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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詭異人生模擬器 > 130-140
    第131章 謊言

    顧定邦:?

    顧定邦表情一白。

    他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誰?

    誰懷孕了?

    懷得哪門子孕?

    這家伙果然是個騙子吧!

    顧定邦拔地而起, 大喝一聲就要和上面的少年同歸于盡!

    突然一只手從背后伸了出來,死死捂住了顧定邦的嘴,另一只手卡住了顧定邦的脖子,瞬息之間就制住了顧定邦。

    顧定邦只聽見一個極其篤定的女聲。

    “沒錯!他懷孕了!孩子是你們教主的!你們要是敢動手的話, 就盡管來傷害你們教主的孩子吧!”

    眾鬼如遭雷擊, 盡皆捂住胸口后退一步。

    女子見此情況, 眉頭不禁微妙地一挑。

    “我說,惡鬼們,你們也不想你們的教主討厭你們吧?”

    女子的雙眸狀似不經意之間瞟了一眼梁上的少年。

    雖然不清楚明明是教主的他為什么要幫他們,但是他幫都幫了,這機會不能放過。

    她可是有必須的理由活下來。

    鬼們慌亂半晌,很快盡皆睜著眼睛試圖去觀察教主的表情。

    只見梁上的少年笑盈盈道:“你們也不想我討厭你們吧?”

    鬼群后擠出來右護法, 他死得很有風度,全身上下打理得非常干凈,只是嘴唇能看出來烏黑的青, 右護法顫抖著嘴唇道:“您的想法自然是第一位,只是您不知道人心能險惡成什么模樣,有些人連鬼都騙!我們只是想保護您!我們一直都愛著您。 

    沒錯,有些人連鬼都騙,這件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六味的眉頭輕輕松了下來,他臉上的表情逐漸趨于平和與理解, 他頓了頓:“我都知道的, 我也愛你們!

    什么愛不愛的掛嘴邊, 真是口無遮攔。〔焕⑹枪!

    顧定邦倒吸一口涼氣。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嘴被人捂住,于是他艱難地轉過臉, 只見女子干咳一聲,好似剛剛并沒有為此震驚一般。

    萬鬼們淚眼汪汪地往上看。

    “好了!那這件事就過去了!”六味叉腰道。

    萬鬼歡呼, 一時間幾十個腦子硬是沒想明白自己被忽悠了,明明一開始是在追捕賊人,最后卻驟然演變成了冒犯教主求原諒。

    “為了獎勵你們……”

    六味適時地頓了一下。

    鬼要比人更單純些,若是摸準了命脈,便是一把可拿在手里的刀,只是刀刃鋒芒畢露,需得小心使用,否則容易誤傷己身。

    六味的眼睛緩緩掃過抬頭仰望著他的眾鬼們,掃過一張一張期待的臉,他沉聲道:“今年的萬蕊承露大典,提前舉行!”

    “這一次,我要賜給更多的鬼——我的愛!

    白發少年微微一笑。

    鬼怪們歡呼雀躍之聲幾乎要響徹整個大殿。

    被鬼怪們的歡呼聲包圍感染,顧定邦不免也有些放松,眼瞧著這些鬼多半是不會與他們為難了,女子也終于松了口氣,能活下來就好。

    二人在喧鬧聲中對視一眼,顧定邦試探性地自我介紹道:“你好女俠,我叫顧定邦,雖然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還是很高興遇見你!

    女子恍惚著沉默片刻,她伸出手別了別自己發髻邊搖搖欲墜的簪子道:“女俠?”

    她頓了頓,似乎并不習慣于這個稱呼,她繼續道:“我叫時愿。”

    二人交換了名字后,沒幾秒鐘,一只嬰鬼從鬼群之中爬了出來。

    他似乎是被臍帶纏繞至死,整張臉腫脹而發青,紅彤彤的身子泛著黑,爬行過地面的時候,走過的地方還會留下黏膩的水漬。

    嬰鬼就這么微睜著眼睛爬了過來。

    他甚至不知從哪里學會了說話:“你,你好!好!吃了嗎!”

    倒是極其具有寒暄意味的話語。

    難不成是什么好學鬼嬰,找人類練習人類外語的勵志情節么?

    時愿和顧定邦放松片刻,鬼嬰似乎沒有什么惡意。

    顧定邦還艱難地回復道:“你,你好!

    雙方僵持片刻,三首六臂捻花的童子神像慈悲的目光之下。

    鬼嬰突然吞了口口水,聲音不算響,也不算小。

    四周熱鬧非凡,如同熱水蒸鍋,但此刻,那蒸鍋的鍋蓋被揭開了一角,外頭的冷意便從那抹縫隙處鉆了進來,將他們澆了個激靈。

    嬰鬼垂涎的目光此刻如有實質般瞄向顧定邦的小腹,顧定邦臉色一青,下意識捂住腹部急退兩步。

    嬰鬼腫脹的臉抬起,探向顧定邦的小腹:“吃,想吃,給我吃,好不好?”

    嬰鬼話語之中還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

    時愿橫棍上前,試圖驅趕嬰鬼。

    “怎么跑這來了——”

    一雙手突然從黑暗出探出,抓起了朝顧定邦他們撲來的鬼嬰,鬼嬰掙扎著卻仍沒敢凄厲地叫起來,反而像是受到壓制的貓兒,嗚咽著喊了起來。

    黑暗之中,一個熟悉的鬼嬰出現,是烏唇發青的右護法。

    看向教主與看向他們的眼神截然不同。

    時愿和顧定邦都能明顯感知到這一件事。

    顧定邦仍捂著小腹,臉色難看得要命,他的手死死扣住了劍,隨時準備來上一下。

    時愿鎮定地上前:“右護法!方才你答應過你們教主的。”

    右護法手中折扇捂住嘴,瞇著眼睛,低啞著笑了幾聲,反手把嬰鬼拋進鬼群之中:“是啊,沒錯,本護法已經答應過教主了,眾教眾也答應過教主了,不會把你們怎么樣。”

    他臉色沉沉一變,高大的身軀上前,陰影落在他的左面,眼眸之中猩紅的血色一閃而過:“你們最好好好討好教主,否則,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右護法的雙眸滿溢殺氣,他瞪住時愿:“愿你的兵器還能鋒銳如初。”

    時愿輕笑一聲,右手甩了個棍花,各種飾品在身上丁零當啷地撞響,她挑釁的模樣非常明顯:“它絕不會令你失望,足夠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且敢一試?”

    一人一鬼對視片刻。

    右護法首先笑瞇瞇地縮了回去,折扇給自己扇著風:“那小鬼死得早,被欲望所操控再所難免,本護法會好好教導的,既然教主發話了,本護法自會將你們好好招待,萬蕊教之中常備客房,你們二位不如——”

    “不必了!隨風!绷稊咳ッ奸g思索之意,發了話道:“就讓他們在我這兒陪著吧,倒是怪稀奇的。”

    右護法隨風點點頭,烏黑的唇勾起:“沒問題教主!左護法近來不幸歸地,等新任左護法選出——”

    “啊,他死了?”六味感嘆了一句,但話語之中到底沒多少憐惜。

    隨風也是如此,一同假模假樣道:“運道不好,剛當上沒多久就死了!

    “行,到時候選出來了,萬蕊承露大殿之上,留他一個位置!绷兑呀浟晳T了教中鬼怪的死亡與更替,他也曾嘗試過一次性將鬼怪全換了,可盡管他做到了,但那些新上任的鬼怪們仍然有自己的固執,六味眸色漸深,微笑著望向教中如今擔任右護法時間最長的鬼怪:“至于隨風你,自然向來在席位之中!”

    隨風這時候才露出稍顯激動的表情,兩頰臉側的部位,潮紅緩緩泛上。

    在三首六臂的蓮花童子像下,隨風高聲道:“教主萬福!”

    隨著隨風的聲音落下。

    時愿和顧定邦赫然發現,原本正在各自喧鬧的鬼怪驟然停下的話語。

    他們心中蕩漾出些許無措,下意識靠攏在一塊試圖抵御此等詭秘氛圍。

    只見離中心的白發少年最遠的鬼怪轉過了身軀。

    緊接著是更加前的鬼,而后是愈加前的鬼。

    哪怕是剛被扔出去的嬰鬼。

    都如同追逐著太陽的向日葵般挪動了頭顱。

    他們拜了下去。

    他們帶著虔誠,帶著激蕩,帶著欲望。

    在神像面前,緩緩升起的煙霧繚繞之中。

    望著那房梁上居高臨下的白發少年,望著那如同仙神一般舞動的飄帶,望著那一個一個瑰麗繁復的花紋。

    朦朧的煙霧之中看不清上頭的人眸中深沉的暮色,只能看見他吊起來的,揚起來的嘴角。

    “教主萬!

    這一聲似乎要喊盡氣力。

    鬼怪們躬下的身軀之后,六味與對面兩位的目光相對而上。

    六味似乎聽見了他們正無意識喘著的粗氣,他們胸腔之中那顆劇烈跳動的心。

    以及,他們臉上不自知的,慢慢如漲潮般蔓延的警惕與恐懼。

    哎呀,糟糕了,該怎么才能重新獲取他們的信任呢?

    六味心里笑瞇瞇地想道。

    猶如一只苦惱的小狐貍。

    ***

    眾鬼已經有序散去,在右護法關上殿門之后。

    整座大殿之中卻只剩下久久的寂靜。

    “我說……”

    顧定邦警惕地抬頭,只見梁上的少年仍坐于高處,異色如鬼魅的雙瞳正往下看。

    “你不準備把我弄下來嗎?”

    六味無奈地摸摸臉:“我看著就是那種能夠一躍而下的人嗎?”

    他正襟危坐,一副正經教主的模樣,但是卻略微憂郁地皺起了眉:“老實說,很少爬這么高,已經腿軟了!

    顧定邦不由去征求時愿的意見,卻只見時愿不知何時已經抓住了大殿之中唯一一個蒲團坐了下來,行動之間,她身上一堆飾品都安靜如初,竟是讓顧定邦全然沒有發覺。

    時愿抱著自己懷中的棍子,疲倦不堪地出神,沒有回答。

    顧定邦回過頭,想了一會兒,還是只好惡聲惡氣道:“等著!”

    顧大俠飛身上梁,把被自己抱上去的人又抱下來了,但等六味雙腳一落地,這位大俠就橫著劍道:“你先別過來,給我老實交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六味大概能夠猜出大概這家伙的思維到底是怎么串聯的。

    萬蕊教,邪教,萬蕊教教主,邪教教主。

    雖然幫了他們,但不排除令有目的,更別說還說了什么賜下孩子這種話,最是叫顧定邦破防。

    六味無奈地嘆了口氣:“若是我想對你干什么,我不會為你解圍,我也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身不由己?教眾如此狂熱,何來身不由己!鳖櫠ò钜苫蟮馈

    等得就是這句話。

    六味沉默許久,久到顧定邦都有些憋不住向上前逼問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我是祭品,身為祭品的我帶給了萬蕊教某種東西,我才能活到現在,變成鬼的,活到現在!

    六味上前,異色的雙瞳注視著顧定邦。

    距離太近了,顧定邦能夠感受到六味的吐息之間的熱氣撲到他的臉上,他一愣。

    顧定邦下意識伸手扣住六味細瘦的腕間:“脈搏?”

    他又伸手點向六味的胸腔。

    人?

    顧定邦滿臉不可置信。

    “你是人?”

    六味沒有回答,消瘦的臉頰勾勒出一道冷酷的線條:“已經變成鬼了。”

    他在說謊。

    但是顧定邦莫名就能理解這種謊言。

    他瞬間就明白了為什么。

    為什么說自己是鬼,因為自己已經不配當人了。

    顧定邦臉色微變,后悔之心又起了。

    “人?”時愿聽見此言,也不由得站起身靠近,重復了一遍流程:“真的是人……”

    聯系到六味口中祭品之說,時愿也不由得想了點什么,更別說他方才還費心救了他們一命,時愿的目光漸漸柔軟起來。

    三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得到了和緩。

    “你怎么會成為祭品?”時愿問道。

    “……我一出生,便是這般模樣!绷兜吐暤。

    “……”

    “你們怎么會來萬蕊教?萬蕊教……有左右護法看著,活在深山之中,應是打擾不到居民的!绷队行⿷n心忡忡,這幅模樣任誰都忍不住猜測,萬蕊教一直龜縮在此,是靠著這位人類教主嘔心瀝血。

    顧定邦抱著劍道:“我前些日子,路過了一個被鬼怪摧毀的山村,看時間年頭,應有十幾年了,但是村中的圖騰法陣仍然色彩鮮艷,恍若如初,我一看就知道這里面說頭很大,幾經周折,從山村附近尋見了萬蕊教,我猜這里肯定有問題!

    六味眸色一動,他扭過了頭,看向了霸占了蒲團的時愿。

    時愿眼神一偏:“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旅者,進山觀光,剛好撞進去了。”

    “女俠!怎可妄自菲。∥衣犇切┕碚f你殺了左護法……”六味贊賞道:“您的法力定然高強。”

    時愿抓住了手中的棍子,摸了摸臉頰,含糊道:“運氣好。”

    左護法乃是一只百目鬼,幾乎已經極其百目,不日便要蛻生成大詭,實力躍上一個階層,這等百目鬼,時愿說殺就殺,這顯然不是運氣能夠解釋的了,但是時愿不說,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去問。

    六味含笑不語。

    顧定邦猶豫半天,終于開口道:“你方才……”

    “啊……”六味有些歉疚:“情急之下,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這么做了,謊稱你們得罪了我,于是我給了你們懲罰!

    “呼——”顧定邦松了口氣,原本隱隱試圖捂著小腹的動作也放下來了:“那就好,那就好。”

    “好?好什么?”六味奇怪地看向顧定邦。

    顧定邦爽朗道:“這不你剛才說我懷了你的孩嗎?如今我知道了是假的便好!”

    六味忽然一默。

    時愿本來也等著六味說“是的”二字,但很快,她就從白發少年的身上看出了一種逃避的情緒,她也不由得一默。

    老實說,僅憑著那頭頭發和異色如鬼魅的雙瞳,萬蕊教將六味奉上教主之位,且如此狂熱地崇拜于他,顯然是有些不合理的。

    六味一定能給那群鬼怪們更有價值的東西。

    時愿突然想起一句話。

    人在危機情況下,用的應對辦法往往是最熟練的那個。

    他說顧定邦懷孕了……

    不會吧?

    長久的沉默讓顧定邦爽朗的笑容漸漸僵硬:“那是假的,對吧?”

    劍客的手顫抖著捂到小腹,試圖感知。

    六味抿緊了唇。

    顧定邦:“……你說話!”

    白發少年歉疚地抬起了自己的臉,他似乎知道自己這個角度特別容易讓人心軟,異色的雙瞳里滿含愧疚,他磕磕絆絆,極其不熟練地,然后說出了誰也不信的謊話:“是,是假,假的!

    顧定邦往后一撅。

    第132章 萬蕊承露大典

    “……”

    人生生無可戀。

    “顧大俠沒事吧?”六味忐忑不安道, 他端著鬼怪們送過來的吃食放在地上。

    時愿沉默許久。

    該怎么對這個一直生活在邪教里的小可憐描述顧定邦的這種狀態呢?

    這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啊。

    于是她好含糊道:“當爹當高興了,腦子懵了!

    六味差點憋不住笑。

    他表面上卻極其善解人意般點點頭:“眾鬼們都對擁有子嗣極其狂熱,我本以為人與鬼是相反的, 但是是我多慮了, 人似乎也對有個孩子很歡喜!

    “啊這, 啊這……”時愿躊躇許久,終于決定擺爛:“就是這樣的。”

    望著能叫男人懷孕的白發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時愿當即若無其事地開始轉移話題:“顧大俠!過來吃飯了!”

    被喊的顧定邦緩緩動彈兩下,他現在還有種身處夢中的錯覺。

    但他還是猶如游魂般湊過來坐下,低頭看見了餐盤里的東西,幾團不知道是什么的米糊狀的物件, 他又是一懵:“這是什么?”

    “是吃的!边@么說著,六味吃了一口。

    顧定邦后仰。

    他料想自己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大俠,但沒有想到這短短一天, 各種震驚他之事頻發,竟是連吃食都要震撼他一秒:”這東西能吃嗎?”

    “可以吧……”六味躊躇地看向已經吃起來的時愿。

    不是?

    顧定邦一邊看向餐盤之中的東西,一邊迷惑地問時愿:“好吃嗎?”

    他又以貌取吃食了?

    他極其擅長自我反省著在心里碎碎念道。

    顧定邦啊,顧定邦,你怎么能這樣……

    時愿頓了兩秒,好似正經地在回味這東西的味道, 隨后, 她淡著臉搖搖頭:“有點像是在吃豬食!

    “你……很餓嗎?”顧定邦微妙沉默片刻, 不禁道。

    時愿眨了眨眼:“倒也不是,我只是對吃什么無所謂!

    六味瞥了時愿一眼。

    心中暗中思忖道, 難道是因為曾經經歷過艱難的歲月,所以才會……

    顧定邦也不知心里想了什么, 他猶豫片刻,突然從懷里揪出一袋干糧,是他之前備好的食物:“要不吃這個吧。”

    “……“

    “……”

    三人坐在一起啃干糧。

    顧定邦有些糾結地看向自己的腰腹:“男子如何才能生出孩子。”

    六味裝模做樣地逗道:“是這樣吧,啊,哦,啪,咻,嘩啦!

    顧定邦:“……”

    顧定邦:“……閉嘴,我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

    他又唉聲嘆氣起來:“這下被那些鬼們發現了,只能找個機會殺出去了么?”

    剛剛他們已經發現了,來送餐食的鬼怪打開門后,門外一排隱匿的全是護衛,在已經暴露的他們存在的當下,想要像之前那樣尋一條小路溜出去顯然是不可能了。

    坐在中心,珍惜地啃著干糧,嚼著米香的六味道:“我還有一個辦法。”

    鬼怪們不事生產,想要吃糧食便只能去搶山民,和山腳下的城鎮。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對于鬼怪們來說,身為教主的六味吃得東西也得與眾不同。

    他當年也刻意引導了這一點,與種種費盡心思的謊言一起相疊,才成功當上萬蕊教中不可撼動的教主。

    是以六味還是很珍惜口中這難得的干糧的。

    時愿問道:“怎么說!

    “萬蕊承露大典,”六味低聲道:“這是我最后的辦法了。”

    “這個典儀是干什么的?”顧定邦問道。

    時愿倒是已經猜出了點什么:“不會是那個吧……”

    她的眼睛瞄向顧定邦的小腹。

    六味點點頭,聲音堅定:“沒錯,那一天,我會向受洗的教眾賜下一個孩子!”

    六味頓了頓,咬牙道:“每一個!

    ***

    萬蕊教之中有個奇珍異寶。

    眾教眾皆知。

    萬蕊教的教主是有大來頭的。

    眾教眾皆曉。

    萬蕊教的教主是被他們偷去了衣服,留下來的仙神后裔。

    眾教眾皆明。

    他們是懷揣著珍寶的猛獸,時刻警惕著寶藏獵手的覬覦。

    他們為教主獻上最純粹,最狂熱的愛。

    教主為他們賜下愛,以愛孕育出子嗣。

    子嗣即是愛的證明。

    子嗣即是實力的勛章。

    子嗣在哪里,愛在哪里,權利與欲望就在哪里!

    右護法揚開了手中的彩綢。

    他所站的地方,是一個極其古怪的建筑。

    巨大的天壇兩邊修建出輕薄如利刃般的建筑,直指天際,鋒銳的圍墻將整個天壇團團圍起,只留下一條,也是唯一一條通路。

    眾鬼在仙神的手里偷盜出了珍寶。

    彩綢伴隨著濃烈的陰氣猛然舒展而開,無數鮮艷的色彩在空中蕩漾而開,緊密相連在一處,將整個天壇的天團團遮住,只留下光心不甘情不愿穿透而下的,斑駁的光影。

    偷盜者自是要遮住天。

    右護法的烏唇揚起。

    他微微垂下頭。

    只見同樣是數不勝數的彩綢被鋪陳而開,灰塵被激起,又被彩綢碾在腳下。

    亦需遮住地。

    右護法搖了搖手中的折扇,但很快眼中就不自覺浮現出些許擔憂。

    將那兩個人類放在教主身邊,真的好嗎?

    畢竟最近……教主似乎已經到了叛逆的年紀了。

    眾鬼們虔誠地注視著教主,哪怕所有鬼看見得都有異同,但是無一列外,皆全神貫注地追逐著教主的衣角。

    有些變化,在狂熱的盯視下很難掩飾。

    教主在年幼之時便入教中,他明明記得教主對人類是毫無感情的啊……

    右護法百思不得其解。

    他雙眸之中猩紅一閃而過。

    那個山村,當年毀滅之時,教主也只是冷漠地觀看,甚至不為其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波動,如此的倨傲,如此的……無所謂,就好像真正落座于高天之上的神明,活生生托借著□□,降臨在了他們的身邊!

    右護法點了點自己烏黑的嘴唇。

    眉宇之中浮現出一種苦惱。

    要將那兩個人類殺掉嗎?

    可是教主已經發了話了,他們又如何敢違背呢?

    啊,太糟糕,當時沉浸在左護法終于死掉的興奮與快活之中,沒能第一時間出手,殺死那兩個人類!

    右護法的發絲揚起,他從城墻之上跳下,開始仔仔細細地檢查起天壇之中的布置,每個路過的教眾皆渴求地看著那僅有的十幾個蒲團。

    萬蕊承露大典當日,只會有十幾位幸運兒能夠接受教主的愛,其余鬼們只能做一個無聲的背景板。

    往年這時候,所有席位已然被敲定,但是今年卻不如往年。

    右護法的目光移向自己的席位旁邊那一個空置的席位。

    往年的左護法可沒有不爭氣到在萬蕊承露大典之前死去,空出的那個位置,剩下沒有席位的鬼,將會用盡一切手段去爭搶,哪怕打出腦子,血肉橫飛,但只要最后獲得了勝利,那便是爬也要爬著過來首席接受賜福。

    右護法嘆了口氣。

    左護法死得雖然突然,但他并不重要。

    他們萬蕊教難道還缺一個左護法不成?

    右護法真正略有憂心的,也就只有教主身邊那兩個人類。

    教主哪怕陷入叛逆的年歲,但也只是與他們這些惡鬼玩一些心照不宣的游戲罷了,什么時候有那人類摻手的份?

    右護法想著想著,不由得憂心忡忡起來。

    搬著鼎路過右護法的惡鬼們渾身一個激靈,沖天的陰氣將頭頂的彩綢吹氣鼓動,整座天壇就像是群山之中生起的一個彩色的膿包。

    惡鬼們探頭探腦地瞄向右護法,只見右護法猩紅的眼眸因劇烈情緒怎么也收不回來,發絲因沖天的陰氣而舞動,右護法烏咬牙切齒,手捏緊了指間的折扇。

    他喃喃自語道:“莫不就是那些新出現的人,迷惑了教主的心智!

    回頭一想,教主賜下子嗣,或許就是受了那個男人的迷惑!才出手將其保下!

    當真,當真是……狐貍精!

    ***

    顧定邦無聲打了個噴嚏。

    時愿背著背后的棍子,回頭看了一眼顧定邦,打著手勢示意。

    沒事吧?

    顧定邦搖搖頭。

    他抱著劍滿臉堅毅地望向幕帳之外,仿佛能看見幕帳外,天壇內的白發少年正在眾鬼的注視之下,一步一步踏上階梯。

    萬蕊承露大典,一切都有條不紊地籌備,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

    眾鬼自持于自身,將顧定邦與時愿二人看作無物,他們也就真安安靜靜,平平安安地陪他呆到了現在。

    萬蕊承露大典,自他成功撒下這個謊言之時,一開始只是為了拖延到儀式,便皆有了效用。

    鋪天蓋地的彩綢,遮天眼,埋地心。

    古樂奏鳴之聲,堵住天地的耳。

    而后繁雜的花紋,怪誕的圖騰…….各種各樣繁瑣的儀禮只指向一個結果。

    讓眾鬼心甘情愿,付出所有,完全信任,在這個場景之中,六味便能超常使用自己時靈時不靈的天賦,賜下生命的祝福,讓他們孕育子嗣。

    連流風都有定數。

    六味如雪般的發絲獵獵,顏色斑斕而鮮艷的花紋與彩綢落下的倒影相和,他原本那雙異色的雙眸總是在顧定邦與時愿面前半耷拉著眼,潔白的眼睫遮住了瞳孔,中和了異瞳的過于鮮艷的色彩。

    或許因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或許只是因為想要裝裝可憐,他從未將自己的雙眼完全展露于他們二人面前。

    當他在大典之上,冷漠且傲慢地抬起臉,那雙異色的瞳孔內斂著的光輝便完全釋放而開,他的一只眼睛是極其淺淡的湖藍,如一汪平靜且無波的湖水,深不見底,另一只眼睛則是非常耀目的白金,顏色極淺,在斑駁的光影之下,仿若寶石折射光芒,猶如將太陽納入眼中。

    伴隨著金環相撞之聲,六味猛然舉起了手。

    無數的“愛”便伴隨著他的動作播撒向眾席位之間。

    鬼怪們誦念著儀式的謎語,赤裸的身體之上泛起潮紅之色。

    右護法激動地捂住自己的小腹,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腹中多出來了一團心跳,不過巴掌大。

    他的瞳孔興奮地睜大,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小腹,咧開了嘴。

    賜福仍未停歇,仍在繼續。

    無數來自教主的“愛”如雨滴般向外鋪灑而去。

    六味的嘴角微微彎起。

    “愛”讓一切鬼群魔亂舞。

    右護法突然驚醒,他瞬間留意到了什么地方不對勁。

    他勉強從自己的腰腹處抽出心神,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向來只是凝望著頂端之上的教主的右護法,難得回了一次頭。

    鮮血在鼻尖涌動,狂歡正在開啟。

    “愛”的播撒范圍已經超過了席位的限定,將其灑進了鬼眾之中。

    從未感受過如此幸福的惡鬼,再也無法以本就薄弱的意志控制自身的動作!

    “撲哧——”

    鮮血如花般綻放。

    鬼的各種血肉散落一地。

    粗獷的喘息聲下,他們的手插入了自己的腹部粗暴地攪動,垂動而下的口液順著他們裂開的唇嘩啦啦淌下。

    他們剖開了自己的腰腹,拉拽出了他們剛剛孕育而出的子嗣,迫不及待便要置入口中!

    ——感受來自教主的無上的……愛!

    第133章 我好像要生了

    顧定邦猛然睜開雙眼, 鼻尖刺鼻的血腥味越來越重,他強行咽下喉嚨間的嘔吐感,與時愿一道撩開幕布往外看。

    只見天壇之上,各種鬼怪們已經被狂歡的氣氛所感染, 有的鬼仗著自己的脖子, 一頭扎進了自己的肚子之中, 恐怖地咀嚼聲響起,而這種行為感染了更多的鬼,他們或許這輩子或許很難再得到這種天降的餡餅,從未有過結果,便是他們向來不對此具備抵抗力。

    正如同一顆落座于坡上的鐵球,輕輕一推, 便在自我重量的挾裹下滾下山坡。

    向來是鬼將人撕扯得零落而不成體,顧定邦和時愿都是頭一次看見鬼將自己撕扯成碎片!破碎的肚皮之中滿是如水寶寶般漲開的肉團,他們蠕動著, 仿佛具有生命與自我意識。

    時愿與顧定邦駭然的目光越過層層疊疊的鬼怪,越過各種瘋癲的行為,與右護法那雙霎時猩紅的眼眸對視而上。

    氣惱,憎惡,指責,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

    六味臉色驟然蒼白。

    這是一個已經實施了多年的謊言, 所有條件早已趨于完善, 當時為了將萬蕊承露大典的席位控制在一定的范圍之內, 六味曾經謊稱過,若是超過這些席位, 他將付出些許代價。

    果然,人生是一個巨大的回旋鏢。

    六味猛然張手, 他能感覺到身體里的精力正在被抽取。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右護法隨風。

    天助他也,左護法竟在大典前身死,只剩下了右護法獨自支撐,原本正準備給左護法的份,便在此刻沒了用處。

    之前多少也苦惱過到底怎么分配左右護法之中的用量,畢竟左護法精于武力,右護法精于腦力,不管哪個用少了,六味都需要重新考慮兩個護法緩過神來,跑來前來追擊。

    畢竟開大搞完這種大場面,他人也差不多要半廢了,估計連嘴也說不出話來,又何談撒謊呢?

    “……你們!”

    右護法怒吼一聲。

    他一手死死捂住仍在腹中孕育的嬰孩,一手拋開自己手中用來裝相的折扇。

    他死于毒,烏青的嘴唇與指甲上漆黑的痕跡無不說明了這一點。

    以右護法為中心,煙霧向外蔓延的恐怖速度之下,一個接一個正癲狂的惡鬼們都頓住了。

    自他暴起的青筋后,煙霧彌散而來,一種清苦的苦味帶著甜的香氣瞬間席卷整個天壇!

    朦朦朧朧,映照著斑斕色彩的水霧之中,只剩下吊詭的鬼影,盡皆定格在了最瘋狂之態,他們凝固在了右護法的毒素之中。

    煙霧亦朝著顧定邦與時愿飛奔而來。

    二人臉色難看,急急后撤。

    銳利的劍光劃過幕布,試圖阻隔煙霧的擴散。

    但是很快的,哪怕惹眼的煙霧還沒觸及。

    近期對任何東西都極度敏感的顧定邦卻猛然吐了出來。

    見此狀況,時愿心里暗叫不好。

    這意味著對面那個老陰逼右護法,他不止下了一個毒,還有一種無色無味之毒,正潛移默化地以不知道什么途徑朝他們傳播而來!

    絕不能拖下去,越拖下去,他們死得越快!

    她可是有絕對不能去死的理由!

    時愿反手扣住身后的長棍,將其整個抽出。

    色彩鮮艷,款式豐富的飾品墜在她的鬢邊,時愿的面容嚴肅且堅硬。

    得想個辦法,把氣吹過去!

    右護法勉強攏住心神,克制住將腹中孕育的孩兒剖取而出吃下的念頭,抑制不住的涎液從他的唇邊冒出,打濕了他的衣領。

    右護法喉結滾動,猩紅的眼眸越加深沉,他一步一步越過那些形態各異的鬼怪雕塑,朝著時愿與顧定邦而來,隨著他的走近,越加兇猛的毒氣鎮壓而去!

    而這卻僅僅只是發揮了右護法這位毒王三分之一的實力。

    只因教主乃是借人類□□托生之子,絕不可輕易沾染毒氣,右護法隨風這才手下留情。

    但留情歸留情,那兩個帶壞教主之人,是決計不可留!

    右護法目露冷光。

    時愿橫棍在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陣陣麻痹之意從小腹一路往上燒來,她憋住了氣。

    只見她雙手交叉,手用力一轉,手腕的扭動帶動著手中的棍子旋轉了起來。

    右護法一愣,一時間鬧不明白她在搞什么新奇的小動作。

    只見時愿手中的棍子越轉越快,一眨眼之間,棍子竟轉得只能在空氣之中留下殘影!

    隨著她手中“風扇”的啟動,毒氣竟在如此氣流之下,有了往回撲的趨勢!

    右護法掩面擋了一下,懵然之情生起。

    但很快,氣惱便隨之而來。

    他不再慢吞吞地試圖和貓抓老鼠般向二人施加壓力,烏黑的指甲彈出伸長半寸。

    右護法猛然朝二人一揮!

    “啪——”空氣被什么東西輕易劃開!發出了陣陣爆裂之聲!

    時愿被排山倒海般巨大的沖擊撞來,踉蹌地后退。

    “撐住!”剛吐了的顧定邦以身抵住時愿。

    二人合力以身抵擋住了右護法的一擊!

    時愿如臨大敵,手下意識換了個方向,握住了長棍末端的位置。

    右護法此鬼實力竟如此高強!

    時愿清楚自己當時瞬殺左護法,里面有賭的成分,但她完全沒想到右護法與左護法的實力竟不相上下!

    “哼——下一擊,就不是那么輕易了!”

    右護法以手做爪,就要朝二人再揮一記!

    “砰——”

    但令人意外的事,噗通跪倒在地的,卻是右護法隨風!

    六味猛然吐出一口血,蒼白的臉頰與鮮血映照,格外鮮艷糜爛。

    右護法捂住肚子,身子弓起,脊柱一點一點突出,他嘶啞著嗓音說不出話來,身上臉上脖頸上都泛起了極其濃重的潮紅,似乎將他整只鬼覆蓋。

    顧定邦扶住時愿,下瞥了眼看似已經無害的右護法,上瞧了一眼半點動彈不得,正顫抖著身軀,在天壇頂上發震的六味。

    顧定邦一咬牙,提氣飛一般掠過右護法,一把將六味扛了起來,而后急速和時愿帶著人撤退。

    萬蕊教基本上大部分教眾都還迷魂于此次的萬蕊承露大典之中,一路上三人幾乎暢行無阻!

    ***

    他們急速奔馳了兩天三夜,將一切其余因素都拋至求生之后,直到徹底脫離萬蕊教所處的南州州府,才終于松了一口氣,找到機會歇息。

    三人如今所處之地毗鄰南州的佛寺,在山林之中,遠遠能從枝葉交叉的縫隙之中窺見南州金碧輝煌的佛寺寺頂。

    到這里才算真正的安全了。

    顧定邦和時愿都松了一口氣,

    佛好歹也算是南州國教之一,體量之大無可忽視,所持力量同樣亦是如此,在這等龐然大物的腳下歇息,也算是能蹭到一點庇護。

    六味望著遠方的佛寺出神半晌。

    回過頭,看向正往一破落小屋行去的二人,話語之中不免有些好奇:“我們不能去那邊嗎?還是說那里面有什么邪祟?”

    哪怕六味沒有明確地代指,但是已經同生共死過一次的二人還是能夠意會到六味的意思。

    顧定邦灰頭土臉,臉色極其差勁,他一直承擔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的責任,熬了三個大夜,狂奔十幾公里,此刻已經略微恍惚,他聽見六味的疑問,慢吞吞地抬頭,解釋道:“我也想去那些大和尚那里,但是不行的!

    時愿杵著自己的長棍當拐杖用,她此刻的頭發一縷縷結在一起,滿臉疲憊,但是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飾品倒還是掛在了她的身上,只是此刻她也沒多少閑情逸致去想那些小東西動起來惱不惱人了,而是任由它們發出嘈雜的響動。

    她聽見顧定邦的話,有氣無力地擺了個要錢的手勢:“他們不見錢不動手的,要為他佛塑金身呢。”

    六味微妙一默。

    在他混亂的記憶之中似乎確有其事。

    他不再停留,連忙跟上二人,艱難地一邊走,一邊靠著自己千瘡百孔的肺呼吸。

    六味可不敢脫隊,他畢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教主,人活在大山深處半生,是半點見識都沒有的!不跟上他們,六味都害怕自己出什么大事!只是他到底會是始作俑者,還是受害者,這一點很難界定。

    走近,他們才發現山林之中的,是一座落魄的廟宇。

    好在房梁雖然垮塌,但總體來說還是能夠勉強遮風擋雨。

    顧定邦上前清了塊能夠休息的地方出來。

    他們前天掠過城鎮之時,也補充了一些食物。

    火升起來后,逐漸被烤熟的干糧散發著一種安定的,香甜的味道,聞得三人都忍不住放松了下來。

    “哎——”

    顧定邦惡狠狠嘆了口氣。

    “可恨!我離開前沒有把那個右護法殺掉!

    正捂著嘴咳嗽的六味喝了口水,他頭上披著一頂灰色的,寬大的袍子,遮住他的白發,此刻他依然披著,長長的睫毛專注地看著手中的干糧,半遮住他異色的雙瞳,六味道:“不可能的,隨風很難殺掉的。”

    除了有他試過很多次都沒成功,每次都讓右護法成功茍下來的原因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我只是讓他懷了多胞胎,不是真的讓他什么也不做到了。”六味道。

    “他那個樣子,懷了幾胞胎啊……”時愿不免有些好奇。

    六味扯了扯衣服,不甚確定道:“十幾,二十胎吧,反正能讓他懷上的,都懷上了!

    時愿眉眼一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聽見了什么,但嘴角卻忍不住地微微上揚。

    而后時愿幸災樂禍道:“祝他父子平安吧!

    “咳咳咳——”旁聽的顧定邦猛地咳嗽起來。

    他突然咳嗽地極其兇猛,連喝水平復下來的時間都沒有。

    時愿和六味都一愣,不禁靠近顧定邦幫他,拍背地拍背,遞水的遞水。

    顧定邦好不容易終于平復下來后,沉默不語許久。

    異常到連有一搭沒一搭,正在聊天的時愿和六味都忍不住為他側目,二人都有些不明白原本還算活潑的顧定邦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火光搖曳之中,柴火被燒得吱呀作響,從火中而來的暖光撲在顧定邦堅毅的臉上,落進他凌亂無序的胡子里。

    顧定邦的神色極其的狼狽。

    他沉默的影子從他腳下蔓延開來。

    顧定邦舔了舔干澀的唇瓣,他的嗓音極其沙。骸拔覀兪遣皇嵌纪艘患。”

    “。渴裁词拢俊睍r愿茫然地問道,和六味對視一眼。

    顧定邦雙手抓在一塊,高大聳立的身軀彎下,骨節分明的手抵住自己的唇瓣,火光柔和他堅硬的輪廓,讓他看起來更加柔軟。

    “我也懷孕了!

    時愿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是真的忘了!

    顧定邦神色復雜的抬頭,用著極度平穩的語氣,懇切地望向身邊的兩人:“我感覺,我好像要生了。”

    第134章 眼睛

    二人望著顧定邦的小腹。

    隨后, 他們愣愣地抬起頭,身邊是破敗的廟宇和碎裂的神像,夜色漆黑,冷風呼呼灌進其中。

    他們, 接生?真的假的?

    ***

    是夜, 佛寺外的山林間有一批禮佛之人迷了路。

    他們是從中州跑來南州送鏢的一群年輕人, 中州和南州十幾年前停戰通商后,兩洲的交流就密切了起來,這群年輕人剛押完一趟標,驚詫于南州的教派,便打算在此逗留一兩天,公費旅游。

    南州和中州截然不同, 中州并無國教,大部分教派都被斥做邪教,但反觀南州, 國教都有五六七八個,各個教派的人員還能上大街傳頌教義,這要是擱在中州國都,怕是上街第一天就被監天司綁走扔進牢獄。

    不,更準確來說,他們連進中州國都都很難。

    總而言之, 看到教派亂舞的南州, 他們的好奇心壓抑不住便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今天就是他們聽聞佛教, 決定上山拜佛玩玩的日子,可是沒想到, 他們半路居然遇鬼了!

    好在都是押鏢的年輕人,手里都有點真本事, 靠著各個武藝秘技,再加上天上落下來的光做輔,他們走走繞繞耗費大部分心血,還是殺掉了那只惡鬼。

    只是今日想要再趕去佛寺顯然不大可能。

    天色太晚了,他們還迷失了方向。

    “大哥!前面有家破廟!”

    一人驚喜地喊道。

    被稱作大哥的人一身腱子肉,滿臉堅毅,此刻他猶豫地看向那個方向:”破廟……這能住人嗎?”

    先前的腎上腺素仍然在發揮著作用,一人提著斧子,惡狠狠道:“有鬼老子就提斧殺去!保管殺個七零八落!”

    老大無奈地瞥他一眼,但都是年輕人,都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勁兒!人都一路從中州走來了南州,方才還靠著自己殺了一只惡鬼,誰心里沒點子傲氣。

    但他還是有些許顧慮,說到底,這深山老林并不算非常安全,特別是在深夜,又跑去破廟留宿,這怎么看怎么像一個恐怖故事的開頭,而整個詭異世界,最不缺的,不就是詭異故事么。

    “這……”老大遲疑著試圖反駁的語氣一出,里面兄弟一人立刻撇起了嘴:“又不行?”

    他大聲嚷嚷道:“每次都這樣!每次都這樣!咱們是鏢師還是慫貨!”

    “我們認你做大哥,你就這么當大哥的!”

    “你!老六你閉嘴!”老大臉色瞬間鐵青起來。

    “是啊,佛教不是南州國教之一么,他腳下周邊怎么可能有太大的危險!崩先谂赃叺吐暤。

    畢竟在中州,不管是小鎮縣衙,每一年都會有官老爺親自去清除周邊的大鬼,防止養鬼為患,而在中州國都,對于惡鬼的管轄就更加嚴苛,南州和中州又能有什么兩樣?

    “老三你也是消停點!”老大又斥責了一聲。

    都說一堆年輕人頭腦發熱,干出什么蠢事都不稀奇,而現在這種情況則更加完美地詮釋了這一點。

    被拱了火的老大也不禁脫口而出道:“去就去!誰怕誰!”

    “去!誰不去誰孫子!”老大惱火地罵道。

    “誰不去誰孫子!誰也不許打退堂鼓!”得到了同意的年輕人們各自欣喜地揚眉,勾肩搭背地稱贊道:“這才像咱們老大么!”

    破廟位于坐落于林間一片空曠的地界,許久沒人前來參拜,行走的前路都堆積滿長滿了雜草,草叢東倒西伏,林間跑過幾只瞧不清模樣的小動物,激起一陣蟲鳴。

    越走近,幾位熱血上頭的年輕人越加感受到了一種詭秘的味道。

    生活在詭異世界十幾年的人,輕輕松松就能想到好幾個詭異事件的開頭。

    大到廟宇里供奉的神明乃是邪神,他們被騙過來當祭品,小到里面已經成了蜘蛛精的盤絲洞,專門等人進入陷阱,那時候蛛絲裹住頭腦,黏膩悶熱得讓人無法喘息,可極具韌性的蛛絲卻不會一撕就斷,他們掙扎著,惶恐著,被爬在蜘蛛網上的恐怖妖鬼倒吊而起,如同儲備糧般在蜘蛛的繭中恐懼地窒息而亡。

    可是話都說到剛剛那個份上了,不進去是不是很沒面子!

    幾個年輕人心里百轉千回,就是誰也不想當第一個提離開的靶子。

    他們驚恐的眼神在到處亂飄,試圖找些什么證據驗證這里確實沒什么問題。

    可他們找了半天才發現,什么也沒能找到,而且他們反而覺得問題更多了!

    他們注意到破廟邊似乎有什么東西走過的痕跡,痕跡很輕,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除了有人逃亡特意掃除痕跡之外,也就只有鬼有這么輕的體重能在上面壓出這種細不可察的痕跡。

    老三鼻尖動了動,他眉頭一皺,也不知為何特地壓低了嗓音和同伴們湊在一起,忐忑不安道:“你們有沒有嗅見什么腥味啊……”

    眾位腦子漸漸歸位的年輕人臉色皆一白,老大強撐著道:“味道,什么味道,哪有什么味道,我還說我聞見了烤餅的味道呢!”

    老大緊張地咽了口口水:“老三,你這么說,是想回去…”

    “誰想回去了!”老三微微提高了聲音。

    眾人眼睛瞪大,老四一把撲上來捂住老三的嘴,低聲道:“你**不要命了!”

    老三連忙搖頭:“我……我……”

    其余人們期待的目光不由探過來。

    說啊,說啊,說出來啊——

    說你怕了你要走人!

    老三的話在嘴里咀嚼好半晌:“我覺得去看看也沒什么!

    其余人咬牙:“……去就去!”

    他們放狠話的聲音低如蚊吟。

    靠近寺廟,他們隱隱綽綽聽見的怪聲就越來越多,喘氣聲,柴火燒焦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還有人在說話。

    眾人聽著聽著,老五率先道:“會不會是我們想多了啊,里面應該是有人提前進了這里。”

    說話的聲音很低,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聽得不甚清楚,只能偶爾聽見幾句鼓勵性的“用力”,“馬上到了”,“加油”之類的話語。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跟著說話人溫和的嗓音一起顫動起來。

    老五含糊道:“是不是哪對怕見人的……”

    老大干咳一聲,順理成章道:“那我們還是別去…”

    “去看看唄!崩狭蝗坏溃劬ξ⑽l亮:“我沒見過!

    “…….你差不多行了!”老大不禁輕斥道。

    老六挑眉:“還是說你們這群***不敢去?”

    精準戳中爆點,其余人瞬間爭辯起來:“誰不敢去了!誰陪你來這里來的??”

    破廟不大,四面漏風,正門出隱隱綽綽能透露出些許火光,靠得更近一點,便能瞧見些許影子在火光的照射下扭動。

    幾人另尋他路,悄無聲息地踩著草滑到了另一邊。

    這里的墻破了一個很大的洞,他們湊到洞外,發現里面還蒙了一層灰白的破布。

    走近到這里,眾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放輕呼吸。

    聲音越發清晰起來。

    他們期待地側耳傾聽。

    卻聽見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一直在低聲嚎的人是個男人,另外兩個人一人語氣溫和,一人語氣焦急,似乎都是女人。

    幾人臉臉相覷,皆是一懵。

    不由盯著灰色的布面色古怪起來。

    老六憋不住了,帶著三分打開新世界大門的好奇心,手顫抖著掀開了灰色的破布。

    首先透過來的,是柴火燒起的光,而后是在破廟之中三人的影子,鼻尖隱約嗅見了血腥味。

    他們第一眼與兩個豎直的身影照面,一個穿戴著各種飾品,身后背著長棍,頭正微微垂下,眉頭皺起,而另一個頭批布衣,看不清頭發,只能看見纖弱的身姿,和姣好的面容,在火光的襯托下微微散發著亮光。

    前方有雜物堆擋著,幾人擠做一團,好幾雙眼睛在黑暗之中冒了出來。

    影子破墻的墻面之上晃動,光將影照得極長,極高大。

    老大隱約感覺到了什么不妙的東西,鼻尖的血腥氣也隨著光的灌出,越來越濃,耳畔男人嘶啞的聲音之聲越來越重。

    他瞳孔一縮!

    ——只見對面二人的墻面之上猛然探出來了什么!

    “**——”

    老大連忙低頭,手忙腳亂地捂住傻眼的老六的嘴。

    當他再次著急忙慌地抬頭,卻精準地與對面的兩人對上了視線。

    那是兩雙極其警惕,富含殺意的眼眸。

    火光落下,勾勒出二人五官下的陰影。

    他們背后的影子在搖晃。

    不,不對。

    不是他們的影子在搖晃!

    而是作為他們影子參照物的東西正在搖晃!

    那個崎嶇的影子從成團的陰影破體而出,四五只觸須正在如同水草般搖晃!

    對面那身上堆滿飾品地人低垂著眼,注視著他們。

    仿若一直兇猛的巨獸朝他們鎖定而來!

    老大的呼吸急促起來。

    “跑…….”

    但是人往往會在極度危險的狀況下無法調動他們自己的身軀,這群年輕人顯然也沒能逃過。

    她走過來的時候,明明動作很慢,卻有一種極端的恐懼從他們的心間滲出,攫取他們的靈魂!

    那個人越走越近,遮住了背后晃動的陰影。

    男聲仍在呻吟。

    各種鬼魅之事闖入腦海無法自拔。

    他們,他們也會變成那個男人嗎?

    眾人心中猛然躥出這么一句話!

    那個人越走越近,他們卻無法動彈。

    她低聲地喃喃碎語,望著他們的眼神猶如在看死人,居高臨下的眼眸踩在他們的臉上。

    幾人顫抖起來,手腳極度冰涼。

    更加恐怖的事情接踵而至!

    長棍從她的背后抽出,滑拉在地上,每劃拉一下便如同鬼魅狂歡前的序曲!

    只見那個人的眼下,肌肉正在緩緩蠕動,壓迫著眼周產生血紅的淤痕,一雙眼睛從她的眼睛下睜了開來!

    緊接著,又一雙眼睛從她新生的眼睛下睜了出來。

    又一雙,再一雙,直到整張臉都在眼睛的增生下擁擠!猶如破開口的石榴,露出內里密集的果肉!

    各種零碎的飾品互相撞擊,接連搖晃。

    女人的唇張合,擠得臉上的眼睛充血,滿布整張臉的,血色的眼眸就這么死死地盯住他們。

    她平靜地說道:“眼睛,真是陰魂不散!

    她的脖頸青筋暴起,猛然用力之下,又幾只眼睛從血肉之中生長而出!眼珠滴溜溜亂轉!

    棍棒揮舞而下——

    巨大沖擊如同排山倒海般拍來!

    幾人虛汗直冒,目睹了極其恐怖的場景,卻無法動彈,只能帶著絕望,目睹著死亡的降臨!

    ***

    六味將自己頭上用來遮住白發的破布取下,裹住了渾身粘液的嬰兒,嬰兒紅彤彤皺巴巴的。

    六味熟練地將他的八只手一一裹起,他將嬰兒抱了起來。

    抬頭去看時愿。

    時愿的衣領被拉高了,臉上濺著鮮血,她的手似乎在臉上摳弄出了什么,見六味看過來,便隨手扔在了一邊的地上,東西滾在地板上,沾滿灰塵被迫停下,與破廟中心的破碎的神像對望。

    時愿努努嘴:“是幾個小賊,應該是想打劫吧?我把他們打暈了,到時候扔進佛寺里當禮金吧!

    她解釋完,不由好奇地湊過來,逗了逗小嬰兒:“看著挺正常的,不過怎么這么丑?”

    勉強算是有經驗的六味笑道:“日后張開了會好看的!

    “至于正常嘛……”六味頓了一下:“包正常的!

    二人正看著小嬰兒呢。

    此時,顧定邦也虛弱地睜開了眼睛。

    他或明或暗的視角里。

    六味第一個湊了上來笑道:“你醒了,手術很成功!”

    “喏,你看你的孩子,長得多像你。 

    輕快的嗓音里,一個嬰兒被遞了過來,他仿若心有靈犀般睜開了三只眼,朝血脈相連的親人,高興地笑了起來!

    第135章 家人

    顧定邦:“……”

    他看著眼前的嬰兒, 頭往后一仰,后腦勺砸在地上,他自閉地閉上了眼睛:“果然生出了個邪祟!”

    顧定邦反手抽出腰間寶劍,面目猙獰:“我現在就弄死這東西——”

    時愿頭冒冷汗, 伸手架住顧定邦的手, 連聲道:“別沖動。 

    顧定邦咬牙切齒:“誰家孩子有三只眼的!”

    “是沒有!绷饵c點頭, 從腰間抽出腰帶,衣襟霎時散開,而后他伸手將腰巾裹在了嬰兒的第三只眼的位置,擋住了怪異的部位。

    六味朝顧定邦將嬰兒舉起,問道:“這樣像不像正常孩子?放心,他包正常的!”

    顧定邦一頓:“……”

    時愿也不由無語。

    難不成這就是六味所謂的包正常?

    恰逢此刻, 嬰兒朝著顧定邦探了探手,嘴角一癟,朝顧定邦要抱, 或許是血脈之中的緣分,亦或許是出于強烈的求生欲,嬰兒圓潤的眼眸之中冒出淚花,打濕了眼眶。

    顧定邦愣住,他與嬰兒相互對視,能感受到一種極其深厚的聯系, 他咂摸片刻, 卻發現自己對其并不厭惡, 他面色古怪起來。

    六味瞅準時機,將燙手山芋一撩弄進顧定邦的懷里。

    軟綿綿一團入懷, 顧定邦手足無措,他茫然地低下頭與懷間的嬰兒對視, 莫名的,他從那雙眼眸之中感受到了靈魂,或者說是思想的存在,哪怕這東西是邪祟,他也在這一刻,在親人的懷里,有了靈魂的存在。

    顧定邦的喉結滾了滾,到底沒摔了他。

    當大俠就是有這點不好,感情太過充沛,共情能力過于優秀,以至于陷入兩難之境。

    “所以他這是被喚醒了……”時愿在形容詞之中糾結片刻,終于道:“父愛?”

    “也許?”六味含糊道。

    老實說他這個謊言并不單單只是“生子”這種滿是樂子的作用,對于鬼來說,自己生出的這個孩子如同上好的補品能補足他們的一部分,但對于人來說,這個孩子會變成什么,六味自己其實也不是很清楚這個謊言會成為什么樣。

    畢竟,顧定邦還是使用這個能力的第一個人呢。

    顧定邦頭冒青筋,他還在這兒呢,看熱鬧的語氣能不能收一收!

    “哎呀,總而言之皆大歡喜不是么?”六味笑瞇瞇地打圓場。

    顧定邦抱著抱著,突然又覺得哪里不對,他松了松嬰兒襁褓,卻發現一雙手探了出來,他剛露出笑容,緊接著又是一雙小一點的手,從原來那雙手背后探出來了,他的笑容瞬間僵硬。

    “正常?”

    六味訕訕一笑。

    ***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

    時愿捂著笑得幾乎要發僵的臉,站起身來,她扯高了自己的衣領。

    她暗自思忖道,“眼睛”已經追上來了,他們一定不懷好意!

    她著實應該重新啟程了,先前未能告別,是因為大家狀態都不好,弱殘孕都占了個全,如今……

    時愿猶豫地看了一眼顧定邦和六味,轉過身去。

    六味投過視線,只看見了時愿的背影,眸中閃過暗光。

    就在這時,幾個偷窺不成,反被教訓的鏢師們盡皆發出了幾聲痛苦的呻吟。

    三人幽幽的目光立刻投射過去。

    他們圍攏在一旁,看著那一排被擺得整整齊齊的鏢師,等待著他們醒來。

    率先醒來的是老六。

    到底是年輕人,身子健壯,他一個猛子扎起身,驚魂未定。

    老六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恐怖的噩夢。

    夢里有男人生子,有白發少年,有渾身上下長滿了眼睛的人!

    太恐怖了!簡直太恐怖了!

    但更恐怖的不止這些。

    老六大口喘著息,當頭與三人一娃照面。

    白發少年!他還是異瞳!

    抱著孩子的男人!

    臉上長眼睛的女人!

    他一定是還沒睡醒!

    “噶——”

    老六氣一個沒上來,重新撅了過去。

    “?”

    三人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好半晌,顧定邦茫然地問道:“這時怎么個事兒?”

    “咳咳。”剩余兩個人咳嗽了一聲,都沒有回答。

    只剩嬰兒在父親的問話下,高興地揮了揮手。

    顧定邦也沒在意,只當是年輕人身子虛。

    拍拍胸脯道:“沒事兒!等下一個醒來看我表演!”

    聲音之中滿是不自知的,對自己親和力的自信與優越。

    就在這時,又一個人幽幽轉醒,這次是老四。

    年輕人活力真是旺。

    顧定邦連忙抱著孩子湊上前去,他堅信自己的親和力足夠強大,連忙抱著娃滿臉湊上前去。

    暖融融的火光照在他那張粗曠的臉上,入了老四的眼。

    老四驟然驚醒,冷汗直冒。

    記憶的盡頭仍然停留在與鬼相遇,自己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長棍劈錘而下的痛苦與絕望!

    一向冷靜理智的老四在死前都想不名字自己的身軀為何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全然沒想到,自己仍有再次醒來的一天!

    一睜眼,一個男人就入眼而來,男人身著松松垮垮的寢衣,長眉如鬢,劍眉星目,一看便是極其可靠的大俠相貌,但很快,冷靜的老四眼神一變,眼角的余光之下,他看見了另外的人。

    白發異瞳的少年,先前極度詭異手持長棍的女人!

    有些鬼會騙人。

    老四的汗瞬間浸濕背脊。

    他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

    以全新的目光看向男人。

    頭發汗濕,身上隱隱透出一股血腥味。

    老四的眼睛不由往下瞟,只看見了一個狀似無害的嬰兒……

    他還沒有忘記自己暈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如此親切,必有所圖!

    “你沒事吧?”顧定邦沒料到一時之間眼前的人居然想了這么多,只是和藹而親切地伸出手:“我拉你起來!”

    隨著他俯身的動作,他散開的衣襟越敞越大,露出內里精壯的胸膛,鍛煉有度的腰腹和……

    ——腰腹上剛被縫合的傷疤!

    沒錯這就是那個生子的男人!老四的呼吸急促起來!他要干什么!他要把他怎么辦!難道是想要口口口他?還是口口他?或者是口口口口?他今年還只是個孩子啊!放過他吧!

    過量的瞬間思索,與突如其來的信息量瞬間撐爆了他的腦子。

    老四哀嚎一聲,再次昏迷。

    “?”

    “!”

    顧定邦晴天霹靂!

    那家伙是看見他才暈的么?

    他難道整容了?

    不應該。∵是他那張俊逸的臉!怎么就不行呢!

    顧定邦努力克制起把老四搖醒,逼問他自己到底哪里可怕的心思。

    懷中的嬰兒抽了抽鼻子,八只手一握,突然嚎啕大哭!***!別哭啊!怎么哭了!”顧定邦懵然。

    三人也顧不得那幾暈過去的人了,手忙腳亂跑過來哄孩子。

    孩子魔音灌腦般的哭鬧聲之中,剩余幾人接連驚醒。

    幾張不安的臉在空氣之中交錯相對。

    ***

    幾經交談之后,幾位鏢師勉強得知,六味一行人,只是路過的,普通的,去拜佛的普通人!

    總之他們都是兩只胳膊,兩條腿,兩只眼睛一張臉的全乎人!

    鏢師們:“……”

    “啊哈哈哈,是這樣!哈哈哈!”

    “你們最好信了!睍r愿有些無奈。

    她已經費勁口舌解釋,當時自己是將他們認成惡鬼,所以才下了手,并不是有意要對他們做點什么,但他們臉上的猶疑仍不定,實在讓她無可奈何。

    她掏長棍的氣勢有這么離譜嗎?她最多只是因為顧定邦生產的時候感到焦急,臉色難看了點啊!

    那是臉色難看的問題嗎!

    老大面色古怪地想道。

    這就不是臉色難不難看的問題!她臉色難不難看他也看不出來。‘吘巩敃r整張臉都……

    一頓折騰下,天色大亮。

    兩方人馬收拾收拾,都準備按照原來的計劃,去佛寺參拜。

    畢竟來都來了嘛,還已經遭受了如此精神攻擊,再不去看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顧定邦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懷中的孩子。

    他長得很快,性子也很乖,不怎么動彈,幾只手裹在襁褓里也沒怎么掙扎過。

    如今皮膚褪去紅印,漸漸展露出那張繼承自顧定邦的漂亮臉蛋,頗有種一顆糯米團子落進懷中之感。

    顧定邦的腳步越走越慢。

    另外兩人注意到他的動作。

    時愿問道:“怎么了?”

    “他……”顧定邦未有孩子之前,他們也曾計劃過去佛寺祈求一些護身符的打算,也就是說這趟行程是沒有懷里這個小孩時做出來的:“他會不會那個……”

    顧定邦的語氣有些含糊,但是另外兩個人都聽明白了顧定邦的意思。

    時愿當下就搖了搖頭,篤定道:“沒關系的,佛寺不會管這種小事,只有有金子就行,鬼因為活得久,身上反而有不少金子!

    顧定邦也算是走南闖北,但卻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禁有些詫異:“我還以為大和尚他們有鬼必除!

    時愿笑道:“我之前見過,他們被抓住了之前是不會自己說的,但確實有這種暗地里的默契在!

    畢竟,太過嚴格,到處殺生,怎么給他們佛塑金身呢?

    佛寺位于山頂,占地面積極其廣闊。

    隨著白玉石階一路往上,越高云間的煙霧便纏繞而過,微涼的觸感如一只手般撫摸過裸露的肌膚,一瞬間仿若與仙神相互觸碰。

    那尊佛也越來越顯眼。

    他無比的高大,無比的宏偉,人與之相對,是如此的渺小。

    佛半遮的眼眸居高臨下地俯視眾生,卻讓人幾乎感受不到佛的倨傲,只能感受到他眼中的慈悲,甚至恍惚之間,還能瞧見他的眼角正緩緩淌下來一滴清淚,落入佛身邊簇擁著的信徒頭上。

    整座佛像由純金打造而來,卻并未從中感受到些許的俗氣,反而滿滿當當皆是信仰的宣泄。

    六味也不禁一愣。

    正經的神圣,不含一絲一毫其他味道,難不成南州佛教并未被外神污染過么?當年天都被污染了,佛卻沒事?

    時愿也駐足望了片刻:“還是和以往一般模樣!

    六味側目。

    走了半刻,終于行至大殿前,強撐著笑臉的鏢師們立刻撒丫子就奔逃進了大殿之中,邊跑還邊喊:“大師救命!大師救命啊——”

    正想行禮的小沙彌臉色瞬間一變:“那幾位施主!你們還不與我佛有緣呢!”

    他邊喊著,邊拿著純金佛珠追去。

    剩下那個接客的小沙彌連忙警惕起來,健壯的身軀擋住側門:“這幾位施主,你們的緣……”

    意思很明顯,緣拿錢買。

    “……”

    六味原本還想著佛說不定不錯的心瞬間墜下,但很快他便安慰起自己來,說不定之后的服務很好呢?

    六味囊中羞澀,顧定邦也不遑多讓,只能掏出自己進廟的錢,懷中孩子不行,畢竟父母對孩子愛之深切,眾有所知,是以孩子進廟的錢,得翻個好幾番,更別說還是鬼孩子。

    為了廟中教眾的安慰……得加錢!

    顧定邦翻遍了口袋也沒能湊齊!

    最后是吃了時愿的軟飯。

    這位富裕的姐姐從發間抓下來一個頭飾,遞給小沙彌。

    小沙彌雙眼放光,正要接過。

    身后卻突然出現一個身披灰白僧袍的老人,老人眼疾手快,干癟的手卻是第一時間搶過了時愿手里的發飾,小沙彌眉眼一瞪,但看到是誰后,瞬間熄火,他恭敬地問候一聲:“如智師叔!

    如智笑瞇瞇地,慢吞吞地點頭,半點也看不出來搶東西的強勢。

    他滿意地將頭飾塞進袖間,探臉看向睜著眼睛的孩子,眼睛微瞇。

    “這孩子,還真是不普通啊。”

    顧定邦的心提了起來,和六味與時愿各自對視一眼:“能進去嗎?”

    如智聞言瞪大雙眼:“進!如何進不得!不進的話交了的錢可不退!”

    小沙彌連忙找補:“如智師叔的意思是,這位虔誠的小信眾與我佛非常有緣!絕對能進去的!”

    六味不禁抽了抽嘴角。

    看完顧定邦懷里的孩子,如智的目光立刻鎖定了六味,這位大和尚已經足夠老了,頭發花白,許久未修建,或是特意留的白眉須從深深的眼窩旁垂下,遮住他半只眼睛,一打眼瞧過去時,只會有一種人老有點糊涂的錯覺。

    但當他格外銳利的目光鎖定六味之時,六味猛然皺起了眉,汗毛從背后一路豎到脖頸后,靈敏的直覺正在提醒他這個大和尚絕不簡單!

    但如智很快便也挪開了目光,嘴里念叨道:“這位施主,這位施主的緣有些脆弱啊!

    六味敏銳地察覺出他話中有話,他心中隱隱不安地看了一眼佛殿內,原本平靜燃香的大殿,此刻竟緩緩浮現出一種詭譎的生命力,仿若一只巨獸張開口,耐心地等待他的鉆入。

    他不著痕跡地扯了扯自己頭上的衣服,擋住自己的頭發。

    如智眸色深了些許:“不過施主現在是不必擔心的,您的緣分雖然有限,但是你只要回答老衲的問題,老衲就讓您進去,甚至還會貼心地附送您點多余服務!”

    現在?現在不必擔心。

    那以后呢?

    六味似乎明白了點什么。

    時愿皺了皺眉,她其實來過這里不少次,但還是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她這么想著,又從發間拿了件飾品:“讓他進去……”

    如智喜笑顏開地收下,但轉臉卻繼續道:“你與他們這幾位與佛特別有緣的人,是什么關系呢?”

    如智老和尚對他沒有惡意,反而是知道了點什么,所以在拐彎抹角地提醒他。

    如果是關系的話……

    什么樣的關系能將他們這個萍水相逢的三人勾連在一起呢?

    顧定邦猶豫片刻,正要說“朋友”二字。

    但是身體猛然向旁邊一歪,與此同時還有一樣猝不及防的時愿。

    三人帶著一個鬼小孩黏在一起,在兩張詫異的臉注視下,六味笑彎了自己異色的雙瞳:“很明顯!我們是一家人嘛!”

    第136章 舍利

    “嗯……”

    如智露出那種看具有慧根的小娃娃的眼神, 他點點頭:“若是是家人就沒辦法了,都是信眾,都是信眾!”

    他干枯的手拍打在六味的肩上,老懷欣慰。

    小沙彌奇怪地摸了摸頭, 畢竟完全沒發現眼前的施主有什么特別之處, 最多就是長得特別了一點, 不過往大了說,世界上長得特別的人多了去了,這家伙又算老幾,又不是三頭六臂的哪*。

    但如智卻已經帶著從時愿身上薅走的兩件飾品從容退場。

    “那個和尚怎么回事?”時愿語氣里帶著點不自知的熟稔,她也是第一次見這個狀況,難不成是因為六味是個邪教教主, 如智看出來了?否則沒必要這么為難已經交過錢的信眾啊。

    小沙彌被弄走了小費,也只能忍氣吞聲,畢竟干這事的是寺廟之中的老古董, 如智師叔,雖然職位只是在藏經閣前掃地的掃地僧,但他是有大本事的人。

    “跟小僧來吧!”小沙彌沒好氣道。

    六味和顧定邦跟了上去,不過半天功夫,顧定邦抱孩子的模樣已是有模有樣的,偶爾腦子想偏了還能看見些許母性的輝光, 不愧是自己生養出的孩子。

    他們走出去幾步, 突然發現給他們付了門票錢的大腿不見了, 連忙調轉頭喊人:“愿姐!進來啦!”

    “家人……”

    時愿仍然呆在原地出神,她聽見叫喊聲霎時驚醒, 時愿動作卻一頓,她感覺到自己的衣服底下有什么東西冒出來了, 眼珠正在滴溜亂轉。

    她厭惡地壓住那一塊地方,輕輕用力:“眼睛,真是陰魂不散。”

    隨后,時愿微笑著抬頭:“來了!

    她跟了上去。

    寺廟之中金碧輝煌,到處都是珍奇稀物,連蒲團都是由上好的絲綢縫制而成,蒲團前的金像乃是一個有三人高,坐落于神龕之中的笑面佛陀,身材非常壯碩,雙臂粗如藕節,臉上的肉堆起笑,在琥珀色的光澤下,猶如剛從鍋中起出來的糖人。

    六味皺了皺眉,不一樣,跟外面那座幾乎要到抵仙穹,又慈悲為懷的佛像完全不一樣。

    小沙彌介紹起了這尊佛,聲音不緊不慢,有輕有重,顯然不知介紹過多少次,他扭頭看向三人:“這尊妙善福德佛乃是寺中有名且靈驗的佛,若是你們想要參拜一二的話……”

    他三步并作兩步:“只需奉香即可!”

    “不必!”顧定邦極其警惕道:“我們只找如夢大師求佛珠!”

    “哎——施主先別著急拒絕啊!今日可只收您這個數!”小沙彌急了。

    “放過我們吧。”顧定邦眉目安詳:“我只是個帥氣的窮光蛋!

    懷中嬰孩一同安詳地閉上了眼。

    “那這位施主……”小沙彌期待地目光投向了時愿,時愿后退一步,躲到了顧定邦身后。

    “這位……”小沙彌臉都快僵了,看向六味。

    六味倒是沒有躲避,而是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小師父,這個事么……”

    他含糊且曖昧地道:“或許這佛確實是極其靈驗的,我也不是不想看看……只是!

    “您說!”小沙彌精神抖擻。

    “外面那尊佛像是幾時建成的呀?”

    六味笑瞇瞇地問道。

    “那尊大佛啊,據說是千萬年以前留下來的,信眾自發塑得金身!”小沙彌說到此,有些動容:“料想千萬年以前,佛便救濟世人,只愿渡得苦海無邊!

    千萬年的遺跡么?

    六味琢磨著這個詞句。

    “多謝小師父為我解惑了。”

    六味轉身就走。

    “哎?不是,這香??”小沙彌滿臉懵然。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大殿之中就突兀傳出一聲極其響亮的吶喊:“大師——就是他們!他們就是邪祟!我們兄弟幾人真不是想逃捐!只是被嚇得六神無主,只想求得庇護!”

    只見一溜六個鏢師被兩個身材高大,肌肉健碩的武僧兇神惡煞地趕來,幾個人狼狽得不成模樣,剛剛跑去追人要錢的小沙彌皺了皺眉道:“你們幾位施主,莫要在寺中對我寺中貴客放狠話!否則,我等就不客氣了!”

    這就是所謂的金錢服務的本質所在啊!

    “還有……”小沙彌的臉黑了下來:“施主,你們未帶足足夠緣分卻強行跑入寺中,寺中這潑天的福氣,你們怕是……受不住。 

    鏢師中的老大滿臉不可置信:“哪有什么寺廟進廟就要收錢的啊!”

    武僧發出了一聲質疑的“嗯?”,熾熱的呼吸伴隨著雄壯肌肉的起伏撲打在幾個鏢師臉上。

    小沙彌抬起頭:“施主你們對我佛有意見?”

    “……”

    “不敢不敢,小師父,我們這就走!”

    旁觀一切的顧定邦搖搖頭:“真是天真,這還沒完呢!

    “他們是從中州來的吧。”時愿摸了摸下巴道:“中州和南州一直在打仗,不知南州習俗也是應該的!

    六味沒參與進這種對話,畢竟他此刻是不諳世事的,從小被囚禁的邪教教主,只是他看著試圖和小沙彌據理力爭的鏢師們,心里隱隱有了個想法。

    “愿姐,中州和南州已經握手言和了!鳖櫠ò畹。

    “握手言和了?”時愿揪著自己發絲的手一頓,訝異道:“我記得我前陣子去中州,他們還在打仗啊……”

    “前陣子?他們和好已經大概十幾年了吧!鳖櫠ò钔虏鄣溃骸澳氵@前陣子有夠前的。”

    時愿不置可否,感嘆道:“世事易變!

    “施主?真不拜拜?這香很便宜的!”

    六味推開在身邊探頭探腦的推銷人員,意味不明道:“小師父,他們可是中州人!

    “是,是啊?那怎么了?”小沙彌疑惑。

    正好在這時,大殿外走出一個身形高大,眉目如畫的白衣師父,他輕飄飄地走近,滿臉的佛門圣子之味道,幾位僧人連忙問候道:“寄空師兄!您怎么來了?”

    寄空掃了一眼鏢師幾人,徑直往看熱鬧的六味三人而去,他朝時愿行禮,溫和道:“施主,師父已經在禪房等您了!

    顧定邦眼一瞪。

    ***,大人物。【尤蛔屪〕秩鐗舸髱煹人

    時愿點了點頭:“這兩位是與我一道的……家人,我們一起去……”

    寄空飽含歉意地打斷道:“施主,這位施主可能無法與您一同去。”

    被目光聚集的六味挑眉。

    “如智師叔正在等您!奔目帐治仗茨痉鹬榈氖肿髡浦赶蛞粋方向,只見方才跑掉的如智和尚正笑瞇瞇地站在側殿門后,朝六味點了點頭。

    應該是那位師父之前說過的額外服務。

    “請你們二位施主隨我來。”寄空帶著時愿和顧定邦離開。

    六味回頭看了一眼傻眼的鏢師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

    “我佛慈悲……”

    如智雙手合十。

    遞給六味一條紅繩。

    六味提起,只見紅繩中心正固定著一顆血色的舍利。

    他眸光微動。

    “如智大師,為何給我這個?”

    如智撥動佛珠:“施主此行,怕是路不夠平坦。”

    “你知道我要去哪?”六味問道。

    老和尚一頓:“知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是否也是如此?”六味又問道。

    “呵呵,老衲自是我佛虔誠信徒!比缰腔乇芰藛栴}。

    六味定定地注視著舍利佛珠,低聲笑起來:“這顆舍利,這么給我好嗎?”

    如智答道:“如何不好?施主此番前去,怕是兇多吉少,只愿這顆舍利,能夠助您一臂之力。”

    此番前去?

    兇多吉少?

    六味琢磨著這兩個詞。

    沒錯,這一次轉生,他明確有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前往中州,搜集天階散落下的碎片,模擬器與天階的碎片之間關系密切,他想借此,抓住關鍵。

    可這一切,面前的老和尚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六味很快推翻了老和尚清楚自己想法的假設,這種小伎倆,他也常常用,模棱兩可的話語,配合著含糊不定的語氣,就足夠達成這種神乎其神的效果。

    如智壓得低沉的花白眉毛下,是一雙清澈的眼眸,很難想象,這個如此年邁的和尚會有這種年輕又蒼老的眼睛:“施主,待您離開此門之后,萬望切記,遠離佛門中人。”

    “佛已經不干凈了,佛也再也不是千萬年前的佛了!

    六味一愣。

    如智干癟的側臉卻恍然浮現出頂上大佛身上,幾分暗淡的神性,他輕聲道:“施主,佛也就只是到此為止之物了,萬望您莫被佛的遺骨所蒙蔽。”

    他深深鞠了一躬:“施主!望您能達成所愿……”

    如智抬起頭,深切且痛苦地仰視六味:“亦達成我等所愿!

    “……”

    六味沉默片刻,久久沒有言語。

    “……我只是個小小醫者,沒有大師您那么偉大的志向!

    隨后他嘆了口氣,眉頭竟在如智大師期待的目光下皺起,白凈的面孔之上,只有純然的不解與疑惑。

    他手中捏著舍利子的紅繩,衣袖捂住嘴,有些苦惱道:“為什么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呢?是因為我長得奇形怪狀么?偶爾還是會有點難過呢!

    如智大師一愣。

    他,認錯人了么?

    六味收起舍利:“認錯人了,可惜我沒有道德,所以我并不會把舍利退還給您,就像您不給我們退進門錢一般,這是您應得的教訓!

    “因為老實說,我還蠻討厭這種行徑的。”

    “在佛的見證下,我可沒有撒謊。”

    六味轉過身,背對著如智大師。

    如智大師呆呆地看著六味的背影。

    他真的認錯人了么?

    “不過,還是感謝您的特別服務,我會銘記在心的!

    六味打開了偏殿的門,微微側臉,淺淡的眼眸微微彎起,朝后揮了揮手。

    話既已出,誰知道是真是假呢?

    壞掉的佛,是否能夠分辨出他的謊言嗎?

    ***

    顧定邦抱著懷里的孩子出來的時候,小孩脖頸間多了一條灰白的佛珠,據如夢大師所言,此佛珠能暫時庇佑這個特別的生靈。

    至于特殊在哪里,怎么特殊,如夢大師為難的表情,顧定邦還記得一清二楚。

    顯然,這孩子并不像表面……

    呃,他表里如一的不簡單。

    顧定邦逗弄著懷中孩子:“你什么情況,連如夢大師都看不穿你的跟腳?”

    懷中孩子笑呵呵地伸出手與顧定邦玩樂。

    時愿慢他一步從禪房出來。

    她似乎與如夢大師是老相識,很熟稔,甚至還能拿到如夢大師的內部友情價折扣。

    此刻云淡風輕地走出來,盡顯大佬風度。

    二人一齊走至大殿。

    發現被如智叫走的六味正站在大殿的門外,雙手扯著頭上的布巾,看著前方的頂上大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山頂清風拂過,吹起他輕薄的衣衫,衣衫沒了腰間束帶系縛,灌滿了風整個朝旁邊揚起,伴隨著他若影若現的白發,他側目而視來,顏色淺淡的異瞳蕩漾著波光。

    六味殷紅的唇彎起,朝他們一笑道:“家人們,我找到了好心人,愿意送我們一程!

    顧定邦和時愿上前一看,只見鏢師們唯唯諾諾地躲在六味身后,看也不敢看他們兩眼,同樣避著門口的小沙彌走,里頭的老大勉強前進一小步:“幾,幾位,我,我們鏢局,要回中州,咱,咱們應該順路!

    得,連聲音都是哆嗦的。

    顧定邦只覺一言難盡。

    他憂愁地看向“前邪教教主”。

    不是,你對他們干什么了啊?

    六味竟好像知道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慢條斯理地補充道:“我可什么也沒干哦。”

    當然,此乃謊言。

    第137章 通緝

    佛寺之中。

    南州之中有不少佛教分流, 但是最主支的唯有這支,千萬年前,便與佛同行,直至仙神遠去。

    他們許久未能聯系上佛, 哪怕耗費無數金錢為其塑上金身, 企圖借此與佛交流, 卻始終不如意。

    直到……此刻!

    如夢大師提起油燈,渺小的身軀朝上仰望,只見約有百丈余高的金佛竟正以特定的頻率散發著光亮!

    他顫抖著臉,顫抖著身軀,顫抖著唇,油燈從掌心松落, 他緩緩合十雙手:“我佛,慈悲——”

    油燈落在山洞平整地面,火苗在流淌而出的燈油之上燃燒, 照亮如夢大師瘋癲的臉。

    “砰——”

    桌案之上佛經掉落。

    寄空扭頭看了一眼,俯身將佛經撿起。

    將佛經重新擺放至桌案中心,可佛經的主人卻很明顯厭惡此等動作。

    又是一個極大幅度的掃開,佛經再次朝桌案之外跌落。

    寄空眼疾手快地接住。

    細眉緩緩皺起。

    “如智師叔,您怎么連佛經也扔呢?”

    寄空喃喃自語。

    他望著眼前蜷縮在一起的如智啞了嗓音。

    如智此刻一身僧袍被撕得細碎,露出內里肌肉干癟的身軀, 軀干之上還有數不勝數的疤痕, 他撅著嘴, 聽見寄空的問話,將臉撇到一邊, 懷中抱著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掃把嘟囔道:“什么佛經!呸!難看!不好玩!我要吃肉!我要吃大肉包!要吃大肉面!”

    寄空試圖勸說道:“如智師叔,咱們是和尚, 只吃素,不殺生——等等!師叔!師弟不能咬!”

    被如智扒拉上的小沙彌立刻地試圖躲避,可他怎么躲都被提前預判了方向,混亂之中被撲了個徹底,只好無奈地任如智啃住他的手臂磨牙。

    寄空弱氣地圍在一邊手忙腳亂地想救下師弟:“如智,如智師叔,你,你別咬師弟!你咬我也行啊!”

    他伸出手擼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自己月白色的手臂,眼尾著急得生出些許殷紅。

    如智卻怎么都不理會,似乎是認準了“磨牙器”,小沙彌生無可戀道:“師兄,我臟了!

    “。煹,我,我一定能將師叔拉開的!你,你等等我!”寄空一邊小心翼翼地上手,意圖拽開這只咬住人不松嘴的螞蝗,一邊絞盡腦汁地安慰道:“師弟你不臟!師兄等會兒打水給你洗洗,沒事的,沒事的!”

    “寄空師兄!師父叫您!”

    寄空抬頭,混亂之中的小沙彌和如智也一同扭頭,看向被撞開的門,來叫人的武僧中氣十足喊道:“如智師叔這邊!我來幫忙!”

    武僧擼起袖子,露出內里健壯的身軀,爽朗道:“小和尚別的沒有,有的是一把子力氣!”

    “……”

    “阿這,啊這,師弟你下手輕點。”寄空小聲囑咐道。

    “放心!”武僧拍了拍自己的肌肉,露出大白牙:“包師叔滿意的!”

    感受到威脅的如智默默松開了嘴。

    似乎是一夜之間。

    原本功力高深,寺中公認的佛法精深的如智大師,卻突如其來的瘋癲了,心智退居成了稚童,連“佛”也忘卻了,每日便是哭嚎著“無趣”、“沒意思”、“我要吃大肉包”這幾句話。

    誰也不明白緣由,幾經調查,卻始終撞入死胡同。

    如智堪稱寺中第一人,在整個南州亦是排得上號的頂尖高手,這等高手,怎么會在無人察覺,無人被驚動的狀況下,瘋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拿出去做話本子都會叫人恥笑的荒謬情節,居然在現實上演。

    寄空哀傷地嘆了口氣,畢恭畢敬地告別:“如智師叔,等我見完師父,我再回來侍奉您!

    寄空抓著佛珠,打開門,正要離去之際,卻突然聽見如智高聲吶喊。

    ——“寄空!寄空!寄托是一場空!別寄。〖目!”

    寄空欣喜地扭頭:“如智師叔!您認出我了?”

    回應他的是老和尚一口啃上了武僧泛著蜜色的手臂:“嗷嗚!蜂蜜小饅頭!”

    “……哎哎哎!別說,咬著不痛啊!”

    “因為師叔牙基本都掉光了吧,師兄!知道也別說出來!不敬師父!”

    寄空回頭離開,頭微微垂下,眼睫顫動,別開臉,試圖遮住眼角一抹失落的殷紅。

    ***

    瓢潑大雨傾盆,大雨潑灑在了柏油路上,過于滿溢的路面留下或大或小的水坑,馬車飛馳一般閃過,濺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身披蓑衣的衙役頂著滿頭的雨水,隨手撇開臉上濕乎乎的,黏膩在臉上的碎發,隨便一動彈,悶在蓑衣里的熱氣就往上涌,讓他不甚舒適地活動活動了肩骨。

    他小心翼翼地用鑰匙打開透明的板子,將原本陳舊的紙張撕下,而后交疊在一起,塞進一個口袋,而后他將放在腿邊的漿糊抓起來,在報板上小心翼翼地勾勒出幾個方框。

    適逢梅雨天氣。

    悶得進城的人難受,悶得守城的人同樣難受。

    守城的軍人煩躁地打量著從馬車上下來的幾人,緩緩道:“你們這一家人要從南州跑到中州?”

    他輕嘖了一口氣,懷疑地皺起眉頭:“你們這一家關系是……”

    幾個鏢師們一排排在主家身后,聞言忐忑不安地看向正抱著孩子堆滿笑容上前的男人。

    男人衣著富貴,臉白凈無須,懷中抱著個粉雕玉琢的,約莫三歲的孩童,扎著小孩發髻,撲閃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守城軍,他笑道:“軍爺,我是家中長子,懷中是我兒,與我一道的,是家中長姐!

    身旁的女人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見他對答如流,衙役懷疑的眉宇也松了下來:“馬車上的是……”

    男人頓了頓,馬車上的自然也是他們的家人,他道:“馬車上的,是家中行動不便的小妹,小妹生性羞澀,因著體虛的緣故,不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下車!

    “不便下車?”守城軍的臉瞬間嚴肅起來:“有何不便?如今南州女子同樣入仕,我家中囡囡還說日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到底是名節上的不便,還是身份上的不便啊?”

    隨著守城軍的問話,城門兩邊站崗的崗哨也不著痕跡地將目光投射了過來。

    氣氛緊張起來,男子身后的鏢師們也肉眼可見的警惕了,雙方對峙之中,男子極其慌亂地擺起手搖頭:“怎會!怎會!小人不是那個意思!哎呀!您誤會我了軍爺!”

    男子明顯手足無措起來,恰逢此刻,一聲嘹亮的哭聲響起,男子懷中孩子哭了起來,稚嫩的臉上泛起潮紅。

    兩邊事物一夾擊,男子立刻六神無主,最后竟一手將懷中孩子塞給了警惕的守城軍,自己邊撩開衣袖朝馬車里爬去,邊道:“我這就將家妹抱下來!”

    “哎,哎!不是!你孩!不是!什么人!”被莫名塞了個孩子守城軍也不由茫然起來。

    懷中孩子軟綿的身軀正隨著哭聲而震動,看這孩子哭得稀里嘩啦,守城軍糊里糊涂就抱著哄了起來。

    “別哭啊!別哭!叔叔不是壞人!叔叔抱著你晃晃好不好?”

    兩個鏢師幫著掀起馬車簾,一個鏢師幫著男子上馬車,男子身手笨手笨腳地,扒拉在馬車架上,扭曲著那雙長腿,僵硬得如同木頭。

    守城軍看不下去了,他本以為抓到了什么大魚,誰知道只是一家子奇葩,身為主事人的男人將孩子隨手塞給了陌生人,作為賬房的女人也沒什么精明,呆呆地站在一邊無措地看著,馬車里面還有個不知面貌的小妹。

    就這個粗制濫造的家庭小作坊,難怪只是去一趟中州做生意,就要帶上六個鏢師,要是沒他們,估計半路都讓鬼給吃了。

    “我過來看看就行!你別折騰了!”守城軍邊晃著哄孩子,邊走過來嫌棄道。

    “哦哦哦!小妹掀開簾子給軍爺瞧瞧!蹦凶幼岄_位置低聲喊道。

    馬車里的人掀開簾子,人在簾子之中仍然帶著帷幕,她的身體前傾,雙腿落在身后,有些羞澀地朝守城軍點點頭,小聲道:“軍爺,小女子身有缺陷,不便下馬車,請您見諒。”

    守城軍同情地皺了皺眉,但還是晃著孩子,嚴肅道:“請揭開您的帷幕,讓我對一對臉!

    女子配合垂下眼睫,揭開小半邊。

    雨水沉沉,天光暗暗,馬車稀疏的光線下,露出半張白凈秀美的面孔,她緊張地抿住殷紅的唇,微微翹起的右唇邊有一點黑痣,隨著她的羞澀的動作而抖動,平添幾分媚意。

    “與證件上的描述的特征一致!笔爻擒婞c點頭:“冒犯了!

    男子千恩萬謝地接過證件,然后順帶接手了守城軍哄好的孩子,帶著家人離開了。

    看這邊被提出來單獨檢查的人走了,另一邊眼見著自己這邊也沒人進城了的守城軍,好奇地湊過來:“馬車上的長得好看不?”

    守城軍嚴肅地點點頭:“挺好看。”

    “這么好看!”另一個守城軍遺憾地砸吧砸吧嘴:“早知道我去檢查這一個了,這家人叫什么!在城里呆幾天么?”

    守城軍睨這小子一眼:“別想了,人家從去中州做生意去的,不會留下來!

    這么一聊,守城軍不禁想起那家人小孩的名字,怪離譜的,父親叫“章元”,姑姑叫“章愿”,妹妹叫“章緣”,就他這個小崽子,居然叫“章魚”!還真是怪離譜的,哪家給孩子上戶口叫這個啊,真是不靠譜的一家人。

    城門邊,衙役終于貼完了整面新的通告板,幾個守城軍一起圍過去看,透過透明的玻璃,他們看見了一些上頭新下達的政策,也看見了公告板上新更動的通緝令。

    只見上面一溜貼著四張通緝令,一個是臉上生胡的堅毅漢子,一個是面容姣好,一頭發簪如同展覽的女人,一個是面容妖異,目生異瞳,頭頂白發的少年,還有一個便是兩個月大的嬰兒。

    “咦?這是干啥事被通緝了?”一守城軍疑惑道。

    將通緝令裱糊好的衙役隨口道:“據說是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罪過,咱們國教之一的佛教也出面直言不會放過他們,不過也是怪異,誰犯案帶著孩子犯得!”

    “哼,是這些和尚啊。”一守城軍意味不明道。

    許是說和尚和尚到,只見說話得一會兒功夫,一身著月白色僧袍的高大僧人手持禪杖,手拿缽盂,出現在了城門口。

    其中一守城軍嚴肅地上前:“請您出示證件!

    僧人眉目如畫,聞言從背后的包袱之中拿出僧侶憑證。

    上面記載著僧人名姓。

    守城軍一愣。

    南州國教之一,佛門圣子,受萬千人景仰的,無人敢褻瀆的圣蓮——寄空。

    寄空纖長的眼睫垂下,遮住雙眸,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寄空見過施主!

    第138章 相遇

    最近梅雨季來了。

    雨越下越大, 越下越久。

    天氣悶熱的過頭,帶得人心浮躁。

    顧定邦從客棧外買了吃食回來。

    轉身關上門,將門外嘈雜的響動與間或幾聲輕咳關在門外。

    幾天內飛速瘋長,幾乎是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發育速度瘋長的章魚眼巴巴湊過來, 他頭上戴著抹額, 身著厚實的衣裳, 撲到顧定邦身上:“爹爹,幫!”

    顧定邦含著笑將其中一只燒雞遞給章魚拿著,攬著孩子的肩走回套房。

    房中人不禁投去目光。

    他們如今所處的要道正是從南州前往中州的必經之路,松城。

    一開始離開佛寺之時,他們便打算一路跟著來自中州的鏢師,蹭他們的馬車行囊與地圖, 一同前往中州。

    至于為何選擇去中州,這個答案也非常簡單。

    明面上兩州只有一線之隔,最近還不打仗了, 人口流動頻繁,若是去中州不該更容易被暴怒的鬼們吞噬么?他們不該選擇更加偏僻的西洲或者北州么?再不濟東洲也可以是個完美的選擇。

    但實際上,這涉及到了一個巨大的問題,非得去中州,中州都有誰在!

    中州有麒麟皇帝,中州有監天司, 中州更有詭神書生啊。

    在書生的地盤之上, 從深山僻壤里跑出來的“萬蕊教”中鬼是一時間絕不敢招惹的。

    更別說, 據顧定邦自己所說,他與詭神書生嫡徒孫有舊, 四舍五入,求得些許庇護也是使得的, 至于為何不去南州玉京,只能說往里走更容易被困住,他們幾個都有其他地方要去,困在玉京之中又算個什么事?

    是以幾人一致贊同想辦法前往中州,并為此付出了行動。

    但是他們幾人萬萬沒想到。

    自己除了需要面對萬蕊教中那些窮兇極惡的惡鬼追捕之余,居然還要面對南州王朝的緝拿!

    事情被發現的開端并不是他們在城中泄露行蹤,被人民群眾舉報后面對條子而摸不著頭腦的懵然。

    出于隊伍之中兩個家人形容形貌上的差距,他們從一開始就有意避讓著人群走動。

    但是一直不接觸人群,怎么去補充物資,這時候與他們一路同行的鏢師們便派上了用場。

    幾位鏢師輪流出去購買應急物資,直到鏢師之中的老大按照過往習慣,下意識跟著南州人瞅了好幾眼南州每座城池都設立的公告板,本意只是為了看看南州朝廷出了什么政策,附近有何禍事好事,米糧油等貨物的價格浮動列表,總而言之,老大本意只是為了搜集情報。

    但這一看不知道,再看嚇一跳。

    只見那新裱糊上去的通緝欄里,赫然便是幾張熟悉的臉!

    鏢師老大當即傻眼。

    他知道他們是邪祟,但他不知道他們邪祟到這個地步,連南州官府都通緝!

    老大再定睛往細一看,佛門都出動圣子宣戰追緝了!

    不至于吧?

    他們的教主只是人長得神圣了點,擔不起連佛門圣子都出擊的待遇吧?

    鏢師老大心急如焚。

    他完全想不明白,好幾天前的佛門還是一副熱情友善的笑顏,怎么剛出門檻沒多久,就跟七十六變一樣變了一個嘴臉!

    鏢師老大趕緊趕了回去,通報給了給他指點迷津的教主大人。

    六味聽過之后,眉頭動了動,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誠如如智大師所言,萬物皆易變,如今的佛門再也不是千萬年前志愿割肉救眾生,普渡天下的佛門,而佛門所供奉的佛,亦不是千萬年的那尊。

    每一個“他”都曾或多或少地遭受過來自神明的謀算,有些是友善之神的謀劃,有些是外神的刁難,但無數次生死之間,六味顯然也能看明白,除了這兩方,還有什么在試圖安排“他”。

    曾經在“他”面前出了一個大糗的,就是意圖暗害他的“道祖”。

    而如今,“佛”在發現他的行蹤到來之后,便如同“道祖”一般將槍口對準了他嗎?

    或許,不只是佛。

    他有個前世與南州有舊,單只是佛門的能量,仍然不夠,南州以多教派為主,其余教派的神明是否也一同與“佛”在餐桌之外,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呢?

    佛不再是千萬年的佛,道亦不是千萬年前的道,神不再是千萬年前的神。

    一切都從“天活了”的那一天,從“天階崩碎”的那一日開始異變……

    六味喃喃自語:“有位老前輩說過,當敵人越不想你做什么的時候,這恰恰說明,你做對了!

    “六味!你過來給看看!這孩子長這么快合理嗎?”

    顧定邦拽著生長速度驚人的崽子,滿面愁容。

    六味轉過頭,想了想,用著滿滿盛著真誠的眼眸道:“嗯……包正常的!”

    此乃謊言。

    但是萬一信的人多了,他成真了呢?

    他忠誠的幾位鏢師就正在點頭!

    其實老實說實話,他也不知道,畢竟他就沒見過哪個生出來的孩子能在鬼的嘴邊長這么久的。

    章魚遇見顧定邦算是遇上好人,投了個好胎了!

    顧定邦看著章魚啃著雞腿:“他這么長下去,我們又被困在松城之中,若是日子久了,章魚長得對不上證件上的特征怎么辦?”

    南州有不少由穿越者工程帶來的科技產物,但好久好在,他們還沒能完全照搬現代化,生產力不夠,如今只是悄摸造出了點東西,照相機什么的,還是太過前衛了。

    所以目前南州大部分人流通驗證身份,還是靠著官府辦理下的證件,戶口證件上會標明個人面容形貌上的特征,玉京之中還有戶口畫像師,使用的技術是穿越者的遺產,素描,但這基本只限玉京,更多的,南州較為偏遠的地區,還是只有幾個描述,驗證身份全靠緣分。

    鏢師老四有條路子,照著黑市給他們打樣造假了幾項憑證,三人都跟了顧定邦的小崽子“章魚”姓。

    同時也靠著生長速度飛快的“章魚”,他們才次次都能蒙混過關。

    畢竟在人的認知內,一個嬰兒,幾十天內就算長的再快,能長成三歲稚童的模樣么?這簡直天方夜譚!

    章魚啃腿的嘴蠕動片刻,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些許擔憂:“爹爹,我,不吃,不長!”

    他背后探出兩條手臂擁住顧定邦的手臂,充滿依戀道:“爹爹好!叔叔壞!”

    “小章魚,吃吧,沒事的,小孩子長得快很正常,一轉眼就長得比小樹還高。”正望著窗外,抱著懷中長棍的時愿聞言扭過頭安慰道。

    鏢師幾人接連附和:“大姐頭說得對!小孩子長得就是這么快!”

    間或向給孩子傳播焦慮的顧定邦送去譴責的眼神。

    顧定邦忍氣吞聲。

    六味疑惑道:“仍是不許進出么?”

    顧定邦點點頭,解釋道:“我看見縣衙貼出的告示了,說是離松城不遠處的石城遭遇了洪澇,山間最近也有不少異動,許是有泥龍吞人,為了大家的安全,近來不許進出,讓居民格外注意自身安全!

    “奇怪……”

    六味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松城的縣官是玉京之中穿越者創辦的小學堂里出來的人,按道理來說,這項禁令不該如此獨斷草率。

    近期城中怨言不少,皆是因為這個政令之故,畢竟大家來松城,更多是想經過松城前往其他地方,經商走商之人更不在少數,這等交通要道,封了六七天還只是抱怨,只能說這縣官先前的本職工作做得格外出色,以至于大家雖然不解,但還是秉承著不解,正在容忍。

    “咳咳……”老六咳嗽兩聲,神秘兮兮道:“我最近出去的時候聽見流言了!

    “什么?”顧定邦立刻捧場。

    老六道:“據說是中州又要和南州打起來了!所以城中才這么緊張!要是這兩州又打起來,松城可就是戰地前線了!”

    老五無語:“你聽那些人胡侃,怎么可能!”

    老六哼道:“今天你嗤之以鼻,明天你奉為圭皋!你就罵吧,之后要是我說準了,你一聽一個不吱聲!”

    老五反駁道:“這都平和十幾年了,非打起來干嘛?”

    老六得意:“這你就不懂了,咱們中州小皇帝是不是已經到了意氣風發的年歲,這些年中州內一年比一年好,糧食一年比一年多,實力也一年比一年雄厚,你看著南州這個富裕的友邦在側,你能忍住不打?同理,再看看南州的,南州皇帝也年輕!據說他們小學堂里學得就是‘犯我南州者,雖遠必誅!’,這何等氣魄!”

    老六高聲斷言:“我就斷定——兩州之中必有決勝一戰!誰贊成!誰反對!”

    知道你捕風捉影,人都聽傻了。

    六味無情吐槽道。

    老六還在夸夸其談。

    六味第一個就排除了“戰爭”因素,因為很明顯,如果真的是戰爭,松城縣官并不會這么處理做事,他會處理得更加妥當,更加悄無聲息。

    這反倒像是有些焦頭爛額的狀態,不得不,沒辦法才做下的指令。

    吃完午飯那檔子功夫。

    一直淅淅瀝瀝的雨,居然難得停了一回兒,空中還殘存著大片大片的積雨云,但是日光勉強能透過層層疊疊的云朵透進來。

    時愿悶在客棧許久,此刻心情也終于跟著天氣一塊兒放了晴。

    她連忙湊到六味身邊道:“咱們出去逛逛吧!小妹!”

    時愿倒是很樂意玩過家家那一套游戲,她也一直按照著過家家里的稱呼,稱呼著幾人。

    六味前幾天用了點辦法染了黑發,雖然維持時間不久,但如今勉強用白布遮住雙眼,便能夠恢復成正常人的模樣,六味自是不會拒絕時愿的提議。

    松城之中匯集了東南西北各個方向前往南州玉京貿易的商人,是以松城內不少攤販都擺著不少異鄉才有的商品。

    時愿熱衷于購買大堆飾物,自是不愿錯過這個難得的樂趣。

    推著六味的輪椅,背著長棍,便走出客棧。

    主要是當時為了讓六味躲在馬車里減少奇異外貌帶來的風險,他們在六味的證件之上添了不少BUFF,也讓他不得不成為演員。

    和時愿逛街是個很省心的過程,若是富婆姐姐糾結,六味只需說道:“這個襯姐姐膚白,這個襯姐姐孤高氣質,都是不錯的,若是姐姐喜歡,全買了不就行了,錯過難得,高興重要!

    時愿便會很快活地,且美滋滋地全部收入囊中。

    只可惜梅雨季中的放晴短暫無比。

    不消一會兒,淅淅瀝瀝的小雨便瞬間變成了瓢潑大雨。

    街道上的人撐傘的撐傘,頂著雨收攤的攤販跑得跑。

    六味在輪椅之中留了幾把傘,畢竟梅雨季,不帶傘出門可不常見。

    只是六味的輪椅在上橋的時候多少犯了點難。

    以時愿表面上展露出的賬房娘子的人設,直接兩手搬起來會不會太過離譜?

    但話又說回來,世上又沒有那么多觀眾……

    “兩位女施主!小僧來幫你們!”

    只見一個身披蓑衣,手持禪杖的僧人頂著大雨走來。

    飛濺的雨珠打濕了月白色的單薄僧袍,悶出僧人健壯的體魄。

    好心的僧人附首,俊美如畫的面容暴露在兩人面前。

    時愿和六味心里齊齊爆出粗口!

    ***!這***不是與他們在佛寺里見過的寄空法師么!

    更糟糕的是——時愿還曾被寄空領路,兩人面對面打過照面!

    寄空柔聲道:“這位女施主行動不便,小僧有的是一把子力氣,可幫上一二……”

    寄空頓了頓,眼前只剩一把油紙傘面,傘面幾乎遮住半個身子,怎么也看不見人臉。

    寄空有些悶悶不樂地解釋道:“小僧不是壞人的!”

    第139章 寄空

    沉默, 長久的沉默,只剩下雨點拍打在石板路之上的嘈雜。

    六味心里閃過各種想法。

    他認出他了么,應該不至于吧,他之前在佛寺的時候有特意回避過寄空的打量, 更比說這和尚行為很規整, 他察覺到自己的抗拒, 同樣沒有仔細看他的臉,并保持了良好的距離。

    所以……他現在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只是單純善心大發,弘揚佛的精神,還是認出了什么專門過來試探?

    面對著寄空那張真誠的臉。哪怕是六味也一時間難以分辨。

    “麻煩小師父了!

    但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六味一邊示意時愿找機會離開, 自己會解釋一切,一邊朝寄空伸出了手。

    他們所處的乃是一條街前往另一條街之間的連橋,可以朝這邊穿過杏仁巷抄近路前往客棧。

    他們也只是看過整座松城的布局圖, 粗略規劃了回去的路線,而后便打聽過來,來之前完全沒想過這橋臺階不少,以至于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寄空搖搖頭,繼續真誠道:“無礙,這是小僧應做的!

    寄空猶豫地看了一眼時愿:“這位女施主, 無事吧?怎么……”

    “家姐不慣常與陌生人講話, 如今…….”六味話中含義悠長, 寄空也能聽出來自己冒犯了,有些許尷尬地紅了耳朵, 他手忙腳亂地上前雙手抓住六味的輪椅,一把提了來, 這等輕松的姿態,的確對應了他所說的,有的是一把子力氣。

    在過橋的那段小小的距離內,時愿的傘面自始自終面對著他,就如同虔誠的向日葵追尋著太陽。

    寄空根本不敢多看,等提著輪椅,一路走過橋后,再一錯眼,卻再也不見其蹤影,寄空心中猛然生出些許異樣,他注意到了不對勁。

    時愿的動作太多明顯了,到底是什么人會一直躲著自己臉都不給自己看?況且,一個普通人,能夠消失得那么快么?

    寄空心中疑惑起來,他低下頭,緊緊攥住了手中的輪椅。

    坐于輪椅之上,雙眼蒙著白布,仍未所覺的少女此刻仍然心態平和,“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時愿的突然消失,飽含歉意道:“小師父,見諒,家姐實在是受不了了,只能麻煩你帶我回去了,到時候家兄定會熱情招待感謝您!

    “?不必的,不必的!奔目者B忙拒絕:“小僧只是在踐行信仰罷了,施主倒是不必如此客氣!啊币模,這次真的是麻煩小師父了,不招待招待您多少過意不去!”六味溫聲道。

    寄空又是拒絕。

    過了橋,房子便擁擠起來,屋檐挨著屋檐,雨順著瓦片流下。

    走進屋檐之下,油紙傘被六味小心地收好,妥帖地安放在了輪椅下,偶爾背后寄空身上的蓑衣抖落幾滴水珠,滴答在六味的肩膀上,六味便敏感地縮了縮。

    寄空推著輪椅,目光不由得落在六味遮住雙眼的白色緞帶之上,輪椅上的人沒有沒話找話,客套半晌完,沒了話題,便只是尷尬地攥住了輪椅兩邊。

    寄空不由思忖道。

    那雙眼睛……到底是因為什么被蒙起來了呢?是因為眼盲,還是因為,那是一雙……異色瞳,格外顯眼?

    要問問嗎?

    寄空有些猶豫,他抿住自己薄薄的唇,糾結再三。

    這是否會冒犯到她?她若當真是瞎子,他又該怎么辦?可她若真是佛門罪人,寄空又不能放走她。

    寄空的目光三番五次在六味的背后晃蕩,最終,僧人手攥緊,剛張開口口,就聽見了輪椅上“少女”的聲音。

    二人聲音幾乎重疊,只是寄空的聲音帶著點不自知的弱氣,被“六味”略微緊張而放大的聲音所掩蓋。

    “小,小師父,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身前的人緊張道,玉白的雙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角,顯然是鼓足了勇氣所以才問出了口。

    寄空如同被火光燙手一般抽出自己的手,輪椅停留在了原地,他支支吾吾道:“施,施主,我,我,小僧,小僧……”

    面蒙白布的人咬著唇,面對著前方:“小師父,我瞎了許多年,盡管目不能視,其余五官卻最是靈敏不過,我,我注意到你注視了我許久……”

    “她”緊張地伸手拉了拉自己身上因為久坐,略帶褶皺的衣物,不安道:“我哪里有問題嗎?”

    “不是的!施主!是我!是我……我的問題。”寄空小聲道,他的手還是沒有重新扶上輪椅,而是轉了個身,走到了輪椅上的人的對面,才顫顫巍巍地征求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眼睛?”

    “……我,我的眼睛?”

    “少女”猛然攥住了手。

    “是的,施主,冒犯了,您的眼睛!奔目杖鯕獾匕笾,手卻已經撫上了六味眼上的布。

    你**是真的直接上手。∪诉擋到了輪椅面前!是真不給人逃跑的路!

    六味心里罵罵咧咧。

    這和尚還真是不容小覷。

    不過好在,他這個人設已經騙了不少人了。

    【天賦正在發作——】

    寄空滿臉愧疚,將白布重新綁了回去,磕磕絆絆道:“冒,冒犯了,冒犯了,施主……”

    “少女”咬著嘴沒有說話,半晌她才摁住裙擺,艱難地搖搖頭:“小師父做事,自有,自有自己的道理!

    堅強之中帶著點倔強的破碎,被冒犯被誤解,甚至被揭了傷疤,還愿意理解。

    這還拿不下一個區區小和尚?

    六味嘴角微勾。

    果不其然。

    寄空的臉完全皺了起來:“施主,我……”

    他嘴笨,完全不會解釋,欲言又止許久,也只敢暗地里悄悄觀察著輪椅上的人。

    眼前的施主,并不是受佛門通緝之中的任何一個,他只是神經過于敏感,所以才錯認成了別人,甚至還冒犯了人家。

    寄空懊惱地閉了閉眼,他又搞砸了,一頭撞進松城之中,被困在里面出不去,只能焦急地等待著機會,現在還錯認了好人,功德盡損。

    他在這里耽誤這么久,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那四人早就在松城封城前逃之夭夭了!此刻估計已經躥出去好長一段距離,或許如今還在嘲笑他的無用!

    他又搞砸了!

    輪椅上的人沉默片刻,突然出聲問道:“小師父,你是……在找什么人么?”

    被喊住的寄空一激靈,連聲道:“沒,沒錯,我在,在找,幾個通緝犯。”

    “通緝犯!”六味驚訝地直起腰:“我也聽說過了,據說是犯了大罪,驚擾了佛門中的幾人,他們逃到了松城!”

    “施主,施主不必憂心,佛慈悲為懷,小僧會保護好松城的。”寄空低聲道。

    六味很是符合人設的表達了一個平民對通緝犯的厭惡與恐懼,成功把“家中四口,兄妹三人帶一娃相依為命,只想跑去中州看看能不能做生意的老實本分人家”植入到了寄空的心里。

    寄空是佛門圣子,本人的性子雖然看起來偏弱氣,但本質上仍然是強勢的。

    他能夠在競爭激烈的佛門之中脫穎而出,本身定然帶著不同凡響之處,其實力定然不簡單,而反觀他們這邊,幾個鏢師捆一起都不是寄空一合之敵,時愿難說,但是顧定邦肯定不是對手,他現在身邊還有一個容易被抓的“章魚”,他們這方簡直全是弱點。

    是以,若是寄空一直懷疑自己,將所有精力用來追查他們,那他們四人不僅要面對鬼怪的追殺,還要應付佛門的通緝,未免太過辛苦了。

    有的時候,能找點捷徑,為何不找點捷徑呢?

    不如趁此機會,讓寄空自己打消自己的懷疑,借用“燈下黑”之至理,與寄空同行,若是操作得當,未必不能讓他當這個冤大頭,阻攔萬蕊教的鬼怪,為他們掃平前路的障礙。

    虛構一個“家庭”,同時創造角色“家人”,發掘需求,以此造就騙局,這可是騙子的專業技能。

    想到此,六味嘴上的笑容也愈發善解人意起來。

    至于已經被寄空見過的幾人,他六味不才,還略通變裝的小伎倆。

    寄空沒注意到自己與這位施主的話越說越多,只是覺得投緣和慶幸。

    他在佛門外并不擅長與人相處,總是畏手畏腳,不如在寺中快活。

    過往在寺外,若實在無法溝通,便只會擺出一張冷臉希冀著擊退旁人的熱情,可這回是他自己先犯了錯誤,過往的經驗全然不抵用處,好在遇見了這位名為“章緣”的施主。

    寄空覺得自己遇見大好人了!

    說著說著,身材高大,乍一眼看過去,便容易被其秀美的外表所攫取視線,仍不住將其認為清風朗月般美人的僧人,站在了屋檐下的陰影里。

    寄空抿住了唇,骨骼隨著咬緊的牙關收緊出兩條極其繃緊的下顎線,陰影伴隨著潮濕的雨點落在他的臉上,蓑衣里的熱氣烘出了汗,黏膩的汗珠順著他的脖頸留下。

    寄空苦悶道:“他們犯了大錯,對我很好的師叔,便是著了他們的道,心性退化成了孩童,為了如智師叔,為了佛門,為了佛,小僧……”

    他濃密的長睫垂下,殷紅的唇抿成一條細細的線,寄空一字一頓道:“絕不會輕饒那群惡徒!”

    空氣之中寂靜一秒。

    連落下的雨珠似乎都停滯了。

    半晌,寄空無措地理了理蓑衣:“不,不好意思,我,我說了點,不好的話,阿,阿彌陀佛!”

    “……”

    久久愣住,目視前方的人嘴唇動了一下,扭過頭,似乎正在找寄空的方向,寄空連忙出聲。

    終于找對方向的“好人”頓了頓。

    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充滿理解意味的笑容,六味不禁夸贊道:“小師父!很有決心和毅力呢!”

    輪椅上的人反身趴在輪椅背上,真誠地仰著臉,笑容漸漸加深,他斬釘截鐵道:“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加油!”

    他一拳應該能打死兩個他吧?

    可是騙這種和尚,還怪刺激的呢!

    六味心里想道。

    第140章 疫城

    二人說說笑笑, 竟像是久經重逢,又像是一見如故。

    前往客棧的路上還要穿過一條名為杏花巷的小巷,這是一條居民區里類似于商業街的存在,時愿和六味本來是打算一齊去逛逛的。

    只是現在只剩自己和身邊的寄空。

    二人轉了個彎, 輪椅在石子路上壓過, 淌過水坑。

    寄空的動作霎時頓了下來。

    耳邊空耳嘈雜的雨聲里似乎混入了什么不和諧的音調。

    六味狀似茫然地探頭問道:“小師父, 怎么了?”

    寄空的唇瓣在顫抖,他的手緊緊攥住了輪椅的推手,他緩了半晌,才終于開口,聲音嘶啞道:“咱們換條路走吧!

    躺在路中間的人突兀地呻吟一聲,讓輪椅上的人猶如驚弓之鳥般扭過頭尋去:“怎么了?怎么了!”

    只見這條江南水鄉的小巷, 青磚石瓦的樓房中間,一排又一排,雜亂無章地擺放著擔架, 有一卷草席,一匹布,有木架子,在各形各色的擔架樣式之上,則躺著四仰八叉,正痛苦著咳嗽的病人!

    人群之密集, 已經到了巷子所承受不住的程度, 還有各種送來的人堆在杏林巷幾個入口處, 中間不斷走動的似乎是杏林堂里的坐堂大夫,正口蒙白布, 凝重著臉色吩咐弟子將他指到的人帶進堂中。

    這副場景,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什么。

    寄空亦是見過世面的人, 瞬間能夠聯系起封城的前后因果。

    ——松城之中出現了不得了的病。

    “我們換一條路走!奔目盏吐曊f道,將輪椅推回去,試圖繞遠路,將背后嘈雜且混亂的聲響拋諸腦后。

    但他們剛走出去沒幾步,只見眼前驟然出現幾個頭戴口罩的衙役,領頭的那個明顯一驚:“你們怎么進來的!”

    隨后他惱火地扭頭瞪向身邊的下屬:“誰放他們進來的!”

    寄空明顯有些慌亂,他連忙推著輪椅上前,柔聲道:“小僧與這位女施主是誤入其中。”

    但領頭的衙役完全沒有聽他們解釋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吩咐道:“他們不能出去!”

    寄空的喉結緊張地滾動:“等等,誤會了,小僧是佛門……”

    幾棍紅木橫抽身前,全然擋住了去路,寄空身后仰些許。

    衙役們面目皆是冷意:”二位,得罪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怎,怎么了!”六味此刻恰到好處地慌亂道。

    寄空滿臉愧疚。

    這該怎么和剛認識的朋友說,他推她回家,把他們兩個都推進刑獄中去了?

    ***

    關上的門被敲響了。

    寄空緊繃的身軀一松,他還是不大習慣和寺廟之外的人呆在同一間屋子里。

    他連忙起身上前,雙手打開門房。

    只見來人作揖就拜:“求寄空法師救救松城!”

    “救救松城?”

    聽聞此話的二人皆是一驚!

    來人是松城縣令,確實如六味所記得對照,乃是南州朝堂上的革新派,也就是從申錯創辦的小學堂里,走出來的,為小皇帝儲備的人才。

    只是現在,他估計也記不得當時有個將他們從底層發掘出來的國師申錯了吧。

    六味隱晦地打量著松城縣令,縣令一身皺皺巴巴的官服,雙目里滿是紅血絲,胡子已經有好幾天沒剃,整個人顯得狼狽而焦慮。

    縣令瞥了眼六味,繼續說明松城此刻的狀況。

    松城封城已有六七天有余,全然是因為松城出現了迄今為止,誰也未曾見過的恐怖病癥。

    病著先只是輕微咳嗽,而后身上會發一些小皰疹,這段平靜的時期基本上持續有四五天,而后病癥會整個爆發,全身出了臉部和雙手都會長滿肉瘤似的小疙瘩,被碾破會出現一種黃綠色的膿液,據說不止皮膚表面,連皮膚內里,內臟周圍都會長滿這種恐怖的東西。

    與此同時,咳嗽會劇烈加劇,再也無法行動,強烈的痛苦會折磨整個人無法行動,只能呻吟,直至死去,死亡的時間隨著個人的意志與素質各有不同,或許有人死得快,有人死得慢,但無一例外,死得絕不安寧。

    縣令瞪大自己通紅的眼睛:“法師!如果我沒猜錯,松城之中定有惡鬼在搗鬼!只求法師揪出惡鬼!還松城一個平安。 

    “短短十天,已經死了將近千人,再這樣下去,松城危矣!今日我就要正式封城!嚴禁進出!調配城防軍管理!”

    寄空一驚,只見縣令撲上前來,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掌,幾乎要將他的手掌攥得變形,縣令身上還散發著杏花巷中那些臭味。

    “法師,我知道你們佛門規矩,只要您除了這惡鬼!松城絕不會讓您寒心!”縣令暗示道:“松城地處要道,往來客商所交過關稅已至天文數字,今年松城的稅仍未上交!

    “鬼……”

    寄空有些發怔。

    “沒錯!鬼!”縣令肯定道:“沒有任何征兆!涉及人數眾多!除了那些吃人的惡鬼還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法師!法師……”

    縣令抓起寄空的雙手:“我就只有你了,整個松城也就只有你能救了!”

    寄空點點好:“好,小僧一定盡我所能!除去縣中惡鬼!”

    “好好好!這一切就拜托法師了!”

    縣令熱淚盈眶。

    縣令親自來見寄空,只是因為他是聞名南州的大法師,佛門圣子,能夠祛邪除惡,但是六味只是一個,弱小的,誤入進封疫區的普通人,縣令無法將她放走,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排。

    寄空表面上皺著眉頭思索,但本人似乎已經無措至極,陷入兩難之間。

    六味倒是笑了笑:“小師父要去拯救松城之人,我有怎么好耽擱呢,就拜托衙役們為我家人托個口信吧,至于我的去處,我沉疴在身,泡在藥罐子里多年,久病雖不能成神醫,但磨磨藥,打打下手什么的,亦是不在話下,若小師父還是放不下心來……”

    坐于輪椅之上,蒙著眼睛的美人微微頓住,“她”低低垂首,外頭的光落在潔白的肌膚之上,閃爍出些微光澤:“就請你拯救松城之后,再與我道一聲‘不負所托’,我定會在這里等你。”

    寄空一愣,手捏緊佛珠,激昂的感情在心腔亂躥,稍顯鼓脹,霎時感覺有份沉甸甸的東西拴住了他。

    “施主,小僧明白了!

    ***

    客棧。

    送走了衙役。

    顧定邦茫然著臉坐回來:“疫癥?佛門圣子?鬼怪?我們背后還有邪教在追!我還生了孩子!***我這輩子的經歷感覺都沒這短短十幾天豐富。”

    “……”時愿聳聳肩:“這很正常!

    “正常嗎!”顧定邦提高了聲音,把自己的崽子撈進懷里,而后扭頭去看同樣恍恍惚惚的鏢師們:“他們這種反應才正常吧。”

    “這沒什么,畢竟……”時愿抱起自己的長棍:“在時間的消磨下,一切都會過去,變成泛黃的記憶,不管那些曾經有多少苦難,有多少人因此死去,多少人為此眾志成城,哪怕是罪惡也是如此…….”

    顧定邦長嘆一聲:“愿姐,我最大的愿望只是年輕的時候,成為大俠,風風光光地變老,而后回到家鄉,成為村里每天瞎溜達的老人,守著村里一畝三分地,而后葬在那里。”

    “啊,爹爹!我!”

    眼巴巴的章魚半天沒聽見自己,連忙舉起自己的幾只手提醒道。

    “哦!還有我的孩子,雖然是個意外,但是會好好養大,然后看著他闖蕩江湖……”顧定邦絮絮叨叨道。

    “說到小章魚,還真是有個大問題,希望我只是多心!睍r愿抿起了唇:“寄空要到處搜查惡鬼,小章魚該怎么躲過去呢?現在還有六味在前面頂著,寄空一時不會搜查到這里,小章魚自身的陰氣也很輕,但要是實在找不到,那該如何…….”

    顧定邦接住被拋起來的孩子,孩子如今長到了四五歲,生長速度開始放緩,但是他有八條手臂,三只眼睛,這是能夠完全呈現在人的肉眼之中的,若寄空把目光放在了章魚身上,他一定會被發現,這點絕對毋庸置疑。

    小章魚被拋起來笑得很開心,嘴巴咧開,露出內里的牙,他長得很像顧定邦,整個人粉雕玉琢之間又弱化了顧定邦那種堅硬的輪廓,反而更加柔和,柔和的線條搭配上沖擊性的五官,整個人格外好看。

    “縣令不是說松城里有鬼么?只要鬼被及時找到就行!”顧定邦聲音里帶著點僥幸:“實在不行,我們偷偷出去,一起跟著找!”

    “只要鬼仍在松城之中!那就絕不能讓他逃走!”

    章魚也舉起幾只手附和:“抓鬼!抓鬼!”

    時愿不禁柔和下臉色:“好吧,姑姑我也不會讓小章魚被發現的。”

    “對了,剛剛六味口信里暗示他在包袱里留了一本變裝秘籍,讓我們喬裝打扮,避免在寄空眼前露餡…….我找找看!”

    時愿的話里滿是信任。

    一聽時愿的話,原本坐立不安的鏢師們立刻喜出望外:“教主留了書!太好了!不愧是教主!果真走一步算十步!”

    “大姐頭!我們幫你一起找!教主性子深沉!藏的地方一定極富深意!”

    六味嗆了一下,咳嗽了兩聲。

    “你……你沒事吧?”

    眼前的女孩驚恐地問道,但她還是靠了過來,緊張地拍了拍六味的肩膀。

    女孩是縣令的女兒,特意被縣令交代著關照點目不能視的六味,靜文近乎屏住呼吸,手里還抓著藥材,攥得很緊:“沒,沒事吧?”

    六味連忙給靜文示意自己手中的茶杯:“不小心嗆到了!

    “沒事,沒事就好……”靜文松了一口氣,她的神色里明顯有著不安。

    六味一邊柔聲安慰著她,一邊不著痕跡地打探著消息。

    許是靜文壓力太過龐大,僅僅八九歲就被扔到藥堂幫忙,還是在這等疫病橫流的環境下,誰都知道她是誰的女兒,都在夸贊縣令的大義,是以靜文哪怕懼怕也不敢表露出來分毫。

    一切的心事墜在心里,女孩哪怕臉上扯出笑,眼角眉梢都顯露出濃重的憂郁,在普通人面前還能竭力遮掩,可她眼前的人是瞎子,看不見她的表現,靜文似乎因此終于放松了點。

    她家中還有母親,若不是母親剛剛生了她的妹妹,母親也要出門一齊進入疫病區,全身心地踐行縣令公職人員家屬也為民辦事的主張,因此大部分在疫病區里的人,都是縣衙里的人的家屬。

    簡單的工作配合著溫和的話語,女孩漸漸也與六味親近起來,畢竟如無意外,在寄空法師將城中惡鬼消滅之前,他們都要呆在一起。

    “我聽我娘說,佛門弟子功力高深,那只在城中作亂的惡鬼,一定會被寄空法師擒拿,到時候,大家都會好起來的!膘o文眼里帶著希冀。

    六味也一同點頭。

    可以說寄空的出現,給縣衙中人注入一針強心劑。

    “對了,緣姐姐,我之前看你給了小樹什么東西,是什么?”靜文好奇起來,小樹亦是藥堂這邊的小幫工,家中只有一個在縣衙里看守案卷的爺爺,爺爺幫忙搬運糧食,小樹就在藥堂幫忙磨藥粉,平日里小樹不愛說話,也很沉默。

    今日竟然接過了六味的東西,著實讓人稀奇。

    想到那個小心翼翼咳嗽,滿臉疲憊的孩子,六味頓了頓,笑容緩緩加深。

    她的手放下工具,從口袋里掏出來一包油紙裹住的東西,她湊近悄悄道:“是我不知道什么時候丟進衣服里的糖,跟著裝衣服的包袱一起來的,我今天發現的時候高興壞了,很好吃的,靜文也過來吃一點吧,別叫旁個兒知道!

    糖?

    靜文擦了擦手,左右看看周圍另幾桌幫忙的人,手極快地拿了一顆放在嘴里,而后連忙蓋好糖,甜蜜的味道瞬間在口腔之中爆開。

    靜文高興地又磨了一會兒藥,但很快,細心的靜文似乎抓住了什么矛盾之處。

    今天拿的換洗衣裳,糖是今天的到的,可她看見小樹與緣姐姐說話是在昨個兒啊……

    靜文奇怪地看了一眼六味,有些納悶,緣姐姐……她為什么要撒謊?

    小樹和她,能有什么秘密啊……

    那點好奇心,在繁重且讓人擔心受怕的工作里如同一株綠油油的小草冒了出來,撓著靜文身為孩童本就濃郁的好奇心。

    感受到靜文頻頻扭頭過來的動作,六味狀若一無所覺地繼續自己手頭的工作。

    但是背地里,嘴角噙的笑漸漸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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