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畫冊
蘇念慈輕輕抿了口茶,笑著試探道:“阿淮,洛姑娘可是心悅于你?”
回憶昨日發生的事,譚文淮眉目間難得透出幾分不悅,但仍舊漲紅了臉,一五一十道:“表、表姐,我與洛姑娘清清白白。她、她不可能心悅于我。”
這幾日慕家人雖同住在他們蘇府的宅子,但由于忙著搬遷,一眾人并未過多交談。
一直到昨日閑聊時,蘇家人方才得知,原來慕安寧與慕宛兒姐妹二人,竟跟隨太子一同去了邊關那等危險之地。
而就在一眾人其樂融融聊天時,一名小廝神色為難地領著一位姑娘走進了前廳。
待慕宛兒的身影漸行漸遠后,慕安寧才緩緩將目光投回江上,但方才那道與裘月影相似的女子已然沒了蹤影。
男子與女子分成兩組,瞧著應當是分開比拼。
只不過,男子的數量顯然比女子要多得多,這也難怪適才那位婦人的舟上還缺乏人手。
不多時,慕宛兒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那艘全是女子的龍舟上,還坐在了最前頭。
隨著一聲令下,船上的眾人齊心協力,開始奮力劃動龍舟。
剎那間,船槳船槳劈開水面,劃起一道道水痕,江水在龍舟的兩側掀起波浪,如銀輝漣漪。
岸上圍觀的百姓看到這一幕,情不自禁地揮舞著雙臂,紛紛高聲吶喊。
歡呼聲、吶喊聲此起彼伏,在夜空中回蕩不息。
慕安寧仍舊離江面很近,立在人群的最前方,但卻被擠到了一旁的角落。
放眼望去,慕宛兒乘得那艘龍舟遙遙領先,船身如同一艘翱翔在空中的白鷺。
慕安寧眼底不由得浮現出一抹笑意,看來今日慕宛兒要拔得頭籌、贏得她心心念念的明月樓一年吃住權。
“你們瞧,那兩艘已經快到了!”
“我賭第一艘會贏!”
“我賭第二艘!” 她今日約了蘇姐姐與譚文淮,一會兒得去茶肆赴約,需得準備一下。
洛芷嫣聞言,忽然扭捏起來,用胳膊肘戳了下身后的丫鬟,示意她下去,旋即又將目光投向慕安寧身后的抱琴。
慕安寧一愣,只好道:“抱琴,你先下去吧。”
待抱琴也走后,屋內便只剩下了她們兩人,慕安寧道:“洛小姐說罷。”
洛芷嫣以往與她的對話,都只關乎顧淮之,今日莫不是也為他而來?
“哎呀,慕姐姐怎么與嫣兒這般生分。”洛芷嫣揚起笑容,睫毛扇了好幾下:“慕姐姐從前可是都叫嫣兒洛妹妹的。”
聽著那甜得發膩的聲音,慕安寧小臂直接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但她面上卻不顯,只是嗯了一聲。
她的確這般喊過洛芷嫣,但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
洛芷嫣與她同歲,但月份卻比她小上一些,且又是顧淮之的表妹,她那時這般喊,她覺得在情理之中。
不過洛芷嫣那時,可是頗為嫌棄,勒令她再也不許這樣喊。
洛芷嫣撇了撇嘴,剛欲發脾氣,但想起自己有事相求,便只得按捺住。
“慕姐姐,嫣兒今日有一件事想要請教你。”洛芷嫣的面容逐漸染上紅暈。
慕安寧的目光輕飄飄落在她臉上,點了點頭:“何事?”
洛芷嫣又在原地扭捏了好半晌,才俏聲問道:“慕姐姐,你是不是會做糕點?”
慕安寧愣了愣,旋即滿腹團疑地點了點頭。
會做一種糕點,應當也算會做吧。
雖說早就知曉此事,但洛芷嫣面龐依然染上欣喜:“那慕姐姐教教嫣兒可好?”
“洛小姐若是想學,何不去同廚娘學?”慕安寧面不改色道:“我學藝不精,且只會做一種。”
洛芷嫣唇邊泛起笑,要得就是這一種,她隨口胡謅道:“那些廚娘都沒耐心,還是慕姐姐有耐心!”
見少女仍舊不松口,洛芷嫣忙拉住她的手臂:“哎呀慕姐姐,你就教教嫣兒嘛。嫣兒保證,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今日她從丫鬟那聽來: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她從前不以為意,但如今卻發覺好像很有道理。
畢竟淮哥哥都與慕安寧退親了,還對她做得桂花糕念念不忘呢。
慕安寧被晃得一時有些頭暈,伸手將洛芷嫣的手撥開,又推脫道:“其實我也許久沒做了,有些步驟有些記不清。”
許久沒做是真,但記不清卻是假。
練了上百遍的東西,怎么可能說忘就忘,只不過她如今不想再做罷了。
“沒事,慕姐姐教什么,我就學什么!”見慕安寧仍舊沒松口,洛芷嫣轉了轉眼珠,忽然委屈巴巴道:“慕姐姐你不會不想幫我追淮哥哥吧?”
慕安寧眉心跳了跳,洛芷嫣說著說著,怎的就扯到顧淮之身上了?
但不過片刻,慕安寧便恍然明悟,所以洛芷嫣一直知道她會做得是什么糕點,難怪連問都沒問。
“慕姐姐你不會還喜歡淮哥哥吧?”洛芷嫣也不裝了,嗚嗚了兩聲,故作哽咽道:“可你都要嫁給別人了”
眼見洛芷嫣越說越偏,慕安寧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有一個時辰可以教你,待會我還有其他事。”
洛芷嫣那話說得,似是她刻意藏著掖著一般。
洛芷嫣既然想學,那她教便是,至于洛芷嫣做給誰,又是因何故而做,同她沒有絲毫關系。
洛芷嫣立時興致勃勃地撩起衣袖,變臉比翻書還快地揚起笑臉:“事不宜遲,慕姐姐趕緊帶嫣兒去小廚房吧!”
近日那柳清月著實太過囂張,她定要好好治治這自不量力、妄想嫁給淮哥哥的女子。
姨母也為此事煩悶不已,她若是能借機讓淮哥哥求娶自己,那豈不是也為姨母解憂了。
*
由于慕安寧不想多費銀子,祥寧軒的小廚房已經許久未曾開灶。
不過,做桂花糕的食材卻仍舊在。
“對了,慕姐姐,你可是六月十五成婚?洛芷嫣一邊心不在焉地學著,一邊打探道:“慕姐姐怎的沒派人送請帖到王府?”
她沒從姑母那聽說,更沒從淮哥哥那聽說,那一定是慕安寧不想邀請他們前去。
慕安寧手中攪拌糯米粉的動作一頓,繼而面不改色道:“如今為時尚早。”
這些事歸許氏管,其實她也不是很清楚。
洛芷嫣擰了擰眉,暗自打量著垂著長長的眼睫的少女。
縱然并不想承認,但慕安寧長得的確要比其他世家小姐要好看許多。
賽事接近尾聲,但百姓的熱情卻愈發高漲,情緒如同江水般涌動不已。
眼看天色愈發暗,慕安寧心中莫名感到一絲不安,想要離江邊遠一些,但后頭卻沒有絲毫退路可言。
便是在這時,人群忽而推搡了起來,而她竟果真被一股力道向前推了一把。
落水的那一刻,慕安寧腦海中白光一片,卻說不上有多絕望。
或許,她與水當真有不可言說的淵源吧。
不僅兒時落過一次水,長大后也落了一回水。
如此算來,今日已經是第三次了。
她緊閉著雙眼,只能感到身子在接連不斷地往下沉,仿佛被拖入了無底的深淵。
恍惚間,耳畔傳來一道聲音——
與以往出現的那種空靈聲音截然不同,這是一道充滿幽怨與悲涼、宛如凄風刺骨的女子聲音。
“慕安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沒等慕安寧疑惑,江水好似變得更加兇猛了些,不容絲毫阻擋,不斷涌入她的口鼻,仿佛要將她徹底吞噬殆盡。
盡管竭力屏住呼吸,她仍舊能感到整個人正由內而外地,被一股股湍急的江水浸滿。
她的手腳無力地掙扎著,卻似乎只是在徒勞地往江底沉沒。
那道聲音說得沒錯,今日應當就是她的死期了。
她雖然不會水,但前兩回落水都幸運地有人相救。
而這回落水,卻似乎并沒有任何人留意到有人落水。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在這片漆黑的水中黯然消逝。
她心中還有太多無解的困惑,也還有許多未了的心愿、許多想做卻沒做成的事。
那道充滿了怨憤聲音再度傳來,隨著江水一同將她團團包圍——
“慕安寧,你將我害得永世不得超生,而我如今竟還要被迫與你做好姐妹!”
“你不知道,我如今看你這模樣,心里有多痛快。”
慕安寧心頭一顫,原以為只是幻聽,但那女子越說越激動,仿佛當真同她認識一般。
可她自問,這一生并沒有害過什么人,又談何將人害得永世不得超生?
她很想問,這女子究竟是誰,也有些好奇她在水里待了這么久,為何意識卻還未散去?
正當她思量間,忽然感到腰身被人緊緊攬住。
莫非有人來救她?
慕安寧咬了咬唇,也不知是哪來的勁,竟迷迷糊糊睜開了緊閉的眼。
她奮力睜大了眼,并沒有想象中的刺痛感。
朦朧間,她對上了一雙不帶一絲波瀾、仿佛與江水一般沉寂的灰眸。
但在這波光粼粼的江水中,她看不清來人的樣貌,只能依稀瞧出是一名男子。
就在她愣怔之際,那男子的面容逐漸朝著她靠近。
她本不欲觸及他人的隱私,但還是無可避免地看到了上頭畫的東西。
不,不是什么東西,而是人。
而且,還不止一個人。
慕安寧難得感到好奇,不自覺被吸引,待一頁一頁看下去后,才終于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半晌,她驀地感到一股熱氣由內而外地升起,仿佛她才是那個正發熱的人。
這、這是
頃刻間,慕安寧猛然將冊子合起來,難以置信地將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少年。
第 102 章 親吻
顧淮之私下竟看這種東西!
也是,他們都已到成婚的年紀,看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再正常不過。
她自然對此有所耳聞,也知她們女子出嫁前夕都需通讀一番,否則她也不會看出,那畫冊上的幾個曖昧姿勢,代表的究竟是何意。
不過,這也未免太羞人了一些,顧淮之怎能在軍營里看這種東西?
而且,他還不藏著掖著點,竟就這般隨意地放在外邊,也不找個匣子鎖起來,不怕被人看見。
慕安寧眼睫顫了顫,忽覺手上已經被她合起來的冊子,似乎滾燙得有些嚇人。
小姐往日參加些詩會倒是能贏得一些獎,只是大多數都是些金銀首飾,布匹衣裳,并不會直接給錢財。
抱琴忽而指著窗外,稀奇道:“小姐,你快看。外頭竟出了天虹。”
慕安寧聞聲,也向外望去。
四月的天說變就變,短短的片刻間,雨水已經停歇,天空也泛起了藍。
她的目光落在裝銀錢的匣子,唇角泛起一抹笑:“抱琴,替我更衣,我們去一趟蘇府。”
蘇姐姐昨日在席間的提議,或許可以考慮。
慕安寧踏上馬車的同時,在另一端,一輛馬車緩緩停下。
喬青生攙扶著婦人下車,溫聲道:“姑母。”
歷經半月,他終于將一切安排妥當,也擁有了自己的住宅。
方大娘才下車,便熱淚盈眶地握住侄子的手:“好孩子,你看看你都瘦了。”她顫著聲,關切問道:“可是沒好好照顧自己?”
他離開梧桐城時,將錢財都留給了他們母子二人,而自己只帶了些微薄盤纏。
方子翁也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抱住表兄的大腿,雀躍道:“表兄!我好想你!”
沒有表兄督促他讀書,他倒覺得有些不習慣。
不過,安寧姐姐教過他,讀書是為了自己,所以他這段時日也并未懈怠。
喬青生摸了摸方子翁的腦袋后,將他們的行囊從馬車上拿下來,笑道:“姑母,你們快些進府罷。”
方大娘含淚點頭,抬眸望著‘喬府’的牌匾,心中涌起千般情緒。
喬青生這般有出息,她那弟弟與弟媳終于可以安息了。
*慕安寧看著眼前面色微紅的男子,愣了片刻,倒是有些沒想到,上京城中竟還有人會不認識顧淮之。
一息后,她輕輕勾起唇角,聲音清澈柔和,宛若流水輕輕拂過:“不重要的人。”
在慕安寧話音落下的瞬間,另一邊,也有一人在詢問著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
慕景悅抿了抿唇,裝作對顧淮之的身份一無所知,眸中帶著一絲探詢,問道:“公子,你與我大姐姐相識?”
顧淮之心中一陣疑惑,沉吟片刻,終于正眼看了這跟他同游一路的姑娘,擰著眉道:“大姐姐?”
他怎么不記得除了那慕宛兒外,慕安寧還有一位妹妹?
他的腦中忽而閃過,此前謝云庭說要與他做連襟之事,驀地一陣牙酸。
但他與慕安寧的婚事已不復存在,他如今就算是想與謝云庭做連襟,也做不了了。
也不知謝云庭究竟知不知道,今日他母親給他安排的女子,就是他心中所念之人的妹妹。
慕景悅輕輕點了點頭,面露歉意,自顧自道:“大姐姐有時說話就是這樣口無遮攔,尚請公子海涵。”
顧淮之從思緒中抽回,目光微凝地掃視了面前這個黃毛丫頭好幾眼。
見她還想說什么,他趕忙不耐地擺了擺手,制止道:“行了行了,輪不著你道歉。”
真是莫名其妙,他還沒說什么呢,怎么這人就替慕安寧道起歉來了?
其實,他心中應當并沒有對慕安寧懷有任何怨懟之情,只不過
他突地回眸看了幾眼,但由于船速過快,身后那艘小船已然沒了蹤跡,消失在無邊的湖畔之中。
他的心頭又涌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仿佛一根糾結的絲線纏繞在心頭。
他忍不住嘖了一聲,拍了拍船夫的肩膀,和顏悅色道:“老李,其實倒也不必這么快。”
老李劃船的動作一頓,驀地感到衣襟被冷汗浸濕,有些摸不清這祖宗究竟想要他如何。
*
一位貴女指了指不遠處剛下船,身形頎長的男子,訝道:“唉你們瞧,那位可是顧世子?”
原本有些無精打采的姑娘們,一雙眸子霎時熱切起來,齊刷刷地朝那個方向望去:“就是顧世子!他怎么來了?”
她們分明特意打聽過,顧世子今日并不會來參加這相親會。
有一位姑娘不滿地嘟了嘟唇,問道:“世子身后那位姑娘是哪家的,你們可見過?”
究竟是誰,竟然那般幸運,能與顧世子同游?
反觀她們,遇上的基本上都是些歪瓜裂棗,原本的滿懷期待,也逐漸演變為迫不及待想快些結束。
另一位姑娘搖了搖頭,又不解地俏聲問道:“世子在看什么呢?”
他怎的自下船開始,便一直盯著湖面?
一位看起來興致缺缺的姑娘聞言,調侃道:“行了行了,別瞧了。待會不是還要去對詩嗎?屆時你們便能瞧個夠了。”
*
此前在臺上講話的夫人,此刻仍然嫻雅地立在臺子上,笑容滿面地問道:“諸位,方才可還盡興?”
而臺下的反應卻各有不同。有些人撇了撇嘴,似乎極為不滿意,而有些人則是滿面紅光,似是已經尋到了意中人。
那婦人將眾人的反應收進眼底,清了清嗓子,指著桌上的筒子,直接切入主題道:“倘若你們愿意與方才同你們游湖之人,參與接下來的詩會,那便投給左側的筒子,反之則是右側。”
說罷,她抬手示意侍女給貴女們一人發一支芍藥,意味深長道:“這回便只讓各位小姐們投,公子們在一旁看著便是。”她頓了頓,笑道:“若是想換搭檔之人在少數,那便不必費力再抽一次簽。”
此前議論過顧淮之的姑娘們,眉眼含羞地瞄了眼那群公子中最為顯眼的男子后,不約而同地都將手中的花投進了右邊的筒子。
搏一搏,說不準下一位在顧世子身旁之人,便是她們呢?
顧淮之站在最前頭,懶洋洋地抱著胳膊,唇角勾著笑,盯著那抹月白身影的一舉一動。
就再給她一次機會罷,倘若她選擇更改搭檔,那他便勉強接受與她一起。
人群中,慕景悅俏聲試探道:“大姐姐,你可要換搭檔?”她試圖說服道:“方才那位公子,妹妹瞧著挺不錯的。”
慕安寧想起此前在湖畔上的那一幕,故意笑道:“那妹妹可要與他一起?”
她看出,慕景悅顯然是不愿更換搭檔。
她現下其實有些慶幸,還好與庶妹提前交換了紙條,要不然與顧淮之一同游湖的人,便是她了。
只是,他究竟為何會在祖母安排的那艘船上?
總不能,祖母給她相看的夫婿,又是他吧?
慕安寧隨著人群向前走了兩步,輕輕搖了搖頭,將少年拋之腦后。
很快,便輪到了她。
眼下頂著兩團淤青的洛氏,注視著自己魂不守舍的兒子,輕咳一聲后,試探性問道:“阿淮,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見顧淮之不作答,她又喚了幾聲:“阿淮?阿淮?”
但顧淮之仿佛聽不到一般,仍舊直直地盯著面前的碗筷,那模樣還怪瘆人的。
洛氏無奈地夾了幾口菜,不再管他。
她這兒子簡直與他爹年輕時如出一轍,心中有事,便會在那奏樂。
只不過,他爹是彈琴,而他則是吹笛。
而這一吹,就是一整宿。
若吹得好聽也就罷了,但問題便是難聽透頂,不堪入耳。
有時她也忍不住感嘆,同樣是學笛,怎的人家安寧就能吹得那樣動聽,而她這個兒子卻連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吹不出來。
還是女兒好啊
洛芷嫣氣呼呼地放下碗筷,義憤填膺道:“姑母,您看淮哥哥,昨日他對嫣兒也是這般愛答不理的!”
她的院子離顧淮之的較遠,所以并未受到影響,也不知她姑母的耳朵究竟經歷了何等摧殘。
洛氏勉強笑笑,輕輕拍了拍侄女的手:“你表兄就是這么個性子。”她頓了頓,轉而問道:“昨日你們在譚府可玩得盡興?”
洛芷嫣重重地點了點頭,笑得花枝招展:“姑母,昨日嫣兒還碰上了慕姐姐。”
洛氏一愣,自從兩個孩子退親后,慕安寧便再沒來王府探望過她。
洛芷嫣似是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捂著嘴笑道:“姑母,嫣兒還發現,慕姐姐與那譚公子看起來好生登對呢。”
洛氏一驚,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嫣兒,這從何說起?”
洛芷嫣面上笑意更甚,剛欲開口,就被一直沉默不語的顧淮之打斷。
他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沒有抬眸,語出驚人地緩緩吐出幾個字:“登對個屁。”
洛芷嫣聽著這粗俗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半晌,她才紅著臉,指著顧淮之道:“姑母您看,淮哥哥又兇我!”
怎么淮哥哥與慕安寧退了親,對她的態度仍舊這般冷淡?
不過她可不想再糾結這么多了,她一定要將她的淮哥哥弄到手。
洛氏也是一愣,看向面色鐵青的兒子,突然間便恍然大悟。
所以昨夜他徹夜不眠在那奏樂,便是因為此事?
她這兒子莫非開竅了,因為安寧與別的男子在一起,所以吃味了?
她心中思量了一番,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泛起了笑意。
但還沒等她開口,顧淮之便直接站起身:“阿娘,我吃好了。”
其實,將士們壓力大,看這種東西也并非什么大事。
只是,原本傷藥就緊缺,再讓他們看下去的話,恐怕會元氣虧損,顧淮之便命他將東西收上來。
至于這一冊,他也不知為何會在公子帳內。
“對了。”顧淮之清了清嗓子,忽問:“阿寧呢?”
第 103 章 委屈
【男主傻了吧,北平王帶走的兵馬,關我什么事?】
【難道他覺得我和北平王有勾結?離譜,太離譜了!】
【怎么還突然換了個問題?】
【系統,這有埋伏嗎?】
太子居于深宮,若無人向他通報,他應當無法得知此消息。
顧淮之認真地看著面前顯然已經恢復了鎮定的少女,揚了揚眉:“梁國?”
梁國細作潛入大楚,誘拐日后的太子妃,意欲何為不言而喻。
慕安寧點了點頭,忙不迭道:“可否麻煩世子將這消息帶給太子殿下?”她又補充了一句:“越快越好。”
她原本只想將此事告知兄長,讓他幫著查探一番。
但既然此刻遇到了顧淮之,那還是雙管齊下更穩妥些。
顧淮之目光一厲,沒有立即答應少女的請求,而是道:“所以你孤身一人到這小巷,是來救你妹妹的?”
她擔心妹妹,他可以理解,但她也不能不顧自身的安危。
她究竟知不知道他方才有多擔心她。
面對少年這番詢問,慕安寧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原本只是想讓慕宛兒早些時候回府,自然不知曉今日會發生這樣的事。
倘若她能提前預知,那她定會多叫些人手來。
顧淮之的目光掃過少女腰間微微發亮的木牌,霎時沒了脾氣:“行,話我會給你帶到。”
慕安寧松了口氣,動了動身子想行禮,但腳背卻又是一痛,只好垂首道:“多謝世子。”
顧淮之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雙好看的桃花眸定定望向少女,似乎隱著些許不滿:“不過,你就這么信不過我?”
慕安寧疑惑抬眸,微弱的月色下,少年的輪廓不是很清晰,但卻莫名多了幾分溫柔。
她正是因為信任他,才會毫不猶豫地讓他幫忙帶話。
“難道我還比不過我堂兄?”顧淮之眉峰微聳,垂首道:“他有能耐救人,我就沒有?”
少女臉上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有點像顆蜜桃。
她如今總是這般不信任他,他莫名有種想咬她一口的沖動。
慕安寧一噎:“世子誤會了。”她想了想,牽起唇角道:“世子若是愿意相助,小女自然感激不盡。”
見少年沉默不語,慕安寧也不想過多糾結,反正他已經答應會將話帶到。
倘若他不帶話,那她自己想辦法便是。
慕安寧的目光在漆黑的四周游移,又開了口:“世子,你方才是從哪條路來的?”
顧淮之眼神一漾,突地回過神來,有些生硬地扭過頭:“跟我來。”
慕安寧輕輕點了點頭,試著邁出了兩步,卻仍然感到疼痛難忍。
察覺到少女沒跟上自己,顧淮之眼底閃過憂色,大步走回少女身側:“阿寧,怎么了?”
“世子可否走慢些?”慕安寧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我腳崴了。”
顧淮之面不改色地蹲下身:“哪只?”
慕安寧下意識回答:“右腳。”
顧淮之點了點頭:“你先坐下。”
慕安寧愣怔半晌,這才反應過來彎下身的少年,是想查探她的傷勢:“世子不必勞煩,我并無什么大礙,只是走路會慢些。”
要想醫治崴傷,還得冷敷,顧淮之看兩眼也并無多大用處。
顧淮之一撩衣擺,緩緩站起身,也沒再勉強,只是揚了揚下巴道:“那你走兩步我看看。”
慕安寧眨了眨眼,忍著疼痛向前走了兩步。
“行了。”顧淮之心底嘆了口氣,若是換做從前,她定會暗示他一番。
罷了,既然她不愿,那他主動開口便是。
少年自顧自地彎下身:“上來,我背你。”
看著少年寬厚的背,慕安寧怔了怔,婉拒道:“世子,我自己可以走。”
“上來。”顧淮之眼底閃過一絲失落,旋即面不改色地抓住少女的軟肋:“照你這速度,莫非想同我孤男寡女,待上一整夜?”
不出他所料,下一刻,少女的手臂便緩緩環住他的頸脖。
顧淮之的嘴角微微上翹,流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而靠在少年背上的慕安寧,有些不自在地調整了下姿勢。
顧淮之所言有理,她若是再這樣扭捏地耗下去,只怕明日都還沒回府。
少年似乎并未被背后的重量所影響,邁出去的步子還是那樣的大。
“阿寧。”走了半晌,顧淮之忽然笑著開口:“我今日幫了你,你可要報答我。”
慕安寧秀眉微蹙,心中思忖著可要前去一看,畢竟她也通點藥理。
若是云姨娘病得實在嚴重,她至少能為她開點藥,讓人去抓。
抱琴‘咦’了一聲,指了指慕安寧腰間那塊牌子:“小姐,你昨夜是戴著這塊木牌睡的?”
慕安寧眸子閃了閃,下意識想伸手將其摘下,但雙手忽然一頓。
剎那間,她回想起昨夜少年的囑咐。
她昨夜戴著就寢,著實只是忘了摘。
但她發覺這東西好似有安神的奇效,昨夜她難得一次都沒在夜里醒來,睡得還算安穩。
不過,顧淮之究竟為何送她這樣一塊護身符,昨夜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別摘下來。
他還說,她若是摘下來,他能感應到,也不知是真是假。
便是在慕安寧猶疑不定時,外頭傳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
主仆二人回身一看,是垂著首的遠冬。
“小姐,三小姐來找您了。”遠冬行了一禮,畢恭畢敬道。
慕安寧與抱琴互望一眼,不自覺松開了放在木牌上的手,旋即點了點頭,讓遠冬先去好好招待她。
待凈面后,抱琴方才開始為自家小姐梳妝打扮。
為少女梳發髻時,抱琴恰好瞥見少女頸脖后的桃花狀胎記,不由得好奇道:“對了,小姐,在你昨日換下來的衣裳上,抱琴好似聞到了一股桃花香。小姐可是用了什么香料?”
小姐鮮少用香,但身上總是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蘭香。
而如今那股濃烈的桃花香,卻全然掩蓋住了小姐身上原本的清香。
想起昨夜的景象,慕安寧神色一緊,手指不自覺又撫上腰間的木牌。
半晌,心緒一團亂的少女才搖了搖頭,輕笑著回答:“你應當聞岔了,我怎么不知,我身上還有什么桃花香?”
抱琴目露狐疑,總覺小姐在隱瞞什么,但身為小姐的貼身丫鬟,她確實沒看到小姐用什么香。抱琴吸了吸鼻子,莫非她當真聞岔了?
*
瞧見緩步而來的少女,靜靜坐著的慕景悅神色一亮,突地站起身來,盈盈行了一禮:“大姐姐。”
慕安寧點了點頭,到她身旁坐下,目光不動神色掃過庶妹的臉龐。
慕景悅的臉上還有些許淚痕,雙眼也有些腫,似乎確實是哭過了一番。
慕安寧抿了口茶,方才開口問道:“三妹妹,云姨娘病得可嚴重?”
慕景悅一愣,似是沒想到少女會主動詢問姨娘的病情,原本已到喉嚨的話,霎時又噎了回去。
“多謝大姐姐關心,妹妹今日來便是為了姨娘。”慕景悅合時宜地拿出帕子,撫了撫眼角還沒來得及落下的淚水:“姨娘今日下不了床,妹妹想著為姨娘去抓點藥。大姐姐可否帶妹妹去一趟醫館?”
她一直知道,慕安寧在蘇家開得醫館拋頭露面,并且還因此小有名聲在外。
聽完庶妹的一番請求,慕安寧緩緩放下茶盞,略作思索。
先前兄長說近日最好別出府,但她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也還沒決定今日到底要不要前去濟世堂。
慕景悅見少女沒應答,眸中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恨意,旋即又虛弱地勾了勾唇,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大姐姐若是不幫妹妹,妹妹著實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姨娘她”
其實,姨娘只是染上了點風寒。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姨娘道,她今日必須借此機會出府一趟。
原本以為此事水到渠成,怎料今日無論她怎么求,崇德候都不愿松口,只讓她在家中好好呆著。至于蕓娘,他只說讓她自己暫且熬一熬。
慕安寧觀察著庶妹擔憂的神色半晌,才緩緩點頭:“我可以帶著你,不過三妹妹還是先去同母親說一聲。”
雖不知養父今日為何如此反常,但救人一命神造七級浮屠,不過是帶慕景悅去抓點藥,舉手之勞罷了。
至于兄長先前說近日莫要出門
還是先瞧瞧街上的狀況再說,大不了多帶些護衛。
慕景悅臉上霎時一喜,連忙保證道:“大姐姐放心,妹妹已經同母親說過了。”
慕安寧點了點頭,對此倒是沒什么懷疑,畢竟如今許氏待慕景悅如親生女兒一般,應當也不會不讓她出府。
兩人簡單用了早膳后,便一同出了院子。
但就在慕安寧即將走到大門時,慕景悅不動聲色地左右看了看,旋即親昵地挽住少女的胳膊:“大姐姐,我們還是從后門出去吧。”
慕安寧秀眉微挑,頓住了腳步,探究的目光落在慕景悅臉上:“為何?”
慕景悅仍舊保持著得體的笑容,悄聲在少女耳邊解釋道:“聽聞今日街上乞兒頗多,妹妹是怕,待會被堵著出不去了。”
“乞兒?”慕安寧蹙眉出聲,看了抱琴一眼,誰也不知,慕景悅究竟是從何得來的消息。
但她也沒來得及多想,便被慕景悅拉走了。 【你不知道?行,那好感度降了也別怪我。】
【埋伏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前兩輩子沒在邊關呆這么久。】
【還有,楚國不死上數萬名將士,絕對不可能贏得這場戰爭。】
第 104 章 區別
少年的話音剛落,周遭立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莫非,這位姑娘并非朝廷派來的大夫,而是顧小將軍的情人?
難怪,適才顧小將軍一反常態,迫使他們穿上衣裳。
而在慕大夫來到軍營前,他可素來不會管這么多。
陸長卿皺了皺眉,沒有多說,但轉過身后,確實隨著姐妹倆的步伐,放慢了腳步。
行走間,林中不斷傳來詭譎的聲音。
似是動物,似是風聲。
不多時,陸長卿再次回身,面無波瀾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陸某背你。”
*
與此同時,楚國營帳,戴著黑金面具的玄衣男子,手指不緊不慢地敲擊著桌面,吐出兩個字:“人呢?”
一眾士兵齊齊下跪,為首之人戰戰兢兢開了口:“軍師贖罪,屬下無能!”
見玄衣男子不言語,他又連忙補充:“不過軍師放心,他們逃不了多遠。”
就在黑金面具下的那張面容,染上一抹詭譎笑容時,忽而有一戴著面紗的女子,款款走進營帳。
女子的笑聲如銀鈴般悅耳動聽:“軍師莫不是要趕盡殺絕?”
*慕安寧的目光不經意地往下落,不知少年是有意還是無意,快入夏的薄薄衾被只蓋到了他的下腹。
盡管他穿著中衣,但薄薄的衣料依舊無法完全遮掩住他修長挺拔的軀干,以及那精瘦的腰身。
這一幕,立時讓她憶起了在梧桐城的那幾日,那是她頭一回目睹他受那樣重的傷。
那日,她好像還不經意親上了他的前額。
思緒逐漸抽回,她猛然察覺自己如今確實有了些許改變。
注視著他這樣躺在榻上,她的心頭竟未如同在梧桐城時那般,波瀾不斷。
她又將目光投回了他的臉龐上,細細地觀察著那張熟悉的面容。
她并不會診脈,若他繼續這樣昏睡不醒,那她也瞧不出什么。
不過,從他的面色上來看,并沒有顧戟說得那般嚴重。
“咳咳——”有些快繃不住的顧淮之頗為虛弱地咳了一聲,旋即緩緩睜開了眼。
她再這樣繼續瞧下去,只怕很快便要發現他是裝的了。
慕安寧略感訝異。
她才在心中想這件事,他便真的醒過來了。
顧淮之有些吃力地坐起身來,轉頭時,眸中恰到好處地閃過一絲意外,明知故問道:“阿寧,你怎么來了?”
慕安寧將目光從他臉上略微挪開,聽見他對自己的稱呼,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復雜情緒:“世子,顧戟說你舊傷復發。”
明明退了親后,他們二人理當再無瓜葛,但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她。
以往,她也曾期盼過他不再連名帶姓地喚自己,哪怕是喚她‘安寧’也好。
可如今當他當真如此喚,甚至還更為親密時,她卻感到非常不自在。
顧淮之雀躍不已,但想到自己還在裝病,便勉強壓下心頭的笑意,板著臉責備道:“顧戟那小子怎么去找你了?”
他故意加重了幾分咳嗽聲,眸光灼灼地盯著并未在看他的少女,將顧戟教給他的招數一一使了出來:“阿寧,你不必管我。”
以退為進。
沒想到裝病這招這么好使,慕安寧顯然是擔憂得緊,但卻又不好意思表露出來。
不過這屋內怎么越來越悶熱難耐了?
他心中暗自納悶,無意識地將領口往下拉了些,企圖散些熱。
聽見少年讓她走,慕安寧靜靜盯了他一瞬。
他的面色好像比方才更紅潤了些,不過既還能聽見她講話,還能夠說話,那便代表他意識尚在。
慕安寧稍稍松了口氣,雖然他們二人再無干系,但他若是當真有什么事,她也斷然不會見死不救。
她定了定神,目光一寸一寸地掃過少年不斷變紅的面色,耐心問道:“世子,你可有頭疼、頭暈、燥熱之感?”
她雖不便上前用手背觸他的前額,但他應當只是簡單的發熱。
她在醫書上看到過,比起捂汗,其實要做的理當是散熱。
他沒蓋厚重的衾被,這一點倒是做對了。
顧淮之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少女那一張一合如櫻桃熟透的朱唇上,反應頗為遲鈍地點了點頭。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那股難以言喻的焦躁感在他心頭升騰,仿佛有一團火焰在他的胸腔內熊熊燃燒。
他這是怎么了?
好像越來越熱了。
他稍稍晃了晃頭,試圖保持鎮定,但心中有股異樣的情緒,正逐漸蔓延開。
眼前的少女又開了腔,而那燥熱感仍舊纏繞著他。
他試圖專注,但思緒卻如同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飛奔著。
他只感覺左耳進右耳出,整個人都仿佛被一層迷霧籠罩著。
他聽得見少女清澈悅耳的聲音,卻無法辨別她究竟在說什么。
他還能感到少女身上的蘭香越發濃烈,縈繞在他鼻間遲遲無法散去。
慕安寧的話語一頓,察覺出少年的不對勁,不禁蹙起了眉頭,重重喚了聲:“世子?”
眼前的少年好像確實有些神志不清,原本白皙的面容與頸脖著實是越來越紅了,仿佛精致的玉石被夕陽染上一層淡淡的緋紅。
她并非沒見過他生病的模樣,但這一次,少年的面色紅得著實有些夸張。
她心中略微有些發愁,看來光是散熱不夠,還需外力相助。
不過,她雖然知曉得抓什么藥,但眼下藥鋪應當都關門了。
山洞內,有一男子孤身倚靠在墻邊、緊閉著雙眼。
忽地,他聽到幾陣腳步聲,耳尖動了動,虛弱笑了一聲:“陸將軍,本世子還以為,你準備拋下你的救命恩人。”
少年說話的聲音不響,但卻盡數被進山洞的人收入耳中。
眼見沒人應答,少年才緩緩睜開眼,但眉梢間的戲謔之色卻逐漸消退。
他的眸子落在陸長卿背后的少女身上,心口突地一陣猛縮。
而慕安寧待從陸長卿背上下來,才驟然看清火堆旁的人究竟是誰。
少年此時身上未穿衣衫,上身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他的額頭布滿了汗珠,唇色有些泛白,而右手緊緊壓在似是有傷的小腹上。
“這位姑娘是”陸長卿并未感到氣氛古怪,才欲淡聲同顧淮之介紹,卻忽然頓住,想起自己根本沒問少女的閨名。
就在陸長卿轉頭看向慕安寧時,顧淮之終于開口,嗓音低啞:“阿寧。”
慕安寧沒應答,只是又看了少年一眼。
她聽得出來,他傷得不輕。
這倆字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而這場面,不知為何竟與她前段時日做得夢,逐漸重合。
陸長卿緊繃著的臉終于有些微變化,目光掠這一男一女:“二位認識?”
顧淮之低低‘嗯’了一聲,但目光緊緊落在少女身上,生怕下一瞬她便會消失不見。
但不多時,他便忍不住蹙眉。
她不好好在上京待著,怎么跑到這危險重重的地方?
她的衣裙為何這般臟亂不堪?
她又為何會被陸長卿背著,還披著他的披風?
就在顧淮之滿腹疑問時,陸長卿生硬開了口:“如姑娘所見,世子腹部受了重傷。”
慕安寧將目光從少年身上收回,點了點頭,面上沒什么異樣,但心底卻波瀾不斷。
不管是任何戰事,難免會有人犧牲、有人受傷。
顧淮之如今這般屬實再正常不過,可她為何,好像有點害怕?
慕宛兒一直注意著慕安寧與顧淮之之間微妙氣氛,突地訕笑一聲:“咳咳,陸、陸將軍,要不我們倆先出去坐坐?”
耳邊響著慕宛兒的心聲,慕安寧無意識地攥了攥手指,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
她確實覺得,顧淮之此刻脆弱得有些嚇人,但她若是因為這個,而再度喜歡上他,未免太過荒唐。
更何況,她已有婚事在身。
陸長卿沉吟片刻,微微頷首,見倆人認識,便也沒再多說,只是冷聲道:“我去守夜。”
說罷,他便邁出長腿,頭也不回地出了山洞。
至于披在慕安寧身上的披風,他并未拿走。
慕宛兒一時有些傻眼,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神色認真:“那姐姐你給世子療傷吧,我出去吹吹風。”
一瞬之間,山洞內只剩下一對孤男寡女。
干柴烈火。
慕安寧目光微閃,冷不丁撞進少年漆黑的桃花眸。
將士說罷,便忙不迭端著水盆朝著糧倉跑去,畢竟太子帶來的糧食并不多,若是沒了軍糧,他們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屆時,他們楚國的勝算恐怕要再少上幾分。
顧淮之朝著洶涌的火勢看去,被映紅的瞳孔猛縮,手中的劍險些掉落在地。
慕安寧的營帳,就在糧倉旁。
第 105 章 大火
因為,除了她自己,便沒人知道,她確實曾同意中人表明過自己的心意。
只是那日,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而顧淮之卻是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恍若未聞。
今日再次與他相遇,他竟是連她是誰都記不得了。
她作為國公府的千金,受這樣的委屈實在是無法容忍的。
不過,若那人是那俊俏奪目的郎君,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反而感覺更加心有不甘,想要他這個夫婿的想法,也愈發濃烈。
慕安寧直直盯著她,絲毫沒有任何畏懼之色:“柳姑娘只怕是不敢吧?否則又怎會在這兒耗費心思,妄議他人私事?”
她將心中所想,盡數說了出來,絲毫沒有再顧忌柳清月的臉面。
她從前著實太過軟弱,別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了,她就連被人冒犯了,都只是忍在心里,生怕失去與顧淮之的那樁婚事。
她直言不諱的態度如同一柄鋒利的匕首,直戳柳清月心中的軟肋。
柳清月一時啞口無言,最終只是不甘地怒目圓瞪,毫無氣勢地說了一個字:“你!”
她確實不敢再去尋顧淮之,但她并不打算就此罷手。
等慕安寧與顧淮之正式退了親后,她便會找機會讓父親央求圣上下旨。
這慕安寧還是同以往那般惹人生厭,分明占盡了便宜,卻依然保持一副清高的模樣。
即便她的假千金身份被揭曉,也不見得她流露出絲毫的慌亂。
慕安寧卻沒再理會她,徑直離去。
余下的幾位姑娘望著滿臉怒意的柳清月,紛紛垂下頭,不敢多言。
她們心知,若是惹惱了相府千金,那她們接下來的日子指定不會好過。
*姨娘還將自己心愛的赤金嵌瑪瑙珠海棠簪給了她,囑咐她第一次參與上京佳宴,務必要好好表現,展現最佳風采。
慕安寧微微頷首,領著她向著那處走去,橫豎她也應該出不了什么岔子。
就是可惜,今日的宴會規定不準攜帶侍女入內,抱琴被迫留在了外頭馬車內等候。
“慕姑娘,你今日竟也來了?”
兩人行走之際,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慕安寧頓住腳步,緩緩回首,只見一名身著青綠百褶裙的姑娘立在她身后。
倒是沒想到還會有人同她搭話,她頓了頓,才疏離地笑道:“閑來無事,便來湊個熱鬧。”
她微微側目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才認出來她應當是之前,與柳清月議論她閑言的那幾位女子中的一位。
貴女心領神會,唇角的笑意一時有些難以遏制。
既然慕安寧出現在這場專門為未婚男女舉辦的相親宴上,那看來她與顧世子解除婚約的消息,就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她收斂笑容,驀地將目光轉移到了慕安寧身旁,比她要矮上一點的姑娘身上,隨口問道:“這位姑娘是?”
慕安寧張了張口,剛欲向她介紹,卻見慕景悅服了福身,笑著答道:“姐姐好,我也是慕府的姑娘。”
綠衣女子略微思索,卻依舊無法想起有這號人物。
她只記得侯府有兩位姑娘,一位就是慕安寧這個養女,而另一位則是慕宛兒,那剛被尋回來的真千金。
想來眼前這位應當只是一個庶女,因此她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表現出過多的熱絡。
慕景悅似乎沒有料到對方會對她如此冷淡,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心中也對身旁的長姐升起了一絲不滿。
慕安寧作為長姐,竟然也沒有為她多說兩句話。
待那名女子離去后,慕景悅仍舊難以壓抑心中的不滿,盯著慕安寧道:“大姐姐,適才你為何不向那位姑娘介紹妹妹?”
慕安寧一噎,深深吸了口氣,頗為無語地瞥了她一眼。
分明是慕景悅自己先搶先一步開口,卻還要將責任推給她。
在她耐心逐漸消磨殆盡之際,一道許久未見的身影忽然映入她的眼簾。
蘇念慈?
慕安寧心中一動,淡然望向頗為不滿的慕景悅,不緊不慢道:“適才我見妹妹挺能說會道的,似乎無需我為你開口。”她并未在意庶妹的反應,轉而看了看那熱鬧的人堆,道:“妹妹自己去前頭吧,我方才見到一位故人,便先失陪了。”
慕景悅咬了咬牙,勉強笑道:“那姐姐先去吧。”
正好,沒了慕安寧在她身旁,那些人應當就不會忽略她了。
見慕景悅兀自離去后,慕安寧四周張望了下,卻沒在涌動的人流中,再見到自己那唯一的閨中密友的身影。
就在她面露失望,甚至以為自己可能看錯了時,那抹身影再度出現。
她的眸子亮了亮,加快了腳步走到蘇念慈身旁,笑道:“蘇姐姐。”
藍衫女子聽見這聲叫喚,身型微微一顫,陡然回首,訝道:“寧兒?”
慕安寧眼含笑意地點了點頭,眼眸忽然有些酸澀。
她與蘇念慈是在一場詩會中相識的,久而久之,便成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但如今,她們二人已經有小半年未曾見面了。
慕安寧打量了一番她略顯疲憊的神情,關切道:“蘇姐姐是何時回來的,身子可好些了?”
蘇念慈自小身子骨便弱,尤其是去年,病情甚至惡化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因此,半年前她便被送去了佛堂小住。
蘇念慈嘴角牽起一抹虛弱的笑:“昨日才回呢,原本想著這幾日邀你來我府中一聚,沒想到竟在此遇見了。”
慕安寧拉著她的手,真心實意笑道:“我與蘇姐姐就是有緣。”
見蘇念慈身子有些站不住,她趕忙扶著好友,領著她朝著一處人稀的位置坐下,問道:“蘇老爺又逼蘇姐姐議親了?”
蘇念慈苦澀一笑,點了點頭:“不過,我爹倒也并未奢望我在此覓得夫婿。”她看了眼不遠處的一群公子哥,笑道:“今日,主要還是陪我那入京不久的表弟過來露面,待會介紹你們二人認識。”
說到這,她忽而面露憂色:“寧兒,你與世子”
她知道今日這宴會意味著什么,而慕安寧既然來參加,那就代表著她與顧世子的婚約,應當已不復存在了。
慕安寧抿了抿唇,沒有接話,但蘇念慈心中已然明了。
她握住好友的手,安慰道:“莫要多想。”她望了望四周,笑道:“我們寧兒生得這般好看,怎可能尋不到夫婿?”
慕安寧看出蘇念慈這是以為她在為此難過,便笑著輕輕點了點頭,沒有拂了她的一番好意:“那就借蘇姐姐吉言了。”
蘇念慈擰著眉又望了望四周,面上露出一絲猶疑:“寧兒,我那表弟不知去哪兒了。”她無奈笑道:“他初來乍到,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我母親怕是要念叨。我先去尋他,我們二人晚些再聚。”
慕安寧回到宴席時,已然即將散場了,而今日宴會的主角,慕宛兒卻依舊被人群圍繞,受著一片恭維。
崇德侯府向來算不得名門望族,因著慕安寧與顧淮之的婚事,才得以在京中稍有地位。
而如今,侯府出了個太子妃,眾人自然不免高看慕宛兒一眼。
畢竟太子殿下已及弱冠之年,卻一直潔身自好,從未沾染過任何纖塵,連個妾室或通房都未曾有過。
皇后倒是不急,直到今年開春才開始張羅著物色太子妃,可上京的貴女們的母親卻焦急不已。
誰能料到,最終竟被侯府這位遺珠,不聲不響地奪走了這個機會。
她們縱使氣得牙癢癢,也不得不違心地說出一堆恭維話。
立在慕宛兒身旁,笑意盈盈的許氏瞥見慕安寧終于歸來,面上笑容僵了僵。
早在宴會前,她就囑咐過養女,要一直陪伴在慕宛兒身旁,畢竟慕宛兒到底還是不太習慣這些宴會,她擔心女兒會出什么岔子。
思及此,許氏不動聲色地離開人群,慢慢地走向慕安寧的身旁。
她雖擰著眉,但語氣卻是很溫和地問道:“安寧,你方才去了何處?”
慕安寧的目光落在養母許氏略顯不耐的面容上,不疾不徐解釋道:“安寧覺得有些悶,便去亭中透了透氣。”
這番話真假參半,也挑不出什么錯處。顧淮之下意識側過身,往垂下的枝葉后再躲了躲。
雖聽人墻角非君子所為,但他本就不是那些文人墨客嘴邊掛著的什么正人君子。
而那邊,聽見慕景悅的詢問,慕安寧如扇般的長睫不自覺顫了顫。
她抬眸望向樹干如龍蛇盤繞、枝葉繁茂蒼翠的大樹。
這棵樹她兒時便瞧見過,是靈隱寺的神樹。
傳聞,若心靈虔誠,站在神樹下許下的任何愿望,都會得以實現。
最好是將心愿寫到一張紙上,再掛到它的枝葉上。
而這其中,求得最多的,還是姻緣。
無論是年輕的男女還是年邁的老人,都期盼得到神樹的眷顧
她也不例外,在與顧淮之定了親后,也曾傻傻許過三年同樣的愿望。
但終究是沒能如愿以償。
慕安寧的纖手輕輕撫過紙張,隨即抬眸,朝著顯然想從她口中撬出些什么的慕景悅輕笑了聲。
“三妹妹說笑了。”她的目光清澈如水,眼睛都沒眨一下,淡淡道:“不求姻緣。”
那時的她執迷不悟,但如今倒也明白了。
若是非要將希望寄托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那與其求那勞什子的姻緣,不如為自己、為家人求些什么。
以往她將所有的心愿都給了那人,但這回她萬萬不會這樣做。
慕景悅明顯不相信,一雙眼不斷瞄向慕安寧手中的紙張,試圖看出些什么。
這年頭怎么可能會有女子不求姻緣?
慕景悅望了望周圍無一不是在許愿的男男女女,捂著嘴笑了起來。
“大姐姐還當真是與眾不同。”她的眼底盡是諷意:“妹妹與姐姐不一樣,沒那么多條后路,這一生唯愿嫁一位如意郎君。”
她就是使盡了手段,也要想辦法改變自個的命運,走上與她姨娘不同的路。
要說最好的法子,那便是嫁給一位如顧世子那般,地位顯赫的男子。
慕安寧不明白為何庶妹總要嗆她,雖說她如今還是侯府大小姐,但她這名頭總歸是個虛的,并未有什么值得心生妒恨的。
而慕家人待慕景悅也不薄,尤其是許氏。
這幾日,許氏被她哄得那是事事都順著她,待她甚至比待慕宛兒那個親生女兒還要好。
慕安寧的眸子在慕景悅攥緊的手上停頓片刻,旋即她緩步向前走了幾步,靠近了大樹:“妹妹快些掛吧,母親與王妃還在那等著我們。”
待來到靈隱寺后,她方才知道許氏今日一定要她前來,原來是洛氏的意思。
慕景悅收回心緒,又換上無可挑剔的笑容:“那姐姐可得把這張紙掛得好一些。”
她走至慕安寧身旁,細眉微微挑起,俏聲道:“聽聞這紙若是落地了,那你許得愿便不會靈驗。”
慕安寧的眉心動了動,面無波瀾地挑選了一處夠得到的地方,便將手中的那張紙隨著紅綢掛了上去。
她也沒什么特別的愿望,只是希望能不被那劇情所束縛,繼續活下去。
還有希望從未謀面的父母,能在地下過得安好。
待掛完紙張后,她的杏眸又在那些個隨風擺動的紅綢上停頓了片刻,心中有些悵然。
慕景悅所言,她當然也聽過。
或許,她以往掛得那些紅綢,也早已被風吹落了。
對面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淮哥哥,嫣兒可算找著你了。快用午膳了,姑母叫你快些過去呢。”
慕安寧向旁邊挪了幾步,循聲望去,同少年略有一絲慌亂的眸光直接對上。
是顧淮之。
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又聽了多少?
洛芷嫣見他一動不動,不悅地雙手叉腰:“淮哥哥你到底聽見了沒,你在看什么呢?”
她伸手就要挽住少年的手臂,撒嬌道:“淮哥哥,快點走嘛。”
顧淮之將目光從遠處的少女身上收回,敏捷地往后連連退了兩步,避開表妹的動作。
他的身上不自覺地浸了一層薄薄的汗,有些心虛地揉了揉眉心:“沒看什么。”
洛芷嫣的嗓門頗大,以至于引來了不少人注意,包括他的心上人。
“哼,好吧。”洛芷嫣翹了翹紅唇,語氣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失落:“慕夫人也來靈隱寺了,姑母說待會我們兩家人一同用午膳。”
許氏點了點頭,眉頭卻擰得更緊,只盼慕安寧不要對慕宛兒心生妒忌,又做出什么壞事來。
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須得點撥養女一番,畢竟侯府待她已經不薄。
她瞥見不遠處的安慶王妃,笑道:“安寧,王妃此前一直在尋你,去同她說說話。”隨后,她四周張望了下,似是想尋找什么其他人,卻略感遺憾的收回了眸光。
這番話實際上便是在提醒慕安寧,侯府替她安排的親事不比慕宛兒的差。
慕安寧順著許氏的目光看向洛氏,婦人正與幾位女眷交談著,身旁沒有顧淮之的身影。
忽而,許久未出現的空靈聲再度回響在她腦中,它說——
“慕安寧,你還在意顧淮之,對嗎?”
慕安寧心頭一震,喉嚨忽而有些發緊,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她。
適才,同顧淮之退親時她只覺得心底輕松,甚至解脫,但在這道空靈聲響起之時,她卻感到一絲后悔涌上心頭,猶如一陣陣漣漪擴散開來。
“慕安寧,承認吧,你還喜歡他!”
聽見“喜歡”二字,她神色迷茫了一瞬,雙眸中流轉著迷惘與思索。
隨即她猛然搖了搖頭,收斂住心緒。
她絲毫不后悔,亦不會再喜歡上他!
等待她答復的許氏,見她搖頭,眉眼間染上一絲明顯的不滿。
先前養女便不肯同她去王府拜訪,現下王妃就在府中,她也不愿前去。
第 106 章 似夢
她在想,顧淮之或許能打聽到喬大哥的事。
只是,她當真要勞煩他嗎?
慕安寧不由得垂下眼簾,半晌,緩緩將手中的信件展開。
也罷,還是先看看他究竟寫了什么。
她忽然發覺,越想與他一刀兩斷,便越難。
便是在少女拆開信封的那一瞬,窗外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一陣響動。
慕安寧瞳仁縮了縮,向窗外望去,只見一道修長的黑影正立在窗外。
先下都這個時辰了,也不知這小廝有何事。
小福子不明所以地將手中的匣子,遞給眼前容貌清秀的女子:“我家公子囑咐我將這、這個匣子轉交給慕家大小姐。”
抱琴的目光落在那東西上,愣了好一會兒:“顧世子怎的又將東西送回來了?”
她家小姐應當說得很清楚了,但顧世子怎的那般執拗。
見小福子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一無所知,抱琴嘆息一聲:“你還是將匣子拿回去吧,我家小姐不需要。”
小福子支支吾吾地垂首:“公子說了,必須送到慕小姐手中,否則、否則就”
“否則什么?”抱琴挑了挑眉。
“否則就扣我月俸。”小福子一臉委屈。
*
瞧見門外有人不斷徘徊,慕安寧無奈地放下了手中怎么也看不進去的醫書:“抱琴,進來吧。”
抱琴猶疑半晌,才捧著匣子進了門:“小姐,這匣子”
慕安寧的目光落在匣子上,心頭緊了緊。
“此話當真?”蕓娘慢悠悠喝了口藥,望向長得越來越像自己的女兒。
若是真的,那倒是件意外之喜。
慕景悅眉梢微揚,對自己的判斷有極大把握:“姨娘,女兒的話您還不信嗎?”
見蕓娘不置可否地垂首,又喝了幾口苦澀不已的藥,慕景悅不禁發問:“姨娘,不過您今日,為何一定要讓女兒出府?”
姨娘總不至于神機妙算,提前知曉慕安寧會同其他男子相會。
皇帝沉吟良久,目光如同利劍般銳利:“即刻命他來見朕。”
慕安寧淡漠的眉眼暗了暗,閃過一道沒人注意到的紅光:“父親,祖母,安寧愿意前往。”
眼見慕宛兒莫名情緒低落,慕安寧趕忙沖著她輕輕點了點頭,用口型道:“走吧。”
看來慕宛兒果真一無所知,還是先平安度過這一夜再說。
慕宛兒又恢復了興致,兩姐妹一同背過身,正對馬車的后窗。
慕宛兒率先掀開簾子,看了看漆黑無邊的天,得了姐姐的肯定后,便跳了下去。
慕安寧被她弄出的響動,驚出幾滴冷汗,下意識看了看身后,見似乎沒人注意到車內的動靜,這才松了一口氣,也一同下了車。
然而,姐妹倆還沒走出幾步,那邊在應付山匪的暗衛,似乎留意到了跳下馬車的兩人,突地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慕姑娘,再往南邊走六里,屆時會有人接應你們!”
他話音一落,山匪們手中的刀子滯了滯,目光齊齊投向姐妹二人。
原本輕手輕腳、還在猶豫往哪個方向跑的姐妹兩人,先是對望一眼,旋即毫不猶豫提起裙擺大步跑了起來。
這場面倒是同幾月前,有些驚人的相似。
兩個長相牙尖嘴利的匪徒得了大哥的首肯,拔腿便朝著她們兩人的方向疾步而來:“兩個小美人往哪兒跑呢!”
男子個子極高,冷峭的眉眼正垂著打量她,但不多時,他便移開了目光。
感到身上一沉,慕安寧才陡然回過神來,發覺自己被一件玄色披風蓋住,而上頭赫然繡著一個‘陸’字。
獨來獨往慣了的陸長卿步伐霎時一頓,在原地等了半晌。
聽著身后虛浮的腳步聲,他才轉過身看向姐妹倆,察覺到一絲不對。
陸長卿大步走近少女,冷聲發問:“腳崴了?
慕安寧嗯了一聲,面露歉意:“勞煩陸將軍走慢些。”
待少女腳步緩慢靠近自己,顧淮之才倏然清醒過來,飛快拿起被血浸濕的里衣,蓋在身上。
先前他可以在她面前裝病,但如今真正虛弱的模樣,他卻不想讓她看見。
“阿寧,你跑來這里做甚?”顧淮之語速過急,不自覺咳嗽了一聲,虛弱的面容只有認真,語氣略帶譴責:“你知不知,很危險。”
顧淮之眸光閃躲,沒敢去看少女的神色,腦海中閃過千萬種可能。
但反正,都不可能是因為他。
而立在少年跟前的慕安寧靜默良久,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顧淮之能如此問,想來太子并未告訴他這一事,但她也并不知,太子為何要將慕宛兒喊來邊關。
她此番前來,不過只是被那系統所迫,前來陪慕宛兒。
她也很好奇,究竟會發生什么。
慕安寧沒有作答,只是垂下眼簾看向少年,淡聲問:“世子的傷勢如何,可有處理過?”
雖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但從先前聽顧淮之與陸長卿的對話,似乎是顧淮之救了陸長卿,從而導致他此刻身負重傷。
而這山洞,顯然只是他們暫時的落腳之處。
聽見少女關心自己,顧淮之眼波不禁泛起漣漪,勉強抬首:“無事。”
話雖這么說,但慕安寧卻留意到,少年按壓在傷口上的手,幾不可察地輕顫著。
他好像,很痛。
“世子。”慕安寧想了想,忽地蹲下身,目光落在他的里衣上:“不若讓我看看,傷口有多深。”
她試過一回,這藥比平常的金創藥都要好用,就是可惜,她只帶了這一瓶,而今日估計就要用上半瓶。
慕安寧仔細觀察了一番少年的傷勢,隨即一點一點將藥撒在了少年腹部上,淡聲開口:“世子該慶幸,傷你的劍未曾淬毒。”
若是造成如此嚴重傷勢的劍上淬了毒,那顧淮之必死無疑。
第 107 章 衷情
少年的動作雖顯生疏,卻異常細致。他反復揣摩著插.入的姿勢,插了好幾回,才終于將桃花簪插入了少女的發髻之中。
被頭頂些微癢意弄得霎時僵住的慕安寧,只能立在那一動不動。
她盯著少年自頸脖流進衣領的汗珠,口中剛吐出一個“你”字,便被少年打斷。
他今日可算是沾了慕姑娘的光了。
看著顧戟毫不猶豫地一口吞下,顧淮之扭了扭有些酸疼的手腕,略微忐忑地揚了揚眉:“如何?”
如今嘗試做了糕點,他才逐漸發覺,這些事并不比練武容易多少。
慕安寧從前默默為他做了太多太多,他只希望如今的償還,還不算太晚。
見他不想多言,慕安寧也沒多問,只是起身去拿了盒自己調制的祛疤膏,回來遞給了譚文淮:“你若是還未用過藥,可以用這個。”
大爺面上閃過一絲慌張,旋即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就是這些,這就是你們濟世堂的方子。”
在陸老大夫伸手接過方子時,忽地傳來幾道不慌不忙的馬蹄聲,正沖著他們這個方向逼近,惹得周遭的人群紛紛散開。
同行的青年拉住領頭的大爺,低聲勸道:“爺,馬背上的那位,好像是顧世子。要不我們還是回去”
縱然有再多錢財,皇親貴胄,他們也是惹不起的。
大爺先是一驚,旋即穩住神,大喊一聲:“世子又如何!就算是世子來了也不頂用!”
他伸手抹起了眼淚,越喊越大聲,使得余下的人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
“沒天理啊!這世間有權有勢之人,難道就能糟踐我們平民百姓的性命?”
還是系統提醒,她才恍然意識到不遠處正行走的,是一個提著燈的人,并非什么妖魔鬼怪。
慕宛兒趕忙勒緊了韁繩,堪堪停在了那人面前,目露羞赧與關切:“不好意思啊,你沒事吧?”
而那男子抬起手中的燈,眸中閃過一絲錯愕:“宛、宛兒?”
“如此緊張作甚?”慕安寧垂眸笑了笑,也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抱琴聽得:“放心,我已經放下了。”
顧淮之沒有停下腳步,只是不以為意地揚了揚眉,示意他別廢話。
小福子如是道:“公子,是慕家大小姐。”
王妃方才囑咐他,公子一回府,便要知會公子一聲,所以他就一直站在門外等著。
顧淮之腳步頓止,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慕、慕姑娘?”聽見少年嗓音變大,小福子以為自己惹公子生氣了,頓時顫顫巍巍地連頭都不敢抬。
但待他再抬首時才發覺,眼前哪還有少年的身影。
顧戟拍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小福子的肩,深不可測道:“福子啊,習慣就好。”
慕安寧走進濟世堂時,陸老大夫一人正靜靜坐在木椅上搗藥。
少女忍不住皺了皺鼻,這藥材的氣味比一般的草藥聞起來要苦上許多。
但她在濟世堂也好一段時日了,竟從未聞過如此刺鼻的藥材。
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響,陸老大夫終于抬頭,疲憊的眸中閃過一分意外:“慕丫頭來了。”
他特意沒將官府的消息傳達給慕安寧,便是為了能讓她多避幾日風頭,現下也不知她是從何得知的消息,竟自個過來了。
這丫頭倒是比他往日教過的那些徒弟都要勤勞。
“您在搗什么藥呢?”慕安寧緩步走近老者,笑著問道:“可要幫忙?”
老者孤零零一人,此刻看起來甚是孤寂。
方才在馬車上,她便猜想今日應當不會有多少病患,但沒想到竟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而另條街的懸壺堂反倒是人滿為患。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瞧見少女的笑靨,陸老大夫放下搗藥罐,眉間的皺紋舒張開來:“老夫在研制一種新草藥,待制成再告訴你。”
言外之意很明顯,就是不需要她相助。
聽見這故作神秘的一番話,慕安寧心頭那點憂慮也逐漸消散,笑著應了聲好。
喬青生霎時眉開眼笑:“好,那就后日。”
“哎呀,慕姐姐你可算來了!”正與慕老夫人閑聊的洛芷嫣,立時站起身小跑至少女寧身旁。
洛芷嫣今日梳了個丱髻,頭頂那兩個小啾隨著她的動作一蹦一蹦的,看著倒是極為靈動。
眼看小二就要將她們領到座位上,抱琴笑瞇瞇道:“抱琴覺得,蘇小姐如何叫的,小姐就該怎么叫。”
慕安寧眉心一動,蘇姐姐是如何喚他的?
阿淮?
在慕安寧愣怔間,抱琴意味深長笑了笑:“小姐,抱琴就不跟著你去了。”
她越是珍惜那張圖紙,他心底便越難受,越想撕碎那張此刻應當在譚文淮袖中的紙。
他如今徹底明白了,每回見到譚文淮與慕安寧在一處,他心底那股不斷升騰的感覺,便是他從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嫉妒。
他非常、非常嫉妒譚文淮。
從前這段婚事分明是他的。
他不擅作畫,但若是知曉她想要親手所畫的嫁衣,他可以為了她學。
但如今說什么,似乎都為時已晚。
方才他還聽到,慕安寧與譚文淮的婚事,當真定在了下月十五。
明日就是六月,那便代表著,只不過半月,她便要嫁于他人。
光是想到這一處,他便覺得心頭煩悶不已。
“世子,”慕安寧見少年遲遲不說話,眸底似乎還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緩緩問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何事?”
少女說罷,又朝外看去,眸光卻意外瞥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正神色淡然地望著窗外的一舉一動。
太子殿下今日竟也在這茶肆?
顧淮之冷冷看了眼正目露擔憂的譚文淮,斂了斂眉,背過手答道:“異動。”
他也不知他的堂兄怎么猶如神算,說半個時辰,便當真是半個時辰,外頭便開始逐漸騷亂起來。
“公子!”顧戟大喊一聲,將正一瞬不瞬盯著手中香囊的少年猛然喚回神。
顧淮之俊眉微斂蓋住眼底情緒,旋即將手中緋紅色的香囊收至手心,睨了眼屬下:“有事便說,喊什么喊?你那月俸不想要了?”
昨日,慕安寧與譚文淮臨行前,叫他小心。
縱然那句話很輕,很輕,但他仍舊聽得一清二楚,而心中想著此事,他還險些被那幫歹人傷到。
她并非全然不在意他,仍舊會憂心他的安危,同從前一般。
若說昨日因為那嫁衣之事,他心中苦澀不堪,今日那份苦澀,已然盡數被一絲渺茫的希望所取代。
果不其然,她一回頭,便瞧見慕宛兒的身影。
慕宛兒一瞧見她,便笑靨滿面地揮了揮手:“姐姐,你這是要去哪?”
“正要拜訪喬府。”慕安寧笑了笑:“你可要一起來?”
慕宛兒愣了愣,旋即連忙勸說:“不去行不行?”
慕安寧秀眉一揚,旋即了然點了點頭:“那我一人去便是。”
前日與喬青生相約好了,正巧她也有些想方大娘與方子翁,便同陸老大夫告了兩個時辰的假。
“不”慕宛兒面露難色:“我是說,姐姐你今日不去行不行?”
慕安寧眉梢微動,不禁發問:“為何?”
她早就察覺,慕宛兒似乎對喬家頗為抵觸,但她著實想不通其中緣由。
慕宛兒與喬家應當并不相識才是,莫非有什么她不知曉的隱情?
“因、因為"慕宛兒支支吾吾了半晌,實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說辭,便只得道:“唉算了姐姐你去吧。”
第 108 章 難安
一直沉默不語的陸老大夫見幾人有話要說,點頭打過招呼后,便提著醫箱,默默走往一旁傷重的將士們。
而春桃見少女認出自己,連連點頭,又想拉住少女的手,但見她神色還是有些警惕,只能再次收了回去:“慕姑娘,救救我家小姐吧。”
慕安寧望著春桃不安的模樣,心底也升起一絲擔憂:“春桃,發生何事了?”
顧戟張了張口,有些笑不出來:“春桃,你可別說,你家小姐也來邊關了。”
春桃苦著臉,吸了吸鼻子后,支支吾吾道:“我家小姐跟著譚公子前幾日是來邊關尋慕姑娘與表公子了。”
慕安寧的指尖動了動,眸光微凝,洛芝嫣竟是跟著譚文淮來的。
她忽而舉起手中匕首,冰冷的目光逐一掃過昔日親人:“那我便死給你們看!”
隨著銀器穿透肌膚的尖銳聲響,鮮血自她白皙的頸脖噴涌而出,染紅了潔白的裙擺。
“不要!”一道急促的男聲剎那間傳來。
她朦朧間只見一道身披鎧甲的身影奪過她的匕首,緊緊抱住了她。
但終究還是沒能看清來人面龐,她便緩緩闔上雙眼,沉淪于無盡的黑暗之中。
*
上京,崇德侯府,祥寧軒。
慕安寧羽睫微微顫動,猛地睜開雙眸。
她的視線穿過月白色的床幔,心神久久不能抽離。
她緩緩坐起身,蔥白的指尖不自覺地觸摸頸脖,似乎還殘留著夢中的刺痛感。
思及此,她腳步略微踉蹌地走向梳妝臺。
銅鏡中如白玉般的臉龐此時無一絲血潤,逐漸與夢中的女子重疊在一起。
她不由得咬緊毫無血色的唇,一時有些難以分辨夢境與現實。
頭部隱隱作痛,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的荒唐事,她心中忽而涌現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
那夢境便是對她未來的預兆。
但她為何會變得那樣陌生?
此前,她邀剛到府中兩日的慕宛兒,到園內亭子賞湖。
湖畔水波粼粼,微風拂過,吹動著柳樹的嫩葉,發出微弱的沙沙聲。
彼時,她以冷為由,刻意支開身邊丫鬟去拿披風,本意是想借此機會詢問生父生母的狀況。
但不知為何,她腦中乍然響起一道雌雄莫辨的空靈聲。
它不斷重復道,她面前這不諳世事的少女,會奪走本屬于她的一切:地位、家人、婚約
她只覺不可理喻,分明是自己占了慕宛兒的侯府嫡女身份,舒舒服服地活了十五年。
她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皆是慕宛兒的,她應當全數奉還才是。
她只當是這幾日自己神情太過緊繃,出現了幻聽。
但與慕宛兒談話間,她卻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引導著她,逐漸靠近湖邊。
她竭力抵抗,卻無果。
最終,她只看見慕宛兒訝異的目光,以及伸向她的手。
緊接著她便被湖水吞沒,雖已入春,但寒意依舊刺骨。
她不會水,嗆入口腔的水讓她幾近窒息,她嘗試掙扎卻使不出分毫力氣。
意識逐漸渙散間,她逐漸沉入湖底,等待死亡臨近。
*
“抱琴姐姐那位推了”
“沒看清莫要”
“小姐心機手段”
“棋心亂說!”
門外丫鬟由遠而近的竊竊私語,將慕安寧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秀眉輕輕蹙起,只聽出了大概。
“吱呀——”兩個貼身大丫鬟推開了房門。
率先反應過來的是自她五歲起,便服侍她的抱琴,只比她大了三歲。
“小姐,你終于醒了!”抱琴快步走到她身邊,扶她坐下,清秀的臉上滿是焦急與責備:“小姐,你昏迷了整整半日,怎的就直接起身了!可還有不適?”
慕安寧唇瓣微抿,輕輕搖了搖頭。
抱琴放心下來,回身取出提前泡好的藥:“小姐,趁熱喝,這是驅寒的良藥。”
慕安寧聞言接過藥碗,慢慢飲下一口。
而站在一旁的棋心見此情形,憤憤不平開口:“小姐,您都落水了,老夫人竟只是不痛不癢地罰那人禁足!”
“禁足?”慕安寧眉心動了動,不解地望向棋心。
她自己失足落水干他人何事?
棋心用力點了點頭:“不過終于可以挫挫她的銳氣了!”
她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她是親生的又如何,我們小姐可是老夫人親手帶大的,難道還比不過她一個鄉野丫”
“棋心!”抱琴不滿地斜睨了她一眼,打斷她尚未出口的話,“莫要同小姐說這些!”
慕安寧此時卻顧不上訓斥丫鬟的口無遮攔,她放下藥碗,站起身來:“抱琴,替我梳妝。”
她得同祖母解釋清楚。
*
靜心院。
慕安寧獨身推門走進,屋內清幽寧靜,只有一抹淡淡的檀香飄散在空氣中。
一位衣著華貴、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手上纏繞著佛珠,端坐于蒲團之上。
慕安寧緩步走到她跟前,站直了身子,輕聲呼喚:“祖母。”
慕老夫人聞聲緩緩睜開眼,望向身子單薄的少女,平靜道:“安寧醒了,身子可還好?”
慕安寧福了福身,溫聲道:“祖母,安寧已無大礙。孫女今日前來是為了宛兒”
見祖母神色無異,她方才繼續道:“是我”
她想解釋是她自己失足落水,與慕宛兒無關,但喉嚨忽然發緊,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不自覺皺緊眉頭,心頭隱隱不安。
似乎又有什么東西在控制著她,一如之前使她墜湖的那股力量。
“安寧。”見孫女欲言又止,慕老夫人輕轉手中佛珠,不疾不徐道:“那孩子雖在鄉間長大,但總歸是我們侯府姑娘,這兩日我瞧著也是個有禮數的。”
慕安寧壓下心頭異樣,附和點頭。
慕宛兒舉止進退得體,性子活潑,不拘小節,顯然被教養得極好。
她不禁心想,若是沒有發生那天意弄人之事,自己是否也會同她一般自由自在?
慕老夫人話鋒一轉,慈愛的眸光變得凌厲:“但你萬萬不該起了歪心思,構陷于她。”
慕安寧心頭一震,瞳仁微微收縮。
祖母這是何意?
“你是我一手帶大的,祖母又豈能不知你心中不甘。”慕老夫人輕嘆一口氣,“祖母是過來人,這些宅院手段早已見得太多。”
“此番祖母替你壓下了此事,就當你只是失足落水,以免貽人口實,壞了侯府名聲。”
“就是有點委屈了那孩子。”
慕老夫人的話直刺慕安寧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她心間瞬時涌起無法言喻的苦澀,朱唇微動,卻仍無法發出任何辯解之詞。
她與慕宛兒無冤無仇,何故要已自身性命為賭,去誣陷她?
見孫女沉默不語,慕老夫人轉而道:“你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本想等你養父母回京再議。但事態發展至此,祖母便同你說清事情原委。”
慕安寧鴉睫顫了顫,輕輕點了點頭。
她確實想知道,命運究竟為何對她如此捉弄,喚了十五年的父母竟與她沒有絲毫血緣關系。
慕老夫人拉著她坐下:“當年,你養父母在鄉下宅子避暑。不巧的是,你母親意外動了胎氣,只得匆忙尋了當地穩婆接生。”
“因早產,那孩子出生時便沒了呼吸。那婆子因懼貴人遷怒,便買通當日替你生母接生的穩婆,將你們二人互換。”
“不料,調換完后,那孩子竟奇跡般地恢復了生命跡象。兩位穩婆只得守口如瓶,直到那替你生母接生的穩婆臨終前,因心有所愧,才將你們二人身世告知于你親生父母。”
慕安寧喉間的束縛在不知不覺間消失,顫聲開口:“那他們如今如何了?”
“唉”慕老夫人搖了搖頭,嘆息道:“據那孩子所言,他們二人已相繼離世。臨終之際,他們擔心她無所依靠,這才告知了她真相。”
慕安寧臉上血色登時褪了個一干二凈。
雖說她這兩日已猜出半分,但聽見祖母親口所言,內心又怎能毫無波瀾?
委屈與苦澀在一瞬之間涌上心頭,一滴淚水如晶瑩的碧玉一般,滑落而下。
慕宛兒已尋得親生父母,而她呢?
天意弄人,他們竟已是天人永隔。
她神情恍惚,最后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如何離開靜心院的。
*
慕安寧眼眶微紅地兀自走著,不自覺到了宛泠軒。
她來回思量半晌,最終還是輕輕敲響房門。
門很快被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與養父母容貌,各有五分相似的臉龐。
細瞧著,慕宛兒眉間透著的恬靜與養母如出一轍,而那薄厚適中的唇又與養父幾乎一致。
慕安寧心頭難掩一絲痛楚,難怪從前周圍的人質疑她容貌艷麗,與父母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如今想來,她的容顏應當是與生身父母相近。
慕宛兒見到來人雙眸一亮,卻略感疑慮:“姐姐?”
慕安寧回過神來,啞聲致歉:“對不住,是我害得你禁足,委屈了你。”
雖說祖母誤會她構陷于慕宛兒,但慕宛兒終究無辜。
“哎呀,原來是這事。”慕宛兒擺了擺手,定定看向自責的少女:“我知道姐姐不是有意的,況且我這幾日走了不少路,正巧能好好歇會。”
少女比她矮了半個頭,言語間伸了個懶腰,那活潑可人的性子,與她溫婉的容貌形成鮮明對比。
慕安寧一怔,微微垂下眼簾。
未曾想,到頭來竟還是這個被她占了富貴身份的妹妹,愿意相信她。
“不知你可否同我說說”慕安寧抿了抿唇,語氣不自覺有些顫:“我生父生母是怎樣的人?”
慕宛兒目露驚訝,卻欣然點頭,揚起笑容:“他們很好,總是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
她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他們臨終前同我說,他們很想見見你。如今見到姐姐出落得如此大方,相信他們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慕安寧越聽越壓抑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緒,淚如珍珠斷了線般地無聲落下。
慕宛兒有些手足無措,急忙替她擦拭眼淚:“姐姐,你別哭啊!”
“如此我便安心了,”慕安寧堪堪扯出一抹苦笑:“你且好好歇著。”
她略感羞怯,掩面轉身告辭。
她不明白,自己今日為何忽然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從小到大她從未流過如此多的淚水。
慕安寧不知她口中說得究竟是何人,剛欲解釋,卻忽被一聲號令打斷。
兩人互看一眼,只見前方煙塵四起,殺聲震天。
戰馬嘶鳴,蹄聲如雷,騎兵們縱馬馳騁,手中長矛如疾風驟雨,直插敵陣。
弓箭手們拉滿長弓,箭矢如雨,劃破長空,直射敵營,仿若烏云壓頂。
而盾牌手緊密相連,舉盾如城,抵御飛箭。
慕安寧看了一息,便不敢再看了。
她竭力平穩心緒,給洛芝嫣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她們二人可以趁亂向后逃。
第109章:戰場
“跑。”慕安寧輕聲道。
“可”洛芝嫣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慕安寧猛然拉住手臂。
身后的人絕非善類,她們若是在此刻停下來,那便只能等死。
兩人跑了幾步后,身后的人似乎并沒有追上來,只有刀劍相撞與馬蹄聲。
正當慕安寧心緒稍稍安定之際,忽聞一聲破空之響,一支利箭飛速掠過她的耳畔。
許氏溫柔地將女兒拉進身邊,關切道:“這幾日住可還習慣?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盡管告訴母親。”
慕宛兒大方揚起微笑:“母親放心,宛兒沒什么缺的。”
夫妻二人見狀,心中皆是一顫。
那模樣與許氏年輕時簡直如出一轍,這必定是他們的孩子無疑。
反觀慕安寧,她雖性子與許氏相似,溫婉嫻熟,但隨著年齡增長,她的容貌逐漸展現出張揚的艷麗,不免受人議論。
就連許氏的閨中密友,安慶王妃洛氏,也曾半開玩笑地調侃過,不知這孩子到底像誰。
未曾想,她竟真不是他們的孩子。
崇德侯打量慕宛兒半晌后,肅然開口:“這位是你兄長。”
慕宛兒側身行了一禮,乖巧道:“兄長好。”
【這哥帥是挺帥,就是嚴肅了點。】
【唉就是有點可惜,他結局那么悲慘。】
靜靜立在一旁的慕安寧眸光微動,不露聲色望向慕宛兒。
她竟再次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兄長是大理寺少卿,平日里因公務繁忙鮮少回府。
她說他結局悲慘是何意?
慕歸凌微微頷首,他的臉龐線條硬朗,輪廓深邃,眸光凌厲審視著眼前這位新妹妹。
他曾審過一件大案:一女子為復仇,冒充一戶人家失散多年的女兒,最終那家人皆慘死,無一幸免。
故而,他在聽說這等荒誕事竟也發生在他們侯府時,疑信參半地回了府。
然而,如今少女那張與他也有幾分相像的臉龐,令他心中疑慮消散殆盡。
許氏笑看著兄妹二人,眸光旋即落在養女身上,尷尬一笑:“這是這是安寧。”
“安寧姐姐。”慕宛兒福了福身,莞爾一笑,“我們見過了。”
慕安寧輕輕點了點頭,并未開口。
她一向善于洞察他人心思,又怎能察覺不到養母此刻的心情。
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她們母女兩人從來不算親密。
許氏在誕下二胎后便羸弱多病,因此她在老夫人膝下長大。
除去許氏在她偶爾失了禮數時的訓斥,她們談話的次數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便逐漸疏遠。
她偶爾出席各類宴會時,不止一次羨慕過他人的母女情深。
【我女今天好美,我可以!】
【不過她看起來興致不高,看來已經開始對我生嫌隙了。】
慕安寧今日身著一襲淡藍色紗裙,頭上只戴了一支珊瑚釵,聽見贊譽后,感到一絲不自在,避開了少女的視線。
她并未對慕宛兒心生嫌隙,只是有些無地自容罷了。
【得想辦法逃過系統檢測,跟我女搞好關系,我可不想她最后再自戕!】
這是何意?
慕安寧目光有些怔楞,陡然想起那場似預知般的夢境。
莫非她此前的猜測是真的?
思及此,她黑白分明的杏眼輕輕轉動,暗自留意起眾人反應。
好似真的只有她才能聽見慕宛兒的心聲。
昨夜她翻閱了許多書籍,試圖尋找關于此靈異之事的記載,但卻毫無所獲。
崇德侯注意到神色凝重的慕安寧,驀地開口:“安寧,日后你依舊是侯府大小姐。”
話畢,他轉向另一側的慕宛兒:“宛兒,你便是侯府的二小姐。”
他輕撫著長須,意味深長道:“三日后,宮中將舉辦百花宴,到時你們二人一同參與。”
一面是上京略有名聲,養了十五年的養女,一面是鄉下長大,剛尋回的親生女兒,他需得考量一番。
許氏柔聲接話,慈愛看著慕宛兒:“我與你父親已商議好,若是有人問起,便說你從前身子孱弱,養在鄉下莊子。”
慕宛兒乖巧點頭應下。
但在場之人心中皆知,這種說法漏洞百出。
慕安寧耳邊驟然響起一道空靈聲——
“親生女兒待遇果然不同,剛到府中便能參加宮中的百花宴。”
“他們就不怕她一個鄉野丫頭會在這樣的場合出丑,丟人現眼嗎?”
慕安寧雙眸微微失神,忍不住心想:是啊,從小她便日復一日地學禮儀,直至絲毫挑不出錯處,才得以參加京中宴會。
憑什么慕宛兒一來便可以
少女身形微顫,被自己的想法驚到,陡然回過神。
這聲音是那日害她落水的東西。
它竟還能控制她的思緒?
養父母能讓她留在府中,她已感激不盡,又怎該對他們的親生女兒生起妒意?
慕安寧竭力穩固心神,面上卻沒顯出絲毫異樣:“父親母親,安寧身子有些不適,想先行告退。”
崇德侯與許氏微微頷首,皆未表露出任何挽留的意愿。
慕安寧烏睫半垂,遮住杏眸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她步履輕盈,獨身踏入庭院散心,忽聽一道好聽的聲音響起:“慕大小姐——”
他尾音拉得很長,懶散的聲調似笑非笑。
她聞聲回首,卻空無一人。
倏然,春風拂過,一道身影從樹上翩然而下。
少年身著一襲絳紅色鑲金絲長錦衣,華貴而張揚。
他生得劍眉星眸,一雙琥珀色的桃花眼微微上翹,略顯妖冶。
桃花瓣隨著他的動作,輕盈飄落,落在二人肩頭與發梢。
慕安寧內心掀起一絲漣漪,怔怔望著自己的心上人。
少年倚著樹干,笑得玩世不恭:“本世子在你府中住了一日一夜,某人竟都沒來探望你的救命恩人?”
慕安寧清澈的眸中宛如秋水漾漾,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欣喜:“那日落水是世子救了我?”
顧淮之眉梢輕揚,語氣不耐:“你以為是誰?”
那日,他被母親硬遣著拜訪侯府,未曾想意外碰上她與一陌生姑娘交談,還無意聽見侯府秘聞。
緊接著她便失足落水。
那同她談話的姑娘呼救聲及其響亮,他心知很快便會引得下人注意。
他本不欲多管閑事,但瞥見水中那抹淡紫身影,心中卻是煩悶無比。
他知道,她從小便不會水。
最終,他還是輕踏假山巔躍入水中,徑直游向她。
將人救起后,他只是打了個噴嚏,慕老夫人便讓他在府中住上一日。
他本欲拒絕,但身旁小廝卻奉他阿娘之命,懇求他務必留下。
他明白阿娘意圖促進他與未來妻子的情感,但他最是厭惡被人約束。
“小姐,您也真是的,怎的不跟老爺夫人說呢!”
遠處傳來的女聲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談話。
顧淮之星眸微凝,一把環住少女纖細的腰身,躲到了假山后。
慕安寧眼睫一顫,搭住少年強勁有力的臂,堪堪站穩后,不解道:“世子這是作甚?”
顧淮之下意識伸出手,覆在她紅潤的唇上:“本世子可不想讓人瞧見,你我同在一處。”
少女聞言,心底不由得泛起失落。
他果真還是那樣不喜她。
但唇上突如而來的輕柔觸感,卻使她臉頰泛起淡淡紅暈。
她久居深宅,從未與男子有過這等接觸。
鼻尖飄來一陣少女獨有的蘭香,顧淮之陡然反應過來自己出格之舉。
他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慌忙松開手,如碰到燙手山芋般。
他們并非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但他心底為何升起了一抹異樣?
他輕摩挲著方才碰過她的那只手,那溫熱的觸感仍縈繞在他掌心。
二人不約而同將視線從彼此身上移開,而另一邊的談話聲也變得愈發清晰。
“小姐,明明是大小姐故意落水,害得您禁足!”
慕安寧眉心輕蹙,遠遠地看見,說話的是祖母分配給慕宛兒的丫鬟。
慕宛兒撇了撇嘴,對婢女的話置若罔聞。
若非她還受著系統限制,恐怕早已出聲反駁。
然而那丫鬟卻沒察覺主子的不悅,仍舊滔滔不絕:“小姐,不是奴婢說您,但您也得長些心眼。”
“若是大小姐說服老爺夫人將您趕走,那您就依舊是鄉下出生的野丫頭,而大小姐則繼續做回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您便再無立足之地。”
“您得學會討好老爺夫人,成為侯府獨女,這樣奴婢也能跟著您過上好日子!”她只當慕宛兒是毫無心計的鄉下人,便也口無遮攔。
“我知道了,蕓香,讓我清靜會行嗎?!”慕宛兒捂住耳朵,加快了腳步。
她實在是有些無可奈何。
狗作者安排了無數這樣的角色,挑唆原本沒有嫌隙的姐妹二人。
【煩死了,不過明天我該怎么避免我女再次受傷?】
【我可不想她再被人誤會。】
主仆二人逐漸遠去,直至周遭變得寂靜,只剩假山后少男少女的心跳聲。
顧淮之忽而饒有興味地,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
這真假千金的故事他已縷清。
他著實好奇,這位素來舉止得體的侯府嫡女,此時是否會失態。
然而,她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皓白如雪的臉上并無任何表情,似是沒聽見一般。
實際上,慕安寧正凝神思考,全然忘卻面前還有一人。
照慕宛兒所言,她明日竟又會故技重施,陷害于慕宛兒?
倘若當真會發生,那慕宛兒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當真是越發奇怪了。
思索間,她乍然感到耳邊有輕微癢意。
原來是顧淮之在她耳邊,低聲道:“原來你并非侯府女兒。”
慕安寧感到右耳微微發熱,下意識側過臉,稍稍拉開與少年的距離,輕輕‘嗯’了一聲。
顧淮之瞳孔微縮,捏緊了手中的劍:“阿寧”
“時某也給顧將軍兩個選擇。”
“你想救她,”時將離隨意瞥了眼左邊正抽泣的洛芝嫣,繼而眼底帶笑,望向右邊鎮定自若的慕安寧,語氣戲謔——
“還是她?”
第 110 章 救人
晨曦微露,三輛馬車已在慕府外迎候。
抱琴擔憂道:“小姐,你今日穿得還是有些過于素凈了”
今日參加的可是宮中花宴。
慕安寧身著一襲淡紫芙蓉錦裙,流蘇髻間只插了兩支明珠發簪,不顯張揚卻又恰到好處。
她輕笑著搖頭:“沒事。”
此次百花宴本質是為太子選妃,同她并無關系。
主仆二人出門時,恰逢慕宛兒也步至門前。
她身邊跟著的丫鬟仍是蕓香。
蕓香見少女如此打扮,得意抬高下巴:如今真千金歸來,冒牌貨竟連新衣裳都沒有。
今日慕宛兒身穿一襲通體淺粉長裙,裙擺上銀絲勾邊的海棠花朵朵綻放,是許氏命人給她新做的衣裳。
她的墜馬髻上一排紅寶石簪花,在陽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輝。
相比之下,慕安寧好似當真略顯黯然。
抱琴見狀,絲毫不懼地瞪了那丫鬟一眼。
她最是看不慣這等見風使舵之人。
姐妹二人尚未開口交談,許氏便走出:“你們二人切記,不可在宮中失了禮數。”
她雖是叮囑兩人,但關切的目光卻匆匆略過慕安寧,只停留在親生女兒身上。
慕安寧耳邊再次響起那道聲音——
“她們母女情深的樣子,你不覺得惡心?”
“你的養母顯然想讓她親生女兒成為太子妃,而你呢?”
慕安寧身子一顫,將指甲稍稍嵌進手心,直至感到疼痛,才終于清醒,但心頭卻泛起疑慮。
莫非,她真的妒恨慕宛兒?
正思忖著,又是一道聲音傳來——
【今天這劇本能不能再俗點,英雄救美我真是受夠了!】
【喂,系統!別給我裝啞巴!】
慕安寧回過神,靜靜打量著慕宛兒,只見她乖順笑著,正點頭附和許氏的囑咐。
慕宛兒口中的系統是何人,竟能與她在心中對話?
慕安寧屏息凝神,試圖聽見那系統的聲音,但傳來的卻依舊是少女清脆的聲音。
【我才不想和我女搶男人,來點雄競不行嗎?】
慕安寧:?
她們要搶哪個男人?
*
約莫一個時辰后,一行人抵達了皇宮。
御花園的甬路以不同色的卵石精心鋪就,勾勒出曲線婉約的小徑。
園內青翠的松柏與竹林點綴著層層山石,繁花爭奇斗艷,四處飄揚著花香鳥語。
慕安寧與抱琴倆人緩緩踱步,沉浸在這滿園春色。
“安寧。”
慕安寧腳步一頓,聞聲回首,只見一位美婦人笑盈盈地看著她。
是安慶王妃洛氏,顧淮之的母親。
慕安寧笑著福了福身:“王妃。”
洛氏扶起她左右瞧了瞧,蹙眉道:“你母親呢?”
慕安寧隨口找了個說辭:“母親她臨時有點事,稍后便過來。”
實際上,慕宛兒剛下馬車便稱衣裳出了岔子,許氏陪同她去了廂房更衣。
洛氏并未繼續追問,轉而笑道:“淮之也來了,待會我命人喚他過來。”
慕安寧莞爾一笑,乖巧點了點頭。
洛氏素來熱衷于讓他們二人培養感情。
這樁婚事是三年前,她十二歲、顧淮之十三歲時定下的。
因著兩家母親是閨中密友,他們二人從小便相識,雖相處不多,但也算得半個青梅竹馬。
然而,婚事卻是由安慶王與崇德侯兩人定下,其中緣由不得而知。
洛氏對好友這位懂事的女兒頗為喜愛,加之她一直渴望有個女兒,自然滿心歡喜。
而當時的慕安寧得知日后要嫁于心儀的少年郎時,也是歡喜得一夜未眠。
顧淮之卻恰恰相反。
他當即便起了叛逆心理,執意要自己擇妻。
最終,安慶王夫婦不得不軟硬兼施,這才避免尷尬局面。
如今三年過去,兩家似乎也已忘記當時的不愉快,靜待年末履行婚事。
“皇后娘娘到——”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園內瞬時一片寂靜。
皇后身著湘紅色霏緞宮袍,綴琉璃小珠的袍腳軟軟墜地。
紅袍上繡著大朵金紅色牡丹,銀線將那保養極窈窕的身段隱隱顯露出來。
“太子殿下到——”太監尖細的聲音繼續傳來。
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出現后,在場閨秀不約而同倒吸一口冷氣。
他身形修長,穿著一襲雪白直襟長袍,金絲滾邊,腰系月白祥云紋腰帶,上面只懸掛了一塊品質極佳的墨玉。
當真是芝蘭玉樹、光風霽月。
慕安寧觀著眾人反應,也悄悄踮起腳尖。
畢竟無人不愛看俊俏郎君。
可惜的是,前方人群密集,她仍舊未能看清,只瞥見一抹月白衣角。
眾人紛紛行禮之際,皇后金色護甲微翹,抬手示意宮人安排眾人落座。
餐桌上登時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美味佳肴,酒器中盛滿了琥珀色的美酒,微光在杯壁間流轉,散發著誘人的酒香。
慕安寧卻擰緊秀眉,不露聲色掃視著周圍。
養母與慕宛兒怎的還未歸來?
安慶王妃在此時拉住她的手,緩步將她帶到靠近皇后的座位落座。
彼時太子已然離去,慕安寧只見得一個背影。
宮宴過半,皇后忽而看向洛氏,開口道:“王妃何時生了個如此可人的小娘子?”
她的鳳眸掃過慕安寧:“本宮瞧著頗有眼緣。”
這番話在園中引起不小波瀾,貴女與婦人們齊齊豎起耳朵,看向慕安寧。
皇后娘娘莫不是選中了她?
洛氏笑意盈盈起身答道:“娘娘說笑了,此乃臣婦半個女兒,是我兒的未婚妻子。”
皇后狹長的鳳眸瞇起,似是堪堪回憶起往事:“原是慕家姑娘,許久未見,本宮倒是有些認不出。”
聽見皇后略帶惋惜的語氣,洛氏怔了怔,但面上笑容分毫未變。
聽著兩人一來一往對話,靜坐著的慕安寧眸光微凝。
朝中局勢動蕩,太子黨與三皇子黨之爭,她也略有耳聞。
養父與安慶王皆是中立派。
莫非皇后有意拉攏他們兩家?
*
宴會即將結束時,慕安寧終在不遠處,瞧見許氏與換了一身月白衣裙的慕宛兒。
洛氏蹙了蹙眉,顯然也是瞧見了:“安寧,你母親身旁那位是哪家姑娘?”
這倒是她第一回見好友同哪家姑娘親近,而且細瞧著她們二人竟有些相似。
慕安寧來回思量一番,正欲借此機會說明一切,卻驀地被一道聲音打斷。
她抬眸望去,只見她心儀的少年身著一襲招搖的朱紅長衫,黑線勾勒出花紋,猶如曼珠沙華綻放。
顧淮之唇邊掛著一抹笑,隨手指了指不遠處:“阿娘,柳夫人在找您呢。”
洛氏不滿地瞪他一眼:“你這孩子,可算來了。”
這般說著,她面帶笑意站起身:“你們二人好好聊。”
慕安寧只得乖巧點頭,起身行禮。
顧淮之抱了抱臂,一雙桃花眼攝人心魂:“替你解了圍,不謝謝本世子?”
慕安寧望著那俊朗面龐,蔥白的指尖蜷了蜷,卻少見地沒有立即回應。
他為何總是如此,令她難受后卻又讓她心存希望?
見少女不言語,顧淮之將月牙折扇扔到桌上,佯怒道:“本世子幫了你,你還不領情?”
慕安寧別開臉不去看他,卻無意瞧見慕宛兒正孤身走向一座小亭子。
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突地站起身來:“世子,小女有事,便不奉陪了。”
顧淮之眸光漸深,望著少女漸行漸遠的纖細身姿。
她這是因為他那日的話生他的氣了?
*
“那慕安寧竟同安慶王妃坐在一處,也不知是炫耀給誰看!”
“就是!仗著自己與世子的婚事,日日一副自視清高的模樣。”
慕安寧雙眸乍然一黯,心頭泛起苦澀,卻不欲過多爭辯,只想加快腳步遠離這是非之地。
那挑起話頭的是護國公千金,柳清月。
自她與顧淮之定下婚事后,柳清月便明里暗里地針對她。
她當真有她們口中那般不堪嗎?
*
碧雨亭。
慕宛兒見到來人,瞪大了眼:“姐姐,你怎么來了?”
難道即使她竭力避免,也無法阻止重要劇情的發生嗎?
慕安寧察覺出她的異樣,溫聲問:“宛兒,你與母親怎的去了那般久?
慕宛兒張了張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吧!
就在此時,她忽而垂下頭,眼眸暗了暗。
再抬頭時,那雙明亮的眼中,竟透著幾分暗紅。
她笑著靠近慕安寧,在她耳邊輕聲道:“姐姐,你可知被冤枉的滋味有多難受嗎?”
慕安寧眼睫微微顫動,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下意識伸手抓向身邊的人,但身子還是一輕,直接摔下階梯。
聽見響動,亭中少女身子一顫,眸子逐漸清明,望向滾落于地的慕安寧,失聲道:“姐姐!”
【***狗系統你居然敢操控我?!】
【還有狗作者!一天天的在寫什么狗血劇情?】
慕宛兒急促地小步邁下臺階,絲毫沒去管,身后那抹拉將她拉住的月白身影。
慕安寧昏死過去前,聽到的便是慕宛兒的心聲。
又是什么狗系統,狗作者
她定要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