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無解
慕安寧聽見這話,登時將目光從顧淮之身上,挪到了眼前的黑袍男子身上。
時將離雖戴著面具,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似乎極其愉悅。
洛芝嫣聽到這話,也霎時停止了抽泣,略微呆愣地看看顧淮之又看看慕安寧,最后才敢小心瞥了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顧淮之目光凜然,一手撫上劍柄,冷冷開口:“放了她們。”
“顧將軍不是想同時某玩二選一的游戲嗎?”時將離笑了一聲,旋即兩手輕輕一舉,那幾名架著慕安寧與洛芝嫣的士兵,便立即將冒著寒光的劍架在了她們頸脖上。
顧淮之見狀,垂下的左手指尖微動,給身后馬背上的陸長卿做了個動作,旋即收斂了眼底的慍怒,淡聲問:“時將離,你想要什么?”
時將離但笑不語,忽地走至又開始抽泣的洛芝嫣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猜,你表兄會救你,還是救她?”
她又做錯什么了?
許氏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繼續道:“如今我才知,你竟已不是第一次使這等手段!”她神情略微激動,喊道:“侯府教養了你這么多年,你竟依舊本性難移!”
慕安寧來回思量半晌,終于明白他們是為何而來。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余年,未曾想他們對她竟沒有半分信任。
她倚在床頭,未施粉黛如苔上初雪的臉龐,頓時更加蒼白了幾分。
她眨了眨眼,眼眶仿佛有些干澀,但竟是流不出半滴淚。
就在此時,她耳邊再次響起那道蠱人心神的聲音——
“他們這般薄情寡義待你皆是因為慕宛兒。你就不恨嗎?”
一抹異樣情緒立時如萬丈高山般,壓得她無法喘息。
她下意識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直至指尖微微發白。
是啊,她分明什么也沒做,卻在短短幾日內,被接二連三地冤枉。
她清澈的眸中,終如那道空靈聲所愿,閃過一絲恨意。
她冷眼望向昔日家人,卻在看見祖母蒼老的面龐時,眸中恨意逐漸消散。
她也曾是被人疼愛的。
她有什么資格狠他們?
他們毫無血緣之情,養了她十五載,已是仁至義盡。
她誰也怨不得,只能怨恨自己命該如此。
她嘴角勉強勾勒出一抹苦笑,心中已下決斷:“安寧多謝老夫人,侯爺,侯夫人,多年來的養育之恩!彼纳ひ粑,卻是異常堅定:“安寧自請離開侯府。”
她已然察覺到,自慕宛兒回府以來,不僅是她,侯府的其他人也變得愈發不對勁。
從前,他們斷然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接二連三給她定罪。
若繼續留在府中,只怕此前那詭異的夢境也會一步步實現。
一直未言語的崇德侯嚴聲道:“你這是何意?”
他未曾想過將養女逐出府。年末她便要嫁于安慶王府,對侯府并非毫無用處。
見她默然不語,崇德侯語氣生硬:“你若肯向宛兒認錯,侯府仍可接納你。”
少女垂首輕輕笑了聲,就在眾人以為她要伏低認錯時,她露出素凈的臉龐,擲地有聲道:“安寧沒錯!
站在一旁不敢出聲的一眾婢女不禁暗嘆她太過愚蠢,竟主動放棄這侯府嫡女身份。
崇德侯老謀深算的眸中,閃過一絲危險精光。
他原以為養女雖性子柔順,卻從不乏野心,但他如今發覺自己竟是從未看透過她。
在許氏含淚欲言又止之際,慕老夫人望向昔日孫女:“罷了,便依你所言!彼B的眸中泛著一絲惋惜,語氣卻不容置喙:“等你傷勢好轉,便搬去侯府舊宅!
慕安寧羽睫微顫,點了點頭。
未曾想祖母竟還愿替她安排去處。
*
待眾人走后,慕安寧環抱雙膝,隔窗聆聽風聲亂撼院前的樹木。
手心沁出細密汗珠,但她卻莫名感到一絲解脫。
抱琴焦急走進屋:“小姐!”
慕安寧聞聲抬頭,勉強露出一抹笑意。
她還有抱琴。
她們從小一同長大,這些年雖以主仆相稱,但早已情似姐妹。
可她若是繼續跟著自己,只怕是
思及此,她平靜道:“我會同母夫人贖回你的賣身契,日后你不必再服侍我。”
抱琴眸中擔憂驀地轉為焦急:“小姐在說什么糊涂話?”
慕安寧語調輕緩,自顧自道:“我知你繡藝高超,我會幫你在繡坊尋一份差事。亦或者你有其他意愿,我也會”
抱琴眼淚淌淌而下,顫聲打斷她:“小姐,抱琴哪兒都不去,只想一輩子跟著小姐!”
慕安寧眼睫顫了顫,垂下眼簾,輕聲道:“我已不是侯府小姐,你跟著我怕是只能受苦!
她如今這般處境,著實不想再連累他人。
抱琴淚眼婆娑,連連搖頭:“抱琴不怕吃苦!”她望向少女被紗布包著的額頭,拭了拭淚:“況且小姐還有傷在身,抱琴著實放心不下!”
見慕安寧仍然無動于衷,她急切道:“小姐,若是你不要抱琴,那抱琴便以死明志!”
慕安寧趕忙制止她:“莫要胡說!”她內心波瀾起伏,微微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心軟了:“罷了,你便跟著我吧。”
抱琴含淚頻頻點頭。
*
三日后。
“大小姐誣陷宛兒小姐那事,你們可聽說了?”
慕安寧伸手欲推門,然而指尖還未觸及油漆斑駁的木門,便只聽‘嘎吱’一聲。
它竟由內向外自行打開了!
又是一陣寒氣襲來,她的纖手下意識一顫,與抱琴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皆映照出一絲驚懼。
“無妨!彼従忛_口,也不知是在安撫抱琴,還是在平復自己心中的不安,“想來是今夜風大了些!
她勉力維持著鎮定,輕步踏入宅內。眼下,除去此宅,她們別無去處。
抱琴縱然心底發怵,但望著自家小姐在月光下更顯白凈的臉龐,還是硬著頭皮跟隨。
小姐傷勢還未愈,需得盡早歇息。
“咳咳——”腳下灰塵堆積,二人每走一步,都會帶起飛揚的細碎塵埃,嗆人口鼻。
四周的黑暗如同密不透風的面紗,籠罩一切。
抱琴驟然想起行囊中還有火折子,便急忙將它取出,顫著身子用力吹了半晌后,才終于將其點燃。
微弱的火光雖小,卻足以勾勒出周遭景物的輪廓。
二人稍稍安心下來。
眼前是一片殘破的庭園,荒草長得已經足有半人高。
幾株蒼老的樹木高聳入云,枝葉隨風婆娑。
樹上落著幾只烏鴉,不時發出陣陣嘶啞的叫聲,宛如陰靈呼喚。
“嘻嘻嘻——”
一陣詭譎的嬉笑聲驀地傳來,在寂靜的黑夜中回蕩,分外瘆人。
原本屏氣凝神,朝內院前行的主仆二人,猛然停下腳步。
抱琴顫聲道:“小小姐,你可聽見了?”她本就牢牢抓著慕安寧的手臂,見小姐不動聲色地輕輕點頭,不由得更緊了幾分,語氣中帶著一絲哭腔:“小姐,這這宅子莫不是鬧鬼吧?”
慕安寧知曉抱琴自小便膽小,安撫般地拍了拍她顫抖的手。
她素來不信鬼神之說,因此第一反應便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然而心頭卻忽而浮現先前被那無名力量操縱的情景,以及能感知旁人心聲之事。
她的鴉睫微顫,手心微微發涼,朱唇微啟吸進一口氣后,牽著抱琴繼續前行。
就在此刻,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竄出。
兩人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又是一陣陰風吹過,令人不寒而栗。
“鬼。。。 北袤@慌失措地喊出聲,便緊緊閉上了眼眸,一絲涼意自她脊梁延伸到全身。
“鬼啊。。
慕安寧雖未高聲喊叫,卻也是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眸,額頭微微泛起細密的汗珠。
她的眉心突然輕輕蹙起,貌似方才不止抱琴一道聲音?
思及此,她試探性睜開眼,面前空無一人,但待她稍稍低頭望去,便有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孩童映入她的眼簾。
并非此前抱琴所想的鬼魂。
孩童的小臉很是圓潤,但略顯瘦小的身形,卻勉強只及得到她腰身。
他破舊的衣裳雖帶著些許補丁,卻看得出縫補之人細心非常。
半晌,見身旁兩人仍顫著身子不敢睜眼,她的朱唇不由得微微翹起。
哪有什么鬼神,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她輕輕拍了拍抱琴的肩,見其身形一顫,便細聲安撫:“抱琴,沒事了!
聽見自家小姐的聲音,抱琴試探性地半睜了眼睛。
那男孩聽見二人對話聲,也察覺出不對,猛地睜開雙眼。
在意識到面前倆人并非女鬼后,他軟糯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惱怒:“你們是何人,為何裝神弄鬼?”
“唉,你這小兒!”抱琴思及自己方才竟被一孩童嚇成那般模樣,有些惱羞成怒:“分明是你突然竄出嚇人,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見兩人就要拌嘴,慕安寧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抱琴雖行事周密穩妥,但有時卻有些太過于孩子心性。
她緩緩蹲下身,溫聲安撫眼前這個似是被點著的孩子:“你是哪家孩童,為何深夜在這宅內?”
孩童平視著少女明媚的雙眸,卻突然紅了臉,含糊其辭道:“我是來找黑白無常的!”
他的一雙圓眼落在慕安寧前額纏繞的白布上,頓時羞得有些無地自容。
適才,他便是被這東西嚇到的,還以為是白衣女鬼前來索命呢!
主仆二人略微詫異,異口同聲道:“黑白無常?”
這孩童怕不是在信口胡謅。
男孩大而圓的眸中閃過一絲戒備,并未作答,反而結結巴巴道:“你你們還未告訴我,你們是何人呢!”
他搬來柳蔭街已一年有余,卻從未見過這兩人。
深更半夜在外四處走動,莫不是人牙子吧!
男孩自顧自腦補,面上神色變了又變,小臉緊緊皺起。
主仆二人卻是相視一笑,歷經方才的虛驚,此刻像是找到了樂子。
慕安寧語氣緩和地解釋道:“我們是這宅子暫時的主人!
男孩轉動著圓圓的眸子,雙臂緊抱在胸前:“我才不信呢!”
抱琴打趣道:“既被你發現了,那便實話告訴你!彼焓肿鲃菀獡溥^去,“其實我們是來抓你的!”
見男孩真的有幾分害怕,慕安寧溫和一笑:“好了,抱琴。莫要逗他了!
這孩子敢一人在此廢宅深夜玩鬧,膽子卻這般小,著實有趣。
“我們的確是這宅子主人,今日剛搬到此處!蹦桨矊庉p輕摸了摸他的頭,“能告訴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頭頂傳來只有阿娘會對他做的動作,孩童緊繃的身子稍稍松懈。
這女子面上雖有病色,但他卻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況且溫聲細語的樣子,瞧著確實不像是壞人。
他撇了撇嘴,道:“姑且信你們一回。我叫方子翁。”
慕安寧微微頷首,也道出她們二人姓名后,循循善誘道:“那可否告訴姐姐,你今夜究竟為何在此處呢?”
他此前所言的黑白無常,未免太過于離奇。
男孩面色一紅:“你們同我來便知道了!
說罷,他便領著二人走到花園角落。
待他吹響一聲口哨,枯草中忽而出現兩只小野貓,可愛非常。
一只黑如墨,一只白如雪。
可不就是黑白無常嗎?
方子翁撓了撓頭,解釋道:“我表兄近日正準備殿試,我娘嫌我太吵,我便過來找黑白無常玩”
方才小貓竄了出去,他急忙追趕,卻沒想到碰上她們兩人。
殿試?
慕安寧眸中閃過一絲訝異,想來他這位表兄不是一般人。
方子翁與抱琴兩人皆是忍不住前去逗貓,而慕安寧卻是止了步。
但縱使離得有些距離,也忍不住咳了一聲。
她從小便是如此,一吸進貓毛便如感染了風寒般。
嚴重時甚至會全身起紅疹,奇癢無比。
她雙眸微微有些失神,想起八歲那年,她同許氏去安慶王府拜訪。
那日,府內不知為何多了許多小貓,她心生歡喜,但卻怕起疹子,故而不敢靠近。
九歲的顧淮之以為她膽小,故意將一只貓扔進她懷中,做鬼臉道:“膽小鬼!”
她不敢拒絕,便接住小貓,也因此沒過多久,臉上便泛起陣陣癢意。
她伸手抓了抓,卻是越來越癢,眼中不由得絮起淚水。
一心逗貓的顧淮之并未察覺她的異樣,半晌后才抬眼瞧見她臉上的血跡。
顧淮之有些訝異,不可思議道:“你被貓撓了?”
小小的她心中很是害怕,因自小便被教育,容貌乃女子根本。
她不由得淚流滿面,抽泣道:“嗚嗚嗚顧淮之,若是害我毀了容,你得娶我!”
而顧淮之抱琴如從前般,細心地梳理著自家小姐如瀑的墨發,但凝著鏡中的少女,心底不禁涌起一絲惋惜。
小姐容貌嬌艷,日光透過窗,灑在她的臉上,更顯其面容雪白如玉。
曾經如皎月般的上京貴女,如今卻不得不居在這老舊不堪的宅第中,也不知日后可否重返上京
抱琴手上動作一頓,忍不住埋冤道:“小姐,侯爺與夫人未免太過薄情!彼杂种梗骸澳c世子原本年末便將完婚,而如今”
侯爺與夫人,甚至是老夫人,卻都一心向著宛兒小姐,接連冤枉小姐兩次。
慕安寧的雙眸微微失神,不由得回想起那日慕宛兒的心聲。
她說,那紙婚約將會落在她身上。
是了,這本就是侯府與王府之間的婚約。
如今真千金歸位,又怎能讓她這假千金,繼續占著這世子未婚妻名頭?
只是,想起那慣穿紅衣的少年,她心底卻是忍不住泛起一陣陣的疼。
她是喜歡他的,從小便是。
她已然記不清自己是因何故喜歡上他的了。
或許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攝人心魂,又或是他那與她完全相反,肆意張揚的性子。
又或者僅僅只是一場執念罷了。
想必如今侯府已與王府說清一切,她與他再也無緣重逢。
她曾以為的繁花似錦,如今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慕安寧勉強扯出一抹笑:“世事無常,既來之則安之!彼酒鹕韥恚鴿M臉憂色的抱琴,溫聲道:“走吧!
她們昨夜答應了方子翁,要前往方家拜訪。
眼下,她們主仆二人無依無靠,若是能同鄰里打好關系,無疑是一樁好事。
*
白日里的柳蔭街,同昨夜的寂靜全然不同,熱鬧非凡。
行商們的高聲吆喝,商談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與馬匹的嘶鳴聲、車轔轔聲融為一體。
主仆二人宛若魚在水中,亦步亦趨,因久居內宅,故而不免走走停停,對什么都感到一絲新奇。
而這期間,不少商販側目看向慕安寧,眼底閃爍著明顯精光。
瞧著這舉止儀態與穿戴,必是出手闊綽大戶人家的女兒!
“姑娘,看看這枚玉鐲吧,成色極好!”
“姑娘,我家的東西比他家好,來我這兒瞧瞧!”
“姑娘”
故而,原本不過半刻鐘腳程,卻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延長到了近半個時辰。
抱琴邊走,邊湊近慕安寧耳邊低聲道:“小姐,你說他們不會瞧不起我們吧?”
面對著眾多的推銷,她們卻是只買了兩件小物,作為今日的拜訪禮。
原因無他,囊中羞澀。
慕安寧聞言,輕輕笑了笑,反問道:“瞧不起又如何?”
倘若換做從前,她必定受不住眾人微微鄙夷的目光,故而一口氣買下所有。
她最是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管是面對慕家人還是他人。
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迫使她凡事都要竭力做到最好,不敢讓人挑出一絲錯處。
但現如今,她陡然發覺,她的前半生未免太過于壓抑。
她忽然,就有些羨慕慕宛兒。
思索間,二人終于到了方家門前。
這間矮屋比街上旁的屋子都要舊,墻上的涂料已然剝落,露出一層斑駁的黃土色,而墻角處則被青苔所占據。
抱琴輕輕敲響了房門,但二人等待了半晌,卻不見得任何人開門。
抱琴皺了皺眉,看向慕安寧道:“小姐,怕是沒人在家。”
說罷,她便再次用力敲了敲。
而后,里頭逐漸響起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門緩緩被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看起來不過弱冠之年的男子。
他身形瘦弱,五官卻極為清秀,通身的書香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雙疲憊的眸子下的淤青,襯得他似是從未睡過覺一般。
慕安寧稍一思索,便猜出此人理應就是方子翁口中的那名表兄。
這般刻苦,難怪能通過層層考驗,得以參加最終的殿試。
那男子見到來人,卻是輕輕晃了晃頭,稍稍睜大了眼,略顯疲倦的神情中帶有些許訝異。
并非因她艷麗的容貌,而是她竟同他娘年輕時的相貌,略有幾分相似。
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眸,靈動而深邃。
見她淺淺一笑,他更是微微一怔。
那抹笑起來的弧度,著實太像了。
慕安寧見他沒反應,只傻立在那,便輕咳一聲,緩緩開口道:“公子,我們兩人昨日剛搬來柳蔭街。昨夜識得子翁,頗為投緣,便前來拜訪!彼α诵,從抱琴手中拿過一套文房四寶,遞到男子眼前:“聽聞公子近來在備考,便帶了些見面禮!
這是去年養父贈予她的生辰禮,她一直未舍得用,但現如今著實沒什么其他東西可拿得出手。
男子頓然回過神來,慌忙擺手,并未接過:“使不得,使不得!彼麄瘸錾碜,邀主仆二人進門,溫聲道:“二位姑娘快快請進!
他走在前頭,腳步略顯匆忙地領著兩人向前廳走去:“子翁那孩子竟也沒告訴我,他今日去了學堂,需得晚些才能歸家!彼行┌脨赖溃骸斑請姑娘見諒!
慕安寧笑著示意無妨,不動聲色地觀察周遭。
院子雖小,卻溫馨宜人,四周綠樹成蔭,花香撲鼻。
待二人落坐后,男子給她們各倒了一杯清茶,溫聲道:“在下喬青生,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慕安寧笑了笑,下意識輕啟紅唇道:“我叫”
突地,她抿住唇,那未曾出口的“慕”字,在她口中化為無言。
這姓氏并不屬于她,是慕宛兒的,而她對于自己真正的姓氏,一無所知。
如今,她們二人已然恢復各自真正的人生,她斷然不該繼續說自己姓慕。
她的長睫微微顫動,繼而緩緩開口道:“我叫安寧。”
喬青生應了聲好后,二人之間便有些相對無言,略顯尷尬。
慕安寧心頭微微有些懊悔,若是早知那孩子今日要上學,那她便不會前來打擾,還擾人備考。
忽而,喬青生放下手中茶盞,溫聲詢問:“安寧姑娘,你們二人可是遇見了什么難處?”
若非有難,尋常人家又怎會讓兩位姑娘獨自出門,身旁無任何長輩陪同?
慕安寧眸子動了動,略微訝異,似是未想到這男子竟輕易看穿了她的心思。
昨夜,聽方子翁提及他們孤兒寡母三人獨自生活,她不免動了點心思,想試探一二。
若是能為她們主仆二人尋得出路,那便再好不過了。
她來回思量半晌,毅然開門見山地笑道:“實不相瞞,喬公子!彼\懇地看向喬青生:“我們二人對這梧桐城不甚熟悉,此番前來便是想請教公子,可否有什么賺錢的法子?”
經方才短暫觀察,此人一身文人傲骨,應當不會是有壞心思的人,同他道明倒也無妨。
喬青生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輕笑道:“姑娘倒是直接。”
同他那心直口快的亡母一般。
他品了口茶,緩緩道:“說來慚愧,近來在下在準備殿試,只能依賴我姑母外出謀生!彼瓜卵郏骸皬那,我偶爾賣些字畫,雖收入微薄,但還勉強能夠糊口。”
說罷,他抬眸望向慕安寧,提議道:“姑娘不妨也去集市一看!
慕安寧若有所思點點頭,而后,將先前放在案上的文房四寶遞到喬青生眼前:“多謝喬公子,這物甚你便收下吧,并非什么貴重之物,只是一些微薄心意。日后還請喬大哥多幫襯一二!
說罷,她便輕抿了一口茶,沒等喬青生再度回絕,便轉移話題道:“喬公子這是什么茶,小女竟從未喝過!
她細細聞了聞,發覺這茶甚至并不遜色于上好的碧螺春。
青年的白凈面龐微微泛紅,這是他第一次被陌生姑娘夸獎,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實不相瞞,這是在下自己做的茶。”
慕安寧艷麗的面龐上閃過一絲訝異,婉聲贊嘆:“公子好生厲害!
在這小城中,竟還有人有此等手藝。
思緒抽回,慕安寧秀眉微蹙,驚覺自己竟忘了他當時的答復。
“聽說她還害宛兒小姐差點跟著摔下去!
“大小姐向來都是溫婉嫻淑,如今看來莫非都是裝的?”
“我聽一位姐姐說,大小姐上次落水也是故意為之,只不過被老夫人壓了下來”
蕓香滿意地聽著其他婢女竊竊私語。
她屬實沒料到,那鄉野丫頭竟能一舉將大小姐趕出侯府。
想到這,她眉梢微微上揚:“還叫什么大小姐啊,她只是命好,在侯府呆了這么多年的養女罷了!彼D了頓,得意道:“我們侯府可只有一位宛兒小姐!
“是是是,蕓香姐姐說得對。”一眾婢女連聲附和,看著蕓香毫不掩飾的得意,皆是暗自后悔當初沒毛遂自薦去服侍慕宛兒。
沒人注意到,正悄然朝著側門走去的主仆二人。
她們的議論聲這樣大,她自然是聽見了,內心也并非毫無波瀾。
只是見風使舵乃人之本性,曾經將你推至高峰的人,如今亦能毫不留情將你踐踏在腳下。
如今她的身邊只剩抱琴一人。
昨日,她的大丫鬟棋心與其他小丫鬟,皆自請發配到其他院落,生怕同她出府吃苦。
養父、養母與老夫人,也除那日數落過她后,便再沒來看過她。
見抱琴憤憤不平準備上前理論,慕安寧伸手攔住她,輕輕搖了搖頭:“我們走吧!
她不想再生事端了。
今日是府中例行去寺廟上香祈福的日子,只是如今已與她毫無關系。
她緊抿唇瓣,不再多想,快步走至側門,卻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只見慕宛兒身著淺綠錦裙,獨身立在她命抱琴提前叫來的馬車邊,正百無聊賴地踢著腳邊的石子。
她怎的沒與慕家人一同去靈隱寺?
慕宛兒聽見腳步聲猝然抬起頭,微聳的眉眼中閃過一抹亮光:“姐姐!”
倏爾,她的表情又沉了下來,顯然是注意到少女額前纏繞的紗布。
她囁嚅道:“對不起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那天真的不是我”她有些語無倫次,“不對,是我,但我是身不由己。唉,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實際上,這是她第三次穿書。
據系統所說,她被選上是因為她是假千金女配的親媽粉,所以它要讓她體驗真千金女主的生活,糾正她的錯誤思想。
然而,她又怎么可能乖乖聽話呢?
是以,前兩次穿書,她都因為沒遵循系統指示,從而導致世界重啟。
而慕安寧也根據劇情走向,即便她什么都沒做,也開始越來越恨她,最終凄涼地自戕而亡。
這次,系統有了經驗,竟然開始在她不肯走劇情時,直接操控她的行為,從而讓慕安寧加速黑化,推動故事進展。
不過,現在的劇情好像在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見慕安寧沒反應,她心聲連連不斷——
少年的胸膛滾燙無比,屋內的香氣撲鼻,久而久之,她竟有些困了。
“顧淮之。”慕安寧輕輕喚了一聲。
少年沒有回應。
“顧淮之!彼謫玖艘宦。
還是沒有。
第112章:失憶
皇帝駕崩,龍榻尚未冷卻,宮中已是風起云涌。
這夜,宮苑內外堆滿了尸首,燈火徹夜不息,拼殺聲響徹云霄。
血腥氣息彌漫在寒風中,仿佛連星月也被這場人間慘劇驚擾,隱于烏云之后。
三皇子心懷叵測,勾結北平王圖謀篡位,妄圖在這混亂之際一舉奪權。
然太子早已洞悉其心,密布天羅地網,只待此夜將計就計。
宮墻之內,戰火紛飛,忠誠的羽林軍拼死護衛,血染盔甲,誓死不退。
*
那刺客靈巧地抓住他分神的瞬間,一劍穿入他的右腹。
他不禁悶哼一聲,身形一退,將手中的劍穩穩立在地面后,右手緊捂滲血的傷口,緩緩吐出一口鮮血。
那刺客陰測測盯著滴落在地上的血跡,嘴角勾勒出一抹猙獰的笑容:“顧世子,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彼虚W過一絲狠戾:“要怪,就怪你非要查不該查的事!”
顧淮之微微勾起唇角,不動聲色地用手背擦掉唇邊血跡。
隨即,他身形騰空而起,宛如疾風穿行。
一道劍光如電閃過,劍鋒直指那刺客要害之處。
刺客還未來得及反應,胸中已然傳來一陣劇痛,狡黠的眸中滿是不可置信:“你”他被顧淮之一腳踢飛,捂著心口:“你是裝的?”
奄奄一息間,他突地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香囊,繼而陰測測開口道:“不過算算時辰,你那嬌俏的小娘子應是已經沒命了”
話音未落,他便兩眼一閉,沒了聲息。
顧淮之利落地將劍收回,嫌棄地看向那神神叨叨的刺客。
什么他的小娘子?
他擰了擰眉,腦中忽而閃過少女那雙含情脈脈的杏眸。
莫非
他不知自己為何心慌,只是匆匆撿起金絲勾邊的紅色香囊后,便翻身躍上馬背。
急促的馬蹄聲響徹夜空,一如他急促的心跳聲。
*
明華閣。
“你們可聽說醉月樓近來發生的怪事了?”
“可是那妖魔之事?”
“沒錯,我看近來須得小心些,莫要隨意出門走動了!
“唉,莫非往后只能來這明華閣了嗎?”
醉月樓,梧桐城中最繁華的一家酒樓。
城中所有權貴,皆愛在此一醉方休。
而這家酒樓的掌柜,是一位傳奇女子,孤身一人在此站穩腳跟,僅僅一年便做到如今這番地步。
但近日,有傳言道
這掌柜的,是個吃人精魂的狐妖。
*
“姑母!”
“阿娘!”
喬青生與方子翁焦急地望著衙門內的婦人,快步欲直接闖入。
“衙門重地,不可隨意入內!”兩位面無表情的衙役冷聲喝止,長長的刀柄將二人攔在門外。
方子翁小臉一皺,急得快要哭出來:“表兄,怎么辦!”他壓低聲音道:“方才他們也是這般,怎么都不讓我進去!”
他從學堂歸家的路上,意外瞧見衙門外堆滿了人,索性就借著身形優勢擠到了前頭。
原本只是湊熱鬧,豈料竟看見他娘也在里頭被審問!
此時,衙門前的人群依舊熙熙攘攘,瞧著二人焦急的神情,不由得側過頭瞥向他們,眼中滿是探究。
同他們一道而來的還有方才一時情急,便跟上了喬青生的慕安寧主仆二人。
慕安寧站在后頭,身量不夠,便微微踮起腳尖,依稀瞧見里頭有四五名位婦人,以及一位身穿深紫錦緞長裙的年輕女子。
人群略微有些散開,慕安寧與抱琴齊齊向前走了幾步。
忽而,那名女子似是察覺到衙門外的吵鬧聲,緩緩轉過身來。
慕安寧抬眸望向她時,呼吸不由得一滯。
她衣領微敞,露出精致的鎖骨和修長的頸項,如瀑的棕發微微彎曲,落在纖細的肩上。
紫色的絲綢緊貼著她豐腴的曲線,勾勒出婀娜多姿的身形。
“嘶!比巳褐杏腥税l出驚嘆,竊竊私語起來。
慕安寧也同周遭的人一般,不由自主地一直盯著那女子。
饒是在貴女眾多的上京,她也從未見過這般美艷的人。
忽而,女子那勾人的鳳眸慵懶地在人群中一掃,竟是直接與慕安寧的目光碰上。
她的纖纖玉手勾起一縷散落在耳邊的鬢發,掩嘴一笑,霎時妖媚得勾魂攝魂。
慕安寧喉嚨一緊,臉頰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紅。
方才那女子是在對她笑?
待那女子轉過身后,她才收回目光。
喬青生與方子翁兄弟二人依舊在求官差通融,生怕方家大娘出什么事。
她正欲邁步上前時,卻注意到身旁抱琴臉上略微疲憊的神情。
她突地停下腳步,側過身道:“抱琴,你回去檢查一番家中門窗可否關緊了!
抱琴蹙了蹙眉,似是沒想到自家小姐為何突然這般說,語氣中帶著一絲擔憂:“小姐,留你一人在此,抱琴放心不下!
慕安寧輕笑道:“我已不是孩子了!彼矒岚愕嘏牧伺谋儆行┌l涼的手:“你且先回去,待會我便回去。”
抱琴每次臨近葵水時,雖疲憊不堪,但卻總是盡力不表露出任何不適。
她明白抱琴是不想讓她憂心,故而只能裝作沒看出。
見抱琴勉強點頭應下,她才緩緩越過人群,趕忙拉住了關心則亂的兄弟二人。
方才,她敏銳地察覺到,那紫衣女子應當才是為首之人,且只有她一人站出回答知縣的提問。
而其他幾位婦人,包括方家大娘,都默默站在她身后,垂著頭不發一言。
慕安寧眼神示意二人隨她來到一旁后,輕聲安慰道:“事態也許并非你們想得那般差,不若等方大娘出來再做打算!
喬青生被她這么溫聲安撫一番,也逐漸冷靜下來,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態,白凈的臉龐上透著一絲紅。
姑母一向不善言辭,他著實怕她出事。
方子翁卻扯著慕安寧的衣袖,帶著哭腔道:“嗚嗚嗚安寧姐姐,要是他們把我娘的頭砍了怎么辦?”
話本里可是說,進了衙門的人便再也出不來了!
慕安寧與喬青生對視一眼,皆是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還是孩子,想象力頗有些豐富。
其實喬青生此前那般失態,也是因方子翁同他描述的過于可怖。
她柔聲開口:“不會的。”她摸了摸他圓潤的頭:“姐姐向你保證。”
在大楚,即便是犯了死罪,也不會立即處決。
況且,那幾位婦人唯唯諾諾老實的模樣,不該是會犯什么大罪之人。
而那名女子
思及此,她微微蹙了蹙眉。
那女子的言行舉止都極為放松自如,游刃有余,仿佛對當前局勢有著充分把握。
只是她隱隱感到一絲不對勁。
若是從前,縱然旁人容貌再姣好,她也不會因此,便對一人心生好感。
然而適才,與那女子對視一眼后,她便感到心底緩緩蔓延著一絲微妙之感。
莫非她有磨鏡之癖?
可她不是已有喜歡的人了嗎?
“官老爺!一定要幫幫我們!”
人群中突然冒出的哭喊聲打斷了慕安寧的思緒。
她隨著眾人的目光望去,只見一群身披麻服,頭上戴孝的婦人緩緩走來。
“大人,務必要查清楚究竟是誰害了我家相公。。
“醉月樓絕對逃不了干系啊,大人!”
“還望大人替我們討回公道,莫要讓里面的兇手逍遙法外!”
哭喊聲霎時充滿整個衙門,喬青生與方子翁兄弟二人見此情形,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面上不由得又浮出一絲憂色。
退到一旁的慕安寧觀察到,不少婦人還帶著自家孩子,年紀最大的看起來也不過五六歲。
聽她們的意思似乎是篤定就是衙門里頭的人,害了他們家人。
“各位評評理!我家相公便是從醉月樓回去后,便開始不對勁起來!沒想到最后竟然沒了!”
“我家的也是,起初只是略微有些不適,而最后卻是七竅流血而亡!”
“定是那個狐妖!!不然為何死的皆是正值壯年的男子?!”
眾人紛紛竊竊私語起來,眸中的探究更甚。
而門外的衙役也是越來越多,一瞬之間,便瞧不清里頭的狀況。
慕安寧微微擰眉,輕聲呢喃:“醉月樓?”
她此前倒是沒想到竟是鬧出了人命,并且好似還不止一條。
怎會有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殺害這么多人?
身旁的喬青生看出她的疑惑,緩緩開口道:“醉月樓乃梧桐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樓!彼D了頓,神情越發凝重:“我姑母便是此樓的廚娘!
慕安寧點了點頭,若她沒猜錯,那紫衣女子便是酒樓掌柜:“喬大哥,你姑母近來可有古怪之處?”
喬青生苦笑一聲:“說來慚愧,姑母這幾日常常神色不寧,但在下詢問她時,她卻是只說樓里生意太過緊張。”他垂下眼,自嘲一笑:“如今想來,便是此事在困擾著她,而我竟沒將它當回事。若是姑母出了什么事,在下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亡父亡母”
現如今,他只剩姑母與方子翁兩名親人了。
最后一行的落款是:顧淮之。
慕安寧撫上那三個字,心底泛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是一種陌生的悸動,正不斷躥上她的心頭。
半晌,少女乍然抬起眼簾,緩聲問:“顧淮之,是誰?”
第113章:忘了
“顧戟,你就回去吧!北偻嗳醯纳袂,還是硬下心,別開臉,道:“我家小姐已有婚事在身,如今與顧世子毫無任何關系,莫要再糾纏了。”
適才小姐那句‘顧淮之是誰?’著實將她嚇得不輕。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才終于明白,小姐好似只忘了顧世子一人,也忘了在邊關的那幾日。
這事說來著實古怪,她不敢讓任何人知曉,尤其是老爺與夫人,還有老夫人。
衙役揮手驅散圍觀的眾人:“都散了吧,散了吧!”
慕安寧抬眼向衙內望去,卻依舊不見那紫衣女子的身影。
“姑母。”
“阿娘!
一位身穿一襲深色舊衣的婦人聽見二人的聲音,滄桑的眸中閃過一絲欣喜,步履從容地向這邊走來。
然而待她靠近后,面上欣喜卻轉為擔憂,語氣中略帶著一絲責備:“你們二人怎的來了?”
方子翁小跑進她懷中:“這不是擔心你嘛,阿娘!彼o緊抱著娘親,生怕她會再次被帶走:“阿娘沒事就好!”
而喬青生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氣,剛欲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便聽婦人道:“這位姑娘是?”
方大娘溫柔的目光落在喬青生身旁,默不作聲的慕安寧,微微有一瞬失神。
她一身月白衣裙,腰束素色緞帶,絲綢般的墨色秀發只用一根木簪挽起。
眉如新月,目若懸珠,此等艷麗的面容,竟是讓她想起一位故人。
喬青生溫聲向她介紹道:“姑母,這位是安寧姑娘,近日剛搬來柳蔭街!
方大娘回過神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憶起方子翁同她說過此事。
慕安寧嫣然一笑,微微福了福身:“方大娘。”
方大娘略有些不知所措道:“唉,這還是頭一次見人向我行禮,姑娘快起來”她連忙伸手扶著慕安寧后,眸中帶著一絲探究道:“姑娘是哪兒的人?”
慕安寧抿了抿朱唇,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生父生母已然亡故,而養父養母往后也應當與她再無干系了。
她宛如一片飄零的樹葉,飄離了樹枝的附著,孤獨而無所依靠,沒有歸宿。
在她惆悵間,身旁的喬青生似是看出她的為難,忽而開口道:“姑母,您也累了吧。”他伸手扶住姑母的手臂,循循善誘道:“不若我們先回去,站在這衙門前也不方便說話!
方大娘被吸引了注意,贊同地點了點頭后,看向慕安寧:“即是鄰里,安寧姑娘也與我們一道走吧!
慕安寧笑著輕輕道了聲好,不經意間抬眸望向替她解圍的青年。
陽光灑在他深淺交錯的青色長袍上,霎時給他清晰而俊秀的輪廓鍍了一層光。
青年突地側過頭,見少女彎著眉眼盈盈地看向他,微微一愣,隨即回以一抹靦腆笑容。
方才不知怎的,瞧見她那副破碎不堪的神情,他心中竟對她生出一抹無關男女之情的保護欲。
兒時,他便想有這樣一個如嬌嫩的花朵般,需要被呵護的妹妹。
豈料他妹妹的性子同他理想中全然相反,不過也很是討人喜歡。
就是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步行間,方子翁忽而好奇地開口道:“阿娘,所以方才到底發生何事了?”他扯住婦人的衣袖:“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阿娘了!”
喬青生聞言輕輕敲了敲孩童的頭,溫聲斥道:“說什么呢!”
方子翁趕忙捂住頭:“表兄,你打我作甚!”他跑向婦人的另一側,埋冤道:“阿娘,你也不管管他!”
方大娘被逗笑,伸手將試圖還手的方子翁拉。骸昂昧,好了!彼樕⑽⒊料聛,輕嘆了口氣:“此事還得從七日前說起。”
“起初,僅有一位男子說吃了我們醉月樓的飯菜,回去后便感到身子不適!
“往日里樓中有不少鬧事之人,所以掌柜的并未在意,只給了他些許就醫費用,就當是花錢消災!
“豈料,不出半日,便有愈來愈多男子涌入樓中,皆是上吐下瀉,那些請來的郎中也都束手無策!
“掌柜的只好給他們每家一筆錢,當藥費調理身子。”她微微佝僂的身形不禁一顫,語氣中帶著一絲惶恐:“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怎料竟是出了命案”
慕安寧擰著眉,若有所思道:“那如今兇手可伏法了?”
方大娘搖了搖頭,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衙門勒令,直至找到兇手前,醉月樓都不可開張。”
喬青生看出方大娘眸中憂色,笑著寬慰道:“姑母,您正好可以趁著這幾日歇一歇!
方大娘輕笑一聲:“我日日待在家中,你們兄弟二人可莫要嫌我煩才是!彼嬲归_眉頭:“掌柜的也是心善,即便不開張,也照常發工錢!
慕安寧秀眉輕挑,問道:“方大娘,醉月樓的掌柜可是此前衙門內那位年輕女子?”
聽方大娘這般描述,那女子雖不簡單,但倒不似惡人。
方大娘微微頷首,眸中閃過一絲不解:“姑娘怎的問起我們掌柜了?”
慕安寧眉眼微動:“只是有些許好奇罷了!彼a充道:“方才貌似只有她一人沒出來!
方大娘又是一聲嘆息:“掌柜的以自己性命擔保,此事與我們幾位廚娘無關!彼瓜卵郏告傅纴恚骸皩弳栠^后,知縣放了我們,卻唯獨請她入內吃茶”
慕安寧眸子點了點頭,這掌柜倒是重情重義之人。
但知縣為何獨獨留下她一人?
她還想再問些什么,幾人卻已在不知不覺間到了方家。
喬青生頓住腳步,開口道:“姑母,子翁你們先進去吧!
方大娘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笑著叫方子翁同慕安寧道別。
喬青生轉頭看向眉目如畫的少女,躊躇道:“安寧姑娘,不若我送你再走一段路。你一位姑娘家獨自一人回去,著實不安全。”
慕安寧聽著他關心的話語,心中一暖,卻是搖了搖頭:“方大哥,不必勞煩了。”
眼看殿試在即,他如今的時間應當是極其寶貴的。
不過一刻鐘的路程,她一人走應是無礙的。
“可”
見喬青生還欲說些什么,她笑著看向熱鬧非凡的街道:“這街上人來人往,只不過一刻鐘路程,方大哥不必憂心!
她正欲道別,忽然想起還有禮未送出去,便笑道:“方大哥,我此番來拜訪,還帶了一些小物什給子翁。”她說著,便從袖中拿出先前在攤販那買的物件:“還有這方手帕,勞煩你轉交給方大娘。”
喬青生略顯局促的伸手推脫:“姑娘未免太過于破費”
慕安寧笑著將東西放入他手中:“不過是些小物件,方大哥便收下吧,安寧便告辭了!
喬青生只好接過,望著逐漸隱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纖瘦背影,心中涌起感慨。
也不知她是誰家姑娘,同他妹妹分明是相仿的年齡,卻已是這般通情達理。
他垂下眼眸,掩蓋住自己眼中的傷感。
*
慕安寧行走間,莫名感到一絲異樣,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當她終于抵達宅子時,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她正欲推門而入,卻驀地被一抹高大的身影籠罩。
她細白的指尖微微蜷了蜷,羽睫不由自主地輕顫,肩線顯見地繃直了一瞬,清晰地感到一滴冷汗自后背,滑落進了衣袍之間。
青天白日的,莫非真有歹人?
她心頭霎時涌起一陣后悔,早知如此,便不推脫喬青生的一番好意了
在她心口急跳不敢回首間,一道略帶沙啞的熟悉嗓音在她耳邊低低響起,仿佛羽毛輕掃心間。
她愣怔片刻,紅唇微微動了動,擦過少年溫熱的掌心,欲側頭避開他。
但下一刻,面前的人卻直直向她倒來。
她心下一驚,急忙伸手環抱住他勁瘦的腰身。
所幸身后有堵墻,否則二人定會雙雙倒地。
她輕屏呼吸,勉強穩住身形,能清晰感到懷中他僵硬如塑的身子。
她心跳一頓,微微側過頭,才注意到少年面色是不尋常的白,往日里如涂朱的薄唇,也是毫無半分血色。
他緊閉著雙眼,才一眨眼功夫,白皙的額頭上便滲出些微汗珠。
空氣中逐漸彌漫起愈來愈濃的血腥味,代替了少年獨有的氣息。
她秀眉微蹙,感到身前一片粘膩,低眸望去,才發覺潔白的衣裙已然被染成了奪目的鮮紅色。
她耳邊嗡鳴作響,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
他受傷了?
*
慕安寧擰著雙眉,聲音有些發抖:“大夫,他如何了?”
適才透過簾子,瞥見大夫給他包扎傷勢時,那一抹抹刺眼的血色,宛如一塊巨石沉重地壓在她心頭。
“姑娘不必如此緊張,這位公子雖傷得不淺,但所幸并未傷及要害!蹦赀^半百的老大夫安撫一笑,撫了撫長須:“再加上他內力深厚,也算是無大礙!
慕安寧聽了這番話,才微微松了一口氣,然而卻聽大夫繼續道:“只是他此前包扎得不甚細致,導致他失血過多,姑娘務必每三日為他替換一次細布。”大夫低頭在宣紙上寫下幾個藥名,遞給她:“除去這方子上的幾味藥外,老夫建議姑娘再去林中采些川芎,一同入藥!
慕安寧微微發涼的纖手接過藥方,垂眸細細讀了一遍,暗自記在心中。
待大夫離去后,她微微側眸,神色復雜地透過床簾,望向臥躺在榻上,衣裳半敞的少年。
以往,都是她主動前去安慶王府拜訪,而他主動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且大多數都是被王妃強逼的。
但此次,他為何身負重傷前來?又是如何得知她在梧桐城的?
立在她身旁一直未作聲的抱琴,面容難掩一絲欣喜,悄聲道:“小姐,世子莫不是來接你回府的?”
她心知自家小姐一直心悅于他,但世子對她的態度卻是始終不咸不淡,二人如今的感情甚至不如兒時好。
但如今看來,世子應當還是在意小姐的,否則怎會耗費幾個時辰從上京趕來,還受了傷。
既如此,那小姐與世子的婚約也應當不會作廢了吧?
慕安寧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臂,一時沒有作答。
方才她幾近支撐不住時,才想起喚來屋內的抱琴。
二人合力才得以將這身量八尺的少年,連拖帶拉地帶到了西廂房。
她垂眸,輕聲道:“先出去吧!
她神色淡淡,但心底卻泛起層層漣漪。
*
“宛兒姑娘,孤來遲了!
聽見這道溫潤的嗓音,柴房深處的慕宛兒頓時一激靈,從瞌睡中清醒過來,連忙坐直了依靠在墻邊的身子。
男人面若冠玉,身著一襲易隱在夜色中的玄衣,正大大步流星地向她走來。
慕宛兒一雙鹿眼忽閃忽閃,心想還真如系統所言,白天被綁架,夜晚男主就如約而至。
這效率著實不凡,就是不知他究竟從何得知的消息。
不可否認,太子長得真在她審美點上。
五官立體而秀美,唇邊時刻噙著一抹溫潤的笑,讓人心生親近。
若她未經歷過兩次穿書,親眼目睹過他偶爾病.態的模樣,她還真的可能為之傾倒。
當今皇后其實并非他生母,而是因為自身遲遲未誕下子嗣,便下令殺死他母妃的兇手。
他十歲那年,才偶然從皇帝與皇后談話中,知此秘辛。
皇帝的默許,皇后的殘忍,使得他心性漸顯扭曲。
他表面如沐春風,對任何人都謙遜有禮,同皇后更是一副母子情深的樣子。
即便熟知劇情的慕宛兒,都差點為之所惑。
實際上,他自知道真相那日,便開始籌謀復仇之計,給皇后下了長達七年,來自大梁的慢性劇毒。
算算時日,那可怖的毒性應是很快便要發作了。
劇情后期,他更是不惜一切代價登上帝位,弒父殺弟,雖說那兩個也并非良善之輩。
慕宛兒的思緒逐漸被男人手中輕柔的動作拉了回來。
他先是小心地拿掉了她口中的布,接著極有分寸地替她松開麻繩。
慕宛兒心中暗嘆,總算是解脫了,但她試著甩動了一下手,卻感覺又酸又麻。
男人留心到她的不適,溫聲道:“宛兒姑娘,可還起得了身?”
慕宛兒聞言挪了挪屁股,卻立馬跌坐在地。
她有些訕訕地看向他,深感些許丟臉。
男人望了望窗外,已然有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傳來。
他當機立斷道了聲失禮,便將她橫抱了起來。
慕宛兒面上略顯嬌羞,但內心卻清楚這男主城府頗深。
他這般對她,只不過是想借機拉攏崇德侯,對付三皇子。
若是換作其他無知少女,怕是早已淪陷在他的溫柔之中。
她正思索著,耳畔突然傳來系統提示音,嚇得她又是一個激靈。
它說:“bug已修復,慕安寧即將回京繼續劇情。”
*
夜色融融,窗外弦月如鉤,慕安寧卻是臥在榻中輾轉難眠。
已然過去好幾個時辰,也不知他可否醒了,傷勢是否有加重,夜里可會發熱?
此前走得匆忙,好像還未給他蓋上衾被?
腦中思緒紛飛,她躊躇片刻,最終還是起身穿衣,拿起油燈出了房門。
心中擔憂終究戰勝了這些年學過的男女大防。
她輕手輕腳推門進西廂房,屋內一片黑暗寂靜,看來他還未醒。
她將油燈放在桌上,借著輕柔的光輝,徹底看清臥躺在榻上的少年。
他的黑發如墨瀑布般鋪陳在枕邊,玉面清冷,五官如雕刻般分明,幾乎沒有一絲瑕疵。
白皙的面容與鴉羽般的黑睫,比起女子也毫不遜色,但卻絲毫沒有女氣。
這般模樣,同他平日清醒時咄咄逼人的樣子相比,仿佛截然不同的兩人。
她怔楞在榻前,忽然覺得,她好像更喜歡這樣的他。
思及此,她白皙的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她輕輕搖了搖頭,試圖將奇怪的想法拋之腦后,然而在瞥見他半敞開的衣裳時,卻感到不僅是臉頰,就連耳根也微微發熱。
少年只有半個身子蓋了衾被,勁瘦的腰身上纏著此前大夫給他綁的白色細布。
向上望去,胸前肌肉在里衣內若隱若現。
她抿了抿唇,躊躇片刻,還是決心替他蓋好衾被,以免他染上風寒。
她緩緩俯下身拉住衾被一角,然而一個沒站穩,竟直直朝著前方倒去。
她慌忙伸手撐在塌上,但朱唇還是在一瞬之間,直接觸及少年光滑如玉的前額。
少女的杏眸微微睜大,一時維持著這個曖.昧姿勢沒有動彈。
在她晃神間,絲毫未留意到,少年的薄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下一刻,她便趕緊站起身,臉頰紅得像是天上的火燒云。
她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唇,這是她第一次親一個人
她面上忽而閃過一絲慌張,不敢再看榻上少年,迅速給他蓋上衾被,匆匆離去。
待她踉踉蹌蹌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床上的少年才緩緩睜開眼,拉開那床使他燥熱的衾被。
他其實早早便醒了,只不過臥在榻上不想動彈罷了。
而后,想起此前聽見她性命垂危,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一事,他心中頓生莫名煩躁。
正想著,門外便傳來一陣輕柔腳步聲。
他立時感到一絲心虛,所幸便閉眼假寐,側耳聽著少女的一舉一動,感受她的逐漸靠近。
憶起方才縈繞在他額間的溫熱氣息,一張俊臉霎時紅到了耳根。
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他的右手緩緩撫上胸膛,心跳如鼓。
*
慕安寧悵然回府時,還不到用晚膳的時辰。
意外的是,祖母與養母都已從宮中回府,養父今日也早早回了府,還將她叫到了前廳。
崇德侯凝神看著養女,瞇了瞇眼:“安寧,聽聞你在戰場上救了不少人?”
他讓慕安寧一同前往邊關,本意只是想讓她陪著慕宛兒,全然沒想讓她出風頭。
更何況,若是她見了那般多男子裸.體之事傳出去,有損侯府的顏面。
慕安寧抿了抿唇,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似乎所有人都知曉這樁怪事,獨獨她不記得自己一位姑娘家,竟也上了戰場。
崇德侯只當她是默認,拿起手邊的一張紙,扔到她跟前,厲聲道:“這是譚府的退婚帖!
同幾月前,幾近一模一樣的場面。
第114章:姐妹
慕安寧怔怔盯著那退婚書許久,竟莫名有一絲慶幸。
或許日后有可能日久生情,但她清晰知曉,自己并不喜歡譚文淮,只是為報答侯府養育之情,才不得已接受了這樁婚事。
而且,女子這輩子躲不過嫁人的命運。
她雖松了一口氣,但養父待她卻是更沒好臉色了,畢竟他原本想著讓長女先出嫁,而如今先出嫁的卻是次女,一切都亂了套。
除非,他們不認她這個養女。
但這般,只怕會惹來不小的非議,而她也知養父的顧慮。
養父禁止她前往濟世堂,算是變相地禁了她的足。
她緩緩垂下眼簾,仍心有余悸。
夢中,她穿著大紅色的鳳凰霞衣,金絲波紋綴著衣邊,滿懷期待地端坐在喜床上。
她等了許久,等得眼眸漸顯沉重,才終于有不慌不忙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她的心砰砰跳個不停,要嫁給意中人的歡喜在她的心間蔓延,纖指不由得緊緊纏繞在一起。
下一刻,蓋頭被一桿喜秤輕柔地挑開,映入她眼簾的顧淮之那張俊美的臉龐。
他往日便喜穿紅色,如今他身上的喜服更是將他襯得貴氣天成。
他輕笑著喚她:“娘子!
她被那炙熱的眼神盯得有些羞赧,臉頰染上緋色的紅暈。
她欲開口回應,但卻注意到他那雙桃花眼竟不是琥珀色,而是銀灰色。
正當她心底生出一絲疑慮,微微蹙眉間,他猝不及防地將她壓在身下。
她身子一僵,面上紅暈更甚,不再多想。
少年的唇緩緩貼近她,但須臾間他右眼上浮現一道不長不短的刀疤,襯得他眉目些許陰冷。
她心頭猛地一跳,頓時回過神來。
他不是顧淮之!
顧淮之斷然不會用那樣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她。
她掙扎著想起身,然而那人卻笑著說:“娘子這是作甚?該圓房了!
她一時情急抓住身側的頸枕不斷拍打他,但他卻仍是怎么都不肯放開她。
就在她絕望走投無路間,才終于從夢中醒了過來。
思及此,她眸中情緒復雜,一股寒意涌上她的脊背,宛如一條冰冷的毒蛇緩緩攀爬。
她為何又夢魘了?
莫非是因為昨夜顧淮之突如其來的拜訪?
這夢境同那日在侯府做得噩夢都太過于真實,就像在是一步一步告訴她,她命運的走向。
她微微皺眉,記起慕宛兒不止一次在心中說過要拯救她,莫非便是因為這些事?
她心中隱隱不安,不敢細想。
她望向雕花窗外,魚肚白已隱約在東邊浮現。
她只感心中沉悶,索性直接起身穿衣梳洗。
瞥見桌上的藥方,她才憶起原本今日要備與抱琴一同去采些川芎,給顧淮之入藥。
*
沒膝的叢葉野草隨微風而動,簌簌聲響間混雜著連綿如雨的蟲吟,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在空中回蕩。
潮濕的空氣中混雜著野花香氣,沁人心脾。
慕安寧深深吸入一腔清新空氣,只覺心里松快多了。
她邁步深入昨日大夫說的林子,但還沒走多遠,便眼尖瞧見隱在雜草中的川芎。
她曾在書中讀過,此類植物具濃烈香氣,根莖直立如玉筆,縱條紋理分明,上部多分枝,細莖繁密,而下部莖節膨大呈盤狀結節,不難辨認。
眼看四下無人,她便直接蹲下身將背上竹筐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開始采摘。
這是她第一次體驗采藥,卻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困難,只是手中沾染了些許淤泥,令她有些不適。
不過想起顧淮之昨夜那脆弱的模樣,她便繼續手中動作。
待她拔下十幾株川芎放入筐內墊的細布之上,準備離去時,遠處傳來漸漸逼近的人聲。
她心覺奇怪,這林間應當是廖無人煙的。
她舉目望去,只見兩名黑衣男子正直直朝著她所在之處,大步走來。
她心下一驚,下意識站起身,躲到了身旁枝條柔韌婆娑的柳樹之后。
所幸她今日身著一襲淺綠色衣裙,再加上高高的雜草庇護,倒是不甚顯眼。
“閣主,屬下已經辦妥。”一道言辭敬謹,低沉而恭敬的聲音清晰響起。
“此事辦得不錯。”被稱閣主的男人陰冷一笑,一字一頓道:“是該讓裘月影明白,我們大楚并非非她不可!
大楚?
立在樹后的慕安寧眸光微凝,心頭升起一絲疑慮。
楚國的人怎會在他們梁國?
上到王公貴胄下到平民百姓,無人不知現下梁楚雖表象和平,但內里卻是暗流涌動。
自開國以來,兩國便交戰不斷,若不是十年前安慶王率兵將楚國壓了一頭,只怕是連表面的太平都不會有。
她蹙眉思索間,那為首男子的吩咐聲傳來:“大理寺今日會派人來查案,切記勿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侍衛躬身領命:“是,閣主!
慕安寧聽見“大理寺”三個字,乍然想起芙蓉城近日發生的命案,撫在樹干上的手指不由得一緊。
這兩人來頭絕不簡單。
她抿了抿唇,微微探出頭。
那站在前頭的男子,面上帶著一張極其猙獰的黑金色面具,只露出一雙狹長的銀灰眸子。
她瞳孔猛地一縮,腦中驀地閃過清晨那場將她驚醒的夢境。
失神間,她腳下一時不慎,踩到了枝葉。
刺耳的簌簌聲響起,那部下瞬時拔出長劍,眸光警惕地一步步向她走來:“什么人?”
她輕屏住呼吸,保持沉靜的同時,纖手不動聲色地探入袖內,觸及她用于防身的粉末。
這粉末是她照著醫書,一步步用曼陀花的汁水熬制而成,具有迷人心智的功效。
若是內力不足者,怕是在一瞬之間便會昏迷不醒,而即便是內力深厚之人,也會感到眩暈不堪。
她自小便對藥理頗感興趣,但作為侯府千金,除了琴棋書畫,便只能是三從四德。
她兒時曾委婉向養父表達過自己想學醫的意愿,卻被狠狠訓斥了一番,所以只得偶爾自己偷偷翻閱一些醫書。
仲春的微風輕柔而不燥,但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聲,使她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猶如一片脆弱的花瓣,在風中無助搖曳。
她微微閉上眼,輕吸一口氣,決心放手一搏。
然而那為首之人卻倏爾發出一道詭異笑聲,制止了手下:“且慢。”
他狹長的眸子微微瞇起來,掃過叢邊的一縷綠色衣角,舔了舔面具下的唇,神情玩味:“想來是只頑皮的雀兒!
那手下狐疑地掃視了草叢一眼,卻不敢違背閣主命令,收起了佩劍。
二人的聲息逐漸消失,慕安寧袖中的手微微松下來,卻總覺好似在哪聽見過那道嘲弄的聲音。
*
慕安寧風塵仆仆推門入宅時,正好碰上迎面而來的抱琴。
“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她清秀的面上滿是焦急:“我還以為你被劫走了,正準備去報官呢!
慕安寧見她眸中透出的擔心,有些懊惱地解釋道:“我只是出門走走,順帶采了藥!彼龑⒈成现窨鹉昧讼聛恚夙樖纸舆^。
“小姐,下次莫要一人出門了。”抱琴心有余悸地望著筐中的草藥,恍然明白道:“這些藥草是給世子調養傷勢的?”
見慕安寧淡淡點了點頭,她心中不禁微微嘆息,自家小姐果真還是那般在意世子,竟獨身一人去林中采藥,也不怕遭什么危險。
慕安寧吩咐抱琴先替她煎藥,自己則是去洗手凈面。
約莫半個時辰后,她腳步沉重地端著藥物,輕輕敲響了西廂房的門:“世子?”
已然過去了一日一夜,顧淮之也理應醒了。
屋內的少年聽見少女婉約的聲音,原本正準備倒茶的動作猛地一頓。
他鬼使神差地將茶壺放回桌上,隨即快步躺回榻上,清了清嗓子,淡淡道:“進!
慕安寧推開門,緩步走進半躺在床榻上的少年。
見他面色不再如昨日那般慘白,她微微放下心來,將手中的藥碗遞給他,溫聲道:“世子,這湯藥你趁熱喝了吧!
然而顧淮之卻是沒伸手接過,反而在瞥見少女裙擺與繡鞋上的淤泥時,劍眉微蹙:“你這是去做甚了?”
平日里見她都是衣著整齊,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怎的今日這番打扮?
慕安寧垂眼看向自己的裙擺,適才她雖想沐浴,但還是有些不放心抱琴,便決定親自煎藥。
她感到少年語氣中的一絲不耐,將手中藥碗緩緩收回,回身放到了桌上,黯然道:“采藥。”
他過真不喜她,無論是從前在上京,還是如今在這芙蓉城。
顧淮之似是有片刻怔楞,一時沒說話,半晌,他才側眸望向那碗黑漆漆的藥,語氣不明:“這是你采的?”
慕安寧抿唇點了點頭,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緊。
罷了,他不想喝便不喝吧,左右也不是她受傷。
見少年沒回應,她步蓮輕移、轉身欲走。
然而下一刻,他卻忽然叫住她。
那道尾音拉長,似笑非笑的聲音傳入她耳中:“慕安寧,你就不好奇本世子為什么會來到此處嗎?”
她回頭望向他那雙直勾勾凝視著她的桃花眸,心潮生出起伏。
她自然是好奇的,只是她不敢問出口,不想泯滅心中那一絲寥寥無幾的希望,即便她早已心有準備。
見少女默不作聲,他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懶得同你說。”他似是牽動了腹中傷口,輕咳一聲,然后伸出骨節分明、白皙勻稱的手:“把藥湯給我!
反正她也未出事,同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說那些事,怕是會嚇到她。
如今太子與三皇子兩黨的明爭暗斗愈演愈烈,他只剛查出三皇子一絲不對勁,便遭暗殺。
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止他,連他身邊的人都要更加小心了。
慕安寧眼眸閃爍了一下,回身拿起藥碗。
他向來想一出是一出,上一刻不想喝,下一刻卻又改變主意,而她卻總是不由自主聽從于他。
她不喜這個喜歡他的自己,這份感情來得實在莫名,她已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的了。
雖是這么想的,但就在下一刻,她沉下去的心便在觸及少年如暖玉般的指尖時,止不住地再次起伏了一下。
好像昨夜,她不小心吻上的額頭也是這般熾熱滾燙
顧淮之被她瀲滟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喉結暗暗上下滾動,然而語氣卻很是不善:“你這么看著我作甚?”
在悠悠升騰的藥霧中,他接過藥碗,眸光不經意間掃過少女微張著的朱紅唇畔,忽而想起那溫熱的觸感。
他只覺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煩悶,便將人趕了出去。
*
慕宛兒入宮一遭,整個人都顯得沉穩了許多。
步伐雖極快,但她頭上的珠釵都一動不動,倒是讓人心生感慨。
望著慕宛兒黑沉沉的面色,慕安寧輕笑著安撫:“娘娘,莫要為這些事而氣惱,傷了身子!
“姐姐,你叫我娘娘干嘛!”慕宛兒無奈側眸。
慕安寧倒也沒多加躊躇,很快便改了口:“宛兒,莫氣壞了身子。”
她自己都沒什么感覺,慕宛兒倒是氣成這模樣。
她此生能有這么一個親人,倒也滿足了。
就是不知,慕宛兒還能在這書中多少時日。
慕宛兒走著走著,忽然停下,神色認真道:“姐姐,你想回喬府嗎?”
第115章:哥哥
慕宛兒沒覺得有哪不對,只是深吸一口氣,認真道:“姐姐,我感覺你回喬府,會比如今快樂!
【我如今入了宮,指不定侯府又想把我女嫁給哪個老頭】
【我女如今肯定因為接二連三的退親,以及男配的事,情緒低落,要是再自戕可就完了!】
聽著慕宛兒古怪的心聲,慕安寧眨了眨眼,緩聲問:“宛兒,為何是‘回’?”
慕宛兒顯然被這話問住,愣了半晌才意識到什么,語氣略帶試探:“姐姐,我離開邊關前給你的信,你沒看?”
聽到‘邊關’二字,慕安寧緩慢搖了搖頭,苦笑出聲:“宛兒,不瞞你說,我應當失去了那段記憶!
“什么?”慕宛兒立時瞪大了眼,繞著身著一襲月白衣裙的少女走了一圈:“姐姐你是說,你失憶了?!”
【什么情況?!】
慕安寧被 她原本打算同王府商議,將慕安寧與顧淮之的親事安排給慕宛兒,但如今看來似乎沒必要了。
崇德侯深深點了點頭,忽地話音一轉:“也是時候該將安寧接回府了!
許氏歡喜的神色一頓,語氣有些不自然:“可她此前如此對宛兒”
她雖知丈夫不是因為心向著慕安寧才作此打算,但卻還在為慕宛兒落水一事耿耿于懷。
即便后來慕宛兒親口解釋那只是一起意外,她仍不肯相信。
她原本便對這個養女親近不起來,如今認了親生女兒,更是無法接受她的存在。
這丫頭已然代替宛兒享受了十幾年富貴,她如今實在是不能忍受自己親生女兒再受一絲委屈。
“此事便這么定了!背绲潞畹恼Z氣不容商榷,眼神凌厲:“你以為我為何同意讓宛兒去梧桐城?”
許氏嘴唇微動,卻不敢作聲。
她當然明白他的意圖,他不過就是想讓她們二人屆時一同回府,并趁勢將慕安寧與安慶王府的婚事提上日程。
在這充滿變數的亂世中,侯府并無任何實權,所以即要與皇家打好關系,又不能輕易放棄與掌握兵權的安慶王府結交的機會。
但想著容易,實際執行卻相當不易。
原本二人打算借著慕宛兒的及笄禮,將她真千金身份公之于眾。
但眼下形勢錯綜復雜,只怕是要從長計議。若是要將慕安寧送進王府,就須得隱瞞她鄉間出身的事實。
*
梧桐城。
“慕大人,這是下官這些日子來集到的罪證!敝h畢恭畢敬地將手中宣紙遞給慕歸凌:“還請您過目!
一身玄衣的慕歸凌伸手接過,深邃的眸子凝重地掠過上面的字跡。
知縣躊躇片刻,道:“這醉月樓怕是脫不了干系,只是這掌柜裘月影”
他話說到一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生怕有人聽墻根。
此女來到芙蓉城不過一年時間,便擁有如此多家產,背后的勢力顯然不可小覷。
所以即便鬧出了如此多條人命,他也不敢輕易動她。
再加上坊間傳聞說她是位狐妖,一旦有看不順眼的男子,便會直接吸食他的精氣,將他變得如同一具活尸。
這樣的傳言雖毫無根據,但若是讓他繼續與她打交道,他心底還是怕遭報復。
如今大理寺派人來處理此案,他著實松了一口氣。
慕歸凌聽出他話中有話,剛想開口,卻被身后身著青色布衣的隨從搶先:“大人,大人!”那隨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中宣紙:“給我也瞧瞧唄!
慕歸凌嚴肅的臉上透出一絲無奈,將紙遞給了“他”。
小隨從立馬笑瞇瞇地接過,開始津津有味地看起來,時不時還發出幾聲感嘆。
原以為紙上所寫會是與案子相關的東西,沒想到竟是一些遇害者家人為了給裘月影定罪,而收集的真假參半的東西。
就連她曾經交往過無數男子的八卦事,也被當作她喜愛謀害年輕男子的罪證。
【救命,這裘月影比書里描寫得還帶感,真是吾輩楷模。。。
【試問,又有誰不想一天換一個男人呢?】
沒錯,這作男子打扮的隨從便是慕宛兒。
自上次被綁架后,她便被許氏淚眼婆娑地勒令,這段時日不得再踏出府門半步。
就這樣過了一些日子,在她央求與慕歸凌一同前往梧桐城查案時,崇德侯卻是不顧許氏的勸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她對這便宜爹的爽快倒是頗感意外,因為她也只不過是在侯府待得實在煩悶了,才隨口提出的。
畢竟原著中,慕安寧是在一月以后才被趕出侯府,而在這期間府中從未有任何人前去探望過她,頗有些讓她自生自滅的意味。
后來直到侯府陷入困境,需要再利用到她時,崇德侯才想起這個被他們遺棄的養女。
更讓慕宛兒訝異的是,系統竟也未阻止她前來梧桐城,這可是她前兩次穿書都沒經歷過的劇情。
但它不是說bug已經修復好了嗎?
“咳。”慕歸凌被知縣探究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然,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僵硬地對著慕宛兒道:“看夠便還于我!
他對這個妹妹跳脫的性子頗感頭疼,一時不知該如何同她相處。相比之下,竟還是與慕安寧的相處方式比較輕松,至少他耳邊不會生繭。
慕宛兒回過神來,略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人中上的那縷胡須也隨之動了動。
知縣見他們二人毫無主仆之分的模樣,目光意味深長地在他們身上游移了好幾眼。
早就聽說這位大理寺少卿已經二十有二,卻遲遲未娶親,甚至連個通房、小妾都未曾有過。
只怕是有難言之隱,譬如斷袖之癖。
慕歸凌恢復冰山模樣,語氣冷厲地朝著知縣道:“將裘月影帶來見我!
知縣長須一顫,面露為難之色。
*
“安寧姑娘!
“安寧姐姐!”
慕安寧剛打開宅門,一大一小的聲音便響起。
“喬大哥,子翁,你們怎的來了?”她見到手上提著不少東西的喬青生與方子翁兄弟二人,略感意外。
“我想黑白無常了!”方子翁率先開口,眨著兩只烏黑發亮的大眼睛。
“黑白無常?”慕安寧一時沒反應過來,微微一愣,隨即憶起那一黑一白的兩只貓,這幾日倒是都沒見到它們。
還未等她開口,方子翁便將頭探進大門:“安寧姐姐,我可以先進去看它們嗎?”
慕安寧失笑,連忙側出身子:“你們快進來吧!
她話音才剛落,方子翁便迫不及待地徑直跑向庭院,留下慕安寧與喬青生二人。
顯然,他對這宅子比它的主人都還要熟悉。
“這孩子”喬青生面上露出一絲無奈。
今日一早,方子翁便念叨著要找安寧姐姐玩?扇缃窨磥砟氖钦宜,分明就是想著那兩只貓兒。
不過倒也正好,他也能借此機會前來拜訪,不至于顯得突兀。
行走間,喬青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宅子,已然沒有了年久失修的模樣,庭院中也種上了花花草草。
他們一家搬來柳蔭街已有一年有余,卻從未見過有人出入這間龐大的廢宅。
聽街坊鄰里說,此乃上京權貴曾居住的宅子,而現下卻住進兩位姑娘,不免讓人覺得奇怪。
正思索間,二人來到了主廳。
“喬大哥,請坐!蹦桨矊幗o他倒了一盞茶。
喬青生笑著接過茶盞:“原本幾日前在下便想前來拜訪,只是姑母不慎染了風寒,便只得在家中照顧她!
慕安寧想起那隨和的婦人,秀眉微微蹙起:“那方大娘如今如何了?”
“好多了,若不是怕余下的病情傳給姑娘,她今日也想前來。”喬青生淡淡笑著,微微垂下眼。
他姑母雖嘴上不說,可他卻是看出她心中所慮。
醉月樓的廚娘原本是再好不過的差事,月銀不低,掌柜也不會難為人,可如今這案子竟是連大理寺的人都招來了,只怕是兇多吉少。
他只能暗下決心,定要在殿試中取得好名次,進入一甲,以后讓姑母享福。
他躊躇片刻,將手中木匣子遞給慕安寧:“在下與姑母挑選了一些簪子作為鄰里的見面禮,還望姑娘收下!
他神色有些緊張,除了家中妹妹外,這是他第一次給年輕姑娘送禮。
慕安寧瞳孔微微一縮,看著那匣子有些不知所措:“這”
倒不是她別扭,只是簪子這種物件,除去家人,通常只有意中人才會送,她著實不好收下。
喬青生將一個食盒拿起來,繼續道:“還有一些姑母做的小點心。”
慕安寧牽起嘴角:“點心我便收下了,只是這簪子”
見她神色為難,喬青生解釋道:“實不相瞞,姑娘。其實在下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慕安寧面露一絲疑惑,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子翁這孩子不喜讀書”他頓了頓,耳尖微紅:“原本有我督促,下學堂后他倒是會完成功課,但如今殿試在即,在下只怕是不能兩者兼顧。”
“這半月可否請姑娘督促他一番?”他補充道:“我與姑母商議過,會予姑娘教書先生的報酬!
慕安寧略感奇怪:“喬大哥何故不直接找個教書先生?”她彎唇笑了笑,“我雖讀過書,但若是要教書育人,只怕是難以勝任!
喬青生搖了搖頭,神色認真:“姑娘自謙了,在下看得出姑娘是飽讀詩書之人!彼麚狭藫项^:“況且兩家住得近,若是姑娘愿意,相比教書先生還是要方便些!
他沒有說的是,他與姑母皆對她一見如故,莫名想與她親近一些。她盯得略感不自在,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從前她與兄長并不親,慕宛兒回府后,倒是讓她體驗了一回親情的感覺。
慕安寧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望著地面上輕輕搖曳的海棠樹影子,沒有出聲。
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兄長的關心。
慕歸凌盯著愈發寡言少語的少女半晌,忽嚴肅道:“安寧,你可想離開侯府?”
慕安寧又是一愣,正待回話,卻見另一名男子從慕歸凌身后緩緩走出。
他身著一襲青袍,衣袂飄飄,宛如山間清風。
正是她同樣許久未見的親哥哥。
“安寧,你可愿…”喬青生深吸一口氣,語氣含有一絲期待:“同我回喬府?”