?”
楚秉天聞言一笑,慢條斯理地將扎起來的袖子落下:“為父靠看,我能夠看出來,我都能看出來,從無例外。”
楚淞君微微一愣。
他能夠聽出來楚秉天此時的自傲。
他的目光落于那盤板栗之中,黃澄澄的,在昏暗的燈火下,泛著星點甜光。
……
……
西京今日的夜,月色朦朧。
夜色很深,極深。
帶著荒涼。
與殺機。
【……】
【……】
【!!!】
楚淞君陷落于夢中。
一神色焦急的陰官,朝他大喊:“大人!快醒過來!大人!”
——“您要死了!”
第100章 危機!
楚淞君猛然睜大雙眼!
眼前的男人, 身著官服,看不清模樣制式,卻讓楚淞君感覺很眼熟。
他坐起身,眼前的男人立刻尖叫一聲, 熟練地抱頭蹲下。
“大人饒命!我是來提醒您的啊!”
話音之中還帶著些許委屈。
是地府的閻王爺。
閻王爺抱頭蹲了會兒, 見楚淞君沒有跳起來打他膝蓋的意思, 他松了口氣之余,又焦急萬分:“還差十息的時間,您就要死了!”
死?死!
他為何要死了?
“發(fā)生何事?我因何而死?”
楚淞君抬頭。
四周是一片虛無的空。
這里并不是鬼門關。
“反正不是病死的!”
閻王爺見楚淞君醒了,連忙鼓起氣朝楚淞君吹氣而去。
楚淞君朝下跌落,猛然從夢中蘇醒。
夜色正暗。
一片寂靜。
“有人殺我?”
楚淞君開口說道。
從他的影子里冒出來的楚承鴻:“不可能!楚家絕不可能給殺手機會!”
沒錯,他如今在楚家。
楚家前些日子因天冬的背刺而重新篩選過人, 連王佑魚都被帶離了楚淞君身邊。
刺客并不現(xiàn)實。
十息。
為何如此之快,如此篤定?
地府到底是什么存在?
兀得,一種奇異的預感在楚淞君心頭晃動。
是因他突兀橫死多次而養(yǎng)出來的, 對危險的預知。
楚淞君瞬間意識到了什么。
他赤腳下床,直朝門外奔去。
“公子怎么了?”
被他吵醒的松枝正疑惑地叫喊著。
一輪銀月落于天空。
楚淞君能聽見自己急促地喘息。
他聽見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哭泣聲,模糊的視線里,從遠處到近處,西京內一切建筑都在被解構湮滅。
速度極快,快得嚇人, 轉瞬而過, 如同無聲的閃電。
走到他這里, 只是轉眼間。
死亡或許近在咫尺。
他定會因此而死!
這么短的時間,他能夠逃去哪!
楚淞君的手在顫抖。
他不禁扭頭去看自己的影子。
去看影子深處沉默著的猩紅。
他還不能死!
【您的天賦正在發(fā)揮作用。】
【正在為您連線!】
無邊無際的星海之中, 祂睜開了眼,朝某個方位投去一瞥。
那是一條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蛇, 偌大的身軀在虛空之中滑動,每一片蛇麟都散發(fā)著恐怖的不可名狀之氣息。
【向偉大之****獻上壽命,懇求時光流轉!】
【————】
“弟弟——”
楚承鴻喊了一聲。
楚淞君垂眸,手中不可名狀的泥巴像讓他想起了時間點。
天色剛蒙蒙亮,住在影子里的朋友們便迫不及待地叫醒了他,為他送上了獨家祝福。
楚淞君下意識伸手,擼開衣袖,只見手腕處,正纏繞著一圈密密麻麻的卵,漆黑的腦核正隨著他的脈搏而跳動,它們正在爭分奪秒地發(fā)育生長。
他沉默地注視片刻。
楚承鴻也沉默地盯了許久,他顫抖道:“這,這是啥?”
楚承鴻看不得這些簇擁之物,讓他下意識心生恐懼。
“弟弟,這些是什么?”
那些不可細看的卵帶著恐怖之氣。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楚淞君搖搖頭,注意到了楚承鴻的驚恐,將袖子放了下去。
現(xiàn)在仔細想一想那個能夠“殺死他”的東西。
似乎并不是單單針對他的,反而是針對整個西京,而楚淞君是在它破壞西京之時,順道殺死的目標。
那種轉眼之間就能夠湮滅西京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朝堂之上,有人注意到了嗎?
楚淞君試圖推測這種東西的由來。
可是這東西來得太過突然,他完全沒有頭緒。
不過沒關系,他不知道線索,有人一定知道。
能靠著三言兩語,就在偌大的西京之中找到“南州蠱師”,楚秉天在西京的能量不容小覷。
楚淞君一手拽住楚承鴻,一手朝掛在墻上的《長壽宮鬼宴圖》招去:“走!快帶我去找你爹!”
楚承鴻不禁糾正道:“是我們的爹!來!走這邊!”
守夜的侍女一愣:“公子!你去哪!”
楚秉天起得時候,鄭元瑛也跟著一塊起了,二人一同吃早飯,邊吃邊討論楚淞君生辰的安排。
楚秉天絮絮叨叨,鄭元瑛就一邊聽著,一邊望著門口出神。
“總之啊,我得問問王老,我兒能吃糖炒栗子否,那栗子他定是喜歡。”
“我兒?”鄭元瑛驟然起身。
楚秉天連忙尋著方向去瞧。
只見楚淞君一襲睡袍,披著一件披風,身后跟了一串侍女,正大步跨過門檻,朝他奔來,楚秉天驚喜道:“我兒怎來了?”
“早安。”
楚淞君俯身一拜。
被按著喂了點東西吃,這兩位都有些奇怪。
“今日怎如此早來尋為父?王老說,你該多睡一會兒。”
楚秉天奇道。
“我想問問,西京是否有怪事?”
楚淞君問道。
他說不出具體的緣由,只能旁敲側擊地詢問。
此等程度的湮滅,想必必然是做了長足的準備,才能成功。
楚淞君猜測,那種湮滅來自于某種儀式,不管是鬼蛻生為詭,還是獻祭,反正都與詭秘沾邊,而這些,都與人脫不開干系,或許能從人的失蹤之中找到蛛絲馬跡。
“怪事?”楚秉天眨眨眼:“不就是不久前那副《長壽宮鬼宴圖》?”
“不,另一種,”楚淞君搖搖頭:“西京有沒有人失蹤了?”
“失蹤?”
楚秉天和鄭元瑛對視一眼。
鄭元瑛湊近:“淞兒,你問這個做什么?”
“昨日翻書,瞧見案件集之中,有偵破失蹤案的辦案方法,就想來試一試有沒有用。”
楚淞君隨口扯謊道。
“淞兒,可是你……”
鄭元瑛有些焦急,她湊得更近了。
“好!我兒有此等志向自然好!”
“楚秉天!你說什么呢!”
“瑛娘,這孩子有興趣,不好嗎?”
鄭元瑛冷冷地瞪了楚秉天一眼,楚秉天只好閉嘴。
溫柔地轉過臉,朝楚淞君道:“淞兒,莫聽這家伙胡說,今日呀,你生辰,何必搞那些東西,不吉利,聽伯母的,你啊,現(xiàn)在回去好好睡一覺,等會兒讓王老陪著你吃點東西,看看書。”
“伯母叫佑魚陪著你,好不好?”
楚淞君還能說什么,順從地點點頭。
楚淞君知道是自己斷指真的嚇到了鄭元瑛,見她擔憂的雙眸,楚淞君無法拒絕。
天冬的突兀跳反出人意料,楚淞君身邊的侍從全部被重新檢查了一遍,王佑魚也在其中。
楚秉天卻突然拉住了楚淞君,他偷偷道:“我兒,無事,無法出去探案,也可在家中探,為父之后差遣人為你送來案卷抄錄本,你的生辰,必定要開心才是。”
楚秉天伸手將楚淞君鬢邊的碎發(fā)撩至耳后,抹掉孩童額上薄汗:“你的出生之日,楚氏復興之時,你不高興,楚氏也不會高興。”
***
西京之中,存有大量人口失蹤案。
時間跨度從十幾年前涵蓋至今,有些找到了人,有些找到了尸體,有些則是了無音訊。
楚淞君將失蹤案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發(fā)現(xiàn)在時間尺度之上,每一年發(fā)生的失蹤案大多集中在節(jié)假前后,數(shù)量也未曾超出平均水準,近十個月的人口失蹤案,大部分被證實死亡,小部分被找回,被列為懸案。
懸案只有三樁,楚淞君拜托楚承鴻帶著厲鬼們前去探查。
有兩樁發(fā)生于西京東城區(qū),兩個壯勞力無故失蹤,他們的家人報了官,案卷上記載,有人目擊到他們在夜禁之前,結伴前往春紅閣,大理寺調查過后,卻從老鴇口中得知他們憑空失蹤在了廂房之中,他們也很驚恐,之后因再也找不到目擊者而無奈沒了后續(xù)。
剩下一樁則是同樣發(fā)生于西京東城區(qū),有一商戶家千金在自己家中憑空失蹤,這位千金并無任何情人,平常只會去寺廟之中拜拜,偶爾也去道觀,人際關系簡單而干凈,大理寺調查來去毫無線索,時間也過了八九月之久,想來生還可能性也不大,于是只能封存。
楚淞君身邊擺著大片大片的卷宗。
楚秉天并未只給他帶來了失蹤案的卷宗,也有些他精挑細選過后,瞧起來有趣而詭譎的案件,之中明顯涉及到了惡鬼殺人的可能。
楚淞君還從中找到了自己為受害人的鬼畫案。
“奇怪。”楚淞君執(zhí)起一卷:“為什么大理寺總能找到目擊證人?”
“可是這些全部加在一起,也只是三個人而已,這些失蹤案應是無法支撐起如此宏偉的災難。”
“如果不是失蹤案的話,又會是什么原因呢?”
“我們回來了!”
楚承鴻高聲喊道。
大郎和決明也在一同用痛呼附和。
楚承鴻坐在桌子上緩了緩:“淞君,三個地方我們都去看了,兩個男的的娘子帶著孩子另嫁了,如今生活幸福,紅紅火火,而那戶商家,我們去的時候只見荒草叢生,約莫是因這件事太過傷心,離開了西京。”
他頓了頓,忍不住道:“弟弟,你的手還好嗎?”
楚淞君拉開蓋起的衣袖,原本攢動的蛙卵此刻已經長進了手臂之中,在血肉里勾勒出尾巴的形狀,已然發(fā)育成了蝌蚪,那些鼓起的肉囊簇擁于手臂之上,如同皮膚上的腫瘤,令人懼怕。
楚承鴻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弟弟,跟王老說吧!你這是什么怪癥!怎能諱疾忌醫(yī)!”
楚淞君搖搖頭:“這件事,不能說,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他拒絕了世家子們的赴宴,自然也找理由拒絕了王太醫(yī)的診斷。
時間緊迫,那場湮滅之災,大約是在零點前后發(fā)生,如今正是晌午,他還沒有一點線索,他不能浪費時間。
決明突然從影子里冒出來,他輕聲呼道:“疼……”
楚淞君伸手拍了拍決明的頭。
決明不知因何而感到懼怕,他說聽見了古怪的響動。
大郎也從影子里冒出來,抱住楚淞君。
楚淞君有些疑惑:“是什么樣的響動?哥,你聽見了嗎?”
楚承鴻的視線全在楚淞君的手上,聞言不禁搖了搖頭。
“死?死?斯?嘶?”
楚淞君驀然一愣,手臂上的蝌蚪突然像是被驚嚇到了一般往他的身體深處鉆去,劇烈的疼痛讓楚淞君發(fā)出悶哼。
血肉之中的蝌蚪。
“si”的聲音。
楚淞君若有所料地抬頭。
一道漆黑的縫隙不知從哪里冒出,迎面躥出來一條恐怖的黑蛇!
那黑蛇轉瞬之間沖進楚淞君張開的口之中!就要沖滑進他的胃里!
蛇吃青蛙。
楚淞君猛然意識到了什么。
上一次循環(huán)的結束,就是以蛇吃了青蛙為終局。
他冥冥之中自有所感,若是這條蛇吃了青蛙!他的循環(huán)也將結束!在什么都沒能改變的當下,帶著不甘死去!
蛇尾在楚淞君口中打了個擺,猛然撕裂胃壁沖進楚淞君的血肉內里。
絕不能讓蛇吃到青蛙!
在激烈的情緒驅動之下,影子霎時膨脹,將孩童整個人籠罩,血肉轉瞬之間橫飛!連帶著游進他心臟的蝌蚪!
一條黑蛇從空中跌落,血肉碎塊嘩啦啦墜下,它茫然地支起身,重新回到了虛無之中,等待下一次的獵殺。
【滋哇——】
【你死——滋哇——你沒死】
【向偉大之****獻上壽命,懇求時光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