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輕啄
眼見少年那張染上緋紅的臉龐離自己越來越近,慕安寧整個人頓時僵住,被定格在原地,思緒一片空白。
顧淮之他想做什么,莫不是想吻她?
就在那張薄唇即將觸碰到她的唇瓣時,愣怔的少女突地回過神來,情急之下,直接伸出手擋住少年。
手心傳來溫熱細膩的觸感,慕安寧的手指不自覺地僵了僵,而少年那雙慣能蠱惑人的眸子也終于緩緩睜開。
慕安寧可以明顯瞧出,那雙眸中透出了一些不滿,仿佛一個好不容易尋得獵物的獸,忽然發覺獵物自個跑了。
慕安寧驚魂未定地吸了一口氣,目光定了定,竭力不讓面前的人看出自己的異樣:“還望世子自重。”
看著慕宛兒搖搖欲墜,似乎就地便可以睡著的模樣,慕安寧不由得勸說道:“宛兒,你還是先回府罷。”
慕宛兒立時連連擺手,堅定道:“我不,我就要在這陪著姐姐!”
她們相處的日子估計也不多了,能多待一會是一會吧。
正為病人診脈的陸老大夫,也難得笑了起來:“慕丫頭,你們姐妹二人感情倒是頗深。”
慕安寧嗯了一聲,但心底卻莫名不安,總覺如今這樣的日子,恐怕持續不了多久。
倘若慕宛兒當真回到那所謂的‘現代’,不知屆時可否還會有慕宛兒存在。
不過很快,她便將這些想法拋之腦后,又開始專心致志地為病人寫藥方,以及細細觀察陸老大夫是如何為病人看診的。
其實這些日子,陸老大夫也教了她如何診脈,只是她還是一知半解,不敢真的為人診脈。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道人影小跑了進來:“安寧姐姐!”顧戟走到自家公子屋外時,映入他眼簾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顧淮之正立于一方銅鏡前,生疏地為自己臉上那道細疤上藥,而后又默不作聲地盯著那帶有桃花紋的藥瓶。
顧戟津津有味地欣賞了半晌,直至少年慢悠悠側眸。
顧戟一驚,匆匆地將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旋即邁步進了屋子。
他將袖中的幾卷紙掏出來,清了清嗓子道:“公子,這是屬下這幾日查到的東西。”
太子與顧淮之此前遇刺,與梁國細作脫不了干系。
只是,他們尚且沒有掌握確切的證據,而如今梁國使節又已離開楚國,恐怕事態會更為復雜。
顧淮之若無其事地接過紙張,旋即揚了揚眉:“顧戟,你這月的月俸是不是不想要了?”
他一邊一目十行地讀著紙上所寫,一邊將手中的瓷瓶放進手邊道抽屜。
顧戟的目光落在顧淮之那一抽屜的瓷瓶上,心中一動,急中生智道:“公子,屬下方才正為您出謀劃策呢。”
公子平日出手大方,但克扣起月俸來,也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這月俸再扣,可就要扣個精光了。
他偶爾還是有那么一瞬會同情自家公子,雖然公子更多的是‘罪有應得’。
“我這幾日會著手相看。”洛氏即心酸又無奈地嘆了口氣:“王爺先歇著吧,別等你那腰傷再復發了。”
丈夫為朝廷鞠躬盡瘁,率兵衛楚國無數次,落得一身傷,但皇帝卻始終忌憚自己這個親弟弟。
*
翌日。
此次宮宴規模不算特別宏大,慕安寧與慕宛兒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
但姐妹兩人抵達席間時,座位基本上都還空著,兩人便也沒急著落座。
慕宛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姐姐,今日譚公子也會來嗎?”
慕宛兒思量間,不放心地打量了慕安寧兩眼。
慕安寧雖然面上平靜,但心中卻不由得感到一絲訝異。
雖然他們這處空無一人,但慕安寧仍舊不自在地環顧了四周:“世子,你還是別這樣喚我了。”
這稱呼著實太過親密。
不過他今日瞧著頗為古怪,語氣也不似從前。
“我如何喚,你管不著。”顧淮之閉了閉眼:“除非,我們恢復婚約。”
他不想計較她與譚文淮方才在做什么了,只要他們恢復婚約便好。
慕安寧想起慕宛兒的心聲,他都要定親了竟還來同她說這些:“世子喚我來若是為了這些無稽之談,那小女還是先回席了。”
無稽之談?
顧淮之注視著少女疏離的神色,心口猛跳了一下:“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慕安寧轉頭,只見少年從袖中掏出一個古怪的玩意。
他抿緊了薄唇:“這是護身符。”
他這幾夜不知因何故,一直重復做兩個相似的夢。
慕安寧在他的夢中,不是上吊、就是割喉,著實有些瘆人。
他原本不想當回事,但又想起了老頭說的那些玄乎的話。
顧淮之那句“我特意為你求來的。”才說到一半,恰在此時,有兩道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兩人互望一眼,莫名感到幾分不自在。
顧淮之當機立斷,拉著她纖細的手腕,躲到了假山后。
而慕安寧也并未掙脫他,畢竟倘若被人撞見他們二人在此會面,難免惹來不必要的誤會。
來人是一男一女。
慕安寧與顧淮之兩人才躲到假山后,便聽那女子嬌嗔一聲:“三殿下,您別這么急嘛——”
慕安寧將目光從紙上移開,映入他眼簾的是氣喘吁吁的方子翁。
她的眉眼頓時泛起一抹笑意,溫柔如春:“子翁,你怎么來了?”
方子翁從懷中取出幾個粽子,面上揚起笑容:“安寧姐姐,這是我娘親手包的粽子,她特意囑咐我帶來給你與陸老大夫。”
慕安寧心中霎時涌起一抹前所未有暖意:“替我謝過方大娘,你們有心了。”
她站起身來接過那幾個粽子后,不由得摸了摸方子翁的腦袋。
方子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安寧姐姐不必客氣,既然送到了,那我便先回去讀書了。”
慕安寧一愣,沒想到這孩子如此來去匆匆。
但她點了點頭后,又驀然喊住他:“子翁,還有位姐姐,你與她”
‘認識一下’這幾字還未說出口,隔間內的慕宛兒頓時嚇得一個激靈,躲到了隔間門后
方子翁不解地盯著話音頓止的慕安寧:“安寧姐姐,你說什么?”
慕安寧聽著那充滿抗拒的心聲,只好將目光從隔間收回:“沒什么,你回府的路上務必要當心。”
原本想著,慕宛兒如此喜愛吃粽子,必定要讓她嘗嘗方大娘的手藝。
但于情于理,都需得提前告知一聲方子翁。
只是,如今聽慕宛兒的意思,她好似已然與方子翁相識,但又為何不愿出來相見?
方子翁小臉上揚起一抹笑:“放心吧,安寧姐姐。”
這幾日,多虧了安寧姐姐與譚哥哥,那幾個欺負他的頑童都沒再來尋他麻煩。
大約戌時,慕安寧準備叫慕宛兒回府,但走至隔間門外,卻難得聽見慕宛兒在心中與那系統對話,便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慕安寧聽了一息,忽覺自己這樣聽人墻根有些失禮,索性直接敲了敲隔間的門:“宛兒,我們該回府了。”
慕宛兒立時站起身,心中喚了幾聲系統,卻發覺它又消失了,只好朝著慕安寧道:“來了。”
望著走出隔間的姐妹倆,陸老大夫忽而笑道:“今夜望江街將會舉行賽龍舟,應當十分熱鬧。你們姐妹倆若是感興趣,不妨去看看。”
慕宛兒雙眸霎時一亮,躍躍欲試道:“姐姐,一起去吧!”
慕安寧望著妹妹那雙亮晶晶的眼眸,只好點頭答應。
*
“公子,您別不信,屬下覺得慕姑娘今日必定會來看這龍舟。”顧戟自信滿滿地跟在顧淮之身后。
雖說慕姑娘往年都不會湊這熱鬧,但今年慕姑娘多了個性子活潑的妹妹,一切可就都說不準了。
顧淮之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移,輕描淡寫道:“最好如此,否則你那月俸就別要了。”
離開金鑾殿后,宴席間已然沒了慕安寧的蹤影。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那他便聽顧戟一言,也來這街上湊個熱鬧。
倘若今日能找到她,那他便再向前邁一步罷。
畢竟,從前她邁了那么多步。
皇帝今日看似放過他了,可保不齊哪一日又會心血來潮給他指婚,他需得快些行動。
顧淮之心中正思量著待會要如何同慕安寧表明心跡,胸口卻突地感到一陣劇痛。
猝不及防間,他伸手壓住胸口,腳步也隨之一頓,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
顧戟滿眼困惑地,注視著自家公子忽然停下的背影:“公子,你怎么了?”
顧淮之眸光一凝,立時想起了什么:“出事了。”
聽見這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顧戟眸中疑惑更甚:“出事?誰出事了?唉,公子等等屬下!”
待落了地,慕安寧猶疑片刻,還是輕聲囑咐道:“世子,好好活著。”
不管顧淮之心中怎么想,還是說一句,她才能放心。
顧淮之愣了愣,才笑了一聲:“好。”
有她這句話,他們也算,好好告過別了。
*
翌日。
慕安寧是被門外雜亂無章的聲響吵醒的。
第 92 章 戰爭
“抱琴,發生何事了?”慕安寧從榻上坐起身來,詢問剛推開門的婢女。
平日里這些小丫鬟可斷不會在門外閑聊不斷。
抱琴輕輕關上房門,方才聳了聳肩道:“小姐,今日云姨娘生了病,但老爺竟說什么都不肯為她請大夫。”
慕安寧不禁目露訝異,發問:“父親為何不給她請大夫?”
她看得出來,養父很是喜愛這位為他生了一對雙生子的妾室,不至于連一位大夫都不愿請。
抱琴一邊替自家小姐更衣,一邊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稀奇:“誰知道呢,這一大清早的,三小姐就在老爺與夫人房門外哭訴呢。”
譚府門外,瞧見一身緋衣、束著馬尾,引人注目的少年,守門的小廝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少年從馬背上飛身而下,三步并作兩步地走至大門前。
顧淮之掃了那小廝幾眼,揚了揚下巴:“譚文淮可在?”
小廝怔怔地愣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貴人是在同自己說話。
他連忙垂首道:“世、世子。我家公子出門了。”
“哦,當真?”顧淮之揚了揚眉,心想這譚府的下人與譚文淮,仿佛是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說話都磕磕絆絆的。
小廝連連點頭,只敢低頭不敢抬眼,目光始終盯著少年的腳尖,生怕觸怒了這上京無人不曉的小霸王。
顧淮之側眸看了眼顧戟,示意他在門外守著,旋即朝著拘謹的小廝玩味一笑:“不請本世子進去坐坐?本世子與他可是極好的‘好友’。”
他刻意將“好友”兩字咬得極重。
“這”小廝悄悄抬頭看了眼少年揚起的唇角,又趕忙低下了頭,莫名感覺心底有些發毛。
他猶疑半晌,雖然從未見過顧世子來府中找自家公子,但他終究還是不敢得罪皇親貴胄,只得恭敬地弓腰將顧淮之領進府:“世、世子,請。”
小廝心中暗自安慰自己,他家公子向來待人和善,應當不會責罰自己,只是期盼這顧世子不是來找他家公子麻煩的。
而站在馬兒旁邊的顧戟,內心也抱著同樣的擔憂。
他默默祈禱著自家公子莫要因為一時沖動,而對譚公子那等看起來便沒有絲毫武力的文弱書生,大打出手。
說來也奇怪,公子昨日得知慕姑娘要與譚公子定親的消息后,竟只是將自己關在屋內,既沒有飲酒也沒有吹笛,著實冷靜得有些瘆人。
*顧淮之神色一凜,將木樁上的劍收回。
他慢悠悠走至謝云庭身旁,似笑非笑地望著好友:“謝兄,話可不能亂說。”
那日,皇帝都已經收回了旨意,他與柳府哪來的婚事?
謝云庭看了眼他手中的劍,頓時汗毛直立:“顧兄,顧兄有話好好說。”
見顧淮之揚了揚下巴,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謝云庭只好道:“顧兄,我可沒亂說。這兩日這件事在上京傳了個遍。據說,柳小姐都親口承認過幾日要與你定親。”
“傳了個遍?”顧淮之眉頭緊鎖:“我怎么不知道?”
這幾日為不引起慕安寧懷疑,他一直呆在房中,但也沒閑著,稍稍研究了下那桂花糕的配方。
原以為極其簡單,如今他才發覺,慕安寧能做得那樣可口,定是下了功夫的。
雖從未見她吃過,但他料想,她必定也同他一般愛吃。
謝云庭瞪大了眼,一副詫異的神情:“所以,顧兄并沒有要同柳姑娘成婚?”
“當然沒有。”顧淮之‘嘖’了一聲:“這種閑言碎語謝兄竟也信?”
皇帝的圣旨都沒下來,這等無稽之談竟也會有人信?
不過。
萬一慕安寧就聽信這等謠言了呢?
一瞬之間,謝云庭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朝著已無人影的方向大喊:“顧兄,你的水袋還沒拿!”
顧兄著實太來無影,去無蹤了些。
*
顧淮之理了理衣襟,心道待會就同慕安寧說,他娘想她了,想邀她到府中小聚。
他只不過是路過慕府,順便帶個話罷了。
拴完馬后,卻有一名紅衣婦人搶先他一步,滿面笑意地進了慕府。
顧淮之撫了撫下巴,心道這婦人穿得還當真是喜慶,發間竟還別了朵大紅花。
不對。
少年的腳步立時頓止,腦中倏地閃過那日慕宛兒所言:人逢喜事精神爽。
用過早膳后,慕宛兒便跟在慕安寧身旁,嘿嘿笑了聲:“姐姐,怎么樣?這兩日你感覺如何?”
心中在想事的慕安寧,側眸望向妹妹那雙彎成月牙兒的大眼,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慕宛兒‘哎呀’了一聲,繼續循循善誘道:“就是姐姐與譚公子的婚事啊,姐姐都定親一日了,就沒什么感想?”
慕安寧啞然失笑,原來慕宛兒是在關心這樁婚事。
話說回來,這婚事定下得太過突然,她這幾日都未曾見過譚文淮,就連蘇姐姐都好幾日沒見了。
雖然那媒婆說,蘇夫人對于這門親事很是滿意,但她還是想尋機會與譚文淮當面聊聊此事。
她來回思量半晌,才對身旁似乎要一直跟著自己到祥寧軒的妹妹,笑了笑:“我并無什么感想。”
關于大婚的日子,長輩們還在商議,但最遲不過年底,必須要趕在慕宛兒與太子成婚之前。
若非要說什么感想,那她只能說此時此刻,她心底更多的是不真實。
依稀記得,在她做得第一場詭譎的夢境中,她自戕的緣故便是侯府阻攔處處阻撓她的姻緣。
而如今發生的一切,卻都似乎與那夢境大相徑庭。
她的心境,也有了些許變化。
慕宛兒顯然對這答案不甚滿意,又不死心追問道:“姐姐你說實話,你喜歡譚公子嗎?”
聽見慕宛兒再次提及她要離去之事,慕安寧的心中一沉,一時沒有立即回應。
與其討論這樁婚事,她其實更想同慕宛兒問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但她又實在不知該從何開口。
畢竟,她能聽見慕宛兒的心聲這事著實古怪。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然走到了祥寧軒。
慕宛兒見慕安寧不作答,心中很是復雜,但她眸光稍稍一轉,便被慕安寧腰間的木牌給吸引了去。
“姐姐你還戴著這護身符呢!”她伸手指了指慕安寧的腰帶,忽然皺起了眉頭:“它還會變色嗎,怎么好像變得更紅了?”
聽見這番話,慕安寧霎時回過神來,隨著慕宛兒的目光望向腰間的護身符。
她拿起那護身符細細觀察了一番,手指撫過上頭的字跡,略微有些訝異:“確實變得更紅了。”
原本沒發現,但此刻仔細一瞧,那上頭的兩行字仿佛被賦予了新的生機,散發出更加鮮艷的紅光。
在日光的映照下,甚至略微有點刺目。
也不知顧淮之是從何得來這稀奇古怪的玩意的。
原本她也不想將其戴在身上,但端午那日意外落水后,她卻感覺冥冥之中,這東西可能也發揮了些用處。
不過,如今她與譚文淮的婚事已然塵埃落定,再戴著顧淮之送得護身符,只怕不是很妥當。
慕安寧心中正思量著待今晚回府,便摘下這東西,再找機會歸還給顧淮之,忽而隨口一問:“宛兒,我此刻得去醫館,你可要一同來?”
慕老夫人與許氏并未因為定親一事,讓她如慕宛兒一般待在家中,安心待嫁。
相反,慕老夫人還命她每日都去濟世堂,莫要輕易告假。
她明白,祖母這是想借機,讓她給蘇家留一個好印象,不過此事于她有益,她也便樂在其中。
一名身型肥碩的小販驚奇道:“這、這怎么忽然就打起仗來了?”
“這可不突然。”另一位眸光精明的男子緩緩開了口:“你沒發現,那些個富貴人家近日都閉門不出嗎?”
慕安寧摸了摸手中發燙的護身符,心中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喃喃自語:“要打仗了?”
整耳欲聾的馬蹄聲,頓時將眾人的聲音淹沒。
立在喬青生身后的慕安寧側了側身子,只見一眼望不到頭的人馬,正朝著城門的方向而去。
“顧世子”人群中似乎有人喊了聲,但很快被吞沒。
慕安寧心頭一跳,目光落在了領頭的少年身上。
第 93 章 出征
慕安寧下意識往旁邊又挪了幾步,直至視線不再被喬青生的背影所遮擋。
她捏緊了手中的護身符,只見那個她曾愛慕過的少年端坐于馬背,往日的張揚與不羈,皆被與他極其不符的端肅所替代。
他身著一襲銀白盔甲,同他身旁的那位將軍幾乎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他沒戴兜鍪,顯得他愈加面如冠玉,朗目疏眉。
少年離她還有些距離,慕安寧瞧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手中那個木牌,不知可是被日頭曬得,變得滾燙不已。
喬青生恍然點頭,松了一口氣:“是我疏忽了,我這便讓廚子做早膳。”
終于找到了慕宛兒,感動之余,他更多的卻是惆悵。
喬青生說罷,便示意慕宛兒同他一起去膳廳用膳。
慕宛兒握了握拳,只得咬牙切齒地跟上青年的步伐。
膳廳內,喬青生桌下的手隱隱顫抖著:“宛兒,所以這幾個月,你究竟住在何處?”
若非昨夜他出門尋方子翁那一只跑出府的黑貓,是不是就永遠見不到妹妹了?
也不知,她在這上京是如何獨自生活的。
“我”慕宛兒嘴唇動了動。
她并不想直接坦白身世,但也實在找不到別的合理說辭。
畢竟,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一個胸無點墨的人,能一人在上京生活得風生水起,怎么想都有點奇怪。
但最主要的還是,這大哥在原著中并沒有什么戲份,唯一的作用也只是通過區別對待原主與慕安寧,從而讓慕安寧多一個黑化的理由罷了。
瞧著他的模樣,他姑母應該還未告訴他真相。
所以,她此刻要做的,就是好好保密。
見妹妹支支吾吾不敢做聲,喬青生以為她是受了驚嚇,又趕忙道:“罷了,你不愿說,那便不說這些了。”
他相信,慕宛兒定是有什么苦衷,才會拋下他與姑母。若說她先前還因為定親一事,心底有些復雜,此刻卻全然被顧淮之這句話氣忘了。
她倒是沒想到,顧淮之竟也知道,婚姻大事絕非兒戲。
她還以為,他從來就沒將婚姻當過一回事。
見少女一聲不吭、眉眼似乎還透著一絲諷意,顧淮之似是意識到了什么,心頭霎時涌上一陣陣驚懼。
他忽地再次拉住少女的手腕,趁她沒反應過來,便直接將她帶入懷中。
“阿寧,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顧淮之盡力壓抑心頭那股酸意,試圖說服懷中的少女:“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喜歡譚文淮”
慕安寧冷聲打斷他:“世子,自重。”
從前他幾乎沒有真正地抱過她,而如今卻一反常態,幸虧此處沒人來,否則定要引起誤會。
感到少年在自己腰間的手微微一松,慕安寧霎時往后退了兩步,借機掙脫了少年的懷抱。
“婚事已定。”她沉吟片刻,方才直視少年那黑沉沉的桃花眸:“無論我喜歡與否,都與世子無關。”
*
翌日。
雖是白日,但屋子內未見一絲陽光,只有燭火閃爍,將少年俊朗的面容映得幽幽暗淡。
顧淮之捏著手中的信,眸底寒光如刀:“所以,這信是何人所寫?”
他承認,自己先前刻意忽略了那信中的不對勁。
縱然是從前,慕安寧也斷然不會對他傾吐如此情意綿綿的言辭。
“屬下打聽過了,這封信確實不是安寧姑娘寫的。”顧戟垂首,幽幽地嘆了口氣:“是柳家小姐。”
他也覺得這事有些難以置信。
那日來送信的小丫鬟,并未言明她家小姐是誰,但他與公子都心照不宣地,認為就是慕姑娘。
畢竟慕姑娘才為公子抓了藥,再寫封信來關心公子,也在理。
但這下可釀成大錯了,公子收到信后,甚至還寫了封回信給那小丫鬟,讓她帶給她家小姐。
如今估摸著那封信就在柳清月手中,也難怪這兩日會傳出公子要與柳小姐定親的消息。
聽見顧戟的答復,顧淮之神色一凜,雖然經過昨日一遭,他早已猜出了半分,但心中仍舊不快。
這封信上沒有落名,原以為那字跡不同,只是慕安寧讓丫鬟代了筆,豈料他竟真的被人耍得團團轉,還樂在其中。
慕安寧除了給他那副藥后,的的確確再沒關心過他。
甚至還一聲不吭地定了親。
顧淮之深吸一口氣,突地站起身:“備馬,去柳府。”
就在顧戟垂首應下時,少年的話音忽而一轉:“不,去譚府。”
她在上京一定生活得很不易,否則怎會子時還騎著馬在街上。
“宛兒,你還是回來住吧。”喬青生垂眸,眼中漾起些許波瀾:“哥哥如今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了,養得起你。”
慕宛兒的眼睛閃了閃,旋即裝作沒聽到,道:“哇,好香啊!”
她拿起勺子,就直接埋頭喝起了丫鬟剛端上來的紫薯粥,一雙大而閃的眼睛望向喬青生:“哥哥也快吃吧,等下涼了,就不好吃了。”
喬青生手指微蜷,悶聲笑道:“好。”
她還是同以前一樣,對吃食那般感興趣,但他總覺有些不一樣了。
吃飯間,兄妹兩人一時無言。
喬青生時不時望向許久未見的妹妹,但心中那些話卻不知從何說起,而慕宛兒則壓根就沒有交流的打算,就差將‘食不言’三個字刻在額頭上。
恰在此時,有小廝進門通報,讓喬青生過去一趟。
喬青生為難地看了妹妹一眼,卻只得站起身:“宛兒,你慢慢吃,哥哥很快便回來。”
縱然他今日只想待在府中,好好看著慕宛兒,但有些公務上的事,他卻推脫不得。
慕宛兒眸底霎時泛起光芒,連連點頭:“哥哥快去吧。”
見喬青生遠去,慕宛兒咬了口烙餅,又再喝了口粥,就趕忙擦了擦嘴,直接站起身來。
然而就是在這時,又一道腳步聲傳來。
慕宛兒的步伐立時一頓,直接與來人對視上。
“宛兒?”婦人不可置信地喚了聲。
慕宛兒眨了眨眼,想了半天,才將婦人與書中角色對上號,旋即試探性道:“姑母?”
方大娘快步走進膳廳,方才她還在詫異喬青生今日竟起得比她還早,現下才是真的驚訝得不輕。
方大娘上下打量了曾經的侄女一番,想說狠話但卻說不出來,只是問道:“宛兒,你是何時回來的?”
難怪方才瞧著喬青生有些不對勁,想來人便是他帶回來的。
“昨日晚上。”慕宛兒又是一聲尬笑,心中卻懊悔不堪。
要是她方才沒有多吃那幾口,也不會剛送走一個,又來一個了。
她已經開始有點懷疑,她今日到底能不能安穩脫身。
方大娘的眉頭頓時皺了皺:“可是慕家人待你不好?”
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原因,能讓慕宛兒回來投奔喬府。
她雖不想承認,自己的侄女是個見錢眼開之輩,但過往發生的種種,卻使得她不得不懷疑。
不過,她們好歹當過十幾年的家人,她到底對這個侄女狠不下心來。
若是慕宛兒愿意回府住,那她定會同意。
慕宛兒連連搖頭,肯定道:“他們對我挺好的。”
見方大娘眉頭緊鎖,慕宛兒又解釋道:“那個,昨天只是個意外。姑母,我就先回府了。”
方大娘點了點頭,看來適才是她多想了,侯府不可能虧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眼見慕宛兒就要走,方大娘又連忙試探性問:“宛兒,你與安寧兩人,相處得可還好?”
兩個孩子都在慕府,而喬家卻是一個都不剩。
她心中有苦難言,但卻明白,侯府不可能會輕易放人。
這下換做慕宛兒驚訝了:“姑母,您已經認識姐姐了?”
*
瞧見門外有人不斷徘徊,慕安寧無奈地放下了手中怎么也看不進去的醫書:“抱琴,進來吧。”
抱琴猶疑半晌,才捧著匣子進了門:“小姐,這匣子”
慕安寧的目光落在匣子上,心頭緊了緊。
第 94 章 邊境
“此話當真?”蕓娘慢悠悠喝了口藥,望向長得越來越像自己的女兒。
若是真的,那倒是件意外之喜。
慕景悅眉梢微揚,對自己的判斷有極大把握:“姨娘,女兒的話您還不信嗎?”
見蕓娘不置可否地垂首,又喝了幾口苦澀不已的藥,慕景悅不禁發問:“姨娘,不過您今日,為何一定要讓女兒出府?”
姨娘總不至于神機妙算,提前知曉慕安寧會同其他男子相會。
“小姐”抱琴心底嘆了口氣,心想譚公子就是送什么棗泥糕、鮮花糕都好。
可偏偏,就是桂花糕。
抱琴也沒了看余下的禮的心思,正準備將匣子內的東西放回去,卻突地在角落里瞧見一藍色物件。
“小姐。”抱琴蹙著眉,緩步走到自家小姐身旁:“抱琴沒記錯的話,這可是小姐此前丟了的香囊?”
這東西,可以算作小姐與顧世子之間半個‘定親信物’,從前小姐可謂是愛不釋手。
但后來不知哪日丟了,小姐也并沒花心思去找。
慕安寧眉心一跳,目光在那物件上定了定,半晌才點了點頭:“是我的。”
她自己一針一線縫得,自然不會認不出來。
抱琴瞪大了眼睛:“這香囊怎么會在譚公子手中?”
照理說,譚公子不應該知曉這枚香囊的存在,更不應該猜出這香囊的主人就是她家小姐才是。
莫非,是因為上頭的那個‘寧’字?
慕安寧茫然搖了搖頭,旋即從抱琴手中接過那丟失已久的香囊。
雖然繡技很稚嫩,但她當初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慕安寧越看越覺得沒意思,索性將香囊放到了一旁。
就算找回來了,她往后也應當不會佩戴了。
顧淮之一直以為他那枚香囊,是她三年前繡得。
但其實,是五年前。
想到顧淮之,慕安寧的眉頭突地皺了起來,腦中閃過一個場景。
好像不久前,顧淮之送她回府那日,也有過一藍色物件,從他的懷中掉落。
那時她不以為意,但如今想來,他當時的神情確實有些不尋常的慌張。
先前被她否定的猜想又冒了出來。
所以,這匣子并非譚文淮送得,而是顧淮之?
是了,也只有他才會以為,她也同他一般,愛吃桂花糕。
而譚文淮,縱然在哪撿到了這香囊,也絕無可能猜出那是她的。
反觀顧淮之,他雖然不知她也給自己繡了一枚,但他那枚香囊,同她的這枚,除了顏色與繡得字不同,其余的,可謂是一摸一樣。
他能認出來,也能猜出那香囊的主人是她,并不讓人意外。
面色逐漸復雜的慕安寧忽然想起什么,臉色又是一變,猛然站起身來。
聽見椅子發出不小的響動,在整理匣子的抱琴不禁面露困惑:“小姐,怎么了?”
她家小姐向來循禮,極少如此失態。
慕安寧看了看窗外,陰霾密布的天已然被艷陽所取代:“抱琴,隨我出府一趟。”
殊不知,此刻的天,同一人的面色全然相反。
坐在妹妹院子內的慕歸凌,臉色沉寂地抿了口茶。
“兄長今日怎么想起來找妹妹我了?”慕宛兒伸了個懶腰,大大咧咧地坐到慕歸凌旁邊。
耳力極好的慕歸凌早就聽見妹妹的腳步聲,但卻并未抬眸。
他的目光落在茶水上:“宛兒,你可有事瞞著我?”
慕宛兒眨了眨眼,心道除了她被梁國人綁架的事,應該沒別的了:“沒有啊,兄長這是什么意思?”
“當真?”慕歸凌抬眸看她一眼。
慕宛兒被那審犯人的眼神盯得汗毛直立,但仍舊點了點頭。
慕歸凌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半晌,才緩緩開口:“安寧的父母雙亡,但仍舊有親人在世。”
慕宛兒一臉驚訝地噴出一口茶,險些吐在了慕歸凌身上:“你、你、你”
“宛兒。”慕歸凌這下完全確定了,但臉上神色絲毫未變,甚至連身體都不曾挪動半分:“你可有同祖母、父親與母親說過此事?”
此事也并非什么難以啟齒的大事,但他想不通,慕宛兒為何要隱瞞。
眼見慕歸凌如此肯定,慕宛兒只得心虛地垂下頭,沒有作答。
慕歸凌面色微沉,忽覺妹妹身上凈是謎團:“你為何不肯說?”
慕宛兒獨自一人跋山涉水從鄉間找到侯府,本就有些古怪。
但她的的確確與慕家血脈相連,他也便沒再過多懷疑。
而如今,慕宛兒竟與梁國人扯上了關系,著實有點不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子。
*
“公、公子,有人在前廳等您。”見自家公子回府,小福子疾步跟了上去,一五一十稟報。
【男主神龍見首不見尾,這兩天忙著呢,我樂得清閑。】
【男主忽然抽什么風,我記得前兩次穿書也沒這回事啊。】
【狗系統關鍵時刻又失靈了,話說回來,好像現在每次遇到我女都會失靈】
【難道是因為前段時間,我差點把北平王的事說漏嘴了?】
【不對啊,那叫我女跟著去干什么?】
【其實是,雖然男主一天換一個想法,但我身為書中女主,還沒到死的時候。】
【但我女可不一樣,前兩次就是差不多這個時候死的,可別再悲劇了】
【這老夫人打什么謎語呢,難道有我不知道的隱情?】
第 95 章 自重
“春桃,你說爹爹和娘親還能回得來嗎?”少女滿面惆悵,失神地走在街上。
如今楚梁兩國交戰,而爹爹與娘親又還在梁國遲遲沒回來,她著實有些害怕。
也不知為何,爹娘此次前往梁國說什么都不肯帶上她,還一去就是好幾個月。
小丫鬟聽出自家小姐語氣中的哀愁,輕聲安慰道:“小姐放心,老爺夫人定能平安歸來。”
“唉”洛芝嫣看了看頭頂上的太陽,輕聲呢喃了一句:“我其實也想去看看哥哥。”
哥哥離世那么多年,她其實已經忘記了哥哥的模樣,但她知道,若是哥哥還在世,定會護著她,不讓她被人欺負。
顧淮之不勝酒力,她自然是知道的。
顧淮之也顧不上其他,趕忙低聲道:“阿寧,對不起。”
慕安寧眼里蓄起的淚水一滯,沒想到他會直接致歉,沒有任何辯解。
顧淮之閉了閉眼,感覺腦袋有點發沉,但卻終于想起當時心中的想法。
“我當時,只是想讓你知難而退。”顧淮之喉嚨有些干澀,但卻一字一頓解釋道:“我知道,你是被你母親被逼的。”
他一直以為,慕安寧并非真心喜歡他。
她從小便循規蹈矩,一板一眼地不敢違抗侯府的命令,包括這樁婚事。
他當時覺得自己是討厭她的,所以一旦自己不自覺被她吸引,他便愈發想推開她。
而心底也一直有一道聲音告訴他,他不該喜歡上慕安寧,他該厭惡她。
聽完少年的解釋,慕安寧眼睫顫了顫。
她確實是被許氏逼的。“抱琴,發生何事了?”慕安寧從榻上坐起身來,詢問剛推開門的婢女。
平日里這些小丫鬟可斷不會在門外閑聊不斷。
抱琴輕輕關上房門,方才聳了聳肩道:“小姐,今日云姨娘生了病,但老爺竟說什么都不肯為她請大夫。”
慕安寧不禁目露訝異,發問:“父親為何不給她請大夫?”
她看得出來,養父很是喜愛這位為他生了一對雙生子的妾室,不至于連一位大夫都不愿請。
抱琴一邊替自家小姐更衣,一邊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稀奇:“誰知道呢,這一大清早的,三小姐就在老爺與夫人房門外哭訴呢。”
老爺方才已然出了府,而夫人縱然可憐慕景悅,也不敢忤逆老爺的意思。
府中好些日子沒這么熱鬧過了,現下丫鬟們都在暗自議論此事。
*他會護著她,哪怕是一同赴黃泉。
此番出征前,他便已然寫好了兩封信。
若是他不幸戰死沙場,小福子便會將信送出去,一封送至爹娘手中,一封送至慕府。
雖說如今死得緣由同他先前設想的截然不同,但想來,阿娘與阿爹不會怪他。
捕捉到少年眼底閃過的決絕,慕安寧不由得蹙眉出聲:“顧淮之!別做傻事,快放開我!”
她不明白,顧淮之這又是何苦,他分明可以好好活著,何必與她同生共死。
若非不得已,她也想好好活著。
不過,她如今倒是看看,究竟還會不會有下一世。
若是有,她可還能憶起前世的點滴,就如同如今這般,時不時做一些怪夢?
已經在崖邊盤旋一刻鐘有余,顧淮之終于再也撐不住,血肉模糊的指尖逐漸離開一直支撐著他身子的巨石。
耳邊的風聲越來越大,似乎,還有些雷聲。
“阿寧,你曾說過,愿得一心人。”生死之際,顧淮之虛弱地勾了勾唇,眉梢間既有解脫也有幾分緊張:“我很想很想與你白首不相離。”
少年沒發覺,自己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有點像那些咬文嚼字的文人。
他其實,還有許多許多話想同她說,但他知道,她不想聽。
慕安寧微怔,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她不記得自己何時同他說過這句話,但若說此刻聽到,心底沒有一分一毫的動容,恐怕有些自欺欺人。
只不過,一切都太晚了。
“其實我并未幫上什么。”慕安寧心中雖有困惑,但還是展顏一笑,搖了搖頭:“不過喬大哥出來便好。”
她只讓府中小廝查了一番,并且也試著給衙門送點銀兩打點,只是那邊的人仍舊不愿放人。
如今忽然就放了人,倒是令人感到驚奇,她原本還在想別的法子呢。
喬青生心底嘆了口氣,他回府后才得知,那日姑母沒來得及將安寧的身世全盤托出。
便是在喬青生思忖著,該如何開口讓妹妹再到喬府相聚時,一陣又一陣馬蹄聲傳來。
喬青生連忙將妹妹護到身后,只聽周遭的百姓們竊竊私語道:“怎的有這么多士兵?”
“這都看不出來嗎?咱們啊,要與梁國打仗了。”一名男子背過手道。
一名身型肥碩的小販驚奇道:“這、這怎么忽然就打起仗來了?”
“這可不突然。”另一位眸光精明的男子緩緩開了口:“你沒發現,那些個富貴人家近日都閉門不出嗎?”
慕安寧摸了摸手中發燙的護身符,心中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喃喃自語:“要打仗了?”
整耳欲聾的馬蹄聲,頓時將眾人的聲音淹沒。
立在喬青生身后的慕安寧側了側身子,只見一眼望不到頭的人馬,正朝著城門的方向而去。
“顧世子”人群中似乎有人喊了聲,但很快被吞沒。
慕安寧心頭一跳,目光落在了領頭的少年身上。
但時間長了,她也逐漸變得心甘情愿。
喜歡顧淮之,好似成了一個習慣。
但她現在好不容易放下了,他卻又要來提醒她。
“阿寧,我知你不肯信我,但我真的從未討厭過你。”顧淮之眸光瀲滟,緩緩松開了少女,斷斷續續道:“是我負你在先,但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可好?”
顧淮之眼眶微紅,心中除了悔恨還是悔恨:“阿寧,是我錯了,我想彌補”
慕安寧沒仔細聽,只知道那股力道松了些許,便立時趁機往后退了一步。
但少女似乎忘記自己此刻在屋頂上,腳下霎時一空,差點驚呼出聲。
所幸顧淮之反應敏捷,頃刻間便摟住了少女纖細的腰身。
月色如一層銀白的面紗,映照在屋頂上對望的少男少女。
感到腰間的暖意,慕安寧神色一僵,抬眸與少年那雙在月光下,尤其水潤的桃花眸對上。
顧淮之的喉嚨艱難地滾了滾,將少女往自己懷中又帶了帶,卻不自覺注視著少女那張微微抿著的唇。
她似乎已經卸了口脂,但唇色卻還是粉粉的。
味道會不會,和桃花釀一樣?
慕安寧被那雙包含水光的黑眸盯得有些不自然,想往后退,但卻分毫動不了。
“阿寧,我喜歡你。”顧淮之聲音低啞,但字字都仿佛帶著沉甸甸的情意,“我真的心悅于你。你可不可以,也試著再喜歡我?”
被酒香包圍的慕安寧一愣,只見眼前的少年緩緩俯下身。
【巴適,不愧是男主!】
【這輛馬車可比侯府的舒服多了,車速這么快,居然也沒什么感覺。】
【話說便宜老爹也真是的,見我女答應,二話不說就讓我們趕緊收拾行囊。】
【我女也有點奇怪,難道又被操控了?】
第 96 章 危急
【什么鬼動靜?】
【難道這么倒霉,遇上山匪了?】
【也不知道我女剛剛做什么夢了,怎么滿頭大汗?】
【嘿嘿,不得不說這山匪說對了】
【救命,還真被發現了!】
【救命,這山匪來真的啊,我原本還以為npc不會太過離譜!】
【男主這暗衛看起來也不太靠譜的樣子,能不能打得過啊!】
【嘖,還真別說,跳車什么的還真有點刺激。】
飯桌上,崇德候放下筷子,面色凝重如寒冬的寒霜,但卻仍舊恭敬道:“母親,兒子覺得這著實不太合規矩。”
當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清。
慕景悅見他一直盯著外頭,羞澀地輕喚了幾聲:“公子,公子?”
顧淮之陡然回神,卻并未理她,而是目光如炬地望著遠處那艘漸行漸遠的船只,平靜地對著船夫道:“追上那艘船。”
他倒是要看看,她究竟在與哪家兒郎交談地如此歡暢。
隨著船速加快,慕景悅緊緊捏住了裙擺,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她朝著顧淮之緊盯的方向望去,辨認出了那身月白衣裙。
那是慕安寧?少女如鴉羽般的黑睫輕輕抖動,半晌,她才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眸。
她下意識動了動唇,卻發現只能發出些許哽咽聲,因為有一團厚實的布條,緊緊地塞在她的口腔內。
這種令人作嘔的感覺,令她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頭。
感受到身下的顛簸,她的目光在昏暗的環境中四處游移,隱約能看出自己在一輛逼仄的馬車內。
但車窗被緊緊地封死,只有微弱的光線能夠勉強透過縫隙,絲毫看不清外頭的景象。
除了車輪碾過石子時發出的急促沙沙聲,這靜謐的馬車內便再無其他聲響。
她試著動了動身子,但卻徒勞無功,因為手腳都被綁得死死地,根本無法挪動分毫。
她腦海中立時閃過一個念頭:她被人綁架了。
頭部有些隱隱作痛,被人打昏前的記憶,如潮水般逐漸涌上心頭,但細節依然模糊,似乎被一層迷霧所籠罩。
她依稀記得,當時她與慕宛兒出了那棟宅子,但她們提前叫好的馬車,卻遲遲未至。
約莫半刻鐘后,遠處才傳來一陣悠悠蕩蕩的馬蹄聲,緊接著,便有一輛簡樸的馬車出現在她們視線中。
就像是在警告她。
她心下一驚,瞬時緊緊閉上了雙眸。
*門外的人遲遲沒說話,似乎是在思量。
慕安寧微微側眸,眼中泛起一絲好奇。
這位副閣主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讓這些人如此畏懼。
“進去看看。”
隨著這句話落下,慕安寧能明顯感覺到,面前的少年眼神中透出了一絲寒意。
他的右手緊緊握住了劍柄,隨時做好了拔劍的準備。
慕安寧也摸了摸袖中的粉包,竭力穩住心神,心中盤算著等門外的人一進來,她便立即迷暈他們。
感到有人的手放在了門上,慕安寧輕輕吸了口氣,蓄勢待發。
“嚷嚷什么呢?”
突地,有一道女聲不緊不慢地響起。
站在一旁將一切收入眼底的顧戟,不禁悄聲垂頭憋笑。
他家公子此刻的模樣,真的好像從前的慕姑娘。
慕安寧默默上了車,而顧淮之則猛然踹了顧戟一腳,隨即翻身上了馬背,慍怒道:“還愣著干什么。”
說罷,他揚鞭一甩,馬匹如離弦之箭般沖向夜色中,化作一道疾風飛馳而去,而顧戟則灰溜溜地驅車,緊隨在少年身后。
*
慕安寧還未踏上馬車,便知道慕宛兒就在車內。
顧亦寒面上并沒有多大訝異,只是微微頷首,朝著手下冷聲道:“再派些人手。”
待杜七走后,顧淮之沉吟片刻,毫不猶豫地拿起了此前放在桌上的佩劍,一撩衣擺,也向外走去。
顧亦寒似乎沒料到少年的舉動,身子動了動,牽動了傷口。
他輕咳了一聲,溫聲叫住自己的堂弟:“阿淮,你去哪?”
顧淮之聽見表兄的話,并未停下步伐,只是懶散地揮了揮手,留下一句:“當然是去救她她們。”
他們二人好歹曾經有過一樁婚事,如今她行蹤不明,他不能坐視不理。
只當是因為昔日的情分。
雖然,他好像看出來了。
即便他這些日子一直不愿承認,但事實就是少女似乎并不想見到他,但他心中對她的牽掛卻愈發濃重。
*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側躺在地上的慕安寧才緩緩睜開了雙眼,眸中沒有絲毫波瀾。
適才,那位閣主與馬夫將她們二人扔進這間屋子后,便直接離去,并未停留。
所幸,他們也沒有刻意試探,她們兩人是否清醒。
光線如馬車內一般,仍舊很昏暗。
不過她勉強能辨認出,她身處一間破舊的柴房,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潮濕氣息。
微弱的光線下,塵埃在空氣中漂浮著,慕安寧仰望著頂上的木窗,發現它并未被嚴密封閉。
只是它高得超乎想象,幾乎有兩名成年男子那般高。
如此一來,想要爬出窗外,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現下唯有保持鎮定,尋覓其他的逃脫之法。
又?
聽見慕宛兒無奈的心聲,慕安寧的眼波微動,仔細回想了一下,慕宛兒還有何時被綁架過。
莫非是她搬到梧桐城的那一個月?
慕安寧回過神來,只見慕宛兒正艱難地四周張望著,似乎在試圖找尋她的身影。
見此情形,她便也試著從喉中發出些聲音。
但口中的布條著實太厚,每當她嘗試時,便會有一絲令人不適的干嘔感。
她不想直接將胃中的飯菜全數吐出來,于是決定不再做無謂的掙扎。
靜靜思索片刻后,她的眸光一轉,落在腳邊高高疊起的干柴之上。
雖說有些距離,但她深吸一口氣后,還是伸出腳踢了踢,企圖引起慕宛兒的注意。
第一下,沒踢到。
她又連著踢了好幾腳,終于在第五下時,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腳尖碰觸到干柴。
聽見這一聲輕微的摩擦聲,在柴房中央的慕宛兒終于側過頭,透過層層木柴,與躺在角落的慕安寧勉強對視上了。
她的眸中霎時浮現一抹喜色,不斷扭動著身子:“唔唔!(姐姐!)”她急切道:“唔唔唔唔(你還好嗎?)”
她不可置信地將目光,猛然投回了坐在她面前的男子身上,緊緊抿住了唇,心頭涌起無盡的不甘。
為什么人人都對她視而不見,卻對慕安寧格外關注?
她到底有什么比不過那養女的?
顧淮之看著那艘船越來越遠,徑直站起身,踱步至船夫身旁,不滿地斥責道:“你是劃船還是打盹?再快些!”
船夫的額頭布滿了汗珠,但盡管如此,他仍不敢有半點怠慢,拼盡全力加速劃動船槳。
他原以為今日這份差事輕松得很,未曾想竟還要賽船。
慕景悅蒼白著小臉,細聲道:“公公子,可否慢些。”
顧淮之擰著眉瞥了眼她那副我見猶憐的神情,不耐地冷聲道:“先追上再說。”
距離驟然縮短,他們的船終于靠近了前面那艘小船。
船上一男一女的身影,也愈發清晰地刻在他眼底。
終于,兩艘船并肩,但那船上的兩人似乎并未注意到異樣,仍在旁若無人地交談著。
顧淮之冷笑一聲,掃了那面容白凈的男子一眼:“你這是看上這小白臉了?”
【之前都是被迫跟那個狗男人體驗,這回跟我女體驗!】
【不對,跟我女也是第二次體驗了嘿嘿。】
【這個問題我女都問好幾遍了,居然不信我嗚嗚嗚,我真的傷心了!】
【狗男主好感度雖然很高,但就是沒告訴我嘛】
【救命,狗男主教出來的暗衛都是什么豬隊友!!!】
【男人就是惡心,別來臟了我女的耳朵!】
第 97 章 山洞
【我女這一手技術可以啊!】
【還好我女自救成功,剛才我被定住怎么都動不了,差點急死我。】
【嘖嘖嘖,也算半個英雄救美吧。】
【不過這帥哥是誰?剛才聽我女叫他什么將軍,我怎么不認識?】
【前兩次有這號人嗎?】
【這男的不會要拐賣我們兩個美少女吧!】
【原來他長這樣啊!】
【不過上輩子領兵的人,我記得只有顧淮之啊。】
【這六親不認的步伐,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
“殿下,宮中來信。”
顧亦寒端坐在案前,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手中的書卷:“放這吧。”
待侍衛離去,他方才緩緩地展開那封信件。
信中的字句一一浮現在他的眼前,每一行字似乎都帶著一絲刺骨的涼意。
越往下念,他眉間的寒意便愈發濃郁。
半晌,他將信拍在桌上,不由得諷笑一聲,不甚牽動了腹部的傷口,但他卻生生地壓了下去。
他這父皇向來只在乎他自己,他早已不該感到意外。
自古無情帝王家,感情與血脈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在權謀與利益的深淵中,一絲溫情也難以生根。
皇帝既然當初能默許皇后殺了他的母妃,總有一天也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
他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 以往的狩獵他從未落敗,每次都是他取得頭籌,今年也不可能有例外。
顧亦寒看著意氣風發的少年,也跟著笑了起來,稍稍頷首:“阿淮,今日這身騎裝倒是襯得你愈發精神。”
他今日仍舊束著一個高高的馬尾,但卻穿著一身藏青色騎裝,非但不顯老氣,還顯得他更為俊美、張揚肆意。
顧淮之目不斜視地站直了些,眸底滿是笑意:“堂兄有眼光。”
站在一旁的顧戟偷偷抬眼看了看自家公子。
公子今早僅僅是挑衣裳,就花了整整一個時辰,將那日買來的衣裳統統試了個遍。
若誰說他今日穿得不好看,那他估摸著得氣個半死。
顧亦寒拍了拍他的肩,搖頭笑笑:“阿淮,狩獵應當要開始了。”他回首看了眼涼亭,笑道:“孤與使節便坐在此處等你歸來。”
顧淮之又看了一眼那面色波瀾不驚的使節,自信點頭:“堂兄就等我滿載而歸。”
他說罷,便大步走出涼亭。
譚文淮見她點頭,聲音止不住地有些顫:“安、安寧。”
‘安寧’這兩字,當真好聽。
但他還想同表姐一樣,喚她‘寧兒’。
狩獵終于得以開始,其實同他們二人一般,坐著觀看的人也不少,雖說大多數都是姑娘。
時不時有下人來回稟報,誰家公子小姐又射下了幾只獵物,就連慕景悅與柳清月的名字都在其中。
不過,出現最多的,還是顧淮之的名字。
約莫半個時辰后,狩獵終于結束,毫無意外地,獲勝者是顧淮之。
慕安寧只看了兩眼被圍在中間的少年,便收回了目光。
眼看狩獵即將結束,譚文淮猶疑半晌,終于決心要將心里話說出來。
表姐說得對,若是有喜歡的姑娘,那便要膽大些,最差也不過是被婉拒而已。
只是,他才張了張口,不遠處就傳來一陣陣驚呼聲。
慕安寧的注意被吸過去,只見人群已然亂成了一團。
她心下一驚,跟著眾人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兩支箭破空而出,一支朝著太子射去。
而另一支,則是朝著顧淮之。
慕宛兒看著面前的一男一女,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姐姐,我去那邊賞花,你們先聊。”
慕安寧點了點頭,頗為無奈地目送著慕宛兒一蹦一跳離去的背影,因為慕宛兒的心聲還回蕩在她耳畔。
慕安寧面不改色地將手中的錦盒交予譚文淮:“譚公子,恭喜你喬遷新居,這是小女與舍妹給你準備的賀禮。”
譚文淮原本還在愣怔,聽見少女開口,連忙伸手接過,然而不經意間卻觸碰到了少女微涼的指尖。
顧淮之回過神來,抬眸看了眼牌匾,心頭涌起一絲疑慮:“成衣鋪?你帶我來這做什么?”
他很少去成衣鋪,若說上次,還是那日不得已,給女扮男裝的慕安寧姐妹倆買的。
顧戟吞了吞口水,心中一橫,道:“公子,其實屬下早就想說了。”
他盯著顧淮之的錦衣,猶豫一息后,斗膽說出了心里話:“您日日都穿緋紅色,您自己沒看膩,旁人也看膩了”
尤其是慕姑娘。
他觀察到,那日在客棧,慕姑娘瞧見公子穿的藍袍,眼睛都‘看直了’。
顧淮之一噎,不自覺地垂首看了眼自己的衣裳。
他也并非多喜歡紅色,只是嫌麻煩,所以這些年來便一直穿著一種顏色。
他偶爾也會換個色,只是會感覺渾身上下都不得勁、不習慣。
顧戟暗自觀察著自家公子的神色,循循善誘道:“況且,公子您有沒有發覺,其他家公子的衣裳日日都不重樣?”
顧淮之的面色微變,腦中猛然閃過那唯唯諾諾的譚文淮。
好像確實,每次見到他,他都會換一身衣裳。
不過
顧淮之冷笑一聲,用力踹了顧戟一腳:“荒唐!你的意思是要本世子效仿他人?”
本以為顧戟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法子,沒想到竟是換衣裳。
難道他換一身衣裳,慕安寧就會多看他一眼?
況且她又怎會那樣膚淺,專看男子的衣袍?
這譚文淮究竟是哪來的膽量,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送步搖給慕安寧?
若是他再晚到一步,那她是不是就要收下了?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氣喘吁吁的洛芷嫣小跑到了顧淮之身后,不滿道:“淮哥哥,你走那么快作甚?”
洛芷嫣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忽而發現了站在一旁的另外兩人。
而那邊,同樣在小跑的慕安寧,絲毫沒有想起身后還在淋雨的少年,反而注意到了一旁朝著府外走去的身影。
好像越看越像進京趕考的喬青生?
【話說我這副身體自愈能力真強,剛剛還渾身酸痛,現在已經沒啥感覺了。】
【唉,可憐我女沒這么好的身體】
【哎喲,非禮勿視!】
【還是我女有先見之明,誤打誤撞找到了男配,跟著他準能找到男主!】
【咳咳,男配狗是狗了點,但身材還不錯嘛。】
【唉,還是給他們點二人空間吧。】
【不過男配這樣怪可憐見的,我女不會回心轉意吧?】
【這陸將軍走得還真夠快的!】
第 98 章 疼痛
待少女腳步緩慢靠近自己,顧淮之才倏然清醒過來,飛快拿起被血浸濕的里衣,蓋在身上。
先前他可以在她面前裝病,但如今真正虛弱的模樣,他卻不想讓她看見。
“阿寧,你跑來這里做甚?”顧淮之語速過急,不自覺咳嗽了一聲,虛弱的面容只有認真,語氣略帶譴責:“你知不知,很危險。”
顧淮之眸光閃躲,沒敢去看少女的神色,腦海中閃過千萬種可能。
但反正,都不可能是因為他。
而立在少年跟前的慕安寧靜默良久,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顧淮之能如此問,想來太子并未告訴他這一事,但她也并不知,太子為何要將慕宛兒喊來邊關。
她此番前來,不過只是被那系統所迫,前來陪慕宛兒。
她也很好奇,究竟會發生什么。
慕安寧沒有作答,只是垂下眼簾看向少年,淡聲問:“世子的傷勢如何,可有處理過?”
“小姐,你還沒打開呢?”抱琴笑瞇瞇催促道:“快打開瞧瞧吧,抱琴也想看看,譚公子都給你送了些什么。”
她都來回走完一趟了,沒想到小姐還是沒打開那匣子,只是愣愣地盯著它,也不知在想什么。
垂目失神的慕安寧,手指輕輕撫過那只匣子,半晌才輕聲道:“抱琴,還是你來吧。”
不知為何,她有點不敢打開這匣子。
那喜氣洋洋的紅色,似乎是在提醒著她,她與譚文淮的婚事將近。
雖說她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她也做好了為人婦的準備,但她心中卻莫名生出幾分抗拒。
或許,她是怕自己無法回應這段感情。
“我來?”抱琴指了指自己,眨了眨眼。
同為日后的夫婿,以往顧世子送給小姐少數的禮,小姐都是自個悄悄看。
到了譚公子這,小姐莫非就不害羞了?
慕安寧肯定地點了點頭,將目光從匣子上移開,又提筆開始練起了字:“嗯,你來吧。”
見自家小姐似乎當真沒有再管那匣子的打算,抱琴只得依照吩咐,取走了匣子。
她一邊打開,一邊心想小姐難道同譚公子鬧矛盾了?
不應該啊,就依譚公子與小姐這兩人的性子,架能吵得起來著實稀奇。
抱琴搖了搖頭,一定是她多想了。
小姐這幾個月以來變了許多、也成長了許多,或許只是對于情愛之事看開了。
“小姐,有一支長笛。”打開后,抱琴目露驚喜,望向自家小姐,感嘆道:“譚公子竟知道小姐會奏樂。”
話說回來,她好久都沒聽過小姐奏樂了,好像自從與顧世子退了親,小姐便都沒再拿起過長笛。
慕安寧寫下一字,并未抬眸,只是神色淡淡道:“應當是蘇姐姐同他說得罷。”
她會奏笛這件事,只有一些親近的人知曉。
便是以往參與貴女們之間的宴會,她也只是彈過琴,未曾吹過笛。
但她比起琴,確實更喜愛長笛,譚文淮倒是有心了。
抱琴也覺得有理,便點了點頭,繼續翻看匣子內的東西。
抱琴眸子一亮,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嘆:“小姐,還有好幾套首飾呢。”
這幾套別出心裁的首飾無一不是桃花狀,細致精美,一眼便能看出花費了多少心思讓人打造。
憶起譚文淮此前送得那支精美的海棠步搖,慕安寧唇邊有了點弧度,輕輕‘嗯’了一聲。
“小姐,你可要戴上看看?”抱琴目含期待,拿起一對耳飾。
她對未來姑爺的印象又好上了幾分,著實沒料到,譚公子連小姐喜歡的花都能打聽到。
慕安寧抬眸看了抱琴手中的東西一眼,笑了笑:“不必,你先收起來吧。”
有了先前的例子在,想來譚文淮的眼光理當不會差。
她對首飾并沒有多大熱切,不過既然是譚文淮送的,那她必然得戴,但日后有得是機會,不急于一時。
抱琴無奈點了點頭,但在瞥見匣子內的一包東西時,卻是不由得一愣。
這瞧著,倒像是包吃食。
不過,她還沒聽過哪家公子會送心上人吃食的,這譚公子著實特別。
想到吃食有可能會壞掉,抱琴急忙打開了包裝。
剎那間,一股清香撲面而來,甚至略微蓋過了原本彌漫在屋內的墨香。
緊接著,抱琴蹙了蹙眉,眸中掠過不小的疑惑:“這是桂花糕?”
她家小姐這三年時不時地就做,所以這點心她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小姐自己一吃就發暈,所以為了練手,只能讓旁人來嘗,以至于她如今是看到桂花糕便反胃。
在桌前的慕安寧也自然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寫字的動作不由得一頓,心頭泛起些許波瀾。
抱琴既怕小姐回憶起過往,又怕小姐身子不適,趕忙將糕點又包了回去,若無其事笑道:“小姐,譚公子怕是記錯了。”
但實在有些奇怪,譚公子若是同蘇小姐打聽過小姐的喜好,不至于連小姐吃不得桂花糕都不知曉。
而慕安寧心頭忽地掠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但很快便被她否定。
“行了,左右不過這些,將匣子收起來吧。”慕安寧抬眸看了眼似乎放緩了呼吸、面露難色的抱琴,無奈放下手中的筆。
【那個陸將軍跟個木頭一樣,我說十句,他答一句,差點沒把我無聊死。】
【要是有手機就好了,還能跟小哥哥聊聊天】
【不對!我女和顧淮之的氣氛怎么有點曖昧?】
第 99 章 輕生
一旁的慕宛兒在呼呼大睡,而陸長卿還在山洞外守著。
顧淮之的目光從少女光滑如玉的前額,滑落至她如鴉羽般的長睫,再到小巧精致的翹鼻。
最后是淺粉的唇瓣。
顧淮之的呼吸一滯,猛然移開目光。
他這是怎么了?
慕安寧四周環顧了一番,不禁問道:“子翁,方大娘呢?”
方子翁皺了皺眉,旋即靈光一現道:“阿娘應該在廚房,安寧姐姐跟我來。”
慕安寧訝了一瞬,旋即緩步隨方子翁走到了廚房。
果不其然,廚房內有一位婦人忙前忙后,手腳麻利地處理著各種食材。
慕安寧笑著走到婦人身后:“方大娘怎的不讓廚娘做?”
方大娘瞧見侄女先是愣了愣,旋即溫和笑道:“這人過慣了苦日子,就是會閑不住。”
慕安寧的眼眸霎時有些濕潤,心中莫名地難受。
她的親生父母在世時,理當也如同方大娘一般吧。
慕安寧深吸一口氣,默默跟在方大娘身側將菜碟端上了桌。
方大娘無奈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不自覺的寵溺:“你這孩子,放著讓我來便是。”
都是嬌生慣養的姑娘,怎能做這些粗活?
慕宛兒還在家時,便沒做過任何家務事。被少年質問的目光緊緊盯著,慕安寧先是愣了一瞬,繼而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根本沒有什么需要心虛的。
顧淮之壓根沒資格管她與誰在一起。
正當她要開口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譚文懷含情脈脈看了少女一眼,陳述事實道:“世子,在、在下今日是來找安寧的。”
“本世子問你了嗎?”顧淮之嗤笑一聲,旋即想起了什么,又問:“你方才既然一直在此,為何不出去幫阿寧?”
他若是沒來,慕安寧極有可能就被那瘋癲的老頭帶走了。
這譚文淮身為一個男子卻這般無用,竟還想與慕安寧成婚?
“安、安寧,你沒事吧?”聽見這話,譚文淮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焦急道:“我方才,方才是在修改”
他雖想解釋,但余下的話,他卻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說出口。
適才在隔間內,他一直在提筆修改慕安寧選得那件嫁衣。
但待他改好了所有細節,準備拿給慕安寧看時,卻發現醫館空無一人。
眼看譚文淮目露關切但卻漲紅了臉,慕安寧只好點了點頭,低聲安撫道:“放心,我沒事。”
看著旁若無人說話的兩人,顧淮之心口涌上一陣煩悶。
依稀記得,往日少女的心中只有他一人,眼中也只有他一人。
如今不知何時,竟住了旁人。
想到此處,顧淮之唇邊泛起一抹輕蔑的笑,漫不經心道:“本世子差點忘了,譚兄是文人,縱然有心幫,也幫不上什么忙。”
雖然不知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但譚文淮心知顧淮之言之有理,只得垂下頭,算是默認了自己的無用。
“世子。”慕安寧一雙黑眸定定望向少年,制止了他尚未出口的話:“可說夠了?”
適才發生了那種事,她還沒緩過神來,顧淮之便一直咄咄逼人地說個不停。
若是換做從前,她可能還會樂此不疲地聽,但現下她只覺耳邊嗡嗡作響,只想一個人靜靜。
望著少女沉下去的面色,顧淮之先是一怔,旋即不可置信地蹙了蹙眉,語氣中甚至還帶了點難以察覺的委屈:“阿寧,你又為了他兇我?”
她已經不是第一回如此了。
譚文淮究竟好在哪里,值得她一次次幫他說話?
便是在此時,在另外一頭整理藥箱的陸老大夫意味深長地看了三人一眼,旋即朝著少女道:“慕丫頭,你今日便先回府罷。”
他邊說,邊面色沉重地靠近三人:“你且先避避風頭,待過幾日官府做了定奪,你再回來罷。”
此前那些衙役,便是他派人去叫得。
他總感覺,那老爺子要得似乎不僅僅是錢財,而是沖著慕安寧來得。
慕安寧平靜地將目光從顧淮之身上移開,沖著陸老大夫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出了這事,估計這幾日,濟世堂也不會太過于忙碌,只是連累陸老大夫了。
她想,待回府后,還是得給蘇姐姐寫封信道明狀況。
或者直接讓譚文淮帶句話?
陸老大夫一邊暗自思忖著,究竟誰才是與慕安寧定親的小子,一邊笑道:“慕丫頭,這幾日雖在家中,也千萬不能落下老夫教你的東西。”
見慕安寧笑著點頭應下,陸老大夫才安心地走了。
陸老大夫一走遠,顧淮之與譚文淮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開口——
夜深人靜,柴房中一直閉著眼的慕宛兒同系統嘮了會嗑,便緩緩睜開了眼。
慕宛兒手中握著不知從何得來的刀片,開始小心翼翼地割起了手腕上的繩子。
雖有些艱難,但咬咬牙,還是能辦到的。
不多時,她眸底閃過一絲喜悅,腕上的麻繩徹底松了。
慕宛兒麻利地起身,旋即得意地朝著空氣一笑。
得到系統肯定的答復后,慕宛兒壯著膽子,直接將門推開,隨即頭也不回地,提起裙擺快步跑了起來。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便是馬棚。
少女全然沒注意到,身后眸光猩紅、正一瞬不瞬注視著她背影的玄衣男子。
男子舔了舔唇角溢出的血跡,望著如夜明珠般的月,低聲道:“很快,便能結束這場鬧劇。”
*
系統不知怎的,突然間仿佛有了良心,為慕宛兒指起了回慕府的路。
慕宛兒嘴上雖表示不相信,但卻只能順從系統的指示,畢竟沒了地圖,她一條路都認不出。
這會應當已經過了子時,上京的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夜間的涼風吹過少女的發絲,看著這荒無人煙的街道,馬背上的少女不禁有些惆悵。
【等過段時間打起仗來,只怕會更荒涼】
心中正想著事,面前卻忽然有一道亮光映入她的眼簾,嚇得慕宛兒就想加快馬速。
待開飯時,方大娘方才注意到方子翁臉上的兩團淤青:“子翁,你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方子翁囁嚅道:“娘,我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安寧姐姐才將我送回了府。”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斷朝慕安寧使小眼色,示意她配合一下他的說辭。
見方大娘朝自己看過來,慕安寧心底嘆息一聲,隨即輕輕點了點頭,配合地嗯了一聲。
她原本是想同方大娘說清事情原委的,但如今瞧見方大娘滄桑的面容,卻也明白了方子翁此番的用意。
方大娘見慕安寧都這么說了,便絲毫沒有懷疑,只是朝著方子翁道:“你這孩子,以后走路當心些,莫要如此頑皮。”
不多時,忽而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三人齊齊望去,是喬青生。
“姑母,我方才見到”喬青生言語間難掩激動,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廳內的女子身上時,步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安寧姑娘?”
慕安寧點頭打了聲招呼,眉眼染上笑意:“喬大哥。”
喬大哥身著一襲官服,瞧著倒是意氣風發,只是那眼底的疲憊之色仍在。
她雖然對朝中之事了解甚少,但也知道眼下的朝廷風云變幻。
對于出身寒門的士子而言,攀登官場之路可謂是難上加難。
方大娘讓他趕緊凈手用膳,旋即又將注意全然放到自家侄女身上,同她聊起了家常。
閑聊間,還不忘旁敲側擊侄女的婚事。
喬青生與方子翁坐在一旁,那是一句話也插不上,只得安安靜靜地用膳。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待將慕安寧送到門口后,喬青生回屋打趣道:“姑母,您既然這般喜愛安寧姑娘,不如就將她認下做義女罷。”
他姑母對安寧姑娘的牽掛,他都看在眼里,而安寧姑娘也待姑母如同親生母親一般。
方大娘心頭一動,但卻立時搖頭拒絕了侄子的提議。
她們是姑侄,若是將安寧認作義女,那便全然亂了套了。
方大娘神色游移不定了一息,繼而終于開口:“青生,其實安寧”
喬青生神色認真地聽著,卻忽地想起適才未曾出口的話,一時情急便打斷了方大娘:“姑母,我方才遇見宛兒了。”
方大娘的話音頓止,疲憊的眸子稍稍瞪大,望向唇角上揚的侄子:“宛兒?”
崇德侯府離喬府并不遠,喬青生會遇見宛兒倒也在情理之中。
見喬青生點了點頭,她屏住氣息,神色復雜地問道:“宛兒她如今過得可還好?”
她說不清心中對這個侄女的感情。
宛兒尚在家中時,活潑伶俐、孝順長輩。
但她得知自己身世后,卻是變得全然不認識他們一般,不僅對喬家人敬而遠之,甚至還一聲不吭地獨自一人赴往上京認親。
喬青生笑著點了點頭:“宛兒如今穿得衣裳看起來是極好的,那衣裳的布料同安寧姑娘的倒是頗為相似。”
他說罷,眸中又透出不小的遺憾:“只是她神色匆匆,我便沒來得及叫住她說兩句話。”
終于見到了妹妹,但他心中雀躍之余,更多的是疑慮。
喬青生轉頭道:“對了姑母,您方才說安寧姑娘怎么了?”
方大娘欲言又止,心底那些話終究還是化為一聲嘆息:“沒什么,你去歇著吧。”
或許,如今還不是時候將她們兩人的身世告訴喬青生。
罷了,孩子們自有自己的造化。
*
“阿娘,兒子今日入宮了。”顧淮之行過禮后,也不急著坐下,而是立在洛氏跟前:“皇嬸想為我議親,而且這事您早就知道了
她默默地低聲將譚文淮喚到隔間,畢竟這么多人圍在一處,確實有些古怪。
聽見這道清婉的嗓音,方大娘怔愣了一下,旋即將兒子的病情拋之腦后,驚喜地轉過頭去。
身著一襲淺緋色繡牡丹云錦儒裙、面容艷麗的姑娘,不是她的侄女,又能是誰。
她雖猜到侄女應當回到了上京,但仍舊頗為意外。
方大娘的眼中閃爍著淚光,聲音顫抖地喚了一聲:“安寧?”
慕安寧笑著應了一聲,心中也充滿了喜悅之情:“方大娘。”
慕安寧搖了搖頭,頗感意外,沒想到竟連方大娘都知曉她與顧淮之的那檔子事。
不過方大娘有這樣的猜想,想來并不知道他們二人已然退了親。
慕安寧看了眼譚文淮,笑道:“這位是譚公子。”
譚文淮聽見少女向長輩介紹自己,耳根通紅地作了一揖。
方大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目光在兩人身上不斷來回。
她是過來人,怎能看不出這男子明顯對安寧有意。
不過安寧還有婚約在身,這恐怕有些不妥。
她還想多問些什么,但看著人來人往的醫館卻也明白此處不便多言。
她旋即拉著自家侄女的手,慈愛地道出自己的住址:“安寧,你若有空閑,大可前來拜訪。”
*
傍晚。
洛氏淡笑著打趣終于肯出房門的兒子:“阿淮,終于肯用膳了?”
顧淮之面不改色地夾了口小菜,動了動有些發酸的眸:“我也沒說不吃。”
他只是沒胃口罷了。
想了一夜,他還是覺得,他不可能就此放手。
她現在不在乎他又如何,既然從前的她能喜歡他,那便代表日后的他,也總能做到讓她回心轉意。
至于那譚文淮,他才不會將一個空有皮囊的男子放在眼里。
見兒子如此別扭的模樣,洛氏忍不住發笑,但旋即又驚訝地注意到他略微泛紅的眼尾。
這孩子將自己關在屋內,莫不是在暗自傷神?!
顧淮之察覺到母親一直盯著自己,目露困惑:“阿娘,你這樣看著我作甚?”
洛氏雖暗自覺得兒子不爭氣,卻含笑道:“明日我邀了慕夫人一同去寺廟祈福。”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顧淮之夾菜的手一頓,揚了揚眉。
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昨晚光著身子,今天又穿這么少,是不是想勾引我女?!】
【這男配絕對在勾引我女!】
【我做什么了?我女睡他肩上和我有什么關系?】
【不對,一定是這男配在血口噴人!】
【這陸將軍真是比牛還倔,昨晚都叫他進來睡了,就是不肯。】
【看看這臉,都凍成冰塊了。】
【什么情況?!】
第 100 章 生死
“閑雜人等不得入內!”一名侍衛攔住眼前就要闖進府的少女,公事公辦道。
洛芝嫣不可置信地瞪了那侍衛一眼,叉腰道:“你這侍衛,哪來的膽子敢說本小姐是閑雜人等?”
見那侍衛沉默不語,洛芝嫣頓時有些來氣,伸手指了指蘇家莊子斜對面的屋子:“咳咳,知道那莊子是誰家的嗎?”
另一名侍衛飛快看了一眼那莊子,心下了然,已經認出洛芝嫣安慶王府表小姐的身份。
望著洛芝嫣揚起的下巴,他給了那一臉老實的侍衛一個眼神,旋即躬身笑道:“小的這便去通報。”
慕安寧將八寶匣交出去的那一刻,一股釋然涌上心頭。
好像不僅僅是手上輕了,心頭那塊壓著她喘不上氣的巨石,也終于有了些許松動,被輕輕推開了一角。
心湖頓時明澈了許多,仿佛被融化的雪水清澈見底,看透了一切的迷霧。
她終于領悟,原來沒有誰放不下誰,所謂的放不下,放不下的只是心中的執念與結。
當初的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久而久之喜歡他便變成了一種習慣。
往事歷歷在目在她腦海中徐徐展開,一個問題漸漸冒了出來,深深扎根在她心底:她當真喜歡他嗎?
若是換做曾經,那她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是。
她喜歡,非常喜歡那個在任何人面前都意氣風發的紅衣少年,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都能在她心中掀起一陣漣漪。
即便只是遠遠望著他的背影,她也感覺心滿意足,甜蜜無比。
但此刻她才發覺,一廂情愿必然不會有好的結果。
她想拾起那些曾經丟下的自尊。
顧淮之立在亭中,嘴角揚起的弧度逐漸平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她方才說什么?
退親?她適才的目光只集中在一眾貴女身上,全然沒注意到顧淮之竟也在那群公子哥中。
她不由得暗自搖頭,這顧世子當眾讓慕家小姐難堪,也不知是對她心存何種不滿,退了親后竟還揪著不放。
顧淮之未曾抬眼望向臺子上的夫人,也未作答,只是那雙桃花眸緊緊盯著眼前微微蹙著眉的姑娘,仍舊保持握著她的手臂不放的姿勢。
慕安寧饒是再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此刻也不由得稍稍垂下眼簾。
她晃了晃自己被捏得有些疼的手臂,盡力平穩自己的語氣:“放開我。”
見顧淮之仍舊不為所動,手中的力道未有絲毫松懈,她的耳尖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紅。
她的目光掠過他另一只手中捻著的芍藥,聲音不由得重了些:“顧淮之,你弄疼我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究竟在發什么瘋?
聽見少女帶著一絲嗔意的聲音,少年呼吸似乎一頓,終于緩緩松開了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一抹紅痕,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安寧輕輕轉了轉有些疼的手腕,深深吸了口氣,盯著那芍藥道:“還給我。”
顧淮之回過神來,含笑開了腔:“本世子也想投一票。”他神情從容,指尖觸摸著花瓣的柔軟,眉梢微揚:“慕姑娘這花,不如就由我代為投出,你看如何?”
他雖是在征詢她的意見,但動作卻迅疾如雷,轉眼間,那朵月白芍藥已經飛入了那個“要更換搭檔”的筒子內。
慕安寧的唇角幾不可見地牽動了一下,有些說不出話來,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這人的臉皮究竟何時變得如此厚了?
感受到周圍空氣凝滯,夾雜著竊竊私語的聲音,臺上的夫人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開口,試圖緩和道:“呵呵,無事無事,世子這一票左右也影響不了太多。”
她留意到面色有些差的慕安寧,給提著籃子的小丫鬟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過去,微微一笑:“慕姑娘,不若再拿朵芍藥投一次?”
這樣做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既不會得罪這顧世子,也不至于得罪崇德侯府。
慕安寧含笑點頭,毫不猶豫地又從籃子中取了一朵花,在顧淮之幽深的注視下,回身將它投入了另一個筒子內。
人群中傳來一陣輕微的倒吸氣聲,顧淮之嘴角的弧度逐漸平了下來,身側的手指不經意地微微收緊。
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逐漸在他心間蔓延開來,一把微弱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燒。
她竟那么想同那男子一起?
*此前老夫人說待許氏痊愈后,便會派人將慕景銳接回府中。
但如今許氏的病已然好了個全,卻不見老夫人提起這一回事。
許氏蹙了蹙眉,一時想不起慕景銳為何不在府中:“景銳?”
慕景悅乖順地點了點頭,抿著唇道:“母親,景銳在別院住了好些日子,身子有些吃不消”
許氏了然頷首,并未過多猶豫,大手一揮便直接同意了。
慕宛兒看著這倆人親密如親生母女的姿態,心中越發感到不對勁。
許氏過去不是最厭惡慕景悅姐弟倆的嗎,怎么如今卻變得這么和善了?
系統并未透露是哪些角色出了問題,但許氏在她心中,已經被列在可疑名單之一。
正當她思量之際,許氏忽而說自己身子有些疲倦,姐妹二人只得先行告退。
走到門外時,慕景悅注意到面色凝重的慕宛兒,暗猜她是因為自己的機會被奪走,而感到不甘。
慕景悅心中頗為得意,但卻并未流露于表面,只是咬了咬唇,柔聲道歉:“二姐姐,妹妹也沒料到母親竟會讓我去。”
慕宛兒但笑不語,只是盯著她左看右看。
慕景悅忽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聲音不由得一頓,又繼續說了幾句。
慕宛兒突地打斷了她,故作驚訝地指著她的眼睛:“妹妹,你有眼屎!”
慕景悅的面色一僵,下意識伸出手揉了揉眼角,然而卻發現什么也沒有。
待她察覺被耍了后,慕宛兒已經一蹦一跳走遠了。
*
蘇念慈的醫館位于上京最繁華的街。
慕安寧才剛踏進門,便被一股濃烈的藥香味所包圍,感到無比舒適宜人。
她環顧四周,驚訝發覺醫館的布置別具一格,且格外寬敞明亮,簡直可以直接開張了。
她本以為蘇念慈只是在心中有個念頭,沒想到卻已經付諸了行動。
蘇念慈拉著她的手在空闊的堂內坐下,緩聲道:“寧兒,這幾日我在派人搜羅藥材,若是無意外,再過幾日便可開張。”
慕安寧目露思量,心中困惑不已:“蘇姐姐,安寧有些想不通,我能幫上你什么?”
原以為可以在銀錢上給予蘇念慈些微幫助,但她顯然不需要。
慕安寧垂首笑了笑,暗自打趣:“我不過就是讀過幾本醫書,總不可能在蘇姐姐的醫館坐診當大夫吧。”
就這醫館的規模,明顯不可能招不到好的大夫。
蘇念慈聽著好友這番話不禁失笑,與她對視一眼:“寧兒,大夫我已經請著了,倒也用無需你做大夫。”
慕安寧眼含笑意,毫無意外地點了點頭,眨了眨眼繼續聽。
蘇念慈看了看自己右側的小隔間,緩緩道:“寧兒,我知你雖解不了什么疑難雜癥,但小病小癥,我相信你還是能勝任。”
慕安寧靜思片刻,若說風寒、咳嗽、月事不調這些常見的病癥,那她的確知曉該如何處理。
只是,這些病任何一個大夫都能看。
蘇念慈既已找到了大夫,何苦還要找她來?
蘇念慈見好友沉吟不語,笑道:“其實,我與我母親有這個想法,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
她拿起帕子捂在嘴邊咳嗽一聲,眸中透出些許無奈:“這天下的大夫大多數都是男子,極少有女子能當上大夫。但這年頭女子也會生病,面對男子時,卻不能將事事都說出口”
她常年生病,深知這一點帶來的壞處。
慕安寧眉心一動,附和著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這世道留給女子的機會本就不多。
那些少數能當上大夫的女子,也會被男子所排擠,開得醫館也很少有長久的。
想及此,她心中總算有些理清了,道出了猜想:“所以蘇姐姐是想讓我在一旁協助大夫,專幫女子看病?”
蘇念慈知道好友一點就通,含笑點了點頭:“寧兒,不知你可否愿意幫姐姐這個忙?”
她溫聲補充道:“屆時我給你付工錢,便讓我體會一下做你的東家是何感覺。”
慕安寧聽見這番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又何嘗看不出,與其說是她幫蘇念慈,不如說是蘇念慈在幫她。
*
路走到一半,顧淮之忽而停下腳步轉過身。
顧戟手中提著一堆東西,被顧淮之這么一嚇,差點就沒站穩。
見顧淮之面色異常不自然,顧戟心頭一緊,警惕問道:“公子,發生何事了?”
然而,命運似乎并不垂青慕安寧的心愿。
想要更換搭檔的人在多數,于是又再次抽取了簽。
天意難測,竟讓她與顧淮之一同作詩。
顧淮之撐著頭,倚在桌前,骨節分明的手正百無聊賴地轉動著手中的毛筆。
而慕安寧抿著唇,專注地在宣紙上寫字,筆觸輕柔而堅定,宛如游龍般在紙上跳躍。
這詩會的命題是:有緣無份。
也不知是誰出的題,倒是有些不太應景。
今日這相親會分明旨在為年輕男女們尋覓良緣,卻出了個這樣令人出乎意料的題目。
一息之后,慕安寧終于輕輕放下了筆。
她不動聲色地瞥向顧淮之面前空白的紙張,眸中透出一絲無奈。
顧淮之自幼便不喜讀書,但卻在習武方面頗有造詣,算是隨了他的父親,安慶王。
今日這詩會,他們二人注定不會拿到什么好名次。
不過,她也并非一個好勝心強的人,在這種小事上倒也不必非得爭個第一。
顧淮之瞟了眼她寫的幾個字,眼中波瀾微動,將上頭的詩句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慕安寧聞言,略微一怔,從前倒是從未聽他念過詩句。
少年的嗓音并不低沉,但尾音卻微微上揚,乍一聽,仿佛砂石在心間輕輕碾磨,有一絲獨特的韻味。
她望向顧淮之微垂的眼眸,稍稍有些失神,心底好像又開始蔓延起曾經的悸動。
她向來較為欣賞有文采之人,而現在的顧淮之,竟也有那么半分像一名飽讀詩書之人。
但在下一瞬,她就立即回過神來。
顧淮之,仍舊是那個顧淮之,對詩詞歌賦一竅不通。
只見他轉眸看向她,那雙好看的桃花眸中滿是不解之色:“你這寫的是什么?”
慕安寧將目光從他的面容,移到了宣紙之上,搖頭輕笑道:“世子不必知曉。”
他看不懂,她也不強求。
她驀地有些疑惑,她以前究竟為什么會喜歡上顧淮之?
她分明,比起武人更喜歡文人才是。
顧淮之望著少女的側顏,心中仿佛有根琴弦被撥動,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片空虛。
那是一種和以前不一樣的感覺。
他的面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扭過頭,‘切’了一聲:“本世子不稀罕知道。”
他不想知道這些晦澀難懂的東西的含義,也不會感興趣。
侍女們來收詩句時,不由得相視一笑。
安慶王世子恣意張揚,卻只能武,不能文,這是上京眾所周知的事。
他擰著眉,似是不敢相信那兩個字會從她的口中說出:“你再說一遍”
慕安寧望著他驚愕的神情,知道他聽見了,便也沒再重復,聲音柔和道:“愿你我往后各自安好。”
顧淮之聽見少女這番言辭,總算艱難地反應過來自己沒聽錯,眸色復雜道:“你當真要同我退親?”
當初,他百般不愿,使她剛定親的那段時日,成了上京談論的焦點。
時至今日,他終于決定接受這紙婚事,而她卻說要退親?
慕安寧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言語,內心已決,不愿再與他過多糾纏。
他生氣也好,惱怒也罷,于她而言,都已成無關痛癢之事。
向來率性而為,從未在意過旁人的心思的世子,此刻竟徘徊于心頭,思慮再三,方才猶豫地開口:“那日是我不對,我不該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他也屬實沒料到,他的那句“絕無可能喜歡她”,竟會令少女反應這般遠超他的預料。
慕安寧微微一怔,一時沒想起他所指的究竟是哪一日。
顧淮之沒等她說話,輕咳一聲,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我想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成婚后再培養感情,倒倒也不是不行。”
他說罷,耳尖染上薄薄一層紅,一雙琥珀眸微閃,神色略顯局促,沒眼去看少女的反應。
這番肉麻的說辭,就連他自己聽著都略有些不適。
慕安寧聞言,才終于明白他言下之意,是他們在梧桐城見的最后一面時,他同顧戟說得那句話。
可是,他這些年來說過傷人的話,又豈止那一句。
一抹清風吹過,將她的長睫吹得輕輕一顫。
她驀地輕輕一笑,只覺自己曾經的執著有些諷刺
顧淮之瞧見她嘴邊的笑容,頓時有一絲不安涌上心頭,趕忙自顧自道:“你適才那番話,本世子可以當作沒聽見。便再給你一次機會罷。”
也不知是在給她,還是給自己一次機會
慕安寧微微蹙起眉頭,心中泛起一絲困惑,忽而感覺自己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為何要當作沒聽見?
她的這句話,他不是等了三年嗎?
她不由自主地開口,問出了心中所惑:“世子難道不開心嗎?”
她從前也曾惶惶不安,懼怕過這一日的到來,生怕瞧見顧淮之慶幸的表情。
然而此刻,他的反應卻全然不在她意料之中。
顧淮之盯著她平靜如霜的面龐,一股胸悶氣躁驀然涌來,如同洶涌的洪流,難以抑制。
他喉嚨一緊,忽而被氣得笑了出來。
他開不開心他不清楚,但他看出眼前的少女分外愉悅。
半晌,他斷然開口:“本世子當然再開心不過了!”他的五指緊握,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力道之大仿佛要將手中的匣子捏碎一般:“你也知道,我本就無意娶你為妻!”
他方才定是一時被她那番言語驚得癡傻了,才會同她說了那么多奇怪的話。
【我去,就知道系統好端端送我積分,是在憋壞,但沒想到憋了個大的。】
【嘖嘖,還好姐聰明絕頂,敏銳察覺出不對勁。】
【嚇死我了,可不能讓我女再跳一次崖。】
【這男配不知道拉了多久,竟然傷得這么重,連我都有些感動了。】
【其實吧,乍一看,這個女婿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