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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幫派

    【4歲:今天是你的生辰!

    活到如今實屬不易, 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正在平靜的表象之下涌動。

    而你正在試圖掌控自己的生命,從危險之中活下來。

    歡迎你回來,四歲生辰快樂!

    體質大幅度減少,智慧小幅度升高, 聲望正在不斷增加。】

    吳悠對此感到怪異:“模擬器又故障了?我記得‘我’的生辰不是已經過去了嗎?怎么又來?”

    他向上翻找, 終于在看到熟悉的“口口口”文學后, 安心地雙手置于腹上:“那就不意外了。”

    果然再次故障了。

    吳悠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能靠著模擬器逃出生天嗎?

    他都有點快習慣這種日子了。

    【4歲:你遵循慣例去要了卷宗,這次換了方向。

    順便將王佑魚要了回來。

    這一次,你不能一直呆在家中,必須離開那里!】

    這是前世的“我”給他的提示。

    偉大的****在時間軸上為他錨定下24小時的循環。

    當蛇將青蛙吃掉之時,循環就會終結,時間將向前流動。

    在循環終結之前, 若是他無法在循環之中更改結局,那么整個西京包括他都會在睡夢之中死去。

    楚淞君先前靠著提前殺死自己的肉身,從而將體內的蝌蚪去除, 讓蛇無法捕獵,規避了循環的終結。

    這種卡BUG小技巧可以用,但無法用太多次。

    畢竟他每一次循環的開啟,消耗的都是他的壽命。

    要是他還沒改變結局,就因為循環太多次將他的剩余壽命全部消耗干凈,直接死去, 那可真是個地獄笑話了。

    楚淞君清楚他絕不能一直呆在一個地方, 他得動起來, 這樣才能躲避蛇的捕獵,才能不讓他提前自殺來結束循環, 導致這次的循環沒有效用。

    影子里,一只鬼嬰如蜘蛛般攀爬而出, 朝著楚家值守人員吹了一口氣。

    決明揮舞起雙手。

    楚承鴻收回視線,嚴肅地挺起小胸脯道:“暗渡陳倉之計已成,空城計弟弟你不必擔憂!我時刻為你堅守!”

    “拜托了!哥!”

    楚淞君也嚴肅地點點頭,他轉過腦袋,看向了高高的墻壁。

    他選擇了一個樸實無華的離開辦法——翻墻。

    為什么不鉆狗洞呢?

    因為楚府不養狗,所以鬼怪們沒找到狗洞。

    楚淞君現年4歲,還是個小土豆,鬼怪們雖然可以幫忙,可楚淞君總感覺自己踩在一群嬰兒身上多少有些炸裂。

    他不得不選擇更加有力,更加高大的人。

    盡管他身上可能攜帶著一些風險。

    王佑魚有些忐忑:“公子,你在跟誰說話?”

    “…….”楚淞君輕咳一聲:“幫我一把,托我出去。”

    原因太過復雜,他選擇不解釋。

    王佑魚的內心顯然經過了極其劇烈的波動,他的臉色蒼白了些許,堅定道:“公子!佑魚定會護好你的!”

    左手失去了三根手指,有些不太好發力。

    好在王佑魚靈活的身手彌補了這一點。

    這還是楚淞君第一次出來看西京。

    過往他住在深山之中,沒來過西京繁華之地。

    等被楚秉天接走,他為了活下來,基本上不出楚府,自然無法瀏覽西京。

    西京比中州的氛圍松快一些,中州國都每塊區域都有監天司巡邏,每當他們走過,大街之上便立刻鴉雀無聲,哪怕是路過的狗,都要接受監天司審視的目光。

    西京不比南州繁華,畢竟南州“玉京”曾是世界上的貿易之都,由異世之魂,精心哺育而出的文明之花。

    西京只是一個普通的,類似于歷史上每一個王朝古都的王城。

    街巷邊有些行色匆忙的路人,有耷拉著耳朵的看家狗,有大聲吆喝的小販,也有偷摸傾倒進河中的穢物。

    不過,西京的百姓也如同每個鼎盛王朝治下的百姓,生活得還算是幸福美滿。

    世家的衣物與尋常白衣不同。

    楚淞君注意到,百姓們很快就認出了他是哪家的人,許是大理寺兢兢業業,他們對他稱得上是友善。

    但他還是嚴謹地在本子上記下,下次出來要記得換身衣物。

    賣東西的商販搓了搓手:“小公子,失蹤?西京的北城區每月都有黑戶失蹤,聽說是進了鼠幫的地盤里去,被鼠幫的老大吃了。”

    他吞了吞口水:“小公子,這個對您有幫助沒?”

    “有的。”楚淞君示意王佑魚給小商販些錢財。

    小商販歡天喜地地離開了,他走后,下一個人迫不及待地擠上來:“我們巷子里有戶人家,失蹤了四個女兒,三個兒子了!這個算不算?”

    楚淞君眼一瞇,點點頭:“請細說。”

    那人立刻八卦起來。

    從第一個孩子的失蹤,講到最后那一個。

    楚淞君聽著聽著,皺起了眉。

    比起被拐,他覺得那些孩子們更像是被賣了。

    “那家的老大如今在松蘿巷讀書,據說聰慧非常,極有可能入陸氏門下被舉薦。”

    那人撇了撇嘴,顯然瞧不上這家人做的糟心事。

    “按照當今律令,此等行徑只能說違反道德,并不觸及律法。”

    一個淺淡的聲音突然插話道。

    王佑魚立刻警惕地擋在了楚淞君身前。

    來人身著青色學袍,手里握著本書,朝楚淞君微笑道:“怎么在這?淞君?”

    謝靜和?

    楚淞君微微挑眉。

    西京有東南西北四個城區。

    西城區住世家,北城區在皇宮腳下,南北兩個城區都是住著平民百姓,如今楚淞君特意繞去了東城區,怎么看謝靜和都不該出現在這里。

    “這位老爺……”

    那位八卦的人顯然也沒想到謝靜和突然和他搭話,原本伶牙俐齒的他立刻支支吾吾起來。

    謝靜和朝那人溫和一笑:“不過我倒是可以向陸家人說道說道,他們門客做出的無恥行徑。”

    那人半晌說不出話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掩面而走,連錢都不要了。

    有謝靜和在前,剩下圍觀熱鬧的人也不敢再近前來了,紛紛離去,警惕地如同看見狼的兔子。

    謝靜和不比楚淞君,他本就是個半大少年,帶著一身世家貴氣,哪怕神情隨和身邊也帶著十余個侍從,他若是生怒,必能給敵人雷霆一擊。

    而楚淞君年四歲,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笑起來的時候側頰還會出現酒窩,眾人哪怕意識到他的身份,也能從他的行為之中感覺到無害,在銀錢的驅使下,便樂意與他八卦說嘴。

    “倒是我來得不巧了,攪了淞君這一番興致。”

    謝靜和頗為羞窘道。

    他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到來,讓百姓們感到了威脅。

    楚淞君搖搖頭:“謝兄,你為何來了?”

    生日宴中,謝靜和的手稿看得出來其心血,交到楚淞君手上時,墨跡還未干透,他是連夜抄錄的。

    楚淞君很清楚謝靜和對他的善意。

    謝靜和一撩衣袍坐下:“隨意逛逛,淞君這是在傾聽百姓冤屈?”

    楚淞君點點頭:“想知道一些事情,你是在跟蹤我嗎?”

    謝靜和的表情一僵:“怎會,這可并非君子所為。”

    楚淞君也能從細枝末節之中看出謝家人對家訓的尊崇,他也就順道給了個臺階下:“但若是擔憂朋友安危,那就是君子所為,或許比起跟蹤,我該換一個詞‘保護’。”

    謝靜和默了默,耳尖紅了少許。

    他特意去了生辰宴,被告知不便相聚,離開的時候心有不甘,便在門外多等了會兒,刷了些許“禮讓友朋”的聲譽。

    恰好在離開之前,他接到了先祖的預告,多等了一會兒,于是便發現了楚淞君披著件小披風,和他那個高大的醫童,偷偷翻墻出了門。

    謝靜和便做了一回黃雀,跟在了楚淞君身后,直到現在忍不住跳了出來。

    “整個西京之中,似乎幫派猖獗,同時存在著鼠幫,貓幫,狗幫等各種小團體,如同附于西京之上的苔蘚……”

    謝靜和對此并不了解,聞言點了點頭。

    但他出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目的:“楚大人就和我父親在此不遠處辦公,我瞧見大理寺中人了,淞君,若你不想被發現,最好離開這里,否則他們一定會發現你在此,抓你回去。”

    謝靜和這邊關切道:“而且若是被我父親發現了,他定是要找機會參上你一本,罪名大約就是‘勞費民力’,咱們最好快點走。”

    他最是了解不過他父親了。

    楚淞君立刻意識到了這是楚秉天在抓捕溫韶:“好!那我們先去北城區!”

    北城區有不少幫派,而既然是幫派,那么或許能從他們口中問出點大理寺不知道的消息。

    要將楚淞君送回家的話憋回喉嚨里。

    謝靜和招來馬車:“好!”

    北城區位于皇城腳下,本該治安良好,可惜軒轅朝中,帝皇勢力衰弱,無法與世家抗衡。

    幫派察覺到這一點,便一點一點滲進了北城區之中。

    謝靜和這等光風霽月的公子,自然是不了解幫派的,甚至因不了解反而有些躍躍欲試。

    不過他對此什么態度都不妨礙。

    以他謝氏公子這等身份,足夠讓所有好意都圍繞于他的身邊。

    幫派作為藏在暗地里的老鼠,它們最是明白什么人該惹,什么人不該惹。

    而身為王朝頂端世家的一員,自是看他們小兒抱金,招搖過市,都要圍在他們旁邊,一邊夸走得真好看,一邊將暗地里的陰暗心思藏進最深處。

    否則,老鼠們就該迎來最恐怖的清理。

    北城區最大的幫派名為“豹眼幫”,從楚淞君這個肩帶楚家家徽的進入街區的第一步,就認出了這是大理寺寺卿獨子,第二步,才注意到了他旁邊的謝靜和,知道了這是謝氏貴子。

    豹眼幫的老大是一八九十歲的老嫗,一雙眼睛銳利如豹,為人既陰狠又毒辣。

    她被底下人通知家里來了貴客,粗糲的手握住拐杖,呸道:“這些金做得主兒最近怎么老愛往這兒跑,老婆子我還做不做生意了!”

    她嘴里嘀咕著,卻還是不得不親自上陣,跑過去看場子,讓底下人務必注意,別嚇著羊羔崽子,否則“豹眼幫”就沒有以后了。

    老嫗身邊養了個男奴,相貌清秀,身材高大,這是老嫗身邊第十個男奴了。

    他接了消息,貼耳道:“幫主,金娃娃是來探案的。”

    “嘖!晦氣玩意兒,這豹眼幫治下哪來案要探!”老嫗輕嘖一聲:“這些金娃娃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若真叫他們見見世面,便是要嚇的夢魘,找幾個人演上一出好戲,忽悠走他們,通知那些當差的,趕緊把這些金娃娃弄走!”

    老嫗年紀大了,身手瞧上去并不利索,男奴便傳達下命令,低眉順眼地扶著老嫗上街,暗中盯梢。

    她年輕時于南州學了秘術,得了一雙鬼眼。

    靠著這些,回到西京后便立刻混得風生水起。

    意氣風發之時,也曾妄圖挑釁過世家威信,可最后她才明白,有些龐然大物必是招惹不得,更別提捋其虎須。

    她走路走得不緊不慢,正如同一個普通的老太婆行走在街道之上。

    可路邊的行人們卻在瞧見她之后臉色劇變,越走近那兩個金娃娃,真正的行人便越來越少。

    ***

    人越來越不對勁了。

    謝靜和臉色繃緊。

    他們不像是百姓,眉宇之間反而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兇煞之氣。

    謝靜和瞬間回憶起來《長壽宮鬼宴圖》之中血腥的鬼賓客,下意識靠近了楚淞君。

    他輕聲道:“拉住我的手,淞君,這里似乎很不對勁。”

    謝靜和的手帶著點顫。

    比起試圖給他人安全感,此刻的謝靜和或許更多的是向他人汲取安全感。

    這種可憐的癥狀來自于最近的鬼畫之災。

    于是,楚淞君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謝靜和這才稍顯冷靜:“幫派就在我們身邊,他們好像圍住我們了,別擔心,我帶的侍從們足夠厲害,應該能夠應付他們。”

    楚淞君歪頭瞧了眼那些人:“等等看,他們不敢對我們動手。”

    謝靜和點點頭。

    這些幫派中人,顯然沒有察言觀色到離譜的程度,他們開始了他們的表演。

    首先上場的便是因不識字,而簽巨額借貸的商戶。

    緊跟著便是下跪祈求。

    之后跟上了反派們囂張的臉面,面對旁觀者趾高氣昂的作態。

    反派演員演技優良,看客一瞧,便有種恨不得上前扇一巴掌的手癢感。

    更別說,這里還剛好有兩個本該熱血無畏的世家子。

    他們就只等著“龍傲天”龍軀一震,而后順利在幾番打臉之下滑跪。

    這些幫派很是會玩,情緒價值直接提供到位。

    楚淞君心中驚嘆道。

    真是人才啊!

    這招糊弄了不少人吧?

    楚淞君突然注意到路邊走近來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年輕男子,心中不由揣測。

    等會這兩位是什么戲份。

    “哐當——”

    是拐杖掉地上的聲音。

    老嫗張著嘴,開合半晌,顫抖的手忍不住揉了揉眼。

    她死死盯著楚淞君,臉上浮現出一抹懼怕。

    所有人都不忍住被她吸引了視線。

    只見她突然健步如飛。

    “您,您來小的這兒,是有何要事要辦?”

    她的眼瞳深處,只見街道中的孩童身上逸散著沖天陰氣,一只兩只三只,數也數不清,無數只橫死的鬼影扒在孩童的身上,血色猩紅的眼眸密密麻麻地在他的身上睜開,而那與萬鬼共舞之人。

    卻只是云淡風輕地扯了扯衣袖,陰氣森森的臉上噙著笑。

    人死有時會化惡鬼,惡鬼往往以人為食。

    老嫗年輕時在南州聽過一種說法。

    惡鬼也并非無法馴服。

    只是讓滿身殺意的惡鬼供人驅策,是極難一件事情。

    真正能成功者往往是極恐怖之人,否則又該如何讓惡鬼臣服?

    而如今此人沖天煞氣,滿目猩紅,渾身役鬼。

    這漫天匍匐于腳下的鬼影。

    究竟是如何調教出來的!

    究竟是何等慘烈的法子,何等狠心的手段!

    老嫗不敢深思。

    她光是想一想便渾身顫抖。

    連她都對此感到懼怕。

    “請吩咐!”

    楚淞君疑惑地歪了歪頭。

    第102章 朋友(小修)

    豹眼幫白演了一通。

    惹不起的貴客沒趕出去。

    莫名其妙上座了。

    老實說這是當今大理寺寺卿還能夠理解, 畢竟算是上司,他們偶爾也會當官家的線人。

    啊?什么?是大理寺寺卿獨子?讓豫章楚氏祠堂燒火的楚氏貴子?

    哦,那沒事了。

    豹眼幫瞬間佩服起了老大看人的水準。

    “大量人口流動?”老嫗重復了一遍:“大量人口流動……”

    老嫗畢竟是見過世面的。

    她年輕時也曾見證過某些鬼靠著儀式蛻生成詭,獲得無上力量。

    她頓了頓:“您是在找什么嗎?鬼什么的。”

    她隱晦地瞧了一眼楚淞君。

    他身上那些惡鬼還是無法滿足他嗎?居然還要再抓其他厲鬼。

    “或許……”楚淞君摸了摸下巴。

    老嫗仔細思量了片刻, 告知道:“西京人口管理嚴格, 良人失蹤基本上都會被大理寺調查, 至于黑戶,這些人大理寺自然也有關注,老婆子這邊的情報,近期并沒有發生過大量的人口消失與死亡。”

    “不過……”

    西京嚴格的人口管理,是防著某些東西在他們的地盤搞事,但如果是自己人搞事情的話, 自然能夠想方設法地繞過,而不被發現。

    “如果是世家中要買奴仆的話…….”

    老嫗沒將話說死,但是那種言外之意是十足傳達到了。

    “這種事情, 并非是我們幫派能夠清楚的,世家的事,誰又敢清楚呢?”

    旁聽的謝靜和身體一僵。

    不悅地瞥了一眼老嫗。

    他們謝氏自然是風光霽月之君子,豈是這等小人能夠置喙的。

    謝靜和氣鼓鼓的,卻沒有開口,繼續等待楚淞君說話。

    楚淞君思忖道。

    如果是世家, 的確能夠輕易將人運進來, 還不會留下蛛絲馬跡。

    但是世家為何要搞將整個西京湮滅的災難?

    這并不符合世家的行事邏輯, 他們以家族利益為重。

    軒轅朝可并非皇家天下,而是世家天下。

    他們為何要將西京毀掉?這毫無利益可言。

    楚淞君將世家這個答案放進心里, 作為備選。

    畢竟也不能排除有什么臟東西污染了某些人的思緒,讓他們覺得這里面有利可圖。

    “還有沒有其他可能?”

    楚淞君不厭其煩地再次詢問了一遍。

    他總是需要更多的消息和線索, 才能找到頭緒。

    “這……”

    老嫗同樣在思索。

    心中隱隱存有不安。

    西京之中,是要發生什么大事了嗎?

    她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楚淞君見此雙眼微瞇。

    門外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

    混雜著豹眼幫中人的尖叫:“什么東西!它彈過來了!”

    侍從們瞬間圍繞住謝靜和與楚淞君。

    楚淞君瞬間意識到,是蛇追過來了。

    逞兇斗狠的西京惡棍幫派,在蛇的追獵之下,只是不堪一擊的玉像。

    楚淞君身上的衣物突然鼓動起來。

    血肉鼓起了腫包,而后瞬間變小。

    蛙卵孵化鉆進了他的身軀里。

    “我們快走——”

    逃跑的過程兵荒馬亂。

    等到血肉之中的蝌蚪不在攢動,楚淞君這才松了口氣。

    謝靜和不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整個人有些驚慌失措,他緊緊地拽住了楚淞君的手。

    臉上皆是對未知的不解。

    謝靜和欲言又止。

    謝氏先祖為了給兒孫開眼看世界,提供給了他一幕蛇吃人的畫面,那條蛇謝靜和無法形容,單只是看著便只能想到恐懼。

    他喃喃自語:“這或許該通報給城防司,有什么詭異的東西入侵西京了。”

    楚淞君注意到了老嫗未盡之語,帶著老嫗一同逃竄。

    等到了安全地界,立刻上前便要去逼問線索。

    老嫗披了一件麻布衣,原本拄著拐杖,可跑起來才知她完全沒瘸,只是裝相,那個男奴跑得甚至還沒她快。

    楚淞君攔住她:“你對此還有什么猜測!”

    老嫗立在原地,沒有答話。

    楚淞君意識到了不妙。

    王佑魚小心上前,正要去拍拍老嫗,卻只見老嫗的麻布被掀開,一股無名風猛然拂吹而過,老嫗的□□在眾人面前瞬間坍塌成了一堆細沙。

    細沙中心只留下了一顆還在鼓動的腎臟,跳得還很年輕,紅青色的筋裹在薄薄的皮肉里,血液順著他們的管道流出染紅了細沙堆。

    “啊——”

    王佑魚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叫聲。

    “她跑了。”

    楚淞君微微瞇起了眼。

    那個男奴默默瞧著這幅場面,絕望地閉上眼。

    “為什么要跑?”

    還付出了自己一顆健康的腎臟。

    老嫗的態度前后出現了矛盾,她在懼怕他的同時,又猜出了什么,決定頂著這股懼怕,直接離開?

    想必豹眼幫老嫗是不會再回去了,這等人狡兔三窟,抓?一時半會兒是抓不住的。

    不過沒關系,這次沒問出來,他還有下次。

    只是正在楚淞君思忖的當下。

    他被別人逮住了。

    “我兒,你在這兒做什么?”

    楚秉天的聲音突然出現了。

    “靜和,你怎么和楚秉天的孩子在一塊!”

    謝尚書頗為崩潰的聲音。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謝靜和再次靠近了楚淞君,頓了半晌才佯裝鎮定道:“淞君生辰,小子特帶他前來游湖。”

    “靜和?”

    謝尚書懷疑人生般地后退一步。

    他們倆還身后押著一個人,正是將將被他們從梅花小棧之中逮住的溫韶。

    溫韶的頭垂落,發絲披散,遮住了眉眼,在大理寺嚴密的看管下,無法出逃。

    楚淞君瞥了眼溫韶,又輕輕地別開了目光。

    他對于溫韶的態度,既不仇恨,也不畏懼,只是平常。

    對于他而言,他并不是很在意鬼畫案的始作俑者,落于楚秉天手中,證明了這位兇手不會好過。

    對于他來說,世界上有其他令他更加值得他在意的東西,占據了他全部心神。

    比如,迫在眉睫的西京死亡循環。

    楚秉天倒是不如謝尚書反應大。

    他沒想到半路碰見一個大驚喜。

    他抹了抹楚淞君臉上的灰,沉吟良久,道:“要不要一起來?”

    謝靜和遲疑地低頭看了眼楚淞君。

    楚秉天沒有給他們拒絕的機會。

    他顯然還惦記著今早自己的提議,并決定實行。

    ***

    大理寺。

    楚淞君在里面看見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皆是楚氏族人。

    在楚秉天差點把楚淞君順手撈進審訊房里之前,他們連忙做出了提醒。

    哪怕是楚氏先祖眷顧之人,四歲生辰進審訊室也多少有點不吉利了。

    這是小孩子該玩的嗎?

    楚秉天本不想理會,但楚淞君自己也不想進審訊室之中,也就只好無奈作罷。

    溫韶是鬼畫案的要犯。

    受幾十個世家的聯合指控。

    若是可以,她或許會被世家們凌遲十幾遍。

    這也意味著,時間緊迫,為了撬開她的口,得上大刑。

    楚淞君暫時不想把自己搞得臟兮兮的。

    所以他這次就提前吃上了備受好評的糖炒板栗,大理寺眾人的推薦自留款。

    新鮮出爐的,比之前冷上些許的好吃一點。

    “……”

    謝靜和也在楚淞君的身邊。

    接過楚淞君遞過來的板栗,謝靜和端詳著突然道:“我還以為你會很不待見我呢……”

    楚淞君給影子里丟板栗的動作一頓。

    謝靜和的臉攏在大理寺庭院中的樹影下,白凈的皮肉上蒙上一層光:“我明明說好要關照你,卻還是……”

    謝靜和揮開侍從,神情很是復雜:“我是說,原本應該是我失去血肉的。”

    他頓了頓:“但是那一刻,我猶豫了。”

    他在指什么?

    楚淞君:“”

    大郎拉著他的手晃蕩,他還想再吃一顆。

    “世人皆說我玉人之姿,我本也曾自傲于此,可區區一只惡鬼便叫我現了原形。”

    謝靜和注視著樹影,輕聲道。

    “狼狽,羞愧,謝靜和只是先祖余蔭下的廢物,當惡鬼纏上來的那一刻,我毫無頭緒,只覺萬事休矣。”

    “不,第一幕中,你幫了所有人。”

    楚淞君指出道。

    “你只是對自己太過苛刻,若是你后退一步,便知你的表現足夠好,毋需擔憂。”

    毋需擔憂……

    謝靜和一愣。

    “我的身前從來沒有人,我的身前是一片霧。”

    “每一次我下筆之時,都在猶豫,我是否能一氣呵成,不留半點瑕疵。”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不清楚。”

    謝靜和扭過頭,深深地看了眼楚淞君。

    “……毋需擔憂,確實如此。”

    他輕輕勾起嘴角。

    一字一頓,聲音顫抖:“我能否…….”

    楚淞君立刻點頭。

    朋友,自然并無不可,倒不如說他們已經算是朋友了。

    謝靜和興奮到瞳孔都不自覺地放大:“我能夠追隨你!是我這輩子最不會后悔的決定!”

    楚淞君:“?”

    等等,什么追隨?

    謝靜和還未解釋,突然臉色大變,他卻猛然撲于楚淞君身上,臉上的五官突然像蠟一般融化了。

    “怎么——”

    孩童瞪大雙眼。

    溫韶微微瞇眼,唇邊殘留著蜈蚣扭動的身軀,只見兩指寬,幾米長的蜈蚣猛然甩在了謝靜和的身上!

    大郎猛然沖出楚淞君的影子,扒在了溫韶的臉上。

    未知的攻擊讓這位剛剛越獄的蠱女發出一聲哀嚎。

    纖長的蜈蚣呲溜一聲鉆進溫韶的胃中,女人修長的手試圖掰開臉上的東西,傷痕累累的軀體于空中如蟲般扭動!

    劇烈的痛楚如同鋼針一般扎進她臉上的皮肉!

    “謝兄”

    楚淞君的聲音帶著些許茫然。

    眾鬼嬰連忙把決明拽了出來,畢竟大家伙都是義務教育之落網之魚,但決明好歹有點嬰幼兒醫學熏陶。

    謝靜和連嘴都沒了,自然什么也說不清楚,他揪住楚淞君的手,連痛呼都做不到。

    楚秉天帶著大理寺眾人姍姍來遲。

    他面色凝重:“是蠱!我兒手下留情!”

    他注意到了差點被弄死的溫韶,連忙喊道:“溫韶定有解藥!我兒且來助我一臂之力!審問這要犯!”

    楚淞君抱住謝靜和,耳邊的嘶嘶聲越加明顯,身體血肉里的丟棄尾巴,逐漸變態成蛙的異種瞬間破體而出!

    楚淞君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

    眼前的空間瞬間扭曲,一條黑蛇從空中張開巨口。

    口中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閃爍著幾點星子。

    決明動手很快,感受不到一點痛苦,鮮血在空中綻放。

    在蛇吞下青蛙之前。

    循環再啟。

    【向偉大的****獻上壽命,懇求時光的流轉!】

    第103章 青娘娘

    【4歲:今日是你的四歲生辰, 希望你長命百歲。】

    “放心吧!弟弟!空城計有我在!”

    楚承鴻信心滿滿道。

    楚淞君挪開視線,目光所及高大的墻頭。

    他在王佑魚的幫助下,爬了上去。

    這次更加迅捷,更加快速, 更加早。

    選在了世家子們尚未完全聚集到他門前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

    這次楚淞君換了一個墻頭。

    試圖避開謝靜和。

    老實說, 他完全沒想到謝靜和會幫他擋那一下。

    他扭曲融化的五官于楚淞君的腦海之中回蕩。

    這家伙, 讓他有點壓力大。

    “而且溫韶怎么會突然從牢獄之中跑出來?這看起來并不算合理。”

    楚淞君有些疑惑。

    “溫韶如若在大理寺之外的地方跑出來,還能夠理解,可是這都到了大理寺內部了,算得上是大伯自己的地盤了,以大伯的性子,會讓她脫離自己的掌控嗎?”

    難道大理寺中還有溫韶的內應?

    楚淞君怎么也想不明白, 只能將疑惑放進肚子里。

    溫韶的出逃含有疑點,但他相信楚秉天應該能夠查清楚,否則第一次循環的時候, 楚秉天也不會鎮定地出現在他面前,給他剝糖炒板栗。

    上一次循環,溫韶能夠造成那么大的影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楚淞君出現在了大理寺之中,造成了蝴蝶效應。

    “啪——”

    有什么東西墜在了地上。

    楚淞君遲疑地別過頭,只見巷子口三個小孩, 其中兩人很明顯是一對雙胞胎, 人高馬大地圍在一矮小的人身前, 從他們身上的衣著判斷,很明顯是世家子, 只是不知為何他們的侍從都不在他們的身邊。

    “淞哥!”被圍在中間的人喜出望外地喊道。

    楚淞君定睛一瞧,這張臉哪里有些眼熟。

    他心道自己的運氣差勁, 竟然再次在翻墻的時候被抓包。

    “……你怎么在這里,林孝和?”

    林孝和笑瞇瞇地從地上把禮物拾起來,撲了過來,也不顧楚淞君的抗拒,摟住了楚淞君:“淞哥!我和司徒兄弟,特意前來為你祝壽!”

    他口中的司徒兄弟。

    亦是曾一同被關于《長壽宮鬼宴圖》中的世家子,是司徒氏的一對雙生子,兩人曾大膽地朝長壽宮宮主發出挑戰,差點被宮主送入口中吃掉,千鈞一發之際被楚淞君救下。

    這兩兄弟,一人叫司徒崢,一人名司徒嶸。

    楚淞君一見這兩兄弟,臉瞬間就有些綠了。

    不外乎其他。

    只見司徒兩兄弟一見楚淞君,立刻雙雙拜下:“吾等只愿拜淞哥為大哥,日后只愿兄弟三人齊心,合力斷金!”

    這是兩個想與他桃園結義的魔怔人。

    林氏與司徒氏關系好,司徒氏與楚氏關系卻并不好。

    也不知是否是這層關系影響。

    司徒兄弟認大哥莫名認出了一種禁忌的快感。

    北城區離西城區并不近。

    司徒兩兄弟又興高采烈,猶如大狗般蹭在楚淞君身邊。

    林孝和在一旁嚷嚷著自己才是二弟,司徒兄弟是三弟與四弟。

    楚淞君無奈地搖搖頭。

    ***

    老嫗覺得哪里有點冷。

    她警惕地摸了摸自己起出雞皮疙瘩的手。

    面上卻仍是笑吟吟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放心,豹眼幫辦事,自然是不會讓貴人失望。”

    她眼前的貴人是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他微抬著下巴,朝老嫗點了點頭,嗓音有些許尖細:“辦好有賞。”

    老嫗陪著笑臉將貴人送出小院。

    溫度似乎越來越低了。

    這西京的大早上,如此冷過嗎?

    老嫗臉上劃過一抹陰狠。

    怕不是屋內進了老鼠!

    她的手探進自己的左布袋中,握住了點什么。

    “吱呀——”

    門被輕輕地推開。

    屋內人似乎并不在意豹眼幫的威名。

    老嫗惡狠狠地抬頭,握住鈴鐺的手驟然一松。

    冷,徹骨的冷瞬間襲染老嫗的全身。

    她顫顫巍巍地打著哆嗦。

    耳邊傳來古怪的牙齒抖動的聲音。

    無邊無際的黑色之中,數不勝數的猩紅雙眼睜開。

    落于主座之上,鬼影們嘻嘻笑著。

    老嫗的褶子臉艱難地扯出一個討好的笑:“大,大人,您來此,有何要事?”

    司徒崢驚訝地湊近楚淞君:“大哥,這人這么快就瞧出了你的厲害?”

    司徒嶸面露不贊同:“會不會是想裝出低眉順眼的樣子,然后偷襲大哥吧?”

    老嫗驚得面皮都在發抖:“不,不,怎么會!不敢!”

    司徒嶸臉色黑下來:“看來被我說中了!大哥!且叫三弟來試試這惡人的威風!”

    他當今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把錘子,滿身戾氣地就要上前錘去!

    “——”

    一只稚嫩的手舉了起來,明明如此纖弱,卻瞬間攔住了兇神惡煞的司徒嶸。

    老嫗滿臉驚恐地注視著坐于主位的孩童。

    他有一雙瞳孔很大很黑的眼睛,透出十足十的詭異與陰森。

    不知何時,西京明明是大半個白日,此刻在屋中,光線卻瞬間暗淡。

    楚淞君微微俯身向前,他背后那些哀嚎呼痛的鬼影便近一步向前探去……

    直直接近老嫗的鼻尖!

    老嫗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蠢蠢欲動的陰氣,正如同罡風一般酷烈地刮過她的臉。

    “我盯著你,別搞小動作。”

    決明沉著臉,扭住了老嫗的雙手,雙手指甲之間似乎藏著細沙,嗅起來有一股很濃的血腥味。

    老嫗的呼吸急促起來:“大人……小人……”

    他是如何知道的?他是如何清楚的!

    太可怕了,驅使這等惡鬼,讓惡鬼威懾卻并不直接將她撕咬成碎片,此等威能,又怎會是一副小兒姿態!

    定是哪里的老怪物出了山!

    惡鬼的陰氣太過恐怖,鉆進了老嫗疏松的骨骼,將她的整個靈魂凍住。

    眼前詭異的孩童意味不明道:“西京,西京之中要發生大事了。”

    “大?大事?”

    老嫗緊張地舔了舔唇瓣,大腦瘋狂開始搜索情報。

    “一件,恐怖的,顛覆的,大事。”

    老嫗瞳孔一縮。

    她畏懼般縮了縮脖子。

    驀地,她眸光一閃,似乎是被提醒了什么。

    老嫗試探道:“您是為那件事來的?背后是……”

    她隱晦地比了個手勢,似乎是個數字。

    老嫗狡猾的心思正要冒出來。

    一只灰白的手卻猛然抓了上來,鉗住了她的臉!

    “唔——”

    在指縫之間,老嫗驚恐的雙眸之中。

    眼中閃過猩紅的孩童沉默地靠近,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老嫗,命令道:“說。”

    老嫗發出一聲哀嚎:“唔!”

    惡人需要惡人磨。

    這是楚淞君從長壽宮宮主那里學到的道理。

    “幫中在為宮里的貴人辦事……”

    老嫗的聲音帶著點顫抖。

    “宮中的某位娘娘有著大心思,大志向,出宮的貴人找到了豹眼幫,與小人進行了交易。”

    “宮中那位娘娘很有手腕,已經搜集好的東西一車一車往宮中運,豹眼幫只是,只是幫了點運送的小忙……”

    “……大人,這是單子。”

    楚淞君臉色微微發白,手涼得猶如冰塊,從司徒兩兄弟口中接過單子,上面寫著無數天材地寶。

    司徒兄弟茫然地研究著上面的名字,林孝和的眉頭卻已然皺起來。

    “人面參,九尾狐草,登天笑,這等藥材,若是無成千上萬年的底蘊,是決計搜刮不到的!”

    林孝和一雙眼睛斂著暗光,扭頭瞧向沉默不語的楚淞君,

    “淞哥!這種藥材,可并不是簡單用來治病的!它們有著更加詭異的用途!而且……”

    林孝和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靠近了楚淞君,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低聲道:“里面的每一項,都起碼沾染了數十人命!”

    楚淞君掃過單子,名冊嘩啦翻過,聞所未聞的藥材數不勝數,期間還記錄著諸如“羊羔”之類的黑話。

    豹眼幫在其中應絕不像老嫗說得那么無辜,只是當了回搬運工。

    那些詭譎的名字仿佛在那一瞬間浸了血,成了鮮明的紅。

    司徒崢睜大眼睛,鼻孔興奮地翕張:“不愧是大哥,居然發現了天大的陰謀!”

    司徒嶸激動道:“那我們豈不是立上了大功!”

    楚淞君合上冊子。

    空氣中泛著水汽。

    他的神情在昏暗的室內晦暗不明:“這等行為并不觸犯軒轅朝刑律。”

    楚淞君下意識想起來了每日研讀的刑律,這種莫名的聯想讓他抿了唇。

    “……真是糟糕。”

    楚淞君雕塑般灰白,沉默的面皮下,他的影子如油鍋般沸騰。

    嬰鬼的聲音極其尖細刺耳,攪和在一起的鬼哭仿佛要穿透蒼穹。

    窗外的雨開始下了。

    這一天的雨如期而至,一如既往。

    雨絲飄落在二十三皇子手中的衣物上,二十三皇子連忙伸手擦了擦。

    謝過了和氣的太監。

    二十三皇子下意識地瞄了一眼駕攆之中的女人。

    雍容華貴的后妃藏于輕薄的帷幕之后。

    朦朧的紅紗之下,二十三皇子感覺青娘娘似乎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青娘娘容貌端麗,濃密的長睫微微顫動,如同翻飛的蝴蝶。

    她身著一身極其華貴的煙羅鳳尾裙,小腹微微隆起,纖長的雙手攏在其上。

    二十三皇子反應過來,連忙高呼:“青娘娘萬福金安!”

    青娘娘是新進宮的女子,由宮外采選而來,近幾月極得圣寵。

    如今懷上子嗣,便想著為孩子祈福。

    青娘娘沒有答話,但是紅紗之下的臉,似乎是朝二十三皇子笑了一下。

    駕攆遠去,雨漸漸大了起來。

    二十三皇子合上門,轉過身卻不由得再次扭頭回望而去。

    他覺得哪里有些怪異,又覺得哪里有些熟悉。

    二十三皇子低頭看了一眼手中厚厚的冬衣。

    這是青娘娘為了祈福,贈予宮中皇嗣的禮品。

    宮中皇嗣眾多,她一出手就是如此大禮,多少讓人感念她的慷慨。

    “是我的錯覺嗎?我總覺得這件事情發生過,是在夢里發生過嗎?”

    這是一種極濃的即視感。

    二十三皇子嘆了口氣。

    約莫是在夢里見過相似的一幕吧。

    他抱著衣物回了寢殿,嘟囔著:“淞哥今日生辰,他還記得我嗎?”

    雨在他腳步之后漸落,庭院之中逐漸嘈雜。

    第104章 破局

    “宮中貴人……”

    楚淞君思忖著。

    居然牽扯到了皇宮之中。

    難怪老嫗意識到了問題后, 不惜付出一顆腎潛逃。

    不過這位宮中貴人到底是誰?

    楚淞君出現了一種直覺,那種直覺正在隱隱地提醒他忽略了什么。

    但是一時半會兒,他卻是死活想不出來。

    林孝和摸了摸下巴,在一旁提議道:“淞哥!我在宮里有人!”

    司徒兄弟奇道:“速速招來!”

    林孝和揣著手:“就二十三皇子啊!他之前不是與我們一同在鬼畫之中淌過火?”

    他的眼睛掃過楚淞君背上的畫卷。

    “我們可以找他了解了解。”

    皇宮之中妃嬪之眾, 皇嗣之多, 都讓人懷疑當今的軒轅皇帝是否有奇怪的血統, 能夠如此多子多福。

    但這皇帝生出來卻偏偏都不甚管,只管生不管養,宮中曾有不少餓死的皇嗣。

    皇宮之中的妃嬪大多不是世家出身,而是皇帝從各地搜羅采選來的美人,家中勢力不清不楚,便一股腦進了皇宮。

    這其中可說道之處, 實在太多,若是無本地人領路,只怕是會暈頭轉向。

    “二十三皇子……”楚淞君想起來了那個在鬼宴圖中偷糕點的小孩。

    林孝和繼續道:“二十三皇子還能當個五弟呢!他非常崇拜淞哥!”

    楚淞君思忖著, 突然捂住嘴輕咳兩聲。

    驅使“自己”盡管不需要耗費太多血氣,但需耗費不少精力,他如今便感覺稍許胸悶眼花,恍惚間總覺得眼前出現了些許重影。

    林孝和在與司徒兄弟嘰嘰喳喳著二十三皇子的困境,話語間帶著些點同情,他們緊緊地圍在楚淞君身邊, 習武的司徒兄弟將后脖頸與后背暴露在楚淞君身前, 他們不屑地輕哼:“真是廢物!如若是我!定要梟首了那踩低捧高的太監, 將他的眼珠子挖出來吃!”

    林孝和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淞哥!林氏有個關系好的守備在皇宮之中!”

    這些小崽就沒想過通報給大人。

    楚淞君差了只嬰鬼給楚秉天報信。

    他沒有什么證據,證明宮中的哪位會是毀滅西京的元兇, 只得用了些春秋筆法。

    楚淞君點點頭:“就去找他問問。”

    話落,他蒼白的唇瓣抿起, 毫無血色的臉轉向瑟瑟發抖的老嫗。

    他輕聲道:“走之前得先處理好這里的事。”

    楚淞君伸手拉開卷軸,只見原本凝滯的人影突然動了起來,畫幕之中,嬰孩們或是手握撥浪鼓,或是拿著草編螞蚱,中間一披頭散發的紅衣厲鬼悄悄轉過了頭。

    “——”

    老嫗瞳孔一縮。

    消失在原地。

    ***

    西京似乎產生了什么變化。

    人來人往的街道之中,出現了什么詭異的東西正在行走。

    那些行走的東西,或是衣衫襤褸,或是衣著光鮮,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之上,如同一簇一簇見風瘋長的蘑菇,開遍了整片朽木。

    大郎從影子里伸出手,悄悄握住楚淞君。

    楚淞君安撫地捏了捏。

    “這些是什么東西……”

    楚淞君隱晦地察覺到自己似乎窺見了什么世界的一角。

    那些東西身型窄長,身體的厚度卻是輕薄的,如同一張一張的紙,他們愣愣地站定于大街小巷上,甚至長進了司徒氏的馬車之中。

    司徒嶸伸出手:“大哥!上來!我們去找那個小廢物!”

    那如紙般的東西便晃晃蕩蕩地穿透過司徒嶸的身體。

    霎時,楚淞君下意識屏住呼吸。

    那些紙人似乎掃了他一眼,輕飄飄地離開了。

    楚淞君死死皺住眉,朝著馬車外觀望。

    馬車內漸漸安靜下來。

    到處都是,到處都是,那些東西到底是什么!

    是因為他驅役了惡鬼,而后才能看見嗎?

    兀得,楚淞君突然一愣。

    如果驅役惡鬼,他在此次之前還做過幾次,一次是在楚家,他沒有看見,一次是在皇宮,他同樣沒有看見,還有一次是在大理寺,一樣沒有。

    但唯獨這次,他驅役的地點是在北城區,既不是世家官邸,又不是皇宮。

    這些紙人,是否就是軒轅王朝隱藏至深的隱秘?

    大郎害怕過后,見那些東西并沒有太多的攻擊性,便忍不住探出手試圖去夠那些東西。

    那些東西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被大郎抓進了手中,楚淞君也不由去夠,卻發現自己的手同樣穿過了這些東西。

    能夠被鬼所觸碰,卻無法被人所觸碰?

    楚淞君暗忖。

    紙人在大郎的手中抽搐,如同案板上的魚。

    它周身并無陰氣,看上去并不像鬼。

    同樣看上去沒有多少思考能力,它們似乎只是肆意飄蕩,毫無威脅。

    大郎揪著這東西研究好半晌,什么也沒能研究出來,便只好將他放走了。

    這種詭異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與毀滅西京的災難有什么聯系嗎?

    林孝和突然感覺自己的眼前一糊。

    他眨了眨眼,只見自上馬車起,就莫名沉默的楚淞君正目光復雜地看向他。

    林孝和有些奇怪,又有些冤枉,他可是一心認楚淞君做大哥的啊!

    他小心翼翼道:“大哥?有什么事嗎?”

    楚淞君沉默片刻:“你剛剛想干什么?”

    林孝和登時只覺一陣涼意從腳底板竄到頭頂,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手忍不住揪在一起。

    大哥怎么知道的?

    他只是想大哥怎么這么安靜,是不是想驅使厲鬼做點什么,忍不住好奇,便開了眼想看上一看。

    楚淞君的唇瓣稍顯蒼白,卻完全不減其氣勢。

    當他的目光射過來時,林孝和便感覺自己每一處的肌膚都被剖開,被仔細審視端詳個中器官跳動的幅度。

    “對,對不起,大哥。”

    林孝和臉色一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林孝和感受到司徒兄弟擠挨過來,譴責地看向他。

    司徒崢氣道:“你敢對大哥不敬!”

    司徒嶸接道:“你膽子肥上天了!”

    楚淞君沉默片刻,輕飄飄來了句:“以后你就是四弟了。”

    林孝和眨了眨眼,司徒兄弟眨了眨眼。

    林孝和聽見司徒兄弟得意,說大哥偏愛他們,他們試圖擠過去緊緊靠住楚淞君。

    林孝和心里卻忍不住對自己說。

    才不是!司徒兄弟什么都不知道!這兩個大傻子!大哥最偏愛的人是他!

    他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嘴角,連忙抿了抿唇。

    楚淞君別過頭。

    那些紙人逐漸在他眼中消失。

    過度消耗的精力,在慢悠悠晃蕩的馬車之中回復過來些許。

    楚淞君輕輕呼出口氣。

    將“紙人”的疑問沉入心中,等待解答的機會。

    林孝和所言非虛,守備悄悄將他們放進了皇宮。

    尋到了二十三皇子的住所。

    他正窩在寢房之中休息。

    “起來!”司徒崢率先踹開房門。

    二十三皇子一個激靈,猛然爬起來。

    他只是眾多皇嗣之中的一員,也沒什么貼身太監。

    “我,我只是有點不舒服……”

    二十三皇子張口就來。

    終于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才發現并不是他猜想的人。

    因他跑出了長壽宮鬼宴圖,他的父皇前些時候過來看過他兩眼。

    他近些時日就想著表現好一些。

    看清了人,二十三皇子才松了口氣:“是司徒公子啊。”

    “二十三!”林孝和從司徒兄弟身后蹦出來:“你看誰來看你了!”

    楚淞君輕咳一聲,身后跟著的王佑魚在門外守門。

    二十三皇子喜出望外:“淞哥!”

    將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二十三皇子也懵懂地了解了一切。

    “也就是說,宮中有人搞事?”二十三皇子直接道,他一邊思索著,一邊摸出自己珍藏的糕點,遞給楚淞君:“淞哥!吃點?”

    楚淞君拿了一塊咬著。

    二十三皇子也高興地拿了一塊咬著,將糕點抱在懷里。

    “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春華宮的珍娘娘很有可能,她娘家極其富裕,春華宮一日三餐都是大魚大肉。她宮中的皇子皇女亦是錦衣華服。”

    “還有華娘娘,據說她與某個小世家有關系,背后的水很深。”

    “哦哦,還有青娘娘!青娘娘是近幾月最得寵的妃子!她懷孕了,頭一胎,還給宮中眾人發了不少東西祈福,心很善的!”

    二十三皇子從床頭柜中找出衣物,料子不算很好,司徒嶸上手摸了兩把嘀咕道:“這種東西也送的出手啊?”

    二十三皇子無語,試圖翻個白眼,但很快止住,他不得不解釋道:“這種料子很不錯了,穿起來暖,不容易臟,青娘娘很會選料子,對我們這些宮中沒有親近人的皇嗣們來說,算得上極好的禮物了!”

    “不過我從未見過這種料子,是內府新采買的嗎?”

    林孝和端詳片刻:“這是東洲的布料,由某家布商帶來的,前兩年在西京居民之中很是火熱,只是世家多少看不太上,知道的也少。”

    司徒崢低笑一聲:“你被這娘娘看低了!什么人送禮送這個!”

    二十三皇子沒理會他,把衣物好好地放回衣柜里:“宮中謠傳她是小世家貴女,只因愛慕我父皇,才進宮為妃,她也有可能。”

    沉默了半晌,二十三皇子忍不住湊到楚淞君耳邊低語道:“這一聽定是騙人,誰會愛慕我父皇!”

    語氣之中暗暗隱藏三分不屑。

    大膽一把后,二十三皇子便坐了回去:“還有海娘娘,她是父皇原本的皇后,似乎是因為什么原因被廢了,但她的關系與我父皇并未鬧僵,也是極不可得罪的人!”

    司徒嶸已經被這種關系弄得頭眼昏花:“皇帝娶那么多妃子做甚!生如此多的皇嗣做甚!”

    二十三皇子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楚淞君覺得皇帝的行為哪里有些怪。

    但總體來說仍在正常范圍內。

    他暫時將疑點鎖定在了宮中幾位年紀深厚些的妃嬪,她們更有勢力與能量接收這些藥材。

    楚淞君感覺到痛楚。

    他理了理自己的長袖,蝌蚪正在往血肉里鉆。

    蛇很快就要來了。

    他必須換個地方呆著。

    臨走前,莫名的。

    出于某種未知的心理,楚淞君回頭問道:“宮中懷孕的,只有青娘娘一人嗎?”

    二十三皇子搖搖頭。

    皇帝簡直就跟播種的種馬一般,給西京的人口貢獻了不少。

    他細數道:“青娘娘之前,還有羅娘娘,詩娘娘,花娘娘懷了孕。”

    “月份你知道嗎?”

    楚淞君不禁問道。

    二十三皇子掰著指頭回憶道:“青娘娘與花娘娘四個月,羅娘娘是六個月,詩娘娘是八個月。”

    “過些時候,詩娘娘生了子嗣,宮中就會發圓酥慶祝,絕對錯不了!”

    “如此……”

    楚淞君不再耽擱,立刻開始躲避起蛇的捕獵。

    這次時間花費更久,蛇過于靈敏的感知讓他差點逃不出捕獵范圍。

    天色越晚,蛇捕獵的強度就越大。

    想必到了零點,蛇一定能夠吃到青蛙!結束循環!

    時間所剩無幾。

    楚淞君花費了點時間繪出了與老嫗接頭的,貴人的畫像。

    他猜測這是從某宮之中出去的太監。

    天色已暗。

    詩娘娘的宮中,并未尋見那個太監,楚淞君依次去了其余宮中,皆未發現。

    他找錯了方向嗎?

    突然。

    半路上,只見宮道兩側掛上紅燈籠,冷風稀疏地吹拂。

    有些什么著急忙慌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二十三皇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了一眼,低聲道:“是父皇的駕攆,看這方向,似乎是去某個娘娘宮中。”

    二十三皇子說到這,不免皺起了眉:“是哪里出了事嗎?父皇這般著急?”

    他驚道:“上次谷地水災殃及三城,他卻還不緊不慢的,這次卻這般火急火燎?”

    等皇帝的駕攆行過,圓月已然升起。

    楚淞君的耳邊又響起了蛇吐信之聲。

    他臉色一變。

    蛇的動作越來越快了!

    一道漆黑的漩渦憑空出現,楚淞君咬牙,厲鬼們傾巢而出,將人拎起一塊逃命。

    林孝和眼下霎時淌下一道血淚。

    蛇精通捕獵。

    總能捉住獵物的蛛絲馬跡。

    司徒兄弟試圖救援,大喝著掄起手中小錘,猛然砸碎了紅墻,他們雙目赤紅,奇異的五官在他們的面容之中若隱若現。

    可他們的動作太過大開大合,無法對靈敏的蛇造成傷害。

    事情的發展已然來到死角。

    楚淞君明白,這次的循環到頭了。

    但這次收獲頗豐,他似乎已然鎖定了災難的源頭。

    時間仍不到零點,決明痛苦地從影子里爬上楚淞君的肩,他哭叫著,鬼爪勾住楚淞君的脖頸。

    楚淞君正要閉上雙眼迎來終結。

    突然,他猛然睜大雙眼,只見皇宮之中霎時爆發出一陣刺目的光!

    將周圍一切建筑在瞬息之間分解吞噬。

    一道虛幻的影子從那束光中起身。

    鮮血正在綻放,循環再度重啟。

    這一次,他已經抓住了希望!

    【向偉大的****獻上壽命,懇求時光的流轉!】

    第105章 審問

    【4歲:今天是你的四歲生辰!雖然快要說倦了!但還是祝你長命百歲, 萬福安康!】

    災難的時間提前了。

    一定是他在上一次循環之中做了某些事,導致了災難的提前。

    楚淞君快速回憶了所有他所做的事情。

    翻飛的回憶突然鎖定,落在了他差使嬰鬼用傳話之時。

    嬰鬼會用血將他所說的話寫于楚秉天的面前。

    按照楚秉天的性格,與世家的地位, 楚秉天或許會借著鬼畫案去質問藥材……

    等等。

    等等!

    鬼畫案, 藥材案,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皇宮!

    楚淞君捂住嘴咳嗽。

    咳嗽聲悶悶的。

    王佑魚連忙將水壺拿出來,與楚淞君潤喉。

    二十三皇子無助地和林孝和對視一眼,兩人圍在楚淞君身邊手足無措。

    見他喝水后好了些,才松了口氣。

    他晨起沒多久,便從庭院里發現了林楚二人,二十三皇子受寵若驚, 這輩子沒覺得這么受喜歡,喜歡他的人還是自己崇拜的人。

    二十三皇子美滋滋地想找出珍藏的糕點,用來招待二人。

    他正要說話。

    門外卻傳來的敲門聲。

    楚淞君和林孝和臉色一變, 二人立刻藏進里屋,二十三皇子有些慌亂,但仍然鼓起勇氣,拉開門出去應付。

    楚淞君懷疑他們來的時候正好撞上了青娘娘發派衣物的時間。

    不免有些無奈地拍了拍臉。

    門口與二十三皇子說話的是太監,有著一口尖細銳利的嗓音。

    與二十三皇子客氣地你來我往,倒是沒有多少踩低捧高的模樣, 顯得很和善。

    楚淞君好奇地頂開些許門縫, 將眼睛湊近前去。

    那太監身著一身深藍色袍子, 面白無須,五官和善舒展, 笑瞇瞇的眼睛如同一對月牙,身體卻帶著點肥, 但并不像存油膩之姿,反而是那種頗受人待見的福相,一瞧便有貴人緣分。

    是他。

    楚淞君心里一沉,這人不就是豹眼幫的貴人嗎?

    楚淞君的呼吸急促起來。

    不對勁,哪里不對勁。

    按照這個時間,他應在北城區與皇宮之間奔波,為幕后之人辦事,又緣何會出現在這里,給皇嗣們發放衣物?

    楚淞君瞬間意識到一個極大的可能性。

    循環之中,有其他人存在著循環的記憶!

    所以他才能同樣在循環之中不斷修改自己的行為!

    “……祝青娘娘萬福金安!”

    二十三皇子抱著東西,將門合上。

    而后帶著笑臉對著門背頓了頓,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頰。

    他走到門前,下意識左右看了兩眼,瞧見沒人后,才猛然拉開門,夾出一道一人寬的縫隙,自己擠了進去。

    二十三皇子回到里屋,看見自己人后,重重地松了口氣:“嚇死我了!”

    林孝和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其實我們被發現也沒什么。”

    畢竟是兩個世家貴子,就推脫說是尋二十三皇子玩,在他們沒捅出什么簍子來前,都能說的過去。

    二十三皇子第一次干這種事,也不明白林孝和這種有恃無恐的態度,有些不服地撇嘴:“怎么可能!別說大話!這可是私入禁宮!”

    “真是嚇死我了!青娘娘突然帶著禮物上門,這可是后宮之中的大人物,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么受人重視了!她還給我送了玉石!真是大手筆!”

    “玉石?”

    楚淞君突然出聲道,他連忙去翻看那小包袱里的東西。

    用得是顏色鮮艷的料子,里面的盒中正擺放著一塊圓潤透亮的玉石料子。

    觸感溫潤,毫無雜質,顯然極其用心貴重。

    “上一次,她送得可不是這個。”

    楚淞君眼睛一瞇。

    “是布料。”

    “布料?什么布料?”二十三皇子有些奇怪。

    楚淞君將玉石放回盒中。

    “啪”的一聲,盒子蓋上。

    他扭頭問二十三皇子:“如果不是玉石,你覺得會送什么東西呢?”

    “不是玉石?那應該是布料,吃食吧……”二十三皇子說著說著有點向往:“那種吃起來酥得掉渣的鮮肉餅,我一頓可以吃十個,聽說我父皇專門給青娘娘組建了個小廚房,里面的師傅都是好手,鮮肉餅想來定是肥而不膩,唇齒留香!”

    林孝和無語。

    不是這個誰問你了!

    “看來是鮮肉餅。”

    楚淞君喃喃自語。

    大郎托著腮,在影子里垂涎三尺。

    楚淞君瞧見了,下意識摸了摸大郎的頭。

    事情逐漸明朗起來。

    這個青娘娘……

    她居然選擇在循環之中改變自己的行為?

    ***

    銅鏡前的女子,有著一張妍麗的容貌,雍容如牡丹,她伸手取下發簪,發髻散落,發絲披于肩頸上,濃密的眼睫垂落,她纖長的手將發簪握住。

    “娘娘,好些沒?”

    嬤嬤遞上來一盤酸杏。

    青娘娘微微點了點頭,她向來很有禮貌,從她入宮起。

    她挑揀了塊,吃進嘴中,壓住身體里嘔吐的欲望,

    “那就好。”

    嬤嬤欣慰道。

    “等娘娘有了孩子,一切便穩定下來,不再只是空中樓閣,依陛下對娘娘的寵愛,日后小主子的未來定是一帆風順。“

    嬤嬤一邊給青娘娘按壓著腿,一邊絮叨道。

    她抬起頭,話頭一頓。

    只見青娘娘望著她,沒有說話。

    半晌,青娘娘突然道:“嬤嬤,從我入宮起,就跟著我了吧?”

    嬤嬤一愣,點點頭:“能跟著娘娘,是老奴的榮幸。”

    嬤嬤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青娘娘向來和善溫雅,有著一雙美目,望住人時,那一汪秋水便就叫人移不開眼。

    可嬤嬤此刻卻覺得,青娘娘眼中含著一片暗流洶涌的湖。

    青娘娘頓了頓,張開口:“嬤嬤,幫我朝陛下遞個信,就說……”

    她伸出纖長的手,攏住了隆起的腰身。

    從上至下,緩緩地,輕輕地撫摸。

    “皇兒,思念他了,迫不及待要來尋他玩耍了。”

    青娘娘溫柔如水地注視著前方。

    “……”

    嬤嬤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是!娘娘!”

    等了許久。

    青娘娘將侍從退走,坐在銅鏡前,端詳著發簪,出了神。

    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極其陰冷的風,從她頰側吹過,像是什么東西爬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微微一愣。

    銅鏡中的人影突然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那個笑容天真爛漫,無拘無束,咧開一嘴小白牙。

    青娘娘瞳孔一縮,下意識攥緊了發簪,捂住了腹部:“你——”

    銅鏡之中的人大大咧咧地甩了甩長袖,伸出手指,在鏡上劃動。

    一行恐怖的血字如同登時出在青娘娘眼前。

    ——午安!

    青娘娘呼吸粗重起來,她顫抖著嘴唇。

    她從入宮起,就是個禮貌的人。

    她輕聲道:“午安。”

    血字散發著極其濃重的腥味,它在青娘娘的視線之中不斷變化:“你記得!你還記得!”

    青娘娘瞳孔一縮:“你,你在說什么!”

    銅鏡之中的鬼影卻緩緩貼近青娘娘,不知何處傳來孩童們嬉笑的聲音。

    鬼影嘴唇張合:“別騙我,我是來幫你的——”

    大大小小的血字擠挨于鏡面之中。

    ——御花園!

    “啪——”

    門啪得一聲被撞開。

    “啊——”

    青娘娘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

    “愛妃!”

    皇帝大步走進,他銳利的眼睛掃過銅鏡前的女人。

    “發生什么事了。”

    青娘娘抬眼,只見鏡中的女人同樣抬眼看向前方。

    她的目光偏移,落在無意間被掃落的頭飾。

    皇帝心疼地走上前,握住了青娘娘的肩:“無事吧?”

    青娘娘狀似羞澀地低頭:“臣妾無意間將頭飾弄掉了。”

    “哦,這樣啊…….倒是朕關心則亂。”

    皇帝順勢揭過這個話題。

    他伸手撫住青娘娘的小腹,關切道:“近些時候身體可好?這小子太過鬧人,攪得你睡不安生。”

    “托陛下的福,睡得不錯。”

    青娘娘回答道。

    皇帝輕笑一聲,注視著青娘娘隆起的小腹,深沉的貪婪沉入眸底。

    二人親昵了半晌。

    青娘娘提出要去御花園散步。

    皇帝欣然同意。

    此刻正值秋初。

    大片大片樹葉金黃。

    冷風吹拂而過,落葉便窸窸窣窣落下。

    皇帝整副心神全在青娘娘身上。

    細心地擁住她避開道路上細碎的石子。

    任那些侍從們瞧,便是恩愛夫妻之模樣。

    誰人也沒注意到,陰云逐漸聚攏,大片大片的影子從天空垂落,影子之中有什么東西正在沸騰。

    皇帝只覺眼前一暗。

    他下意識擁住青娘娘,卻抱了個空。

    耳邊傳來絲竹管弦之聲。

    嬉笑的嬰鬼之中,紅衣鬼唯唯諾諾地站在一邊。

    瞧見皇帝的出現,滴溜溜旋轉的眼眸之中,出現極其厚重的殺意。

    “這——”

    皇帝一懵。

    “你,楚氏!”

    “那些藥材是你運進宮的?”

    坐于主位的楚淞君垂眸,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呆愣在原地的皇帝。

    兩邊的厲鬼們各自排開,陰冷的嬉笑聲環繞在皇帝耳畔。

    皇帝下意識否定:“什么藥材不藥材的!楚淞君!你這是在干什么!你怎可欺君罔上!”

    楚淞君卻自顧自地將賬本擲下:“名錄約三千條,背后人命約六千條,無數生民死于此。”

    賬本落在皇帝腳下,他猛然一個激靈,后退半步,他驚疑不定道:“那些草芥賤民,與朕何干!”

    楚淞君沒有理會皇帝之言,而是重新試圖復盤:“這要從《長壽宮夜宴圖》說起,世家貴子們被囚于夜宴圖之中,飽受催折,出來之人,十不存一,世家震怒,到處緝捕元兇,這一切都是你的算計。”

    “你在說什么!現在放朕出去,朕諒你區區一三歲稚童,恕你無罪!”

    皇帝甩袖,仍算英俊的面容此刻卻如惡鬼般扭曲,他高聲怒喝。

    “否則!你會后悔的!”

    楚淞君卻視若無睹:“大理寺疑惑,究竟是誰能繞過宮中嚴密的布防,將夜宴圖置進偏園,幾經查找,皆不得答案,只得轉身去尋求另一條線索,也就是南州蠱女溫韶。”

    “他們不明白,為何在二十二世家力保之中,世家貴子卻還是不明緣由受此磨難!但他們忘了,在二十二世家之外,還有一傳承成千上萬年,藏于暗處的第二十三個世家。”

    “——皇家,軒轅氏!”

    皇帝臉色微變。

    楚淞君沒給皇帝說話的時間:“他們減弱了對皇宮的監視,將更多人手鋪散于西京之中,掃網捕撈溫韶!”

    “而這!恰恰合你心意,因為你的目的已然成功!在削弱世家的前提下,還成功轉移了世家的注意力!”

    “至于溫韶為何幫你!只因溫韶是南州人,南州王朝的風氣,乃是詭密與王朝相和,你許諾了溫韶,若是助你成功,溫韶將是西洲國師!傳教西洲!”

    楚淞君沉聲斥道:“如此!你鋪墊已成,只需在皇宮之中安心謀取大事!那些藥材便與此有關!你是要給誰所用!你又要借此作何!”

    皇帝咬牙,手猛然指向楚淞君:“你是在質問朕!”

    楚淞君緩搖頭。

    無數厲鬼尖銳的哭聲響徹整幅畫卷,沖天的陰氣猶如漩渦,冰冷掃蕩而開,陰沉的光落在楚淞君的臉上,竟顯露出十足的威嚴。

    他一字一頓。

    ——“我在審問你。”

    第106章 變故

    梅花小棧周遭。

    陰云集聚。

    空氣之中的水分正在不斷匯集。

    這是西京東城區, 往來行商過客,魚龍混雜之人在此駐留。

    一賣著鍋貼的小販走街串巷,叫賣而過。

    推車的輪子咕嚕嚕滾過,濺起水坑之中的污水。

    大理寺中人壓低草帽, 銳利的目光射向一扇合上的窗。

    窗內的女子雙手交叉置于胸前。

    朝著包袱之中的一打開的玉盅低低垂下頭顱。

    盅內正棲息著一點通體雪白, 唯有中心留存一點殷紅的蠱蟲。

    輕輕看去, 竟顯現出些許圣潔。

    溫韶嘴里輕念著南方俚語,溫柔的目光比皎潔的月色還要多情。

    可就在此時,那蠱蟲卻突然支起身,殷紅的蟲頭朝著溫韶左右搖擺。

    “——”

    溫韶臉色大變,猛然合上玉盅。

    她變了臉色,冷得像一塊冰。

    溫韶突然注意到, 房間里似乎冷了許多。

    她意識到了哪里不對勁,不動聲色且極其迅速地打開了包袱之中所有玉盅。

    南州蠱女警惕的目光掃射過臥房。

    門外,楚秉天的步伐一頓。

    他微微側了側頭。

    手驟然抬起, 大理寺眾人悄無聲息地停下腳步。

    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

    雙方都在心中默念。

    楚秉天當機立斷,也不顧埋伏,抑或打草驚蛇,猛然咬開指尖,指尖血霎時點燃線香。

    溫韶手抬起,暴戾一揮, 手中沖出來的鐵鞭瞬間卷住臥房之中的木架, 轟然擋于門前, 她反身朝窗外撲去。

    楚秉天立刻大喝:“追——”

    空氣陰冷下來。

    ***

    長壽宮鬼宴圖中。

    皇帝只覺荒謬絕倫:“你不過一黃口小兒!有什么資格審問朕!連你父大理寺寺卿都不敢!你居然敢審問朕!”

    皇帝一頓,瞪大雙目:“朕才是軒轅朝的主人!”

    皇帝話音一落, 卻突然頓住,他像是意會了什么, 咧開嘴:“朕明白了,明白了,世家!果真狼子野心!你們果真想謀朝篡位!可恨的逆賊!”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朕果然沒猜錯!”

    “可恨的碩鼠!逆賊!”皇帝咬牙切齒,青筋爆出,格外猙獰:“這是朕的軒轅朝!是朕的軒轅朝!”

    楚淞君微微皺眉。

    “不對,不對,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世家謀朝篡位只派你一……”

    皇帝突然道。

    他立刻收斂住了暴虐的情緒,他格外大起大落的表情襯得他更加瘋癲。

    皇帝嘴角突然勾起:“哦——朕明白了,是你自己的主意,哈哈哈哈哈,朕就說嘛,他們誰愿意軒轅氏離開!誰愿意登上這無上皇位!他們不敢!他們不敢的!”

    不敢?

    楚淞君立刻抓住關鍵。

    所謂的不敢是何含義?

    軒轅氏當選為帝,其實另有隱情?

    他或許應多讀些西洲的史書,好在這種東西世家有的是。

    楚淞君思忖道。

    “把朕放出去!雜種!”

    皇帝卻又怒喝。

    “朕乃軒轅朝的主人!西洲至高無上的皇帝!”

    楚淞君抿唇。

    冷意閃過。

    厲鬼們發出尖銳刺耳的哭叫,鮮血從畫幕之中汩汩涌起!

    到處都是陰寒,要將人凍裂的冷撲打在皇帝的臉上,他的呼吸粗重起來,胸膛強烈起伏,發絲亂散。

    劇烈的疼痛從皇帝的五臟六腑之中滲進,皇帝逐漸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他妄圖如狂犬般亂吠,卻無法出聲,耳畔只剩厲鬼恐怖的嬉笑。

    生命的威脅和□□上的痛苦,讓他瞬間意識到,眼前的人當真能夠支配他的壽命!

    他艱難地痛呼,試圖博取楚淞君的注意。

    楚淞君卻沒有理會,反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極其長久。

    深黑的眼眸在昏暗的燈光下如同漩渦。

    皇帝臉上的怒意逐漸消散。

    驀地,他心口一涼,那個恐怖的猜測如同藤蔓一般纏上他的心臟。

    他一直都在回避的那個猜測,終于隨著孩童陰冷的視線與恐怖的手段下,徹底回歸于他的腦海。

    楚淞君動了動手指。

    皇帝劫后余生般跪倒于地面,狼狽不堪地大口喘息。

    他顫抖著聲音:“你要殺了朕?只殺了朕?”

    皇帝氣急之中又帶著些許氣虛:“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楚淞君微微抬眼,光一寸一寸微弱下去,深深的陰影落于他的臉上,如同索命的厲鬼。

    話未出,言卻盡。

    皇帝生了無數孩子,殺了他,自有他人頂上,又有何不敢?

    皇帝悔不當初!

    將《長壽宮鬼宴圖》送到了楚淞君手上!

    主要是他也未曾想過,楚淞君竟能將極其兇煞的鬼宴圖收為己用!

    如此竟叫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只因這幅《長壽宮鬼宴圖》曾是軒轅氏珍藏,皇帝自然清楚他究竟有多悄無聲息!要如何艱難才能脫困!

    他曾經暢想著將小部分世家子坑殺于此,等到他將老的全弄死,小的自然受他拿捏,皇家將重占上峰!

    可如今轉頭一看,竟成了他自己的墳墓!

    不!不!他還不能死!他還未能振興軒轅氏!

    若是在此刻功虧一簣!他艱難的三十年又算什么!他費心籌謀的年月又算什么!

    算他吃苦耐勞嘛!

    皇帝顫抖著聲音:“好!你放朕出去,朕不折騰了,朕認命了。”

    楚淞君這才終于張開了口:“那些藥材,做何用途?”

    皇帝閉上眼:“請祖。”

    請祖?

    楚淞君微微挑眉。

    祖先在西洲之中似乎擁有極其特殊的地位,與西洲世家的形成似乎有所關聯。

    他第一次祭祖,周身厲鬼得到了實力的大幅度跳躍。

    這足以見得西洲先祖的能力。

    楚氏如此,他所認識的人之中,單拎出謝靜和來說,謝靜和那恍若預知的能力,會不會同樣是祖宗所賜?還有林孝和,司徒兄弟,他們所表現出來的能力與運用,似乎都是成體系的。

    西洲王朝的每一個世家,都因先祖,有了特殊的能力,并能夠穩定傳承下去。

    那楚氏的能力是什么?楚淞君至今未能接觸到楚氏之中,有關詭秘的書籍。

    楚淞君壓下疑問,立刻追問:“請祖之后做何!”

    皇帝冷笑一聲:“自是壓下世家!”

    不對。

    楚淞君敏銳地揪住疑點。

    那場能夠將西京淹沒的災難,與他所說的后果不符,是這家伙還在撒謊?還是背后仍有其他人?

    “如何壓下!你靠什么壓下二十二世家!你還在隱瞞!”

    “放朕出去!朕自會一一說來!”

    皇帝狡詐道。

    伴隨著他的話音落下。

    他卻猛然嘔出一口血。

    眾鬼皆是一愣。

    皇帝同樣不可置信,他還完全沒明白發生了什么,就再次嘔吐出一大口烏黑的血。

    細細看去,血液之中還有什么正在鼓動。

    ——是密密麻麻扭動的蛆蟲!

    皇帝愕然:“蠱……”

    他再次哇得一聲嘔出鮮血,一頭栽進了血泊之中!

    楚淞君卻補足了皇帝未說完的話:“南州蠱女,溫韶!”

    她亦有自己的算盤!她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皇帝身上種上蠱蟲!

    此刻蠱蟲能在特定的情境下殺死皇帝,日后溫韶定能一步一步控制住皇帝,進而掌控整個西洲!

    難怪她愿意聽從皇帝的命令!

    皇帝如今在溫韶的蠱蟲下身死。

    要死,他還未說,如何打去胎兒!

    楚淞君猛然起身。

    他早已經猜測出皇帝這般緊張青娘娘的原因,只因青娘娘腹中孩兒定與那場“請祖”所帶來的災難有關!

    吸收了如此多的藥材效力,又兼之西洲神秘妙法。

    她腹中的胎兒絕不簡單!

    一只嬰鬼突然附于楚淞君耳側輕語。

    “!”

    楚淞君猛然一愣,扭頭瞧去。

    畫卷之中的擺設迅速滑動,為畫卷持有者讓出一條路,撤開一切遮擋的屏風與床塌。

    道路的盡頭。

    青娘娘擁著肚子坐于床塌之上,發絲凌亂,此刻的表情卻是空白的。

    她愣愣地注視著自己隆起的肚子。

    她靜靜地抬起臉,與遠處的楚淞君對上眼。

    青娘娘張開了口說道:“——”

    那極輕一聲,宛如耳語一般。

    誰都沒能聽見。

    楚淞君在恍然之間,終于明白了什么。

    為何青娘娘在循環之中能夠保留記憶,更改行為。

    他懂了。

    青娘娘自己只是凡輩,可她腹中詭異嬰兒卻并非如此。

    在嬰孩仍未脫離母體之前,一根臍帶連接著母親與孩子。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相當于嬰孩與母親二者共為一體!

    青娘娘能夠保留記憶,那么就相當于她腹中的嬰孩同樣保留了記憶!

    莫要忘了,青娘娘腹中嬰孩,曾在數次循環之前,早已靠著“請祖”妙法,在皇帝貪婪的目光下出生!

    以那場災難的規模,嬰兒的級別只怕已經攀至“偽神”位階!

    而毀滅西京,便是它出世之后發出的……

    ——第一聲啼哭!

    “——”

    喘息聲粗重起來。

    青娘娘此刻鼓動的腹部正緩緩凸起,凸起的形狀正是一只稚嫩幼小的手掌!

    它已然察覺出危險!妄圖提前現世!

    第107章 臍帶

    “別讓它出來——”

    楚淞君大喝一聲。

    一瞬間厲鬼從他影子之中沸騰。

    缺失了“請祖”妙法加持, 嬰孩仍在青娘娘的肚皮印出恐怖的手掌印。

    “啊——”

    青娘娘發出一聲痛叫,身體仰后躺倒在床塌之上,青筋暴起,大汗淋漓, 浸濕了背脊, 她驚恐的目光落在涌動的肚皮。

    嬰孩曾是偽神。

    哪怕于星海的力量下, 重新被塞回了肚皮,卻仍然比凡人更加強勢矯健,比惡鬼更加暴戾恐怖。

    嬰孩強烈的求生欲讓它提前爆發出自己的能力。

    紅衣鬼尖叫:“我的圖!”

    青娘娘周身彌散的光下,一切都在瞬息間崩解。

    嬰鬼們無法靠近,恐怖的光將他們陰氣鑄就的軀體崩毀。

    嬰兒的哭嚎如同徹夜的噩夢。

    精力巨大的消耗令楚淞君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軀體,單膝跪下, 他的外袍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獵獵舞動,開始崩解!

    楚淞君艱難地抬起頭,兩行血淚從他猩紅的雙眼之中流下。

    這種時候絕不能退縮!

    他必須祭出自己最強的鬼!

    血液被瞬間抽取。

    楚淞君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灰白下來。

    暴虐的影子深處, 伴隨著無數嬰孩的啼哭與哀嚎。

    沉睡的父母緩緩睜開了雙眼。

    漆黑的發絲從影子里射出驟然裹上,一顆恐怖的頭顱撲咬而上。

    劇烈的腥味混雜著尸臭味,席卷整個畫卷。

    青娘娘腹中的嬰鬼動作越加迅速。

    那掙扎的光亮如同斷電的燈泡驟然閃亮!

    父母猙獰地沖上前去,兇煞之貌立刻為自己的孩子爭取時間。

    恍惚之中。

    楚淞君的思維卻仍然如此清晰!

    他瞬間明白自己與嬰兒正面斗毆毫無勝算!

    哪怕父母鬼此刻與嬰兒有一戰之力。

    可作為氣血供應者的他卻不是這樣的,堪稱一個虛弱的病秧子。

    搖搖晃晃就要暈在當場。

    偽神唯有神可以對抗!

    【您的天賦正在發揮作用——】

    【正在為您連線!】

    無邊無際的星海之中。

    思思瞧見了怪異的一幕。

    深海與星空有什么相同之處嗎?

    他們一同漆黑,他們一同無垠, 他們一同未知。

    數不勝數, 稀奇古怪的怪魚在其中游動。

    呼吸的頻率與閃爍的星子同頻。

    游蕩了未知年限的祂們, 偶爾瞧見些許閃爍著光亮的星星,便仿佛瞧見了上好的玩具, 或是迫不及待,或是憊懶地把玩。

    可人類之于螞蟻, 祂們之于人類。

    渺小永遠相對。

    思思突然接收到了什么。

    正要略微釋放力量。

    一直尖嘯著騙子的蛙母卻換了語句:“祂們看過來了——祂們注意到你了——你完了——”

    【您的天賦正在發揮作用——】

    【正在為您連線——】

    壓力倍增。

    祂從未想過,世界之外,竟還有如此稀奇古怪之物。

    王裕察覺到自己發現了什么。

    世界之外,有什么東西以一種祂所無法聽見的信號傳遞了訊息。

    那些游蕩之物,正朝著祂緩緩靠近。

    祂看見了腐爛的木像,看見了不斷增生的腫瘤佛陀,看見了陷于泥濘之中的蟲子。

    【嗶——】

    【嗶——】

    楚淞君猛然吐出一口血,血液之中摻雜著不少零碎的血塊。

    突然,他若有所思地回頭。

    當月升月落,便潮漲潮落,此刻,無疑是詭秘世界的圓月生了動靜。

    詭秘的潮汐雖無人可見,但是卻已然撲向八方。

    只見皇帝的□□被逐漸膨脹的蟲所啃咬,恐怖的咯吱聲噪雜而可怕。

    嬰鬼們呼嘯著撲上前。

    楚淞君驟然轉頭。

    只見那嬰孩的光更加強勁強勢。

    蝌蚪同樣在血肉之中鉆來鉆去,劇烈的疼痛讓楚淞君眼前一黑,顫抖的蒼白唇瓣甚至無法說出任何話語。

    一切都是混亂。

    楚淞君再次嘔出一大口血。

    撲倒在血泊之中,衣擺被染紅。

    不行,他絕不能倒在這里!

    已經掙扎了這么久!他絕不容許!

    嬰孩妄圖現世的動作愈加劇烈,一個接一個手掌在鼓脹的肚皮處顯現,恐怖的撕裂感讓青娘娘發出一聲恍若窒息的哀嚎。

    決明從楚淞君背后冒出。

    冷厲的表情與楚淞君如出一轍。

    冷銳的刀光于混亂之中出現,對準了楚淞君自己。

    對準了他跳動的器官。

    青娘娘見此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唯一的希望,似乎被厲鬼反噬。

    一切還能有轉圜的余地嗎?

    她握緊了手中的發簪。

    ***

    她不是什么宮中寵妃,亦不是什么世家貴女。

    她名為蒼青,是商人家的女兒。

    三歲就會打算盤,五歲就會與人講價。

    過去的日子,計較著生意,偶爾少年慕艾。

    她家中父母皆是寵愛兒女的性子,蒼青的生活也就過得閑適又快樂。

    直到普通的那一天,她失蹤了。

    蒼青遠離了寬闊的街道,遠離了煙火氣的市井,被悄無聲息地鎖進深宮廂盒之中。

    向來需她仰視的貴人嘴角帶著虛偽的笑意,低垂下了頭,眼中卻滿是高高在上,他對她訴說愛意。

    蒼青是有教養的女子,她沒有哭鬧,商人家的女兒天生便會計量,與貴人相對,無異于螳臂當車。

    時間從不會為誰停駐下腳步。

    蒼青也選擇成為宮中的青娘娘。

    默許著那些“她其實是世家貴女”的謠言。

    求著皇帝為家人送上恩典。

    一切都是平常的。

    她懷了孕,有了自己的孩子。

    正如同嬤嬤所說。

    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有了根基,腹中的臍帶連接著他們的血肉。

    宛如浮萍的她,此刻也終于有了扎根的可能。

    她是如此的歡喜,如此的快活,一切的痛苦或許在這個孩子面前消弭。

    有一日,宮中發了大難。

    世家死了不少人在宮中。

    蒼青惶恐地護住自己的孩子,警惕的目光如同受傷的狼,兇狠地注視著一切靠近之人。

    皇帝同樣惶恐,對孩子珍視的他,特意送來不少補品。

    蒼青孕期艱難,總能聞見藥湯之中濃重的腥味,耗了不少力才終于吞下腹中。

    世家逐漸離開。

    蒼青漸漸松了一口氣。

    皇帝日夜陪伴在身邊,讓她隱約之中終于生出一些情愫。

    同樣是普通的一日。

    普通的夜晚。

    她感覺到自己的孩子似乎正在與她對話。

    蒼青遲疑地注視著肚皮。

    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恐瞬間侵染了她。

    尋常人家,規避神鬼,除需謹言慎行,同可靠著常識真理分辨。

    四月胎兒,此刻在她腹中翻江倒海,妄圖現世。

    何等荒謬!

    蒼青本以為是鬼怪入腹。

    回頭卻望見了皇帝難掩興奮之態。

    心霎時涼了半截。

    痛苦,不甘,怨恨。

    蒼青再次睜眼,回到了過去。

    她本以為自己做了一場恐怖的噩夢。

    不!那不是夢!

    她又聽見了腹中嬰孩的啼哭!

    它不是她的孩子!它是怪物!

    她與它的□□之間,連接著一根臍帶,在出生之時到來之前,無法擺脫。

    蒼青試圖掙扎,卻無力反抗,只能看著皇帝愚蠢又惡心的嘴臉,于痛苦之中再次醒來。

    她又聽見了。

    每一次醒來,蒼青每一次都能聽見嬰孩的啼哭。

    煩死了!真的煩死了!

    怎么會有這么煩的東西!

    蒼青控制不住地將發簪捅進耳中。

    卻仍然止不住動靜。

    那些啼哭更更響了。

    蒼青怨恨腹中的鬼怪,怨恨該死的皇帝,怨恨著宮中一切。

    怨恨的蒼青藏在了正常的蒼青身后。

    萬物重來!她或許能夠找到轉機!

    她一定能夠找到轉機,一定能夠活下去!活下去!

    正常的蒼青這么對怨恨的蒼青說道。

    怨恨的蒼青抱住正常的自己。

    兩個蒼青痛苦地相擁!

    沒錯,她們一定能夠找到轉機!

    蒼青恍惚間抬起頭。

    一只鮮紅的手掌從內里撕開她的血肉探出。

    □□的陣痛不及靈魂上撕裂的痛苦。

    她的轉機臥在了血泊之中。

    恐怖的鬼影從他身上掏出了跳動的血肉。

    鬼怪從她漏著風的腹腔一點一點爬出。

    鮮血從鬼怪稚嫩的手掌滴落。

    怨恨的蒼青與正常的蒼青一同尖嘯。

    該死的寄生者!

    該死的皇帝!

    一道悠悠的光不知從哪里落下,兜頭落在了蒼青的臉上,她濃密的長睫染了血,在面無表情的臉上落下陰影。

    蒼青緊緊握住了手中的發簪。

    呼吸平和而穩定。

    鬼怪的肚臍上連著一根長長的臍帶,它粘著黏膩的血,卷曲在鬼怪的腹邊。

    它癟著嘴,試圖啼哭。

    粗壯的手臂向前爬動,留下血痕。

    蒼青罵道。

    怪物!

    她看見自己鎮定地伸出手,快準狠地揪住那根長長的臍帶。

    蒼青舉起了自己磨得冷銳的發簪。

    發簪的樣式是一只翡翠銀鍍金寶石花簪。

    蒼青曾經喜愛非常。

    如今亦是如此!

    她緊緊攥住發簪。

    扯著臍帶將怪物一步一步拽近。

    它連接著臍帶將她困鎖。

    她揪著臍帶將它拖拽而下。

    蒼青指得是巍峨之山,幽暗之水。

    而非裙擺之上枯萎的山水之色!

    冷銳之光混合著一往無匹之勢,重重釘進了血肉之中!

    怪物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哭嚎。

    身軀在蒼青手下恐怖地扭動,滑膩得如同湖海之中的怪魚!

    蒼青仍未罷休!

    直到抖動的肉軀逐漸喪失活力。

    直到那根困鎖的臍帶失去生命,如同死人耷拉下來的雙手從她與怪物之中垂落!

    蒼青死死攥住了發簪。

    蒼白的臉上滿是血痕與淚痕,她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胸膛正在不斷擴張起伏,心臟正在劇烈地跳動,鼓脹的鮮血正在燃燒。

    禮貌的蒼青在漫漫光塵之下。

    第一次朝著流淌的鮮血罵了一句臟話。

    “***!”

    她蔑視地朝著怪物的血肉,朝著血泊之中的皇帝吐了一口唾沫。

    她微微仰起頭。

    如同堅韌的戰士。

    第108章 地府與紙人

    【4歲:她救了你!她救了所有人!救了她自己!

    這下!你當真可以放松地, 快活地對自己說。

    ——四歲生辰快樂!

    聲望正在不斷增長!體質正在不斷下降!】

    吳悠簡直要為這一幕抹淚。

    太恐怖了!

    該死的皇帝居然當人販子拐賣自己的子民!

    這叫什么西京,叫緬京算了!

    而且他還把蒼青當人體實驗品!

    古代的瘋狂科學太過癲狂!

    難怪都說老祖宗的智慧恐怖!真的太恐怖了!居然將動物的幼崽嫁接進人的軀體里!而且居然還成功了!

    果然,人才是萬惡之源啊!

    【4歲:當然,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在于, 由于你失血過多, 又在鬼門關徘徊。

    這里, 讓我們大聲說一句。

    ——幫幫我!王太醫先生!】

    楚淞君下去的時候。

    人已經陷入昏迷,但他相信靠譜的決明會幫他收拾后之后的事情。

    熟練地晃到鬼門關,楚淞君已經能夠輕車熟路地撥打地府熱線。

    “喂喂,孟婆姐姐嗎?”

    對面沉默片刻:“貴客!”

    楚淞君很淡然:“沒錯,我又來了。”

    掛好電話。

    楚淞君從鬼門關邊抽出折疊椅,謹慎地在離黃線好幾步遠的位置放下, 坐了下來。

    當時為了更快地聯系上前世的“他”。

    楚淞君動用了獻祭。

    看到了那束光籠罩于蒼青身上逐漸擴大后,才徹底昏死過去。

    只能盼望著“另一個自己”心善,救治一下他好了。

    地府的風景相比于第一到來之時, 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過去的地府,只是一副極其僵硬的風景畫。

    但隨著他越死越多,隨著他對這個世界的探索越來越多,地府,好像正不斷地被注入活力。

    而工作人員也越來越多。

    遠方的虛無逐漸凝實,成為精妙的建筑。

    原本他只以為是自己的金手指所創造的虛擬空間。

    畢竟怎么一個地府, 怎么會空蕩蕩的只有一些特色建筑, 和一個工作人員孟婆, 就像是那些財力不夠,放話說要造一個巴黎鐵塔, 但只在門口造了個模型的人。

    可地府正在進化。

    遠方近前,包括眼前的鬼門關。

    從虛無的霧中央幻化出實體, 而后從粗糙又逐漸變得精雕細琢。

    過往的歲月,他一直都不曾發覺,直到這一次,接連不斷地瀕死讓他對地府觀察得更加真切。

    孟婆姐姐,閻王爺,判官。

    他們究竟是什么人?

    或者說,他們究竟是什么神?

    楚淞君回想起過去,“前世的祂”曾經對世界生出的疑問,既然這個世界曾經經歷過如此慘烈的爭斗,又能在萬萬年之后形成如此平靜的格局。

    過去那些從瘋狂之中清醒后的神,又做了什么呢?

    或許是時候知道了。

    楚淞君回憶起西京那漫山遍野的紙人。

    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孟婆到的時候,閻王爺,判官和楚淞君已經打上了斗地主,楚淞君和判官一起斗閻王,搞得閻王愁眉苦臉。

    孟婆晚到是因為她正在熬湯,有一次投胎,人到位了,湯卻沒到位,那時實在是太過尷尬,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四個到齊,一人三神開始搓起麻將。

    有時候麻將桌上也能談事情。

    楚淞君晃悠悠打出一張牌:“我最近在西京之中看見了點特別的東西。”

    三神點點頭:“什么?”

    楚淞君換了個話頭:“人死后,如果變不成厲鬼,那會變成什么?”

    判官不自然地摸了張牌:“就投胎唄,變成厲鬼哪是什么好差事,人死如燈滅,再續上來,可就是鬼點燈了!”

    “投胎嗎?”

    楚淞君意味不明道。

    “我怎么覺得,是變成了漫天飛舞,隨風而動的紙人到處亂跑,隨地大小長。”

    閻王爺手一抖,一張牌抖了下來。

    楚淞君眉眼一厲,眼疾手快:“碰!”

    他推倒眼前的一排,趁人之危道:“胡了,小四喜。”

    孟婆:“?”

    閻王爺:“?”

    判官:“?”

    楚淞君雙手合十,若無其事地轉回原來的話題,微笑道:“身為地府專業人員的你們對紙人有什么頭緒嗎?”

    “我們是伙伴,是戰友,能否告知我呢?”

    楚淞君的話軟了下來。

    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走來,地府給了他多少幫助。

    他們是同伴。

    三人一愣,不由得相互對視一眼,躊躇不語。

    半晌。

    孟婆率先解答了楚淞君的問題:“人死后,本該進入地府,然而地府,早就沒了,府中四十六鬼將出逃人間,人魂無處所去,只得到處徘徊。”

    “沒了?出逃?”楚淞君一懵。

    那如今這個地府,是重建的?

    那地府之中的三個神……

    孟婆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我們自然是真的神,只是我是不是孟婆,他是不是判官,他又是不是閻王,其實對你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里是地府,而你第一眼見到的,是我們。”

    “……”

    楚淞君沉默少許。

    判官默默捋了把胡須,端詳著牌桌半天,一拍桌子,終于說了句話:“貴客,你這不是詐胡嗎?這不是兩個四餅?”

    楚淞君噙著笑低頭,抬眼看向的對面三神緩緩瞇起的眼睛,他鎮定自若,且一本正經道:“我是不是胡了,是不是詐胡了,其實對你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伸出手重新洗了牌:“下一局已經開始了!”

    三神:“……”

    ***

    楚淞君醒過來的時候。

    楚家眾人都圍攏在他的床塌邊。

    王太醫沉著臉譴責他:“你就玩吧!哪天把自己玩死!”

    楚秉天不顧王太醫譴責,頂著一張不知被什么東西叮得紅腫的臉,朝楚淞君焦急地問道:“我兒!痛不痛啊?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難不難受啊?為父給你帶了大理寺的糖炒板栗!想不想吃?”

    鄭元瑛有些感傷道:“倒怎么會如此?哎——淞兒,你年紀輕,只想求刺激,可是伯母與你說,你近來身子弱,是萬不得玩這等事的,你可懂?”

    “是啊!”楚老太太拉著楚淞君的手滿含關切:“多虧王老醫術精湛,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楚淞君:“?”

    楚承鴻笑嘻嘻地飄在房梁上,看著下方的一幕,得意地朝楚淞君抬了抬下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似乎是在說,哥辦事,你放心!

    不是,哥,你辦的這個事,到底是怎么辦的?

    楚淞君面對著他們的勸誡有些茫然。

    房間的角落,一只瑟瑟發抖的青蛙躲進了桌案邊的陰影。

    黑暗之中,漆黑的縫隙悄無聲息地張開,猩紅的巨口眨眼間吞噬了青蛙,沒留下一絲響動。

    循環終結,一切的結局在無數次奮勇下更改。

    無人注意的墻上,長壽宮鬼宴圖卷軸軸身留下了星星點點的血痕。

    而鬼宴圖之中。

    原本身處角落的紅衣鬼身邊多了一個驚恐的鬼影。

    終于迎來了出氣筒的紅衣鬼踩住了他爬動的身軀,顯得格外驚悚。

    楚淞君安心地,疲憊地眨了眨眼,似乎正要控制不住地睡去。

    但很快,楚淞君突然想起來了點什么。

    從眾位親人茫然的目光下,掙扎著朝床邊的小桌案俯身去。

    王太醫冷著臉一把把楚淞君薅回去,惡狠狠道:“要拿什么我來拿!”

    “……從左往右數,第七份案卷。”

    楚淞君拿到案卷,打開了看了兩眼。

    沒錯,西京失蹤人口懸案之一,東城區商戶千金無故失蹤案。

    “這個案子,我已經知道了失蹤的蒼青身處何處。”

    楚淞君微微一笑。

    眾人皆是一愣。

    今日楚淞君四歲生辰,盡管在家中因頑皮出了意外,可他的的確確在家中呆了一整日。

    究竟是何時查的案子?

    楚秉天眸光一亮:“我兒對此有何見解?”

    “她如今,就在舊時庭院,朝著西京外眺望。”

    “望著回家的方向。”

    那個方向。

    必定潮平岸闊,風正帆懸!

    第109章 十年之后

    從心。

    中州小皇帝燕游的嫡師父。

    中州國師書生的嫡徒弟。

    最近, 有點憂郁。

    明明師父到了身邊安享生活,徒弟又是個孝順徒弟。

    明明是兩件天大好事,究竟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從心手握符咒,灰頭土臉地帶著徒子徒孫從打灰現場回來。

    而面前貌美如花的師父, 和乖巧伶俐的徒兒則在亭子之中, 施施然扭過頭。

    親切而不失擔憂, 異口同聲道:“師父/徒兒,回來啦?灰頭土臉的,去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

    “千萬別累著,明天邱南的工事還需你這位備受信任的天使督查呢!”

    于是從心大老遠回來,又很快給宮婢大老遠送回去。

    走到半路。

    他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當即大喜。

    回頭一瞧。

    只見一黃衣宮女端著碗茶水走近。

    見從心回頭。

    連忙喜道:“大人!這是陛下賜下的茶水。”

    從心連忙收斂好自己夸張的表情, 驕矜道:“哼,算他還把我這個師父放下心上!”

    宮女見從心小口小口喝著,看得有點著急, 不由道:“您快喝吧,喝完還有事兒呢。“

    從心:“……就說把我放心上吧!有事盡想著師父!”

    從心再也沒什么珍惜的想法,一口氣全干了,勉強提起個笑臉:“什么事兒啊?要我出馬,定是憂國憂民的大事吧!”

    宮女低聲道:“陛下說,剛接到急報, 路城那個工地好像……”

    “路城?那不是跟我之前那地方不遠嗎?”

    從心傻眼。

    宮女將鬢邊道碎發撩起至腦后, 眼神游移:“理論上來說, 是的。”

    從心:“我就多余回來這一下!”

    手打開奏本,頓了頓, 而后拿起一旁的茶杯,遞至唇邊。

    “他走了嗎?”

    桌案旁的宮女點了點頭:“大人已經啟程趕往路城。”

    燕游松了口氣。

    眸色深了少許。

    “他離開也好, 盯著點,莫讓他叫人欺負了去。”

    宮女應答:“是,陛下,都盯著呢。”

    桌案旁的書生朝燕游安慰道:“這種病只是因壓力過大而產生的,睡著后還起來批復奏折,很顯然是因為你近些時候太過憂心朝政,并非什么神鬼所做,也不是什么離魂癥,要明白,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了把窩在自己懷里的紅狐貍,小紅。

    小紅懶洋洋地叫了一聲,算作應和。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額上生角少年聽聞書生所說道理,微微頷首:“自是如此,師祖所言是極,離魂,夢游,也不過是世人所臆想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奏本之上,清晰明了的匯報上,不知是何人使用朱筆,重重寫下一行大字,用得是頗為飄逸的行楷,字里行間透著高傲。

    燕游喃喃自語:“而它的真面目,也不過是一種病……罷了。”

    纖長的手提起朱筆,劃去之前的批語,寫上新的批語。

    而后將奏本輕輕合上。

    ***

    十年前皇帝死了一個。

    世家嘀嘀咕咕后,推了皇帝的大皇子繼位。

    不過百姓們才不關注到底是誰繼位,最多當個茶時飯后的談資。

    最主要的是皇帝對他們的生活又沒有一丁點幫助。

    皇帝本人也做不到管控百姓的嘴,搞什么恐怖。

    百姓們其實在意的其實更多是生活相關。

    比如哪里哪里鬧水災了,朝廷去救了嗎?

    哪里哪里鬧糧荒了,他們是否也該囤點東西。

    碳價,米價,有降沒有。

    “這最近啊,出了個偷雞賊!”

    眼前的大娘氣呼呼地說道。

    正在記錄文書的人一愣,戴著指套的左手撩起衣袖,正要下筆的右手一頓,他遲疑地重復道:“偷雞賊?”

    大娘點點頭:“老趙家,老陳家,老許家,老王家,都被偷了!這人不僅偷雞,還偷雞食吃!簡直喪心病狂!”

    “是啊!”一買菜的婦人聽此,立刻擠上前憤憤不平道:“還拿雞血在墻壁上亂涂亂畫!”

    一直認真聽著她們描述,偶爾上手記上幾筆的少年若有所思:“只是亂涂亂畫嗎?”

    一眾聽說過這個的,都連忙道:“是啊!小公子!這簡直是挑釁啊!必須給他點顏色看看!”

    他們說得義憤填膺,恨不得將那個偷雞賊當場凌遲,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人高馬大的王佑魚伸手把水放在桌案上,桌上的東西震了一下,無語道:“你們差不多得了,不就是想讓我們公子動手么,怎么就不報案呢!”

    人群吶吶半晌,一男子尷尬道:“這不是小公子離得近么。”

    此乃謊言,是因為官府動手慢,等到這個偷雞摸狗案終于有人接手了,雞估計都快被偷完了。

    楚淞君搖搖頭。

    “咳咳,我會去看看的。”

    “哎呀,真是太麻煩小公子了!來!姨這有幾個梨,帶回去煲湯吃!”

    “幾個梨拿出來臭顯擺,小公子,我這有臘肉!誰吃了都說好!帶回去嘗嘗!”

    “叔這兒有幾斤豆子!”

    楚淞君謝過了這些熱情。

    偷雞賊在長安街一帶游蕩。

    一年前,楚淞君就在楚秉天的推舉下出仕,在大理寺當個小官過渡,閑暇時便常來街邊聽民眾抱怨。

    偶爾能聽見幾起大案子。

    偶爾也被刺殺幾回,但都不像四歲時的死劫那般步步危機,這些年過得倒是順遂。

    當年皇帝橫死,尸骨全無。

    如他所料,整個王朝悄無聲息就換了個皇帝,甚至沒有多少腥風血雨,連爭位都無,大皇子作為最長的皇子直接上了位,剩余的皇嗣則大多移居在西京,每月朝廷發放一些米糧。

    王佑魚抱著包,扭過頭有些無奈:“公子,最近王老說你不能吃不好克化的。”

    楚淞君仔細端詳著糖米果,淡然道:“很好克化。”

    大郎扯楚淞君的手都快扯出節奏了,口水直流。

    王佑魚一臉無奈地看著楚淞君買下:“公子,最多一串!”

    楚淞君無奈地把第二串放回去,有些憂郁地嘆了口氣。

    搞得老板都有些心疼了:“小公子,我再給你一串……我家用得都是好材料!不礙事!”

    “欸!不行啊!”

    西京街頭人來人往。

    楚淞君用手帕擦了擦嘴,輕咳兩聲。

    把王佑魚幽怨的目光屏蔽在外。

    長安街離府衙近,少有賊子光顧。

    是以出了個偷雞賊大家都群情激憤。

    楚淞君最先登門上了鄧大娘的屋子,鄧大娘家不是第一家受偷雞賊光顧的,但卻是第一個血字寫了滿滿一墻的。

    鄧大娘抱怨道:“真是一點都不好擦,好幾十天了也不見褪,鄰里鄰居倒是清楚是哪個搞的,要是哪天來個外地的,一見我家這墻,我們家還要不要活了!偷了我家的雞!還畫我的墻!”

    墻面被大面積潑撒上血,鬼畫符一般的文字,什么也看不明白,血痕已經干裂模糊,顏色也從紅轉為黑。

    “被偷雞的時候,有沒有什么動靜?”

    鄧大娘氣道:“要是有動靜就好了!我們家雞窩離人住得不遠,我女又是個覺輕的,偏偏是什么都沒聽見哪!”

    “沒聽見?丟了幾只雞?”楚淞君有些好奇。

    鄧大娘心疼:“三只!整整三只啊!我們一點點喂起來的!那耗費的雞食……”

    鄧大娘心痛地抱怨著沉沒成本。

    楚淞君注意到房內,一少女從門內正悄悄看著這里。

    見楚淞君注意到自己,臉色微紅地避回了屋里。

    似乎是鄧大娘家中獨女,聽說性情靦腆,與人簡單說話都會打幾個磕絆,一度差點被人誤以為是結巴,后面才發現人在親人面前說話可順溜了,只是面對著陌生人說不出嘴。

    鄧家女郎有一手好繡藝,倒是也不愁日后的生活,近些年可能就愁倒是要招贅,還是要嫁人。

    楚淞君回過頭,繼續觀察著“犯案現場”。

    “……這條街啊!也就柳三姑沒被偷過雞!小公子,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偷的?整天窩在房里,說是讀書,誰知道讀出什么來了。”

    鄧大娘猜測道。

    王佑魚無奈道:“大娘,哪有這種查案的法子啊,這種胡猜知道的人多了,按照律令,可是要被罰款的!”

    “啊……”鄧大娘一驚。

    王佑魚模仿自己的公子:“別說小子不提醒你,這是看在你和我們關系近才與你說的,若是造謠的范圍太廣,那可是要……”

    王佑魚沉著臉抹了把脖子。

    鄧大娘臉色也一變,驚恐地捂住了脖子。

    王佑魚嚇完人,很快就笑道:“不過你不是這樣的人對吧,只要別亂傳謠言,就沒事的。”

    王佑魚人高馬大,身材健碩,卻長著一張極其憨厚的臉,與人說話時,也是半低著頭,像一只兇猛卻聽訓的熊,鄧大娘立刻就信了他的話。

    “是,是啊,大娘可不是那樣的人。”鄧大娘抿了抿嘴,小聲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不是。”

    偷雞賊鬼畫符的時間是在前幾夜,就算留有什么痕跡,如今也消失了。

    楚淞君本以為在此找不著什么線索。

    可大郎卻突然興奮地喊了起來。

    楚淞君被吸引了注意力。

    招呼著王佑魚,扒著他的肩膀,往房梁上瞧。

    鄧家雞窩放在一間破舊的老房子。

    鄧家人少,也就平時用來堆點雜物,積了一層厚灰。

    大郎飄在旁邊,指了指突兀出現的一行印子。

    “有實體,看來不是……”

    鬼。

    楚淞君松了半口氣,可能的確是某個小賊躥進了長安街。

    只是這鞋印多少有些古怪。

    房梁上只留下了半截。

    印子前后相差幅度不大。

    就像是有人在這間舊屋子的房梁上,踮起腳走路似的!

    楚淞君心一沉。

    難道他結論還下早了不成?

    第110章 偷雞賊

    楚淞君輕輕上前嗅了嗅味道。

    有股淡淡的臭味。

    那種臭味很不好形容, 但足夠讓人明白這起偷雞背后或許隱藏著什么東西。

    鄧大娘不安地問道:“小公子,發生什么了嗎?你怎么不說話?不會有什么東西在上面吧?”

    小老百姓最是敏感。

    鄧大娘總覺得楚淞君突如其來的沉默不是什么好事。

    楚淞君拍拍王佑魚的手臂,讓他把自己放下,安撫道:“大娘, 是發現了偷雞賊的腳印, 我估計啊, 這人是從墻外翻上來了這破屋的房頂……”

    他仰頭環視這間破敗的木屋。

    手指向一個豁口。

    “或許,就是從那里翻進來的雞窩,然后在房梁上往下丟了點藥粉,讓雞好好睡下,而后才將那三只雞偷盜走,他身手矯健, 又是老手,可能常年偷盜,利索得不得了, 如此,才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了那三只雞。”

    隨著楚淞君格外篤定的話,鄧大娘揣揣不安的表情也漸漸平復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憤怒和唾棄。

    “狗賊子!”

    她大罵道。

    “大娘,找個時間把這房頂修補好。”

    楚淞君提議道。

    “是,是, 是, 是該補好!是該補好!”

    鄧大娘連聲道。

    她塞了張烙過的餅進王佑魚手里, 熱情地送走了來調查的二人。

    他們等會兒去另一家被畫了血字的人家。

    楚淞君咬了口烙餅。

    王佑魚卻還在琢磨楚淞君那語言的藝術,他了解自家公子, 不禁好奇道:“公子,那賊沒什么說頭?”

    楚淞君嚼著餅:“有, 我懷疑那賊愛跟不是人的打交道。”

    王佑魚心里一緊:“那咱們趕緊通知家里啊!”

    “是要通知家里。”楚淞君腳一拐:“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了。”

    偷雞賊每過三天必然行動,而今晚,正是他行動之日。

    “啊?”

    王佑魚傻眼。

    ***

    長安街養雞的人家有很多。

    這個偷雞賊基本上每家都偷了三只。

    卻又并非每家都寫下了血字。

    不管是特定的數字三,和特殊人家才會有的血字,都讓楚淞君感到稍許腦回路崎嶇的熟悉,他一聽就覺得和詭秘的里世界有關聯。

    只是這個干出這些事的偷雞賊,卻不知到底有沒有惡意。

    楚淞君參觀了每家寫有血字的人。

    并不是每個房梁上都留有偷雞賊踮起腳走路的印記。

    那個偷雞賊寫了一手鬼畫符,不管他怎么細看,都沒看明白寫得什么,只是偶爾能從中讀出幾個數字。

    而被畫符了的人家,本身似乎并沒有因那些血字,產生什么改變。

    該吃飯便吃自己的飯,不是吃莫名其妙的東西。

    該睡覺也是睡自己的覺,并不會在夢中看見什么恐怖的物種。

    平平凡凡,安安全全,如同西京之中每一個小老百姓。

    這鬼畫符并沒有精神污染,倒也只是污染了墻壁。

    王佑魚提出了猜想道:“公子!說不定是他想要嚇人呢!你看他這么一嚇,街坊們都不敢來抓他來了,他愛怎么偷雞就怎么偷雞唄!”

    “是嗎?”

    真的是他想復雜了嗎?

    天色已暗,西京夜禁即將開始。

    楚淞君牽著大郎和決明在大街之上行走,隱沒于黑暗之中。

    王佑魚緊張地跟隨其后,與公子相處那么久,他自然也清楚公子的能力。

    他倒也并不擔心他們在夜禁之后被捉,誰讓公子背景大,公子與司徒大人們乃是從小玩到大的友人,被捉了也無甚事。

    王佑魚緊張的乃是公子牽著的東西。

    他王佑魚,有點怕鬼。

    楚淞君對自己醫童的內心活動沒有揣測:“上屋頂瞧瞧吧。”

    這起偷雞案云里霧里,線索不明且雜亂。

    況且這還有與空氣斗智斗勇的風險。

    楚淞君動作利落地爬上幸運人家的房頂,觀察端詳著長安街的布局。

    夜風蕭瑟,王佑魚站在風口給楚淞君擋風。

    不時打個冷顫。

    “無序且毫無形狀可言。”

    楚淞君套了好幾個公式。

    始終沒能看出來這些點能夠連出什么糟糕的形狀。

    他低下頭征求鬼怪的意見,鬼怪們一溜煙地搖頭。

    大家都沒什么想法。

    楚淞君呼出一口白汽:“那咱們下去,去……等等。”

    此刻,遮攔圓月的烏云掙扎著散去。

    銀白的月光一點一點照射于鱗次櫛比的屋脊。

    楚淞君突然注意到某一個方向。

    漆黑的屋脊之上,陡然升起來一個人影!

    “看那里……”

    影子里的鬼們睜著猩紅的眼朝著那個方向看去。

    圓月之下。

    一個格外消瘦的身影從屋脊處緩緩爬起。

    他低垂著頭,撐開自己的雙臂,手肘關節猛然提拽起,左小臂便格外詭譎地于黑暗之中轉了個半圈,隨后抻直,緊接著便是右小臂。

    而后,他的左腿猛然抬起,左小腿如同毫無力氣一般在空中搖晃,卻很快如手臂一般抻直!

    楚淞君慢慢皺起眉。

    那種姿勢,在房脊處太過扭曲,太過恐怖。

    那看起來并不像活動自己的身體在熱身,反而更像是在……

    ——穿衣服!穿人皮衣!

    他輕盈地在屋脊上蹦了兩下,似乎在踩實衣物,那雙腳點在屋脊之上,踮著腳。

    突然,他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似的。

    頭顱在脖頸的連接下緩緩轉了個圈,猛然抬起,朝后看去!

    那雙猩紅的眼睛正死死盯過來!

    “追——”

    楚淞君率先帶著大郎沖了過去。

    偷雞賊臉上的人皮仍在皺起,卻沒有波動。

    他陡然向外躍起。

    帶著顆向后的人頭奔逃而走!

    楚淞君臉色白了一刻。

    影子在月下沸騰。

    十幾只厲鬼霎時破影而出!

    偷雞賊在這片長安街區鬼混已久。

    早就對這片地形了如指掌。

    速度極快地掠過各個屋脊,甚至無聲無息至極,發不出一點聲音。

    但令偷雞賊全然未曾想到的是。

    雖然他們地形沒有他熟悉。

    但是他們鬼數多啊!

    偷雞賊在長安街的上空到處亂竄,卻始終無法逃脫包圍圈。

    他著急地發出格外古怪的鬼叫聲。

    猩紅的血氣隨著厲鬼們的圍攻,包裹他的周身,偷雞賊急得不成模樣,卻始終無法脫離圍追捕獵。

    偷雞賊的人皮開始在劇烈的溫度變化下收縮。

    逐漸緊實的人皮下勾勒出一個若隱若現的臉。

    “啊——”

    偷雞賊發出一聲短促地嚎叫。

    腳踝被影子里使壞的嬰鬼抓住,留下深深的鬼爪印,嬰鬼向其余方向一拽,偷雞賊便失去了平衡,滾下屋脊去,躺倒在地上,全身上下的關節便發出咔噠咔噠的脆響。

    偷雞賊掙扎著起身,想要逃跑。

    卻猛然一愣,緊張地人皮抖動。

    只見漆黑的鬼影已經圍住了他,在瘆人的月色下,鬼影們慢慢睜開雙眼。

    他們讓開。

    腳步聲在小巷之中響起。

    一人緩緩低下頭。

    猩紅的暗光收斂進他的雙眸。

    來人正是一個資容華貴,年歲不大的少年郎,他一身寬松的長袍,本像是讀書人,卻與厲鬼為伍,陰森可怖之貌叫鬼心驚膽戰。

    偷雞賊的嘴巴蠕動許久,顫顫巍巍吐出一句話:“……別,別殺我!我是好神!”

    楚淞君挑眉,精準地抓住了他話中的詞句:“好……神?”

    走近來看,楚淞君這才發現,這偷雞賊穿得并非那種輕薄的皮,而是尸體。

    他眸色一暗。

    若是將偷雞賊的人尸比做衣裳,此刻,偷雞賊的衣裳自是穿著不當,不僅是臉皮褶皺,各種關節還在摔下屋脊的過程之中產生了錯位,整只賊瞧上去便不是好鬼。

    他居然說自己是好神?

    偷雞賊注意到楚淞君給了他一個說話的機會,連忙舉著骨折了的手掌試圖把自己的臉皮穿好,他一邊擺弄著歪七扭八的嘴,一邊解釋道:“我不是什么妖怪!我是神!是備受大家供奉的神!”

    “本神是絕對不會傷害我的信徒的!”

    備受供奉?

    王佑魚縮著個人高馬大的身子,聽見此句。

    不由想到,怕是備受公憤才對!

    “哦?你有什么證據?”

    楚淞君問道。

    自稱為神的偷雞賊連忙道:“本神保佑本神的信徒,這些本神的信徒們都是清楚的啊!他們還給本神供奉了呢!”

    楚淞君神色不明地摸摸下巴:“三只雞?”

    偷雞賊使勁點了點頭:“所以本神是好神啊!你別殺本神!本神看你陰煞罩頂!一定會保佑你的!”

    他怯生生地掃了兩眼楚淞君周圍的厲鬼。

    還是大煞。

    王佑魚聽得無語:“你保佑街坊鄰居什么了!還天天偷他們的雞吃!”

    “我!我!”偷雞賊話都說得不是很利索:“我保佑他們家宅平安!幸福美滿!我都那么努力了!本神吃下本神的貢品又怎么了!是他們……”

    “住嘴!”王佑魚打斷道:“你不在的時候!他們也家宅平安,幸福美滿,人家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自己的雙手!哪是你保佑的!”

    “你就是想來偷雞吃!算你識相!不敢吃人!”

    偷雞賊聞此出離的憤怒了,他被折斷的雙手胡亂地揮舞道:“本神是神!本神是在保佑本神的信徒!本神絕不吃人!”

    王佑魚氣急,還要上前再辯,一時間連自己怕鬼都忘記了。

    “你那一墻鬼畫符是做甚的?”

    楚淞君問道。

    “鬼畫符?”偷雞賊表情上帶著點茫然。

    “就是那一行血字。”楚淞君提醒。

    “那!那是本神對他們的提醒!提醒!”偷雞賊著重強調道:“是我對信徒的愛護!讓他們離危險遠遠的!”

    “危險?什么意思?”

    楚淞君有些奇怪。

    “怕不是你在恐嚇他們吧!”王佑魚揣著手撇了撇嘴。

    偷雞賊瞪大雙眼:“你怎么憑空污神清白!你你這樣……”

    他結巴了半晌,叫道:“你這樣觸犯律令,是要去坐牢的!”

    他扭曲著身子從地面上撐起腰來,懼怕地避開周邊的惡鬼,對著明顯是主事人的楚淞君道:“我真的,真的是好神!”

    “就,就算有點嘴饞,可我也沒違背我的原則!我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神!你信信我!我會保佑你的!”

    眼前的偷雞賊一身若有似無的陰氣。

    不知走了什么法子保留住了自己的意識。

    偏執地認為自己就是神明。

    楚淞君少說背后也有幾個神。

    每一個神都帶著點不可言說的氣質。

    層次的跨越,讓渺小的生命光是注視都能感受到一種來自精神上的震撼與混亂。

    他只是只混了心智的鬼罷了。

    身上的陰氣甚至還不及被他好好養起來的楚承鴻。

    倒是這個穿上人尸接觸現世的法子,足夠奇詭恐怖。

    半邊臉已經腐爛,露出森森白骨的偷雞賊還在狡辯:“我真的是個好神!你們放過我吧!”

    夜風吹過,帶來陣陣的尸臭味。

    西京已經夜禁。

    決明冰涼的手突然緊緊攥住楚淞君。

    楚淞君福至心靈。

    他陡然抬頭。

    偷雞賊瞬間一個激靈:“來了!壞人來了!”

    他咕蛹著試圖爬起來:“我真的是好神啊!”

    長安街道之中,什么人也沒有。

    倒是進來一隊巡邏的禁軍夜騎。

    黑甲森森,威風八面。

    楚淞君臉色一變:“捂住這賊的嘴,趕緊避上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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